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我们[破镜重圆]》 1、半岛酒店 《摇摇晃晃的我们》by玉不逐流 “两朵高岭之花相撞,总有一朵先折腰。” 2025.10.22/文学城独家首发 — 祝若栩出门的时候快到饭点,路过客厅时遇到正在安排阿姨做晚饭的母亲周芮。 母亲周芮见她提着手包,惯例询问道:“出门干什么?” 祝若栩走到门口穿鞋,“同学聚会。” “中学同学?”周芮走到她跟前,“叫上宗则陪你一起了吗?” 她思索了几秒,才把宗则这个名字和她那个只见过一面就敲定婚约的未婚夫挂上钩。 他们压根不熟,别说是陪同出席同学会,她就没想到过他。 “他忙。” 祝若栩穿好鞋站起来,周芮趁着这段空隙又同她讲梁宗则就算再忙,她也该让他抽出时间来陪她。不光是同学聚会,什么拍拖约会,哪怕吃顿饭互相增进感情也是好的。 双方父母都已经敲定的婚事,现在却来说什么增进感情,好似先上车后补票,让人听了想发笑。 祝若栩听完表情淡淡的,及时提醒周芮一句她该出门了,对方这才把梁宗则这一茬放下,又开始叮嘱另一茬。 “你当初读的中学虽然不差,但里面学生的家世也还是有参差不齐的,现在都不知道在香港混成什么样了。你去露露脸走个过场就好,不要久待和他们浪费时间……” 周家从商,几代人过来,现今也是一代富商名流之家,在本港十分吃得开。周芮自觉是香港有头有脸的人,不希望女儿结交些拉低他们派头的人,损了脸面。 同学会约的时间是七点半,祝若栩坐上车的时候,已经过了这个时间。 她抽空给组织这次同学会的负责人发了短信,说明自己会晚到,就把手机放回包里阖眼假寐,面上看不出一点焦急。 从少年时代开始,母亲对祝若栩的管教就严厉到近乎苛刻,小到吃饭穿衣,大到学业未来人生规划,无数条条框框数也数不清。 好比最近为她选择门当户对的丈夫是其中一件,从前为她筛选门第相当可以结交的朋友又是一件。 连她去英国留学,都要安排两个陪读在她身边看管她的一言一行。 因为有家长的干预,祝若栩和曾经的那些同学并没有留下多深的情谊。她之所以受邀参加,其实更多的是不想留在家中和母亲独处。 她刚从英国留学回港不到一周,即便有陪读跟着她,外面天高海阔,两个陪读给她带来的压抑远不及她的母亲。 如今再回到母亲的身边,祝若栩少女时期被管束的窒息感又开始重燃,这短短数日就让她觉得十分的疲惫。 深秋多雨,一场细雨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整条梳士巴利道都笼罩在雨雾中,坐落在这条街22号的半岛酒店,也被这水雾掩住几分纸醉金迷,多了些氤氲朦胧。 祝若栩半梦半醒间,车子忽然熄火停了下来,她睁开眼询问司机,“出什么事了?” “车子似乎出了点状态,我下去看一看。” 祝若栩便不再管,继续在车内闭眼假寐。 又过几分钟,司机撑着伞在外面轻轻敲了敲车窗。 祝若栩降下车窗,司机说:“发动机出了点问题,我刚才试着修了下不确定能不能行,我担心待会儿点火启动有安全隐患,要不小姐您先下车等一下?” 车子出状况可不是开玩笑的,祝若栩强打起精神坐起,司机忙从外面帮她打开车门。 聚会的酒店近在眼前,但她今夜穿了条连衣长裙,脚下踩了双细高跟,在雨里走路实在不便,便接过司机手中的雨伞,站在路旁等待。 海港城市本就湿润,一下起雨来四周的空气便变得更加潮湿,皮肤上也像爬满了黏腻的附着物,夜风迎面一吹,湿冷的寒气仿佛沁入了骨髓里。 香港难得有这么冷的时候,祝若栩不自觉抱臂往后退了半步避开风口,一束车灯忽然打在了她的身上。 她下意识往那光源处看去,隔着重重雨幕,在惨白车灯与昏黄光影的交织下,朦胧的看见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不远处提速向她驶来,不等她做出反应,这辆轿车在离她更近的前一秒钟,调转方向向右,和另一辆车撞上。 车喇叭声急促长鸣响彻整条街,落在祝若栩身上的车灯随之消失。 酒店门口出了车祸,酒店的工作人员纷纷前来查看情况。 一辆黑色的宾利转向撞上了一辆宝马,宾利车速过快,宝马逆向行驶,一时之间竟无法判断究竟是谁的全责。 好在两辆车看上去顶多只算擦挂,宝马车主完好无损的从车上走下来,看着宾利被擦挂的地方,表情有些忐忑。 祝若栩扫了眼那辆宾利的型号,雅致728,全国仅8台的限量定制款,有价无市。 宝马车主要是被判全责,不赔个几百万估计都了结不了这桩事。 泊车的门童走到那辆宾利雅致旁弯腰说话,过了大概十几秒钟,车主打开车门从车内走下来,门童连忙撑开准备好的黑伞为他遮雨。 “费生,您没事吧?” 车主是个年轻男人,身材挺拔,着灰衬衫黑西裤,衣领的扣子扣的严丝合缝,脚下皮鞋一尘不染,气质异常清冷。 祝若栩呼吸一滞,收回的目光在这个年轻男人面上停滞住。 她毫不掩饰的凝视令对方察觉,年轻男人眼帘轻抬,朝祝若栩投来一瞥。 垂翘的眼尾勾勒出他一对温情款款的桃花眼,本应看人先含三分笑意,他寒星似的黑眸里却没有半分温度,深沉冰冷,如同一潭死气沉沉的静水。 祝若栩和他隔着潮湿厚重的雨幕,四目相对。 记忆中少年充满恋慕和爱意的双眼,与眼前这双冷漠的眼渐渐重合。 下一秒,他的目光不带丝毫停留的从祝若栩脸上移开。 年轻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另一名车主,车主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酒店门童快速地协助处理后续。 车祸造成的混乱戛然而止,很快酒店派来的一辆劳斯莱斯从后面绕道开了过来,停在祝若栩侧前方上车的道路上。 年轻男人接过门童手上的黑伞,向着这辆劳斯莱斯走来。 他每往前走一步,他的面容在祝若栩的视野里就变得越清晰。 祝若栩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好像被按下静止键,嘈杂的雨声车声人声离她远去,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难以收回。 祝若栩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直紧紧地蜷缩握着,脚下的细高跟踩在一滩雨水里,落雨激起泥点飞溅到她白色裙摆上。 话音在她喉头滚了几个来回,在他上车的前一刻,祝若栩才有些艰难地开口。 “……费辛曜。” 年轻男人视若罔闻,没有因她的声音停留半步,径直收伞乘上劳斯莱斯离去,对她视若无睹,仿佛完全将祝若栩当做了陌生人。 2、成人礼 阔别多年的老同学相聚,半岛酒店包厢内一派欢声笑语,气氛颇为高涨。 而把这场同学聚会的气氛推向高潮的人,是五分钟前最后一个进到包厢参加聚会的祝若栩。 他们这群人都毕业于香港的德瑞国际,这所国际学校在本港算得上是顶尖院校,能就读的学生要么家世显赫,要么是社会名流。总归一句,都是些有钱有势的主,祝若栩的家世更是其中翘楚。 然而她家世好也就罢了,样貌还是一顶一的靓。 当初上学的时候不少男同学围着她身后转,但祝若栩那会儿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将许多少男的暗恋都扼杀在了摇篮里。 然而就是这样众人学生时代白月光一样的女神人物,参加聚会来迟也不拿乔,一句大气的“今夜全场我买单,各位随意”,瞬间就把包厢内的气氛点燃。 在香港顶奢酒店包厢内包场聚会,今夜消费不会低于六位数。 祝大小姐有钱,不是说说而已,这点小钱对她而言更是不痛不痒。 和老同学们简单的打过照面,祝若栩便端了杯香槟坐到了角落清静的沙发里。 她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去叙旧,她满脑子都是刚才见到的费辛曜。 一别七年,她也曾想过自己和费辛曜会在什么样的境况下重逢,费辛曜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祝若栩想过许多种,但唯独没有想过,他见到自己会是这样的冷漠。 她独自想的入神,没关注外界的一举一动,不知道包厢内有无数道视线都在偷偷打量她。 肤色细腻白净,明艳的一张脸上唇色淡极,及腰乌发垂落在胸口,裁剪贴身的白色针织连衣裙裹得曲线曼妙又不失优雅,脚踩一双裸色高跟鞋,纤细的脚踝隐在裙摆下若隐若现,清冷的气质让人仿佛能嗅到她身上的白檀香气,美的令人高不可攀。 齐毅端着杯红酒在人群里踌躇了半天,这才慢悠悠的踱步到她对面的沙发,正要坐下,却见祝若栩拿了手包打算起身,一副要离开的架势。 “祝大小姐,为了你我专门攒的局,连梁静姝都没叫,你就这么走了?” 齐毅语速飞快留人,祝若栩扫他一眼,淡淡开口:“我没让你不请她。” “你们两以前不是不合吗?我请她来不是给你添堵吗?”他一片心意成了自作多情,没懊恼反倒习以为常,“对了,我听说她最近在相亲。你这几年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拍拖了吗?” 他问的看似随意,但语气细听下还是能听出几分紧张。 祝若栩没点破他,“我要订婚了。” 齐毅愣了一下,随即笑着喝了口酒。 他们毕业多年,早就不是当年十几岁的少男少女了,订婚结婚再正常不过了。 “跟你订婚的人是谁啊?怎么没听到消息?”齐毅半开玩笑半认真似的问:“总不能是费辛曜吧?” 听见这个名字,祝若栩拿包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你和他还有联系?” 齐毅啧了一声,“哪儿能啊,人家现在今非昔比,哪里是我这种暴发户能高攀的……” “什么意思?”祝若栩莫名。 “哦,忘了这几年你都在国外,不知道他的事。” 齐毅把酒杯往桌上一放,在包厢里扫了一圈,走到靠墙的书柜里,拿了本金融年刊又折返回来,翻开递给祝若栩瞧。 一行标题映入眼帘——2010年香港十大杰出青年评选出炉。 数人合照,站在正中的费辛曜长相出挑的像是该出现在娱乐圈刊物的版面上,轮廓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清冷英俊的脸庞完全是个成熟男人的模样。 "你知道现在港媒都怎么形容他吗?"齐毅用手给祝若栩比划,“港圈新贵、金融巨鳄、房地产大亨……总之啊一长串美称数都数不过来!” “看来他现在过得很好。”祝若栩语气轻飘飘。 “没错,他现在啊好的不得了!” 提及费辛曜,齐毅都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 十多年前在半岛酒店寂寂无名的服务员,十多年后也能摇身一变成为港媒争相报道的富商名流。 他感叹完又偷偷看祝若栩,见她睫羽低垂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个反应,齐毅几乎能确定和祝若栩订婚的绝不是费辛曜。不过想想也是,能和祝若栩订婚的人,又怎么可能是费辛曜那样的家世。 但少年时代没追到的白月光即将要和别人订婚,齐毅心里有点郁闷,压低声音:“和你订婚的到底是谁?我一定不外传。” 能和祝若栩订婚的对象家世一定不会在她之下,两家强强结合,消息一传出,两家公司的股票势必会跟着动荡,所以像此类重要的消息一般公之于众前都是需要保密的。 祝若栩默了半晌,伸出手将面前的刊物合上,“梁家。” 齐毅露出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挂嘴边的笑容变得更有些不是滋味,但还是举起酒杯敬了她一杯,“恭喜啊,门当户对。” 结束同学聚会,祝若栩回到家中时间近凌晨。 她在浴室洗完澡换好睡裙,裸足踩着羊毛地毯回到卧室。 换下的裙子被她随意丢在一旁,裙摆边一块干涸的泥印吸引了她的视线,她拿起来审视了一眼后又重新丢回了地上。 走到床边,身体陷入柔软床褥间的前一刻,她还在想自己竟然因为费辛曜的冷漠便失了态,穿了一夜的脏裙都没有察觉,实在丢人现眼。 她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脑海中不停闪过今夜费辛曜对她视若无睹的模样,她想不通费辛曜究竟为什么这样对自己。 难道真像齐毅所说,他现在成了港圈一方富豪,便不把她放在眼里了吗? 祝若栩不信。 从前的费辛曜哪怕身上只有二十块港币,他都会心甘情愿的将这二十块港币全部用来为祝若栩买一碗姜撞奶。 即便祝若栩尝一口嫌辛辣不肯再碰,他也不会怪她,他只会默默地将她吃剩下的姜撞奶全部吃完,然后说下次再给她买其他的甜水。 与其说他是因为飞黄腾达对她视若无睹,祝若栩更愿意相信费辛曜是因为当年的事在怨她。 因为如果为当年,那他怨她无可厚非。 祝若栩在心里这样理智的告诉自己,以为能平复自己翻涌的情绪,可费辛曜今夜看她时那冷漠忽视的眼神,就像一根刺卡在她的喉咙里,让她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费辛曜从前性子虽然也冷,但他的冷淡从来都是留给不相干的人。 他从没用这样凉薄的眼神看过她,也从未像这样忽视过她。 费辛曜以前看她时,澄澈的眼睛里总是充斥着掩不住的恋慕,垂翘眼尾微微一弯,笑容温和干净。 让祝若栩初见他,就对他记忆犹新。 那是2002年的5月25日,祝若栩十八岁的成人礼在半岛酒店举办。 她自小很受外祖父的喜爱,加上她在周家这一辈里又是唯一的女孩,所以她的成人礼被置办的十分隆重。 借用她继兄祝琛当时调侃她成人礼的一句话:半岛酒店接待英女皇,差不多也就是这个规格了。 那天来参加她成人礼的具是香港名流,人多到让刚满十八岁的祝若栩应酬的身心俱惫,根本不会去注意到宴会厅内一个上菜的服务生。 直到祝若栩因和同学跳完一支社交舞被高跟鞋磨破了脚后跟,走路时不慎撞到了正在上汤的费辛曜,他用身体为她挡了一下,那一整盆还冒着热气的汤水,全都洒在了他身上。 祝若栩连忙问他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他也不说话,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就那么看着她,垂翘的眼尾勾勒出一个很轻的笑容,像是在让她安心。 她那时候以为费辛曜是个不会讲话的小哑巴,又因为她无端被淋了一身的热汤,心里十分在意,就在成人礼结束后背着家里人去看他。 而费辛曜彼时正一个人待在酒店的仓库里,安静的吃一块蛋糕。 祝若栩一眼就认出来,那块蛋糕是她的生日蛋糕。 家里人从法国请来的顶尖甜点师为她精心制作,好几层高,足像个城堡,十分精美。 即便如此,这种生日蛋糕在她的成人礼上也不过是个点缀的添头,她只浅尝了一口,剩下的在宴会结束后便由酒店处理掉。 费辛曜大概是从剩下的蛋糕里分到一块,看见她忽然出现在仓库,干净的眼里是藏不住的窘迫。 祝若栩装作没察觉他的不自然,走到他跟前半蹲下来,把从酒店房间带来的一支笔和一个笔记本递给他,“你没事吧?” 她穿着一条月白色的复古礼服裙,乌黑的长发被盘成精致的公主头,佩戴的钻石耳环即便在昏黄逼仄的仓库里依然熠熠生辉,整个人既华贵又漂亮,仿佛浑身都泛着光。 今夜众星捧月的少女出现在此,更衬得费辛曜黯淡无光。 他盯着祝若栩看了足有好几秒钟,才缓慢的接过笔在本子上写下“没关系”。 他的字迹很工整,但写的时候笔触的力道控制的不是很稳,字条线条有些的轻微的抖,想必还是因为那一盆热汤的缘故。 祝若栩思量片刻,从他手里拿过纸和笔,在上面写上了她的名字和电话号码,撕下来递给他。 “我是祝若栩,如果你后面需要补偿可以打给我。” 她的号码从不会轻易给人,一是因她家教甚严,二是因她性格冷傲。但那一夜她误把费辛曜当做为她受伤的残障人士,年纪尚轻的少女终究忍不住对他动了几分恻隐之心。 后来祝若栩才知道费辛曜不是不会讲话,而是因为那会儿他随他妈妈从重庆改嫁到香港没几年,粤语听的一知半解,讲的更是一塌糊涂,不想在她面前讲蹩脚的粤语,便望着她笑。 等到再后来他们情到浓时,祝若栩无意得知那天其实也是费辛曜的生日,他们是同年同月同日出生。 他们这样的相似,又有这样的缘分,出身却天差地别。 祝若栩有次在费辛曜面前提及这件事,本来是担心费辛曜会因为他们二人截然不同的家境多想,却没想到被他用那双如星的眼凝着,痴痴地问:“这样我们算不算是双生子?” 祝若栩忍不住斥他痴线:“如果算的话,那我们就是乱|伦。” 费辛曜便不再说话,握着祝若栩的手背小心翼翼的亲吻,在祝若栩瞧不到的地方,他温柔的笑眼下是难掩的病态。 他渴望和祝若栩做一对双生子,这样他们的联系便能从骨血里长出来。他们会亲密无间、紧密相连。 钱、阶级、身份,这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人事能斩断他们的关联。 即便那是乱|伦。 3、红港夜雨中 翌日,雨过天晴。 坐落在轩尼诗道的一家私人心理诊所,今日清晨迎来了第一位病人。 院长查理陈拿着病案走到病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打开钢笔熟悉的为这位病人填写最基本的资料。 “费生,你昨天又看见她了?” 年轻男人低低嗯一声。 查理陈写完手头上的东西,忍不住抬头打量坐在他面前的病人。 西服出自乔治阿玛尼手工定制,领带是爱马仕,左手腕戴一块百达翡丽,脚下穿berluti皮鞋。 他从头到脚这一身行头贵气的比阔佬还阔佬,脸更是生得比香港当红男明星还要英俊,现在他要是愿意去香港街头走一圈,恐怕只需一个眼神就能带回成群靓女,同他夜夜笙歌。 可惜查理陈很清楚,他面前这位官仔骨骨的年轻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病人。 “那这次发病的病因是为什么?” 费辛曜背光而坐,半个身子陷在阴影中,面容被遮挡着,声线沉哑:“不清楚。” 这是查理陈替费辛曜治疗“情感创伤应激综合征”的第四年,费辛曜的眼前时常会出现他初恋女友的幻象,有些时候即便没有诱因,他的病依然会发作。 查理陈往前翻了翻费辛曜的病案,“费生,上次看见她是什么时候?” 费辛曜默了几秒钟,“前天。” 前天连着昨天持续见到初恋女友的幻象,他的病情即便治疗了这么长时间,也依旧没有任何的好转。 “那费生你能不能描述一下昨天是在什么情况下见到她的?” 费辛曜回忆着昨夜的景象陈述:“昨天晚上,她站在半岛酒店门口。” “我开车的时候看见她,踩了油门向她开了过去。” 查理陈眉心一跳,“你想干什么?” “杀了她。”费辛曜轻声,“一起死。” 他声线冷冽如清晨的薄雾,即便讲的是那么毛骨悚然的话,也平静的让人感觉不到他的一丝情绪波动。 太过轻描淡写,也太过冷然镇定。 查理陈背上后知后觉的冒出一阵寒意,害怕他还处在过激的状态里,连忙开始为他做心理疏导。 费辛曜面无表情的听着,脑海里不受控的浮现出昨晚的细节。 她好像比之前那些幻象里的她成熟了一些,也高了一些,和他想象之中她长大的模样近乎完全一样,就仿佛是祝若栩真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所以他又一次失控。 他想过很多次,再次遇到祝若栩他一定会杀了她,然后他再自杀。 他们一起死,死后两具尸体化成一盒剥离不了彼此的骨灰,再葬在一块墓穴里,这样祝若栩就再也折磨不了他。 —— 昨晚载祝若栩去半岛酒店的卡宴才买不到两个月,母亲周芮早上听见司机回来说车子坏在了半路上。 她不听便罢,一听那还得了,也不让司机送去修车厂检修,直接让人把车子送到废车处理厂,两百多万直接报废。 周芮是富家小姐,从小在用钱方面就毫不节制,再加上之前有一段让她过得拮据的失败婚姻,现在时常花起钱来都有几分报复性消费的意思。 祝家人见怪不怪,祝若栩更没有闲心管她妈咪的事。 她昨晚睡得不好,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打开电脑邮箱查阅她拿到offer公司的信息。 她回国是想从事旅游策划师一职,但她在英国留学七年,对香港的旅游市场知之甚少,在国外时便委托了国内的人帮她查了几家香港有前景的知名旅游公司为她做参考,投递了简历。 其中一家叫homewardbound,中文名为归航的旅游公司给她发回offer的速度最快,入职的时间正好是明天。 当时她找的委托人是花钱办事,所以这些公司的背景她便没有亲自去查,但昨晚齐毅翻给她看的那本金融年刊上,让她偶然瞥到了hb这个公司,让她有些在意。 搜索网页弹出,归航旅游公司的信息一一检索出来。 【homewardbound(簡稱hb)旅遊公司隸屬啓明集團,於2010年1月1日在港交所掛牌上市】 创始人、法人、首席执行官都写着同一个名字——費辛曜。 这个巧合令祝若栩措手不及。 她注视着这个名字,忍不住开始思量,明日入职进费辛曜公司,日久天长,难免会打照面,到时候她该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费辛曜,费辛曜又会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她? 是公平公正的上司对下属,还是携带往日私怨的前男友对前女友。 不是她多想,毕竟费辛曜昨晚在半岛酒店对她视若无睹的冷漠模样,她还历历在目。 而且当年他们分开时,也称不上是和平散场。 这份来自归航的offer搅的祝若栩心烦意乱,晚上陪同母亲周芮吃饭时都还有些心不在焉。 “若栩,你也回来几天了。昨晚我和你祝叔叔提了你工作的事,过几天你就到他公司上班去吧。” 周芮是家中一言堂,一句话撂下便开始吃饭,祝若栩却听得蹙起了眉,把手中的筷子放回了原位。 周芮见她这样,拿餐巾抹了抹嘴,停下来问她:“怎么不吃?” 祝若栩几经思量,还是开了口:“妈咪,我不想去祝叔叔的酒店上班。” 周芮听完只当她还是个孩子,笑她不成熟:“胡说什么呢?你在国外酒店管理专业的硕士都读下来了,不去你祝叔叔的酒店工作,还想去哪里?” 祝家在香港酒店业算得上是龙头,祝叔叔和她母亲再婚多年也没生个孩子,两人各有各的心思。 祝叔叔和前妻生的独子祝琛比祝若栩大个两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以后祝家的企业要交给祝琛。 但祝若栩的母亲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在祝若栩从国际学校毕业后便把她送去英国酒店管理专业知名的大学深造,如今她留学归来再把她送去祝家的公司当上管理层,想让她和祝琛争祝家产业的心思几乎快要写到明面上了。 祝若栩虽然也姓祝,但那是因为她的亲生父亲刚好姓祝而已,和开酒店的祝家没有半分关系。 母亲周芮所做的一切从未问过祝若栩的意愿,而祝若栩想做的也从来都不是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厚着脸皮可笑的去争祝家什么酒店继承人的位置。 “妈咪,我对旅游业很感兴趣。打算先在香港知名的旅游公司做一段时间累积经验,然后再跳出来自己创业开公司。在我看来,目前香港的旅游业还算是一片蓝……” 祝若栩条理清晰,说的话更是自己这些年在外深思熟虑过后的想法,然而还没能讲完就被周芮打断。 “开公司?你生在周家,背靠祝家,就算几辈子大手大脚地吃喝玩乐也不会缺钱花,异想天开的去开什么公司?”周芮拧着眉教育她,“你现在该做的是听妈咪的话,进到你祝叔叔酒店里好好表现,早点坐到管理层的位置让妈咪放心。” 她把餐巾往桌上一丢,强调一句:“你要听话。” 而听话这句话只让祝若栩听得异常刺耳。 什么都是听妈咪的话,她听妈咪的话听了二十多年,交朋友要听,谈恋爱要听,学业要听,工作要听,以前要听,未来还是要听。 压抑了许多年的情绪,临近阈值忽然爆发起来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 祝琛下班到家的时候,听家里的阿姨说祝若栩母女两人正在吵架。 起初他还有些不信,祝若栩那是出了名的听话,从11岁到他们祝家以后,他就没见过祝若栩忤逆过她妈咪周芮一句,更别说和她妈咪吵架了。 他把公文包交给阿姨,半信半疑的走上二楼祝若栩的卧室,见卧室门半开,里面传出祝若栩她妈周芮有些歇斯底里的声音。 “不听我的话好啊!你现在住的房子开的车子穿的衣服裙子哪一桩哪一件不是花的我的钱?” “搬出去?行……你要搬出去可以!我给你的东西那你就一件也别想带走!银行卡信用卡全给我留下……” 这一听就是在气头上的气话,祝琛思虑了两秒钟,还是打算出面当一当和事佬。 他推开半掩的门走进去,正要开口,就看见祝若栩拿起她自己的包,把包里所有的钱和银行卡一股脑的全都倒在了床上。 末了,语气清清淡淡的询问:“妈咪,可以了吗?” 面对母亲周芮的怒火,她不怒也不恼,表现的态度甚至有几分带刺似的乖巧,让旁观者看的都觉得像是火上浇油。 身为当事人的周芮,更是气得发笑,“祝若栩你现在翅膀硬了……走,你现在就给我走出这个门试试!” 祝若栩深吸了一口气,拿起只剩证件的空包,避开周芮往外走。 看见祝琛的时候她脚步顿了一下,也没打招呼,继续往外走。 祝琛一看这状况,迟疑片刻后还是追了出去,他在后面喊:“祝若栩你这算什么?离家出走?到底出什么事了?” 一会儿的功夫,祝若栩已经走到门口正在换鞋,随口编了个体面的借口:“我找了份工作,打算换个离公司近的住处。” 换好鞋,细高跟一蹬,她离开祝家的身影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无意间夹在手包内里的一张千元面值的港币,是祝若栩身上唯一的家当。 沿路揽了的士,司机问她目的地。 她想了很久,竟只报的出归航两个字。 从山顶到中环,时值深夜十一点二十五分。 白日里繁华的国际cbd,此刻街道上只寥寥无几的人在行走着。 祝若栩下了的士,在归航大厦外的长椅上坐下,不多时,夜雨又落了下来。 多雨的秋季,总是淋的祝若栩措手不及。 头顶没有遮挡,只一盏昏黄的路灯立在旁边,将雾蒙蒙的雨丝飘零到她身上的景象照的清楚。 祝若栩的影子被路灯拉长,她垂眸凝着自己孤零零的影,发丝渐渐被冷雨润湿,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她好像没有归处,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人。 孤孤单单,冷冷清清。 茫然的感觉从内心深处开始蔓延。 她想,在这一夜,在这两千七百五十四平方千米的红港夜雨中,不会有人为她撑起一把伞,更不会有人为她而来。 睫毛被雨水打湿,祝若栩有些疲惫的抬起眼,雨珠滚进她眼眶里,被模糊了一瞬的视线中陡然撞进一道颀长的身影。 他站在归航大厦的门前,穿一件白衬衫,领口的扣子扣得严丝合缝,臂弯里挂着一件脱下来的西服外套,手里拿着一把没撑开的黑伞。 他背对着光,面容模糊,半截身子融进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立在那儿,静幽幽的让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祝若栩陷在雨里无处可去,而他衣冠楚楚,沉静如水。 他们出现在同一天地里,两相一衬,祝若栩觉得费辛曜是在冷眼旁观审视自己,只因看她失意模样能让他心生欢喜,一抒他心中往日旧怨。 她鲜有在费辛曜面前如此落魄的时刻,骨子里的傲气更不容许她在人前流露出丝毫的狼狈,更何况是面对前任。 祝若栩毫不闪躲的迎上费辛曜的目光。 一段路的距离,谁也没有主动。 可或许是他们中间隔著一重重的雨幕,祝若栩看着看着,竟莫名从费辛曜挺拔身姿里品出几分难言的寂寥,让她生出一种此时此刻的费辛曜看上去,似乎比她要更孤单,更冷清的错觉。 就像是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留空荡荡的躯壳在人间行走,死气沉沉。 不多时,雨势从缓到急,雨幕从细变密。 费辛曜终于有了动作,他撑开伞,抬脚跨步。 祝若栩从错觉中回神,昨夜费辛曜的视若无睹她还记忆犹新,她认定费辛曜还会继续漠视她到底,一股难言情绪不受控的从她体内翻涌出来。 “费辛曜……”祝若栩喉间发紧,忍不住质问:“你不管我了吗?” 那把撑开的黑伞落在了祝若栩的头顶,将她的身子完全和雨幕隔开,不让她沾染到一丁点雨。 费辛曜站在雨里,手中分明有伞却没顾及自己半分。 他把挂在臂弯的西服外套递给祝若栩,两张薄唇轻启,冷冽声线轻的似夜空里飘零雨丝,对她轻轻说:“管。” 4、两张船票 大雨如注,车窗被淋湿一遍又一遍,雨刷器来回摆动,在玻璃上擦挂出“吱吱”的声响。 祝若栩坐在副驾驶,肩头披着件黑色西服外套,上面沾染了它主人身上的薄荷香,清新浅淡,钻进她鼻息里营造出冰凉的气息,令她觉得熟悉又陌生。 她睫羽微垂,视线望向后视镜。 然天色太暗,雨势太大,那镜子里看不清她自己,更瞧不清费辛曜。 或许是今夜和母亲吵的那一架令她愤愤难平,又或许是今夜香港的雨下的格外大,淋得她神志不清。 总而言之今夜大抵是她鬼神神差,才会向费辛曜主动开口问出那样一句。而刚好费辛曜也鬼使神差的答应,让她上了他的车。 总之一切都是鬼使神差。 祝若栩在心里下了定论,便不想再去深想。但自上车以后,费辛曜没有主动开口同她讲过一句话,死寂的气氛里,费辛曜的冷漠又恢复如初。 她想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余光朝费辛曜的方向瞥过去,还没看清看他的脸便率先看到他虎口上的一块淤青。 “你手怎么了?” 关心的话脱口而出,费辛曜却置若罔闻,连眼睛都没眨一下,视祝若栩为不存在的空气。 祝大小姐从小到大什么时候受过这样被人无视的待遇,更遑论这个无视她的人还是费辛曜。 她冷着脸抱臂,再不去看费辛曜的伤一眼,转头瞥向车窗外,“费辛曜,你今晚帮我找个酒店。” 路遇红灯,避雨的行人举着伞匆匆穿过马路。 费辛曜搭在方向盘上的手垂下来,他余光朝副驾驶的位置看去,祝若栩披着他的西服外套坐在那儿,乌发别过细长的颈贴着她的脸颊搭在胸前,露出半张冷若冰霜的侧脸,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冷艳美感。 这和费辛曜记忆里祝若栩同他耍小性子的神情一模一样,太过逼真,太过鲜活,让他一时失神。 久久没有听到他的回应,事不过三,祝若栩难以忍受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忽视,“费辛曜,你如果不愿意,可以现在就把车子靠边让我下去。” 连赌气时的神态也毫无差别。 好半晌,红灯变绿,后面的车按了声喇叭催促。 费辛曜眼睫翕动,像是怕惊动他眼前的幻梦,声线轻若羽毛:“我送你去酒店。” 全香港那么多酒店,祝若栩不知道费辛曜为什么偏偏要挑最贵的半岛,一晚好几千港币,对她来说是洒洒水,可对费辛曜而言却要工作好多个日夜。 她想问他,可等她反应过来时费辛曜已将她带到了酒店房间门口。 祝若栩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十八岁的费辛曜和二十六岁的费辛曜不是同一个人,他们天差地别。 曾经费辛曜在半岛酒店时她偶然听见别这里的人叫他“小费”,如今摇身一变,这些人都已经尊敬称呼他一声“费生”。 费生现今在香港如日中天,平步青云,住半岛酒店都无须繁琐规程,带着祝若栩进酒店上电梯到楼层,一路畅通无阻,可见他如今身份地位。 祝若栩在心里嗤自己迟钝多事,房卡刷开酒店房间大门,费辛曜推开门,自然的侧身给她留出一条道,她亦自然的走进去。 “咔哒”一声房门被上锁,祝若栩回头,费辛曜随她一同走了进来。 祝若栩提醒道:“我们现在不是能同住一间房的关系。” 费辛曜盯着她,目光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确认。 祝若栩被他盯的莫名心里发毛,正要开口,他先掠过她,拉开套房里其中一间的房门,一言不发的走进去。 费辛曜冷漠依旧,将她忽视的态度似乎打算贯彻到底。 祝若栩想找回自己的主动权,可话到嘴边又让她忍了回去。 他们早就不是恋人了,现在尴尬的处境和他漠视自己的态度,让他们的关系连普通朋友都算不上。 费辛曜今晚能给她订一间房,让她暂时有个避风港,她应该多谢他。更何况这酒店的房费是他付,她也没有蛮横到要求花钱的人连住的资格都没有。 祝若栩在客厅里站了好一会儿,认清现实,但大小姐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就这么灰溜溜的被人压制忽视。 她走到费辛曜的房间门口,推开半掩的门。 昏黄落地灯立在落地窗边,窗外是被雨雾笼罩着维港海景,比晴日里的绚丽烂漫,又多一份朦胧神秘。 费辛曜掐着烟立在落地窗前,衬衫袖口往上卷了两公分露出半截线条分明的小臂。 他深吸一口香烟又吐出,在一片吞云吐雾里露一张模糊的侧颜,深邃轮廓被晕染的更显厚重,整个人散发出成熟男人才有的性感气息,让维港海景此刻在他面前,都显得有几分黯然失色。 这样的费辛曜,让祝若栩陌生多过熟悉。 祝若栩盯着这样的费辛曜看了好半晌才开口:“费辛曜,我是因为没钱才会找你帮忙的。” 不是放低身段求他,不是对他藕断丝连,更不是余情未了。 为自己维持住体面过后,祝若栩踩着高跟鞋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回到另一间房间,关门上锁。 费辛曜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反应,直到指间香烟悄无声息地燃尽,那一点暗红消失,房间里再听不到祝若栩的半点声音,他这才仿佛如梦初醒般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坐下。 把烟头丢进烟灰缸里,再单手从烟盒里抽出一根香烟点燃,咬住。动作熟稔到,仿佛在这样的夜里他已重复过无数次。 一墙之隔,祝若栩辗转反侧。 她从小被教育女孩子得有傲气,然而她性子天生就比旁人多了几分孤傲,这傲性便被熏陶进了骨子里,看人的眼光更是眼高于顶。 在那么多同她示好的人里,她选择了费辛曜,即便后来他们分开时场面没有多好看,但她一直觉得,她在费辛曜的心里一定还有一席之地。 现在看来,完全是她的盲目自信。 她的傲气被费辛曜挫败,自尊心作祟让她生出不甘心,她应该现在就出去指责费辛曜的冷漠轻视和他针锋相对,可转念一想,费辛曜这么对她也是人之常情。 她没有立场指责费辛曜,真要算起来,是她亏欠费辛曜。所以,她又为什么要拿从前身为他女朋友的姿态去苛责费辛曜。 祝若栩都有些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她和费辛曜现在只是前任关系,曾经的亲密无间早在数年前就已经斩断,她何必又把往事重提? 明天起来她入职归航,以后就算再和费辛曜打照面,他们也只是上下级的关系。 祝若栩安抚好自己的情绪,拥着被子翻身面朝落地窗。 夜雨下的维港从窗帘的缝隙里露出一角,她看着这景象渐渐入睡,半梦半醒间忽的想起有一次她也是这样狼狈的从家里跑出来后,遇到了费辛曜。 祝若栩的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和她的爸爸离了婚,和祝父的这段婚姻对周芮来说是一辈子的耻辱,是以离婚后她带着祝若栩和祝父一家彻底断了往来,再到她和现在的祝叔叔再婚,祝若栩一直和妈妈生活在一起,没有再见过她的生父一面。 上中学时,她的手机偶然接到了生父的电话,生父说想见她一面。 彼时十几岁的小女孩,许多年没有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换谁都会毫不犹豫的答应,祝若栩也不例外。 然而这件事也不知是家里的谁告诉了周芮,让祝若栩被周芮大骂了一顿。 骂的内容大多是贬低她的生父,再狠狠告诫她不准和她父亲有任何的接触,言辞之绝情冷漠,令祝若栩现在还记得她妈妈当时对她说的一句话。 周芮说:“你现在姓的祝是你祝叔叔的祝,和你那个衰仔生父没有一点关系!” 她对祝若栩的生父恨之入骨,如果不是继父祝叔叔也恰好姓祝,祝若栩想她妈妈一定会在户籍连她的祝姓也一起改掉。 而她那时候确实年纪小,也的确在她妈妈的高压教育下被教成了外人眼中的乖女仔,没能力反抗,更不能反驳,只能逆来顺受。 唯一能找到的倾述口,只有费辛曜。 那天红港夜里也下了一场雨,祝若栩无处可去,费辛曜找到她,牵住她的手,买了两张船票,带她乘上了驶离香港岛的轮渡。 那艘轮渡很老旧,脚踩在船板上会发出咯吱的声响,照明的灯泡也是时好时坏,上面零星坐着几个人,供他们乘坐的长条座椅许多都已经掉漆,在雨夜里散发出一股腐朽破败的气息。 这里的一切对祝若栩来说都是那么的陌生,她只能紧紧挨着费辛曜坐着,抓着他的臂膀问:“曜仔,我们要去哪里?” 费辛曜温柔的凝视她,他讲:“去一个让你不再难过的地方。” 明明从见面到现在,祝若栩没有同他讲半分她的遭遇,他却能读懂她在难过。 “香港有这样的地方吗?” “有。” “如果没有呢?” “那我们就在今夜离港。”费辛曜声轻,“去找这样的地方。” 明知世界上根本找不到这样一个地方,可那一夜少年在祝若栩耳旁的嗓音轻柔缱绻,紧紧回握着祝若栩的手温柔又不失能将她护住的力道,让祝若栩竟真的愿意相信他一定能带着她找到那个地方。 于是祝若栩把头靠在费辛曜肩膀,卸下所有心防。 而费辛曜安静的,不厌其烦的,为她擦掉流下的所有泪。 夜风呼呼响着,轮渡摇摇晃晃的前行着,昏黄的灯泡在他们头顶忽明忽灭。 船舱的收音机里放着一首港乐,但因为机器年代久远放出的声音都沙哑不清,只隐约能听清一段副歌,唱的是—— “没法隐藏这份爱,是我深情深似海。” “一生一世难分开,难改变也难再。” “让你的爱满心内,让我的爱全给你。” “全给我最爱,地老天荒仍未改……” 其实那一夜,费辛曜很清楚轮渡的终点究竟是什么地方。 其实那一夜,费辛曜很清楚当时渺小的他根本做不到带他钟意的女孩离港。 其实那一夜,费辛曜希望这艘轮渡永不靠岸。 那一夜,费辛曜牵着最爱的手坐上风雨飘摇的轮渡,在维多利亚海港上摇摇晃晃的行驶着。 轮渡不靠岸他们便不会分离。 十八岁的费辛曜想要和祝若栩就这么摇摇晃晃的依偎在一起,一生一世。 5、未婚夫 天色阴沉,空气湿润,港岛的雨还在下。 半岛酒店的客房服务员打扫完顶楼的套房,推着清洁车正往外走时,遇到了回来的客人,见对方两手提满了东西,服务员连忙推走清洁车给对方让道。 费辛曜走到其中一间房间门口,抬手想要敲门,还没走出去的服务员见状提醒道:“费生,房间里没有人的。” 服务员退出去,贴心为客人关上门。 费辛曜拧住把手打开房间门,床铺整洁如新,里面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 他手里提着莲香楼的虾饺,兰芳园的鸳鸯,麒麟楼的燕窝蛋挞,龙景轩的鲍鱼酥和手磨咖啡。 他花了一个早上从东区开车到南区买这些曾经祝若栩钟意的,最后回到这里得到这样的结果,费辛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像是经历过无数次她的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早已习惯。 他只是静静地盯着这个空房间看了一会儿,走进去,面无表情的把手里买的早餐全都扔进了垃圾桶。 —— 祝若栩睡眠浅,很早就醒了过来,也没跟费辛曜打招呼就离开了酒店。 既然费辛曜打定主意要将她忽视到底,和她做一对陌路人,那就当她弥补当年对他的亏欠,她会成全他,也懒得再为他费神。 祝若栩才和母亲大吵一架闹翻,钱卡一张没留,可以说是净身出户,现在摆在她面前最现实的问题她需要去解决,那就是工作跟钱。 入职归航刻不容缓,祝若栩电话联系上了归航的hr后,带着她的入职材料和相关证件,用包里仅剩的几张港币,打车抵达归航。 负责接应她的hr叫茱莉,看上去大概三十出头,核对完她的资料后站起来向她握手,“ophelia,欢迎加入归航。” ophelia是祝若栩的英文名,她回握了一下对方的手,“谢谢。” 茱莉笑着说:“我先带你去你的部门,熟悉一下环境。” 祝若栩踌躇半晌,还是叫住了对方,“茱莉,我有件事情想问一下。” “什么事?” “公司有员工公寓吗?” 茱莉闻言有些惊讶的看着祝若栩,简历上祝若栩填的家庭住址是富人区,她本人又是从伦敦留学归来的硕士,再看她今天的穿着从头到脚没一件不是奢牌,一时之间茱莉很诧异这样背景的女孩子需要问公司是否有员工公寓。 祝若栩被她看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她连忙回神:“员工公寓是有的,如果你需要入住我可以先帮你登记一下。” “今晚能不能搬进去?” “今晚是不行的。”茱莉如实告知她,“员工公寓的房间一直比较紧俏,就算现在有空着的,也需要先申请再审批,通过后才能入住。” 香港房价寸土寸金,房租贵的令人瞠目结舌,多的是人在港奋斗一辈子都买不起一间卫生间。 归航能为员工在港提供一间可以下榻入住的公寓,福利待遇算得上是非常不错了,也由此可见归航背靠的启明集团,财资有多么雄厚。 但远水救不了近火,祝若栩只能退而求其次,“我想提前预支一个月的薪水,麻烦你帮我申请一下。” 茱莉咽了咽喉:“如果你急需,我可以先帮你向财务打申请试试。” “多谢。” 入住不了公寓先拿到一个月薪水也是好的,至少能让祝若栩应应急。 “ophelia你还有问题吗?” 祝若栩摇头。 “走吧,我带你去你的部门。” 旅游产品部在36层,茱莉把祝若栩送到工位上后,又坐电梯上了50层。 归航旅游公司是启明集团下最新成立的公司,和启明下面其他行业的相比,算得上是新型企业,未来的发展方向还是由集团亲自操盘,其中核心产品部门更是由集团ceo亲自管理。 茱莉抵达50层的总裁办,发现费总还没来公司,便去询问领导的秘书钟睿。 “费总今天怎么还没来公司?” 费总到公司从来是来的比员工早,走的比员工晚,像这个时间点还没到公司的情况基本上没有过。 钟睿也纳闷:“我也不知道。” 茱莉只能把资料暂时先交给钟睿,“这是今天产品部新入职旅游策划师的资料,你待会儿记得让费总过目。” 钟睿点头接过,无意中扫了眼简历上的照片,眼睛一亮,“新同事好靓啊!” “本人更靓到爆镜啊!”茱莉跟他八卦,“肤白貌美的身材还顶,我都以为是招了个香港小姐来……” 负责旅游产品部的经理昨天出差还没回来,知道有新人入职,走之前提前交待了组里一个女同事负责接洽新同事入职的相关事宜。 祝若栩的工位和这个女同事挨着,对方把整理好的入职资料拿给她,顺便做了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林妙,英文名是lili.和你一样也是旅游策划师。” 林妙穿一身很规整的职业装,头发盘在脑后,戴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年纪和祝若栩差不多大,但过于规矩沉闷的穿着让她看上去有些显老。 祝若栩接过她递来的资料,听她讲国语,也换成国语和她交流,“我是ophelia.” 大概是听她讲国语,林妙有些惊讶的发问:“你也是从内地来的吗?” “不是,我是香港人。” “那你还愿意和我说普通话,谢谢你啊。”林妙对祝若栩露出一个笑来。 港资公司,通常工作交流要么英文要么粤语,除非是遇上内地来的客户,否则很少用上普通话。 祝若栩没放在心上,拿起林妙交给她的资料正打算看,手机突然响了,引起四周同事的注意。祝若栩随手挂断电话,查了下来电记录,发现是祝琛打来的。 她和祝琛这对异父异母的兄妹感情没有多深厚,一般他会给祝若栩打电话,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想了一下,还是从工位走出去,到电梯间给祝琛回了电话。 祝琛告诉她梁家今晚邀请他们一家吃饭,到时候祝琛会开车来接她。 她内心其实并不怎么想去,但她和梁宗则的婚事基本上敲定了,她如果不去梁家一定会多心,到时候又会牵涉到祝家和周家。 牵连太广,为了彼此家族的体面,她不能不去。 半天过去,祝若栩今天入职,没有被安排什么实质性的工作,听了一下午新人培训课,到点之后就按时下班。 祝琛提前半小时开车到公司楼下等她,看见她后便把车窗降下来向她招手,“这边。” 祝若栩走过去拉开后座的门上了车,祝琛像是习惯了她不坐副驾驶和他疏离的拉远距离,指了指她旁边的几个纸袋,“今年米兰秋季时装周才出的新款,芮姨给你挑的。” 即便祝若栩才和她妈咪吵了一架,但母女两在维持家族颜面这一块还是十分共通的。 “你先找个地方,让我把衣服换了。” 祝琛把车开到了附近的一家女装店,祝若栩提着衣袋进到这家店里的换衣间,把里面为她准备的衣服换上。 乳白色一字领修身毛衣,驼色露膝不规则鱼尾裙,再配一双系带高跟鞋,祝若栩顺了顺头发,再瞧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是她妈咪最喜欢把她打扮成的温柔乖女模样。 她把换下的衣服装进衣袋里走出试衣间,见祝琛正在柜台刷卡买一条裙子,付完款后把包装好的裙子递给她,“借人家店换衣服,不买点东西说不过去。” 祝若栩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她现在的确需要能换的衣服,伸手接过衣袋。 重新回到车上,在去往目的地的途中。 祝琛问她:“你今晚还不打算回家住?” 祝若栩头也不抬的反问:“我妈咪松口了吗?” 祝琛想到周芮这几天在家里的模样,咳嗽一声:“够呛。” 意料之中的答案。 祝琛从后视镜里看向祝若栩,忍不住问:“祝若栩,你到底为什么要因为工作的事和你妈咪吵架?” “你小时候不是挺听她的话吗?现在竟然还玩离家出走这一套,这算什么?”祝琛十分费解,“迟来的叛逆期?” 祝若栩没讲话,抱臂看向车窗外,选择无视他这个问题。 今晚梁家邀请他们吃饭的地方是在东区的一家私人粤菜馆,等到门口时,正好碰上祝梁两家人。 祝若栩和周芮对视一眼,祝若栩走上前去,亲昵的挽住周芮的胳膊,周芮旋即也笑着回握住祝若栩的手,母女两人仿佛毫无隔阂般,一起走进包房。 今晚的另一位主角梁宗则还没到场,梁母为自家儿子打圆场:“快年底了,宗则最近全国各地到处飞去开会,实在太忙了!” 祝父道:“现在梁家的担子都在宗则一个人身上,他肯定是忙的。” 梁母又转头对祝若栩说:“若栩,这家粤菜馆的鲍鱼酥很不错,aunt特意为你点了一份。” 祝若栩还没来得及开口,周芮笑盈盈替她接过话茬:“我家若栩从小吃东西就挑剔,鲍鱼酥只吃龙景轩的,你呀就不必费心了。” 谁不知道龙景轩的鲍鱼酥有时要提前两三个月预定,周芮现在讲这话,看似是在让梁母不必多费心,实则是在借一份鲍鱼酥,暗指梁家对祝若栩不够上心,毕竟到现在梁宗则都还没能出现。 在座的老一辈在港圈里谁都不是省油的灯,又怎么会听不出周芮的言下之意。即将缔结姻亲的两家人表面上看似和气,实际桌子底下都在暗中较劲。 不过梁宗则迟迟未到是梁家的责任,梁母又是一阵赔笑赔礼,才把这场面给圆下去。 祝若栩装听不懂他们话里的玄机,只管安静坐在旁边,有需要时再礼貌笑一笑。 半小时后,梁宗则姗姗来迟,身边还带着个穿着极为时髦的女人,像是刚从国外时装周飞回来。 梁静姝一看到祝若栩就把脸别了过去,梁母见状在桌子下推了一下她,“静姝,你和若栩以前不是同学吗?怎么现在见面还生疏起来了?” 周芮接话道:“对啊静姝,那会儿我家若栩过生日,你不是还特意去了一趟国外给她买礼物吗?那时候你们可要好了。” 梁静姝摘下头上夸张的礼帽放到一旁,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正要开口说话,被她大佬梁宗则一个眼神压了回去。 祝若栩把这一幕看在眼里,佯装没察觉。 梁宗则却先开口:“我细妹从小就任性,伯父伯母,若栩祝琛,你们不要见怪。” 梁宗则生得很儒雅,鼻梁上戴一副窄边的银丝眼镜,显得更加斯文,加上他年纪比祝若栩大了六岁,今年三十有二,整个人的气质非常沉稳,给人的感觉像个大学教授。 梁静姝是他亲妹,他代替对方先致了歉,全了礼数,祝家人自然不好再苛责。 主人公到齐,菜上了桌,终于聊到正题。 祝梁两家商议,把祝若栩和梁宗则的订婚仪式放在明年春季举行,追其原因就是年底梁宗则太忙,抽不出来时间完成订婚仪式。 全程没人过问祝若栩的意见,她听着听着便想出去透个气,借口去了洗手间。 从隔间出来后,看见梁静姝双手叉腰的站在洗手台旁,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祝若栩面色如常的走过去洗手,“什么事?” “祝若栩,你为什么要和我哥订婚?”梁静姝劈头盖脸的质问:“你是不是又听了你妈咪的话?” “祝若栩你这么大个人了我麻烦你有点主见,从小到大什么都是听你妈咪的话,你到底……” “听妈咪的话不好吗?”祝若栩擦干手后,回头和梁静姝面对面,风轻云淡的撩了一下头发,“多省事啊。” 梁静姝快被她这幅反应气的呼吸不畅,“你……你根本就不钟意我哥哥!你和他订婚对他对你都不公平!” “费辛曜知道吗?他知道还能眼看着你和我哥订婚吗?” “我的事和他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们当年不是互相钟意的要死要活的吗?” 祝若栩冷淡神情里有了一丝波动,“上辈子的事,早翻页了。”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同意你和我哥订婚!” 梁静姝这幅性子从小到大就没变过,即使多年没见,她的脾气还是这样,自己的理站不住了就开始耍大小姐脾气胡搅蛮缠。 “梁静姝,你与其在我这里大声嚷嚷的反对,不如去你哥面前讲理。”祝若栩摊手,“如果他同意不订婚,我没意见。” 梁静姝看她那张漂亮冷脸上满脸都写着无所谓,更加认定她对自己哥哥没有感情,忍不住开口:“连和不钟意的人结婚都无所谓,祝若栩,你真是个冷心冷情的女人!” 她气冲冲的走出洗手间,留祝若栩一个人因她的话失了一会儿神。但很快,她的神情又恢复如常,冷淡的看不出一丝变化。 他们这个圈子里长大的人,在结婚这件事从小就被教育,喜不喜欢,钟不钟意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看结婚对象是谁,能给家中带来什么。 对祝若栩来说,即便没有这个梁宗则,也还会有下一个“梁宗则”。 所以“和钟意的人结婚”在祝若栩这里,从来都是个伪命题。 6、贪嗔痴恨 两家人商谈完祝若栩和梁宗则的婚事后,一顿饭和气的结束。 临走前,梁宗则单独把祝若栩叫下,递给祝若栩一张他的名片,“我最近都在公司,你如果有事可以来公司找我。” 祝若栩接过名片,见上面写有梁宗则的号码和公司的地址,不像是要和她结婚,反而更像要找她洽谈商务合作。 “若栩,把你的号码也给我。”梁宗则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 他们说起来是快要订婚的未婚夫妻,实则连个电话号码都没互通。 祝若栩接过他手机存了自己的号码,递还给他,“好了。” 梁宗则似乎还想同她讲点什么,一个电话又打进来,“抱歉。” 的确是公务繁忙,贵人事多。 “没事。”祝若栩没放在心上,往门口指了指,“我妈咪他们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梁宗则点点头,接听起了公务电话。 祝若栩走出到门口,周芮和梁母互相拉着手,两人看上去对对方很有几分依依不舍。 众人见她出来,笑问她:“若栩怎么没和宗则多聊两句?” “他工作忙,在打电话。” 梁母遂走过来拍了拍祝若栩的肩膀,又是一番让祝若栩多谅解自己儿子的话。 祝若栩时不时应答两声,在长辈面前做足体面。 二十分钟后,梁宗则终于打完电话,两家人等他一起出来,这才分别离开。 一辆车坐不下祝家四口人,祝琛父子坐一车,祝若栩母女另坐一车。 车内,祝若栩和周芮并排坐后座。 周芮收起了在人前的笑意盈盈,脸一下子就沉下来,“你还要怎么闹?” “我没闹。”祝若栩不假思索。 周芮冷哼一声:“我看你就是还没长大,近在眼前的东西不知道去争,轻重利弊都分不清楚,开什么公司创什么业?这么不听妈咪话,妈咪难道会害你吗?” 祝若栩很清楚自己不是在头脑发昏的时候做的决定,她不过是在自己的未来和前途面前不愿妥协,到了周芮这里,就成了是她不成熟,是她在闹脾气。 祝若栩抱臂把头瞥向车窗外,压着情绪没发作。 周芮却当她是妥协,“明天就去你祝叔叔的酒店上班。” “我已经入职了。”祝若栩蹙眉。 “那就辞职!”周芮颐指气使,丝毫不给女儿任何的余地。 祝若栩深吸一口气,扭头看向周芮,“妈咪要我去祝叔叔的酒店上班,要我同祝琛去争祝家家产。今日争,明日港媒发报写满我们母女两人市侩嘴脸,讽骂我们厚颜无耻。” “你背后有周家。”周芮提高声量,“你阿公向来最疼你,他难道会对我们母女袖手旁观吗?” “阿公或许不会袖手旁观,但阿公一定不会把周家的继承权留给我。”祝若栩一针见血,“更不会留给妈咪你。” 高举的掌风落在祝若栩脸旁,母亲被她彻底激怒,整个人都在发抖。 祝若栩没躲,平静的面容看似顺从,实则这幅无谓态度更像火上浇油。 母亲的那一巴掌最终还是没有落到祝若栩脸上,她只是质问祝若栩,“你也要背叛我吗?学你那个衰仔爸一样?” “你给我滚……滚!” 祝若栩被驱赶下车,留在了街边。她也不想低头,车子扬长而去,她就往车子相反的方向走。 母女之间用背叛这两个字,太刺耳太沉重,也太伤人。 但祝若栩觉得自己从未背叛过她的母亲,从小到大,无论哪桩哪件,她从来都是听她的话,以她为先。 祝若栩其实很清楚她希望自己和祝琛争祝家的家产,不是为了祝家的钱,而是想向外祖父证明,她周芮和她周芮的女儿有继承周家的能力。 因为她早在和祝若栩生父结婚的时候就放弃了继承权,她现在后悔了想拿回来,祝若栩就成为了她的筹码。 祝若栩觉得,她其实不是妈咪的女儿,而是周芮的工具。 而现在这个工具有了自己的想法,不想再为她所用,所以她们之间的争吵只会没有止境。 一想到这里,祝若栩就感觉疲惫的头昏脑涨,随手拦下一辆的士坐上去。 “靓女去哪里啊?” 一句去哪里又把祝若栩问住,她打开手包,里面还剩两张百元港币,她拿出来递给司机,“两百块够去哪里?” 司机接过来估算了一下,“中环咯。” 司机一脚油门刹到中环,时值晚上10点15分。 从司机手里接过找剩的几张零散港币,加起来也没到五十块,连付一晚酒店房费都不够。 其实只要祝若栩愿意打个电话,会有很多人愿意前仆后继的来为她鞍前马后,但她的自尊心不允许。从小性子就被养得傲,也没向任何人低过头的大小姐,怎么可能将自己最落魄的一面展露在人前。 祝若栩往归航大厦快步走去,过一条马路就能抵达,路遇红灯,她不得不停下来等待。 突然一阵夜风席卷街道,落叶哗哗掉,头顶乌云遮了月,又是一阵让人措手不及的秋雨落了下来。 祝若栩生生在雨里淋了半分钟才等到绿灯亮起,小跑进公司里,衣裙已经湿润的黏在皮肤上。 她按下电梯键,见显示屏上显示电梯正在从负三层的地下停车场上来,她随手扯了扯紧贴在身上的衣料,屋漏偏逢连夜雨,浑身的精力都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疲惫不堪。 “叮”的一声抵达音响起,电梯门一开,她垂着头失魂落魄的走进去,没注意前方,和电梯里的人猝不及防撞了满怀。沾水的高跟鞋在她脚下打了一下滑,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抓紧对方的手臂稳住自己,仰头和对方四目相对。 费辛曜垂着眼帘,自上而下瞧她,恃靓行凶的那张脸上满是惊惶,乳白的薄毛衣呈现出半透的颜色紧贴在她身上,胸线下若隐若现的透出一片黑色蕾丝轮廓,整个人看上去狼狈又无助。 她怔了怔,连忙松开费辛曜的手臂往后退了两步,惊魂未定的目光偶然瞥到电梯镜子里自己的模样,立刻抱臂挡住胸口,随后强装镇定的去按了36层的电梯键,想当费辛曜不存在。 但电梯里明亮无比,四面都是镜子,她被淋成落汤鸡的模样根本遮不住,待的越久她越窘迫,而电梯又迟迟不响起抵达的声音,每一秒都让她觉得无比煎熬。 她忍不住偷偷抬眼,去看费辛曜的反应,发现他的目光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早已落在她的身上,也早就把她狼狈模样尽收眼底。 亏她刚才竟然还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费辛曜肯定在心里不知道笑话了她多久。 刚和母亲大吵完一架,淋了雨无家可归,又在最不想见的人面前出了丑,祝若栩的心理防线在这一瞬间彻底崩塌。 她鼻头一酸,骂费辛曜:“……咸湿。” 楼层抵达的提示音响起,她几乎是踩着高跟鞋冲了出去,还没能走出电梯门,身后忽然落下一道阴影,手腕被人反扣着握住,抵住她的背将她整个人按在了电梯里。 “费辛曜你做什么?” 祝若栩回头,费辛曜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冰冷的视线在她身上静静地打量着,就仿佛有一条蛇在紧贴着她的肌肤游走,让她感觉不寒而栗。 费辛曜轻声:“你还敢出现在我眼前。” 祝若栩神情一僵,随即不甘示弱的回答道:“你以为我想看见你吗?费辛曜,别太高看你自己了,你现在在我眼里什么也不是。” 要不是现在没有更好地选择,她怎么可能来前男友的公司,做前男友的下属。 费辛曜听完她的回答后,突然很轻的笑了一声,像是自嘲又像是在嘲笑祝若栩。 祝若栩还没来得及分辨出他这笑究竟什么意思,“叮”的一声提示音响起,电梯抵达50层。 费辛曜扣着祝若栩的手腕把她拽出了电梯,祝若栩一路挣扎,“费辛曜你发什么疯?你放开我,费辛曜你弄疼我了……” 但她的那点力气怎么抵御得了现在的费辛曜,她被费辛曜拽入一间休息室,跌进了一座沙发里,整个人被摔得发懵。 换做任何人看见自己的前女友出现在自己的公司都不可能心如止水,但祝若栩没想到费辛曜的反应会这么大。 可祝若栩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对待,更何况这么对待她的人还是费辛曜。 祝若栩撑着扶手从沙发上站起来,望着对方的一双美目里满是怒火,“费辛曜你别以为你现在是费总是费生了就能在我面前高高在上,我们两早就断的干干净净,你不是我男朋友,你什么都不是,我想做什么我想出现在什么地方都是我的自由。” “你不想看见我,那就请你以后见到我就把眼睛闭上,我祝若栩一定不会纠缠你,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别再有任何交集。” 她生来仿佛就比别人多一副傲骨,绝情的话从她这张冷艳的脸上讲出来,更是能一针见血的刺到别人的痛处。 费辛曜静静地站在她跟前,挡住背后一盏昏黄的落地灯,高大身形整个陷在阴影中,让祝若栩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庞,但莫名让人感到一丝压抑,身上的气势都仿佛快被他压制住。 一双手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身体按倒进沙发里,费辛曜欺身压上她,让她看清了费辛曜眼里的克制与疯狂。 祝若栩挣扎,“费辛曜你放开我……” 费辛曜死死地按着她。 她总是这样,在他眼前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他每次都被祝若栩耍的团团转,现在她竟然还能这么若无其事的对他讲出这些刺激他、让他坐立不安的话。 他觉得祝若栩坏透了。 他觉得费辛曜真可怜。 那双手抚上了祝若栩的颈子,扣住。 祝若栩所有的挣扎在一瞬间停滞,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男人,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他比此刻还要陌生过。 他们互相僵持着,谁也没有开口说半个字。 在一片死寂当中过了很久之后,祝若栩忽然喊了他一声:“……费辛曜。” 她声气完全哑了下来,像是卸去了所有的冷傲外壳。 费辛曜没有回答,那双手还扣着掌心里纤细的脖颈,指腹感受到颈下血管的温热和跳动,鲜活的逼真。 “……你就这么恨我?” 祝若栩眼眶发红的望着他,眼泪滑过脸颊滴到他的手背上,扣着祝若栩脖子的那双手仿佛被灼伤了一般颤抖了一下,随后,缓慢的收回了手。 房间里又陷入一阵死寂。 费辛曜坐在边上,垂着眼帘静静看着她,眼里那些疯狂和偏执渐渐淡了去,一双眼睛又变得死气沉沉,黯淡的让人觉得哀伤。 分明祝若栩才是那个该伤心的人,他的反应却像是被抽离了三魂七魄的行尸走肉,神情里透出麻木的哀凉。 他站起身,走出房间,昏暗的灯将他背影拉的格外的长,格外的冷清。 祝若栩听见房门从外被上锁的声音。 她被费辛曜关在了房里。 她想冲出去找费辛曜理论,又可笑的发现自己现在无处可去,费辛曜把她关在这里让她暂时不能离开,竟也算是让她有了栖身之所。 祝若栩重新坐回沙发上,忍不住抱着自己的身子蜷缩起来。 她很清楚,这是费辛曜对她的报复,来自七年前的报复。 可是七年前的费辛曜,根本不会这么狠心的对待她。 费辛曜现在已经变了,他变得混账了,变得让祝若栩不认识了。 祝若栩把脸埋进抱枕里,眼泪浸湿了她的视线,她觉得浑身都好累好疲累,她不要再想有关费辛曜的任何事了。 7、那一吻 其实从很早以前开始,祝若栩就发现费辛曜对她的喜欢是带着一点不正常的病态的。 起初是她吃过一口就不愿再吃的东西,费辛曜会从她手里接过然后安静的吃完。然后是她嫌拍的不够好看的证件照,随手丢进垃圾桶,费辛曜会默默捡起来放进自己的口袋里。 再之后她吃过的巧克力糖纸,不要的珍珠发夹,戴腻的饰品甚至她的一缕头发,都会被费辛曜收集起来。 在被她发现之后,费辛曜会用那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看着她,仿佛知道自己这样看人时显得干净又无害,再轻声问她:“我不可以留着吗?” 每当这时候,他再不正常、再异于常人的举动,都会被轻易化解。 费辛曜很擅长掩饰自己的内心,而祝若栩那时候也只是单纯觉得费辛曜只不过是有些太在乎她了而已。 因为他们两个人的出身实在天差地别,一个生在富人区不知道穷苦两个字该怎么写,而另一个长在贫民窟,仿佛连活着呼吸都成了一种奢侈。 那时候的费辛曜过得真的很苦,为了生计祝若栩见过他同时打很多份工,一度让祝若栩误以为他早早就辍学进入社会。也是后来她才知道,费辛曜还在读书,在学校里的成绩还是常年优异。 而费辛曜一边要打工一边又要维持好的成绩,所有的课余时间和假期几乎被压榨的没有一点空隙。加上他们两人的恋爱又谈的不能见光,每一次能有机会见面其实都很不容易。 有一回他们已经将近半个月没有见面了,正好碰上梁静姝心血来潮,腻了高档餐厅私人会所,拉着她去兰桂坊的一家酒吧过周末。 刚坐下没多久,梁静姝就一边指着人一边跟她咬耳朵,“你快看那个靓仔,长得也太好了吧……” 祝若栩顺着梁静姝指的方向看过去,费辛曜穿着酒保的衣服站在吧台边上,神情淡淡,旁边站了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眼神直勾勾的打量他,手里掐着根女士香烟,自己吸了一口又喂到费辛曜嘴边,流里流气的对他说:“你吸一口,我就把你今天的酒水全包了。” 摆明了是看费辛曜生了副好皮囊,见色起意,想要趁机戏弄他。 梁静姝在祝若栩旁边看的眉飞色舞,“我算是知道那些男的在酒吧里看见朵清冷的小白花为什么这么兴奋了,这换我来我也觉得带劲啊……” 酒保们一水的白衬衫黑马甲,一眼看过去却只能看见费辛曜,偏他气质又生的清冷,脊背在人前从来都挺的笔直,倔强的像朵高岭之花,更让人生出想折断他的高傲,玩弄他的恶劣心思。 祝若栩坐在位置上没动,她想看费辛曜究竟是什么反应。但费辛曜却在看见她后,眼神就胶着在她身上不动了。 旁边那女人等的不耐烦,看上去想对费辛曜用强,祝若栩这才转头对另一个酒保吩咐:“告诉你们老板,他的酒我今晚全包了。” 对方刁难费辛曜的局就这么被祝若栩一句话破解了,再气急败坏也没用,狠狠瞪了祝若栩一眼后离开了酒吧。 她和梁静姝两人从小就是被钱堆出来养大的,身上自带一股富家千金的气质,在见到祝若栩出手那么阔绰之后,几乎整个店的酒保都朝她们围了上来。 而祝若栩是真的从小就生的美,静静坐在那儿就像个小冰美人,有些人不规矩的想趁乱去摸她,然而刚伸手就被费辛曜中途截住了。 后来的事就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场面一片混乱,费辛曜操起东西发了疯似的往那个酒保身上招呼上去,每一下都狠厉的像是要将人往死里打,和平时在人前清心寡欲的冷漠模样截然不同。 任谁劝都没用,最后是祝若栩抱住了他的手臂喊他住手,才让这件事平息。 那会儿在场的所有人都以为是两名酒保争客人引发的争端,只有祝若栩和费辛曜心照不宣。 费辛曜身上挂了彩,祝若栩背着梁静姝,找了个借口暂时离开去找费辛曜。刚进到他的换衣间,还没能看清他的脸,就被他抵在墙角抱住。 他抱祝若栩的时候从来都很规矩,手不会乱摸乱碰任何地方,就是简简单单又紧紧的把祝若栩圈在怀里,清瘦脊背弯下来,把头轻轻埋在祝若栩的脖颈间,克制的嗅着她身上的味道。 “以后别来这种地方。” 他声气很温柔,跟刚才狠厉的要将人往死里打的模样仿佛是两个人。 祝若栩反问他:“我不能来,你就能来?” 费辛曜便从她的脖颈间抬起头,“你希望我不来吗?” 任谁看见自己男朋友被陌生女人戏弄恐怕都不能心如止水,祝若栩当然不希望费辛曜出现在这种地方,但她又很清楚的知道费辛曜是和她不一样的。这份工作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可对费辛曜来说却很重要。 “没有,这是你的工作。” 祝若栩推了他一把,示意他松手,他就只能把手暂时收回去,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不愿从祝若栩身上移开半寸。 祝若栩把带来的ok绷撕掉包装,仰起头贴到费辛曜下巴上的伤口处,他忽然说:“我是你的,你想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句话从他这张清冷的俊脸上讲出来很有几分诱惑力,不等祝若栩缓过神,他又将人圈住抱在怀里,唇抵在祝若栩的耳畔边轻轻说:“你也是我的……” “别人不能碰你……” 他对祝若栩的占有欲流露的十分克制,因为他清楚的知道,在这场窥不见天光的禁忌关系里,他从来都是处于下位的那一个。 祝若栩是天上月,皎洁耀眼。 他是地上泥,肮脏不堪。 所以他只能克制克制再克制,他害怕被祝若栩发现他对她有多么强烈的独占欲,发现他肮脏的心,发现他并没有她看上去的那么干净温和,她会不喜欢他,然后将他抛弃。 所以他一直隐藏的很好,而祝若栩又时常会对他心软,经常会将费辛曜对自己偶尔异于常人的在乎解读为他太过喜欢自己。 但后来2003年初的一场非典,那是祝若栩第一次见到费辛曜在对她的事情上,有多么的疯狂。 那一年非典,疫情最开始在广东省爆发,后来临近广东的香港也紧接着出现了确诊患者,而祝若栩没能幸免,被单独隔离进沙田的威尔斯亲王医院。 那段时间正是香港的疫情爆发期,人人自危,她妈咪随祝叔叔在国外赶不回来,从前一向偏爱她的外公也只敢站在门外,隔着一块小小的玻璃窗看她。 祝若栩那时候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被折磨的生不如死,以为自己真的会抗不过去,半夜哭着醒来的时候发现费辛曜正坐在她的床边。 她看见他,对死亡的恐惧和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在一瞬间跑出来,流着泪跟他讲:“曜仔,我害怕……” 费辛曜听完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单手摘下了戴着的口罩,双手捧住祝若栩的脸,低头轻轻的吻她的唇。 她觉得他疯了,反应过来后推他想让他走,可费辛曜力气大的她根本就推不动。 他吻了她很久很久,久到祝若栩都忘记了哭泣,认命似的由着他执拗的亲吻。 病的明明是祝若栩,但那一刻祝若栩却觉得真正病的是费辛曜。 费辛曜不眠不休的陪在祝若栩身边,喂药喂饭,祝若栩所有的事情他都亲力亲为。 等祝若栩睡着后,他也还是不敢闭眼。 他很怕他一闭眼,祝若栩的病情就加重再也醒不过来。 他很怕祝若栩离开自己,但他也早就做好了失去祝若栩的准备。 没关系,是告诉祝若栩也是告诉费辛曜自己。 祝若栩扛不住了也没关系,因为他会跟她一起去。 8、祝小姐 钟睿提着公文包赶到公司的时候,发现费总的办公室亮着灯。 昨天费总一整天没出现在公司本就是个稀奇事,现在这个点出现又算是恢复正轨了。 钟睿回自己的工位放下公文包,下楼去提费总买了杯咖啡后,又将昨天没能交给费总的文件整理好,走到总裁办门口敲了敲门。 “费总。” 得到应答后钟睿才推门而入,一进来就闻到一股浓重的烟味,视线不自觉往费总的办公桌上看了一眼,见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旁边还搁置着两个空空如也的烟盒,这烟蒂的数量不像是一个早上能有的,更像是在办公室抽了一整晚的烟。 “费总,这是需要您过目的文件……”钟睿做事细心,东西都分文别类,“还有这一份是昨天茱莉送来的,是新入职产品部的员工。” 费辛曜抬手按了按眉心,面无表情的接过面前的简历,上面的文字还没入眼,就先被简历上的照片夺走了所有视线。 乌发雪肤,细眉清冷眼,冷艳的让人只凭一张简单的照片便能将她印在脑海里。 费辛曜死死地盯着这张照片,捏着简历的手指难以自持的收紧,平整的纸张被他捏出了皱褶。 钟睿见费总一直不说话,询问道:“费总,是有什么问题吗?” “出去。” 钟睿茫然:“什么?” 费辛曜冷声重复一遍:“从这里出去。” 钟睿反应过来,虽然不清楚自己哪里触碰了费总的逆鳞,但也不敢问原因,快步退出总裁办带上门。 费辛曜拿着手里的简历从椅子上起身,走到休息室的门口,手搭在门把手却迟迟没有推开。 昨天在半岛酒店也是现在同样的场景,他打开之后只有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面没有半个人影,也许这一次还是徒劳。 但他忽然又觉得,在有关祝若栩的事情上,他已经失望过太多次,不差这一次。 紧锁了一晚上的房门被人从外推开,熟睡的祝若栩被惊醒从沙发上立刻坐起来,条件反射的看向门口。 费辛曜立在那儿,还是穿着昨天晚上那身西服,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那目光恨不得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似的。 祝若栩深吸一口气,努力视费辛曜为空气,穿起放在地上的鞋,踩着细高跟走出去,和费辛曜擦身而过时,余光忽然瞥见他手里正拿着自己的简历。 祝若栩压了一夜的怒火再也忍不住,她看见他办公桌上的一杯咖啡,直接走过去拿起来揭开盖子,见费辛曜转身向她看来,她想也没想的就把这杯咖啡朝他泼了过去。 费辛曜昂贵西服被淋了一身,眸光一怔,像是如梦初醒,视线仍紧随着祝若栩,眼神不再像之前一样强烈,只是望着她,凝着她,眼里淡淡的没什么情绪,又好像,什么都有。 而祝若栩现在正在气头上,她根本不想去体会费辛曜的眼神究竟有什么含义。 “费辛曜,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我告诉你,我不会辞职,你有本事就开了我!” 她原本告诉自己,昨夜那一场闹剧就当作是她对费辛曜的弥补,醒来后他们一拍两散,再也没有任何瓜葛。但看见费辛曜拿着自己的简历,以及他昨晚怨恨她的态度,她理所应当的认为费辛曜是想炒她鱿鱼。 什么亏欠弥补,什么前任上司,统统被她甩到一边。 这世界上除了费辛曜没人这么对过她祝若栩,但偏偏是他费辛曜这么对待她,才更让祝若栩愤怒。 费辛曜看见她摔门离开的背影,至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 一切发生的太快让他没有一丝的实感,他不知道刚才出现的祝若栩到底是真实的还是他又病发了。 只剩手中也被咖啡溅湿的简历,成了唯一证明祝若栩真实存在过的东西。 他独自消化了一会儿这个事实后,把祝若栩的照片从简历上面撕了下来,回到座椅上,给hr打了个电话。 十分钟后,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所有消息。 祝若栩刚从英国的萨里大学读完硕士回到香港,简历投到归航顺利入职。 但她现在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需要住处,需要钱。 所以从那天晚上开始,他们在半岛酒店门口重逢,再到她来到他公司门口央她带她去酒店,这一切的一切都不是他的臆想。 是她真的回来了。 而费辛曜却还以为自己活在病发后的幻梦里。 他沉浸在这个现实中,想抽一支烟,发现烟盒早就空空如也,便只能重新拿起祝若栩的照片,指腹在上面摩挲一遍又一遍,仿佛这样能克制他的瘾。 — 祝若栩气势汹汹的冲出费辛曜办公室的时候,和钟睿迎面撞上,对方看见她从费总的办公室里面走出来,很是吃惊。 祝若栩正在气头上,按了电梯回到36层的洗手间,进去用冷水洗了脸冷静下来后,重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 旁边的林妙见她冷着一张脸,想跟她说话又有点不敢,最终还是悄悄跟她说:“经理今天出差回来了,刚来问我你去哪儿了,我说你去洗手间了……你怎么这么晚才到公司啊?是出了什么事吗?” 祝若栩不是晚到,而是压根没有离开过公司,现在打卡不算她旷工也要算她迟到。不过不管是迟到还是旷工都无所谓了,她泼了费辛曜一杯咖啡,他那样记恨她,她在归航顶多还能待半日估计就要被他辞退了。 一想到要被费辛曜这个前任炒鱿鱼,祝若栩就感觉心里被猫抓似的烦躁。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对林妙道了声谢后,还是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她没忘记自己转投旅游业的初衷,她不会主动辞职,也不会向费辛曜低头认输。 部门的经理没一会儿从办公室里出来,和祝若栩认识了一下,又帮她介绍了一圈同部门的同事,最后还是安排了林妙带她熟悉工作。 互联网这几年普及的速度越来越快,归航旅游公司之所以能在两年内上市快速占领国内旅游市场,离不开他们利用互联网自主研发的系统网站,顾客使用起来操作便利,而员工后端也能快速学会上手。 旅游策划师的主要职责负责设计旅游线路,下午的时候林妙为了先让祝若栩熟悉公司现有的线路产品,就开始带着祝若栩在电脑上操作。 然而林妙每次坐下给祝若栩讲不到几分钟,就会被人叫去帮忙,一个小时被叫走三次,复印跑腿订会议室。 祝若栩本来就烦,林妙被叫走次数太多她的学习进程也被耽误了,在林妙又一次要被叫走的时候祝若栩一把把她拉住,“他们叫你做的事都是你的职责吗?” 林妙啊一声,“就都是同事找我去帮帮忙啊……” “这里是公司不是慈善会,你现在的工作不是应该先教我吗?” “对不起啊ophelia……”林妙以为她生气了,连忙跟她道歉。 “你不用跟我道歉,我没有怪你,我只是就事论事。” 林妙露出为难的表情,“但我现在已经答应吴曼了,总不能不去帮忙吧?” “谁是吴曼?” 林妙用眼神往角落的工位里瞥了瞥,祝若栩看过去,见吴曼正拿着一支口红在补妆,悠闲得很。 祝若栩起身走到吴曼的工位边上,直截了当道:“lili现在正在带我学习,抽不出来时间帮你的忙,你暂时别找她了。” 她说完转身就走,留吴曼坐在工位上满脸错愕。 回到自己工位上后,林妙望着祝若栩的眼神就像是见到救世主一样在放光,又像是察觉到不妥,她忐忑的开口:“吴曼来公司的资历比我还早,你不怕得罪她啊?” “没事。” 反正祝若栩连归航的总裁都得罪了,多得罪一个员工又能怎么样,更何况她也没有特意去招惹谁,只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祝若栩这一出让整个部门的人都瞧见了,没人再来让林妙帮忙打杂,林妙带着祝若栩熟悉了一下午产品,临下班的时候,人力资源部的茱莉找她去谈话,祝若栩就知道辞退她的消息估计是来了。 她敲了门走进去坐下,茱莉笑着对她说:“ophelia,是这样的。员工公寓我帮你看了,目前的确是已经住满了,等以后再有空房我一定提前告诉你。还有就是你要预支薪水的事情,我特意帮你问了财务,你上班还不到一周,按照公司的规章制度实在是不能帮你打这个申请,你看你要是生活上有什么困难,不如跟我说说……” 祝若栩听完后沉默了几秒钟,“除了这两件事,你找我还有别的事吗?” 茱莉摇摇头,“没了啊,就这两件。” 祝若栩抱臂走出人力资源部,她本来已经做好了被辞退的准备,现在的结果有些超出她的预料。 回到工位的时候,同事们陆陆续续开始下班,张经理提着公文包向他们招呼一声:“大家先别忙着走,今夜聚餐,给新同事接风!” 部门的同事们风风火火的收拾好包蓄势待发,经理点名给新同事接风,祝若栩推辞不了,跟着大家一起来到了聚餐的餐厅。 她今晚是主角,上了餐桌之后几乎所有的话题都是围绕着她展开,尤其是男同事们,对部门新来的靓女同事感兴趣的不得了,每个人都恨不得孔雀开屏似的同祝若栩搭讪。 吴曼跟几个抱团的女同事坐在祝若栩对面,将这一幕看得清楚,吴曼低声跟她们咬耳朵,“好嚣张一女仔,才来一日就帮人出头给我下马威,跋扈的不得了。” 其他几人连忙接话:“是啊是啊,我当时坐你旁边听得可清楚了,她是真的嚣张啊!” “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底气,你看这些男的跟没见过女人一样,一副舔狗样……” “抢着当舔狗肯定是以为她家中阔,你们看她提的那个白色香奈儿,至少十几万港币的啦!” “谁知道她那个包是怎么来的?”吴曼家境不错,和同部门的同事们相比算得上富庶,祝若栩下午让她在同事们面前丢了面子,她对祝若栩很是不满,“想知道她家境到底怎么样,你们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有个女同事把吴曼的话听了进去,端了杯酒走到祝若栩旁边,先敬了祝若栩一杯,随后问道:“ophelia,我看你没开车来,你家住哪里啊?要是和我家顺路的话,我待会送你啊。” 祝若栩这一餐晚饭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她脑子里还在想费辛曜为什么没把她辞退这件事,随手跟对方碰了杯,“我家住半山。” 她漫不经心一句话,在同事里面炸开了锅,“半山?那是富人区啊,我们一个部门这么多人恐怕都找不出来和ophelia你顺路的……” 那女同事有些尴尬的朝吴曼看了一眼,吴曼压根不信祝若栩的话,故意说:“ophelia你住半山呀?什么时候能不能带我们去你家参观一下啊,我们大家都还没去过半山的豪宅!” 有些同事跟着起哄,“是啊,半山豪宅我们顶多爬太平山时经过一下进都进不去啊,ophelia你能不能带我们大饱眼福……” 祝若栩看了一眼吴曼,见她笑意盈盈向自己举杯,大概猜到对方是抱着什么心态将她架在这个场面上。但她现在完全不想把心思花在这些毫不相干的人身上,随口回一句:“下次吧。” 吴曼果然眼神里流露出轻慢的神态,还想再开口,中途出去的经理突然跑出来,一脸激动的跟大家说:“刚才我去洗手间碰到钟秘书了,他讲费总在这家餐厅的包房里谈事,现在谈的差不多了,走我带大家去费总面前混个眼熟。” 费总常年在启明集团下几个公司奔走,偶尔来到归航也是在顶楼的总裁办办公,哪里是他们这些一线员工能接触的到的。现在一听费总在这里,众人都跟打了鸡血一样倒满酒准备去费总面前露脸,就连吴曼也不找祝若栩茬了,开始拿出气垫口红补妆。 一群人里只有祝若栩坐在椅子上没动,林妙叫她:“ophelia,走啊。” 祝若栩冷着一张脸,"不去。" 早上她和费辛曜才闹得那么僵,现在让她去给费辛曜敬酒,这和让她跟费辛曜低头有什么区别。 今日来的新同事,张经理一直在特别关注,从旁听见祝若栩这一句,心叹女仔还是年纪太轻,刚来上班都不懂为人处世,需要好好教。 “ophelia,费总可是集团总裁,他一句话可以直接让我们整个部门的人都下岗,怎么可以不去敬酒?更何况人家是上司,这是基本礼数……” 祝若栩还要拒绝,张经理直接上手把她从椅子上拉起来,不忘叮嘱她身后的林妙,“lili呀,劳驾拿一下ophelia的酒杯……” 林妙连连点头,“好的经理。” 祝若栩被张经理半拖半拽的拉进隔壁一间包房,里面已经排满了长龙挨个等着给主位上那个年轻男人敬酒。 祝若栩蹙着眉从缝隙里看了他一眼,身上早已换下那件被她泼了咖啡的西服,黑衬衫外搭一件戗驳领黑西服,整个人气质被衬的清冷又沉稳,俊美的有些碍眼。 “大家让一让,我带新同事先见一见费总。” 张经理拉着祝若栩一路开道,将祝若栩带到费辛曜面前,恭敬介绍道:“费总,我是旅游产品部的负责人张振,这位是我们部门今天新来的员工祝若栩ophelia,负责旅游线路策划……” 费辛曜坐在椅子上,掀起眼帘目光平静的看向祝若栩。祝若栩把脸别到一旁,没打算说话,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林妙在后面把一杯香槟递进祝若栩手里,提醒她:“ophelia你快说几句话啊。” 张经理笑着打圆场,“ophelia今年刚毕业从英国回来,可能还不太熟悉香港的环境,费总您见谅……” 费辛曜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端起自己面前的红酒杯碰了一下祝若栩的杯子,“祝小姐,欢迎加入归航。” 他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嘴里绅士的喊着祝小姐,例行公事一般说着对新下属的欢迎词,足够体面,也仿佛是真的第一次认识祝若栩。 祝若栩盯着费辛曜冷漠的脸庞看了数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体面回他一句:“多谢费总。” 说完便将酒杯放在桌子上转身走出包厢,费辛曜抿了口红酒,余光从她的空酒杯扫到她离去的背影,眉心几不可察的动了动。 部门聚餐一直持续到10点,同事们陆陆续续的离开,最后经理开了口,大家成群结队的离去。 林妙为赶末班地铁,在餐厅门口跟祝若栩道完别就匆匆离开,临去前发现祝若栩没有带伞,好心将自己的雨伞借给她,自己则头顶着包跑进最近的地铁站。 祝若栩打着伞漫无目的的走下屋檐,不知是因为多喝了酒还是因为别的,脑子里昏昏涨涨的,刚下台阶脚下一个没注意踩到一滩积水里,高跟鞋里进了水,整只脚全都湿透。 她只好折返回餐厅想要处理一下自己的鞋子,刚一转身就看见费辛曜站在餐厅门口,和她隔着几步台阶的距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四目相对,费辛曜视线在她面上停留不过半秒便移开,从他秘书手里接过伞,吩咐道:“把车开来。” 秘书去停车场开车,费辛曜撑着黑伞走下台阶,在要同祝若栩擦肩而过之时,被她拉住了手臂。 他顿住脚步,只露一张侧脸给她,淡声问:“什么事?” 昨夜他的偏执疯狂和对她的憎恨祝若栩还历历在目,现在不过一夜过去,他竟然就能摆出这么一副冷漠姿态,若无其事的对待祝若栩。 祝若栩自认性子够冷,但现在看来和费辛曜相比她也不过尔尔。 可凭什么他们之间,费辛曜想用怎样的态度对待她她就必须要受着?明明是他混账在先,说不定连她那两条被驳回的申请也是他在公报私仇,现在却在人前装出一副大度欢迎她加入归航的模样。 祝若栩咽不下这口气,费辛曜既然要摆出上司的姿态,那祝若栩也不会就这么轻易被他牵着鼻子走。 “费总,你的员工无家可归快要露宿街头了,你就这么冷眼旁观吗?”祝若栩故意刺他,“还是说这就是费总想看到的?” 装什么风轻云淡,上司下属,她觉得费辛曜不过是想看她落魄受挫,一抒他往日不忿。 费辛曜侧身面朝祝若栩,高大身影一瞬间罩住祝若栩身体,让祝若栩感觉自己身上的气势都被压制住。 她握紧手里的雨伞,不甘示弱的迎上费辛曜的目光。 费辛曜居高临下的瞧她,露在外的半节白皙小腿被溅了泥,裙摆湿了一圈,一张淡色唇却紧紧抿着,露出一副想将人逼退的冷艳神情。 好半晌,他反问祝若栩:“你想我怎么做?” 祝若栩用一副理所应当口吻:“员工现在遇到了麻烦,身为上司当然要出手相助。” 费辛曜沉默了一会儿,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好。” 祝若栩一愣。 黑色的宾利从地下停车场开出来,穿过雨夜停到了餐厅门口。 费辛曜撑伞走到车旁打开车门,回头,视线扫过还站在原地没动的祝若栩,末了,还是用那副冷淡到毫无情绪起伏的口吻开口:“上车。” 9、旧伤疤 落地窗外大雨如注,水珠沿着玻璃刷刷的滚,让窗外的画面变得一瞬模糊又一瞬清晰。 祝若栩坐在屋内的沙发上,肩头披了块浴巾,一边擦拭自己的头发,一边看窗外的景色。 背靠太平山顶,面朝维多利亚海港,她身处的这间半山豪宅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视野开阔,前无遮挡。坐在她现在这个位置看外面的景色,仿佛坐拥了整个香港。 她家在半山也有别墅,但要论位置比这一栋还是略有逊色。 能拥有这样顶尖的豪宅,难怪港媒如今要称他为房地产大亨,倒也不是空穴来风。 祝若栩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再扫一眼室内的装潢,黑白灰三个调,除了基本的家具设施外,没有任何过多的装饰,让人即便坐在这栋天价恐都难求的别墅里也会生出一种冷清的感觉。 费辛曜从楼梯里走上来,手里端着两杯水,放一杯到餐桌上。 祝若栩坐在沙发上没动,从一开始开口刺激费辛曜帮忙,再到他意料之外的答应,她硬着头皮坐上他的车来到这里,祝若栩根本猜不透费辛曜到底在想什么。 眼见费辛曜转身又要上楼梯,祝若栩不想再跟他玩上司下属那套兜圈子,起身追上去,叫住他:“费辛曜,你这算什么?” 费辛曜回头平静的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想说你为什么驳了我申请员工公寓和预支薪酬的要求,现在却又假好心收留我。” “员工公寓和预支薪资有相应的部门负责统筹管理,不需要我过目。”费辛曜默了两秒钟,“收留你是因为你自己向我请求的。” 他话里没破绽,祝若栩也找不到挑刺的地方,但她没这么轻易就被他说服,“所以呢费辛曜?你现在对我是打一个巴掌再给一颗糖吗?” 费辛曜却问她:“哪个是巴掌,哪个是糖。” 祝若栩原本振振有词的话都被堵进了喉咙里。 哪个是巴掌,是他冷漠的态度还是他怨她的疯狂,易地而处,谁会对自己不欢而散的前女友热情又友善呢? 至于哪个又是糖呢?如果他真的没有在背后给她使绊子,她现在能安然无恙的出现在他家里,这根本不是糖,而是他不计前嫌,雪中送炭。 祝若栩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怕她抱着太过理直气壮的态度,会不慎讲出过界的话。 毕竟,他们早已分手多年,现在只是前任关系。 费辛曜瞥见祝若栩紧抿着唇,一个字也解释不出的模样,眸色渐渐冷下来。 他端着水杯离开客厅,转身走下楼梯。 祝若栩看着费辛曜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在被他牵着鼻子走,他的一句话就能让她哑口无言,就好像她亏欠了他一样。 可自重逢到现在,一开始对她冷漠又恶劣的那个人分明就是费辛曜,即便他们不再是恋人,她凭什么要忍受被费辛曜这么对待? 祝若栩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的下到二楼,她要找费辛曜讲清楚,一连拧开几间房门都没见到费辛曜的人影,她没了耐心,路过一间房听到水声之后,她毫不犹豫的推门而入。 “费辛曜,你出来和我把话讲清楚……” 费辛曜裸着上身站在打开的花洒下,单手解着腰间扯出一半的皮带,连串的水顺着他胸膛往下淌,在线条分明的腹肌处形成水线,紧接着沿着两条人鱼线滚进他腰间看不见的隐没之地。 祝若栩愣在原地,她记忆中的费辛曜还是个清隽的少年,但眼前的费辛曜却既色|情又性感,浑身都在散发着成熟男人的荷尔蒙气息。 费辛曜关掉身后的水阀,撩了一把额前被水打湿的头发露出双眼,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什么事?” 祝若栩瞬间回神,有些僵硬的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质问他的话都到了嘴边,余光却在无意间扫到他胸膛正中的一块疤。 那是块烫伤疤,表面凹凸不平,肉红的颜色像一块斑纹长在他胸口处,难看又碍眼,形状竟比当年还变大了几分。 祝若栩瞬间哑火,身上冷艳逼人的气势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般浇熄,那些旖旎的气氛通通消失的一干二净。 她盯着费辛曜那块疤看了几秒钟,紧抿住唇沉默地走出浴室,为他带上门。 费辛曜顺着祝若栩刚才的目光,瞥了眼自己胸口的陈年旧疤,眼中情绪被湿漉的睫羽挡住看不真切,不知想到了什么。 祝若栩走到外面的走廊上,拿出手机搜索烫伤是否会根据人体的生长变大,结果弹出来——会。 她双手抱臂靠墙站了一会儿,费辛曜穿戴齐整的从浴室里走出来,她下意识把手机往身后藏了一下,收起刚才咄咄逼人的样子,故作平静的问:“我睡哪个房间?” 费辛曜视线扫过她背在身后的手,“跟我来。” 祝若栩跟着费辛曜进了四楼的一间卧室,费辛曜没进房间,将她带到就转身离开,仿佛不愿同她多讲半个字。 他的态度冷漠依旧,祝若栩却因为他那块曾经为自己留下的疤,在此时此刻对他生不出一丁点不满。 愧疚在她心里占据了主导地位,大小姐的骄傲也要暂时往后放一放。 其实有关费辛曜的那块烫伤疤,她当初是付诸过行动,想要给他补偿的,但费辛曜却一直没有拨通过她给他的那串电话号码。 祝若栩那时候正是被她妈咪周芮看管的最严时刻,白日上学,下学还要补习,国标钢琴特长一个不能落下,她的生活里被她母亲安排的事情占满。 久而久之,那个为她挡过一盆热汤的少年,便被她当做一个插曲渐渐遗忘。 不过原本他们就是生活在两个世界的人,其实根本不会再产生交集,费辛曜和她能再次遇见,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那时的中学同学齐毅。 齐毅当时是他们学校里出了名的刺头,深受当年爆红的港片《古惑仔》影响,成日里不求上进,每天带着一帮小弟四处挑事,势要做他们学校一霸。 祝若栩对齐毅这种男仔一般正眼都不会给一个,但齐毅却像是一块狗皮膏药似的到处黏着她,各种夸张的表白示爱堵教室,一度烦的祝若栩真想过找个古惑仔做掉他。 有一次放学,来接她的司机因为临时出了点状况没能按时赶到学校,她被齐毅带着一帮小弟堵在学校下山的道上。 一群不学好的男仔围在祝若栩身边,她内心其实已经有些慌了,但她从来不是个愿意把弱势一面流露出来的人,冷着一张脸和齐毅对峙,“你到底想干什么?” 齐毅那会儿赶潮流穿一件皮夹克,戴副黑墨镜,自认为很帅的对着祝若栩双手插兜,“想让你给我一个拍拖的机会,我觉得我们很般配。” 他说完身边的那群小弟就开始起哄吹口哨,把气氛烘托的恨不得要逼着祝若栩点头答应。 “ophelia,我知道你要赶着去上补习班。”齐毅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自信满满的对祝若栩讲:“我开机车载你去啊!” 祝若栩忍着厌恶想要从人墙里冲出去,又被他们围上来截住了去路,逼得她不得不后退。 发动机的轰鸣声突然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一辆机车从山下开上来,齐毅连忙挥手让他的小弟给这辆机车腾位置,还不忘跟祝若栩炫耀,“ophelia,看看我新组装的川崎h2,够酷吧?” 机车在祝若栩面前停下,祝若栩和开机车的人四目相对。 他穿着一件看不出牌子纯白的t恤衫,衣着简简单单,气质清冷,整个人和花里胡哨的齐毅相比显得清爽又干净,尤其是那张足够靓仔的脸,让祝若栩记忆犹新。 费辛曜看见祝若栩后怔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没有和祝若栩打招呼的意思,因为他压根不觉得祝若栩会记得自己。 他熄了火正打算下车,脚刚沾地,就看见祝若栩朝他跑过来,手臂被她拉住借力让她踩上踏板坐在了他的后座上。 “他缠着我不放,你能不能带我走?” 费辛曜耳后传来她的话语,少女娇俏的嗓音里带着一点恳求的语气听得他耳根一热,一呼一吸间他仿佛能嗅到她身上的芬芳馥郁在拨动自己的心弦。 点火加油,他载着她在一片怒骂呵斥声中扬长而去。 下山一路通畅无阻,后座的祝若栩紧紧攥着费辛曜的衣角,保持着距离没有贴上费辛曜的身体,但机车速度迅捷,车子又是一路下山,她要和惯性作斗争便变得格外难熬。 她忍不住开口:“你能不能骑慢一点……” 费辛曜依言照做,速度一降下来,后座的祝若栩便因为惯性,整个身子不受控的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少女含香的秀发拂过费辛曜的后颈,她身上的温度和胸脯起伏的幅度透过衣服清晰地传入费辛曜的感官中,他感觉呼吸停滞,清凉的山风也吹不散他掌心里溢出的一层又一层热汗,他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被掩盖在机车轰鸣之下。 费辛曜其实很清楚突然减速会让后座的祝若栩撞上他的后背,但他没告诉她。因为那时他觉得这大概是他这辈子离祝若栩最近的一次,也是仅此一次。 费辛曜迫切的渴望祝若栩能记得他,正如他为了让她记得他,在她的生日宴上故意没躲开那盆热汤一样。 那一天,他载着祝若栩一路开下太平山,机车停在港澳码头。 海风拂过少女裙摆,她仰起头问他:“你后来为什么没给我打电话?” 费辛曜没讲话,视线却像是着魔了一般紧随着她,看她将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昳丽如枝头最盛花蕊的一张脸上轻蹙起眉,“你不会是把我的电话号码丢掉了吧?” “61984525……” 害怕祝若栩误会自己轻视她,费辛曜第一次开口在她面前讲了不熟稔的粤语,语速急切的比平时快了好几倍。 讲完,眼见祝若栩脸上出现惊讶的神情,他又掩饰住自己的内心不敢让她察觉,疏离的称呼她:“祝小姐,我没忘。” 怎么可能忘呢,又怎么可能丢呢? 写有她手机号码的那张纸他曾在无数个夜里一个人拿出来看上一遍又一遍,上面的那串数字他更是能倒背如流。 只是他没想过祝若栩真的能记得他,她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一天他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在她面前抑制住兴奋和欣喜。 “原来你会说话……”这是祝若栩第一次听他说话,“那你既然没忘,为什么不打给我?” 费辛曜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沉默下去,而祝若栩却在他的沉默中替他做了决定。 “需要帮忙的话,下次记得call我。” 少女不知自己云淡风轻的一句话,让她面前的少年心中掀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后来他们逐渐有了联系,但费辛曜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对她的称呼还是祝小姐。 尊敬中又带着疏离,从称呼上拉开他们两人的身份和距离。 再后来他们在一起,祝若栩问费辛曜为什么总是叫她祝小姐,而不叫她的名字。 费辛曜说,他不敢。 祝若栩便追着他刨根问底,问他为什么不敢。 费辛曜却不再回答,只是望着她浅浅的笑。 其实这个答案和费辛曜不敢主动打给她电话是一样的。 不敢打给她电话和叫她“祝小姐”,都是为了提醒自己要克制。 电话打给她,听见她的声音,他怕自己就彻底沦为被情爱驱使的俘虏,再也无法从名为祝若栩的网中抽身。 叫她祝小姐,是费辛曜在提醒自己和祝若栩之间该保持的距离,他怕叫出她的名字之后,就再也无法抑制对她的爱意。 所以每一次同祝若栩接触,哪怕仅仅一个眼神,对费辛曜而言,既是致命的毒更是救命的药。 10、有恃无恐 祝若栩连着几天都没能睡过一个好觉,她身心俱惫,这一夜睡得格外沉。 但不知从半夜什么时候开始,她总觉得她的床前坐了一个人,视线如钩般紧锁在她身上,令她觉得逼仄压抑,让她像是被梦魇住了鬼压床,第二天起来眼下多了一圈青黑。 她打理好自己走出房间上到三楼,闻到咖啡的香气,顺着这股香味一路走到餐厅,见费辛曜坐在餐桌前,一边品咖啡一边看金融报纸,举手投足一副贵公子惬意样,看的祝若栩只觉陌生。 她记忆中那个清贫少年,如今早已改头换面,身上难以找出和从前半点的相似之处。 这个事实让祝若栩心中莫名冒出一点不舒服的感觉,她走到费辛曜对面的椅子坐下,“费辛曜,我有话同你讲。” 费辛曜像是现在才意识到她的出现,把报纸放到一旁,正眼看她,“什么事?” 经过了一夜,祝若栩不再像之前一样咄咄逼人,但对费辛曜的态度依旧算不得有多和善,冷着一张美人脸同费辛曜开口:“我现在身上没有钱,我想预支半年工资。” 算上半岛酒店那一晚,费辛曜已经收留了她两晚,费辛曜怎么可能猜不到她现在处境有多窘迫,她再继续死要面子的硬撑才更像笑话。 反正她不会回家向她妈咪妥协,而费辛曜又是唯一的知情人,她现在又在他屋檐下,不找他帮忙找谁? 费辛曜垂眸喝了口咖啡,轻描淡写回她四个字:“不合规定。” 祝若栩难得向他低一次头,她完全没想到她的这个请求会被拒绝,“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谁也不能保证你能在归航工作半年。”费辛曜放下咖啡杯,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公司是开来盈利的,不是做慈善。” 祝若栩被他这幅锱铢必较的商人模样气笑了,双手抱臂往椅后一靠,“谁要求你做慈善?只要某些人不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我至少会在归航安安稳稳的工作两年。” 她虽然在映射费辛曜,但说的也并不是气话,她的职业规划原本就是如此。 费辛曜听完抬眸看了她一眼,半晌开口:“归航不会亏待每一个尽职的员工。” “所以我的申请呢?” “驳回。” 祝若栩觉得费辛曜就是在玩她,正要提包转身就走,就见费辛曜拿起搭在一旁的西服外套,从内层摸出一个lv的男士钱夹,打开后递到她面前。 “自己拿。”他讲。 祝若栩半信半疑的接过,“算你借我的?” 费辛曜垂低眼帘,视线里是祝若栩从他钱夹里拿出一叠港币放在手里数张数的模样,像是想到了多年前的某一幕,他睫羽再垂下几分掩住眸中情绪,很轻的应一声:“嗯。” 祝若栩拿出费辛曜钱夹里所有港币汇总也就五万多,和她想要的金额还差了很多。 她扫一眼钱夹里别着的几张卡,除了黑卡还是黑卡,挑不出来有额度的,她随便抽了其中一张亮给费辛曜看,“五万块不够我租房,我还要用一下你这张卡。” 她说完就把自己手里的白色香奈儿手包推到费辛曜面前,“我的包现在大概值个十万出头的港币,先抵给你。不过你不准卖,过段时间我会赎回来的。” 祝若栩有自己的骄傲,她不想欠前男友人情,以物换钱在她看来合情合理。 费辛曜看了眼面前这只香奈儿手包,没讲话。 祝若栩当他默许,继续说:“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在公司附近租房,通勤路程不能超过二十分钟,要精装大平层,采光够足,隐私性好隔音强,一梯最多两户。”祝若栩一次性说出自己所有要求,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的年轻男人,“费辛曜,你能帮我找到。” 不容费辛曜开口拒绝,她又添一句堵他:“你不是房地产大亨吗?找一套房对你说一定就像喝咖啡一样简单。” “所以你每月房租打算出多少?”费辛曜点出她问题。 祝若栩伸出五个手指,“五千。” “五千?”费辛曜点评她异想天开,“只够在深水埗租个鸽子楼。” 祝若栩的预估有了偏差,细眉轻蹙起,“以前不是可以吗?” “多久以前?” “七年前我陪你租房这个价……”意识到讲错话,祝若栩很快闭上嘴,没再继续说。 在前任面前旧事重提,无疑是有些过界的。 幸而费辛曜看上去没什么反应,表情仍是淡淡的,回她一句:“你也讲了是七年前。” 他这句话没什么问题,祝若栩也不想多心,但此情此景她一时不察说了从前的话,费辛曜回她这么一句,就好像是在提醒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她忽略掉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继续回到现实的话题上,“那我现在这点钱是不是租不了了?” 她每月工资也就20k,本来预计拿出四分之一来租房已经不算少了。但她出国多年,完全没预想到这几年香港的房价涨得这么凶。 这几天她因为没地方住的事情被搞得十分狼狈,要是今天再租不到房她可能真的只能露宿街头了。一想到这画面,她的焦虑再也掩饰不了,不自禁的用指甲扣着掌心。 费辛曜余光扫到她那白皙掌心都被掐出红印,他眉心不自觉动了动,默了片刻,开口:“我在坚尼地道有一处房产,符合你所有需求。” “你每月收我多少房租?”祝若栩谨慎。 “五千。” 祝若栩毫不犹豫从现金里拿了三万放到他面前,“成交,我先付半年房租,你晚上下班带我去看房。” 她说完就拿起剩余的现金,起身离开,干净利落的不给费辛曜一丝反悔机会。 费辛曜看她背影直至关门消失,偌大的空间又只剩他一个人,空荡冷清的厉害。他有些恍惚,怀疑刚才出现的祝若栩是否又是他病发后的幻象。 但用费辛曜的钱租费辛曜的房,全香港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像祝若栩一样能在费辛曜面前如此理直气壮。 仿佛她生来便觉得自己在费辛曜面前有恃无恐。 费辛曜从恍惚中回神,拿起西服外套站起来,视线扫过料理台上那杯冷透了也没人尝一口的咖啡,走过去拿起倒进了水槽里。 祝若栩解决了压在心上好几天的大事,今天到公司整个人状态都好上许多,买早餐三文治时顺手帮林妙买了一份,答谢她昨夜借自己雨伞。 林妙接到她的三文治有些受宠若惊,“多谢你啊ophelia,我还是第一次收到同事送的东西……” “你昨夜把雨伞借我自己淋了雨,我多谢你啊。” 林妙咬着三文治冲她青涩的笑,“没关系的,员工公寓离那里很近的,我坐地铁都淋不到雨。” “你住员工公寓?”祝若栩向她打听,“那你知不知道员工公寓住满人没有?” “年初的时候就住满了,香港房租这么贵,公司里的人都抢着要公寓名额。” 祝若栩若有所思,看来费辛曜真的没有公报私仇,是她自己这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其实想想也是,她记忆中的费辛曜真的是个很好的男仔,干净又纯粹,在对她的事情上从来都挑不出一点错。 她之所以会这么误会他,大概还是那一夜他恨她的模样太让她触目惊心。 下午的时候部门经理召开了内部会,讲了一下本月的工作安排,临近圣诞元旦还有新年情人节等这一系列节日,正是旅游高峰期,除了原来在售的产品线路外,归航今年还要推出几条新的节日旅游线路产品。 每个人都有负责的版块,祝若栩因为是新人,被安排和带她的林妙一起设计产品。 “对了,下个月有对新婚的华侨夫妇想来香港度蜜月,他们是我们集团非常重要的客户,我们一定要为他们设计一条高端的专属路线,你们各自下去设计几条线路给我。”张经理特别叮嘱道:“他们两个人都是香港人,但在很小的时候就去了英国生活,只会讲英文和一点粤语,你们的线路设计书要记得用全英文。” 工作内容安排下来,散会之后大家各自开始忙碌。 祝若栩回到工位上,打开系统查了一下往年销售靠前的线路产品,正想和林妙一起讨论,林妙又被人叫去打杂冲咖啡。 茶水间里,林妙站在咖啡机前给几个杯子挨个接,吴曼和几个女同事拿着空杯走进来,她连忙把位置让给她们,用不太熟稔的粤语说:“你们先接……” 吴曼对林妙的谦让习以为常,边接咖啡边和那几个女同事聊天,“我说了吧,她肯定不是什么富家女,连住半山这种吹水的话都能讲出来,真是有够厚脸皮。” “还是曼曼你有眼光一早看出来她是在装阔,你看那只香奈儿的包她今日就没背来公司,肯定是租的!租期到了现在就给还回去了……” “不仅装阔还摆出一副大小姐脾气,昨夜你们看见没让她给费总敬个酒好似要她命,你们说这是不是现在最新的吊金龟婿手段?” 毕竟费总那是出了名的多金英俊gentleman,整个集团上下的女性员工在私底下恐怕都没少肖想过他。 吴曼点头应和,“你们说的有道理,之前我看有辆保时捷在公司大厦下面接她,说不定啊就是她钓的其中一个男人。” “真的假的?难怪整天从头到脚一身奢牌,要是被人养着那也不稀奇……” 她们话里没指名道姓是谁,但所有的描述基本上都是在暗指祝若栩。话越讲越难听,林妙在旁边听得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吴曼突然向她看过来,“lilii,我们都是老员工,你不会因为一个新人帮你出了一次头,就去跟她说闲话吧?” 林妙尴尬的笑了笑,“不……不会,你们放心……” 吴曼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和那几个女同事一起走出茶水间。 林妙接完几杯咖啡送到别人手上后重新回到工位上,祝若栩一见她就拉着她坐下,“这个线路为什么历史销售量是零?” 林妙看着祝若栩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把话咽回去,凑过去看了一眼她所说的线路,“这个是最早的人设计的一款旅游产品,但因为是个失败的产品,所以从设计出来之后就没有上架过。” “为什么是失败的?” 林妙指着线路设计跟她讲,“你看啊,它这个线路设计走了回头路,是不合理的。” 线路重复会让游客的体验感和新鲜度降低,从而让游客产生不合理和浪费时间的感受,所以旅游线路在安排设计时最忌走回头路。 祝若栩盯着这条线路若有所思,林妙问她:“还有什么问题吗ophelia?” “这条线路和我以前回家走过的一条线路完全一样。” “真的?”林妙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可能是巧合吧。” 除了巧合祝若栩也找不到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根据排期时间,她和林妙先讨论了那个下月来香港度蜜月的华侨夫妇的线路要求。 祝若栩找客户部那边提前要了一份这两人的资料,了解到这对夫妻年纪三十出头,当年出国的时候香港还没回归,这次特意把度蜜月的地点放到香港,她猜测多多少少是怀着对故土的怀念憧憬,所以在线路设计上祝若栩认为一定要有怀旧这个主题。 林妙听完她的想法觉得十分有道理,“我不是香港人,除了大众都知道的那些景点外,哪些地方比较具有怀旧意义我也只能在网上查一查。ophelia你是香港人,应该比我知道更多的地方吧?” 想要别出心裁让客户选择她们两个人的线路,就不能照搬过往的产品。 祝若栩说:“我今晚回去先好好想一想。” “好。” 下班之后,祝若栩待在工位上没有马上走,她不想大张旗鼓的上到50层总裁办,引来同事们猜测她和费辛曜的关系,虽然她和费辛曜现在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但人言可畏,前任同处一间公司又是上司和下属,这几个字凑在一起就足够让无数人开始遐想了。 等同事们走得差不多了,祝若栩这才起身乘电梯到50层,刚出电梯走到走廊上,就和费辛曜的秘书钟睿碰上。 “祝小姐是吧?”钟睿叫住她,“费总在忙,安排我带您去看坚尼地道的房子。” 费总现在贵人事忙,抽不出空陪前任看房理所应当。 祝若栩觉得没所谓,跟着钟睿正要抬脚走,总裁办的门突然打开,里面走出一个眼眶泛红的女人,看上去像是刚哭过。 祝若栩和她四目相对,心想:哦,原来不是贵人事忙,是佳人有约。《 》 11、最后一支烟 吴珊提着保温桶从费辛曜的办公室里走出来,看见走廊里站着的女人,乌发雪肤,身量高挑,凹凸有致的身材被一条修身的鱼尾裙包裹着,仿佛从上世纪港风画报里走出来的模特,冷艳的不可方物。 “祝若栩?”吴珊一下子就认出这张恃靓行凶的脸。 祝若栩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下面前这张脸,无果,“你认识我?” “我当然认识你,我是费辛曜的同学吴珊。”吴珊用手抹了两下眼睛,调整好情绪,“你怎么在这里?” 祝若栩简略道:“工作。” “这样啊,那你吃过晚饭了吗?”吴珊笑着对她说,“这是我带来的汤,你要不要尝一点。” 大概是听见门口的交谈声,费辛曜拉开门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祝若栩和他对视一眼就把目光收了回去,淡声对吴珊道:“不用了,你们慢慢喝。” 祝若栩跟着钟睿一起走进电梯,离开了50楼。 吴珊转身看向费辛曜,掩饰住心内的爱慕,平静问他:“祝若栩为什么会在你的公司?” 费辛曜收回拉长的视线,淡声回答:“工作。” 吴珊还想再问,费辛曜已经转身回了办公室,关上了门。 钟睿办事妥帖,开车一路将祝若栩送至坚尼地道后,先是带她看了看小区环境,见她满意又带她乘电梯上顶层抵达她要租的那间房。 一出电梯,楼道里映入眼帘的就是两户对开的房门,3901和3902,除此之外整层楼再也没有别的住户。 打开房门,正值黄昏,一整面墙的落地窗外能看到夕阳以及被染红的海水,海天呈一色,景象瑰丽的如同一幅鲜活的油画在祝若栩眼前静静流淌。 祝若栩走到落地窗前细细打量了一会儿这间房子,钟睿问她:“祝小姐,您还满意吗?” 采光格局,装修户型全都是按照她的要求来的,完美的让祝若栩挑不出来一点瑕疵。 “我很满意。”祝若栩动了以后买下这套大平层的心思,问道:“这套房是你们费总名下的?” “是。”钟睿又斟酌了一下,严谨道:“这个小区是由启明建设开发的,所以不止是这套房,整个楼盘都算是费总的。” 难怪轻描淡写就能拿一套房产租给祝若栩,恐怕像这样的楼盘在费辛曜名下不知道有多少套。 “麻烦转告你们费总,房子我很满意,今晚就住下了。” 钟睿拿不准这位祝小姐究竟和费总是什么关系,但他想着既然费总都安排他来带这位祝小姐看房了,两个人的关系应该不算远吧?怎么还要他在中间当传话筒。 不过钟睿一向不是多话的人,遂点头应下,“好。” 钟睿离开后祝若栩便开始专注在收拾自己的房间上,这套房子是精装,家具设施一应齐全,可以说是拎包入住,但需要收拾的地方还是不少,比如当务之急的铺床。 祝若栩在就近的商场买了几套真丝的床上用品,虽然不是什么奢牌但用来暂时应急也算凑合。可她实在高估了自己,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一床被子灌了一个小时死活灌不平整。 她精疲力尽,拿起手机一看时间都快晚上十点了。 她从小就被她妈咪养的有严格的身材管理,这个点她已经不打算再吃晚饭,从床上爬起来将撕掉的包装袋和垃圾装起来,打算下楼丢个东西就回来睡觉。 穿好鞋刚从家里出来不到两步,电梯间的门“叮”的一声打开,费辛曜从里面走出来,一手拿着西服外套,一手提着食材。 祝若栩和他在过道里碰上,对视两秒钟,祝若栩看向他手里提着的那一包食材,顺理成章的认为这男人是来给她做晚饭的。 虽然祝若栩平时这个点都不吃东西了,但费辛曜示好的梯子都递到她面前了,祝若栩也不是不上道的人。 她随手拉开自家的门,对费辛曜说:“进来吧,厨房我还没用过不知道能不能正常使用,你买了食材正好来试一试火……” 费辛曜走到她对面的那套房,输密码,解锁开门,“厨房的问题找物业。” 这场面怎么看都是祝若栩误会费辛曜是来给她做饭,她在自作多情,面子上挂不住,却不甘示弱,“费辛曜,你不是住太平山吗?” 费辛曜背对着她拉开门,“这套房也是我的。” 房地产大亨,房子多合理。 “那不是有人给你送汤吗?这么晚了还买食材做饭干嘛?” 费辛曜回头,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句话有些过界的像在吃醋。 但祝大小姐不认为这是自己的问题,“是你没讲清楚才让我误会的。” “所以呢?”费辛曜反问。 祝若栩抱臂道:“你应该先跟我讲清楚。” 费辛曜如她所愿,“我买食材回来是做给自己。” 祝若栩被噎了一下,转头走回自己房间,不就一顿饭而已有什么了不起,被费辛曜说得好像她要上赶着吃他这顿晚饭一样,谁稀罕。 她门都关上了一半,可余光瞧见费辛曜若无其事进门的背影,她又觉得凭什么她生气了他能这么淡定,这件事说到底还不是他先挑起的? 祝若栩反手关上自家门,在费辛曜关门的前一秒钟,走上去急忙按住门沿,却还是晚一步,手被门夹了一下,疼得她叫出声来。 “费辛曜……”她捂着被夹的手仰头看向费辛曜,生理泪在眼眶里打转,"你是不是故意的……" 费辛曜眸色阴沉的盯着她,他这样眼神看的她心里有点怵,后面那句话越说越没底气。 “祝若栩。”他声如寒冰,“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祝若栩被费辛曜用这样尖锐的口吻质问莫名觉得有点委屈,明明受伤的是她。 她压着疼痛难忍的哭腔:“你的一顿饭就这么精贵吗?” 把她晾在一边也不给她台阶下,就好像是故意想要看她的笑话。祝若栩咽不下这口气,从费辛曜身边挤进房里,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大有一副今晚不吃到费辛曜这顿饭不肯罢休的气势。 费辛曜站在门口隔着一段距离看她,恃靓行凶的那张脸艳如桃李,清冷风情的眼里再落一滴泪,仿佛生来就是索人心魂催人命的。 费辛曜手指骨节无声握紧,寒着一张脸从祝若栩身上移开目光,提着食材走到厨房。 谁也没有开口再说一句话,偌大的空间里只有水声切菜声炒菜声间断响起,气氛仿佛凝固到了冰点。 半小时后,费辛曜端着做好的两盘菜放上餐桌,摆上餐具,拉开椅子坐下。 祝若栩闻到香气,又想到自己都为了费辛曜这顿饭竟然还受了伤掉了眼泪,现在掉头离开就好像显得她多窝囊似的。 她抽了几张纸用力的擦掉眼角的泪痕,走到费辛曜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看见盘子盛着一份色香俱全的豉油皇炒面,她拿起叉子的手顿了一下,但很快她又像无事发生一般叉起一勺喂进嘴里。 味道一点都没变,和七年前一模一样,就连她不钟意的胡萝卜也还是和以前放的一样多。 费辛曜从前明知她不钟意胡萝卜,但钟意他做的豉油皇炒面,他为了让她不挑食,总是会象征性的从她的盘子里挑几根胡萝卜放到他盘子里,再耐着性子将她哄好,她才会给他面子愿意吃几口。 可现在明知她不钟意,他却像是故意放胡萝卜让她如鲠在喉。 但这顿饭是祝若栩自己不要体面换来的,她这个人行事从来不回头打自己的脸,硬着头皮继续吃。 讨厌的胡萝卜味在她嘴里蔓延,让她细眉轻蹙,抬眼时无意中瞥见坐在她对面的费辛曜不知什么时候放下叉子,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好吃吗?”费辛曜毫无情绪的问。 他是明知故问。 祝若栩逼着自己把那口胡萝卜咽下去,“……你说呢?” 费辛曜视线扫过她那只握叉的右手,那几根莹白的手指通红一片,隐隐有淤青冒出,叉子在她手心里也是抖了又抖,大约是钻心的劲儿还没过透。 祝若栩听见费辛曜很轻的笑了一声,她不知他在笑什么,只是觉得他这声笑里充满嘲讽的意味,让她感觉他在嘲笑自己。 费辛曜伸手拿过她面前的盘子,起身走回料理台,把那份豉油皇炒面倒进垃圾桶里,随后看向门口,给祝若栩下逐客令的意思已经放在了明面上。 祝若栩坐在餐椅上没动,她很难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就好像明明所有的事情看似都在按照她的意愿进行,可是实际上掌控全局的却像是费辛曜。 她很讨厌这种感觉,更讨厌被费辛曜牵着鼻子走。 他要用倒掉那盘豉油皇炒面的极端方式来给她下逐客令,她偏不让他轻易如愿。 祝若栩站起来走到费辛曜面前,把受伤的那只手亮到他眼前,“费辛曜,我本来在做家务的,现在你把我弄伤了,我今晚连我要睡的床都没法铺了。” 费辛曜没讲话,把餐盘放进水槽里冲水清洗。 祝若栩忍不了被他这么无视,抬手关了他的水阀,“费辛曜,你难道不应该负责吗?” 费辛曜拿起毛巾擦干手,“你想我怎么负责?” “帮我铺床。” 祝大小姐理直气壮,丝毫不认为自己的伤是因为自己的失误,也丝毫不觉得把这件事引起的连锁反应归咎到费辛曜身上有什么问题。 费辛曜看了祝若栩一眼,这一眼情绪很淡很平静,但他的眼眸深处却像是盛满了无数沉甸甸的难言情绪。 祝若栩见费辛曜放下手里的毛巾,抬脚越过她往门口的方向走去,她就知道这场对峙是她赢了。 领着费辛曜一路进到她的卧室,见床铺凌乱无比,乳白真丝床单铺的歪歪斜斜,被芯和被套更是扭成一团。 这景象并不好看,祝若栩的羞耻心涌上来想要解释两句,就见费辛曜卷高衬衫袖口,一言不发的走到她床前开始重新替她铺床。 铺床单灌枕头装被芯,费辛曜只花了不过几分钟时间就让祝若栩的床焕然一新。 祝若栩抱起灌好的枕头坐上床,见费辛曜转身又要走,开口把他叫住:“费辛曜你等等,你再帮我看看家里和门口的监控有没有问题,我不会弄那个。” 虽然费辛曜的秘书带她看过这个小区的安全保障,但她毕竟是个独居的女孩,在这方面她需要更谨慎一些,所以一早就看了房子的监控,但那套设备好像是近年新出的,连了互联网一系列新型智能,她还不太会用,求助她眼前这个男人是最快的方式。 费辛曜听完嗯了一声,没有任何停留的从她卧室里走了出去。 祝若栩忽然意识到,费辛曜其实并不情愿帮自己做这些事,这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因她的咄咄逼人在硬推着费辛曜不能对她袖手旁观。 她从费辛曜身上扳回一局的那点优越被冲淡的干干净净,换位思考,谁又会心甘情愿替自己当年分手并不好看的前女友做这么多事。 太难看了祝若栩,她在心里骂自己。 一遇上费辛曜就会变得格外的咄咄逼人,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想不通,进浴室里洗漱,重回躺回床上之后她又想到这件事,或许问题根本没有出在她身上。 有问题的是费辛曜,是他目中无人,对她视若无睹,如果他肯稍微拿出平和正常的态度对待她,祝若栩又怎么会这么不像自己。 她想通了,且对这个答案深信不疑,终于能安心入睡。 — 凌晨3点23分,狂风骤雨不停拍打窗户,电闪雷鸣的声音在窗外一阵又一阵的响。 费辛曜还没入睡,他坐在书房内的办公椅上,指间夹着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放在手边的烟灰缸里丢满了烟头,香烟盒被搁置在一旁,里面空空如也,他手上的是最后一支。 书房的灯早就熄灭,只剩他面前还开着机的电脑显示屏,在黑暗中露出一点惨白的光线,照在他脸庞上,深邃轮廓都像是镀上了一道冰冷的光影,显得有些死气沉沉。 电脑上放的是一段实时监控,画面连通着隔壁3902的监控,将整套房子的景象分毫不差的放出来,而现在的画面被定格放大在3902的卧室里。 这间空置了很久的房子今天搬来了人,卧室的床上躺着一个正在熟睡的女人。 费辛曜一直盯着画面中早已睡熟的人,没有移开过半寸目光。 他掐着烟放到唇边想要吸一口,发现香烟已经燃尽。 这是最后一支,就像是某个信号一般,他把烟扔进烟灰缸里,随即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房间来到3902的门口,解锁开门径直走进卧室后,在床边站定。 祝若栩侧睡在床上,一只白皙手臂垂落在床边,身子被柔软的真丝床被包裹着,乌发散落在抱枕上,睡颜安静柔美,整个人如同一朵沉睡的娇美白檀,露出毫无防备的模样仿佛在静待采撷。 费辛曜盯着这样的祝若栩看了很久,久到他又再一次以为自己病发出现了幻觉,在床边坐下来,执起祝若栩那只受伤的手放在唇边,在黑暗中克制不住的轻吻。《 》 12、流言蜚语 坚尼地道的房子离中环cbd的确很近,如果不塞车,通勤时间快到只需要十几分钟。 因此祝若栩今天上班的时候途径一家百货大厦,还有空闲时间进去挑了几身衣服,一边逛一边想难怪费辛曜放着太平山不住住坚尼地道,这么近的上班距离实在方便。 她还没拿到第一个月工资,在百货大厦逛的时候便收敛了自己平时的喜好,去了相对平价的蔻驰,买完成衣结账时发现现金不够,就顺手用了那张从费辛曜钱包里换来的黑卡刷。 结果刷出来需要支付密码,她忘记问费辛曜密码是多少,费辛曜更没有提前告诉她,几件选好的成衣就只能放回去。 因为这个小插曲,她今天早上的好心情都被影响了。等到了工位上后,才开始工作没多久,她又感觉坐她对面的几个男女同事,总是在偷偷看她。等她抓到他们的目光,这几个人又飞快的撇过头装无事发生。 祝若栩生得靓,在外形这一块从小到大受尽了外人的注目礼,对别人的打量她早就习以为常。但这几个同事的目光让她感觉不到半分友善,就好像是想通过她的外貌来窥视她,评判她一样。 一次两次,祝若栩本就不美丽的心情被他们的偷看影响的更糟糕,在又一次抓到一个偷看她的男同事,祝若栩站起来质问他:“我身上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吗?你一直偷看我干什么?” 这个男同事大概是没想到祝若栩会这么直接,尴尬的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解释,支支吾吾的敷衍道:“我就是不小心瞄到你了,怎么会一直偷看你……你多心了。” 这样的回答实在很狡猾,如果祝若栩抓着这件小事不放,反倒会让别人觉得她小题大做。不过她行事一向不在乎别人的眼光,而且她认为如果不直接将这件事挑明,这些人还会继续用不友善的眼神明目张胆的打量她。 果不其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因为她的做法,那些同事都不敢再继续偷偷打量她。 但是今天整个部门的氛围,给祝若栩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不管她走到茶水间或是会议室,总感觉背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 这种感觉让祝若栩太难受了,中午和林妙一起吃午餐的时候,她都有些没有胃口。 林妙关心她:“ophelia,你怎么不吃?” “你不觉得今天公司里的氛围很奇怪吗?”祝若栩放下餐叉,“我总觉得有些同事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 林妙心中闪过纠结,最终她还是低头扶了扶自己的黑框眼镜掩饰住表情,小心翼翼的说:“……没有吧?可能是你的错觉。” 祝若栩刚来归航没几天,她也觉得自己不可能莫名其妙就被同事们针对,想了一圈没想通,只能认同了林妙的说法。 “也许吧,可能真是我的错觉。” 短暂的午休结束后,部门负责人张经理又召开了一次部门会议。 下个月就是圣诞节,今年来港过圣诞的游客比去年涨了好几倍,归航旗下的旅游产品、酒店、交通运输航线统统提前售罄,公司上层给他们产品部下达了要求,线路产品这一块每个环节必须做到万无一失,投诉率必须比去年低。 “你们所负责的产品一定要提前和各个节点负责的人沟通好,保证好服务和质量。” 张经理再三强调,又拿出案例警示他们,“今天flora负责的一款线路产品就收到了投诉,客人问地陪半岛酒店为什么用香奈儿的标志做圣诞装饰,地陪不知道来问flora,flora让地陪转告游客,说半岛酒店的老板和香奈儿的创始人是亲戚,所以每年圣诞都能用香奈儿标志做装饰。” “你们猜结果怎么样?客人回去查了半岛酒店的老板是犹太人,香奈儿的创始人是法国人,国籍都不一样八竿子都打不着,客人觉得被愚弄了,转手就是一个投诉。” 张经理看向一脸尴尬的flora,“做旅游策划师,最基本的难道不是对自己产品的来龙去脉知道的清清楚楚吗?flora,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每年半岛圣诞都要用香奈儿的元素做装饰了吗?” flora摇摇头,脖子都快垂进了地里,“经理,这个网上真查不到……” 张经理恨铁不成钢,又转而问在座的员工,“你们呢?你们谁清楚?” flora看向隔壁的吴曼,她们俩关系不错,吴曼的家境和她们相比算得上十分富庶,是她眼中能接触到一些上流社会的人,所以她认为吴曼一定知道,想求对方帮她解围。 吴曼接受到她的目光,眼神飘忽了一下,又轻咳一声:“经理,大概是因为香奈儿和半岛酒店有商业合作吧,所有才用香奈儿的元素。” 张经理反问她:“上海也有一家半岛酒店,既然同样都是商业合作,为什么每年圣诞节的时候上海的半岛不用香奈儿元素?” 吴曼被问住,尴尬的笑了笑,“这我就不知道了……” 张经理一脸头疼,“难道我手下这么多员工,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答案?” 一个人的眼界和知识储备量,绝大部分程度上取决于他的家境、学识、认知以及见识,像半岛和香奈儿这种顶奢商业帝国之间的问题,又哪里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接触到的。 整个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祝若栩喝了口咖啡,不徐不缓的开口道:“半岛酒店的香奈儿专卖店是香奈儿在亚洲开设的第一家店铺,这家店的开设进一步让香奈儿走向了国际市场,对香奈儿品牌来说很有意义,也是因此香奈儿这个品牌对香港的半岛有很特别的感情,所以每年圣诞的时候在香港半岛用它们的蝴蝶结、珍珠、格纹等元素做装饰,以此纪念。” 张经理听得一愣一愣,随后问祝若栩:“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家和罗兰士·嘉道理先生有故交。”祝若栩怕他们不了解,又补一句,“罗兰士·嘉道理先生是半岛酒店的创始人。” 有关半岛酒店和香奈儿这件事,祝若栩也是小时候无意中听他们大人在聊天的时候提起的,她本来不会记在心上,但她妈咪钟爱香奈儿这个牌子,从小到大她也算被迫耳濡目染。 在座的同事面面相觑,他们都是第一次听说半岛和香奈儿的渊源,没有人能证实祝若栩说的是真的,同理也没有人能反驳祝若栩说的是假的。 张经理思索再三,认同了祝若栩的答复:“受教了,我这个土生土长的香港人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大家都记在心上,以后肯定用得上。” 以豪华闻名的半岛酒店是许多中产阶级以上的游客赴港旅游的首选,到时候一定会有客人问相同的问题,所有祝若栩的回答十分有用。 散会之后,祝若栩去了一趟洗手间,刚走进隔间不到半分钟,就听到外面有人在低声议论她。 “不是说那个ophelia是个装阔被包养的假名媛吗?怎么她连那个什么罗兰士的事情都知道?” “她说她家和罗兰士·嘉道理有交情你就信?拜托,我刚搜了一下那都是20世纪末入土的人了,我还说我家和盖茨比是世交呢,吹水装名媛的话信手拈来!她要真是名媛怎么会连辆车都没有,身上的裙子来来回回也就那两条,我今日算是见识到这个ophelia有多能厚着脸皮吹水了!” “是啊,我听说她那个香奈儿包也是租来的,今天果然就没看见她背……” “还有还有你们上午看见了吗?她还敢问人家为什么偷看她,拜托她被包养的事整个部门都传开了,敢做还怕别人看?我第一次见一个女仔这么恬不知耻……” “要我说这年头是笑贫不笑娼,人家背后有开保时捷的阔佬给她撑腰,她当然能——” 隔间的门被轰声推开,吓得这几个人立刻闭嘴往身后看去,见祝若栩冷着一张脸走到她们面前,气势强到让她们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 “笑贫不笑娼?”祝若栩一字一句的质问她们,“谁是贫?谁是娼?” 她们的话全被当事人听见,刚才还一副站在道德制高点审判别人的正义模样,现在几个人都心虚的互相看来看去。 “ophelia这些话不是我们说的啊,我们也是听别人讲的……” “是啊……” “是别人讲的你们就可以接着在背后讲吗?”祝若栩不会这么轻易被搪塞,“你们有证据吗?你们知道传谣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吗?” 上升到法律层面,几个人更是在气势上就短了一截。 “ophelia你别生气,这件事算我们不对,但现在整个部门都在私底下偷偷讨论你……的事。就算我们不说,你也堵不了其他的人嘴啊。” 谣言这种东西一向都是一传十十传百,如果不找到源头根除,恐怕不到半天整个归航都要传遍ophelia是个被包养的装阔假名媛了。 祝若栩离开前再三警告她们:“我不管别人在背后讲不讲,但如果你们继续讲被我发现,你们就等着收我的法律传票吧。” 她压着一腔怒火转身走出洗手间,难怪今天她觉得公司的氛围不对,原来在她不知道的地方,她的名声已经被传的这么不堪入目。 回到工位上坐下,祝若栩在想怎么把传谣的人揪出来,一旁的林妙见她面色很苍白,关心道:“ophelia,你怎么了?” 祝若栩目光冷冷的扫向她,“lili,你是不是早就听说了我的谣言?” 林妙表情一僵,“你……你知道了?” 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祝若栩觉得气氛不对还特意问过林妙,被林妙糊弄过去,没想到林妙早就知道了却没有告诉她。 几天相处下来,林妙教她很用心,更主动帮过祝若栩,即便她们两人还算不上朋友,祝若栩也觉得她们两的关系比普通同事要近一些,现在看来完全是祝若栩自作多情。 林妙见祝若栩不讲话,瞬间焦急起来,她看了看四周怕惊动同事,小声说:“ophelia,我们去楼梯间说吧……” “有什么好说的。”祝若栩双手环臂往椅后一靠,没有半分的畏惧,“我又没做亏心事,那些谣言全都是子虚乌有的污蔑。” 短短接触这几天,林妙只觉得祝若栩漂亮性格比较干脆,她也不相信那些谣言是真的,但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有恃无恐。 她只能再压低几分声音,悄悄告诉她:“我没有相信那些谣言,我也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ophelia……可是人言可畏,我怕你把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知道了不好收场,而且传谣的那个人家里很有钱的,听说在香港也有点背景,我怕你因为这件事在归航的工作就丢了……” 祝若栩完全无法苟同林妙的这些观点,但她现在已经没有闲心去管林妙的闲事,捕抓到林妙话里她想要的信息,“所以你知道传谣的人是谁?告诉我。” 林妙露出很为难的表情,祝若栩语气尖锐的重申:“告诉我。” 林妙实在抵御不住祝若栩她这样的问法,咬咬牙低声说:“……是吴曼。” 吴曼坐在工位上正和几个同事用手机聊天,祝若栩的事今天传遍了整个部门,几个人都有一种讨厌的人被大家发现的喜悦,心情美丽到了极点,连祝若栩在会议室里吹水压了她一头的事都没影响她的心情。 正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吴曼头顶上落下一道阴影,她下意识抬头,祝若栩顶着一张恃美行凶的冷脸,居高临下的盯着她。 吴曼连忙把手机屏幕反扣回桌面,扶着桌沿站起来,“……你、你找我有事吗?” 整个部门的人都听说了祝若栩炫富被包养的事情,现在见到祝若栩找上吴曼,一看就是要出事的前兆,一层楼所有人的目光几乎在一瞬间全都集中到了她们身上。 “你就是吴曼?”祝若栩从上到下打量她,“就是你在背后造我的谣,说我被男人包养,炫富吹水,装假名媛?” 这样毁清誉的私密事件,吴曼没想到祝若栩会在上班的时候当面质问她,整个人一下子就傻了。 敢在背后造谣却不敢承担后果,被这么怂的女人盯上祝若栩只觉得丢脸。 祝若栩懒得再跟她废话,直截了当的开口:“我告诉你,第一,我没有被男人包养;第二,我更没有装阔炫富;第三,你等着收我的法律传票。” 她说话行事从来不拖泥带水,讲完这句话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后又记起一件事,转头又打量了眼还愣在原地的吴曼。 她从头到脚的打扮都看不出品牌,只有一只放在桌子上的miumiu手提包值个几千港币。 祝若栩说:“我不知道你家到底有多有钱,但我家从我外祖父的外祖父开始,就已经在香港有钱到人尽皆知了。” 这么一番惊世骇俗的嚣张言论,换做别人来讲都像是在装逼吹水,可祝若栩语气里却没有一丝的自得和骄矜,平静的就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让听到的人很轻易地愿意信服。 祝若栩说完就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也不管整层楼的人在私底下沸腾成了什么样,拿出手机就开始联系律师。 一旁的林妙担忧的想对她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回了肚子里。 经祝若栩这么公开的挑破,这件事最终还是闹大了。在几个小时的发酵后,有关产品部新来的靓女策划师被男人疑似包养的消息在整个归航传的沸沸扬扬。 祝若栩下班后回到家,收到了律师的回电。 她本以为对方是来告诉她需要准备哪些材料,结果对方委婉告诉她,如果她想要起诉,需要先支会她的母亲。 听到这里祝若栩又怎么会不明白,这是她母亲在借用家族律师向她施压,要她回家低头,乖乖听话去祝家的酒店上班。 祝若栩既然已经走到了现在这一步,她就不可能这么轻易的认输,果断地挂断了律师的电话。 但这件事她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善罢甘休,如果她不继续发作,只是雷声大雨点小,那些谣言根本不可能彻底根除。 这一晚祝若栩焦虑的在床上辗转反侧,一直在想该从哪里再找律师去入手解决,直到凌晨困的不行才勉强入睡。 第二天一到公司,她就被叫去会议室谈话。 人力资源部总监茱莉和部门负责人张经理一起坐在祝若栩对面,茱莉倒是一脸和蔼可亲,而张经理却是相反的一脸头疼。 事情出在他的部门,底下两个人又都是他的下属,他又怎么可能开心的起来。 茱莉先开口:“ophelia,事情的经过我们已经听说了,我们在昨晚也及时做了调查,发现整件事其实就是一个误会。现在误会解开了事情也就过去了,你和吴曼都是一个部门的同事,大家以后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笑一笑就过去了。” 通篇充当和事佬的和稀泥言论,听得祝若栩细眉轻蹙,“所以你们找我来谈话,是希望我不再追究这件事?” 张经理连连点头,“是啊,大家都是同事,难道非要闹到法院去上新闻上香港的头条报纸,让外面的人来看归航的笑话吗?” “那我的声誉谁来维护?”祝若栩质问,“谣言越传越广,我被打上那些莫名其妙的标签,等着让别人来看我的笑话吗?” 茱莉说:“ophelia你放心,我和张经理都会让下面的人不再谈论这件事,一定没有人再敢说三道四的。” “是啊,而且谣言这种东西过段时间就没人会再讨论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太较真……” 这样的解决方案就像是掩耳盗铃,根本没办法从源头上解决问题。 但祝若栩也算是听出来了,无论是茱莉还是张经理,这两人都是站在自己的职位上替自己和归航考量,他们都想要息事宁人,希望祝若栩能咽下这口气,可祝大小姐怎么可能忍受这样的委屈。 “吴曼我会告到底。”祝若栩从椅子上站起来,“你们与其在这里劝我不要追责,不如去找吴曼谈谈她该如何向我赔罪。” 对加害者的恶行轻拿轻放,对受害者却要求息事宁人一笑泯恩仇,在祝若栩的人生信条里,没有这样的道理。 回到工位上祝若栩照例完成自己的工作,和林妙该接洽的接洽,公事公办。 而林妙像是对她怀着一种愧疚的情绪,对她说话比平时更加细声细气,但祝若栩觉得自己并不需要。 公事处理完,借着午休时间祝若栩出了一趟公司。 在楼梯间等电梯的时候,一群人远远的走过来,本来眉飞色舞的在谈论什么,可一走近看见祝若栩立在那儿,几个人立马默契的闭了嘴。 祝若栩不用听也知道他们在谈论什么,谣言不可能会因为上司不轻不重的几句话就被遏制,不让罪魁祸首付出昂贵的代价,谣言还会继续传,她也会一直被迫陷在流言蜚语里。 她约了中环一家律所的律师在附近的咖啡厅见面,和对方讲明原委之后,对方思考了半分钟,给她讲了一下上诉的利弊。 “祝小姐,虽然您在这件事上是完全的受害者,但我站在专业的律师角度还是希望您选择私下和解。第一是因为从上诉到受理再到法院开庭这个过程需要很长的时间,没有人能保证在这个过程中不会发生一些意外,就譬如您的公司方面继续向您施压。”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委婉开口:“您的工作可能会受影响。” 祝若栩心中有数,“还有呢?” “第二则是您要维护的是名誉权,这个东西是需要取证的,如果只是公司里的三言两语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您就算上庭可能胜诉的几率也不是百分之百。而且我认为您的公司并不会积极配合您取证。” “第三,就算最后祝小姐您打赢了官司,或许得到的赔偿还弥补不了您这几个月的精神损失。” “如果我还是坚持上诉呢?” “祝小姐,我当然完全尊重您的意见。”律师站在她的角度考虑,“只是您维权的成本实在太高了,即便打赢了官司只要造谣您的同事不自己提出辞职,你们依然还要在公司日日打照面。您能接受吗?” 祝若栩当然受不了,她怎么可能继续愿意和吴曼那种人共事。 “要想以最快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我建议您向你们公司的法务部或者高层反映,让他们做出最公平的裁决。” 午休结束,律师给了她两日时间考虑究竟要不要上诉。 按照祝若栩的性格,她肯定还是会坚持上述,但听完专业专业人士的一通分析,祝若栩感觉自己的一腔愤愤不平被浇熄了大半。 她虽然恼怒,但她并不是会被怒火冲昏大脑的人,相反她是个很理智的人,在利弊权衡之下,她现在该按照律师给她的建议,向公司上层反映。 但今天茱莉和张经理的态度已经摆在她面前了,他们只希望祝若栩息事宁人,又怎么可能会帮她主持公道。 直到下班回到小区楼下,她的情绪和理智还一直在脑内打架。 理智告诉她要权衡利弊,可权衡利弊的结果就是让她的情绪受不到安抚,让她退而求其次的委曲求全。 可她从小到大,什么时候有过这么憋屈的经历,区区一个吴曼,又怎么可以这么对她。 电梯抵达39层,她走出来,看见费辛曜拖着行李箱站在3901门口,正打算进门,听见动静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 还是那种不带丝毫情绪的冷淡目光,就像是对她不以为意,冷眼旁观。但放在此时此刻就是让祝若栩觉得他已经知道了那些有关她的流言,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就是在轻蔑她。 祝若栩这两天所有的委屈情绪突然就不受控的全跑了出来,她踩着高跟鞋走到费辛曜跟前,一把扯住他的手臂,压着哭腔问他:“你满意了吗费辛曜?是不是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觉得特别开心?” 费辛曜眉骨微动,似是不理解她的话,“什么?” “我在说什么你会不知道吗?你的公司里都传遍了我的流言蜚语,你这个归航总裁会连半点风声都没听到吗?”祝若栩情绪完全失控,“别人不清楚难道你也不清楚吗?我需要装阔吗?我用得着去显摆炫富吗?” 她语气哽咽,眼泪顺着眼尾往下落,哭的梨花带雨,眉眼间流露出脆弱的神情。 “说我被包养花男人钱……我这辈子除了花过你的钱,还花过哪个男人的钱?” 歇斯底里的宣泄之后她脱力的往地下坠,一双有力的手臂及时将她捞了起来,整个人撞进了男人胸膛。 头顶传来费辛曜冷冽如薄雾般的声线,轻如呼吸似的对祝若栩安抚着开口:“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