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闻公主她凶神恶煞》 第1章 军饷 又下了一夜秋雨,每个士兵的绑腿上都沾着红泥,一脚踏下去,泥水飞溅,却拦不住步履匆匆。 程梁立在将军帐前,站得笔直,大气也不敢出。 将军刚刚得知军饷被盗,大发雷霆,怒火席卷了整个西南驻地,从行军司马到摸过军饷的小兵全都被提进大牢问候。 如今军营内人心惶惶,程梁一个刚被提拔成卫兵的一年兵更是慌得两股战战。他刚想往营帐内偷偷瞄一眼,就被队长看见。 队长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小心被殿下发现,你脑袋不要了?” 营帐内,将军桌案上堆满了来自各部的折子,其中还夹杂几封来自京城的折子和信。 司又青身着甲胄坐在桌案后,和着受刑的哀嚎声,她拣出来自京城的折子丢给一旁的许凡雁:“你帮我应付一下这些折子,我不用拆就知道那些文人又要弯过来绕过去地敲打我。” 虽说司又青被皇上硬要封为定远公主已有七年之久,但朝中反对的声音依旧不小。这几年眼看司又青手中的军权越来越大,有些折子直接飞到司又青眼前,却囿于皇上不敢直说,只敢指桑骂槐地让司又青退权还兵。 许凡雁是世家子出身,与司又青是撒尿和泥的关系。相较于隔了一道皇宫的司又青,许凡雁对这些世家争斗更为得心应手。 她随手接下折子,数了数,道:“七张折子,啧,刚教训了一下蒲甘,俘了他们的王子,有些人的屁股就坐不住咯。” 司又青没说什么,她品了口热茶,才给对面施舍了一个眼神。在她的对面吊着一个人,那人的胸前已经依稀可见白骨,行刑人却毫不手软,依旧拿着匕首在他的肋骨上拨动。 直到那人实在受不住,高喊着“我说”,司又青这才放下折子,抬眼看向他。她看着下半身几乎全然被血浸染的人,竟然笑了起来:“你说,这琵琶弹得如何?” “弹琵琶”是一种酷刑,将人的双手吊起露出肋排,再用匕首在肋骨上来回拨动,如此反复几次,直至下刀的位置露出白骨。这种刑罚太过残忍,已经极少有人记起,这次若不是司又青提及,这人也享受不到“弹琵琶”。 那人赶紧强挤出一个笑容:“殿下弹的,自然是极佳。” 司又青:“那再弹一曲……” “不不不,我说,我说!” 受刑的人叫汪喜,是西南驻地的行军司马,也是此次军饷被盗的主谋。本次军饷被盗,竟是耽搁了快两年才被捅到司又青面前。 大燕军饷不低,每个普通士兵每年能得十两银子,而西南驻地共五万兵,两年的军饷累计起来竟能有一百万两白银。这窟窿就算是进了朝廷也能是个不大不小的案子。 想着那一百万两白银,司又青看见汪喜就来气,直接让人给他上了“弹琵琶”。 这汪喜刚刚停了刑罚就好似忘了疼,下意识就想为自己开脱:“殿下,我也是迫不得已才……” 见汪喜还想狡辩,司又青抽出一把匕首丢向汪喜,那匕首擦着汪喜的鼻尖过去,割断汪喜脸颊旁的一缕碎发后,深深扎进了地面。 匕首进了地面还在“嗡嗡”作响,汪喜被这匕首吓到,马上磕磕绊绊地开始回答:“殿下,我没有拿多少钱的,我只拿了一万银子,剩下的都……” 司又青有些烦躁起来了,感觉太阳穴都突突的疼,她侧过身,一手捂着头,看向身旁的许凡雁,示意她去审汪喜。 她点点头,看向汪喜:“我们在你房中搜出来十万两银子,老实交代,你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剩下的银子又去了哪里?” 汪喜听见自己老底都被翻出来了,索性破罐子破摔,头一歪再也不作声。 司又青不咸不淡地瞥了眼汪喜,道:“没用了,杀了吧。” 命令一下,行刑的士兵拿起匕首就要往汪喜胸口扎,汪喜这回真怂了,他急忙大叫起来:“我说!我说!是俞大人逼我的!” 司又青:“说清楚。” 汪喜见司又青乐意听他说话,忙像倒豆子一样把来龙去脉都说出来:“两年前,余潇,余大人找到我,说要我把军饷偷出来。我谨记殿下教诲,没有答应。可他……可他拿我家中老母和两岁小儿威胁啊!我那小儿堪堪两岁,天可怜见,我没办法,只能从了他。” 余潇是临安府知州,不过一个从五品的官,若说他背后无人指使,纯粹自己想贪这军饷,司又青是万万不信的。 听了汪喜的话,营帐内陷入了沉默。汪喜盗窃军饷,似乎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让我猜猜,”司又青蓦地笑起来,“然后那余潇又告诉你,如果你听他的话,这盗来的银两,能分你五分之一,是吗?” 五分之一,两年便是二十万两银子。 汪喜面色一下子就惨白下去,他不知道司又青是怎么从他这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真相的,明明,他们只在他的营帐中搜出十万两银子,不是吗? 司又青已经厌烦了汪喜这不诚实的性子,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行刑的士兵就麻利地将汪喜拖下去,徒留汪喜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驻守门口的程梁看着被拖走的汪喜,小声问队长:“殿下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队长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蠢货,殿下手眼通天,岂由你我置喙。” “你叫什么?”一道凛冽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程梁扭头看去,发现司又青正面色不虞地盯着他。 程梁以为司又青发现自己在开小差,他强忍住打哆嗦的冲动,报上名字,就见司又青朝他挥了挥手。 “程梁,随我来。” 司又青正要领着士兵去大牢看看能不能审出银两的下落,就见许凡雁满脸焦急地追了上来。 她手里还拿着一封信。看样子,是司又青刚才丢给她的。 “等一下,”许凡雁把司又青拉到一边,她顶着司又青能杀人的目光,强硬地把信塞进她手中,“你拆开,你拆开,你拆开就知道为什么了。” 司又青被许凡雁这样一打断,只得先回营帐。她拆开信,问许凡雁:“什么要紧事要你这样急……” 她的话语顿住了。 那信纸上盖着的,赫然是象征帝王的鎏金印。 皇上一般不找她,找她意味着不一般。 司又青一行行读过去,眉头也越拧越紧。许凡雁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写了什么?” 司又青眉宇间尽是戾气,她将信纸往许凡雁怀里一塞,叫上程梁就往大牢里走。 她现在真的想杀人。 程梁看着比刚才还要杀气腾腾的司又青,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但他是殿下钦定的卫兵,只得跟上司又青的步伐,向大牢奔去。 大牢好久没这样热闹了,过手军饷的人不少,每个牢房里都堆着不少人。 司又青的耐心已经被汪喜消耗殆尽,她大马金刀往高位上一坐,就让程梁把所有人都拉到她面前。 司又青扫视一圈,下面有人悔恨,有人不服,还有人一直哭着喊冤,一时间,大牢竟比菜市场还吵一些。她看向程梁:“去,找个顺眼的,把他的头砍了。” 程梁吓得往后退了两步:“砍,砍头?!” 世人皆知定远公主凶名在外,程梁当了她手下一年的兵,本以为那些不过是些传闻。没想到,定远公主当真如传闻中所言那般穷凶恶极。 司又青懒得理会程梁,她转头看向这些犯人:“听着,我的时间有限,所以对军饷被盗这件事,能说多少说多少,不说的砍头,说谎的砍头,说了前面说过的砍头。” “从你开始。” 司又青随手指了个人,那人被吓得战战兢兢,只是跪地匍匐,说不出话。 程梁握着刀柄,不敢下手。司又青冷冷地转过头看向他:“怎么?你也想脑袋落地了?” 程梁赶紧摇摇头,他走到那人面前,手高高地举起刀。那人只是发抖,并不说话,司又青对程梁打了个手势,程梁闭上眼睛,刀从高处落下,脑袋就利落地落在了地上。温热的血溅了他一脸,他也不敢擦。 刀一下,大牢顿时安静,程梁甚至能听得见脸上的血一滴一滴进入土里的声音。 “下一个……”司又青的手指在人群中晃荡,倏然她停下来,定在一个军需官身上,“你来。” 有了前面的鸡,这位军需官顶着旁边人忌恨的目光,把事情讲得格外清楚。 司又青时不时点点头,思绪却飘到刚刚那封信上。信上说,为了满足她的愿望,父皇做主,帮她谈了个婚事,对象是她年初看上的秀气公子,是御史大夫最小的孩子。 司又青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见个美人就要调戏,什么时候看上了御史大夫的小孩? 军需官还在底下滔滔不绝地说他经手的事,抬头就见司又青在高座上皱起眉头,他的心一咯噔,但话已至此,他只能逼自己继续说下去。 “汪喜和我们分别拿了二十万银两,剩下的军饷则是走水路,被送往东南方向。算算日子,这批银两大概是到了闽越。” 司又青骤然抬眼,直直盯着军需官看。 “闽越?” “是……”她这一反问把军需官都吓了一跳。 司又青不怒反笑,但任谁都能听得出她在咬牙切齿:“好手段啊你们,运哪都好,你们往闽越运?” 司又青与驻守东南的赵将军一直不太对付,赵将军看不惯司又青嚣张跋扈的作态,司又青嫌赵将军行事保守。两人一回京就要互相呛声,结果这次,司又青倒成了有求于人的那个。 司又青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她招来程梁:“除了说话的这个,剩下的人,放了。” “放了?”程梁被司又青这指令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批人抓进来,大多是与军饷有些牵扯的,就这么全放了,难免还有漏网之鱼。 只是司又青自作主张惯了,话从不说第二遍,已经大步向大牢外走,程梁只能听令于司又青。 许凡雁看完信件后,一直在大牢门口守着司又青,眼见司又青出来,她赶紧凑上去:“看这意思,你这是要成婚了?” 司又青脑子里转着不少事,此时听见许凡雁的话,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她深深叹了口气,而后对许凡雁说:“收拾一下,提前回京吧。不过回京前,碍于俞大人送的好礼,我们要‘路过’一下闽越。” 许凡雁原本还老实地听令,直到听见“路过”,她震惊地抬起头,声音都变了调:“从西南回京,去东南,算路过?!” 希望看见大家多多评论呀~你的鼓励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喜欢就点个收藏吧[可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军饷 第2章 公子 乾宁二十五年十月初八,忌出行。 踏踏马蹄出现在喧闹的街市,扬起一抹薄沙。马蹄所经之处,摊贩纷纷收起支起小摊。 一个小饭馆的小摊上坐着一名身着青蓝衣的公子。他循着声音看去,一抹红衣飘在马背上,耀眼又张扬。 官府有规定,闹市不能纵马。公子看着马蹄惹出来的滚滚烟尘,用手帕拂去桌子上的灰:“他们怎么在此地肆意纵马?” “公子看着眼生,是刚来安昭吧?”小摊老板过来收拾桌子,听见他的话,笑着问他。 安昭是大燕东南临海的一个小镇,隶属于闽越,这里大多数人都以经商为生,风气开放,人也比较自来熟,与人搭话都是常事。 公子还没说什么,他旁边高大威猛的随从先开口了:“是啊,所以老板可知道,那两人为何纵马行街?” 闻言,老板那张笑得皱巴巴的老脸一下子展开了,显得有些凶。他小心地凑到两人跟前,低声说:“你们可不要往外说,我这消息,是从同福客栈老板那听来的,保真。” 随从赶紧点点头,公子却好整以暇地坐在椅子上,没表态。 这老板怀着一颗八卦的心,正愁无处安放,此时见随从的耳朵竖起来,不再理会公子的态度,故弄玄虚道。 “您可知,我们大燕的杀神?” 大燕共有三位大将军,这“杀神”就算一位。公子敛下眼眸,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随从显然是个极好的八卦搭子,他用力点点头,接上老板的话茬:“大燕谁人不知定远公主?在攻打九罗城时,她下令屠尽城中百姓,九罗城的大火烧了整整三天三夜。” 老板难得遇上这样配合他的人,笑意变得真诚起来,道:“纵马那两位,正是被传诏回京的那位杀神,这下,您可知缘由了吧。” 燕朝虽整体上崇文抑武,但将领的权力依旧不小。将领出任务时持有特权,可不顾纵马行街的禁令。但实际上,也没几个人敢做这掉脑袋的事,查公主是否任务在身,因此理论上,这位公主大可无视禁令。 公子听完,不可置否地轻轻转头,表露出不赞同的态度,随从是个有眼力见的,见公子动作,马上同老板笑着告别。 夕阳西下,两人起身,向着安昭镇唯一的客栈——同福客栈慢悠悠地走去。 “这定远公主,从西南驻地回京,怎么还山长水远来东南绕一圈?” 说话人是刚刚那位公子。公子名唤江斐,自打抓周抓了个算盘,就好似被金钱下了什么蛊,打小就喜欢跟在账房先生屁股后面跑。要说生在商贾之家也就罢了,这江斐偏偏生在御史大夫家中,是御史大夫家最小的孩子。 御史大夫刚正不阿,为人板正,满脑子都是士农工商的顽固想法,见不得铜臭味。可这江斐似乎是生来讨债的,君子六艺无一不通,偏偏读不进圣贤书。 等江斐年满十六,翅膀硬了,他扑棱着刚长好羽毛的翅膀就往外飞,一飞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江斐靠着与生俱来的一点小聪明赚了第一桶金,而后利滚利滚利滚利。如今,江斐已是南方一带的财神爷,不少人都想跟着他喝口汤。 此次来安昭,江斐正是想看看这边能否发展,让他的产业也来这里分一杯羹。怎料一来就遇上公主纵马,踏得街市尘土飞扬。 江斐想,黄历上的“忌出行”倒也没说错。 “难道东南有什么宝物能让公主也觊觎……” “江小白,别笑得太瘆人,我们还得和气生财。” 随从叫江小白,是江斐在人牙子手里救出来的孩子。孩子自称小白,冠上江斐的姓之后,江斐倒觉得这名字莫名带了点酒意。 江小白闻言立刻收声,坚决不给东家添堵。 同福客栈坐落在安昭镇最东边,临着海。 江斐见到这布局,他想,这同福客栈是不是想造一栋海景房。 江斐掀开门帘走进去。客栈不大,老板既是账房也是招待,他正神情专注地打着算盘,一见江斐,顿时眼前一亮。 江斐生得好,养得也好。一张小脸润白如玉,双目温润,配上周身的穿着,看起来像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 小少爷笑起来,双颊的酒窝窝出一个甜甜的弧度:“掌柜的,还有房吗?要两间上房。” 老板听见声音才回过神:“有,上房就剩三间了。” 江斐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凌厉的声音劈头盖脸地切断了他和掌柜的对话。 “掌柜的,要两间上房。” 江斐脾气再好,被这样生硬地打断,还是拉了脸。他冷着脸转过头去,就见一名身着青衫的女子利索地向他们走来。 她个子高挑,双眼如星,眉宇间透出些许英气,明明是好看的桃花眼,眼里却尽是沉静。离得近了,江斐隐隐从她身上嗅出血腥气。再一晃,那血腥气又消失了,似乎只是江斐的幻觉。 江斐被她镇住,刚要出口的话也噤了声。 还是老板先反应过来,他对女子拱了拱手,赔笑道:“抱歉啊客官,这位公子先订了两间上房。我们这只剩下一间上房了。” 女子扭过头,一眼就看出江斐才是话事人。她问江斐:“我们两位女子,在外奔波不便,可否让我们一间上房?作为谢礼,二位的房费我一并付了。” “可以可以。”江斐还没说什么,江小白先替他答应了。 江斐暗暗瞪了他一眼,笑着回复女子:“我们可以让出一间房,只是那谢礼就不必了,没有让姑娘请客的理。” 女子也不扭捏,谢过江斐后就同掌柜的付了钱,而后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似乎在等什么人。 “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女子抬头看去,发现是江斐。对于刚刚让利给她的人,她莞尔一笑:“尊不敢当,萧青。” 江斐还要再问,另一名女子风风火火地进了客栈,见到萧青便直直迎上来。 在她开口前,萧青就问她:“好了?” “办好了。” 两人语焉不明地离开了一楼,留下一头雾水的江斐和恨铁不成钢的江小白。 江小白虽说年方十五,但跟着江斐走南闯北,也算得上是半个老江湖。他用手臂顶了顶江斐,揶揄他:“东家是不是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了?你不是最烦这种人吗?” “怎么对姑娘家说话这么粗鲁呢?”江斐不赞同地摇摇头,“你去中房睡吧。” “喂——”江小白发出不满的呐喊,“你怎么拿我做人情?” 江斐无辜地看着他:“不是你先答应的吗?” 江小白意识到自己的嘴皮子还是比江斐少用四年,说不过他,只好住嘴,乖乖拿着行囊回了房间。 入夜,风从陆地向海吹去,将海景房的窗吹得一晃一晃。黑暗中,烛火明明灭灭。 江斐晚上喝多了茶,又用不惯夜壶,只好半夜跑出来上厕所。上完厕所,江斐刚要回去,却从门口隐约看见客栈里有人影在动。 他下意识眯起眼睛细看,却隔着一层窗户纸,看不清楚。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江斐脚步一转,迅速躲在房柱后,对着声音的来源探头探脑。 “小姑娘看着瘦巴巴的,怎么这么重?” 江斐听着声音,汗毛乍起。 这声音,赫然就是客栈老板的声音。 他定睛看去,老板正把萧青扛在肩膀上,要送进客栈旁的一个密道里。密道门就在客栈边上,并不起眼,此时门户大开,里面躺着萧青的同伴。 江斐手一动,一把匕首便滑到他手中。虽说从没杀过人,但在江湖中混得久了,一些小打小闹江斐还能应付。 老板刚把萧青堆在密道,背影正对着江斐。他攥紧手中的匕首,直直向老板冲过去。 “谁?”老板愤然回身,就见江斐的匕首已经插进自己的后背。 “你——” 没等老板反应,江斐麻利地收回匕首,就地一滚,准备再刺一刀。 谁料这老板也不是个吃素的,虽说后背有伤,但他力气不减,直向着江斐拿着匕首的手踢过去。江斐毕竟是个三脚猫功夫,躲避不及,竟让那老板得手,匕首被踢飞了。 江斐没心情再关注匕首,只见老板从怀中拿出一把刀,面色阴沉地慢慢向江斐走来。 一步一步,都踩在江斐的心跳上。 江斐咬着牙,直视老板的目光,慢慢往后退。 刀片寒光闪烁,闪到了江斐的眼睛。他分出余光看了眼昏迷不醒的萧青,喉结微动,眼中燃起拼死一搏的□□,双手握拳,用尽全身力气直直向老板挥去。 老板身体轻轻一侧,江斐的拳头就偏向空气。没等江斐反应过来,老板左手握住江斐的拳头,右手的刀就要捅进江斐肚子。 江斐脚下一动,却听见一声—— “住手!” 一声厉喝同时镇住了老板和江斐。趁这短短的停顿时间,一道清影踢飞了老板手中的刀,将江斐带出了老板的攻击范围。 另一道身影则三两招制服住老板,甚至还往老板下盘狠狠踹了一脚,方才还咄咄逼人的老板此刻像个落水狗,低眉顺目地跪在地上,不再吭声。 一切尘埃落定,江斐看着本该昏迷不醒的萧青和另一位姑娘不但神色清醒,甚至反应奇快。 江斐再傻此时也知道,他绝对是误会了什么。 “我说。”萧青一步步靠近江斐,江斐的心怦怦直跳,只是这次不是因为心动,而是因为心虚。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问:“你没武功还要救人,你是不是蠢?” 第3章 婚事 江斐再怎么没眼力见,也明白自己似乎搞砸了什么。这位自称“萧青”的女子定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无害。 在萧青凌厉眼神的催促下,江斐强行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一步三回头地回了房间。 路过江小白的房间,只见那小孩正躺在软床上,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想到自己今晚的凶险经历,江斐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好做什么,憋屈地握了握拳,回了房间。 十月已是初冬,虽说南方冬天不算太冷,但要是碰上衣着单薄的夜晚,还是冻得人直哆嗦。 萧青正是前往东南查军饷被盗一案的司又青。在确认江斐回了房间后,她大步踏进密道。密道附着海水的腥气,四周是黑洞洞的石块,更显阴冷。 “哒哒”的脚步声响起,女子原本还在守着老板,听见声音抬起头,就见司又青问她:“怎么样,许凡雁?他醒了吗?” 被叫作许凡雁的女子摇摇头,给司又青让开了路。 “还装?”司又青看了眼没完全合上的密道门,门外天色将明,已经没多少时间给她耽搁了。她挥挥手,许凡雁会意,毫不手软地给老板泼了桶水。 老板被这桶冷水一泼,下意识打了个哆嗦。被身体的反应暴露,他再也装不下去,缓缓睁开了眼睛。 与下午满脸和气的生意人不同,老板眼神阴鸷,恶狠狠地盯着司又青:“你是何人?” “那不重要,”司又青从怀里掏出一本账本,怼到老板面前,“告诉我,你吞了多少?钱都在哪里?” 密道里没有灯,老板眯起眼睛,仔细看了好久,才勉强在账本上看清“军饷”二字。而后,他又抬起头,若有所思地盯着司又青看。 司又青注意到他的目光,往老板的肩膀狠狠踹了一脚。老板吃痛,手又被捆起来动弹不得,脸像橘子皮一样皱起来。 “还不说吗?”司又青看向许凡雁,许凡雁会意,掏出一把小刀和一个沙漏待命。 司又青盯着老板,语气平淡,内容却让人心悸:“这沙漏漏完便是一刻钟,你沉默一刻钟,她就砍你一根手指头,直到你开口说话为止。要是手指头砍完了,还有胳膊,最后——就是脑袋了。” 老板被她这淡然的神色吓得怔了怔,只愣愣地盯着沙漏看。一刻钟不长,上端的沙漏很快见了空。 许凡雁丝毫不含糊,拉起老板的手就要砍。 “等一下!等一下!我说,我说……”老板做贪军饷的事无非是为了逐利,此刻涉及到自己的性命,还是怂了。 只是慢了。 许凡雁最听司又青的话,老板的“我说”还带着余音,许凡雁已经手起刀落,一根血淋淋的手指落了地。 一时间,老板的惨叫声在空旷的密道里回荡。只可惜,老板当初造这密道,本就为了防止声音传出去,做了隔音层。如今这隔音层倒成了他自个儿的樊笼。 司又青只沉静地看着老板,等老板终于哀嚎到没力气出声,她才出声提醒:“第二个一刻钟又要到了,掌柜的还不说吗?” 老板抖如糠筛:“我说,我说。我一共吞了三十万银两,都藏在客栈底层的储藏间里。” “说完了?” 老板连连点头:“说完了。” 司又青刚要问他密道通往哪里,却见老板的颈侧有一丝蓝光闪过。 这蓝光不一般,只有在夜里才能看见。在东瀛有一种矿石,名叫蓝荧,可磨成粉掺入颜料中,制成刺青的底料,刺在颈侧。白日里,这刺青与常人无异,但一到夜里,蓝色荧光便会显现,是东瀛人用来区分敌我的标志。 她不动声色地踱步到老板面前,一边示意许凡雁小心控制住他。 “怎么了?”老板见司又青过来就如同见了阎王,牙关打颤,肤栗股栗,“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这刺青……不一般啊。” 司又青的话语意味深长,老板神色却蓦然一变,刚刚的战栗全然消失,只剩下鱼死网破的决绝。 许凡雁见状马上想要控制住老板,老板力气却突然变大,像条跳到岸上四处扑腾的鱼,许凡雁一时控制不住他。 “坏了!” 司又青见老板咬紧牙关,就猜出了什么。她赶紧上前卸下老板的下巴,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老板咬破了藏在牙齿间的毒药,霎时间软在地上,没了生息。 许凡雁仔细摸过老板的脉搏,对着司又青摇摇头。 “东瀛人贪我大燕军饷……”司又青看着老板的尸体,只觉得眼皮突突。 她好不容易从军饷被盗一事顺藤摸瓜摸到这个老板,这老板是闽越的最后一位接头人,可刚扒出军饷贪污与东瀛人有关,这线索又断了。 “殿下,我们要不要……”许凡雁指了指老板,做了个抛尸的动作。 司又青摇了摇头:“先丢在这,不要打草惊蛇,找个兄弟易容成他的模样,去看看这条密道的尽头是什么,最好能直接替代他。” “还有他刚刚说的五十万两白银,你点一队人去看一下,小心有人藏在那里。如果当真有银子,趁夜里再搬。” 许凡雁恭敬地行了个军礼:“是。” “东家!起了么?这客栈的床可真软,睡得好舒服。” 江斐伸了个懒腰,面色复杂地看着一脸惬意的江小白。 他想,昨晚你的东家差点就没命了,你却睡得舒服。 江小白一头雾水地看向江斐。虽然说他会看眼色,但他实在不明白,东家这嫉妒中带着怨怼的眼神究竟要表达什么。 想不明白,江小白索性就不想了,他兴致勃勃地凑到江斐跟前:“东家,刚刚我下楼听掌柜的说,为了万寿节,安昭要抬一艘大船出来庆祝,现在正在布置呢,东家要去看看吗?” 被江小白这样一提醒,江斐想起来了。十月十,万寿节。万寿节是皇帝的诞辰,在大燕,皇帝诞辰都是当国庆节过的。 安昭镇海运盛行,万寿节要抬船庆祝也是正常,只是对江斐这外地人来说,着实新鲜。 新鲜,就意味着商机。 江斐换好衣服马不停蹄下了楼,在楼下遇见正在算账的老板时,江斐想起昨晚的事,还心有余悸。 怎料那老板对上江斐的视线,还要同他笑笑,江斐强压下乱跳的心,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回赠给他。 “公子,昨晚睡得可好?” 江斐看向声音来源,司又青正和许凡雁坐在一楼,笑着看他。 江斐一时也拿不准司又青这番话的意思,是威胁?还是只是问候? 想着以不变应万变,他回了个笑容:“睡得不错,萧姑娘睡得可好?” “托公子的福,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虽然司又青语气正常,但江斐还是从中品出了一丝阴阳怪气的味道。 他刚要同司又青告别,又听见司又青问他:“还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江斐行走江湖,却给自己立着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的规矩,他老实报上自己的大名:“江斐。” 司又青听见这两个字,笑容骤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她又问:“公子可是从京城来的?” 江斐一怔:“是。” 他想:这萧姑娘竟料事如神,仅凭一个姓就能猜出他的来处。 与江斐之乎者也地客套一番,司又青目送着江斐和江小白远去的背影,兀自叹了口气。 许凡雁听见“江斐”二字时就已经两眼放光。此刻客栈四下无人,等江斐一走,她八卦地靠近她耳边:“这就是你爹给你安排的结婚对象?长得还不错嘛,就是蠢了点。” “那我让父亲把他许配给你,你要不要?”司又青不咸不淡地瞥了许凡雁一眼,许凡雁马上摇头:“这位可是你爹为你精挑细选的夫婿,我才无福消受。” 江斐正是那御史大夫最小的儿子。御史大夫是从三品大官,又是朝廷中少有不站队的清流,他的孩子配上司又青这种将军公主,既不会失了身份,也不给她拉拢世家的机会,真可谓是“精挑细选”。 司又青一路上想了好久,终于想起这江斐怎么入了皇上青眼的。年初宫宴,她不过照例打趣一番面如冠玉的男子,就被皇上看在眼里。 只是这江斐不比他爹,说不上纨绔子弟,但也算是个玩乐子弟,平日里最喜欢招猫逗狗斗蛐蛐。不过这并不在皇帝的考量里,司又青思及此事,嘴边的笑意变得冷了。 皇家哪有父女,只有君臣。 许凡雁的声音把司又青的思绪拉了回来:“不过,我看这江斐好像与传闻中不太相同,倒是颇有气度。” “我在传闻中不也杀人如麻?屠城十万?”司又青站起身,走向客栈老板,“我有吗?” 披着人皮面具,伪装成客栈老板的士兵正是程梁,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司又青,坚定地摇了摇头。 傻子也知道这时候不能点头。 “不过传闻就传闻吧,起码我的名号拿出去,还能威震一下周边国家。” 说完,司又青压低声音,问程梁:“和东瀛那边接上头了吗?” 程梁摇摇头:“没有,他们太过谨慎,需要暗号才能接上,我不敢乱试,怕引起怀疑。” “怕是他们现在已经开始怀疑了。”司又青用手轻轻点了几下桌子,这是她在思考时常有的动作。 许凡雁:“那掌柜的之前怕死怕得要命,一提到东瀛就英勇就义了,真奇怪。” “那只剩一个可能了,”司又青轻叹了口气,“东瀛藏着什么我们无论如何不能知道的东西,让他们搭上一条埋藏多年的线也在所不惜。” 这同福客栈已经在安昭开了十余年,老板与镇上其他人都算是老街坊了。若非司又青拎着军饷的线头,恐怕也很难揪出这条老鱼。 “你去查一下客栈的账本……”司又青还在对程梁发号施令,却听见客栈外的脚步声。 习武之人向来耳聪目明,司又青也不例外。她用手指示意程梁,身一转,回头正对上江斐澄澈的双眼。 江斐一掀帘子,就见司又青与昨晚还斗得死去活来的老板相谈甚欢,生意人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客套一句:“你和掌柜的聊得不错啊。” 程梁闻言马上赔笑:“是啊是啊……”他还要圆谎,就被司又青一记眼刀逼退了话。 “不打不相识嘛。”司又青笑得淡然,眉宇间却隐隐有不耐烦的神色。 江斐最会看眼色,见状打了个哈哈就回了楼上。进了房间,跟在他屁股后面的江小白调笑他:“请问见色起意,结果发现姑娘特别能打是什么感觉?” “去去去,”江斐挥挥手,“不可对萧姑娘无礼。” 司又青现在在他心里和女武神无异,他哪敢亵渎。昨晚他可是亲眼看见司又青的同伴一脚踢向老板的下盘,看得他也隐隐作痛。 “明日万寿节,咱们去不去?” 第4章 落水 “去看看呗,我好像还没见识过民间的万寿节是什么模样。” 司又青自小在宫中长大,万寿节时要举办宫宴,出不了宫。十二岁时母妃以自刎威胁皇上,让她进军营后,司又青年年万寿节都是在边疆过的。仔细想来,她还当真没见过民间的万寿节。 司又青夹了一筷子肉塞进嘴里,没多久又扒了一口饭。许是在军营待久了,她练就了吃饭的速度能追上急行军的本事。 司又青三两下解决完晚饭,又打开手里拿盖着鎏金印的信,想再揣摩一下圣意。 “你说,这驸马知道他是驸马吗?” 江斐看着手里的信件,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他仰躺着,信件盖在他的脸上,鼻尖还有墨香。 江小白的敲门声响起,江斐直起身子,信纸轻飘飘地飘到了地上。他低头看着信,想了想还是把信拿了起来,让信纸逃离了被踩的命运。 他起身打开门,江小白兴奋的脸庞就涌了进来:“东家,我刚刚四处打听,听闻明晚宵禁不禁,要举办烟火大会,这安昭镇虽说不大,花样倒是多……” 他说着说着就咽了声,因为江斐着实提不起来兴致。 “东家这是怎么了?” 江斐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的弯月被云隐住,只透出一层朦胧的黄。 “我可能要成婚了。” “恭喜恭喜……”江小白下意识祝贺,等他的脑子终于转过弯,他猛然一惊,“啥?!” 他追问:“跟谁结?我怎么没听说过?” 江斐长叹一口气:“信里说是下了圣旨,要我与定远公主成婚,若是不从,满门抄斩。虽说我爹不太待见我,但这事上,我爹应当不会骗我。” 江小白闻言倒吸一口凉气。 定远公主是出了名的嚣张跋扈。传闻她极好美色,回京后夜夜留连烟花之地,逼迫姑娘给她弹琴奏乐。传闻她穷凶恶极,屠杀十万人,只为给她的亲兵“十三军”陪葬。 更有人说国师断言她煞气太重,克夫,她的驸马不出三年必定身亡。 虽说凶名在外,但平头百姓也还倚仗她的庇护,平日不会多说什么。 但江斐这是要当她驸马啊。 江小白脑子里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想象江斐可怜巴巴地被锁链绑着,浑身伤痕。定远公主手里拿着一根长鞭,目光凛冽地看着要给江斐送药的他。 江小白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 江斐见江小白一会脸色煞白,一会直哆嗦就猜到他在想什么,他拍了下江小白的后脑勺:“想啥呢你,那些传闻你真信?” 江小白揉揉后脑勺:“那小道消息总有起源,宁可信其有嘛。” 江斐摇摇头。他倒是不太信那些个传闻,尤其是公主克夫,简直是无稽之谈。今年年初他有幸远远见过公主,虽说看不清脸,但看身形也是个俊俏的,和萧姑娘相似。 只是他儿时话本子看多了,总羡慕话本里的才子佳人,羡慕得自己也想要个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圣旨一下,这条路算是被切断了。 江斐在为自己纯粹的爱情哀悼。 江小白才十五岁,品不出江斐的爱啊愁啊,他干巴巴地劝道:“东家,明日万寿节能登船,还是早些歇息吧。” 说完,他合上门飞速溜了,只留江斐一人一信一朦胧。江斐晃晃脑袋,将悲秋的念头抖搂个干净,也躺下歇息了。 翌日是万寿节,天子诞辰,举国同庆。为了恭祝皇帝万寿无疆,安昭镇搬出巡航的战船,邀请民众上船同乐。 这船名为玄龙,是燕太祖开国时工部所造,船体长四十丈,宽十八丈,船头雕刻着一个巨大的龙头,怒目圆瞪,直指东北海域。船的桅杆高高,上面的帆布被风东拉西扯,在岸上看去,似是要一口把太阳吞掉。 本来这船从不向百姓开放,但今年不知是县令慈悲,还是那赵将军放权,本是用来巡航的船,竟也能让百姓登上。 所以今日宵禁一开,百姓们便向着玄龙蜂拥而至,一时间摩肩擦踵,人群熙攘。 司又青挤在人群里却如鱼得水,好奇地张望着道路两旁的摊贩。人一多起来,脑子活络的生意人就知道,支个小摊能让人大赚一笔。不过安昭镇毕竟不大,又地处边境,小摊上大多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 但司又青却瞧得起劲,她不时在摊位前停下,不一会儿,许凡雁的手上就多了不少小东西。而司又青的手上,是更多的小东西。 许凡雁眼见自己快被挂成宫里的长寿灯,叹了口气:“大小姐欸,不值钱的小玩意儿你买来做什么?” 司又青还在兴致勃勃地挑新的木簪:“阿雁你来看看,这个簪子怎么样?” 许凡雁瞄了一眼木簪,木簪朴实无华还有些粗糙,与皇室特供的质量有云泥之别。她低下声劝司又青:“买回去你戴不了,也是浪费,买些小玩意儿摆着看就行,好吗?” 司又青心满意足地放下簪子,又去挑了些风铃。 许凡雁见司又青没有一点无奈的样子,疑心自己是不是又被她摆了一道。司又青是不是根本就不想买木簪? 司又青手上实在拿不下,只能把风铃挂在腰间,风铃随着她的步伐一步一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风铃本不该这样用,司又青这么一走,倒是觉得新奇。带着风铃晃了几步,直听得许凡雁捂上耳朵才作罢。 “哇!好大的龙!” 孩童的稚语在耳边响起,江斐抬头看去,玄色的龙头迎着阳光,似乎在昭示大燕的威严。 他和江小白一起登上船,船上到处都是人,走到哪里都能听见有人在感叹。有人感叹日出之美,有人赞叹大燕威仪。江斐笑了笑,慢慢踱步到龙头处。 阳光刺眼,江斐抬起手遮挡,蓦地叹了口气。江小白仰着脸,一直在“哇”“哇”的赞叹着。 江斐实在忍不了,扭过头问他:“看个海有什么好哇的?” “这日头越来越盛了,刺眼刺的。” 江斐:“……” 他就不该奢望能从江小白嘴里听到什么感慨。 江斐想起第一次见到江小白的时候。当时救出江小白,他还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孩,身板单薄,神色闪躲,身上还有伤。 谁料这三年他随着江斐吃香的喝辣的,个子窜得老高,又力大无穷,看起来倒成了个大块头,江斐几乎要忘记他以前的模样了。 “走吧。” 江小白没想到东家难得起这么早,却刚至午时就要走。他赶紧跟上,却被汹涌的人流截住,一时不察,江斐像是一杯水流进了大海,再找不到踪迹。 江小白撇撇嘴,东家跑路又不带我。 “救命啊!有人掉海里啦!” 一声尖叫在人们耳边炸开,安昭镇多是热心肠,众人纷纷传话,一时间甲板上都是“落水了”的惊呼声。 江斐是个爱看热闹的性子,听见声音来不及细想,连忙挤到船边了解情况。听了一嘴后才知道,这小孩淘气要攀龙头,失足掉进海里。 原本这也没什么,海边长大的孩子也会水,只是如今正是涨潮期,小孩体力不支,看起来逐渐要被海水吞没。 听完后,江斐赶紧拿起船边的缆绳一点一点往下放。玄龙高高,好在缆绳足足有一人粗,也足够长。缆绳放到海面,那在水中的孩子便逆着潮水向缆绳游去。 眼见孩子就要抓住缆绳,可这潮水又往北涌了一波,将孩子带离了玄龙。孩子刚刚游向缆绳就已经耗尽了力气,这下彻底乏力,在海面上飘摇。 “能让她就这样漂着吗?” “不行啊!这潮水还指不定把她带到哪里去呢!” 江斐有些心焦,眼看江小白也不知道在哪个犄角旮旯待着,他心一动,就要踩上护栏。在他纠结之际,突然传来另一声落水的声音。 他赶忙探头看去,只见一道青色身影从船上向海中纵身一跃,像条灵活的鱼,顺着潮水缓缓接近那小孩。 小孩是个懂事的,漂在水面不挣扎也不动弹,任由那青色身影来拉。青色身影水性极佳,几个翻滚就到了小孩跟前。 她手穿过小孩胸前,将小孩抱在怀里,而后单手凫水,速度不算太快,却很稳定地逆着潮水前进。没多久,这道青色身影就带着孩子到了岸边。 江斐在船上看得心急如焚,见孩子快到岸边就急匆匆下了船,走到岸边迎接孩子。 亲手接过湿漉漉的孩子,江斐刚要道谢,就见那道勇猛的青色身影长着司又青的脸。他嘴角的笑还没完全展开就僵住了。 他的心好似司又青腰间的风铃,被风一吹,在胸腔里跳得乱七八糟。 “好巧啊,江公子。” 司又青率先同江斐打了个招呼,不知道江斐为什么发愣,他只是笑着点点头。 被救的小孩在家长的带领下同江斐和司又青道谢,司又青笑着摸摸她的脑袋:“以后不可以再做危险的事了哦。” 小孩乖乖地点点头,豆大的眼珠滴溜溜地转,看着就是个机灵鬼。 江斐整理好心绪,总算是回了神,他看着浑身湿透的司又青,主动问她:“萧姑娘要回客栈换身衣服吗?” 司又青点点头,转身向客栈走去,江斐这回不避她如蛇蝎了,跟上了她的步伐。司又青见他在身旁,为了不让气氛太尴尬,道:“刚刚是你在船上放的缆绳?” “是,可惜没什么用,还好有萧姑娘在。没想到萧姑娘不仅身手不凡,水性也是极佳。” 司又青听着江斐的恭维,只笑着点了点头。她看着挂在腰间进水的风铃,叹了口气:“只可惜这风铃了,不知道干了还能不能用。” 江斐也随着司又青的言语看向风铃。风铃沾了水,声音闷得不像样。他顿时心下有了打算。他问:“听闻戌时有烟火大会,萧姑娘可要一同行街?” 司又青笑着应下,一进房间,她的神色却骤然冷淡下来。 刚刚救人时,她看那玄龙似乎重了些。 第5章 焰火 入了戌时,天色黯淡下来。几个官兵推来烟花,盛大的烟火大会即将开始。 江斐早早候在客栈楼下,眼见司又青出房,他赶忙上前递上一串风铃:“刚刚见萧姑娘的风铃浸了水,这串风铃送给萧姑娘,权当谢礼。” 司又青笑着接过风铃,嘴上说着:“又不是你的小孩,你还帮那大人送谢礼了。”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风铃看。 这风铃与安昭摊贩卖的风铃不同,风铃由一根红绳串起来,外头裹了层鎏金,又镶嵌了细碎的宝石,看起来比之前那灰扑扑的风铃华丽不少。 眼见司又青对风铃的喜爱溢于言表,江斐轻笑一声:“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一份薄礼罢了。” “走吧,烟火大会就要开始了。” 安昭的烟火大会开在玄龙上,百姓们只能挤在码头边观看。好在这回烟火大会的烟火放得尤其大,司又青懒得挤进去,便与江斐留在外缘等待烟花。 “你来安昭是为什么?” 江斐很少经历这样直接的时刻,生意人说话总喜欢兜着圈子,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您或许不知道,我是个生意人,来安昭自然是为了生意。” “生意人?”司又青有点诧异,御史大夫作为全朝堂最古板的老学究,竟会让自己家的孩子去做生意。 “说来惭愧,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只有年关才回去。”江斐说着又想起那封家书,神情落寞下去。 提起年关,司又青又想起自己今年年初对江斐的口无遮拦。 她暗自唾弃自己:“招惹谁不好招惹御史大夫家的小孩,这下好了,被皇上抓到把柄了。” 只是她如今顶着萧青的名头,又不好说什么,只能笑着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 “看,烟火大会开始了。” 司又青手一指,一束烟火从夜空腾起,快速攀上高空后,如一朵花一样绽开。这一束烟花开了个头,紧接着五炮齐响,一时间夜空尽是焰火的光亮,像是在漆黑的画布上点上发亮的星。 老卢是个从西北退下来的老兵,回来安昭解甲归田。这次万寿节,他应县令号令布置烟火,此刻,百姓们都在享受焰火,只有他还在吭哧吭哧地搬着烟花的箱子。 “我是上过沙场,又不是当过驴,做甚么非得使唤我?” 已是十月,他甚至累出一头汗,老卢喘了口气,看向船下的百姓,不由得笑起来。 “老卢,笑什么呢?赶紧换下一批烟火上去啊。” 老卢被狠狠拍了一下,他赶忙回头应答:“来了。” 他步伐敦实,一步步往堆放烟花的地方走去。突然,他感觉到风好像凌厉了些。 多年沙场养出来的直觉让老卢扭过头往后看,一个身着夜行衣,身材矮小的蒙面人正拿着弓箭瞄准下面的百姓。 眼见被人发现,蒙面人利落地将箭对准老卢射出,却被他避开。老卢这几年吃得壮壮实实的,直朝着蒙面人撞过去。 蒙面人不是老卢的对手,试图挣扎了几下,只得翻下玄龙。 老卢似乎找回了当年随萧将军征战沙场的感觉,他也当了个斥候,大步向玄龙上的号角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喊:“敌袭——敌袭——” 只是,焰火的爆炸声太大,将老卢的呼喊声通通压过。 一道寒光从老卢的余光闪过,老卢清楚,那是利箭的光。只是他此刻无暇顾及,一根羽箭从他的心肺穿过,钻心的疼。 老卢挨到号角,用尽最后的力气拿起号角,吹响它。 “呜——” 沉重又古老的号角声压过了焰火声,传遍整个安昭,不明所以的百姓愣愣地看向玄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司又青听见号角声,面色倏然冷了下去。她朝江斐丢下一句“失陪”便离开了原地,只剩江斐还发着懵。 “萧姑娘怎么突然走了?”见江斐身边空无一人,江小白马上上前。 “不知道,或许与号角声有关,”江斐目光锐利直视玄龙,“你带人去查一下玄龙……” 江小白一改吊儿郎当的神色,刚要领命去调查,却见江斐摆摆手:“不用了。” “嗯?” 江斐看向前方,焰火依旧绽放,但最前头的百姓却乱作一团。 “叫他们保护好自己,我去给萧姑娘帮个忙。” 说完,江斐脚下一转,江小白不过愣了几下,等他再抬眼时,江斐已经不见踪迹。 江小白已经对江斐突然消失这件事见怪不怪,他从口袋里掏啊掏,掏出一个小纸鸢,拿出炭笔在上面写了点东西后,他将纸鸢放飞。 “走你!” 纸鸢离了他的手,乍然活了起来了,扑棱着翅膀就直冲冲地往天上飞。纸鸢的白隐蔽在夜色中,没多久就再也看不见踪迹。 几支羽箭划破夜空,直冲进某个人的胸膛和脑袋,像烟花绽放前的小苗,周围安静了一瞬,人声如同烟花爆破一样炸开。 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有海盗”,原本就乱作一团的人群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人与人互相拥挤,顾不上这是谁家的媳妇,谁家的父亲,只知道踩着对方的身体踏出去,自己也就能活下来。 原本热闹无比的烟火大会变成人间炼狱。 远处的一艘小船上,甲板上有两人正望着玄龙的方向,两人的颈部依稀能看出点点蓝光。 “还得是大将机智,只需这点人手就能搅得安昭大乱。” 被称为大将的男子哈哈大笑两声:“还是要感谢赵将军和定远将军内斗,故意放出定远将军来东南的消息,不然我们也找不到这样好的机会,把这水搅浑。” “是吗?”司又青提着刀踏上小船,刀面上银光铮铮,只有刀柄能勉强窥见一丝血迹,“那你有料到,本将军会在今日砍下你的头吗?” 大将惊恐地往后退了几步,这定远将军是如何悄无声息地在夜晚摸到这条小船的? 司又青手起刀落,大将身旁的足轻就已经人头落地。 大将赶忙拔出武士刀,却见司又青拿着大刀,手依旧灵活。她三两下挑开武士刀,刀刃下一刻就出现在大将的颈部。 大将紧张得咽了咽口水,双手高举:“别杀我,别杀我。” 司又青朝旁边打了个手势,从夜色中又突然窜出几个人上前,将大将五花大绑。 “带走,拿去当靶子。” 回身,她对着江斐轻笑:“多谢江公子提供贼人方位。” 江斐原先只是隐隐有猜测,此刻听见了大将说的话,更是直接坐实了他的猜测。 他的心情一时复杂起来,不知该喜还是悲。司又青没空理他,像阵风又飞向了玄龙。 就在司又青三下五除二擒住大将时,玄龙前,一个士兵飞身上船,她手持定远令,高声大喊:“定远将军在此!无需惊慌!” 其余几名士兵复诵:“定远将军在此!无需惊慌!” 一句句齐齐喊声,倒真的平复了下面涌动的人潮。 定远将军虽说风评不佳,但领兵打仗的能力大家还是认同的。有定远将军在,海盗何惧? 眼见一计不成,东瀛海盗舍弃弓箭掏出小刀就要下场。他们快,可司又青带出来的兵更快。 许凡雁手一挥,多数东瀛海盗纷纷被士兵制服,剩下的已经不成气候。 司又青带着大将飞身上船,眼见首领被擒,军心四散,剩下那不成气候的东瀛海盗不再负隅顽抗,索性倒地等着“十三军”来绑。 司又青将大将往地上一摔,大将像个没骨头的人,软摊摊地落在地上。他口中嘟囔着东瀛话,司又青皱起眉头,她并不懂东瀛话,却也不信神明,只担心会不会是什么暗号。 江斐只有轻功厉害,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攀上玄龙,司又青见他到来,问他:“你懂东瀛话吗?” 江斐常年混迹于东南,劳什子东瀛话闽话越话粤话全都精通,但他只是微笑:“略懂。” 他附耳去听大将说话,不一会儿,他神色困顿起来。江斐起身如实禀报:“回将军,这人一直在念叨怎么计算时辰。” 司又青闻言,抄起刀就要砍那大将:“没用的东西,杀了也好。” 那大将一改之前那贪生怕死的模样,只阖着眼,口中依旧念叨计算时辰的东西。司又青正要手起刀落,突然听见一声带着东瀛口音的官话。 “刀下留人!” 司又青没看那人,只低头看大将的反应。大将听见他的声音,眼睛乍然睁开,像快渴死的鱼终于等到了水滴。 她嗤笑一声,原来大将刚才是在等救兵。 “定远公主,真是久闻大名不如一见啊。”那人全身身着甲胄,须发已白,衣摆处还有一个家纹,周身气度不凡。 司又青想着之前见过的东瀛情报,也笑起来:“想必您就是吉原家主,不知您山长水远来我大燕,有何贵干?” “犬子贪玩,一时不慎来了安昭,鄙人特此来抓犬子归家。” 司又青还是第一次见这样不要脸的人,如若今日真让东瀛得逞,东南海防就会被破一个缺口。 而这位吉原家主,却只用“犬子贪玩”这样的借口就想带人走,简直是无稽之谈。 她摇摇头,面色平静:“想来令郎应当在您心里相当重要。” 吉原家主一时摸不清司又青在打什么算盘,只应道:“是。” “黄金二百斤,白银四百斤,您说令郎值不值这个数呢?” 吉原家主震惊地看了几眼司又青,又看向倒在地上的大将。 这数字对于一整个东瀛,或许还拿得出来,但只放在吉原家,对他们全家而言简直是一个天文数字。 司又青还在不紧不慢地说:“今夜此事,绝非令郎贪玩所致。你们提前十余年便布局,安排人手在安昭做内应。又设下军饷一案,若是当真瞒天过海,你们也得了银两。若没瞒过我,就能诱我来此,最好因此与赵将军发生罅隙。 “正好万寿节,玄龙出,你们派人提前藏于玄龙中,决定搅浑安昭,再派出武士一网打尽,破开东南海防。而这正是你们的‘安海计划’。” “只可惜,这些通通被我们截胡,就连本该运筹帷幄的令郎都被我们抓走,您这才急哄哄地跑来。我说的,对吗?” 吉原家主脸色大变,与刚才被狮子大开口的震惊不同,他这次真的狠狠吃了一惊。安海计划是只有东瀛人才知道的东西,司又青是如何清楚的? 第6章 头痛 “你们还能打吗?”司又青环顾一圈,东瀛的武士死的死,残的残,不是本国领土,连物资都难供应。 见吉原家主还在犹豫,司又青的神色狠厉起来:“要么答应我刚才的要求,要么……你们吉原全家都葬身在安昭。” “我……”吉原家主纠结良久,只深深叹了口气。东瀛的势力组成与大燕不同,是由不同的大家族共同构成上层阶级。皇帝只不过是摆设。 此次安海计划制定时,吉原家主本还想趁此机会狠狠踩其他家一脚,却不曾想撞了个铁板。 但要是为这么点银两赔了一整个吉原家,是绝对不值得的。 吉原家主看向司又青,眼里闪过心疼:“我同意。” 倒在地上的大将猛地摇摇头:“父亲!” 司又青听见吉原家主的声音,马上将大将放开,一旁的许凡雁早就准备好纸张和笔,就等吉原家主签字画押。 吉原家主看着明显的圈套,他却不得不跳,更加气人。他恶狠狠地签字画押,转身一脚踹向大将。 司又青懒得帮他们修复父子关系,见吉原家主要走,还好心地提醒他:“还请吉原家主早些将东西送来,限时一年,过期本条约作废,我可就逮着吉原家的家纹打了。” 吉原家主的背影看起来更气呼呼了。 司又青今晚难得笑出了声,她目送最大金主远去,转头看向江斐:“抱歉,之前为了迷惑那客栈老板,只能用假名。再自我介绍一次吧,我是司又青。” 在猜出司又青的真实身份后,江斐偶尔会想,司又青会以什么样的头衔来介绍自己。会是高贵的定远公主,还是久经沙场的定远大将军? 没想到,她的名字前没有任何前缀,干干净净。 一如这几天接触的司又青本身。 江斐恭敬地向司又青行了个礼:“草民见过将军。” 东瀛人作乱的事告一段落,司又青坐在书桌前,拿着毛笔对着空白的折子发愁。 她看了眼许凡雁,许凡雁原本还有些莫名其妙,对上她的视线时,立即明白什么,她赶忙跳出司又青的视线范围:“别想让我代劳,我可写不出您这一手好字。” 司又青的字是老太傅一手鞭打出来的,和许凡雁这种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自然不可混为一谈。 司又青笑着挤到许凡雁身旁:“好阿雁,你不用代劳,你告诉我怎么写就行。” “要不……如实写?” “我怎么如实写?”司又青甩下笔往床上一倒,“我是写我们觉得户部给的军备粮草不够打蒲甘,在搞银子的路上查出东瀛的安海计划,还是写我们觊觎东南海军已久,借题发挥拿下东南兵权?” 其他的解释都很难说服皇帝,明明司又青只是去探查军饷被盗一案,西南驻军为什么带着十三军去了东南。 司又青深深叹了口气,思来想去还是只能从军饷入手。 见司又青删删改改,遣词造句得差不多了,许凡雁凑上来问:“咱驻地里那个军需官,怎么处理?” “哪个……”被许凡雁这么一提醒,司又青想起那个说完所有已知情报的军需官。 根据司又青之前所查,汪喜和被程梁亲手斩杀的那人同为东瀛傀儡,其亲属尽数被送往东瀛。军需官虽说没那么严重,但也与东瀛人有过接触,已被策反。 剩下的其他人要么只是懵懂听令,要么真的只是摸过军饷,罪不至死,关进牢里吓他们一会儿倒也问题不大。 不过想起那日在大牢里他那贪生怕死,卖伴求生的模样,司又青轻蔑地笑了笑:“等我们回去,他说不准也只剩半条命了。” “你操心他们,不如先操心一下你自己吧?这次回京,你家免不了要唠叨你的。”司又青将斟酌过的措辞仔仔细细誊抄在折子上,调笑许凡雁。 许凡雁生于丞相之家,丞相之家家教严明,正当所有人都以为她要长成传统意义上的闺阁少女时,她转身跳出高墙,成了司又青的副官。 虽说成了一个副官,但家里对她依旧抱有传统的期待。每次回京,许凡雁都会被家中催婚。 思及此事,许凡雁瞬间干瘪成一片干花,扁扁地躺在床上。 “别提了,我学你用自己当兵煞气太重,容易克夫当理由,他们说那男的不怕克,万一克死了就克死了,再找就行。” 许凡雁摇摇头:“这我还能说什么?根本就没有理由嘛!” 司又青也没辙了。她站起身,那股熟悉的头疼又涌了上来,太阳穴的位置像是有人拿着凿子一点一点地凿。她一时被疼痛逼退回椅子上,紧锁眉头,却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许凡雁见她这样,赶紧起身上前抱住司又青的脑袋,帮她仔细揉着太阳穴:“最近是又加重了吗?” 司又青嘴里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嗯”,再没做声。 这头痛自司又青十五岁时开始,到今日已有七年,七年间,头疼随年岁愈发剧烈。若非今日是在许凡雁面前,司又青只会像往常一样强行忍下,不让别人看出端倪。 可这头痛,她请过太医军医来都没查出什么,只是给她开些头痛药。 这些年如若遇上重大战场,司又青会提前喝碗头痛药,其余时候,司又青会选择硬抗,就像现在这样。 “你说……会不会是上面那位给你下了什么……” “莫要妄言!” 司又青冷硬的声音打断了许凡雁的话。 许凡雁看着怀里的司又青叹了口气,这几年她也劝过司又青几回,老皇帝日薄西山,司又青也有实力夺嫡,这些却通通被司又青堵了回去。 司又青感觉头疼缓解了些,从许凡雁怀中钻出来,轻声道了句谢就往床上倒。 翌日,司又青正要同江斐告别,却被江斐问:“同是回京,可要一同上路?” 司又青对此无所谓,自然点头答应。 江小白知道司又青的真实身份后,就视她如蛇蝎,避之不及。在听见东家点头答应,他的神色宛如天塌下来。 “不是,”江小白靠近江斐耳边小声问,“东家当真要与她培养感情啊?” 江斐笑着问他:“有何不可?” “但她极好美色……” 江斐的一对丹凤眼笑得好看:“我自觉皮囊应当不错。” “她骄奢淫逸……” “我乃大燕南方第一富商,养得起。” “她穷凶极恶……” “刀刃对准的不是我,我有何惧?” “国师说她煞气太重,克夫……” “先不说这仍是无稽之谈,就算是真的,我日日沾染金钱,财为煞,我受得起。” 江小白被江斐这套歪理辩驳得哑口无言,只得盯着前面一袭红衣的司又青,用眼睛里骂了不少脏字。 “不许骂人,用眼睛骂也不行。” 江斐轻飘飘的一句话惹得江小白只能闭上眼睛,骂人的话在嘴里滚了一遍还是咽了下去。 司又青正和许凡雁在讨论回朝如何应付皇帝,见江斐骑着马迎上来,默契地换了话题。 许凡雁:“听闻京城新开了个酒楼,叫宴月楼,回了京城可不得去玩玩?” 司又青:“这宴月楼有什么稀奇的吗?” 说到这些事许凡雁就来劲了:“这宴月楼因高得可以宴请月亮而得名。稀奇的可不少,可以看天女散花,逢年过节还能包厢看焰火。” 司又青第一次听见这种酒楼,好奇地看向许凡雁。江斐顺势加入话题:“若是两位感兴趣,江某斗胆给两位留个包厢,两位随时都能去。” “这宴月楼是你开的?” 江斐点头:“在南方经商时学了些新鲜玩意儿,想着北方应当还没有,就先开一家在京城试试水。” “试水?”许凡雁想着手帕交信上告诉她的事,惊得瞪大了眼睛,“你管买下京城最繁华的地段,耗时一年才修起来的宴月楼叫试水?” 江斐只是笑:“一些小钱,作不得数。” 司又青第一次正视商人的荷包。往常她只知“士农工商”,竟不知商人竟能富成这个样子。 说句难听的,就大燕如今的局势,江斐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司又青此次还需押着蒲甘王子回京。 来此之前,司又青曾与蒲甘有一役。蒲甘想趁着年关之前从大燕叼下一口肥肉,却被司又青狠狠地打了回去,连领兵出征的王子都被俘获,不可谓不丢脸。 蒲甘王子名叫乌忧,本想趁此机会让父王高看一眼,怎料却不敌司又青,只得灰溜溜地被十三军一路押送。 司又青和许凡雁要打退东瀛,先行一步。算算日子,乌忧也差不多该到了。 司又青还在与江斐讨论京城这几年的变化,就见程梁主动上前来要报告。江斐自觉地后扭过头后退几步。程梁报告:“殿下,蒲甘王子已至。” 司又青点头,打算让他退下,就见程梁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 “说。” 有了司又青的金口,程梁硬着头皮禀报:“那蒲甘王子一直在大吵大闹,说大燕待客不周,要见您。” 司又青并不放在心上:“他闹任他闹,死了就死了,不过也就少个拿捏蒲甘的把柄。” “但他说……”程梁把头垂得低低的,不敢直视司又青的眼睛,“他手上有您想要的东西。” 虽然手段老套,但司又青不得不承认,这话确实勾起了她的兴趣。她目光意味深长地看向车队最后的乌忧,对上他如毒蛇吐液一般的视线,轻笑一声。 司又青骑马缓缓向乌忧靠拢:“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你怎么敢笃定?” 乌忧张开笑容,只是嘴角角度咧得太大,看起来有些瘆人。他轻声道:“我知道你为什么头痛。” 司又青脸上玩味的神色一僵,虽然表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她的心里却如巨浪翻滚。 她这病几乎从不在战场上发作,这蒲甘王子,是如何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