《爱上师兄当然是师兄的错了》 第1章 第 1 章 锁链断开的声音闷得让人牙酸。 余恙扶着潮湿的石壁站稳,咳了两声,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地牢不大,空气里混着血腥和一种甜腻的熏香味,闻久了头晕。 她试着运转灵力,体内那二十四座星枢大部分都暗着,只有心口、四肢几处关键位置还勉强亮着微光。 元墟反噬的后果比想象中更麻烦,不仅记忆碎得像摔坏的镜子,连调动力量都变得艰涩无比。 但有个念头异常清晰,像是刻在骨头上—— “有事,就去找卫峥。” 卫峥是他大师兄,教她术法,同她逗闷,她的童年都是在大师兄的陪伴下度过的。 地牢外脚步声杂乱,还夹杂着开元宗弟子紧张的喊声: “人呢?跑了?!” “小心点!她用了禁术,因果线不对劲!” 余恙扯了扯嘴角。 只是天禁·欺天里一招不算高深的因果错,扭曲了锁魂链必然锁住她的因果,就让这些人乱了阵脚。 罗刹。 她记得这个称呼。开元宗就是这么定义他们这些幸存者的,只因为他们掌握了宗主司空和无涯不允许旁人触及的三才禁术。 脚步声逼近,不能再等了。 她压下喉咙里的腥甜,抬手在身前虚划。指尖过处,空气微微波动,她的身形随之变得模糊,存在感急剧降低。 天禁·欺天第一重——絮影。 简单的手段,此刻用出来却格外费力。眼前阵阵发黑,额角渗出冷汗。 她扶着墙,像一抹游魂滑出牢门,避开外面晃动的人影,沿着记忆里那条长满苔藓的矿道向上走。身后传来气急败坏的叫嚷和法术砸在石壁上的闷响。 冲出最后一道摇摇欲坠的禁制,她从一个半塌的矿洞钻了出来。 夜晚山间的冷风灌进肺里,让她精神一振,随即更深的疲惫感涌了上来。 月光不算亮,勉强能看清这是个荒草坡,远处是黑黢黢的山林。这里应该是开元宗一个偏僻据点外围。 得赶紧离开。 她刚稳住呼吸,侧后方灌木丛就传来“咔嚓”一声轻响,是枯枝被踩断的声音。 余恙猛地转身,指尖微动,一丝极其微弱的雷光悄然凝聚。 灌木丛晃了晃,一个人有些狼狈地钻了出来,看到她也愣住了。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 是白芨。 他还穿着那身明显不合体的开元宗低阶弟子服,袖口短了一截,身上沾了不少草屑和泥土。 他的目光在余恙染血的嘴角和苍白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又飞快地扫向她身后仍有喧哗传来的矿洞方向。 两人之间隔着几步距离,一时都没说话。只有夜风吹过荒草的细微声响。 白芨脸上那点错愕很快褪去,变成一种复杂的表情。他没喊人,没动手,甚至没去摸腰间的传讯符。他就那么站着,眼神里有惊讶,有犹豫,还有些余恙看不太懂的东西。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向旁边挪了一步,让开了通往山下丛林的路,视线低垂,落在自己沾满泥污的鞋尖上。 余恙指尖那点微弱的雷光无声散去。 她看着白芨。 这少年小时候总爱跟在她和昭棠屁股后面跑,如今却穿上了开元宗的服饰。 她隐约记得,当年清引宗开山门选拔弟子,他似乎是因为资质不够被拒之门外的,具体缘由记不清了。现在他能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算意外。 “白芨。”她开口,声音因受伤和力竭有些沙哑,“你放我走,这算不算背叛宗门?” 白芨没有抬头,垂在身侧的手却悄悄握成了拳,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沉默了几秒,他才用一种近乎赌气的、带着少年倔强的声音回答: “我不会背叛宗门。” 话说得很快,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余恙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追问。她点了点头,只回了一个字: “好。”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进了山下那片浓密的黑暗丛林,身影很快被交错的枝叶吞噬。 山林深处的黑暗仿佛有重量,压得人喘不过气。 余恙扶着一棵老树的粗糙树干,停下脚步,胸口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受损的经脉。 强行施展絮影和因果错,让她本就因元墟反噬而脆弱不堪的灵脉状况更糟了。必须尽快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调息。 开元宗的追兵绝不会善罢甘休,矿洞那边的动静,恐怕已经引起了更大人物的注意。 记忆依旧混乱。师父的面容模糊,同门的笑声遥远,只剩下“去找大师兄”这一个指令。 可大师兄在哪里?东阙这么大,清引宗已经没了,他能在哪里? 还有昭棠......那个总是笑眯眯、喜欢黏着她的小师妹,现在又怎么样了?想起她,心里总会泛起一丝模糊的不安,像水底的暗礁,看不清,却真实存在。 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她甩了甩头,把这些杂念暂时压下。现在最重要的是恢复一点体力,摆脱可能的追踪。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枚看似普通的青玉坠子。这是她醒来时身上除了这身素衣外唯一的东西,触手温润,似乎能让她纷乱的气息稍微平复一些。 她靠在一棵需要两人合抱的古树背后,盘膝坐下,尝试运转体内那座象征着生机与起始的启明星枢。 一丝微弱但纯净的、带着暖意的灵力,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开始缓慢地滋润近乎干涸的经脉。 然而,每当这丝灵力试图流向那些被元墟之力冰封的区域,或者流转速度稍快时,一股无形却灼热的阻力便会骤然出现,像无数烧红的细针,死死钉住她的灵脉,甚至反过来灼伤她。 “唔......”她闷哼一声,喉头一甜,一丝鲜血又从嘴角溢出。她不得不立刻停止了尝试。 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修炼不仅事倍功半,简直是在自残。 看来只能靠最基本的体力了。 她抬起头,透过浓密树冠的缝隙,辨认了一下星辰的方位,然后朝着与开元宗据点相反、更深入山脉的方向走去。 黑暗放大了感官。虫鸣,风声,远处不知名野兽的嚎叫,还有更细微的、属于人类的脚步声和衣袂摩擦的声音。 追兵来了。 而且听动静,不止一拨。 余恙眼神一凝,迅速闪身躲入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灌木之后,同时将絮影的效果催发到当前能做到的极致,整个人的存在感瞬间降到最低,仿佛真的成了这夜色山林的一部分。 几息之后,两道淡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她刚才停留处不远的地方掠过。 他们动作迅捷无声,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手中拿着类似罗盘的法器,指针微微颤动着。这是开元宗的巡狩卫,专门负责追捕清引宗余孽和罗刹的精锐。 余恙屏住呼吸,连心跳都放缓到几乎停滞。她现在的状态,对付一两个普通弟子或许还能周旋,面对这些训练有素、配合默契的巡狩卫,几乎没有胜算。 那两名巡狩卫在原地稍作停留,罗盘指针晃动了几下,似乎受到了干扰,最终指向了另一个方向。两人对视一眼,打了个简单的手势,迅速朝着指针指示的方向追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林木深处。 余恙微微松了口气,但紧绷的神经并未放松。那罗盘显然能追踪到她残留的灵力气息,虽然絮影能极大削弱这种气息,但并非完全隔绝。必须尽快远离这片区域,拉大距离。 就在她准备从藏身之处出来时,另一个方向,又传来了轻微的动静。 这次的脚步声,不像巡狩卫那样整齐划一、充满目的性,而是带着点犹豫,有点拖沓,节奏杂乱......而且,气息有点熟悉。 白芨? 他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余恙按捺住动作,透过灌木枝叶的缝隙,静静观察。 只见那个穿着宽大开元宗服饰的瘦削少年,有些笨拙地拨开纠缠的藤蔓,出现在林间一小片空地上。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警惕地四下张望,手里紧紧握着他那把旧柴刀,刀柄被磨得发亮。 他看起来不像是来执行追捕任务的,倒更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 他走到余恙刚才靠过的那棵古树旁,停下脚步,低头仔细看着地面,然后又伸出手,在树干某个不起眼的位置轻轻摸了摸。 余恙的瞳孔微微收缩。 那个位置,正是她之前咳血时,用手扶过的地方,留下了一点点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痕迹。 白芨的手指在那点痕迹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他倏地抬起头,目光如同受惊的小兽,直直地射向余恙藏身的这丛灌木方向,嘴唇紧紧抿着,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发白。 余恙的心提了起来。 他发现了? 然而,白芨只是死死地盯着这个方向,看了足足有七八秒的时间,胸膛微微起伏。 他猛地低下头,用脚飞快地拨拉了些落叶和泥土,将那点血迹严严实实地盖住,动作甚至带着点仓促和慌乱。 做完这一切,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就朝着一条更加崎岖难行、几乎看不出是路的小径走去。 走了几步,他又突兀地停下,伸手进怀里摸索了一阵,掏出一个小包裹,看也没看,随手扔进了路旁的深草丛里。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几乎是跑着消失在了密林的阴影中。 直到他的身影和气息彻底消失,余恙才从灌木后缓缓走了出来。她走到白芨丢弃东西的地方,弯腰,拨开草丛,将那个小包裹捡了起来。 入手微沉。打开油纸,里面是一小包分量十足、品相不错的金疮药,还有两块硬邦邦、但能快速补充体力的粗粮饼子。饼子还残留着一点少年怀里的温热。 余恙握着这包东西,站在原地,望着白芨消失的方向,半晌没有动弹。林间的夜风吹过,带着寒意,拂动她染着尘灰和血渍的衣摆。 她动作利落地将药物和干粮仔细包好,收进怀里。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踏上了白芨刚才为她选择的那条更加难行的小路。 这条路极其隐蔽,荆棘密布,地势陡峭,行走起来十分费力,但也正因为如此,最大限度地避开了开元宗大队人马可能巡查的主要路径。 靠着那两块干粮和山涧溪水,余恙在这片仿佛没有尽头的深山老林中艰难跋涉了两天两夜。 期间,她有好几次敏锐地察觉到巡狩卫的气息从不算太远的地方掠过,甚至有两次,开元宗驯养的、嗅觉异常灵敏的嗅灵兽那独特的吠叫声,就在邻近的山谷里回荡,让她不得不屏息凝神,长时间维持絮影状态,直到危险解除。 她体内的伤势,在那座启明星枢持续不断的、微弱的生机之力滋养下,以及白芨留下的金疮药作用下,总算没有恶化,稍微稳定了一些。但灵力的恢复,依旧缓慢得让人看不到希望。 元墟反噬就像一道无形却坚不可摧的壁垒,将她与过去那浩瀚如海的力量彻底隔绝开来。 第2章 第 2 章 直到第三天下午,她沿着一条水量渐丰的山涧往下游走,眼前的林木逐渐稀疏,终于看到了不同于原始森林的景象。 这是一片开垦过的坡地,零星的田亩,以及远处山谷间,隐约可见的、聚集在一起的屋舍轮廓。 有村子。 余恙停下脚步,藏身在一棵大树后,仔细观察。 村子规模不大,看起来颇为宁静。但在村子唯一的入口处,她看到了两个穿着淡金色开元宗服饰的身影,正在对进出的人进行盘查。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经过几天山林跋涉,身上的素衣早已被刮破多处,沾满了泥污和草汁,脸色也因为伤势和疲惫显得格外苍白。 更重要的是,她身上还残留着血腥气,一旦靠近,很难不引起那些开元宗弟子的注意。 得想办法弄身干净衣服,处理一下身上的痕迹,才能混进去。 她正凝神思索着潜入村子的办法,身后的灌木丛里,又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伴随着一个带着哭腔、奶声奶气的童音: “呜呜......阿黄......阿黄你跑哪里去了嘛......快出来呀......” 余恙回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正抹着眼泪在草丛里翻找。女孩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衣服,小脸哭得通红。 “我的阿黄不见了......”女孩抽抽搭搭地说,“它从来不会跑远的......” 余恙本不想多事,但看着女孩无助的样子,脚步还是顿住了。 她闭上眼,集中精神感知四周。虽然灵力受限,但极昼星枢赋予的敏锐感知还在,只是范围小了很多。 片刻后,她睁开眼,指向不远处的一棵树:“在上面。” 女孩顺着她指的方向抬头,果然看见一只橘色的小猫蜷在树杈上,瑟瑟发抖不敢下来。 “阿黄!”女孩破涕为笑,随即又犯了难,“可是这么高,怎么抱它下来呀......” 余恙看了看那棵树。若在平时,她轻轻一跃就能上去。但现在她试着提气,经脉立即传来刺痛。她沉默片刻,捡起几块石子,瞄准树杈旁一根垂下的细藤。 “啪”的一声,石子精准地打断了细藤与主干连接处。藤条垂落下来,正好在小猫能够到的高度。 小猫试探着抓住藤蔓,笨拙地往下爬。女孩赶紧跑到树下,紧张地张开双臂。 小猫终于安全落地,扑进女孩怀里“喵喵”叫着。 “谢谢姐姐!”女孩抱着小猫,连连鞠躬。 余恙看着女孩纯真的笑容,微微点头,转身要走。 “姐姐!”女孩却叫住她,眨着大眼睛打量她,“你是不是遇到坏人了?受伤了吗?要不要去我家?我娘亲会帮你的!” 余恙脚步一顿。去陌生人家风险不小,但看着女孩清澈的眼睛,她心里权衡着。 “你家在村里?”余恙放缓声音问。 “嗯!”女孩用力点头,指向村子靠山脚的一处,“就在那边,我娘亲是村里最好的织工!” 那个位置确实偏僻,不易引人注意。 余恙看了看村口巡逻的开元宗弟子,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女孩,终于做了决定。 “好。”她轻声说,“麻烦你了。” 女孩立刻高兴起来,抱着小猫在前面带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姐姐我叫铃铛!你叫什么名字呀?从哪里来?” “我叫霍湘。”余恙简单回答,“从山那边来,路上遇到了点意外。” 她保持警惕,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 铃铛的家在村子边缘,是个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小院。院里晾着各色丝线,空气中有皂角和阳光的味道。 “娘亲!我带了位姐姐回来!”铃铛一进院就喊。 一个温婉的妇人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未完工的绣品。看到余恙,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位姑娘是?”她放下绣品走上前,关切地看着余恙破损的衣衫,“这是遇到麻烦了?” “路上不太平,侥幸逃脱。”余恙微微颔首,“惊扰夫人了。” 妇人自称姓柳,仔细打量了余恙一番。眼前这姑娘虽然狼狈,但举止从容,气质沉静,不似寻常人家出身。 “谁还没个落难的时候。”柳氏连忙摆手,“快进屋歇歇,喝口热水。铃铛,去给姐姐倒水。” 余恙道谢进屋,注意到墙上挂着一幅绣品,绣的是一株月光下的植物,针法细腻,隐隐透着灵气。 “夫人绣工真好。”她由衷赞叹。 柳氏赧然一笑:“家传的手艺罢了。姑娘稍坐,我去找身干净衣裳给你换上。” 就在余恙接过衣服,准备去侧屋更换时,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拍门声: “开门!开元宗巡查!” 余恙脚步一顿。柳氏和铃铛的脸色瞬间白了。 拍门声又急又重,震得薄木门板都在发颤。 铃铛吓得往母亲身后躲,小手紧紧攥着柳氏的衣角。柳氏脸色发白,深吸一口气,扬声应道:“来了来了!” 她快步走到院门前,却没有立即开门,隔着门问:“几位大人,有什么事吗?” 门外传来不耐烦的呵斥:“少废话!开门!例行巡查!” 柳氏犹豫了一下,还是拔掉了门闩。 门被粗暴地推开,三个穿着开元宗服饰的弟子走了进来。为首的是个三角眼的年轻男子,目光在院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余恙身上。 “她是谁?”三角眼弟子指着余恙,语气很冲。 柳氏连忙上前半步,挡在余恙身前,陪着笑脸:“回大人,这是我家远房侄女,刚从乡下来投奔我的。路上不太平,受了惊吓,才到不久。” “远房侄女?”三角眼上下打量着余恙,眼神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叫什么?从哪个乡来的?路引呢?” 余恙垂着眼。伪造身份容易,但路引这种东西,她确实没有。 就在她准备冒险动用一丝乱神禁术时,柳氏抢先开口了,语气带着为难:“大人明鉴,这孩子家里遭了灾,逃难出来的,哪还有什么路引......您看,她一个弱女子,胆子小得很,能不能通融通融......” 说着,她悄悄从袖子里摸出个小钱袋,就要往三角眼手里塞。 三角眼瞥了眼钱袋,哼了一声,却没接,反而朝余恙走近两步:“弱女子?我看她可不像。” 余恙依旧低着头,全身却已经绷紧。 这时,院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 “赵师兄,这边有什么发现?” 随着话音,一个身影走了进来。余恙余光瞥见那人,心中微动。 是白芨。 他走进院子,目光快速扫过,在余恙身上停留了不到半秒就移开,看向三角眼弟子。 “赵师兄,”他脸上堆起讨好的笑,“轮值时间到了,我过来看看。这边......这是有事?” 赵师兄不耐烦地指了指余恙:“这女人,柳嫂子说是她远房侄女,逃难来的,没路引。” 白芨“哦”了一声,走到余恙面前,像模像样地打量她。两人目光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开,都装作不认识对方。 “看着是挺惨的,”白芨转头对赵师兄说,语气随意,“脸色这么差,估计吓坏了。这崇阿村靠着山,偶尔有逃难的人过来也不稀奇。柳嫂子是老实人,应该不会藏什么可疑的人。” 赵师兄眯着眼,没说话。 白芨又凑近些,压低声音:“师兄,咱们主要盯着那些可能跟罗刹有牵扯的修行者。这种普通流民,查太严了,反而闹得村里人心惶惶,对宗门名声也不好。再说,管事那边不是催着要这个月的......” 他话没说完,眼神往柳氏手里那个还没送出去的钱袋瞟了瞟。 赵师兄脸色松动了一些。他又盯着余恙看了几眼,确实没从她身上感觉到什么奇怪的异象。 “行了行了,”赵师兄终于摆摆手,“既然是柳嫂子的亲戚,登记一下名字,以后在村里安分点,别惹事。” 柳氏连忙道谢,顺势把钱袋塞进赵师兄手里。赵师兄掂了掂,脸色好看了些,对白芨说:“你给她登记,我们去别家看看。”说完,带着另两个弟子转身走了。 院子里只剩下他们四个。 白芨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和炭笔,走到余恙面前,公事公办地问:“名字。” “霍湘。”余恙说。这是她也是刚才她告诉铃铛的化名。 白芨低头,潦草地写下。“从哪儿来?” “山那边的李家村。” 白芨没多问,记下就合上本子,对柳氏说:“柳嫂子,人是你收留的,你看紧点,别让她乱跑,最近不太平。” 柳氏连连点头:“是是是,多谢白小哥,我会的。” 白芨没再看余恙,转身也走了,顺手带上了院门。 院子里安静下来。 柳氏长长松了口气,拍拍胸口:“没事了,姑娘别怕。” 铃铛也从母亲身后钻出来,小脸还带着后怕:“那些大人好凶......” “姑娘先去换衣服吧。”柳氏提醒道。 余恙点点头,拿着衣服走进侧屋。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崇阿村看来也不安宁。开元宗的巡查这么严,她得尽快离开,不能多做停留。 她换好衣服,蓝色的布裙虽然半旧,但干净合身。走出侧屋时,柳氏已经简单准备了点清粥小菜。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姑娘将就吃点。” 余恙道谢坐下,安静地用餐。她吃得不多,但举止间自然流露的教养,让柳氏更加确信她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饭后,柳氏让铃铛去午睡。堂屋里只剩下她和余恙。 “夫人,”余恙放下茶杯,“村里开元宗的弟子,好像对陌生人都特别留意?” 柳氏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还不是因为追捕什么罗刹。说那些人会邪术,危害大。各个关卡都查得紧。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啊,整天提心吊胆的。” 余恙目光微动:“罗刹?我好像听说过,他们杀人了?” 柳氏摇摇头:“这我们哪里知道?上面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听。只知道开元宗现在是东阙最强的宗门,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不过听说那些罗刹确实可怕,专吸人魂魄修炼......” 余恙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吸人魂魄?这就是开元宗泼在他们身上的脏水?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问:“村里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或者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出现?” 柳氏想了想:“奇怪的事......村东头的孙老爹,前些天进山采药,回来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总说在山里看见了鬼火,还会追着人跑。大家都说他撞邪了。” 鬼火?追着人跑? 余恙心中一动。这听起来不像自然现象,倒像是失控的灵体,或者某种阴属性力量造成的异象。 不过普通人身上有这种东西就有些奇怪了。 “夫人,我略懂些医术,或许能去看看孙老爹?” 柳氏有些犹豫:“孙老爹脾气怪,现在这样子,怕是会冲撞了姑娘。” “无妨,我只是看看。” 柳氏看着她沉静的眼神,终于点头:“那等下午,我带你过去。就说你是我远房侄女,懂点医术。” 下午,柳氏领着余恙来到村东头一座破败的院落外。还没走近,就听见里面传来老人惊恐的叫声: “别过来!绿色的火!滚开!” 柳氏上前敲门:“孙老爹,是我,柳娘。带了个懂医术的姑娘来看看你。” 门开了一条缝,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写满惊恐的脸。 “大夫?能治鬼火吗?”孙老爹声音发抖。 第3章 第 3 章 余恙走进昏暗的屋内,示意孙老爹坐下。 她三指搭在他枯瘦的手腕上,闭目凝神。一丝极细微的灵识顺着接触点探入,直指元神。 刹那间,她看见了孙老爹的元神之光摇曳不定,边缘缠绕着丝丝缕缕的淡绿色能量,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着阴寒狂乱的气息。 这不是普通的受惊,而是元神遭受了侵蚀。 她收回灵识,睁开眼。 “姑娘,怎么样?”柳氏紧张地问。 “只是受了些惊吓,邪气侵体。”余恙斟酌着用词,“我先开个安神定惊的方子,让他情绪平稳最重要。” 她说的都是普通药材,治标不治本。真正的症结是那些缠绕元神的绿色得东西,以她现在的状态,强行清除风险太大。 离开孙老爹家,走在回去的路上,余恙沉默不语。 “余姑娘,”柳氏忍不住问,“孙老爹他......真的只是吓到了?” 余恙望向北面那片幽深的黑风林:“夫人,这几天先别让铃铛靠近这边了。” 余恙回到柳家,说想歇会儿,一个人进了侧屋。她坐在炕沿,手指无意识地摸着腰上那块青玉。 孙老爹的状态,实在是不对劲。感觉不是星枢的力量,也不是她知道的任何禁术,倒像是某种精神力在作怪。 这感觉让她心里发闷,可具体为什么,又想不起来。 天黑了,余恙悄悄出门,往北边的黑风林走。月光被树叶割得稀碎,林子里有股若有若无的腐烂味。 越往里走,那种不对劲的感觉越强。她顺着直觉扒开枯藤和灌木,最后在林子里一块空地上,看见个半埋在土里的破棺材。 棺材板斜搭着,没盖严实。 余恙停下脚步,指尖聚起一点微弱的灵力,慢慢靠近。 棺材里蜷着个人。借着一点月光,能看出是个女的,衣服破得不成样子,露出的皮肤上全是泥和旧伤疤。 脸......好像被什么东西划烂了,留下几道歪扭的疤,根本看不出原来长什么样。 最吓人的是那双眼睛,直愣愣瞪着棺材顶,一点神采都没有,像死了似的,可胸口又还有微弱的起伏。 还活着。 但是用这种想都想不到的方式活着。 余恙心里揪了一下。她走近些,低声问:“还活着吗?需要帮忙不?” 棺材里的人没反应,眼珠子都没动一下。 余恙犹豫着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脉。 就在手指快碰到对方手腕的时候,一个特别微弱、但疼得发颤的声音,直接在她脑子里响起来: “师姐......?” 余恙猛地缩回手,盯着棺材里的人。是元神传音! 那声音抖得厉害,接着是更深的绝望: “师姐......真是你?余恙师姐?” 余恙愣住了。师姐?这个称呼...... 记忆碎片乱糟糟地翻腾,一个模糊的、总跟在她后头、爱笑的小姑娘影子闪过去,可她使劲想,也看不清那姑娘的脸。 “你......认识我?”余恙嗓子发干,“是清引宗的?” 棺材里的人轻轻抖了一下。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碎了。 “你......不记得我了?”元神传来的声音带着苦味,“也是......我现在这鬼样子,谁还认得出来......” 余恙看着她满身的伤,尤其是脸上那几道疤,心里不好受:“你伤得太重了,我先带你出去。” “别!”她的声音突然激动起来,“不用带我走了。师姐......杀了我......求你了,杀了我吧!” 那股带着绝望的恳求像浪头一样拍在余恙意识里,沉得让人喘不过气。 余恙心头一震,往后挪了半步:“什么意思?” “杀了我......师姐,我太疼了......浑身都疼......没日没夜的......活着太遭罪了......” “我动不了......想自我了断都不行......只能躺在这儿烂掉......还有我的脸,我真的没法见人了。师姐,就当我求求你,给我个痛快吧......” 余恙看着棺材里这具破败的、只能靠微弱元神跟她说话的身子,喉咙发紧。 她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但她能感觉得到,她好像真的不想活了。 “不行。”余恙说得斩钉截铁,声音却有点抖,“我带你走,肯定有法子治。” “治不好的......”她的声音死气沉沉,“经脉全断了,脸也毁了,我什么都没了......师姐,你要还念一点旧情,就帮我解脱......” 旧情...... 这两个字像锤子砸在余恙记忆的某个地方。她恍惚看见,好多年前,有个扎俩小鬏鬏的小姑娘,仰着头,眼睛亮亮地看她:“师姐师姐,我新做的傀儡会跳舞啦,你看呀!” 那小姑娘的脸还是模糊,可那份纯粹的欢喜和依赖,真真切切。 余恙心口像被捅了一下,疼得她清醒过来。 她看着棺材里那双写满求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 “你都叫我师姐了,师姐的话你都不听了吗。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只要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扔下你。” 她弯下腰,小心地把手伸向棺材里的人: “跟我走。” 棺材里的人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害怕,是情绪太激动。她艰难地抬起一点手指,碰了碰余恙的手腕。 “师姐......你还是这样......”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可我真的......太累了......” “累了就好好躺着,”余恙声音放软了些,“我会带你回去。” 她试着把手臂穿过对方后背和膝弯,想把人抱出来。手指碰到的地方,骨头硌人,轻得不像话。 “别,别看我。”元神内传来细微的抗拒,“我太丑了......” “丑什么,”余恙手上动作没停,“你又不知道你现在什么样子。” 她小心地把人从棺材里抱出来。真的很轻,像抱着一把枯柴。那身破衣服空荡荡地挂着,露出的手腕细得一把就能攥住。 离开棺材的瞬间,怀里的人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不成调的嗬嗬声,像是很久没正常呼吸过了。 “师姐,我疼......” “忍忍,”余恙把她往上托了托,“马上找地方安顿你。” 她抱着人快步往林子外走。怀里的人安静下来,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她还活着。 快到林子边缘时,余恙突然停下脚步。 前面不远处,站着个人影。 月光照在他身上,淡金色的开元宗服饰很扎眼。 余恙抱紧怀里的人,停下脚步,和他对视。 “又是你。”她说。 白芨的视线从她脸上,慢慢移到她怀里那个不成人形的身体上,眉头皱了起来。 “你从哪儿捡来的?”他问,声音有点哑。 “黑风林。”余恙没隐瞒,“怎么,这也要管?” 白芨没说话,往前走了一步。余恙立刻往后退。 “别紧张,”白芨停下,“我就看看。” 他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余恙怀里的人。当看到那张被毁容的脸和满身伤痕时,他瞳孔缩了一下。 “伤成这样......”他低声说,“是孙老爹家那个?” 余恙没承认也没否认:“让开,我要带她回去。” 白芨站着没动:“柳嫂子家不能去。开元宗的人可能还会巡查。” “那去哪儿?” 白芨沉默片刻,指了指另一个方向:“我知道个地方,暂时安全。” 余恙盯着他:“为什么帮我?” 白芨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勉强,“我多管闲事。” 他转身带路,余恙犹豫了一下,也是没有别的去处,她选择跟了上去。 白芨带她去的是山脚下一个废弃的猎户小屋,确实隐蔽,屋里积了层灰,但还算完整。 “这里平时没人来,”白芨简单收拾了一下炕,“你们先待着。” 余恙把怀里的人小心放在炕上,盖好唯一的破被子。那人一直睁着眼,像是昏死过去了。 白芨从怀里掏出个小瓶放在炕沿:“伤药,干净的。” 说完他转身要走。 “白芨。”余恙叫住他。 他停在门口,没回头。 “谢谢。”余恙说。 白芨肩膀动了动,没应声,快步离开了。 余恙关好门,回到炕边。她打来水,用干净布巾蘸湿,小心地给炕上的人擦脸。 动作很轻,可布巾碰到伤口时,那人还是疼得抽搐了一下。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死寂,多了点微弱的光。她看着余恙,嘴唇动了动,发不出声音,但元神传音再次响起: “师姐......水......” 余恙赶紧拿来水囊,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 喝过水,她精神似乎好了点,眼睛一直看着余恙。 “师姐......你真的......不记得我了?” 余恙擦着她手上的污垢,动作顿了顿:“我记性不太好,很多事都记不清了。” “那你还记得......昭棠吗?” 昭棠。 这个名字像块石头砸进水里,在余恙空白的记忆里激起一圈涟漪。她隐约记得是有这么个小师妹,爱笑,手巧,总爱跟着她...... 可她看向炕上这张被毁容的脸,怎么也无法和记忆里那个模糊的影子重合。 “记得一点,”余恙老实说,“但样子想不起来了。” 炕上的人闭上眼睛,眼泪从眼角滑落,混着脸上的伤疤,看着格外刺眼。 想不起来......也好...... 余恙继续给她擦拭。当擦到小腿时,她动作猛地停住。 那里的皮肤上,有一个小小的、深紫色的印记,形状像一朵半开的兰花。 这个印记...... 余恙的呼吸骤然停滞。 她记得这个印记。很多年前,昭棠刚学会用灵力做小玩意儿时,不小心在自己腿上烫了个印子,怕被师父骂,哭着来找她。是她帮着想办法,用药草处理,最后才留下这么个兰花形状的疤。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那个扎着双鬏、眼睛亮晶晶的小姑娘,那个爱做傀儡、心思敏感的小师妹,那个笑着说要跟心爱的人去过好日子的傻姑娘...... 和眼前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只求一死的躯体,慢慢重叠在一起。 余恙的手开始发抖。 她看着昭棠脸上那些狰狞的疤痕,看着她枯瘦如柴的身体,想着她刚才一遍遍求自己杀了她......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疼得她弯下腰,几乎喘不过气。 “昭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