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兽医札记》 第1章 魂穿? 好痛!骨头像被碾碎一般,林清挣扎着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医院雪白的墙壁,而是灰扑扑的茅草屋顶,陈年的霉味混着灰尘呛进鼻腔,林清打了个喷嚏,震得胸腔一阵剧痛。 这是怎么回事?她忍痛支起身体,环视起周围的环境,这是一个木头搭建的简陋棚子,而她正躺在铺好的稻草上。 “阿禾姐!”突然一个身穿灰色粗布衣裳的女孩端着一个豁口的陶碗走进棚子,见林清醒来就快步走到她身边,将陶碗放下,扶住林清。 女孩身形瘦小,头发枯黄,面带关切:“太好了!你终于醒了!”林清正疑惑,听女孩这样说,她顺势点点头。当下她不知到了何处,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你快躺下。”女孩扶着她靠在草垛上,将陶碗端起,顺势要喂她,“这是我向班主求来的药,你快趁热喝了,喝了药病就好了。” 林清这才看清,陶碗中是黑乎乎的难闻药汁。 “阿月!你这死妮子跑哪儿去了?我叫你喂马呢!”不远处,一个粗犷的男声骂道。 听到这个声音,女孩抖了抖,碗中的汤药洒出几滴,落进草垛中。 林清接过陶碗,开口道谢却声音嘶哑:“谢谢……” 女孩见林清接过陶碗,神色慌张地交代:“他们找我了,我得先回去。阿禾姐,你一定要记得喝药!”说完,女孩便跑了。 突然,一阵眩晕袭来,林清放下药碗,一段记忆涌入脑海。 她穿越了,穿越到一个名叫大楚的陌生朝代,原主叫阿禾,是一出年前被卖到马班的孤女,几日前,原主因风寒,高烧致死。在原主去世后不久,她就穿进了这具身体。 将这个事实消化完毕,林清端起药碗,捏着鼻子将难闻的汤药一饮而尽。她因车祸而死,却又捡得一条命,必须好好珍惜。 从原主记忆中,林清得知为她送药的女孩是阿月,比原主还早几年被卖入马班。马班以养马、驯马和卖马为生,她们被买来成为了马奴。 班主为人暴躁吝啬,断然是不会给原主买药的,这汤药怕是阿月花光积蓄,求着马班小厮从外面买来,又怕原主不肯接受,假托是班主给的。 林清垂眸,将这份恩情记下。 此后的日子里,林清一边干活,一边熟悉着这个朝代的生活。 好在原主的记忆尚存,林清干起活来还算熟练,免了被班主的责罚。 这天中午,林清和阿月领了饭食,寻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吃起午饭。 说是午饭,其实只是麸皮夹杂着少量陈米煮成的稀粥,粥水稀薄,混浊的米汤中仅有几粒米。 她们是下等的马奴,每日劳动量极大,却总是填不饱肚子。林清看着专心喝着粥的阿月,将碗中的粥分给了她一半。 她尚可以通过帮马医打下手得到些粗面饼,而阿月只能通过马班提供的这两顿饭食充饥。也正因为如此,阿月一个十三岁的姑娘,长得像个**岁的孩童。 三月余的生活,叫林清摸清楚了这里的情况:马班班主脾性极差,稍有不满就会鞭打奴隶,若是女奴失去了劳动能力,更是会被班主随意卖进窑子。 得知此事后,林清下定决心要离开马班,若是有能力和十足把握的话,她也想把阿月带走。 阿月是个单纯善良的姑娘,来到这个世界三月有余,阿月是她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亲近之人。 还未喝完稀粥,林清便被两名小厮拽着拖到马厩旁。 马厩中拴着一匹品相极佳的白马,是班主前几日牵来的,扬言要卖给贵人,可卖三百两银子。 而本应是神气十足的马匹,此时却精神沉郁,站姿异常。 “贱婢!快给我看看这匹马得了什么病!”马班班主一脚踹来,将林清踹倒在地。 三日前,班主与马医因分成问题闹得不欢而散,最终马医离开了马班。 这个朝代兽医稀缺,一向吝啬的班主不想花高价钱再请兽医,自然就想到了林清。 原主跟着原在马班中的马医学过些皮毛知识,林清穿来后,在现代本就是兽医的她为了多得几块面饼充饥,常为马医打下手,更是独立治好过两匹马。 是以,急于将白马卖与贵人又舍不得钱找马医的班主,自然就想到了林清。 林清忍痛爬起,仔细检查后,发现马匹皮肤发红,蹄叶肿胀,还隐隐流出浓黄的脓液。前世的兽医知识还深深记在脑中,这是典型蹄叶炎症状。 林清抿抿唇,按耐住心中情绪。自产生逃跑想法后,她便在寻找机会,现下终于是让她找到机会了。 班主甩着马鞭,见林清抿唇,疑心马匹得了什么难治的病,连忙问道:“这匹白马得了什么病?” “回班主,这匹白马蹄子肿胀流脓,应是得了烂蹄病。此病虽不严重,却得及时医治,若是坏了白马品相,出售的价格会大大降低!”林清假装胆小瑟缩,专门朝着班主最关心的问题去说。 闻言,班主扫过马蹄,眼中的焦急不加遮掩:“那该如何医治?” “只需剜去马蹄肿胀部分,用消炎散瘀的草药外敷,再加以内服清热解毒药剂便可。”林清回忆着前世所学的中兽医知识回答道。 班主的眼珠子转了转,“你说的草药,是些什么?” 林清想了想,刻意从名贵中药材中挑选着上报;“需以牛黄、麝香、犀角磨粉,再以上好茯苓配伍。” 果然,听了林清的话后,班主狠狠地啐了一口,脸上的横肉抖动:“呸!一个畜生,用药竟如此昂贵!” 林清余光瞥过白马:“也……也可换作寻常草药……只是药效迟缓,若是误了贵人相马……” 林清还未说完,便被班主打断:“此话当真?”他阴冷的眼神直勾勾盯着林清,眼中的是明晃晃的算计。 林清瑟缩地说道:“奴婢所说千真万确!奴婢愿亲自采药!定能将药钱压到最低!”她适时地抬起脸,将恐惧和谄媚表现出来,足以让班主看到。 马班班主威胁了一番后,便同意了。他转身离开后,林清对着阿月藏在柱后小小的身影,飞快地眨眨眼。 这正是她想要的,她要借采药之名摸清地形,好制定逃跑路线。 三日后的夜里,林清趁所有人熟睡之时悄悄摸进阿月所睡的马棚,将她唤醒。 阿月睁开眼,正要开口,却被林清示意噤声。小姑娘眼睛瞪得大大的,任由林清将她拉出柴房。 林清寻了个无人的地方,用气声问道:“阿月,你可愿与我离开马班?” 黑夜中,阿月的眸子亮晶晶的,她坚定地点点头:“阿禾姐,我愿意!” 自从被爹娘卖给人牙的一刻起,阿月就想着一定要逃出去,如今阿禾姐找到了可以逃出去的机会,她是一百个愿意的。 阿月是被班主从东南买来的,自幼便会游水,而林清在现代最擅长的运动,也是游泳。她们所在的县城恰好是南方,河网密布,交错纵横。两人一拍即合,打算从河中逃跑。 第二日,林清找到马班班主邀功谈判,经过三日的医治,白马已经好了些许,班主着急卖出白马往北方迁去,犹豫片刻后便同意了林清带一人作为采药助手的请求。 林清带着阿月出门采药了,十余日的时间内,两人借着采药之名打算探清这座县城的大致地貌。 这是班主给她们最后的采药期限,林清和阿月以时间紧急为由,还不到卯时便出门采药了,她们来到临河的平月崖,先老老实实的采起药来。 因两人前十多日都是安分地采药,看管她们的小厮也放松了警惕,趁两人采药之际,跑去偷懒睡觉去了。 望着小厮靠在树下熟睡的身影,林清突然将药篮狠狠抛入水中,阿月的尖叫与她的惊呼同时划破天际:“救命!救命啊!”两人在纠缠中双双滚下河岸。 小厮惊醒,慌忙跑到河岸,却只见水面上漂着的两只药篮与两人滚入河中泛起的涟漪。 还未日出,河水比想象中冷。林清和阿月咬住空心芦苇杆,向着河底潜游去。 被抓住就是死路一条,两人迸发出极强的求生欲,游了约莫半个时辰,她们终于游到一片芦苇荡中。 两人爬上岸,浑身湿漉漉的,枯黄的发梢向下滴着水,双手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阿禾姐!我们逃出来了!”阿月抿抿唇,按耐住激动小声说道。 林清此刻也是激动万分,她握住阿月的手,传达出自己激动的心情。 她们不知在芦苇丛中钻了多久,见四下无人,终于敢在跑到一处山坡,停下歇歇脚步。此时太阳高悬,应该是正午了,阿月识得野果,跑去摘了几个果子来。 两人在草丛中坐下,啃着又酸又涩的野果。这处地方灌木茂密,林清与阿月两人又瘦小,不会被轻易发现。两人的衣服头发在逃跑时已经干了大半,她们将外衣脱下,铺在一旁等着太阳晒干。 紧绷的心情没有放松多久,林清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林清竖起耳朵,连忙收起外衣,拉着阿月躲进灌木丛中。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寒意顺着脊背向上爬,握住阿月的手也愈发用力。 透过枝叶的缝隙,只见三人骑马朝她们的方向而来。为首之人身穿一袭竹青长衫,身姿挺拔,腰间的鱼符随马匹的颠簸轻轻晃动,神情严肃。跟在他身后的两人穿着衙役衣服,腰间别着长刀,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大人,前面就是李家村了,村民们上报说村中有牛染病,情况很是严重。”右侧的衙役开口道。 被称作大人的青衣男子微微皱眉,神色凝重:“走,去看看。这牛瘟若是不及时处理,怕是会蔓延开来,影响整个县城。”说罢,双腿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向前奔去,另外两人紧随其后。 闻此,林清心中一动。牛染病?作为兽医的她,对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如今她和阿月刚逃出马班,身无分文便无处可去,若是能解决这个问题,说不定能赚些银两。 想到这里,她低声对阿月说:“阿月,我们跟上他们,这或许是个机会。” 阿月虽有些害怕,却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两人将晒干的外衣穿上,小心翼翼地钻出灌木丛,远远地跟在三人后面。一路上,林清留意着周围的地形,若是村中情况不妙,那她和阿月也有逃离之路。 很快,她们便跟着三人来到村子。只见村口站满了村民,脸上满是焦虑与担忧。见三人骑马而来,村民们纷纷围了上来。 “沈大人,您可算来了!这牛一头接一头地生病,现下正是收割早稻的日子,我们可怎么办啊!”一个为首的中年男子急匆匆地说道。 被唤作沈大人的男子下马,温声安抚道:“大家莫慌,本官这就去看看。”说罢,便在村民的带领下朝着牛棚走去。 林清和阿月混在人群中,也跟着来到牛棚。 只见棚内几头牛精神萎靡,口鼻流涎,身体还不停抽搐。仔细观察着病牛的症状,林清在心中已经有了个大概的判断。 “这是牛瘟,传染性极强,若是不及时隔离治疗,整个村子的牛都会得病。”林清忍不住开口说道。 众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沈大人也转过身来看着她,目光温和却带着审视:“姑娘是何人?为何对牛瘟如此了解?” 第2章 逃离 林清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迎上沈大人审视的目光,手指不自觉的掐住掌心来克制紧张:“民女略通兽医之术,曾见过类似病症。这些病牛高热嗜睡,口鼻流涎,正是牛瘟初期症状。若不立刻将病牛与健牛分开,不出三日疫病便会传遍全村。” 林清虽身材瘦小,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带着让人信服的魔力。 沈砚衣袖下的手指轻捻,目光扫过林清不合身的粗布短打,落在她杂乱的头发上:“姑娘既懂医兽,为何落得如此模样?” 他声音温润如泉水,却暗含锋芒。 林清垂眸掩去眼底的警惕:“家中贫寒,自幼随父亲在乡间医兽,不曾有过好衣裳。”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叫嚷。 “她是马班逃奴!”马班班主不知何时进入了村子,举着马鞭便想甩向林清和阿月,“两个小贱蹄子!竟敢给我逃跑?” 阿月猛地颤抖起来,林清反手将她护在身后。想象中的鞭子没有落下,被两个衙役拦住了。 原是马班小厮见两人落水,害怕被班主责罚,回去交差时编了个说法:林清和阿月逃跑了。 算是机缘巧合,马班班主心急白马交易,听小厮说两人逃跑便追了出来,一个村一个村地找,竟真叫他给找到了。 林清扫过拦住班主的衙役,又扫过面色沉静的沈大人,深吸一口气:“请大人明鉴!马班班主虐待奴仆,草菅人命。民女不堪忍受,才……” 沈砚抬手示意她噤声,扫过面色铁青的马班班主:“姑娘可知,奴籍之人擅自逃离,在大楚当受何刑?” 他声音平静,却让林清感到周遭空气骤然发凉。 林清握紧双拳尽力为自己争取:“民女甘愿受罚,但恳请大人先救这些病牛。若是误了治疗,整个村子的生计都将毁于一旦!” 沈砚若有所思,他踱步来到病牛旁,弯腰查看病牛症状,突然问道:“若要根治,需用何物?” “连翘、板蓝根、黄连配伍煎服,再辅以针灸治疗。”林清疑惑他为何突然转移话题问如何治疗,却还是根据自己的经验回答道。 同样疑惑的还有马班班主,被衙役拦下时,他就看清了沈砚腰间悬挂的鱼符,不敢轻举妄动。就在他以为县令老爷偏向自己的时候,他却风马不相及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沈砚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林清,忽而展颜一笑,从袖中取出一枚银令:“张捕头,去城中药铺取药,就说是本县令督办的急务。” 说罢,他转身对马班班主道:“两位姑娘暂且留在这里治病,她们的事日后再议。” 闻言,马班班主为难地皱皱眉头:“这……只是大人,小民班中还有一匹白马尚未治好,皆是因为这两个小蹄子!” 他心有不甘,却因对方是县令而不敢放肆。 “班主放心,白马的病在三日之前便已痊愈。”林清声音清亮,她和阿月绝不能再回到马班!否则,她们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马班班主最担心的便是白马的伤,得知白马已经痊愈,他不再纠缠。白马卖与贵人,可得三百两银子,而这两个小蹄子,加起来也不过八两银子便可买得。 他盯着林清与阿月两人,眼神阴狠,随后便甩着马鞭离开了。毕竟县令要留两个小贱蹄子,他无法反抗,但只要两个小贱蹄子不脱奴籍,他有得是机会将两人带回去。 到时候,两个小贱蹄子任他处置。 待班主远去,沈砚走到林清身边,压低声音道:“姑娘既有仁心妙术,若为官府治好牛瘟,本县令倒可保二位姑娘周全。” 林清抿抿唇,回握住阿月颤抖的手,坚定地点点头:“大人放心,民女定当全力以赴,治好牛瘟。” 简单询问过村民牛群的大致情况后,沈砚疏散开在场众人,将空间留给林清。 林清用皂角水洗净手,蹲在病牛身侧仔细观察。五头病牛中已有两头症状严重,瘫软不起,口鼻间流出的涎水中混着血丝,其余三头虽还能勉强站立,却也耷拉着脑袋,连反刍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打开方才问村医借来的银针袋,取出银针为重症的两头牛紧急施针,此法虽不能治好牛瘟,却能让病牛好受些,保住性命。 施好针,她转头吩咐留在场的村民:“快将病牛移至村西破庙!每头牛单独隔开,地面撒足石灰,人畜一概不许靠近!” 她想了想,将措辞换成古代话语,补充道:“此处牛棚仔细铺撒石灰,再在棚中煮醋,借醋气去除病气。” 村西的破庙是她在跟着沈大人来村途中看见的,当时她还想着,若是她与阿月走投无路,便躲在破庙中避一避,现在想了,正是一个安置病牛的好地方。 方才问过村民,这个村子共有九头牛,如今已有五头患病,而又正值农忙时期,林清咬咬牙,这里没有西药没有抗生素,只能靠中医疗法,必须尽快治好! 在场的村民面面相觑,有人犹豫着开口:“姑娘,那破庙年久失修,能行吗?” 林清抬头,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坚定:“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此病凶猛,若不赶紧隔离,不出三日,全村的牛都得染上这病!” 她的话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但看气势,竟不像个十六七岁的乡野丫头。沈砚也适时安排道:“按此话照办。” 村民们匆匆行动起来,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找来木板和绳索,小心翼翼地将病牛往破庙赶。 为病牛简单处置好,已是晚饭时间,村中妇女送来饭食,是翠绿的炒青菜和浓稠的白粥。 此地土地肥沃,农业发达,村民生活条件尚可。炒青菜的用油不多,但对于林清和阿月来说,确实几月来少见的油水。 阿月将白粥喝尽,又沿碗边舔了个光。她眼睛亮亮的,带着满足的笑:“阿禾姐!你真厉害!” 阿月为能吃上一顿这样的饭菜感到开心,全然忘了两人还是马班逃奴这件事,也不知一旁的林清正在为两人的前路忧心。 阿月这副满足的模样感染了原本焦虑的林清,她笑着抬手揉了揉阿月的头发:“阿禾姐一定会努力治好牛瘟,我们会顿顿都吃上这样的饭食的。” 暮色渐浓,沈砚刚到破庙,便看见了两人说话这一幕,他轻咳一声,跨过破庙门槛。 “沈大人,”林清见他进来,放下碗站起身,“药材可送到了?” 沈砚点头抬手示意,他身后跟着的是驮着药箱气喘吁吁的张捕头。 “姑娘,药材都在此处。”张捕头放下药箱,抹了把额头的汗。 道过谢后,林清走到药箱前,打开药箱仔细查验,连翘、板蓝根、黄连等药材一应俱全。她松了口气,却听见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竟也敢妄谈医道?”一个身穿粗布长衫的中年男子走进庙中,他捻着山羊胡,上下打量着林清,嗤笑道。 见了沈砚,那人却突然噤声,恭敬地行了一礼:“小人乃城西同仁堂坐堂医,闻大人急召,特携药前来。” 林清斜看了他一眼,没有辩驳。在这个时代女子本就被人看清,与这般人争论是白费口舌,比起口头争论,她更喜欢治好牛瘟,用事实说话。 沈砚负手而立,听到中年男子的话微微颔首。 治疗牛瘟事关民生,他不可能将这件事完全交给突然出现的林清,因此叫来个懂得医术的人前来把关。 “劳烦先生与我一同煎药,这些药材需按比例配伍,火候亦有讲究。”林清转向同仁堂大夫,开口道。 “你……你!”山羊胡大夫双眼瞪得极大,显然是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小丫头片子使唤。 闻言,沈砚挑挑眉。林清的反应倒是出乎意料,心性沉稳,不像是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相反看同仁堂大夫的反应,两人境界之高低高下立判。 见沈砚默认林清的话,同仁堂大夫敛去面上不满,与林清一起熬煮汤药。 夜色渐深,村西破庙内灯火昏暗,林清与大夫守在药锅旁,专心观察着火候。五头病牛被圈在屋外,看样子病情已经平稳下来了。 突然,一头病牛发出凄厉的嘶吼,倒在地上四肢凄厉地抽搐起来,阿月本在外面看顾,见状立刻跑到庙内屋中:“阿禾姐!病牛不好了!” 方才的声音林清也是听到了,她面色骤变,带上银针快步冲到屋外,跪在病牛旁,取出银针刺入病牛百会穴上方:“快!取井水来!” 两名捕快闻声而动,一桶桶净水泼在病牛身上,终于遏制住它的抽搐。林清衣裳被溅湿,发丝黏在脸上,却顾不得擦拭,直到病牛呼吸渐稳,她才长舒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沈砚恰好闻讯赶来,见林清这般狼狈却坚毅的样子,眼中闪过一抹欣赏:“姑娘辛苦了。” 林清站起身,紧张情绪还未消散:“大人谬赞,这牛病情不稳,需时时留意。” 药汤熬好,林清和阿月连忙将药汤喂给五头病牛。 头两日,饮下药汤的病牛确有好转,原本瘫软的两头牛能勉强站起身,其余几头也开始恢复反刍。 林清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再过几日,病牛便可彻底治好,她和阿月也可以脱离奴籍,在这个朝代堂堂正正地活着。 怎料就在第二日傍晚突然下起了大雨,尽管转移及时,几头病牛还是不可避免的淋了雨。 这天夜里林清睡得极不踏实,是以次日她一大早便去查看病牛情况。当她看到病牛情况时,浑身的血液陡然凝固。 果然,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第3章 信任 两头重症病牛身体僵直,口鼻吐出腥臭的黑血。 林清跪在病牛旁,颤抖着双手为病牛检查,它脉搏异常微弱,体温却烧得极高。 她快速取出银针,继续为病牛施针,这次却不起作用。 “阿禾姐……”阿月提着汤药过来,却见到林清面色惨白,一旁的病牛倒地不起。 “啧,没救了。”山羊胡子大夫也来了,他摸摸最为严重的牛,牛耳已经冰凉,他遗憾地摇摇头。 林清木然地转过头,声音发紧:“还有救……一定还有救!” 山羊胡大夫嗤笑一声:“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前两日我还当你是个懂医术的,果然……女子便是女子,还是老实待在家中的好。” 大夫身后跟着的几个村民见到这一幕也变了脸色,他们今日本就是来领回病牛的,却不想原本好转的牛如今又变得严重了。 李老汉看清了最严重的两头牛中恰好有他的牛,瞬间崩溃:“这牛可是我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啊!我农忙还指望着这牛呢!” 林清跪在病牛身旁,脸色惨白如纸。她心急如焚,脑海中的知识变成一团乱麻,她咬住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对策。 “发生了何事?”沈砚声音温和,他刚从县中赶来,却听见村民聚在破庙前情绪激动。见县令前来,众人自觉地为他让出一条路。“大人为我们做主啊!这女的就是个骗子!”说罢,两个情绪激动的村民捡起石头,想要向林清砸去。 沈砚神色冷峻,站在庙门口,声线沉稳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威严:“且慢!阿禾姑娘近几日不辞辛劳,日夜悉心救治病牛,如何成了骗子?”他的话语掷地有声,在沈砚的威慑下,村民们渐渐安静下来,但脸上仍带着不满和担忧。 “这是发生了何事?”沈砚走进破庙,一眼就看到了林清和她一旁倒地不起的耕牛,开口问道。 “禀大人,这两头病牛症状极重,已经没救了。”山羊胡子行了个礼,“依小人之间不如立刻将这两头病牛掩埋,以免将病气过给其它耕牛。” “不可!”林清打断他,她看向沈砚,目光坚定:“大人,这两头病牛还有救!” “还有什么方法?”沈砚很是好奇,两头牛如今这般模样,还能如何医治。 “应当使用艾灸之法!”林清突然提高声音。她刚才突然想起穿越前她去实习时遇到的事情,那是一场羊瘟,同样的,寻常方子无用,最终老兽医坚持以热攻热,用艾灸救回了许多病羊。 那她现在,是不是也可以尝试一下?且昨晚突下暴雨,病牛寒气入体,而牛瘟又是体热之症因此外热内寒是极有可能的。 山羊胡子大夫忍不住呵斥道:“简直是胡闹!牛瘟本就是热症,怎能再用热灸?” 林清看向沈砚,目光冷静而坚定:“还请大人给我个机会!” 沈砚略一沉吟,看向林清坚定的眼神,微微点头:“便依你,且试上一试。” 林清赶忙谢过,立刻着手准备艾灸。沈砚命人找来艾草,林清将艾草搓成艾条,用火折子点燃。 袅袅青烟升起,她手持艾条,小心翼翼地靠近病牛的穴位。 山羊胡子大夫在一旁抱着胳膊,满脸不屑,嘴中还不时嘟囔着“不知天高地厚”之类的话。村民们围在四周,眼中满是怀疑与焦急。 李老汉眉头紧锁,不停搓着手,嘴里念叨着:“我这牛要是救不回来,可就完了……” 林清全神贯注,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她也无暇顾及。艾条的温热传递到病牛身上,起初病牛毫无反应,可过了一会儿,它那原本僵直的身体微微动了动。林清心中一动,继续调整着艾条的位置与距离。 随着时间的推移,病牛的呼吸渐渐平稳,原本冰冷的牛耳也有了一丝温度,甚至牛尾扬起来晃了晃。 众人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山羊胡子大夫也不禁向前凑了凑,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又过了许久,一头病牛缓缓睁开眼睛,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活了!活了!”李老汉激动得大喊起来,眼眶泛红。另一头病牛也在林清的努力下,逐渐恢复了生机。 刚才还对林清恶语相向的人此刻都红了脸,嚅喏着上前道谢:“多亏了姑娘,救了我们的牛。”山羊胡子大夫也一脸尴尬,嚅喏着说:“想不到这姑娘真有这等本事,是老夫的不是了。” 沈砚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满是赞赏:“阿禾姑娘,果真医术不凡。” 林清站起身,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大人谬赞,只是侥幸一试,还好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 真好,她成功了。林清看着一旁激动得快要哭出来的阿月,笑着对她眨眨眼睛,她们可以不用回到马班了。 接下来几日,林清调整了药方,经过几日的治疗,五头病牛全部康复,村中的健牛也因有效的隔离预防未染牛瘟。 这天是林清和阿月离开村子的日子,晨光照进破庙,在斑驳的墙壁上投下细碎的光影,林清和阿月收拾着村民送来的东西。得知林清二人要离开李家村,村民们一大早便送来各种东西,有刚摘的新鲜蔬菜,晒干的野山菌,几坛自家酿的米酒,还有李老汉送来的一竹篮鸡蛋。 饶是林清和阿月两人连连拒绝,他们还是将东西放在了破庙门口。 沈砚派来的衙役准时到达,两人坐上马车前往县城。 马车缓缓驶在乡间小路上,有些颠簸,林清摩挲着袖中的二两银子,这是前日村长交给她的治疗费。 阿月将头靠在林清肩上:“阿禾姐,真好。”林清笑着,回应着将头靠过去。是啊,真好,她们如今有了些许银钱傍身,虽不知前路如何,却多了几分底气。 到了县城,沈砚早已命人安排好了两人的住处,他将李家村牛瘟的状况与林清救治病牛的事迹上报给州府,再等几日,州府的文书下来,林清与阿月二人便可正式脱籍。 两人在客栈修整了两日,便被沈砚传唤至县衙。到了衙门,沈砚亲自将准许二人脱籍的文书交给林清,连带着的还有二十两沉甸甸的银锭。 林清和阿月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泛着光泽的银子。见此,沈砚笑得温和:“姑娘治疗牛瘟有功,这是州府与县衙给姑娘的赏银。” 林清双腿微微发抖,当初的孤注一掷竟给她换来了如此丰厚的报酬。 “大人之恩,民女没齿难忘!”林清真心实意地感谢道。这位大人,与她想象中的古板士人不同。他没有那些古板的阶级观念,李家村牛瘟时他日日前去查看,关心民生,更没有因为她是女子而轻视她,给了她足够的尊重。 “姑娘严重了,这一切都是姑娘应得的。”沈砚目光温和,“至于脱籍之事,明日便会将文书办好。” 当天下午,马班班主被沈砚传唤至县衙。这个在马班颐指气使的中年男人,此刻正唯唯诺诺地站在堂前。 “大人唤小的来,可是为那俩丫头的事?”他堆出满脸的笑纹,肥厚的手掌在袖口蹭了蹭。 沈砚端坐在太师椅上,案头放着州府的嘉奖文书:“二位姑娘治疗牛瘟有功,州府特此恩典在此,你知晓该如何做。” 听到林清竟真的将牛瘟治好,马班班主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将林清和阿月的卖身契拿出:“小的知晓……只是大人,她俩在马班也是我每日供的吃食,这赎身银两嘛……” 沈砚突然拍案,惊得班主后退半步,“官府明言按原价银两赎身,你胆子倒是大!” 班主舔舔嘴唇,想起了上个月有牙子因克扣银钱被杖责的事,额头冒出细汗:“小人哪敢……只需两人拿出八两银子,便可赎身……” 像林清和阿月这样的姑娘都是他特意从穷苦地方买来的,女孩不值钱,女孩们的父母又急于卖女换钱,因此他将价格压得极低,一个女孩不过四五两银子便可买得。他虽贪婪吝啬,却是个欺软怕硬的胆小之人,被沈砚这么一恐吓,便改变了口风。 林清从赏银中取出八两银子,为自己和阿月赎了身,班主便将卖身契还给了两人。 接过卖身契,林清心中的大石算是放下了。 收好卖身契,再次道过谢后林清和阿月便离开了县衙。 “阿禾姐,接下来我们该去哪里啊?”阿月虽对自己重回自由身很是欣喜,心中却充满迷茫。 “阿月,你想在这里生活吗?”走在一旁的林清问起了这个问题,见阿月点点头,林清将刚买的糖葫芦递给她:“走,找牙行去。” 城南牙行,当值的刘二正在打瞌睡,却被木门的吱呀声惊醒。两个身穿粗布衣裳的姑娘走进门,高些的那个开口问道:“劳驾,城郊可有便宜荒地?” 刘二翘着腿剔牙:“二位要置产?”他斜眼打量着二人,“往东十里,芦苇荡边有块坡地,不过……” “不过什么?” “前年发大水淹死过人,都说闹鬼。”刘二往地上啐了口茶叶沫,“再往西二里倒有处废屋带菜畦,要价六两。” 林清在心中算了一下还剩余的银两,除去两人赎身的八两和两人,她们还有十三两银子,清河县物价不高,若是买下废屋,剩下的银子也够她们生活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