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心魔嘎嘎乱杀》 第1章 玄兔 骄阳之下,午门之外,围了一圈人,叽叽喳喳等着看杀头的热闹。 “当真是老天有眼!只可惜御史林大人满门忠良,让这个徐祈嵊下旨杀了全家,如今可算轮到他了。” 有人好奇问道:“这个宣废帝不是才当了两年皇帝吗,林大人都死了六七年了,怎么是他下旨杀的?” “咳咳,老皇帝后面都疯成那什么样了,可不就是小皇帝下的旨……” 另一个说:“什么时候砍脑袋啊?在这大太阳下等半天了,晒得慌!” “哪里是砍脑袋!”一个胖胖的乞丐模样的老头手里抓着两个馍馍,“是千刀万剐哩!” “千刀万剐?那我可要好好看看!” “哎,别挤啊!我的鸡蛋要给挤碎了!”有人嚷嚷。 谌墨跌跌撞撞地推开拥挤的人群,身上已经沾了不少鸡粪——那是从围观的大爷大妈身边挤过时,从他们挎着的篮子上蹭到的。 地上到处都是破碎的鸡蛋和烂菜叶子,谌墨总算挤到了最前排。 眼前的空地当中放着一只木架子,架子上绑着一个人,上半身已经看不出一块好肉。他披散的头发上满是烂菜叶和鸡蛋液,脸色苍白如纸,只是神色平静,似乎已经痛地麻木了。 一旁的刽子手举着一碗白粥往他嘴边送,可徐祈嵊只是倔强地闭着嘴,粥顺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泅湿了他血肉模糊的胸口。 围观的人们又沸腾起来:“山珍海味民脂民膏搜刮惯了吧,一点小粥哪入得了这狗皇帝的口!” “给脸不要脸!” “娘,为什么还要给他喂粥啊?”一个生了重病的小孩子依偎在妈妈怀中,奶声奶气地问。 他们前面站着的是那拿着馍馍的乞丐,闻言说道:“给他补充力气嘞,不然可撑不过下半场。” 徐祈嵊鼻子里全是那碗发馊的白粥的气味,若是放在两年前,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他眼前。但是在经历了这么长时间的逃命之后,这个味道已经很难再让他感到恶心。 不过这都不是他不肯喝这口白粥的原因。 他知道这碗粥的含义。他不是怕死,只是……不知道小师父逃走了没有。 “这小皇帝不是老早逃没影了吗,怎么又给抓回来了?” 围观人群的窃窃私语声挤入了徐祈嵊的耳朵。 “听说是狗皇帝的老师出卖的他,嘿!这就叫得道者寡助,众叛亲离呢!” 徐祈嵊猛地转头,去看是谁在说这话。胸□□错的刀痕因为这个突然的动作爆发出剧烈的疼痛,但他已经感觉不到了,因为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他的老师。 帝师徐宸墨。 徐祈嵊两只眼睛瞪得溜圆,耳朵里,那议论声一股脑儿地往里灌。 “老师?谁啊?” “你哪里人?这都不知道?” “哎哟老兄多担待,我上个月才来京城。” “他老师,太傅徐宸墨啊,听说,他亲口出卖的小皇帝的行踪,为此新帝还赏了他黄金千两,许他继续入朝为官呢!” 徐宸墨……徐宸墨! 徐祈嵊双眼几乎要瞪出血来,不过黄金千两!不过一个官职!他就把自己出卖了! 徐祈嵊对上了小师父的视线。那眼神让他感到陌生。冰冷、无机质,仿佛在看他,又仿佛没有。 他猛烈挣扎起来。凭什么!凭什么!我何时亏待过你,你要这么对待我! 刽子手哪里容他这样挣扎,铁钳一样的大手捏住了他的下颚,按开了他的嘴,把那碗白粥往他嘴里倒。 徐祈嵊还欲挣扎,突然发现白粥那馊味之下,还有一股淡淡的香气藏在里面。 一股他很熟悉的香气。 他突然停了挣扎,任由刽子手把整碗粥都倾倒进了他的嘴里。倒地太快,一些粥流进了他的气管,让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徐祈嵊看着小师父的方向,露出一个惨然的微笑。 那香气,是小师父曾经给过他的毒药的独特香气。小师父曾说过,若是逃不走,就服了它,免得受牢狱之苦。 我的小师父,看着我如今的样子,你满意了吗? “……包你满意,”那乞丐还在说,“等会散了场,我就去拿馍馍蘸血,这血馒头包治百病,更别提是当过皇帝的血,你家孩子一定能好!” “这是怎么了!”那抱着孩子的女人打断他,乞丐回头,只见木架子旁围着的刽子手们突然骚动起来,七手八脚把架子上捆着的人放下来。 透过刽子手们的缝隙,人们看到那末代皇帝嘴角带血,面色青紫,眼看是出气多进气少,快要不行的模样。 只是他的双眼圆睁,一直盯着人群中某个方向。 “哎呀!”那乞丐跳起来,“怎么回事,这点血不够蘸馒头啊!” 抱着孩子的女人闻言立刻哭嚎起来:“这怎么成!我的伢儿不就没救了!” 女人的哭声,伴随着不知所以的娃儿的哭声,扎进了宣朝最后一位皇帝的耳朵。 这或许是唯一一声,为他真心的哭丧。 ****** “嘿,哥们儿!”不知是谁拍了拍谌墨的肩膀。 谌墨回头,拍他的那大哥上下打量了下谌墨的脸,犹豫道:“……姐们?” 谌墨不置可否:“有事吗?” 大哥顿了顿,随即不太有所谓地笑了笑,男鬼女鬼都是鬼嘛。 “你哪个考场的?” 谌墨低头看了眼手里攥着的纸条:“癸等卯场。” 那大哥笑:“真是巧了,咱们是一个考场。你第一次来?” 谌墨摸脸:“很明显?” “那倒没有,不过常来这儿的我大概都有个脸熟。之前似乎从没在这儿见过你。” 谌墨挠了挠头:“我认识的人——哦不,鬼,推荐我过来,我就来试试。” “你瞧着有点眼熟……你是不是酆都南面街上第三个铺子那儿卖衣服的谌记老板?”大哥问。 谌墨奇:“你认得我?”说着上下打量这位大哥,确实,他身上穿的是自己设计的图样。 大哥抓了抓自己满下巴的络腮胡:“我叫郝赞,在谌老板地方买过几次衣服,”他顿了下,绽开一个笑来,“谌老板,既然有缘分碰见,要不要和我们组队?” “你们?”谌墨问,“还有谁?” 郝赞大拇指往身后一比,谌墨顺着看过去,只见不远处两个背对着这里站着的魂,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相互之间不太熟络,并无交谈。 “那个个子高的是我的同伴,江湖人称徐暇客,矮的是我们的雇主。本来都付了定金,临了我们一伙的还有一个同伴溜号了,这才……” 谌墨听明白了,这是临时来找搭子:“那就你们三个组队呢,不够吗?” 郝赞叹气:“咱雇主定金都给了,要是少来了一个,”他搓了搓手指,“那这禄值岂不是就要少拿一份。” “那和你们组队,我又能拿到什么好处?”谌墨又问。 “好处那可太多了!”郝赞拍拍胸脯,“咱几个可是专业团队,下考场没有几百次也有几十次,你和我们组队,我们会给你详细介绍规则,熟悉题目,下回你自己再来考那不是手到擒来!二来,你跟着我们通过率也会大大提升,等于白剽一个外挂,百利而无一害不是!” “可说不定我自己也能通关。” “和我们组队总是概率大一些不是?”郝赞打包票,“咱们组了队,只要有一个队员能到最后出来,咱们队就算都通关了;而且,队伍里最后能通关的越多,每个鬼魂奖励的积分越多,相应我到手的酬劳越多,我卖你,那是和钱过不去。” “那行,成交。”谌墨点头。 郝赞笑出一口大白牙,回头冲他还有两个同伴招呼道:“徐哥,凌爷,过来过来!” 那个高个的鬼魂,在郝赞说到定金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里,这时正定定地盯着谌墨看。 郝赞的金主凌爷听到郝赞的呼唤,连忙飘过来,抓着谌墨的手狠狠摇了摇:“这位想必就是郝爷提到的还有一位大佬吧,哎哟幸会幸会,鄙人姓凌,凌厉的凌,屏风的屏,之乎者也的之,还请这位爷多关照关照…” 谌墨微微抽搐着嘴角,试图从他紧握的手心解放出自己的爪子:“幸会,我叫谌墨,胸无点墨的墨。” 那叫徐暇客的伙伴这时也走过来,不动声色地从凌里的手里捏过谌墨的手,轻轻握了握,皮笑肉不笑,露出两排白牙:“好久不见,合作愉快啊谌哥。” 谌墨讪笑应着。 “当—当—当——” 就在这时,毫无预警的,巨大的打更声在耳边炸开。 凌屏之被吓了一大跳,几乎要飞起来:“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郝赞安抚他:“凌爷莫怕,这是准备入场的铃声,我们可以进场了。” 谌墨环顾四周,确实,他们身边在这里等候的孤魂野鬼们,都一股脑儿地涌向了里面的入口。 如梦镜的入口被设计的很像尘世的电影院等候大厅,有穿着制服的监考官把守着,谌墨一行人跟随着鬼流,把手里攥着的纸条递上,便有穿着拖地长袍的监考官把他们带入里面的小厅。 走到挂着“卯”字样的考场,监考官推开厚重的大门,只见里面正对着他们的是一面巨大的屏幕,上面正循环播放着广告: 欢迎参加酆都如梦镜考试,如梦入梦,快乐鬼生! 谌墨:…… 金主凌屏之:“这也太像电影院了吧!”他说着不免眼泪汪汪,“我自从来到了这个鬼地方,再没体验过外面的高科技了!” 谌墨挠了挠后脑勺:“这就是如梦镜?”看着屏幕对面的一排排座椅,“电影票上并没写几排几座。” 凌屏之狂点头:“对啊对啊!” 郝赞轻轻咳了一声,谌墨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发言,似乎不太符合郝赞给他安的老玩家的身份。 正要说话找补,却被徐暇客抢先一步。 他面无表情:“谌哥真爱开玩笑,不愧是有丰富尘世经验的,把准考证叫做电影票,不像我们这些老东西,哈哈。” 虽是在笑,徐暇客的语气里可没半分笑意。 谌墨摸了摸鼻子,也跟着“哈哈”干笑了两声。这位徐哥莫名表现得和自己不太对付,就连郝赞也看出来了,奇怪地看了他几眼。 不过,那位金主却是个心大的,闻言更是连连点头,觉得谌墨知道电影票,定是和自己是一个年代的鬼,看着谌墨的眼神炽热起来,仿佛见到了老乡,直把谌墨看的后脑勺发痒。 郝赞领着几人找了边角的座位:“凌爷,随便坐。” 凌屏之摆摆手:“郝爷,您先挑。” 谌墨一眼看出他并不是谦让,而是想等郝赞坐定之后,坐在郝赞身边。 虽说都已经是鬼魂了,可郝赞的模样高大健硕,让人看着就凭空生出许多安全感来,凌屏之的选择不能说不明智。 郝赞也不再推辞,随意选了个座位一屁股坐下,凌屏之赶紧在他右边坐下。 谌墨看向徐暇客,意思让他先选。 徐暇客长腿一迈,坐在郝赞左边隔了一个空的位子。谌墨犹豫片刻,没有选徐暇客和郝赞中间的位子,而是在徐暇客左边坐下了,还十分有边界感地和他保持了半个座位的距离。 还没坐定,就见徐暇客定定地盯着他,不说话。 “?”谌墨疑惑。 徐暇客只盯着他。 谌墨求救地看向郝赞那边,却见他嘴巴拼命往徐暇客右手边努着。 他右手边的凌屏之,清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疑惑。 “……”谌墨沉默。 在三人的视线中,谌墨装作若无其事地换到了徐暇客和郝赞中间的位子,两眼目视前方地坐下。 “……”有点过于安静了,谌墨心想。 仿佛回应了谌墨的心声,屏幕突然亮起,一只通体乌黑的玄兔出现在画面里,考场也安静了下来: “各位考生大家好。我是本场考试的主考官,请各位考生自主选择座位入座。现在宣读考场规则: “一,本场考试难度为癸等,单人成功通过后记积分三分,未通过则无分。 “二,各位考生可以自行选择是否组队,组队的考生需要互相接触,小队上限为四,超过四名考试系统则会在有接触的考生中,任选四位组成队伍。 “三,组队参加的考生,按照队伍中通过考生数记分,每通过一名计一分,最高四分;所有组队队员共享分数,按照小队最后通过队员数量记分,如某小队有三名队员通过,则每位队员计三分;若所有队员都未通过,则全部队员倒扣两分。 “考试将在倒计时后开始,未能按时到场的考生将被记为缺考。 “在考试中,遇到问题可以向监梦寻求帮助,监梦将会在考场中随机刷新,但不能要求监梦回答试题有关的问题。 “考试即将开始,请各位考生做好准备。” 原来是要用最原始的手牵手的方式组队,怪不得要紧挨着排排坐呢,谌墨暗想。 大屏幕里,玄兔的身影闪到了一边,正中出现了血红色的数字倒计时:叁拾叁,叁拾贰…… 金主凌屏之不由吞了口口水,小声问道:“郝爷,我听人说,进入镜里就会拥有肉身,那我上辈子死的有点惨,会回到我死的时候的模样吗?” “那不会,”郝赞道,“这个肉身是虚幻的,会幻化成哪个时间段的你的模样都不好说,不过除非你在上一个考场带了伤还没恢复,那进入之后可能会有残损。不然,咱们都死的千奇百怪的,要是每次入了镜都是嗝屁前的模样,那岂不是各有各的不公平,你说是不是谌老板?” 谌墨连忙应是。 凌屏之松了口气,又有些紧张。 谌墨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也不由叹了一口气。其实他也有一点紧张,莫名的。 凌屏之早已抓住郝赞的手,看他的模样恨不得整个人挂在他身上。郝赞则伸手握住了谌墨的右手腕,谌墨正想握住左边徐暇客的手腕时,却见徐直接握住了他的手掌,十指相扣。 谌墨疑惑地看向徐暇客,他目视前方,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倒显得谌墨有些大惊小怪了。 大屏幕上的血红色大字已经走到了“壹”,玄兔又出现在了屏幕上: “考试现在开始!” “我靠!”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惊叫,没等谌墨反应过来,只觉眼前一片白茫茫,飘飘然仿佛浮在了空中,又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着他向下,晕乎乎似进了滚筒洗衣机。 彻底失去意识前,有声音在耳边说道: “欢迎来到癸等梦镜—不秋草。” 是那只兔子的声音。 第2章 白雪娘娘 “谌老板?醒醒!谌老板!” 谌墨被人晃醒的时候,凭空赶到一阵重力碾压着他,把他那已经习惯了轻飘飘的手脚身躯压得动弹不得,足足花了五个呼吸,他才勉强抬起沉重的眼皮。 是郝赞在摇他。 “郝哥?”似乎睡了太久,他的嗓音带着点沙,像毛笔尖划过生宣。 “哎哟!”郝赞一看人醒了,松了一口气,“谌老板怎么睡这么久,”他回头看看金主,见他没注意这边,小声笑道,“谌老板你比咱金主睡的还久!” 谌墨讪笑,深深呼吸几口久违的空气,他用手支撑着自己坐起来,这才发现身处一户农家的炕上,再看身上,穿的是粗布麻衣,还打着补丁。谌墨伸手摸了摸,手感很真实,他确实不再是一抹游魂了。 再看郝赞他们,也是差不多打扮,原本的短发都变作了长发,束成一团,用破布包裹着。 徐暇客和凌屏之正靠在里间那扇破烂的木门边,见谌墨醒了,也走了过来。 “谌老板睡眠质量不错啊。”徐暇客皮笑肉不笑,一双狭长的有些妖孽的眼睛钩子一般微微眯着,也跟着郝赞叫他“谌老板”。 谌墨:“……我睡着的时候有发生什么吗?” “我们落地在一个农户家里,刚才出去打听了下,我们所在的村叫红门村,似乎是在一个山坳坳里,外面围着的全是高山。”郝赞道。 凌屏之补充,“这家的大儿子要娶老婆了,我们是请来帮忙的短工,这地方的风俗怪的很,三更半夜娶老婆——” “吱嘎——” 正说着,有人推开柴门走进来,凌屏之连忙停住话头。 谌墨望去,只见来人年纪在五六十之间,满脸横肉,手里端着个铁盆,“嘭”一声扔在几人脚下:“等会出去帮忙,把脸和手涂上,不然遭白雪娘娘怪罪,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 说完,摔门而去。 徐暇客离门最近,掀开铁盆盖子,往里头看了眼:“似乎是煤灰。” 郝赞也走过去,伸手在铁盆里捻起一撮,放到眼前细细一看:“嗯……是煤灰,但又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不好说。” 谌墨环顾整个屋子,这是一个柴房,不大,石头垒成,缝隙处塞着茅草,一门一窗,门就是刚才那个农户进来的木门,门四周用铁条加固;窗是石头留空出来的洞眼,正有呜咽的寒风从中穿过。 屋内很简单地摆放着一些杂物,谌墨身下躺着的是铺好的柴草,其他还有一些基本的生活工具,四处遍布生活的痕迹,似乎之前经常有来帮工的睡在这里。 方才徐暇客和凌屏之站的地方,是柴房中另一扇小门,木板已经快要烂完了,门上挂着一把铁锁。 注意到谌墨在看那扇门,徐暇客靠在石头窗边,闲闲道:“方才里面传出来响动。” “我和徐哥本想凑近听听,结果我们一走近,它就不响了。”凌屏之补充。 似乎是呼应徐暇客的话,破烂木门里突然传来声响:“噶吱……嘎吱……” “就是这个声音!”凌屏之跳起来,“刚才一直在那响!!现在我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还没退下去呢!”他撸起袖子,伸出一个胳膊。 “有人在里面?” 谌墨走近,那响动却戛然而止。谌墨仔细看了看那把挂在门上的锁,锁头有些年岁,棕红色的锈迹布满了整个锁面,伸手拽了拽,锁芯纹丝不动。 “这个锁我们已经研究过了,除非用蛮力打不开。”徐暇客闲闲道,“谌老板有什么独到的见解吗?” 谌墨细细查看锁眼,这是一把“士”字锁,没有配对的钥匙很难打开这个锁头。他掂量着锁链,“要想打开这个门,恐怕只有把这链条绞断才行。” “嗯,没错。”徐暇客摊手,“很独到的见解,受益良多。” 谌墨:“………” 郝赞偷偷附耳:“谌老板,你惹过他?” 谌墨又要伸手挠头,却被头上捆着的粗布巾挡住。 “徐哥平时不这样,可能最近下的镜多了点,积攒了不少压力,他年纪又大了些,或许是更年期到了情绪比较波动,谌老板莫见怪。”郝赞说的小声,可在这豆大的柴房里,便是只美洲大蠊的搓脚声都清晰可闻。 那边凌屏之的脸色微微显出一丝尴尬,话题的主人公徐暇客倒是一副没听到的样子,斜靠着双手抱胸,似笑非笑地看着谌墨。 “不见怪不见怪……”谌墨小声应和着,看着徐暇客又放大声音道,“这里没有工具。” 郝赞点头:“不知等会出去帮忙的时候,有没有机会找找趁手的。” 趁出去帮忙的时间还没到,郝赞帮着谌墨讲解每个考生分到的“文具用品”。属于谌墨的那份已经打包好了,就放在谌墨脚边。 谌墨打开看了一眼,东西不多,一份纸笺,一支毛笔。 来如梦镜之前,谌墨多少还是做了一点功课。 这份纸笺是答题纸也是草稿纸,可以随意涂写,作答时将其叠成信封的模样,在封口签上名字,答题纸便会化作飞鸟飞走,监考官收到,就是作答完成。 翻开纸笺,上面隐隐有着图案,似是一只鹤。还未细看,有人在窗外喊道:“快出来帮忙!!” 是那个农户。 几人互相对了视线,凌屏之正要往外走,被郝赞一把拉住:“不要命了凌爷,煤灰!” “哎哟卧槽我给忘了!”凌屏之惊呼,连忙扑到那铁盆边,伸手就往盆里舀煤灰往手上脸上抹。 “这怎么这么大味儿啊!”凌屏之毫无防备地被煤灰堵了半个鼻孔,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顶得他差点吐出来,“这到底什么鬼东西!” 谌墨收好了文具,正往脸上涂抹那黑乎乎的煤灰,只觉一股腥气混合着骚味,小蛇一般直往鼻孔里钻。他接话道:“有股人血的味道,可能还混了尿液。” 一边正要伸手的徐暇客闻言顿住了,脸上清晰可见浮现出嫌弃来。 郝赞劝他:“徐哥,忍忍,忍忍,那可是——”他一边伸出五个手指头来,“禄值,禄值,就当帮我这一次……” 徐暇客冷眼扫着他,再看了眼已经把自己涂成黑炭的谌墨,终于还是弯下了腰。 凌屏之已经快要到极限了:“好臭!!郝爷,你们之前的考试都这么折磨鬼的吗?!” 郝赞也不太好受,闷着鼻子瓮声瓮气道:“有遇过危险,但这么恶心的,可没怎么碰过。”他突然又乐出声,“凌爷,万一这里头有童子尿呢,那可是大补的好东西,嘿嘿。” 徐暇客狠狠白了郝赞一眼,紧紧闭着嘴,仿佛一开口那恶心的东西就会流到嘴里。 四人小队总算涂好了“煤灰”,带上随身的文具出了屋。门外是个小院,刚下过雪的样子,院当中扫出了一块空地。几篇门上零零星星贴了几张红纸,院子正中两颗老槐树,正值夕阳西下,门外的小院笼罩在红光之下,莫名透出一股诡异来。 那名农户正坐在院子里抽着旱烟,脸上也涂得漆黑,见四人出来,毫不客气地轻哼哼:“慢的要死嘞,要我说就不该请外头的家伙,天天躲懒,稍微干点事就嚷嚷着累……” 郝赞耐着性子:“大爷,我们要做什么?” “没长眼睛啊!”那农户敲了敲烟杆,“到处都是活,自己找事情干,酉时三刻放饭,干不完没饭吃!” 听他提到吃饭,谌墨才后知后觉久违地感到一阵饥饿。鬼不会感到饿,但人会。 凌屏之也抱怨:“本来我都没觉得饿!被他这么一说,我都要没力气干活了……” 郝赞询问徐暇客意见:“徐哥,怎么说?” 徐暇客惜字如金:“分头,我。”说着指了指堂屋。 郝赞点头:“分头行事也是个法子,看天色到酉时三刻只怕没多久了,还不知需要做哪些活,我们分开行动快些。徐哥要去堂屋的话,那我去东边屋子。凌爷,你怎么说?” 凌屏之有些迟疑:“在这种地方一个人行动不太好吧……” “不如两两组队。”谌墨道,“凌爷和郝哥一起,我和徐哥一起。” 凌里连忙应声:“这主意好!” “也成,两个人也好互相照应。”郝赞道。 徐暇客不置可否,当先迈步进了堂屋,谌墨连忙跟上。 堂屋里光线昏暗,或许是屋檐挑出去太多的原因,夕阳只透过窗棂照进窄窄一道,落在堂屋正中央,血红血红。 屋里还有两个也涂的满脸满手漆黑的人在,昏暗中只能看到一个轮廓,正拿着锤子修理板凳。 谌墨搭话:“兄弟,有什么我们能帮忙的?” 其中一个人缓缓抬起头看了她们一眼,努嘴指着一边桌上放着的碗筷:“拿去厨房让胡嫂洗了。” “胡嫂”,这是目前出现的第一个有确切称呼的NPC。 谌墨和徐暇客对视一眼,继续试探:“哎兄弟,我听这家老爷说小心白雪娘娘,白雪娘娘是什么?” 那人听闻“白雪娘娘”吓了一跳,另一人也转头看了过来,徐暇客早已走到另一边准备,趁此机会溜进堂屋里间查探。 “你这个外乡人懂个屁,少问多干,你找死别拖上我们!” “那我不问这个,不问这个”,谌墨安抚,“兄弟也是这家人?” “当然不是,”那人继续手上的活,没好气应道,“这家就俩儿子,大的是个傻子,二儿子孩子都生了他才娶上媳妇,老胡头又抠,要不是邻里乡亲的谁乐意给他帮忙,就这也才我们几个沾点亲戚的愿意来,不然怎么会请你们外乡的。” “嚯,新娘是哪儿人啊,她娘家不出人帮忙?” 没想到这个寻常问题似乎触到了雷区,那人立刻生了戒备:“你打听这干什么?” “好奇,好奇嘛!”谌墨瞧见徐暇客已经从里屋出来,便问了最后一个问题:“这家还请了其他的外乡人吗?” “当然,你们外乡人干活老偷懒,光请你们几个哪够,还有其他的在外头准备迎亲呢。” 那恐怕就是同考场其他的考生了。 见徐暇客冲自己微微点了点头,谌墨道:“打扰兄弟,我们把碗筷拿去了。” “快走吧你们,外乡人就是事儿多!”那人嘟嘟囔囔,手里不停。 谌墨和徐暇客一人扛起一筐碗筷,谌墨想起还有一事没问:“劳驾,厨房在哪里?” “厨房都不知道?”那人没好气,随手一指,“出门左拐,大门边上!” 第3章 萤光 “有发现?”谌墨问。 徐暇客抱着那筐碗筷,涂抹成黑炭的脸上只能看清一双眼睛。那双眼睛大且长,这会正微微眯着,垂眸看着谌墨。 “里头有古怪,大喜日子,堂屋里到处贴满黄符,一点喜气也不曾有。内屋龛上供的也不是佛像,是一个倒吊白狐,尾巴尖朝上吊着。”徐暇客把嘴巴抿成一条细缝,最大程度地防止煤灰的那股臭味飘入嘴里。 “倒吊白狐……”谌墨重复着,思索着。 以狐狸为信仰的民族和风俗也不是没有,可倒吊为负位,往往和邪祟、不祥挂钩,供奉它就显得不寻常了。 徐暇客还没说完,他皱了皱鼻子,嫌恶地用两根手指把一缕掉下来的发丝别在耳后,接着道:“那白狐木雕大概尺许长,不大,却雕的精细,能看出那狐狸的四肢被细麻绳反捆,脑袋朝下倒吊着,眼睛似乎嵌的夜明珠,屋里那么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到在发光,我进去的时候甚至觉得它在看我。” 难道这就是村民们都讳莫如深的“白雪娘娘”?谌墨听完徐暇客的描述,只觉得脚底阴森森地冒上寒气。 思索间,两人已经从西边檐下走到了厨房,果然有一个佝偻着的女人正背对他们在忙乎。 “胡嫂?” 谌墨叫她。 叫胡嫂的佝偻女人闻言,缓缓转过身来,露出一张木讷的脸来。 “胡嫂,堂屋那边让拿过来的碗筷,放这儿吗?”谌墨问。 木讷的女人缓缓眨了眨眼睛,谌墨这才发现她两只眼睛各看向不同的方向,其中一只还被一片白色盖住了一半。 一旁的徐暇客示意谌墨看她的脚,谌墨才发现她左脚似乎瘸了,膝盖微曲,仅脚尖点着地面支撑佝偻的身体。 “碗筷放这儿吗?”谌墨重复。 胡嫂木愣愣地看着他的方向,一双长满烂疮通红的手在脏兮兮的围兜上擦了又擦,一副怯生生的样子。 徐暇客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打量起这个厨房来。见谌墨还在试图和胡嫂沟通,貌似不经意地开口:“我劝你别对镜里头的人投入太多感情,不是好事。” 谌墨“呵呵”一笑,也没解释,只继续问胡嫂:“胡嫂,需要准备多少副碗筷呀?” 胡嫂仿佛傀儡,一板一眼答道:“八位短工,二十四位邻里乡亲,三十二份,三十二……” “这家里的人不用准备碗筷吗?” “我们家里的,家里的,今晚不能吃,今晚不能吃……”胡嫂看向不同方向的眼珠子左右震颤着,配合着洒在她脸上的红色晚霞,诡异的很。 谌墨想起方才那人说的,这家就两个儿子,娶亲的是大儿子,小儿子有老婆,但是年纪恐怕对不上。他试探地问:“胡嫂,您这新娶的大儿媳好看吗?” “好看,好看。”胡嫂应着,“我要干活了,干不完要挨打……”又回身继续洗涮。 徐暇客给谌墨打了一个眼色,两人从厨房退出来。 “这人应该是那老头的老婆。那腿搞不好是老头打断的,没接好,就跛了。”谌墨道。 “嗯。”徐暇客点头,“厨房里到处都是血点子。”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也可能是这家杀鸡杀鹅时候留下的。 “我们这边收获不多啊……”谌墨叹道,“也不知郝哥和凌爷那边有没有什么收获。” “救命啊———救命!!!” 院外,突然爆发出一阵凄厉地尖啸,那声音充满了恐惧,下一秒,一阵纷繁的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 谌墨他俩正站在大门边,被这突发的叫声下了一跳,谌墨正要出去查看,被徐暇客一把拉住,拽回了厨房里,紧紧关上门。 “不要命了你!”徐暇客狠狠瞪了谌墨一眼,谌墨发现他眼里的情绪生动地有些突兀。徐暇客警惕地看向同在厨房中的胡嫂,见她还是木愣愣地在干她自己的活,又补充道,“在镜里面,第二个美德是不要多管闲事。” 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说的话显得太关心谌墨了一点,又道:“要是莫名少了一个队员,姓郝的能念叨死我。” 谌墨没接话,因为他透过厨房的小窗,看到外面几个人掀开大门口垂挂着的红布,踉踉跄跄跑进来,同样满脸黢黑。领头的那人即便涂成那样,也能看出脸上的惊慌。 “死人了!死人了卧槽!”那人喊叫着,被门槛处的雪堆绊了一跤,连滚带爬的跑进院中。 “这人似乎也是我们的人。”谌墨小声道。如梦镜里的年代可没有“卧槽”的口癖。 徐暇客也走近窗边往外看去,只见那领头的人后面紧紧跟着另两个,也是一脸慌张。 外面突然安静了下来,隐约传来有人哭和安慰的声音。 又有两个人抬着一个东西进来,定睛一看,是一块盖着白布的门板。 “那抬着门板的两人,应该不是考生。”徐暇客道。 确实,虽然同样看不清五官,但那抬着担架的两个人,明显比另三人冷静很多,一言不发地抬着那块白布,走进院里。 堂屋那两个在修修补补的帮工,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怎么回事?!” 农户叼着旱烟过来,脸色不太好看。抬担架的领头一个人,和农户咬了一阵耳朵,谌墨这边离得远,听不太清楚。 “我们出去吗?”谌墨问。 徐暇客努力向外张望,瞧见对面东边檐下,郝赞正冲着他比手势:“郝赞那边确认了,外面暂时安全。” 谌墨点点头,回头又看了眼胡嫂,她仍旧和之前一样,一个指令一个指令地完成洗碗的工作。 “走吧。” 那三个考生看到谌墨他们过来,其中一个指着徐侠客叫起来:“是你?!” “见过我?”徐暇客抱着手臂,上下打量着她。 这人面容看不清楚,但看身形是一个姑娘,似乎刚被吓哭过,眼下两道白痕。她声音中还带着点抽泣:“我上次碰到过你。”抬门板的两个镜中人就在不远处,她说的含糊其辞。 谌墨回头细细打量了徐暇客一番,都涂成煤块了,这也认得出来?! “发生什么事了?”郝赞不知何时也走过来,身后跟着胆战心惊的凌屏之,小心翼翼地探头想往白布那儿看。 “我也记得你!你这身超大肌肉特好认!”那姑娘又道。 郝赞差点被她逗笑:“我就当你夸我了,讲讲呗,这是怎么了?” 那姑娘的同伴瞧见郝赞一座大山一般压过来,满是戒心地看着他,问那姑娘:“梅妆,这人谁?” 梅妆小声介绍,语气中满是崇拜:“上一场的大佬,带着我们嘎嘎乱杀,超能打!”她转向郝赞,“大佬,给你们俩介绍一下,左边这个瘦一点的是钟洲,右边这个胖一点的是连黎明,我们是一组。这个肌肉大佬叫郝赞,那个帅高个是徐暇客。” “你们就三个人?”郝赞问。 梅妆闻言沉默了,她的同伴,那个瘦猴钟洲沉声道:“还有一个,那里躺着呢。” 众人转头看向那白布,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谌墨几人谁也没想到那里躺着的会是和他们一同参加考试的人。 开局就损失队友,这在癸级考场并不常见。怪不得方才这三人叫得如此惨烈。这意味着,在癸级这个最简单等级的考场,每个人并不是完全安全。 谌墨蹲下来,用袖子裹住手小心翼翼地掀开白布,顿时瞳孔紧缩。 眼前的场景,完全可以用惨烈来形容。那具□□,和他们一样脸上手上都是黑色煤灰,但他嘴巴大张,舌头伸的老长,似乎还在发出恐怖的哀嚎;眼眶的位置,眼睛已经不见踪迹,只剩两个漆黑的空洞。谌墨抹开他脸上的煤灰,发现他的表情极其狰狞,仿佛死前经历最恐怖的事情,已经辨认不太出原来的模样;面孔只剩一层干皮贴在头骨之上,底下隐隐可以看见和那株藤蔓同样妖异的绿。 然而,最令人头皮发麻的还不是这些。 这具□□的腹部,本来应该是生殖器官的地方,赫然一个巨大的血洞,盆骨白森森地暴露在众人眼中。更诡异的是,如此严重的伤口,却并没有多少血流失在外,因为伤口处蔓生着一株碧绿的藤蔓,细翘的枝条从腹部蔓延到全身,覆盖了整个人表面,妖异的绿色枝条内还有细细的一线红,想必他流失的血液就在其中。藤蔓根部深深扎在伤口内,根系末端消失在他的腹部主动脉中,让人不禁怀疑,他的血管早已被这株妖异藤蔓的根系占据。 “呕!”是梅妆那个胖点儿的同伴连黎明,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这具惨烈的尸体,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凌屏之更是吐的昏天黑地,可是肚子里空空如也,只吐出些黄水来。 梅妆眼睛里带了点泪光。 “这,这,这是白雪娘娘!!”两个帮工中谌墨搭话过的那个突然嚎叫起来,“他招惹了白雪娘娘!” 又是白雪娘娘! 谌墨和徐暇客对视一眼,这莫非就是那个农户提到的白雪娘娘的怪罪? “老胡头,这是怎么回事?!”那帮工转向农户,质问道。 老胡头依旧嘬着烟枪,看向梅妆他们三人,缓缓问道:“你们做什么了?” 胖哥连黎明虽然染着一头黄毛,嘴唇上还打着唇钉,胆子却小的出奇,老胡头一问,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全撂了:“我,我们被你派出去准备迎亲的轿子,正帮忙布置红布,然后罗文杰突然,突然就,”罗文杰就是躺在那里的那位,“突然就开始咳嗽,越咳越响越咳越频繁,等我们意识到不对的时候,他已经弯腰开始吐黄水了……” 梅妆和钟洲都面露不忍,连黎明咽了一口唾沫,接着往下说: “那其实不能说是黄水,因为罗文杰吐出来的水里,一点一点满满全是,全是细小的绿色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