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还没死》 第1章 回溯 银铃摇晃,人影散乱。 灼烧样的剧痛从被流箭横贯的胸口处开始蔓延,许知秋从崖边坠下,视线变得模糊不清前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大红绸缎在弥漫雾气里飞动,千年桃树枝上红绳尽毁。 一场汇聚六洲各门各派的正统且冗长的婚宴比意料中要来得刺激不少。 北洲突现蛮荒异族,作为结亲的一方的道明君半途离开,火速奔往北洲救心上人,留下未来道侣于高阁之上空等,然后这婚宴现场在其后冒出了更多的蛮族。 很不巧的,他就是那个未来道侣。 短短时间内天翻地覆,但简单地想一下,许知秋觉得意外的只有三件事。 一是原来道明君有心上人,二是他都离混乱圈那么远了还是能被流箭戳个对穿。 三是就这样从崖边上掉下去的感觉居然还挺不错。 山风冷冽,火红衣摆被吹得纷乱无章,白色发丝混杂其中,本来就系得松散的红色发带松开,在风里盘绕着往上飞。 有人冲到崖边在喊什么,被上升的发带遮挡,视线模糊,耳边全是风声,许知秋看不见也听不到。 万仞高山风寒料峭,四散的云雾吞没红色人影。 视线黑下,疼痛感也褪去,一切陷入死寂。 . “……” 鸟鸣不止,年岁已高的木质窗柩被晒得发黄,外面风吹动的时候发出细小的吱呀声响,还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 许知秋是被吵醒的。 没想到死了也睡不了个好觉,他闭着眼在原地等了会儿,没有等到声音消失,于是睁开一双无神双眼,缓慢抬起头。 一动才发现自己居然是坐着的姿势,视野也明亮得过分。 老旧窗柩透光,窗外绿色树影照进室内,落在木桌上的书页一角,空气里微光浮动。视线逐渐清晰,身边一群穿着白色校服的人影线条变得清楚,连带着声音也变得明晰。 一直存在的什么说话的声音是前面夫子授课的声音,慢慢悠悠,一句话像能讲十年。 好平静的场景,平静得像是之前的那场婚宴和混乱不存在一样。只有周围有几个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往这边看了几眼。 “……”保持着这个姿势坐了会儿,他眼皮沉重,在思考现状和检查身体间选择倒下去继续睡。 能活活,活不了就死,死也得让他睡个觉先。 “不就是有个皇帝爹,仗着和道明君有婚约就这幅德行,不想学就别来。” 他这边刚趴下,侧后方就传来细微的议论声。 不大不小的声音,听上去挺收敛,但又刚好微妙地控制在能让他听到的范畴内。 声音有点陌生有点熟,许知秋支楞着稍稍坐起,抬起眼皮侧头看过去。 坐后面的人长得还算周正,只是厌恶的视线太过明显,把整张脸的档次往下拉了一截。许知秋不躲不闪地直直看了会儿,最终出声道:“你还活着?” 这人是他在的万阵门的外门弟子中的小头领,印象中一直看不惯他,后来犯了什么事,再也没见过。 说话的小头领知道他能听到,但没想到他会转头,还会这么直直地看过来,被看得开始不自在,回看回去的时候刚好对上他耷拉的眼皮。 困倦的表情,近乎挑衅一样的全然不在意的态度,看得火气腾一下升起。 周围的同门已经在往这边看,夫子还在台上沉浸式授课,小头领桌上的手握紧,忍住了动作,结果下一瞬间又听到关切的问候声,身体比脑子快,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伸出。 “唰——” 他动作很快,整个人身体瞬间前倾,扑向前面侧方的人,周围的人反应不及,只来得及发出一阵惊呼声。 一手碰上人消瘦肩头,他还没来得及用力,后脖颈一痛的同时视线猛地一转,背脊狠狠抵上矮木桌边缘,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完全看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其他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原本被袭击的人一转身躲开了攻击,白发在亮光的尘雾里缓慢下落,白得刺眼,显得身上白色校服灰暗了不少。 同样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莫名其妙砸桌上的小头领发出声闷哼,目光投向坐在一边淡淡垂眼看来的人,眼中没消散的厌恶里多了丝疑惑。 ……刚才是这个人做了什么吗? 念头刚冒出,下一瞬间,他就看到原本表情淡淡的人嘴边淡淡地渗出血丝,血液顺着嘴角下滑,在一声咳嗽后整个人像风中残烛一样捂着胸口缓缓弯下腰。 什么都还没做的小头领:“?” 这次动静不算小,同处一个空间内的其他同门连带着沉浸式授课的夫子也看过来了,看来的瞬间就注意到白色校服上沾染的血丝,眼皮猛地一跳,视线移向就在旁边的他。 他们在想什么很明显,小头领快速捂着背坐起,给自己解释说:“我什么都没做!” 他确实什么都没做,还是真正磕碰到了的那个,后背现在还痛着,这个人明明从头到尾一点伤没受,是自己莫名其妙开始吐血,跟他完全无关。 但从一众视线上来看,同门们显然不这么认为。 “真不是我……” 他的声音淹没在更猛烈的咳嗽声中。完全忽略旁边的声音,一通猛咳,许知秋边咳边支着桌面站起身,顺带把散落在旁边的书册卷吧卷吧塞进腰间束带里,转头对夫子道:“我身体稍有不适,可能今日回去休息半日?” 很轻的声音,带着咳嗽后的哑意,像下一瞬间就又能吐出一口血来。 他这很显然不是“稍有”的范畴,夫子态度不端着语速也不那么慢了,用最快的速度摆手,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他能到这玄山宗不是因为有多天赋异禀,只是有个好出身,加上沾了道明君的光,主要是被接来养身体,顺带在这外门学点东西打发时间,学不学得进都无所谓,经常不来学堂,像这样半路离开也十分常见。 自己把人欺负到吐血的事好像就这么坐实,小头领伸出手想说什么,结果被旁边的其他弟子压下动作顺带捂住嘴:“他都那样了,你别再刺激。” “……”小头领被捂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手不断挥舞着试图表达什么。 完全没管后面的动静,许知秋离开了,三两步穿过过道,抬脚跨过门槛,走出檐下的时候略微抬起手,眯眼遮住过于灼目的阳光。 刚在学堂里的时候一步一咳,他出来后咳嗽瞬间好了,胸不闷喉咙也不痒了,随手擦去唇边血迹,慢慢悠悠晃着往住的地方回去。 宗门山高,远望去全是缭绕的云雾。正对面的山上斜伸出的青松俨然。 那棵松应该早在一两年前被他不小心给折了,剩个树干在那,现在却完好。 不是他出问题了就是这个世界出问题了,时间像一下倒退回几年前,包括已经很久没消息的同门也还活生生地坐学堂里。 许知秋简单思考了一下,又觉得哪个出问题了都是小问题,遇事不决先回去睡一觉。 山路蜿蜒,他随手甩着腰间束带上系着的深蓝穗子,慢慢摇上山。 宗里各门各占一个山头,他在的万阵门也是,外门弟子住山腰,学堂在山底,上山的时候累得半死,下山稍微轻松些。 他也住山腰,只是因为身体需要静养,所以独自住一个地方,地方带小院,能种点花花草草。 刚走上通往小院的绿荫石径,攀上了绿藤的院门后已经出现个人影。半墙高的小人从后面走出,两条腿倒腾得飞快,边走边和他说:“今天怎么又早回来了?” 小童叫同子,算是平时照顾他的人,穿着身灰白的半臂短袍,看到他唇边未擦净的血痕,伸出手惊恐地道:“怎么了这是!” “那边睡不安稳,回来睡觉。” 他一直这么大惊小怪,许知秋已经习惯,避开同子伸来的手,抬手再随意的擦了下嘴角,说:“这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清楚。” 他径直向着屋子檐下走廊走去,舒舒服服地在惯常待的地方靠着木柱坐下,仰着面眯眼问道:“今天是什么年份?” 同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过来,回答道:“千历一五年。” 那就是几年前。 从醒来到现在已经有一段时间,人死后就算是放走马灯也不该放这么长时间,说这是他的幻觉,一切又太过真实了点。如果他没问题的话,那出问题的就是这个世界。 他似乎真回到了几年前。 几年的时间,似乎可以改变什么,但粗略地想一下,结局好像没差。 同子怕他下一刻就直接死掉,在旁边候了会儿后就去厨房端煮好的药。 苦涩的药味飘在空气中,房梁木柱已经被渗透,平日里不煮药也有淡淡药味,挥之不去。许知秋闭眼。 “咔——” 木盘置玉盏,被轻轻地放在木色地板上,发出轻微一声响。带着药回来的同子把木盘往前推推,说:“药来了。” 许知秋略微睁眼,垂下眼皮看到的就是黑糊糊的一碗不知道什么东西。 拿勺子搅一下,药汤浓稠到跟固体一样。 不像在喝墨汁,像生啃墨石,稍微加热了一下的那种。眼尾一挑,他有话直说:“什么埋汰玩意。” “这些都是好东西,我今天才去药阁拿的。” 同子举手为这埋汰玩意发声,辩解完后想起什么,弯起眼睛说:“我听在那里拿药的其他弟子讲,道明君这两日就要结束历练回宗了。” 他本意是想说点好事让人开心一下,但显然没有成果。许知秋对付着药糊糊,脸上嫌弃的表情变也不变,并不太在意,半晌蹦出来一句:“哦。” 哈哈事实证明我是个存不了稿的人[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回溯 第2章 解除婚约 好平淡的表现。 道明君是如今宗主的关门弟子,天赋卓绝,也是各派默认的未来的正道魁首,同样是许知秋的未来道侣。 尽管外界争议纷纷,十分不看好这份婚事,但就实际情况来说,两人关系还挺好,道明君每每回宗时大约都会过来这边看一眼,许知秋也乐意跟对方浅聊两句。 现在却反应平平,与其说是早在他之前就知道对方会回来所以并不惊讶,不如说是并不怎么期待。 觉得有点不对劲,同子问:“你们吵架了?” 放下被药裹得黑糊一片的勺子,许知秋:“没。” 没打算喝这药,他搅吧搅吧就推了回去,眼睛一闭。 同子在一边想劝他喝一口,结果被一把按地板上,脸刚好对着碗口,浓烈到几乎凝成实质的药味扑面而来。 要死要死!他张着的嘴火速闭上,痛苦地往后缩,在地上像条活蛆一样疯狂蠕动。 直到活蛆不动了,许知秋才大发慈悲地松开手,懒懒地随手一摆道:“要是不想我把药灌进你嘴里的话,马上把这东西拿走。” 同子一个鲤鱼打挺,迅速把梨花木盘端起了,临走的时候又听到后面的人道:“我睡会儿,你处理完药自己找地方玩去,总之别打扰我。” 同子忙不迭地点头,端着木盘快速离开,生怕走慢一点头上就会再挨一下。 身体哪哪不行,许知秋全身上下唯一好的只有睡眠质量,一觉到天黑。 夜间山间雾气起,天上却澄净了,一丝浮云也无,星光熠熠。山外流光闪过,是天剑门弟子结束历练,夜行归宗的讯号。 远处山峰红黄灯光星星点点地亮起,穿透云雾,照亮一条回宗路。 剑流破空声响彻山间,吵不醒一个靠着栏杆睡得香的人。 喧嚣的剑鸣声止,无人经过的院外小径传来脚步声。 一直蹲守在檐下的同子注意到动静,迅速提着提灯看过去,看到一片沾满尘灰和褐色血迹的衣角。 来人风尘仆仆,身形稍显疲惫但不掩气势,银白长剑悬于腰间,竹月剑穗跟着脚步晃动。 眉峰斜飞,一双寒瞳似静水流深,这是道明君,陈景山。 从檐下走廊一下蹦到草地上,同子上前行礼。 陈景山随手一挥让他止住动作,看向没有点灯的漆黑木屋,最终视线落在了靠在檐下走廊边,半隐在黑暗里的人影。 他抬脚向前。距离靠近,原本晦暗模糊的人身形逐渐清晰,落在搭了毛毯的肩头的白发随风动,泛着月华的光,成了这角落里最显眼的存在。 毛毯之上是一张从各方面来说都十分平均的一张脸,不算好看也不难看,只能说抓不出任何特点。 毛毯固定得并不十分牢固,还是今晚的夜风更胜一筹,风一吹,毯子就往下掉。 陈景山弯腰伸手,碰上下滑的毛毯。 “啪——” 碰上毛毯的瞬间,他手腕被人迅疾握住,手腕一凉的同时面前原本睡得沉的人睁眼,眼底一片清明。 许知秋人醒了魂还没醒,反手就习惯性想把人往地上摁,好在及时反应过来,临时改变动作。 握着人手腕的手力道放松,低头状似认真地看了一眼后,他随手把对方的手甩开,虚假地找补着问了一句:“出去一趟好像瘦了哈。” 一握一甩十分流畅,甩得毫不犹豫,分不清他是关心还是毫不在意。 手腕上的冰凉触感消失,被甩开的手收回,陈景山回道:“此次魔境行略微凶险。” 一句话把一路种种带过,重新直起腰,他说:“外面更深露重,先回屋里去罢。” 许知秋没动,一手随意支在栏杆上,撑着头侧略微抬起眼,看向面前这个眉眼已褪去青涩,逐渐有成年男人模样的人。 回想一下,他过往的确不太注意这人的变化,也很少想起他们的婚约关系,以至于忽略了,对方已经到了会有真正喜欢的心上人的年纪。 不知道这个人婚宴途中离席奔波万里外救心上人,当时到底救到没有。 这个问题估计永远得不到答案。有小飞蚊在周围绕,他随手挥挥,秉持着基本的求证原则道:“你心中人非我,是吧。” “……怎么突然想这些?” 大概是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到这,陈景山动作一顿,在短暂的安静后移开视线,弯腰伸出手,道:“今晚风大,先回屋罢。” 在一边一直假装自己什么也听不见的同子在听到回屋的时候听觉终于恢复了,同样希望人进屋暖一下,当即过来抱毛毯。 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传言在此刻得到证实。把毛毯给同子,许知秋避开伸到眼前的手,撑着栏杆站起,打了个呵欠,慢慢悠悠往回走。 伸出的手再次落了个空,陈景山收回,跟在人后准备把人送进屋。 “夜深了,你回去早点休息吧。” 抬脚刚踏进门槛,许知秋转过头说:“我就不送了,倒外面的话你又得给我送回来,没完没了的。” 这是让快点离开的意思了。 他今天总感觉有些不对,但表情又和平时无异,眼皮耷拉着没什么丰富的情绪,看不出在想什么。 大抵也没什么事,只是晚上思绪多,睡一觉起来就好了。陈景山在刚回宗时就大致听说了最近发生的事,这人除了跟同门起冲突外就没有别的动静,也没遇到其他烦心事。 顺着话停在了门外,他搭在腰间剑柄上的手一翻,掌心凭空多出了两样东西。弯腰放在门边木柜上,他道:“此次回程路过了荻城,我想你在这待得无聊,应该会想要这个解闷。” 他手里多出的是两本书。屋里这位病者喜欢看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书,偏爱各种胡编乱造的野史话本,越野越好,刚好荻城文化昌盛,盛产这些跟史实半点不沾边的书本。 每每穿着宗门校服购入这些书籍时,周围总能投来看伤风败俗之人的难言目光,他从最初的不自在到现在,已经变成了学会暂时换下校服从容购入。 只是这次换成了随行的同门弟子露出难言目光,但都无碍。 放下书后他道:“几月不见,我原想这次回宗后带你下山走走,但南洲近日动荡,我想去看看,抱歉只能择日再下山。” 这位名义上的未来道侣婚宴时去的就是南洲,据说是心上人在的地方。 相比起下山溜达,指定是心上人的安危更重要,许知秋明了,低头点亮蜡烛,在昏黄烛光亮起时挥挥火苗,简单说声“好”。 送客的话不用说第二遍,他让同子把书的钱给这位代购的好心人,陈景山没收,道声再见后转身离开,离开时还顺手带上了门。 点蜡烛起到一个照亮几秒钟的作用,门一关,许知秋直接往床上一倒,接着之前的觉继续睡,最终是同子熄了灯,偎在床边一起睡下。 第二天许知秋醒来的时候,窗外的竹影晃动,已经日上三竿。 勤劳的同子早就起床,忙里忙外,等他洗漱完在矮桌边坐下时迅速递来了早饭。 原本放在门口柜子上的书也摆在了桌上,他一手支着脸侧,随意翻了两下又合上。 撤回前言,时间倒转对他还是有些重大影响,比如这些书都已经看过,打发时间的娱乐项目-1。 树旁边还有个黑色木盒,他打开看了眼,一阵灵气波动后里面出现根草。 翠绿的颜色,叶片鼓鼓涨涨,像一戳就能爆出汁水。 “这是道明君昨日走时放在书下的药草,仙草药灵,对修补经脉有奇效。” 同子抬起头说:“刚好昨天没喝药,我今天把这药给你煮了喝好不好?” “放着,”白发从肩头滑落,许知秋随手拨开,关上盒子扔给同子,道,“无功不受禄,以后找时间把这东西还给他。” 同子慌忙接过木盒,同时觉得对未婚夫倒不必那么客气,道明君应该也不想他把东西送回去。 哦还有婚约的事。落在桌面上的手指轻叩两下桌面,许知秋侧过眼问:“话说你知道婚约这东西怎么解除吗?” “?” 像问今早吃什么一样自然。“哗”的一下,同子差点把手里药盒甩飞出去。 下一章还在润色中[鸽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解除婚约 第3章 别管我 许知秋和陈景山已经认识了挺多年。就同子所知,两个人遇见时陈景山还不是道明君,只是一个郑国荻城里吃百家饭长大的打杂少年。 许知秋当时流落在荻城,身体已经不行,是陈景山省衣缩食,在破庙里照顾了一段时间。后来他被郑王认亲,带回王城照顾,郑王欣赏陈景山,觉得此人有担当能成事,于是封爵赐婚。 街头野小子一跃成权贵,还与皇子有婚约在身,原本算是攀上高枝人人羡艳。 只是没想到野小子有朝一日竟被发掘去八宗之首玄山宗,几年后破格成为宗主关门弟子,后因缘巧合下又发现其为剑学世家家主流落在外的亲儿子,天赋出身皆为不凡。 天赋卓绝,前途坦荡,正如道明一词,前路光明耀眼到睁不开眼。三界六洲都知他未来定然会挑起仙门大梁。 这么一个天子骄子,许多人都来打探婚配,这才得知对方已经有了个年少时就赐婚的未婚夫。 未婚夫是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偏偏脾气又大,被带来玄山宗修养身体,结果每日气得同门嗷嗷叫,仗着体弱无法无天。 品行和天资一个不占,长得也泯然众已,知情的人无不扼腕叹息,每每提起时都摇头,希望婚约作废。 婚约没作废,几年如一日地稳定存在,只要道明君不松口,成婚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结果没想到道明君没松口,另一个人先松口了。 一手稳稳护住差点飞出去的木盒,将其轻轻放桌上,同子抬起睁大的眼道:“怎么了这是?” 昨天就隐隐觉得旁边的人有些不对,他以为是错觉,但今天来看怎么都有问题。 并不作解释,许知秋只再次道:“告诉我解除婚约的方法。” 这次他说话不像刚才那样懒洋洋的,略微压低了声音,唇角自带的笑意也收敛了些,谈笑的意味瞬间减淡。 同子头皮一紧,紧接着瞳孔空洞了瞬,直视着前方迅速道:“解除婚约需您与道明君回到郑国互退婚帖,郑王通告全国,此为解除婚约。之后需越过幽谷七十二重难关,各自取回谷底深潭水回到玄山宗,在宗主与郑王与道明君之父的见证下画阵解契,此为解除道侣契,二者缺一不可。” 声音平平无起伏,有种说不出的机械感。 听到七十二重难关时脑门突突一跳,听到还要集齐散在天南海北的三座大山当见证时更是眉头一抖,许知秋:“没别的法子?” “有,只是不太体面。”同子恢复正常,言简意赅地道,“结为道侣当天逃婚就好。” 一键昭告天下,婚约道侣契均作废。 “……” 一时间分不清这两个方法哪个更耗时间,许知秋唯一能确定的只有后者肯定更轻松些。 他在两者间果断选择了到点等死。 毕竟只需要等着就好,跑都不用费劲跑,因为自有流箭长眼睛飞来,他可以直接死那,一点力气不用费。 原本想早点让位成全苦命鸳鸯,现在来看,还是辛苦两位再等三两年,毕竟好事多磨。 ——不知道谁想出来的解契招数,实在阴损,参悟大道都要比这来得轻松。 早饭吃了两口就不想再继续,他拿过桌上的两本书走向几乎塞了个满满当当的书柜,找了个还算空荡的地方将其塞进去。 塞的时候注意到旁边的其他两本书籍,他低头多看了两眼,察觉到不对,道:“怎么有两本一样的?” 一样的是《符阵化衍通集》,昨天的专业课的课本,两本里一本新崭崭,一本有明显的翻动痕迹。 “有一本是我放那的,”同子已经算这屋里的管家,对大小事都了如指掌,过来说,“你昨天从学堂回来的时候带了本书,扔外面就不管了,我给收到了那里。” 许知秋回想了一下,终于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同子说:“那是其他人的吧,你记得拿去还给别人。” 许知秋觉得他太过武断:“你怎么知道是别人的,不能是我自己的吗?” 同子表情难以言说:“你平时去学堂会带书吗?” “……” 好像是这么回事。许知秋十有九次去学堂都是空着手去空着手回,昨天脑子睡懵了,走时顺手拿了本书。 现在仔细想想,那本书根本不是他桌上的东西。 嗯。回想起当时小头领被捂住也要不断发声的嘴和挥舞的手,他大概知道书是谁的了。 真麻烦,还得送回去。认命地挠挠头,就当出去散步了,他抽出本书塞腰间束带里,说:“走了。” 同子想跟着一起出门,被他嫌弃地挥挥手,留在了门口。 今天休息没课,他去在山的另一面的同门们住的地方晃了圈。房屋依山而建密密挤挤,分不清谁住哪,他问了下,有人告知说虽然不知道小头领住哪,但知道对方今天一大早就去了藏书阁。 藏书阁指的是他们这山上的小藏书阁,在山腰和山顶中间的位置,从这边看过去能看到一个朱红的塔尖耸在云端里。 不知道藏书阁里有没有话本杂书。 怀揣着丝丝的期许,许知秋沿着路慢慢摇上山。 藏书阁虽说小,但只是相对于真正的藏书阁而言,实际上也挺大一个,占地面积不小,在里面找一个人相当困难。 在找人和找杂书间优先选择找杂书,他原本打算完事后再去找人,结果没想到刚到地方就遇到对方了。 对方刚好从藏书阁门口出来,有两人在他之前上前,三个人不知道说了什么,一起往旁边竹林走去。 在这种地方遇到要找的人不容易,更主要的还是好奇心上来了,他暂时放下找杂书的事,远远跟在后边一起进了竹林。 “哗——哗——” 竹林茂密,阳光星星点点透进,他刚进去就三个人丝毫没有预兆地打了起来,打得竹林不断摇曳,发出阵阵声响。 猝不及防看得眼睛一睁,许知秋边在远处蹲下边掏口袋想来点瓜子,结果掏了个空,于是只能作罢。 宗门禁私斗,用上了灵力更是记大过,三个人没用任何灵力手段,纯肉搏,每一次击打时都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人生来并不平等,另外两个人他些许有点眼熟,似乎是其他班的富家子。 富家子天资客观来说不如小头领,但有钱,各种资源砸下去修为更高,体质比普通人强健不少,打架更占优势。 更何况还是二对一。小头领原本势头很猛,揍了两人几拳,之后逐渐落败,脸上挨了一下后嘴角破裂,有血液渗出。 “你以为得长老赏识就可以无法无天了?” “你又不是道明君,还做着逆天改命的梦呢吗。我告诉你,你这种贫贱之人,没有资源没有天赋,注定一辈子在外门打转,这次居然还敢抢我去秘境历练的机会,我让你知道抢我机会的后果!” 富家子一高一矮齐上手,一人一句话跟唱双簧一样,一手劈弯小头领手臂,再对着腿后一踹,将人踹倒在地。 脸和手在地上摩擦,皮肤瞬间红了一片,发间混杂进枯竹叶,小头领咬牙准备挣扎起,结果视线一转,看到蹲在不远处的白色人影,眼睛霎时一睁。 长发逶地,一手撑着脸侧,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边看还在边玩地上的竹叶子,十分悠闲的样子。 另外两个人也看到了,这才惊觉附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个人。 对视一眼,高个死死压住地上的人,矮个则转头直直看过去,低吼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没想到还有自己的事,左看右看意识到这人是在和自己说话,许知秋于是抬手指了下被死死压进地里的小头领,如实道:“不用管我,我来找他的,你们忙,忙完我再和他说事。” 很讲先来后到,他不插队,特有礼貌。 但这份礼貌没有得到同样礼貌的回应,矮个当即眉头一皱,瞥了眼底下的小头领后再移回视线:“你认识他?” 好废话的一句话。许知秋怀疑了下这个人的智商,但好心的并没有说出,只道“算是”。 矮个的脑回路依旧存疑,很快道:“你是来帮他的?” 没这么好心,许知秋连忙摆手。虽然很想继续蹲着,但这两位显然不想让他继续在这,他站起身,拍拍身上沾着的竹叶,打算在外面等他们完事了再过来。 很贴心的举动,但两个富家子并不这么认为,快速把他拦住,道:“你这是要去戒律堂告密?” 这并不是个问句,因为话说出口时矮个就已经向着这边动手了,跑动时带起地上枯叶打着转飞起又落下。 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的绝不仅是单纯路过的路人,既然和小头领认识,那就只好一起处理,冤枉了也无妨,只要打到不敢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为止就好。 反正也是顺手的事。这人长着一张他们完全没印象的脸,没注意过那就是没什么本事,看着也弱不禁风,很好处理。 “既然来了就别想这么离开。” 矮个一跃至半空,伸出手向下一拳挥出,手臂青筋迸出,不留余力,直冲人面门。 拳头到近前时带起气流转动,白发微微扬起,抬眼对上矮个的视线,许知秋稍稍后倾。 手背堪堪擦着鼻尖而过,矮个皱眉,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时手腕上突兀地传来冰凉触感,下一瞬间手臂横转,剧烈疼痛传来,耳侧同时传来声音: “都说了别管我。” 明天见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别管我 第4章 诶你这人真麻烦 意料之中的一拳到肉的打击声没有传来,反而响起的是一声痛呼,矮个发出的。 痛到极致时没有任何注意颜面的心思,他声音痛得变了调,从半空摔落在地,翻滚间竹叶纷飞,衣摆脏污。 变故也就发生在瞬间,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小头领和死死压着他的高个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原本还气势汹汹的矮个在地上翻滚几圈,弯折的手像木偶手臂一样耷拉在一边。 “你做了什么!” 看得眼睛一睁,慢一拍地反应过来,高个迅速放开牵制住小头领的手,飞扑向前。 他明显比矮个修为更高些,骨骼强健行动如风,几步飞身上前时动作快出虚影,长袖挥动时手刀乍现,劈向暴露在空气中的脆弱脖颈,眼中全是狠意和权威被挑衅的怒。 这一下下去不废也得躺个十天半个月,还有闲心先一脚踹开旁边碍事的矮个,许知秋略微抬眼,浅色近灰的瞳孔映出一张狠意弥漫的脸。 手刀挥空,白发飞转,一切发生在须臾之间。意识到自己的攻击也落空,高个表情微变,在空中迅速调转身形,向前一脚踢出。 又踢了个空,前面没人,反倒是侧面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转头看过去时白发落下,他刚好对上一双浅灰瞳孔,以及飞起的衣袖。 手肘直击脸颊,骨骼错位的声响中视线飞转,紧接着腹部一痛,他整个人跟着飞出,原本从竹林洒下的清晰光点在眼里迅速模糊,血腥味在嘴里弥漫。 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还站在地上的只有一头白发松散的人,垂眼无情绪地俯视着倒在前面的高个。竹林碎光落在白发发梢,亮得有些灼目。 收回横踢的腿,许知秋把动作中散开的发带取下,随手揣进衣袖里,顺带拍拍皱起的衣服,边拍边皱眉说:“怎么这么没耐心,话都没听人说完就动手。” 主要动手打架的能力也不行,根本完全没学过的样子,就知道挥着两条腿两只手稀里哗啦地上,又偏偏表现得很有实力的模样。 他体力本来就不多,今天上山就已经把早饭的能量消耗完了,等会儿还有去藏书阁找杂书的要紧事,居然浪费在了这种地方。 视线之外的倒地上的高个撑着手臂抬起头看过来,支撑着缓慢直起身体,手臂肌肉慢慢绷紧,然后趁人拍衣服时迅疾上前。 后面几尺开外一直没有任何动静的矮个也跟着一动。 一只眼已经肿得几近看不到,另一只眼看到两人突起的工作和还在专心拍衣服的人,倒在不远处的小头领没忍住出生道:“小心……” 小心后面。 话还未说完,站不远处的人腿一翻,直接把冲来的高个换个方向踹出,反手借力一转,从后面偷袭的矮个在下一时间被扔在高个旁边,动作干净利落。 不止小头领愣住了,被一下子解决的高个矮个也愣住了,不知道这人刚才是怎么注意到他们的,只呆愣地抬头看过去。 他们迎接的不止被踹飞。掏出揣在腰间束带里的书卷吧卷吧,许知秋对着两个人的头就是一人一下,敲得梆梆响。 “真没道德,”敲得丝毫不手软,他低下头谴责道,“小小年纪就搞偷袭这一套。” 第一次被这样对待,高个瞬间抬起手想做什么,结果对上人平淡视线后停顿片刻,疼痛感似乎又传到脑子,于是把手放下去了,但嘴上并不让步:“等着,最好别让我知道你是谁。” 许知秋乐于分享自己的名字,免得他们辛苦再去查,当即好心地道:“许知秋,我的名字。” 许知秋。 高个两个人不认识这张脸,但听过这个名字,在茶余饭后,在书院布告栏的检讨书上。 闻名六洲的宗主亲传弟子道明君的未婚夫也是这个名字,并且对方确实在万阵门外门。 对方极少参加集体活动,十有九翘,只偶尔去书院,出现得最勤的地方就是布告栏的检讨书张贴区,即使同为外门弟子,他们也很少知道对方的模样,只知道长得平平无奇,和道明君相去甚远。 传闻还说人病入膏肓弱不禁风。平平无奇的长相对上了,但这点存疑。 “……” 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疑惑和忌惮,高个两个人最终没再说话,在安静里忍着痛迅速起身,在头上再挨一下前跌跌撞撞离开竹林。 许知秋在他们身影彻底消失前稍微加大音量嘱咐了句:“记得不准和戒律堂告密。” 那地方他前前后后这几年是去够了,戒律堂长老估计也看烦他了,两看两相厌,不见面最好。 之前说出的话被还了回来,两个跑远的小黑影听到声音,跑得更快了些。 身体确实挺好,都被打成那样了还能跑这么快。收回视线,许知秋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转头看向已经从地上挣扎起的小头领。 一身狼狈,脸上还有地上泥污,能够猜到衣服头发里应该还纠缠得有树叶碎屑,小头领迎着他的视线抬起头,梗着脖子一言不发,最后的底线是不难堪地移开视线,知道那样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让同门同窗看到了狼狈的时候,还是在对方一尘不染,自己昨天刚嘲讽完对方后,他知道等在后面的是理所当然的冷嘲热讽。 许知秋倒没那闲情,上前几步走到小头领面前蹲下,他把刚梆梆砸过两个头的书递过,说:“这好像是你的书。” 书册被卷得边缘翘起形成个拱形,他反方向揉了两下,再状似没有任何异状地重新递过。 “……”揉的两下可以说是没有任何效果,书只是从高高拱起的拱形变成没那么拱的拱形。顿了下,小头领伸手接过了,道声谢。 还真是他的东西。 任务完成,许知秋没走,蹲旁边顺带问了句:“这藏书阁有什么杂书不?只要没那么正经,跟学习不沾边的都行。” 这位小头领似乎学习十分用功,经常出入藏书阁,应该对里面有什么书十分了解。 “……应该有,”他说得实在太直白,一点不掩饰自己的不学无术,小头领回答得眼皮一跳,看了眼拿在自己手上的书后又一跳,说,“这好像……嗯,是你的书。” 封面上写着《合欢宗宗主抛妻弃女为哪般》,虽然他没见过,但大概能猜到里面的内容是什么,以及主人是谁。 “嗯?” 不可置信地一睁眼,许知秋跟着一起低头看过去,看到书名后眉头一扬,脸上刚扬起的笑迅速消失。 完蛋,拿错了。 回想了下自己艰辛上山的种种,不想再经历一遍,主要现在很想进藏书阁找找杂书,他再往前挪了步,也不嫌弃小头领脏污的衣服,凑近后商量着说:“要不你就将就这个看着吧。” 迎着小头领疑惑的视线,他试图讲道理道:“反正都是书,在书院看这个和看课本都一样,这个还有趣些。” 好聪明的头脑,好有逻辑的话。 “……”小头领觉得客观来说这两个唯一的共同点只有都是书且书上都有字。 “诶你这人真麻烦,好了,这本书送你,我下次去书院时再把书带给你。” 发现劝说不成功,许知秋叹了口气,然后开始倒打一耙翻旧账,谴责道:“昨天拿错的时候你不知道提醒我。” “……”小头领倒是想,但是当时被人捂住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书被揣走。 就这么轻易地被定为了麻烦的人。在以为会被挖苦的时候没被嘲讽,然后又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受到了谴责。 槽点实在太多,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张张嘴最终什么都没反驳。被打的愤怒和不堪情绪全都消失,他只觉得有些疲惫和无力,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完全不在意旁边同窗的状态,话说完许知秋就撑着地面站起,随手一挥说声再见,转身往藏书阁的方向慢慢走。 自始至终没提及刚才那两个人和两个人说的任何话。 小头领捂着受伤的手晃晃悠悠站起,擦去脸上尘灰后握住了手上的《合欢宗宗主抛妻弃女为哪般》,看向离开的人影。 离开的人没有发带束缚的白色长发披散,隐隐传来两声咳嗽,边走边一手随意晃着腰上深蓝穗子,长袍随风动,映出竹林翠影,而后不见踪影。 [亲亲]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诶你这人真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