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弟》 第1章 chapter 1 杨伥最近精神状态很差。 不知道是他弟弟的死给他带来的冲击太大,还是因为他弟的头七刚好撞上中元节,鬼气大盛,这几日的诡异现象越发的多了起来。 先是贴身衣物不翼而飞,几日后才在床底下找到,再是半夜被鬼压床到喘不过来气,一觉醒来,身上青青紫紫,东一片西一片,脖颈和胯骨上的尤为明显,冒着森森鬼气。 杨伥生的本就瘦弱,比不上他那早亡的弟弟强壮,幼时多病,不见天日的休息让他的皮肤比一般人都要白,像一块不够高级的羊脂玉,几乎要泛着惨然的幽绿。 那些痕迹也因此在他身上显得格外可怖。特别是胯骨上那两条,一直延伸到腰窝,似乎被什么非人之物的巨手钳过似的,刚好绕腰一圈。 杨伥本来是不相信世界上有鬼的,奈何他做了亏心事,每天零点一过,都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潮湿气息,一阵一阵,温柔而冰冷地抚过他的后颈,带着湖泊特有的咸腥味。 这绝不是假象。 明日就是他弟弟的头七,这味道快要把杨伥折磨疯了,于是迫不得已,在网上找了个好评很高的驱魔师买了几张符纸,烧成符水喝下去。 符水味道很奇怪,和舌尖触碰到的瞬间烟熏味火烧火燎地蔓延开来,一股粥煮糊了的苦味在口腔内挥之不去。 杨伥疑心这东西其实并没有用,自己其实是花钱买当上,但他现在病急乱投医,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能把一切的希望都寄托在这几张薄薄的黄纸上。 当天晚上杨伥和父母道过晚安后就进屋把剩下的符纸拿出来,按照大师的要求贴门上,然后缩回被子里不再活动。 他的父母对于杨伥一惊一乍的怪异举动并不关心,甚至可以说得上是视而不见。因此说是和父母道晚安,不如说是杨伥单方面搭话。 尽管明面上没有拿出来说,但杨伥感觉得出来,比起多病阴暗的哥哥,他们还是更喜欢健康阳光的弟弟。 也是,一对长相完全一样的双胞胎,身上但凡有任何不同都会显得格外突出,更别说他的弟弟处处都强他一节,体能,智力,甚至于在娘胎里吸收的营养都要比他更多。 杨伥生下来才三斤多,而他的弟弟却有足足六斤重,天生的缺失后天拼尽全力也不一定能弥补得了,为了照顾杨伥,一家人没少牺牲假期时间带着杨伥跑医院。 一开始杨伥还常常为此感到愧疚,觉得自己霸占了父母的关爱,让他们忽视了杨桂,觉得如果不是自己身体这么糟糕,也许一家人能活得更加和谐轻松一些。 可随着年纪的增长,这种心情很快就消失不见,因为杨伥不再生那种需要父母悉心照料的病了,只是经常发低烧。 与之相比,在绿茵草地上尽情奔跑的杨桂显然更能抓住父母的心,病花和野草显然还是后者更能让人轻松笑对。更何况他们对他心中有愧,总想要好好弥补小时候没能多陪伴他的遗憾。 杨伥因此很快就失宠了。 温言婉语,事事以他为先的日子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敷衍了事,时常忽略。 这种落差感叫杨伥心空了一截,犹如被虫蛀空的竹子一般,他满脑子都是其他三个人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刚开始杨伥还没有从被优待的优越感中走出来时,心里还能勉强保持平静,强颜欢笑地面对杨桂,说上一句客气话。 直到一次半夜发烧,他烧得口干舌燥,出来喝水,却发现主卧已经人走房空。只有餐桌上放有一张纸条。 [哥哥,爸爸妈妈陪我出去参加比赛了,你在家好好休息,有事打电话哦!] 那字明明写得很端正,但杨伥就是从字里行间看出如同邪祟一般令人不适的气息。 那是炫耀,是挑衅,是优越感。 他凭什么这样对我说话?!怒火几乎是瞬间把他伪装出来的体面撕了个粉碎。 被养的过分娇弱的病花天生就带有劣根性,他再怎么努力也长不成野草样,连最后一点生长的土地都被夺走了,也只能病怏怏地宣泄无人在意的痛苦。 杨伥的心霎时从云端坠入地狱,一开始的失落已经完全异化成怨恨。 那是一种比厉鬼还要浓烈千倍万倍的恨意,随着父母目光的逐渐抽离而变得愈发强烈。 杨伥只知道生病能吸引父母的注意力,因此不断地伤害身体,过敏,骨折,绝食,能做的他都做了,他几乎是以一种跪拜的姿态在乞求,希望能够挽回损失。 在学校里被人揍得鼻青脸肿,被人抓着头发按进厕所里,尿骚味的厕水直往他口鼻里呛的时候,他心里想着的却是—— 这下应该要开始心疼我了吧? 可早年的经历让父母已经厌倦了照顾人的生活,他越是想让父母重新回到他身边,就越是在把父母推向远处。 杨伥破破烂烂,狼狈不堪地回到家里,透过肿胀的眼皮,他看到他的母亲下意识露出厌恶的神情,似乎他是什么污秽东西。 “还不快去洗洗,现在这像什么样子?” 杨伥彻底绝望了。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现在整个家里只有杨桂会理他了。杨伥坐在浴缸里嚎啕大哭,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杨桂正在帮他洗澡,听他哥哭成泪人样,叹了一口气,关掉水,捧起他哥的脸很认真地说:“哥,以后我们一起搬出去住好吗?我不会让你再看到那样的眼神的。” 杨伥打了一个哭嗝,“都怪你!” “是,怪我。所以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吧,我会努力赚钱的,就算你一直在家里也没关系。” 杨桂抵上他的额头,两人的鼻尖软韧地碰在一起,“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了,哥哥。” 也没有人能比你更爱我。 杨伥知道他没有说完的那半句话是什么,他觉得他简直有病,因为他根本不爱他,他只是恨,恨他夺走了本来属于自己的一切。 但是不得不承认血缘的伟大,他们身上流着和彼此绝无二般的血,血缘关系甚至比和父母的还要更加亲密,杨桂只是贴着他就足以让他从心底生出一种平静,焦躁的心很快安定下来。 那感觉很奇妙,像是杨桂在给自己换血,把自己新鲜的换给他,自己心甘情愿吞咽下他旧的脏的废血。 杨桂在死之前都是和他一起睡的,就在他现在躺着的这张床上。 杨伥从不会回头看杨桂一眼,杨桂却要环着杨伥后腰,从胯骨绕到小腹,不松不紧,阴魂不散地抱着。 杨伥有几次受不了了,硬是一把甩开他,眼睛里的怒火在黑暗中闪闪发亮:“你再抱我就给我滚出去睡去!” 空气很诡异地凝固了半秒,杨桂轻声道:“哥,我今天手臂很疼。” 双胞胎大多有身心感应,杨伥和杨桂也不例外,因此每当杨伥挨揍,杨桂也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 今天那群人把他按在地上,拿拖把把他的手臂当地鼠,当田蛇捅着玩,杨伥手臂青了一大片已经习惯了,可这对人缘好的优等生杨桂来说大概是无妄之灾。 “但那又怎样?你手疼?我还手疼呢,我都没说什么,别在这装柔弱了。” 杨伥理不直气也壮,扯过被子,闭上眼睛不再搭理杨桂。 可心里又生出某种惆怅酸涩的滋味,可怜兮兮的,把他的心抓成毛燥的线球,这比半夜偷吃冰箱里的冷鸡腿还要让人抓狂。 于是又过了半晌,杨伥受不了了,抓过杨桂放在自己盖了被子的腰上:“妈的,真是受不了你了,我警告你没有下次了,绝对没有…!” 屋外隐约有风撞击着窗玻璃,玻璃被风的指甲刮得吱吱作响,叫声很是凄厉。硬生生把杨伥的思绪拉回现实。 以防万一,他在窗户上也贴了符,不知道是不是生效了,那风的声音听上去很哀怨。 杨伥莫名又想到杨桂了。 他心里不是不知道杨桂这副圣父老好人的模样最讨父母欢心,但他又不愿意学,他装成杨桂那样就想吐。 如果不是他抢夺走了属于他的那一份养料,自己哪里会是现在这副窝囊德行? 如果不是杨桂,自己根本不会卧病在床,不会遭受众人的排挤而不得不休学在家,更不会直到现在还要被他的鬼魂侵扰! 明明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是要折磨他? 要是下地狱就好了,要是永世都不得超生就好了,该死的,当时他掉下湖的时候就应该再扔块石头砸死他的! 杨伥怨毒地裹紧被子想。 外面突然传来母亲的呼唤声。 “伥儿,妈做了些夜宵,出来吃点吗?” 杨伥有些受宠若惊,本来犹疑不定想同意,又想到大师说符贴上后无论如何都不能揭开,否则会发生什么他也无法预料。 于是好半天才下定决心先忍过他弟弟头七这天再说,大不了明天跟他妈道个歉,安生一个月,死乞白赖求她再做一碗。 “不了,妈,我要睡了。” “出来…吧。” 母亲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模模糊糊听不真切,杨伥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但他闻到了一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 那是炸圆子的味道。 杨伥腾地一下坐起来。表情倏然惊异十分,他妈居然专门给他做了炸圆子? 他们家除了他没人爱吃这个,而自从他长大之后母亲也再没做过这个了。杨伥内心正在天人交战,他知道错过这次,想等他妈再有心血来潮想要安慰他的机会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段时间冷落了你,是我们的不好,现在你弟弟不在了,我们只有你一个孩子,所以以后都只会一心一意爱你一个人的…” 听到这里,杨伥几乎被幸福冲昏头脑,当即掀被下床去开门。 就在门把手快要压到底时,杨伥的大脑里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不对,他妈妈什么时候会做夜宵了? 可惜等他想明白已经来不及了,房门开了一条缝,符纸即刻烧尽成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杨伥惯在床上,杨伥摔得七荤八素,头晕目眩,还没能开口说话就被一个冰凉湿冷的东西堵住了嘴巴。 “!” 杨伥只觉得嘴里有一条滑腻的泥鳅在搅动,土腥味直往他喉口钻。 这样窒息的感觉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他恍惚间看到半空中生出一团黑气,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慢慢浮现出来,宛如水鬼探头。 杨桂面无表情中透着悲悯,青灰色的脸上明明没有任何情绪却叫人平白无故压抑得很。 “哥哥,又见面了。” 杨伥炸出一后背的寒毛,立刻就要逃走,可双手被杨桂架在头顶上,一时半会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衣服的扣子一颗一颗划开。 “你要做什么?!” 杨伥惊叫,开始激烈地挣扎,但仍然如案板上的鱼肉只能任其宰割。 “做我一直想做的。”杨桂仍旧是慢吞吞,指尖的寒气在触碰到活物那一刻就凝结成水,在他哥的小腹蓄了浅浅一汪。 “哥哥不是答应我了吗?只要帮你捡到那只天鹅的羽毛,你就什么都答应我。” 下一秒,杨伥耳边一痒,枕边赫然躺了一只雪白的羽毛! 开文啦,篇幅应该不会太长,撒娇打滚求灌溉:D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apter 1 第2章 chapter 2 这怎么可能?! 杨伥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杨桂却是动作不停,冰凉的手指划过杨伥柔软的小腹,像一把开了刃的手术刀,稍一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把杨伥的恐惧遏于腹腔。 杨伥不得不把呼吸放得更轻,他恨不得前胸贴后背,整个人融进床里。不管怎样,离杨桂越远越好。 “哥,我好想你。” 杨桂居高临下地俯视,那双眼睛因为死亡而变得黯淡无光,瞳孔扩大,让人无从知晓他到底是在盯着自己还是某个虚空。 用那样空洞的眼神睨着人,任谁都该感到胆颤心惊,可杨伥毕竟是杨桂同卵双胞胎的哥哥,因此倒是从里面品出了一丝惊悚的委屈意味。 “我死之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你的存在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难过,什么都感受不到。只能眼巴巴地想着,眼睁睁地看着…” 杨桂话音一顿,压抑的戾气忽然疯了似的肆意蔓延开,压迫感极强,“看着你逐渐忘记我,想要摆脱我,妄图抛弃我。” 你身边的人太多了。 除了我以外想要靠近你的人太多了。 明明我们才是彼此的唯一。 “明明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哥为什么总是这样?”杨桂低眉垂目,看不清他的表情,“说实话,我有点难过。” 黑雾逐渐侵占整个空间,蛛网般铺天盖地地袭来,一切都变得混沌黏稠。 杨伥成了蛛网上唯一的猎物。 神经毒素侵蚀了他的全身,很快,身体动弹不得,就连意识,似乎都要不受控制地陷入瘫痪状态。 杨伥陷入巨大的恐慌之中。 这世上,没有什么比什么都感受得到,却又什么都做不了更让人绝望的了。 他会杀了我的。 他绝对绝对不会放过我。 杨桂这个贱人。 明明都死了,明明他亲眼目睹他从一滩烂肉灼烧成一堆白骨,一堆灰了,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从地狱里爬回来报复他?!难道他们这辈子都要纠缠不休到他死吗?!!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放开我!” 杨伥鼻翼翕动,呼吸立刻变得急促而不稳,他死死地盯着杨桂,这个一切噩梦的源头。 “我只是想讨你欢心而已。” 杨桂语气温温柔柔,轻笑道:“哥,天鹅羽毛那么漂亮,你不喜欢吗?” “我觉得它跟你很配。”他捻起那只轻盈的羽毛别在他哥的耳后,挑落侧颊几缕碎发,若有所思道:“你的头发长了。” 杨伥无端被他最后一句话激得浑身冰凉。 头一抖动,细小的绒毛就随着他的动作飘落,那模样像天使垂泪。 只是这只天使的表情未免过于惊恐,因此失了几分神圣,多了几分奇诡的旖旎。 在这沉寂的空间里,空气如湖水般波光粼粼,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于是如同照镜子一般映出彼此。 同样的苍白,同样的潮湿——杨伥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才是那只沉入冰冷水底的溺鬼。 不行,他不能就死在这里,该死的,好不容易只有他活下来了,他不能死! 怎么办?要怎么才能摆脱他? 死者见他不说话,低头贴着他瘦削的皮肉轻吻他的心脏。宛如食腐的蠕虫爬过,杨伥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眼球焦急而又神经质地快速转动。 驱鬼。符纸。抽屉。 对!就是这个! 杨伥终于想起自己其实还剩下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抽屉里还剩了一张符纸! 杨伥有了底气,立刻冷笑道:“喜欢又怎样,抛弃你又怎样?杨桂,我一点都不想你,一点也不。我巴不得你早点去死,知道吗?” 这样的话他没少对杨桂说,他恨杨桂,所以他肆无忌惮,待在杨桂身边就像是睡在羊水里一样安心,所有人里只有杨桂的心情他无需顾忌,也只有在杨桂面前他不用装的慷慨大方,彬彬有礼。 于是他暴跳如雷,他嚎啕大哭,他咒骂一切,他的怨毒也许比最毒的毒蛇还要烈,那副尖牙利齿刺向压抑的空气,势必要扼人咽喉。 “如果不是你,我根本不会是这副样子。你要死为什么不死的彻底一点?像你这种人,爱有了,成就也有了,从来没体会过什么叫失去吧,可我呢?无时无刻不在失去,本来拥有的因为你失去了,想要拥有的因为你破灭了,像你这样的人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处境!” 杨伥愤然用脚去踢杨桂,他那死去的弟弟的身体触感很是怪异,像是一团吸饱了水的棉花或是黏腻的沼泽,吃劲的同时寒气火一样烧上来,让杨伥的腿瞬间没了知觉。 他借此机会往床边挪,半边身子悬空,只差一点就能摔下地。 杨伥紧紧地盯着杨桂,不让他分神发现他的小动作,“只要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爱我。” 杨桂道:“我会。” 他迫近一寸,一字一顿,清晰无比恍如宣判:“所以我才会来到你的身边。” “……” 分裂成两半的灵魂靠近后愈合的速度很快,杨伥不得不狠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 他撇开脸不去看他,扯起嘴角,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用这种方式可怜我?” “话说得那么好听,那你把从我这里抢走的东西都还给我啊。你还得了吗?” 这个“还”字似乎动摇了杨桂,杨伥感受到手上一痛,禁锢的力量减弱。他的指尖已经碰到了抽屉边。 他故作惊讶道:“怎么,被我说中了?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连这也做不到吗?还是说抢走我的一切还不够,你还想让我对你施舍的东西感恩戴德?我呸!别恶心人了,杨桂,你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你其实也恨我恨得不行吧?” “如果那样虚伪的东西都能被称作是爱…” 杨伥促狭地望着他,用只有两个人的能听到的声音,轻柔而残忍地低语: “那我岂不是要最爱你?” 说罢猛然翻身滚下床! 想象中的痛感并没有如约而至。 杨桂接住了他。 与此同时,那道黄符已不偏不倚地贴上杨桂的前额。他周身黑雾的腾动戛然而止,如同木偶被骤然抽去提线,僵在原地,连衣角都凝固在空气中,不再飘动。 杨伥屏息静候,心如擂鼓。直到半晌都不见有异动,这才终于放下心来,心情异常激动。 他做到了! 他终于赢了他一次! “我的好弟弟,一切到此为止,都结束了。这是最强效的驱鬼符,你不可能挣脱得出来的。不超一小时你就会灰飞烟灭,而我会开启没有你的,属于我自己的新生活!” 杨伥瘫坐在床上,不无得意地看着杨桂。他深信现在大局已定,不会有任何变数,连自己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外都浑然不知。 咕嘟。 那静止的鬼影维持着半俯身的姿势,幽绿的眼球缓慢转动,那双空洞,幽深的瞳孔很快就正对着杨伥,阴测测地溢出寒气。 “哦,是吗?” 杨伥沉浸在疯狂的喜悦中,完全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是啊。” “没有我,哥不是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吗?” “放屁!我明明…嗯?” 不对。谁在和他讲话? 溺水鬼偏了偏脑袋,脖颈发出令人发酸的“咔哒”声,那张皱巴巴的带血符纸略一倾斜,露出底下那张面无血色,鬼气森森的脸。 杨伥傻眼了。 什么情况? 杨桂为什么没有被控制住?! “这怎么可能?!你为什么还能动?” 难不成是符出了问题?不应该啊!他慌乱地手脚并用爬上床想要从另一边逃离,只可惜为时已晚,杨桂抓住了他的脚踝。 杨伥倏然被拖回原地。 他拼命挣扎却于事无补,绝望地大喊:“不可能,你对这符做了手脚是不是?你早知道我要这样做,你故意的,杨桂,你就是他妈故意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放过我?!” “哥哥,你错了。” 杨桂轻轻摇头,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微笑,弧度静谧而诡谲,“不是我。是你。在沾上你血的那一刻起,这张符的意义就彻底逆转了。” “这不再是一张驱鬼符。” 他轻声道:“而是将你我命运捆绑的共生之咒。” 杨伥如坠冰窟。嘴唇簌簌颤抖着,似乎想要说点什么,但却发不出声音。 最强效的缚鬼符。 如果最强效的驱鬼符是让鬼灰飞烟灭的话,那最强效的缚鬼符岂不是要永世不得安宁? “哥,你的新生活里得有我。我们谁没了谁都会活不下去。” 杨桂慢条斯理地将他哥扒得干干净净,杨伥却还没能从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中醒过来,只能呆滞地承受这一切。 他看着面前这张脸,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一个永远也醒不来的噩梦。 他们的唇贴在一起,可那不是接吻,是吞噬。杨桂要生吞活剥了他。 愈发浓郁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口腔。 杨伥熟悉这种味道,这种感觉,并且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因为杨桂坠湖那天也是这样。 只不过当时火烧火燎的血腥气是从喉口顶出来的。双胞胎共感一切,杨伥能清楚地感知到缺氧和盐水让肺部血管网络彻底受损破裂。 杨桂的肺坏了,所以杨伥无法呼吸。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奇妙体验。 过于强烈的生命链接将死亡的痛感平分成两份,杨伥只是站在岸边,地狱的烈火就已经要将他焚烧殆尽。 而这大概是现世报,隔岸观火,他现在成了火场里那个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的人,那个被水草缠住脚踝无法逃脱的鬼。 透过水面,他看到杨桂站在那。 只是看着。没有伸手。 … 杨桂看着他哥攀着他失神地喘息,那只能依附于他的绝望眼神,像一根烧透了的粉白蜡烛,希望的火光黯淡到只能苟延残喘。 他那颗已经沉到胃里的心明明已经软烂不成形了,却还是因此“砰砰跳”了几下。 “哥,别哭。”杨桂吻掉他哥的眼泪。 “贱人,变态…呜…嗬…”杨伥上气不接下气地哭了,没什么力气,泪也只是滚进了黑暗,“我一定,一定会重新杀了你的…” 杨桂道:“静候佳音。” 他紧紧地拥抱他,就好像他们还浸在羊水里,湿漉漉的,杨伥的心跳很有力地撞击他的耳膜——那是他对生命最初的印象。 砰地一声。 无数细胞因子猛烈碰撞在一起,原子交缠,迸发出彗星般的灼灼光芒。在这片狭小又无限宽广的空间中,诞生出了世界上第一朵绚烂星云。 那是他所拥有的全部宇宙。 浓稠的黑雾一点一点吞噬着他的哥哥,他的爱人,他的珍宝。杨桂发出一声喟叹。 亲爱的哥哥。我的宇宙。 我爱你,甚过世间一切。 来了,灌溉激励作者君加油码字好吗?好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chapter 2 第3章 chapter 3 好冷。 杨伥蜷缩着环抱自己,瑟瑟发抖。 好冷。 寒意从身体内部漫上来,带着潮气,像是有无数根冰冷的针,从骨髓里往外扎。 他这是在哪里,为什么这么冷? 杨伥睁开眼,什么都看不见。 是天黑了吗?他不清楚。 杨伥张开嘴,什么都说不出。 是嗓子哑了吗?他不知道。 从醒来的那一刻开始,他的整个灵魂就在尖叫,疯狂地尖叫,抗拒着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以及黑暗里的某种存在。 咯咯。 粘稠的黑,往下淌水滴在地上的时候,总会发出类似骨头错位的咯咯声。 听上去和声带颤动发出的“哥哥”无异,颇有种鹦鹉学舌的诡异。 不能再待下去了。 他现在必须立刻,马上逃离这里。 杨伥作为动物的本能在发出警告。 他腿软站不起来,只能强撑着用手指抠挖地板往前挪动。地面的手感很湿软,像是沥水的烂肉,又有些像水底淤泥,泛着咸湿的死亡气息,杨伥很不喜欢。这会让他想起一些很不美好的记忆。比如他的弟弟。 杨伥摇摇头继续前进。 这里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他没有时间概念,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只知道咯咯声响了数百次,自己的衣服湿透了,他冷得牙齿直打抖。 他的眼睛适应了幽暗的环境,逐渐能看见模糊的虚影。 杨伥继续漫无目的地爬。 爬了不知道多久,水腥味越来越重,前方没有光亮,没有尽头,反倒黑得更浓郁了。 该死的,怎么还没出去? 杨伥颇为不耐烦地朝着空气甩了一把泥,泥巴似乎砸到了什么东西,发出清脆的啪响。 是门吗? 距离很近,杨伥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摸。那道门很单薄,上面覆着的衬衫布料也很单薄,门并不平整,有些崎岖的起伏,坚硬的凸起部分类似人的肩胛骨。 不对。 杨伥后脑勺一凉。手也跟着颤抖起来。 他记得那个触感,清晰得可怕。 不是类似,那就是肩胛骨。 咯咯。 杨伥听到门说。 他的视力恢复,勉强看清那道人型的门矗立在身前,背对着他,像一桩灰白的墓碑,幽深地低语:不要忘了我们的约定,我们… 这个声音太过耳熟,以至于杨伥根本没有去听他的内容,就被吓得立刻失声尖叫起来。 是杨桂! 他怎么在这?!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自己明明亲眼目睹他泡发成胖大海的尸体被打捞起来,警察不也已经出了死亡证明吗? 杨伥不信邪,眼睛猛然瞥向它的右手。 尾指处有一颗湿漉漉的红痣。 杨桂的右手尾指也有一颗红痣。 一股怨毒的阴风瞬间刺入骨髓。真的是他!杨伥骇然一惊,指尖一颤。 下一秒,就好像前方的黑暗是深渊,杨桂以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坠下,头在空中往后转了半圈,身体却还保持着面朝下的姿势。 嘴巴一张一合。蹦出一个音。 逃。 那一个音犹如敲钟荡出阵阵凄厉的涟漪。 要。逃。 要逃出去。要逃出去啊。要逃出去啊。我们要逃出去啊。我们要逃出去啊。要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逃出去啊啊啊啊啊啊! “闭嘴!”杨伥捂住耳朵,连连倒退,惨白的脸上镶满惊骇的泪水,“我不要听了,你给我闭嘴。我不听了,闭嘴!杨桂!” 啪嗤—— 声音倏然收紧。 死寂般的安静。 心脏在空荡荡的胸腔里发狂般乱跳,撞得杨伥肋骨生疼。他闭上眼深呼吸,把脸上的湿凉抹掉。哆哆嗦嗦地往后退。 结束了? 该死的人爬回来是要怎样?好好待在地狱里不好吗?该死的,差点以为要被带下去了… 咯咯。 杨伥呼吸一滞。 声音从杨伥底下的烂泥传来。杨伥低头,赫然看见一张毫无生机的脸孤零零地望着他。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道: “…我们要逃出去。” 愤怒,绝望,惊惧,痛苦,窒息,一切压抑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终于爆发了。 “你给我闭嘴!” 杨伥举起双拳,狠狠砸下! “嗬——!” 杨伥猛然坐起。 喘不上来气,他像只漏电的鼓风机,发出声嘶力竭的抽气声,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杨伥顾不上狼狈,忍不住神经质地左顾右盼,活像一只暴露在日光下的惊弓之鸟。 这是梦还是现实? 这是梦还是现实?! 杨伥手撑着床,脑袋昏沉,下意识抓住手边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床单的手感很伶俐,不黏糊,只有令人安心的洗衣液和沐浴露混合的味道。 窗帘外的光线很强,把窗帘角都烧着,泛着清晰而明亮的光。 杨伥眯着眼睛迷茫又恍然地盯着。 …是现实。 他回来了。 这里是他的房间。 他低头看时间。 中午十二点。 现在已经是头七的第二天了。 杨伥长出一口气,向后倒去。 一切都结束了,什么缚魂符啊果然都是骗人的,一定是因为头七鬼魂愿力最强,所以他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被迷惑。 嗯,一定是这样的。 毕竟他的衣服还穿得好好的,哪有半点被解开的痕迹,杨桂应该确确实实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杨伥沉默地躺在床上,忽然掀开自己的衣服。 衣服下的身体削瘦,肋骨胯骨清晰可见,小腹薄薄扁扁地陷下去,像一块被勺子侩过的猪油,发腻的白。 上面什么也没有,杨伥盯着天花板发了会呆,突然起身推开门朝外走去。 “爸,妈?”杨伥喊了一句。 没有人,没有动静。桌上没有早餐或者午餐。也没有留言。 客厅旁边连着阳台,窗帘被束在玻璃门的两边,阳光毫无遮拦地照射进来,把地板烤成焦黄色,静谧而祥和。 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他的恐惧在这座空荡荡的房子里似乎没有存在过。 他休学以后父母就不再叫他起床了,杨桂死后更是连说话都少,因此没有发现他的异状也是理所应当吧。 杨伥想起自己的手机似乎没电了,万一他们微信上给他留了话呢?现在可是信息时代,谁还写用写便签那套老土的方式。 他暗自嘲笑自己的落伍,跌跌撞撞跑回去充电,解锁手机,满怀期待打开微信。 可是什么也没有。 置顶的三位里一条消息都没有。 杨伥疑惑地趴在床上刷新,信号不好吗?怎么会接受不到消息呢,真奇怪。 他固执地一遍又一遍刷新,点开,再刷新,盯着屏幕看了将近两个小时,这期间一动不动,不敢移开眼,生怕错过什么消息。 难不成是被什么东西给拦截了? 都怪杨桂。 杨伥习惯性地想。 床上有两个枕头,一个他的,一个杨桂的。杨桂死后,杨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没给他丢掉,就还放在那,好像杨桂还会回来睡觉一样。 杨伥想起梦里地上那张脸,心情很坏,杨桂那算不算在恐吓他啊,早知道当时就应该给他几巴掌的,这么阴魂不散。 他抬手锤了枕头几拳,没曾想,拳头居然在枕套里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嗯? 杨伥伸手进去捞,竟然真的从里面捞出一个被叠成三角饭团状的黄纸。 黄纸上什么也没有,杨伥翻来覆去地看,怀疑有内容的地方被叠进去了,正要拆开,食指忽然一痛。 “嘶!” 纸上赫然染了几滴血。 杨伥皱着眉,杨桂欺负他也就算了,凭什么他的东西也能欺负他?当即将黄纸愤然甩飞。 就在黄纸离手的瞬间,房间里凭空漾起一丝阴风的涟漪,温度骤然跌落,杨伥寒毛倒竖,猛一回头,只见他那鬼弟弟的身影正从温度的缝隙中缓缓渗出。 杨桂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轻声道:“早上好哥哥,昨晚休息的还好吗?” 杨伥:“………….” 不是。这对吗? 他本来应该吓得三魂丢了七魄,可这几天受到的惊吓太多,就算是贞子爬电视,爬满七天也该适应了,给人家颁个全勤奖都不过分。 杨伥咬牙切齿道:“你怎么还在这?” “不是哥哥叫我出来的吗?” 杨伥指指自己,又指指他,没好气地说:“我?叫你出来?”开什么玩笑,我巴不能得你消失好吗! 手上那一点红在半空中挥舞,火星般划出一道转瞬即逝的美丽弧线。让人移不开视线。 杨桂眼神幽深,没回答,只是接过那只手,低头轻轻舔舐。动作熟练到不知道的人会以为他习以为常,次次如此的程度。 舌头触感冰凉,细微的电流窜过指尖,杨伥头皮一炸,整个人像应激的猫立刻甩开他,叫了起来:“你,你干什么?!” “手还痛吗?”杨桂垂下眼,漆黑的眼眸被睫毛遮了大半,极静地凝视。 杨伥警惕地飞快瞄了一眼,被黄纸豁开的小口子居然奇迹般地消失了! 他吃了一惊,但不能叫他弟看出来,于是只狐疑道:“你怎么做到的?” 杨桂舔舔嘴唇,朝他哥弯弯眼,“缚鬼咒成立后的第一滴血认主,哥要我做你的鬼,保护你是我的第一要务。” 怎么听上去跟做狗一样? 他才不要能踩在他头上的狗。 杨伥道:“我可没说要你。解开。” 杨桂不笑了,淡淡道:“解不开。” 杨伥抓住他的衣领,往里一拧,领子立刻变成了套在杨桂脖子上的绳索。 他眯紧眸子:“你再说一遍?” 空气仿佛凝固。杨桂任凭他哥怒眼瞪他,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扫视,他指尖受了刺激,难以自持地微微蜷缩。半晌,不答反问:“哥,这符哪来的?” 符谁给的? 当然是网上找的驱鬼大师。 杨伥攥着他衣领的手松了松。 低头,脸侧有一缕头发失魂落魄地垂下。 杨桂泰然自若地帮他哥把那缕头发勾回耳边,“解铃还须系铃人。哥,我没骗你,我真解不开。” “……” 杨伥泄气般推开他。该死的,难不成还得专门去找一趟大师?可是要命了,他不知道大师的地址啊。 这个大师不是骗人花钱的滑头,是有真才实学的高手,高手从不轻易介入他人因果,当初他也是苦苦哀求才求来了那么几张符。 结果没一张用上不说,还逆转出一张缚鬼符,都不知道该说是他命太差还是怎么的。 杨伥倒回床上,怔愣地望着天花板。 脑子里竟然一点解决办法都没有。 杨桂趴在他哥旁边,亲亲他的额头,安慰道:“别着急,还有我陪着你。” 这才是最让人着急的部分好吗。 杨伥绝望地想,难不成真的要就这样一直和杨桂待在一块?这孙子昨天还上了他呢。 想到这里,他忽然浑身震悚。 胃里翻江倒海。 是啊,他怎么会忘了这事? 那该死的杀千刀他干了什么? 他干了他哥! 终于发了,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chapter 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