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你说句话呀》 第1章 替嫁 京城最近出了件大事。 重阳佳节,圣上于宫中大摆宴席,月明酒酣之际,看到群臣携妻带子,言笑晏晏,忽忆起昔年两位故人,皆为自己而亡,不免怅然。 其中一位故人之子危坐席上,形单影只,对比身旁好不可怜,圣上忽又想起另一位故人之女,远在天涯更无人照拂,更添唏嘘。 圣上执盏凝思,往事如昨,不禁悲上心头,醉意上头泪洒当场,醉酒倒地前,大手一挥,给两人指了婚,随后便在众人惊讶之际,憨憨睡去。 至此,这位名动京华、炙手可热的顾三公子亲事终于落下帷幕。 一时间,顾家子与萧氏女的婚事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不怪众人称奇,此事的两位主人公,要说家世也算门当户对,一位是宰辅之子,现又年纪轻轻做到了中书令的位置,受圣上信赖,可谓风头无两;另一位出自云中,其父是威名赫赫的燕北王,如今燕北唯一的郡主。 “听起来也算匹配,兵爷又为何唏嘘?” 听到眼前这小吏打扮的人操着口陌生的口音,驿站的兵爷了然道:“当然是因为云中王死了啊!” 那燕北王是何等人,驻军十载,扫平边患,令异族丧胆,生前无人敢犯云中,可现如今的的燕北,虽在几位将领的把守下还算平和,可连年来犯的蛮族惹得朝廷烦不胜烦。 在京城世家眼里,燕北地处蛮夷,穷乡僻壤,从小没爹没娘的燕北郡主便和乡下人一般。 兵爷喝高了,一时口若悬河:“你初到京城,可不知道顾大人可不想娶那位郡主呢!听说自重阳后圣上再也没见过中书令,顾大人几次求见不成,哗啦啦一堆奏书把圣上惹恼了,直接一道圣旨将这事给敲定了!” “顾大人这般抗拒这门亲事,那郡主嫁来可不惨了?” “若是当年的燕北王还在,郡主便是嫁皇子都不为过,可现在的燕北郡主,除了个名头还有什么啊,一个孤女,燕北军也早散了,谁还能护着她啊,”兵爷灌了口酒,摇头叹道,“也不知道那萧郡主,是个什么样的,要是个软弱的,可要吃苦头了……” 兵爷又说了好些话,那小吏却低头吃饭,不再言语,兵爷把酒喝完了也没听对面这人再说一句话,摇摇晃晃准备起身走了,迷糊着好似听到那人低头说了句“那可不是个好惹的”。 喝上头的兵爷瞪着眼,却浑身乏力,眼皮摇摇欲坠,指着小吏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温珩礼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是怎么被送上贼船的,大约是在小姐一句句软磨硬泡中失了头脑,或是在她一句句溢美之词里迷了心智,又或许是自家小姐自信满满绝对出不了事,又或许是因为什么别的原因,他脑子一抽就替她嫁来了京城。 夜已深,镜中人容颜秀美,暗沉沉的屋子里,几盏油灯扑朔朔地燃烧着,眉心那点朱砂痣在晦暗沉光下显得好似有三分妖异爬上了面庞,衬得双滞涩沉黑的眸子都泛出几丝光彩。 想到萧玉棠那句“保证顾三一看到你就被你迷死”,温珩礼沉默与镜子里的自己对视,好久才皱起了眉,叹气:“是吗?”真迷死顾维桢才出大事了啊。 小姐虽然平日里疯言疯语,可行事素来是靠谱的,跟在小姐身边十多年,就算他再愚笨也知道小姐做什么都有套章程,只是如今……温珩礼呆呆地盯着桌上的胭脂盒,这事办的可真的让他半点看不懂了。 也怪他嘴笨,临走时小姐絮絮叨叨嘱托了一堆,他却是半点都插不了嘴,主仆间连个商量都没有。 京城啊,温珩礼叹了口气,他已经十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与记忆里无差的城门与街道,不同的是,上一次他是在奄奄一息之际被萧玉棠带离京城,而这次却是风冠霞披地嫁进京城。 想到那位传说中的夫君,温珩礼也不知道是什么心情,脑中复杂得紧。坐在轿子里,头上盖着红盖子,什么都看不到,任轿子颠颠簸簸往它既定的地方去。 外面锣鼓喧天,路人吵嚷声冲破天际,任谁都想不到,这顶华丽的喜轿里头,装着的是个男人。某一个时刻,温珩礼忽的想到,就在同一个地方,曾经有多少顶花轿经过这里,又有多少个女孩顶着沉甸甸的头冠,怀揣着花朵般的心思,走进一个个为她们量身打造的铁笼。 怪不得小姐不愿意嫁呢,脑中浮起小姐说“我不愿嫁”时的神情,温珩礼叹了一口气,原来嫁来京城是这种感受吗...... 黄昏时刻,花轿晃晃当当进了顾府。 温珩礼头顶一块布,看谁都是囫囵个影子,耳朵倒是好使得很,出了轿子入了人群,方才在街上吵嚷的人声此时变得无比清晰。 “顾大人何等人,年纪轻轻坐镇中书,又是这等的好相貌京中多少贵女待字闺中就为了嫁他,听说昭宁公主前几日都哭了眼,陛下偏就是不松口,可真是对燕北王情义深重啊!” “呵呵,都说陛下宠顾大人胜过几位皇子,顾大人为了这门婚事上了多少封奏,陛下倒好,一声不吭地罢了一个多月的朝,还将婚事提前了,谁看不出来陛下有多在乎燕北王,就连其女也要指给自己最看好的臣子。” “这有什么奇怪的,当今圣上可是这位郡主的亲舅舅,你们莫不是忘了王妃可是陛下的亲妹妹,你们可都注意点言辞,陛下如今虽不管朝事,可看起来对这位郡主是相当宠爱,别回头一不小心着了她的道!” “想多了吧,要不是顾念着徽宁长公主,陛下还能留着萧令一家?”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陛下顾念旧情?” 温珩礼耳尖,各种或奚落或嘲讽的话语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此时忽然听到点不一样的,耳朵尖翘了起来,与此同时,又在心中悄悄想,若是真正的燕北郡主在,此时该如何做呢? 任由这些宾客满怀恶意地看待自己,不去管他们就是了,还是做点别的? “要真是这么旧情,陛下又怎会任燕北郡主一个孤女在燕北独自长大,这么多年始终不闻不问,就算没了其父这层原因,她可始终是陛下的亲侄女啊……” 小姐说,京城人都傲得很,一开始入京奚落是少不了的,可也不能谁欺负上来都咬一口,那和王府门口那条大狼犬有什么区别,必得先忍耐着,找准时机伺机而动,把京城一帮养尊处优的软骨头个大的教训瞧瞧…… “等等,刘大人,你说的是什么话?当初燕北王不是为救当今陛下才死的吗?” 嗯......小姐这话说得在理,如今这场面可不好动手,万一挑的不是软骨头可不是自找苦吃,自己初来京城还是不要惹事…… “那话也就糊弄天下人了,当年那萧令于破河道叛国通敌,害死了当年的太子殿下,气死了怀胎十月的徽宁长公主,要不是为了稳定军心,保北地太平,你以为萧家如今还能留个郡主活着?” 说话之人似乎也清楚自己吐出的话有多惊世骇俗,故而说话声极小,躲在人群背后躬个身子,以手捂面仿若说话之人不是自己一样,说到关键处恨不得讨杯喜酒来热乎热乎自己,忽然周遭呼嚷声惊起,正前方宽敞许多,仿佛一阵痛风迎头刮来,吹得魂魄都离了体。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才惊觉自己已退至门口。众目睽睽之下,他整个人以一种狼狈至极的姿态贴在门框上,后背抵着冰冷的木框。一把泛着寒芒的刀尖悬在眼前,锋利的刃口离他的眼珠子不过厘米之遥,杀气顺着刀尖蔓延开来,几乎要割破眼睫。 拔刀的正是那新娘子! 温珩礼立在门框阴影里,风冠霞披,大红婚服如凝血般铺展,金线绣就的鸾凤在暗光中泛着冷冽的光泽。裙摆曳地,衬得他身姿纤挺如寒竹,头上的盖头不知扔去了哪里,只见满头珠翠石头却纹丝不动。 刘章一眼瞧去,那实在是一位好看极了的女子,可是此时眉眼却覆着层霜雪,眉峰凌厉,眼尾微微上挑,瞳仁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全无半分新婚的柔媚,只剩拒人千里的冷寂。鼻梁高挺,唇红艳极,整个人刺目得像淬了火的刃,却不带丝毫温度。 方才还喧闹不止的大堂此刻一片寂静,众人只瞧见新娘裙底隐隐白光诈现,却没有一人瞧见方才发生了什么,为何方才还好好在堂中待着的新娘此刻突然暴起,这把刀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还有,这燕北来的郡主也有点……太好看了吧? 另一侧,顾维桢与沈彦书正往大堂走来。 “那姓萧的郡主可进了门了,离成亲可就差拜堂了,周之你心里到底有没有数啊,之前那么多好的机会你不干,我说之前半路把人劫了一了百了的事,你不同意,非等到今天,你到底要做什么呀,跟兄弟我透个底行不行?” 沈彦书几乎要为顾维桢操碎了心,他十岁认识顾维桢,此人从小就爱往寺庙跑,与大钟寺那几个和尚交往甚密,时不时的吃斋念佛,要不是顾维桢明确说过不娶萧玉棠,他都怀疑这么多年给这位好友修出佛心打算接纳那位身世可怜的郡主了。 思及此,他又不放心地提醒道:“我可告诉你啊,那萧玉棠可不是个好惹的,燕北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虎狼之地!你以为她一个孤女是怎么长那么大的,你若对她起了怜悯心小心回头被人吃了都不知道!” 顾维桢瞥了他一眼。 沈彦书被那眼神看毛了,正要跳起来说点什么就听见前方匆匆一阵脚步传来。 是顾府的下人。 “大人,燕北郡主带刀袭击了礼部刘章刘大人。” 沈彦书听得目瞪口呆:“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了那萧玉棠不是个好惹的吧,这还没进门呢,众目睽睽的就敢对礼部的人动刀子了,你若真与她成亲了,你这中书令的身份在她眼里连个屁都不是吧!” 他扭头看去,顾维桢平淡说声“知道了”,不紧不慢地继续走着。 也是,他这位朋友,好像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紧张,天塌了也不过两卷佛经的事,好像头上真的有个佛祖罩着他,什么都用不着担心一般。 路上沈彦书还在喋喋不休:“你可别不把我的话当回事啊,听说这个萧玉棠有手段的很,长得也好,你别一不小心陷进去了,真被人吃了佛祖也保不了你……” 似乎是戳到了顾维桢的痛处,他反驳道:“你觉得有可能?” 沈彦书被噎住了,也不知道他反驳是自己陷进去这件事,还是佛祖保不了他这事,事已至此他只能自我安慰道:“也是,你顾大人什么美色没见过,那燕北来的郡主就算再倾城倾国,我也相信兄弟你对佛祖的一片赤诚......额,你看我干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萧玉棠长什么样,只是当年长公主美名谁人不知啊,兄弟我对你比较担心……”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因为他已然看见了萧玉棠本人,一身大红的婚服可不显眼,在人群里中央,寒刀,红衣,美人,不知为何,沈彦书想起一个词——风华绝代。 糟了,沈彦书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他一扭头就看见顾维桢双目钉在那人身上,那眼神专注得就好像别的什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第2章 大婚 沈彦书觉得大事不好,他认识顾维桢十年,知此人表面如春风拂柳,谦和不失分寸,眉眼间总带着三分温润,可实际却是个松垮至极的,什么事和人都不放心上。他曾见过此人表面细心侍奉病重的恩师,可恩师病逝也未见他私下流露半分悲戚。纵使他十年来死缠烂打混了个他好友的名号,却也知晓顾维桢也从未将自己看的多重。 沈彦书不得不承认,他从未见过顾维桢这般认真的模样,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对方那双素来淡然到近乎寡情的眼,此刻好似涌起惊涛骇浪,却又被他强行压在眼底深处,只余下一丝不易察觉的怔忪与灼热,死死锁着那具身影。 “周之……”沈彦书话语苦涩。 “怎么?”顾维桢回头看他,看起来还是云淡风轻的样,沈彦书方才察觉的异样仿佛幻觉,不过顾维桢接下来的话很快就击碎了他的幻想。 “哦对了,你刚才说什么?”顾维桢没等沈彦书回答,复笑眯眯问他。 “啊?”沈彦书脑中千头万绪的,他刚刚说了什么,他不就是说让顾维桢小心点那萧玉棠是个可怕有心计还是个貌美的,让顾维桢万万小心别中了对方的圈套…… “你说让我别陷进去被人吃了,还让我小心行事千万别把人娶进门,”顾维桢幽幽叹道,“原先我也觉得有理,原本要在大婚之日做点好戏的,现在看起来不行了,我好像一见钟情了。” 温珩礼此刻还拿刀指着人,却突然想起一件事。 女装再如何扮得好看,漂亮葫芦里全是泥水,自个到底是个货真价值的男子,实在发不出来女孩子的声啊! 温珩礼张了张嘴,意识到这个问题后又闭上嘴,自己对这种事不敏感,怎么小姐连这个都没想到,还说什么万事都安排好了,温珩礼盯着眼前这个被吓得浑身发抖的家伙,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做,便刀口一转,在众人吸气声里直接将此人打出院外。 “那可是朝廷四品官员,郡主是不是该给个解释?” 温珩礼很想回一句给个屁解释,但是碍于此时不能开口,于是他缓缓抬起手里的青梅嗅,对准了说话之人。 那人的脸一下白了。 温珩礼心中不屑,原来也是个软骨头的墙头草。 然而此墙头草却善变得很,不一会儿脸又红成了个柿子,他突然朝温珩礼大喊:“顾大人!” 温珩礼愣了两秒才反应,原来不是在喊我,这家里全是姓顾的,说的是哪个顾大人,瞧这般趾高气昂的样子,难道是...... 他转身向后看去,然后愣住,门口站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一身玄衣,身姿如松,如璋如华,颜色盛极。 顾维桢正命人将刘章扶起来,含笑说些什么。 温珩礼瞧得真切,姓顾的笑的极真切,想到凭他对此门亲事的抗拒,待会怕是要让自己下不来台了。想到这里,温珩礼心情沉重,不自觉握紧手里的刀,心想便是开不了口,也决不能让燕北在自己进京的第一日就丢了脸。 瞧着顾维桢已安抚好那家伙,正带着他朝自己走来,温珩礼如临大敌,却见那人朝自己笑了下。 “初见郡主,顾某失礼。” “都说燕北卧虎藏龙,郡主也是不负盛名,刘章此人包藏祸心,居心不轨,郡主是怎么知道的?” 哎?他说了啥?温珩礼愣住了。 顾维桢走近了才看清这人长什么样,眼前人眉山如黛,眸似珍宝,鼻高唇红,眉心一点朱砂痣,容貌清丽得近乎妖异,却偏生不带半分柔弱。指尖皓白如玉,正握着一柄狭长弯刀,刀身流畅利落,薄如蝉翼,在光下映出一道锋利的银线,隐隐透着慑人的锐气。只是…… 顾维桢也有些愣住了,这刀倒是锋锐,这人怎么看起来……有些呆?两人离得近了,他竟是连对视都不愿,视线就这么往下,直直看着自己的腿,呆呆的一动不动了。 二人对峙得久了,旁人不乐意了,尤其是那些期盼顾维桢给这个不识好歹的乡下郡主一些颜色瞧的。 “顾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如今好好的喜事办成了这般,顾大人不打算给个解释吗?” “刘大人平日在礼部矜矜业业,从来辛勤,却在你家受此侮辱,连你未过门的新妇都能随意打骂了,今日不给个说法,日后谁还敢登顾家大门啊?” 这话说的真是难听,温珩礼不自觉皱眉,他明明一句话都没说,哪里骂过人了。 这顾维桢虽在官场名声极佳人缘极好,可其位高权重受帝王信重不知遭了多少红眼,平日里这些话是谁也不敢说的,只是眼下乱糟糟的人多口杂,有些人看温珩礼不爽多少也是沾了顾维桢的光了——欺负不了顾维桢还欺负不了他乡下来的妻吗,就算不能看好戏过两句嘴瘾也是好的。 这刘章平日办公那谁知道,只是此刻不少人就将他吹得天花乱坠好像文曲星下凡,非闹着两人给出个说法不可。 温珩礼手里的青梅嗅蠢蠢欲动,他刚要抬手,一旁顾维桢温润的声音不紧不慢传来:“刘章,礼部祠祭清吏司郎中,正四品,秋祭前篡改皇室昭穆谱牒。” “私改宗庙昭穆,妄议皇权正统,”直到周围都安静了,顾维桢回身对刘章笑了笑,“那可是吵架灭门的大罪,刘大人究竟是受了大人物的指使?” 刘章脸上早不见血色。 “嗯......你的同伙......”顾维桢做出一副思索样,看向众人,“不会就在刚刚夸过刘大人的人里吧?” 不知是谁被踩着尾巴了,大骂:“顾三!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刘章也大喊:“我这么可能敢做那样的事!顾维桢,你说是就是啊,我也不是你可以随意拿捏的!” 也有人问:“顾大人此话可有凭据?” “这可不是小事件,顾大人,你若无真凭实据……” 顾维桢笑道:“真凭实据?我要那玩意做什么?这是陛下和暗检司应该操心的事,想来,暗检司的人马上就到门口了。” 众人哗然,暗检司是什么,那可是京城的一片炼狱,外表一片漆黑的庞然大物,无人不知那漆黑石壁里渗着经年不涸的血。百官提及暗检司,无不变色噤声。它是皇帝藏在暗处的屠刀,不问清白,只凭圣意定生死,每一道密令下去,便见一方血流成河。 顾维桢歪头一笑,端的好一副体贴模样,看得温珩礼心头发颤,“诸位还愣着做什么,那暗检司的手段可不堪入目得很,哪位同僚若是心虚,赶紧跑吧,顾某也是个吃斋念佛的,若是要走顾某绝不阻拦。” 有人颤声问:“暗检司?你怎么……” “圣上虽不临朝,可顾某前些日都实在没闲着,”顾维桢忽然看了温珩礼一眼,“难不成诸位以为顾某上这么多奏,竟都是为了风月之事?” 暗检司的人人如其名,虽然是众目睽睽,却也利落的很,哭闹的打晕了拖走,不哭不闹的也打晕拖走,人人面上覆着黑铁面具,黑漆漆的一群人从黑夜里来,沉默寡言地走,如同一群厉鬼。 这一趟下来,席间宽敞了不少。直到此时,温珩礼也理清了其中凶险。这是攻心啊!这顾维桢表面夸他心细如发,实则在暗讽他人不在京城,却对京城这等事了如指掌,在骂他燕北从未停止对京城的窥探。 回头若是有人问起来,他也百口难辩。 真是好生恶毒。 也不知道他料事如神的小姐有没有想到这一幕,反正他自己是万万想不到,才入京第一日就是这局面。 他正焦头烂额之际,听到那笑面虎还火上浇油:“郡主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看到其他人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温珩礼气的想笑,什么叫“还”,他明明一句话都没说过!搞得好像这是他戳出来的祸事! 见人瞪着自己,顾维桢上前一步,握住温珩礼另一只没握刀的手,轻声道:“原是不该如此生分的,方才叫你郡主也是想到你我还未拜堂,不好失了礼数,可一想到圣旨已下,今日这般,你我无论如何也是夫妻了,我唤你一声夫人可好?” 此人握着自己的手温带着寒意,吐出的话却如柔风细雨,温柔如水。 二人靠得近,温珩礼几乎遭了雷劈,他不敢置信自己听见了什么,都忘记推开顾维桢。 “真是不巧,谁知道暗检司的人来的这么巧,如今人也走的差不多了,夫人若是愿意,你我便接着拜堂,可惜这喜宴……” 顾维桢看着一片狼藉的喜宴皱眉:“诸位,还打算喝这一杯喜酒吗?” 其他人一听,这是在赶人啊,本来就被刘章这是吓破了胆,一个个忙不迭的跑了,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等人全走光,顾维桢将宋彦书也赶走,直到下人也都一个不留,顾维桢将温珩礼拉出纷乱的室内,走到月光下,道:“夫人,我仔细想了想,你我大婚,拜天地就免了,你我夫妻互拜,心意到了就算好,可好?” 温珩礼能说不好吗,他什么都说不了。 他只能沉默地任对方捞走自己手里的青梅嗅,又沉默地任他整理自己的发饰鬓角,然后沉默地与他对视,任他盯着自己不说话,终于沉默地快忍不下去了,他听到顾维桢说:“等我一下。” 他见顾维桢走进屋内,不一会儿走出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那是一块红帕子,是他的喜帕! 温珩礼来不及在这玩意儿居然还在和姓顾的还有这种心情中选一个更惊讶的,因为他看到顾维桢走近,以为他要给自己盖上,没想到他对着自己笑了一下,然后手一抬,给他自个戴上了! 温珩礼今天遭遇了太多的风浪,但还是被惊得瞠目结舌。 鲜红的喜帕下幽幽传来顾维桢有些涩意的话语:“今日,我原是不想成就今日的婚事的,我没见过你,亦不了解你,我想你我真成婚了,也不过如天下众多夫妻一般,终成怨偶,所以我本来什么都没准备,喜服没准备,喜宴也都是表面功夫,本打算闹上一遭就交代了的。” 这个温珩礼倒是看出来了,连衣服都没换,就他一个规规矩矩地演独角戏。 “我从前总觉得,日久生情方为绵长,长久相处,方能攒下岁岁安稳的情谊。故而向来冷眼观世,不贪慕一时惊艳,只道那些乍见之欢不过是镜花水月,难抵岁月消磨。” “然而,我今日见到了你,惊鸿一瞥,我才知什么是情不知而所起。过去我纵着那些流言蜚语诋毁你燕北之人,此事我无地自容,只愿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今夜月色为证,我愿以余生为聘,弃尽过往成见,只求与你结发为夫妻。” 温珩礼心神激荡,却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像个木头般站着,却听到对方有些滞涩和不确定的恳求:“你......愿意吗?” 月华如练,院角老桂簌簌飘落,在晚风中送来暗香,缠绕在二人衣袂间。顾维桢盖着喜帕瞧不清面容,可温珩礼仍觉得此人像个妖精一样,勾人神魄。 想到小姐说的那句“顾三一看到你就被你迷死”,温珩礼不免叹气,姓顾的有没有被他迷上不好说,他迷上对方倒是很有可能。 小姐啊,你教了我那么多,怎么没教过我,要是有男人告白该怎么办啊! 顾维桢等了许久没等到回应,顺着感觉抓到对面人垂落的手,轻轻地摇晃。 “夫人,你说句话呀?” 第3章 洞房 温珩礼能说什么。 他什么都说不了。 他突然有些佩服起顾维桢来。明知后面大婚无法正常进行,故意闹这一场让宾客通通离开,明知自己不可能抗旨拒婚,却偏要煮一壶腻的发昏的甜言蜜语来哄骗自己。 他难道还能破口大骂不成,那还没走远的暗检司众人又该马不停蹄地回来加班了。更何况他根本骂不过顾维桢。 他也不能一巴掌打回去,再拍马走人,这不是明晃晃的抗旨等着那铡刀往自己脑门上凑吗,他进京是来骗婚不是来送死的。 哎等等,他是来骗婚的...... 温珩礼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在他半推半就与顾维桢行了礼,又被他牵着手带着到了室内,中间又听着此人乐此不疲地诉着“衷肠”,整个过程中,温珩礼脑子都晕晕乎乎的,但也没放弃思索一个问题。 那就是顾维桢居心何在。 说什么一见钟情,温珩礼是不信的。小姐也说了,顾维桢此人看似光风霁月翩翩君子,实则诡计多端老奸巨猾,若非深交绝不可信。温珩礼也觉得这些话对极了,但当与顾维桢面对面坐着,他突然有些无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顾维桢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怪异的专注。 这让温珩礼不得不思考另一个可能性。 若是对面真的对自己情根深种了——毕竟自己女装确实招人,小姐这么说也就算了,就连军营里不近女色的甲卫也对自己如今这副皮相赞不绝口,顾维桢喜欢自己也是有那么一丝丝可能的,毕竟花好月圆的郎才女貌看对眼了也不稀奇。 可......可是......可是他是个实打实的男人啊! 别的不说,顾维桢绝不是断袖,将来东窗事发身份败露,他顾维桢发现自己不仅被骗婚还被偏心,不得恨死自己了,这人要是报复起来只怕后患连连。不说将来,现下就有件头等大事搁在眼前。 若是这姓顾的要和他洞房呢? 温珩礼欲哭无泪,等衣服一扒,顾维桢发现娶回来的媳妇是个带把的,那就不是该担心洞房花烛夜怎么过了,而是直接去暗检司的暗牢里做客了。 那......不如直接把对面打晕?这种事能拖就拖。 小姐说了,人在京城遇事不决直接动手,天大地大拳头最大。这般想着,温珩礼眼里突然有了几丝神采。 注意到温珩礼的变化,顾维桢觉得好笑:“夫人在想什么?” 温珩礼歪头。 “从方才到现在,夫人一句话都没说,可是觉得我说的话难听,夫人不想理?”顾维桢看起来还挺伤心。 温珩礼觉得他需要与顾维桢谈谈,这人装模作样的样子实在太讨厌了。他想了想,找出笔墨纸砚,在纸上写明了自己的意思。 他觉得自己写的挺恳切,谁知将纸递过去后,对面这人竟是一个字都没看,不知为何,就这一会功夫,顾维桢嘴角的弧度已经下来了,就好像谁惹他不高兴了一样。 顾维桢轻轻捻起那张薄薄的纸,刚刚随意一瞥他虽没看完全,可这字他看得清清楚楚,这字写的实在难看,笔锋歪歪扭扭,似无骨的软虫在纸上爬滚,横不平竖不直,撇捺张牙舞爪得毫无章法,偏偏还极其讨巧得让人一眼认出,并无分辨之扰。 顾维桢只恨不得自己的眼瞎了了事。 温珩礼看顾维桢这副颇为嫌弃的模样,心想至于吗,字能看懂就行了非追求美观干嘛,他从小也不是没好好练字,可字写不好看就是不好看,他家小姐字写得可比他还丑呢,若不想见他这手字就只能见更丑的了。忽略了心底那一丝异样,“咚咚”,他敲了敲两下桌子。 温珩礼实际是个心思极多的人,可他无论心里想什么都不在脸上表现出来,这一方面是心思变化太快了,有时候脑中都过了十七八个弯了脸上才转到第一个圈,这是表情跟不上变化,天性使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他身体不及,小姐说他十几年前在雪地里被冻傻了,整张脸都被冻僵了,他自己觉得不对,可脸上做不了大表情却是真的。 故而此时温珩礼心里密密麻麻地倒苦水呢,从顾维桢的角度看过去,他就是在发呆。 顾维桢突然冷笑一声:“我竟不知,萧玉棠原来是个哑巴。” 他果然不高兴了,温珩礼心想,这还是顾维桢第一次叫大名,虽然叫的不是温珩礼的名字,但他还是颇为紧张。 他又递过去一张纸:“我不是哑巴。来京途中身染寒疾,坏了嗓子,事出有因,还望见谅。” 顾维桢关切道:“这般严重,可要请太医来瞧瞧?” 他关切得太自然了,自然的好像他方才流露的冰冷是自己的错觉。温珩礼愣了下,忙写道:“不用,已有医师诊过,过段日子就好。” “是吗?那也还是再诊诊吧,嗓子坏了可不是小事。” “我有带大夫来。你不必操心。”想了想,温珩礼又写道,“你我分房睡。” 这下可总算将顾维桢的注意力拉走了,他可不想在请不请太医这事上和顾维桢分辩。 不过他也算是图穷匕见了。仔细想想,把人打晕真下下之策,说服顾维桢才是一劳永逸。小姐也说了,最没用的男人才使用暴力。 他一直盯着顾维桢,就见他将那张不大的纸掀开,送至眼前看,这个过程中宣纸盖住了他的脸,昏暗灯光下,温珩礼看不清他的神色。 温珩礼想着他是不是看得太久了,自己的字有那么难认吗,可等顾维桢放下手,眼尖的温珩礼就见到他嘴角有几分可疑的弧度。 ......他是在笑? 温珩礼讶然,见对面坐着的人笑着摇了摇头:“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去你爷爷的洞房花烛。 温珩礼很想甩他一句“这里没有花烛”,但是这话有斤斤计较之嫌,又怕顾维桢真的去搞一些花里胡哨的,将这本来雅致的卧室打扮得花红柳绿。他也实在没耐心和顾维桢周旋,遂拿出两样东西摆放在桌上,然后盯着顾维桢不说话。 刀和迷药,一左一右摆在顾维桢眼前。 顾维桢盯着桌上的东西,好半响才抬起头:“我没有这种癖好。” 他坐着端正,面露难色:“夫人若是喜欢,我……” “啪”,温珩礼一巴掌拍桌上,他瞪着顾维桢目露凶光。 顾维桢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时机,这个氛围,真是笑的毫无道理,温珩礼正想着拿青梅嗅把人拍晕了算了,就听到顾维桢夹杂的笑意的声音响起: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别生气,我知道,选一个嘛,我不愿意分房,你也不愿意一个有行动能力的男人与你睡一间屋,我知道我知道,嗯......我怕疼,还是服药吧,哦对了,可以吃少一点吗,虽说新婚休沐三日,可我也不想明日一整日在床上度过——” 顾维桢此时脸上还洋溢着笑意,语速变得也比平日快了不少,与不久前在喜宴上的模样大相径庭,这副模样就好像有人给他匕首和白绫让他挑一个死法,他笑嘻嘻的讨价还价可不可以把他勒得好看一点。 真是个疯子。 温珩礼心情很沉重,他不想见到这样的顾维桢,太陌生了这个顾维桢。 “哦对了,”顾维桢喝完迷药,问道,“我睡哪里?” 温珩礼用刀指床。 顾维桢:“那你呢?” 温珩礼指了指地面。 “这怎么行?”顾维桢不同意,“哪有丈夫睡床妻子睡地上的……” 温珩礼拿刀指向顾维桢。 顾维桢无奈躺到了床上。 不一会他问:“这药何时发作?” 温珩礼将一张纸搁到他眼前:“三刻钟后。药性温和,卯时可醒,不必担心。” 顾维桢盯着头顶的字:“那便好,夜间寒意更重,夫人,夫人记得多给自己添……” 温珩礼将纸移开,顾维桢已然闭目睡了过去。 夜已深,空荡荡的屋内除了一身嫁衣的他,不见一丝喜气。 温珩礼盯着榻上的人看了一会,将被子给他盖上,随后换了身衣服,脱衣时还觉得稀奇,这新娘子的衣服就是漂亮,有哪个男人这辈子能穿一回嫁衣嫁人呢? 也就他了,可惜,新郎官不想娶。 夜色如墨,他敛声屏气,如影般悄无声息退出顾府,没惊起半点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屋内床上的人眼睛睁开。 夜色正深,顾维桢从床上缓缓坐起,衣袂无声滑落。他眸色沉敛,起身缓步踱至桌前,指尖悬于案上,沉默半晌,忽的屈指轻叩。 “笃笃笃”。 一个黑影悄无声息跪在他身侧。 “属下没发现郡主是何时离开的,请主人降罪。” 那几张纸上的墨早干了,顾维桢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听到六三略有些惊慌的语气也无动于衷。他将温珩礼的几纸“墨宝”收起来后,才看了眼一旁战战兢兢的六三。 “你觉得,”他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今日见到的人和萧令什么关系?” 六三小心翼翼答道:“郡主神似当年的王妃。” “是吗?”顾维桢好像在聊八卦般笑呵呵道,“你说,当年长公主是否有心许墙外春呢?” “主人!” 六三给顾维桢完全跪下了,他用头点地,语气哀求,“郡主没有伤害过您,她这些年一直在北地无依无靠的,您能不能放过她……” “放过?” 顾维桢冷冷道:“可有谁放过我爹呢,萧令杀我父亲,我杀他女儿,难道不是天经地义吗?” 第4章 信任 “吃了这个,就能发出女子声线?”温珩礼捏着林卫递来的那粒红丸,指尖触到微凉的药壳,狐疑道。 林卫:“玉棠小姐是这么说的。” 温珩礼指尖摩挲着药丸,不确定地问道:“这东西,真的能吃?” 这药丸红的太扎眼了,看起来更像是剧毒。 林卫闻言愣了愣,黝黑的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半晌才不确定地答道:“玉棠小姐没说有毒…… 大概是能吃的。” 温珩礼无语。 林卫是打小就跟在他身边的侍卫,自懵懂孩童时便被送进燕北王府,跟着他读书习武、长大成人,是他最亲近也最信任的人。他性子向来恭顺听话,交办的差事也总能一丝不苟办妥,忠心耿耿得没话说,只是这人天生少了些机敏,性子偏钝,遇事反应总慢半拍。小姐每每见他二人一起,便要逗弄几句,笑称一对傻主仆云云。 温珩礼不以为然,他自己是个表面楞登实则心眼多的,而林卫却是个真傻的。 来京前他让林卫先行一步,离开前小姐还在燕北,也不明白这两人还能中间碰个面。瞧这林卫这沉默的样子,他就知道这药既没试过,林卫也没就这药多问小姐几句。 “公子……”林卫见他半晌不语,忍不住轻声唤了句,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 温珩礼思绪被打断,他咬牙抬手,将红丸送入口中,药丸入口即化,没什么苦涩滋味,反倒带着一丝淡淡的甜香。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温珩礼便觉喉咙里泛起一阵暖意,似有气流在喉间辗转。他试着清了清嗓子,一声轻咳出口,竟不再是往日的男声,反倒成了柔婉婉转的女子嗓音,脆生生的,带着几分娇憨,与他平日里的嗓音天差地别。 “这……” 温珩礼下意识抬手抚上喉咙,再开口时,声音依旧柔媚动听,只是字句间还带着几分他本人的涩然,显得有些古怪。 林卫站在一旁,眼睛倏地亮了,惊喜道:“公子!真、真变成女音了!和玉棠小姐的声音一样好听!” 温珩礼倒是不怎么惊讶。 他幼时命途多舛,几番徘徊鬼门关,身子孱弱如风中小烛,大夫都道他活不过总角之年,可小姐不知从何处寻来的神药,竟硬生生将他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续上了一线生机。更令人称奇的是,以他彼时那般破败的底子,本是连提重物都难,更别提习武练气。可小姐就用一颗平平无奇的黑色药丸,将他重塑了一副练武的好根骨,才成了如今这周全的模样。 温珩礼试着再说了两句,从最初的生涩到渐渐适应,那女子声线愈发自然,连带着他说话的语调都不自觉软了几分。只是喉间那股暖意还未散去,带着些许奇异的麻痒,他蹙眉问道:“这药效能维持多久?会不会一直变不回来?” 林卫挠了挠头:“玉棠小姐没说…… ” “算了,天快亮了,先回顾府再说。”温珩礼又嘱托了林卫几句,才趁夜色悄悄地回了顾府。 天微亮时,他悄无声息地回到顾府。府内尚静,唯有早起的洒扫仆役轻手轻脚擦拭着回廊栏杆,温珩礼回到室内衣袂上还沾着夜露的微凉与巷陌的清寒。 顾维桢还睡着。 温珩礼走近看他。顾维桢睡着时与醒着没什么区别,眉峰舒展,下颌线柔和,连呼吸都匀净得没有一丝波澜,透着股浑然天成的温润。 旁人总说顾三公子性情温润、待人谦和,却不知他那双看似澄澈无波的眸子,藏着多少算计。这份锋芒白日里他藏得极好,裹在温和的皮囊下,让人轻易瞧不透。此刻那双眼轻轻阖着,看起来只剩纯粹的平和,顺着呼吸漫开,竟比白日里更多了几分让人卸下防备的柔软。 当然只是看起来。 “顾三。”温珩礼开口。 榻上的人缓缓起身,看起来并无混沌,只是他瞧温珩礼的眼神,让温珩礼颇为不解。 顾维桢蹙眉看着温珩礼,眸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凝起几分探究的狐疑,似在琢磨什么难以置信的事。 温珩礼忍不住开口:“你在想什么?” “在想夫人是服用了什么神丹妙药,短短几个时辰就能开口说话了。” 温珩礼咳了一声:“我说了,一点寒疾很快就好。” 顾维桢慢悠悠开口:“那确实很快了。” 温珩礼:“咳,你昨夜没睡?” 顾维桢道:“夫人夜不归宿,我辗转反侧。” “你没喝迷药,我当然不能睡在这屋。”温珩礼理直气壮道。 顾维桢一边穿衣一边道:“毕竟不知药性,怎能随意服药?” 温珩礼沉默了。他觉得顾维桢说的对,这要是他,也不可能喝药。 看着顾维桢那双狡黠的眼,他突然问道:“为什么?” “什么?” 温珩礼定定看着他:“你为什么不装了?” 如果没有看到整理好的桌案,如果顾维桢还是以昨晚他临走时的姿态全衣躺着,或许他也不会想到顾维桢在陪他演戏,就算知道也或许会和顾维桢维持表面的平静。 顾维桢没回应,他取过一旁叠放整齐的月白锦袍穿上,指尖顺着边缘轻轻抚平褶皱,腰间束带环绕一周,他微微侧身,看向站在一旁的温珩礼,露出一个笑容:“我好看吗?” 温珩礼一愣:“什么?” “我说,我好看吗?” 顾维桢话音未落,身影骤然凑近,他指尖微凉,轻轻捏住温珩礼的下巴。 温珩礼身长八尺,本是挺拔高挑的身形,可顾维桢竟比他还高出小半头。这般近距离相逼,他只能下意识微微仰头,视线直直撞进对方眼底。 顾维桢的脸是很好看的,他眉眼温润,眉峰舒展如远山含黛,不见半分锐利,只漾着平和的柔光。眼尾微微上扬,晕开几分慵懒的暖意,纤长浓密的睫毛垂落,在眼下投下浅浅阴影。鼻梁高挺,唇线清晰,唇角天然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衬得整张脸温润雅致。 鼻尖嗅到他身上淡淡的冷梅香,温珩礼猝不及防的脸红了。 脸红就是紧张,温珩礼一紧张就说不出话来。 “方才我穿衣,夫人可是眼都没眨地盯着,”顾维桢说话仿佛带着钩子,“难道不是觉得为夫好看吗?” 二人靠得实在太近了,温珩礼终于受不了了。他退后一步,移开眼不再看顾维桢,闷声问道:“我问你为什么?” “自然是你我夫妻一体,应当彼此信任。” 鬼话连篇!温珩礼恨恨想到,他就不该和顾维桢掰扯这么多,这人若想与他相敬如宾做对平和的表面夫妻,昨晚到今天就不该这般惺惺作态! 他分明就是想与他作对! “信任?”温珩礼冷声嗤道,“我素来不信无凭之事,更不信无诚之人。” “你怎知我是无诚之人?”顾维桢欺身而上,温珩礼还没反应过来,顾维桢再一次捏住了他的下巴,这次力道加重,顾维桢眼底也没了笑意,“从昨夜到今日,我对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我从前是不想成亲,可我也说我了我昨夜一见钟情,你不信,我又说想与你共度一生,你也不信,莫非我昨夜推心置腹的所有真心,在你眼中,不过是逢场作戏的惺惺作态?” 他语气里裹着几分嘲意,还有几分不易让人察觉的愤怒:“那你呢?你倒是心甘情愿地嫁了进来,可你想过长久没有,想过相守没有,是不是想着糊弄一段时间再将我一脚踢开,你我之间,到底谁才是无诚之人?” 温珩礼觉得难受,他不想与顾维桢做口舌之争。实则他口舌不伶俐,根本吵不过顾维桢这个文臣,更别说他在这个问题上也没底气,要说谎言,还是他撒的这个谎更严重一点,毕竟他的谎言可是抄家灭族的罪。 好在顾维桢已放开了他。 院外已传来下人忙碌的声响,二人紧绷的对峙氛围悄然化解,再抬眼,顾维桢已恢复了往日里温润谦和的模样,他淡声提醒温珩礼道:“时候不早了,夫人这身夜行衣可不适合进宫。” 温珩礼盯着他没说话。 顾维桢温言戏之:“怎么,夫人如今是不哑了,耳朵又出新问题了?” 再次领教顾维桢反复无常的性情后,温珩礼无语片刻,问道:“直接进宫?” 他印象里不是要先见长辈的吗? “不然呢?”顾维桢眨了眨眼,“我父母早去了,这整个顾府只有我一个姓顾的。” “其他人呢?”顾维桢不是行三吗? “其他姓顾的都在另一个顾府,我与他们不熟,”顾维桢想了想道,“夫人若是好奇,之后我也可以带你去拜访他们。” 居然分府别住了,还是成亲前就......顾维桢过去这些年都经历了些什么?这般想着,温珩礼便也问了:“为什么?” “夫人想听实话?” 顾维桢眼角微弯,露出一个柔旭的弧度,“八岁时我二叔派人刺杀我,我离开前顾维瑾顾维祎二人多次害我,包括下毒暗算机关等等,当然我也没闲着,我打断了我大哥的腿,毒瞎了我二哥的眼,挑拨离间我二叔和宗室关系,如今他们自顾不暇着,昨日你我大婚他们都没空来。” “本不想同你说这些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可方才我实在有些心堵,几番思索还是不想当什么无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