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娇锁雀》 第1章 第 1 章 承平十六年,十月初九,夜深。 “哟,妹妹这是一步登天了。” 残破的木门应声而开,伴随着尖锐的声音,嫂嫂李倩倩叉着腰大步迈进。 吊梢眉,丹凤眼。斜着眸子扫视狭小的屋子,带着茧子的手不停地摸着桌上的大红喜袍,尖酸笑道,“瞧瞧,瞧瞧,若非是慕容家,咱爹哪能拿出那闲钱儿给你置办这样的料子?” 赵静嘉敛眉不语,这些年来刻薄的话听了不少,登天的好事若真能轮到她,那才是天下红雨了。 “啊……” 见她沉默,李倩倩伸手用力点在她脑门上,白皙的额头很快就泛起一抹红。又将其下颌抬起,指甲嵌入肉里,如针扎般疼痛。 “倒是个有福气的,凭着一副好姿色,便能奔个好前程。住宅院,穿绫罗,一帮子丫鬟小厮伺候着,呸——” 唾沫星子喷在发端,“你也配!” 赵静嘉肩膀微微耸动,手指捏着灰布褂子,不知是该先摸下巴,还是先揉额头,亦或是擦掉头发上的口水。喉头酸涩地滚了滚,想要说的话最终半个字也没吐出来,还将眼角夹着的泪给憋了回去。 在这个家,哥哥哭,嫂嫂哭乃至爹爹哭挨打的是她。她哭,挨打的也是她。现下也只得耷着耳朵听她骂,挺着身子任她打。 她累了,自然也就回去歇着了。 只是,待人走后,她环顾四周,原本放满了首饰的屋子如今又变得一览无余了。就连明儿要穿的喜袍,也被李倩倩顺走了去。 不怪人惦记,那喜袍上绣着金线,袖口还镶着说不出名儿的宝石,一闪一闪的,哪怕把整个赵家卖了也值不了这么一颗。虽说她是一丁点儿都不愿穿上这么华贵的衣服,将自己给“卖”了。可喜袍被夺,首饰被抢,明儿她又该如何向慕容家交代? 十月初十,晨曦初露。 益州街头被喧嚣与喜庆包围。鼓乐喧天,震耳发聩;当头两匹高首大驹,披红挂彩;身后跟着抬轿挑箱的壮汉,还有数不清的丫鬟随从,浩浩荡荡往葵露街尽头赶去。 然,喜庆劲儿还未持续多久,唢呐声铜锣声不约而同地顿停,迎亲队伍一度认为走错了地儿。抬轿的汉子面面相觑,忙声问一旁笑靥如花的喜婆:“徐婆婆,是这处?” 是这,路越走越窄,越来越泥泞的地儿? 是这,黄泥糊的院墙,茅草搭的墙顶? 是这,益州城内最穷的一处……赵家? “是了是了。” 喜婆挥着绢帕,颔首欢笑,“这赵家闺女儿有福咧,日后可就得离了这鸡窝,飞上枝头变凤凰啦。” 话落,朽坏到漆皮脱落的木门“嘎吱”打开,李倩倩比新娘子先一步跨出草屋。眼看跟前高头大马箱笼锦缎,八抬大轿无一不全,丫鬟随从整齐划一,眼里是压不住的酸意。 “哟,这轿子得比金子都贵吧。” 粗壮的手臂一扯,将赵静嘉从身后扯了过来。 “这……” “新娘子竟没有穿喜袍?” 喜婆剜了眼红盖头遮住的赵静嘉。昨儿才将那金丝勾勒,宝石做嵌的华贵喜袍送到她屋里,今儿大喜之日却穿了件洗到发白的粗布衫子!袖口都已经磨得发光发亮,仔细看去,膝盖处还有几块补丁。 成何体统! 遂,面露难色道:“赵姑娘,您是为何意啊?” “徐婆婆也别怪我这妹妹不懂事,从小穷惯了,见了个好东西就想着变成现钱儿揣兜儿里,这不,昨日您前脚将喜袍送来,后脚这个不省心的东西就将喜袍给卖了。家里人见她今日大喜,是打不得,骂不得,也只得随他去了。” 李倩倩先声夺人,当着迎亲队伍所有人的面儿给赵静嘉定了罪。 盖头之下,赵静嘉默声流泪。昨儿寻遍了衣匣才终是找到这么件儿偏红的粉衫穿下,却寻不到足够大的绢帕做盖头,因而今晨冒死去找嫂嫂要回了这红盖头遮羞。 盖头换回来了,同样还有清脆的巴掌声。 方才李倩倩说打不得,骂不得?那她脸上那五个指头是如何来的? “赵姑娘,您糊涂啊!嫁进了慕容家,现钱儿可是最不紧缺的东西。” 徐喜婆睨了眼跟前儿穷酸气泛滥的小姑娘,瘪嘴不愉。 “可不是么,静儿。” 李倩倩脸上堆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字字带刺,“要嫂嫂说啊,这慕容老爷也真是,他这样的身家,哪家大家闺秀娶不得,偏要选咱们这种沟里过活的女儿。 “嫂嫂,时辰不早了。” 原本只是寻了个由头让她勿要在生人面前说这些丢人的话,却不曾想反倒给了她嘲讽的把柄:“上赶着做人婆娘呢?那倒也是,昭平府可算得上是全天下的金窝窝,当然比自家这草房子舒爽多了。” 话落,赶瘟神似的将人往喜婆那方一推。 “走吧走吧,嫂嫂也别无所求,唯愿你在丫鬟伺候,山珍海味绫罗绸缎享用不尽时,多想想咱们自家人对你的好,别总是一个人把好处都给捞了。” 迎亲众人随着喜婆指挥起轿返程,颇为无言。如今日头渐高,走了那么大一通,什么好处都未曾得到,却听得一席尖酸刻薄之语。 慕容老爷到底是从哪处猎奇了这么一家人呐! 赵静嘉无暇顾及旁人如何作想,小心翼翼地掀开盖头,赤着眼眶看着眼前的一片喜红。 除却昨日盯了两眼那缠满金丝嵌了宝石的喜袍,她从未见过这样奢华的物什。朱漆涂满整个喜轿,周壁还绕着枝叶样式的纹路。抬轿的壮汉四平八稳,可还是免不了摇摇晃晃,于是挂于帘边的流苏就跟着簌簌晃动起来。 低眉望去,就连脚踩着的都是掺了银丝的软绒垫子,也难怪那生了冻疮的脚会觉得如此暖和。 人人都道她得道登天、麻雀变凤凰。可只有赵家人清楚,她被生养她十六年的父亲卖了。卖给了益州富商,却年近花甲的老爷,慕容仇平。 据嫂嫂说,她可值钱了。慕容老爷虽没拿出半分钱,却派人挑了他们这辈子都吃不完的米以及诸多金银首饰送到赵家。 是以,他爹没有半分犹豫,当场便点头应下了。 耳边唢呐铜鼓环绕,吹奏的调调时高时低,惊得她肩头发颤,喉头发紧,却异常心安。终于,终于无需天不亮起来挑水做饭,无需啃着上一顿偷留下来的馒头勉强度日,无需在夜里忍受哥嫂吵架后分居各屋,而自己却要跑去睡茅房,无需睡在冰凉的木板上冻到起不来。 纤细的手指带着裂口,死死拽住掌中红盖头,灿然一笑。往后即便再有什么艰难,也比有上顿没下顿,连活下去都极为艰难的日子好得多。 与她而言—— 成亲,即重生。 喜婆带着迎亲的队伍左拐右拐,抵至昭平府邸后停下,却见得一冷面女人斜眼一撇,又吆喝着轿子往东侧抬了。 赵静嘉不知喜轿为何停了又走,却听到了喜婆在一侧似若无人地埋怨:“造孽哦,巴巴儿地赶着吉时把新娘迎过来,却不拜堂。还将这轿子往偏门儿赶,真是晦气!” 她轻轻勾唇,面色无波,习以为常。 认识她的家人骂她晦气。 大喜之日,喜婆也骂她晦气。 喜轿再次落地,她快速将喜帕盖在头上,局促不安地等着有人教她接下来如何做。 然,轿外寂静无声。 左等右等,不知过了多久,听得窸窣的脚步声传来,朱色轿帘掀开,一双小巧的手将她扶过:“小夫人,奴婢是老爷派来服侍您的丫鬟依雪。” 小夫人?服侍她的丫鬟?分明对方吐字清晰,自己亦耳清目明,可听到这短短的几个字时,她还是有种难以置信的错觉。 她想起嫂嫂这些日头天天在她耳边吼的那句:你不配。 依雪扶着她走出喜轿,就连抬步都分外小心。直至听得一声温润又沉重的响动,应该是偏门儿木门关合的声音。与赵家那被雨水常年侵蚀蛀虫的木门不同,这处,仅仅是偏门就有如此气魄,沉得跟巨石落地那般,得是用怎样的木料才有的动静啊。 还未来得及惊叹,就又听得依雪细声细气在耳畔说:“小夫人,原本奴婢该唤您夫人的,可您年岁实在太小,老爷与少爷商议后才决定,日后全府上下都叫您小夫人。” 赵静嘉并不反驳,叫她什么并不重要。 适时,依雪又道:“这盖头约莫是用不上了,奴婢给您摘了吧。” 话落,赵静嘉却率先掀开盖头,露出那双清澈透人的眸子。 “天哪!” 依雪捂唇。 慕容家上至少爷,下至小厮,无一不狐疑老爷为何娶个年轻的穷家姑娘。以她浅薄的认知来看,这张脸,大概就是答案了。 是怎样一张惹眼的脸啊。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让人眼前一亮的姑娘—— 五官生得漂亮,眉眼比清水芙蓉黛色远山还要柔和。眼窝深邃,衬得眸子愈发黑亮。明眸皓齿,整张脸仿若是上天恩赐的杰作,精雕细琢勾勒而出。哪怕是身染泥灰,粗布挂衫,颊上红印,也掩不住骨子里透出的那股子清贵之气。 轻瞥一眼,带着一股生人勿进的疏离。 这感觉……依雪蹙眉,好像在谁身上真切地感受到过。 盯着赵静嘉的脸,她惊诧了许久,才咽了咽口水,深吸口气儿平复心情,开口道:“老爷气你将喜袍卖了这事儿,所以让您进去后回屋跪着,若他不回来就不许您起来。” 赵静嘉捏紧拳头,将稍短的袖口攥得很紧很紧。嘴唇微张,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跟着对方亦步亦趋地走了。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得极慢。 她没有回头,大婚之日走东门被罚跪,也丝毫没有寻常女子受了委屈那般难过隐忍。反而是把步子放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得又稳又踏实。后颈的长发被风吹气,露出清润的肌肤,无论是娇小的身段儿还是惊鸿一瞥的容貌,都是绝佳。 身后的槐树下,伫立着一男子:身着墨甲,襟绣祥云,手执长剑。那双看透了生死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背影静静打量。 薄唇紧抿,想起今晨阿爹的嘱托:“枭儿,今夜你去竹砚阁。” 天空一声巨响,慕容枭闪亮登场! 这不是双开,这是有存稿的底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赵静嘉跟着依雪去了处院子。 翠竹环绕,曲径通幽,名曰:竹砚阁。 她没念过书,雅正的匾额上的字儿,自然也不认识。但她觉得顶好看,这儿的翠竹好看,匾额好看,就连脚踩着的石板儿路也好看。 依雪见她眼眶赤红着环顾四周,最后又注视着“竹砚阁”三个字经久不动,她才小声提醒:“小夫人,这儿是竹砚阁,日后是您一人的院子。” 她的?细数起来,从小她好像并未单独拥有过什么。大概也是有的,厨房灶台是属于她的,还有葵露街头那口井是属于她的。如今竟有人说这么大的院子是她一人的。她终是热泪盈眶,留下两行清水来。 “竹砚阁。” 她喃喃,原来这三个字是这样念的,随即似是不信,反复问道,“依雪,这儿是叫竹砚阁吗?” “小夫人说得没错。” 得到肯定回答,她露出了到此处的第一个笑。 依雪再次咂舌,时常听得那些读书人说什么灿若桃花,大抵就是这样子了吧。 “那我们快些进去吧。” 原本就未曾学过什么礼仪习俗的她,见了令心欢喜的东西便迫不及待想要看个够。即便是知晓进去后会罚跪,那也值了。 穿过影壁,又绕过长廊,才在一处寝屋前停下。推开雕花门,提着粗布长裙跨进去的瞬间,未及依雪关门,她就猝不及防地跪下了。 依雪:“?” 小夫人,老爷虽说让您跪,可他还没来,您倒也不用如此实诚。可见她跪着时,眼睛都闪着兴奋的光,依雪就将刚才那番话生生给咽了下去。 “小夫人,您脸上的伤如何来的?” “摔的。” 说话间,一股冰凉透过脸颊窜入身体,激得赵静嘉一凛。 应该是很名贵的药膏,香得很。 “小夫人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可千万别伤着了。” 依雪在这偌大的府中做杂事那么些年,又怎会看不出这脸上的伤并非摔的,“小夫人进了这府,依的便是老爷的规矩。不过您放心,老爷不是个爱掺和女人是非的人,只要您不主动惹事,那只管做最幸福的小夫人便是。” 赵静嘉安静地听着。 殊不知,依雪口中的最幸福,让她在今后的日子无数次怀疑,幸福的定义究竟何谓? “哦,对了!” 抹药的时候,又突然惊叫,“霖铃轩里的几位主儿您也别去招惹。” “还有吗?” “什么?” “我不能招惹的。” “还有云……” 她顿了顿,想把那处说给小夫人听,可转念一想,凭着那主子冷面肃杀的气息,小夫人大抵是没有机会与之碰上的,于是转了话锋摇头,“小夫人记住霖铃轩便是。” 赵静嘉点头,垂着眼,唇瓣轻动:“霖铃轩……霖铃轩……” 声音如丝如纱,尾音愈□□缈。 期间两颊药味不断飘来,似有若无地拂过鼻尖儿,她长睫轻颤,又徐徐往下耷。最后眼皮一沉,半截身子顺着膝盖的酸劲儿,慢慢儿地伏在地上,睡着了。 是夜。 木门发出一声儿轻响。 屋外一墨色身影推门而入,常年习武又习惯隐蔽,夜里走起路来步履无声。他素来没什么表情,现下逆着月光而来,不苟言笑的脸看着更像是结了层寒冰,下颌紧绷地看向地上趴在的人。 小脸埋在臂弯里,在月色的照应下,脸上五指清晰可见。长发随意地散落肩头,铺在地上。顺着视线往下,还是今日来时的这件粗布烂衫,与这张清冷华贵的脸极为不配。 他泛起狐疑。 这女人卖喜袍的事儿在府上人尽皆知,可,眼下这个实诚到一进屋就跪着的小姑娘,真可能为了现钱儿就做如此放肆大胆的事儿?他环顾四周,这女人两手空空,早上也未见丫鬟拿任何包袱,若真换得了银子,依那喜袍的价值,又怎会如此轻便? 况且……他的视线在脸颊上清晰的指印上骤然凝住,不过是个懦弱的苦命人罢了。 思罢,终是俯身,将趴在地上的姑娘打横抱起。手指穿过纤细的腰肢,心里不惊一颤:杀敌的长剑长枪尚且让他皱眉,而她却轻得毫无重量。 拔步床就在前方,可他抱着轻若无量的姑娘像是捧着件儿珍惜宝贝,脚步轻移,徐徐前进。 将人放在柔软锦被里的瞬间,床上姑娘嘴角扯出一抹满足的淡笑,随之发出舒爽的喟叹。 他不禁自嘲,如此小心翼翼生怕弄醒了她,可待会儿她总是得醒的。素来冷硬的心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喉结滚动,脑海里又浮现出阿爹的那句话:“枭儿,竹砚阁里的这位,同霖铃轩里的几个不一样。” 他拧眉,全身上下除却这张脸让人惦记外,穷得一无所有。可世间漂亮得姑娘如过江之鲫,能助他成大业者的漂亮姑娘更是不少,这姑娘,到底有何不一样? 加之,阿爹若真有心再为自己寻个妾室,将她打发到霖铃轩去便是,又为何以小夫人的名义单独将养在竹砚阁? 这件事颇有蹊跷。 可,阿爹做事向来有所考量,他也不问。 于是,熄了烛灯,脱了衣衫鞋袜,掀开锦被往女孩儿身侧躺去。 一室漆黑,除却透过窗棂的月光还洒在白色纱幔上。 隐隐绰绰。 粗布褂衫一扯就坏,与粗糙的布料不同的是,里面遮住的肌肤软得不像样。他手生,触及柔软就立刻缩了回来,紧张局促的感受比第一次上阵杀敌还要刻骨铭心。 衣衫褪尽,身子与温润柔软的锦被紧紧相贴,那股子舒适让赵静嘉不由得睁开双眼。感到床边有人,恐以为是老爷回来,翻身又跪,丝毫没注意自己不着寸缕。 锦被从双肩滑落,见她猛然下跪,男人亦被吓了一跳,粗着嗓子问:“你做什么!” “我……我……我错了。” 赵静嘉嗫嚅,“我只是……只是太困……” “无妨,你躺下来!” “可以不跪了吗?” “嗯。” 沉闷的声音从鼻尖哼出,待她乖觉躺下,从未有过的悸动窜入脑门儿。 随即,欺身压下。 “你……这是在做什么?” 光洁的手臂往前推了推,胸口……好硬。 “洞房花烛,小夫人,你说我这是在做什么?” 他觉得好笑,这姑娘难不成穷到连基本常识都没有? 赵静嘉瞳孔一震,瞪得浑圆。 漆黑中,看不清男人面孔,却听得他惑人低沉的声线,在耳边次次回荡。 洞房? 他说的是洞房? “洞洞洞房?” 她声音颤抖,身子也不可控制地抖起来。 原因无他,今日在喜轿上,路上行人妄言不绝于耳,无非是议论慕容老爷年近花甲,约莫是行不得夫妻之事,娶个沟里的姑娘回去定然会将人折腾得死去活来才肯罢休! “小夫人是不知如何洞房?” “不不不,我,我,老爷求你饶过我!” 她怕极了,将人猛然一推,掀开锦被又跪下来,“老老爷,我我我才十六,我会乖会听话的,我能做饭能挑水还能洗衣伺候你,但求求求求您……手下留情。” 男人被猝不及防地推到身侧,又急又气。 好不容易生出的旖旎心思被她这么推搡,怒上眉梢,声音越来越冷:“谁说你嫁到这儿来是做饭挑水洗衣伺候人的?小夫人,慕容家娶你回来,可不是做丫鬟的!” 尤其是在说“娶你”二字时,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 “可可是,您都……,那事儿……” “你是觉得我不行?” “您不行没关系,真的没关系,我只求您别,别,别……” 赵静嘉心一横,老老实实交代,“老爷,您能不能在这事儿上别折磨我?” 男人聪慧,自是从她颤抖的声音里听出了些许。大抵是外头传言让她心生恐惧,所以才跪地求饶。突如其来的燥郁被一扫而光,心莫名地一软,声音也跟着柔了几分:“没人会折磨你。” 随着话落,赵静嘉被一股大力拉下,陷入绵软。 锦被之中,姑娘太过恐惧与无措,被强行拉入陌生的地势里,闭着眼瑟瑟发抖,努力地平复心情去承接接下来的未知。 “别怕,既是初回,你跟着我便是。” 说实在的,此事于他,亦是初尝。虽说阿爹替他娶了几个侧室将养在霖铃轩,可真正碰女人,这是头一遭。 燥热的气息喷洒在密闭的天地中,混着莫名的香气萦绕在赵静嘉身上。这种香气本不明显,大抵是从他身上发出来的,折腾一会儿后便在热汗之中却挥洒出来。 充斥鼻息,将她团团围困,无处可逃。 他让她别怕,可她怕极了。但又不能说实话,因为依雪讲了,到了此处依的便是老爷的规矩。 于是,喉间溢出一声轻哼,叫人分不清到底是在回答他的话还是别的什么。但,这声轻哼,取悦了他,开始壮着胆子继续。 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争取给每一次触碰都带来充满新奇与惊喜。 时间久了,临门一脚暖意渐浓,赵静嘉已被来时路搅得瘫软无力了。 “还能行吗?” 男人低哑零碎的声音响起,似想一鼓作气,探个究竟。 第3章 第 3 章 混沌之中,身下女孩听见那声沙哑,心中情绪都被一股子莫名的感受牵引。 火。 熊熊烈火。 唇瓣被火烧得红润通透。 耳垂也被火烧得异常发烫。 还有下颌、脖颈…… 大火以燎原之势在身上燃烧。所过之处,泛起星星点点的肿,开出斑斓的花。 纵然不谙世事,亲验此景,也能从只言片语中发觉—— 他在极力忍耐。 方才那些不过琢磨试探,带着生涩与羞怯。 当前才是正儿八经地,准备与她共度沉沦。 能不能行? 她咬唇蹙眉,以往总是听得一些细言碎语,讲男女之事女人会吃亏受累。而就此时此刻来看,她除却发抖害怕外,什么累都没受什么亏都没吃。 靠近是他,触碰是他,摸索是他,带着她一步一步置身茫然的也是他。让她一身火气肆意,却无处发泄的更是他。 是以,能行不能行还有什么区别? 她深吸口气,依旧难掩粗喘道:“我向来不是做选择的那个。” 半晌死寂。 须臾,男人扯唇一笑,赞许点头:“说得不错。” 接着,俯身而下,将临门一脚变为了竭尽全力。 剧烈的冲击让赵静嘉无所适从,本能地往后瑟缩。实际上,这些微小的动作,反而激起男人心中千层浪,一层又一层地浇灭烧在二人身上的烈火。 终于,赵静嘉累得彻底睡下,男人却是经久难眠。侧身看向呼吸均匀,蜷成一团的小东西,又想起刚才她抿唇痛苦,最后还是忍不住嘤咛出声儿的委屈模样,实在是让人有些……心疼。 心疼? 他微微愣怔,又不禁嗤笑:他何时会有这种没用的东西。摇摇头,扯过衣衫往身上一套,随之推门离开。 “啊——” “闭嘴!” 在屋外守着的依雪见了来人,吓了一跳,惊呼出声。方才里屋里的动静她听得一清二楚,尤其是小夫人一阵又一阵忍耐不及的轻叫。 可为什么会是…… 会是……他啊! “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叫依雪。” 男人负手而立,颀长的身子往她跟前一站,铺天盖地的压抑气氛便随之而来。 冰冷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依雪小脸煞白却又慌忙回答:“是老爷让奴婢照顾小夫人的。” “既是如此,你好生照料着就行。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要有数。” “奴婢晓得。” “热水可备好了?” 男人斜眼睨过地上水盆,见不冒热气,又蹙眉低斥,“更深露重,换一盆。” 依雪点头,弯腰端起热水盆往火房走。 “对了,明儿去香安街买些绫罗成衣,衫子襦裙回来。另外,小……” 待她转身之际又被叫住,原本他想要喊她小夫人,可话到嘴边又哽了下去,“另外,看她还还紧缺些什么便照着她的意思采买即可。 小夫人?他眸子一凛,那哪能够! 依雪得了令,端了盆冒有热气的水给熟睡的小夫人清洗。 至于赵静嘉,这十六年里从未睡得如此舒适过。第二天若非丫鬟着急忙慌地推门进来将她从睡梦中喊醒,兴许会睡到日上三竿也未可知。 她迷迷糊糊地半坐在床上,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总算确定,这绝非是一场梦境。奢华的拔步床,床上铺着说不出名字的被褥,被褥上绣着说花鸟鱼虫的纹样,纹样一看就是绣娘一针一线精心缝制的。摸起来绵软,睡着更是舒心。 还有,还有这屋子。昨儿一进屋就跪,未曾仔细打量。她没读过书,没办法用别的词汇来形容心中震惊。 只是觉得这屋子可真……大啊,舒适的床很大、屏风很大、贵妃榻很大、妆奁与铜镜儿很大、竟还有琴桌与香几,而且都很大。 很可惜,她不会弹琴,更不懂香。不过昨儿他身上的香,倒是好闻得很,现下这锦被幔帐里都是那股幽香。 想到昨儿……她脸微微一红,小声问正在为她穿衣的丫鬟:“依雪,老爷是真的很老吗?” 依雪替她整理襦裙的手轻顿,想起昨夜在门口碰到的那尊煞神,不禁一抖。随即面不改色道:“小夫人何出此言?” 赵静嘉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觉得,昨夜那人说话的声音冲撞的力道实在太过勇猛有力,以至于自己现在都腿间酸疼,他实在是与“老”这个字沾不上边儿。 然不及她多想,依雪又带着她左拐右拐往堂屋去了。 抵至潇平堂,那儿已经站了三个姑娘。抬眼望去,个个顶尖儿的貌美,穿着打扮亦是各有风情。 就是……她怕生,不太容易分清。 三个女人亦同时回头朝她打量。 赵静嘉未曾见过这样的架势,出于本能“扑通”一声,跪下了。 “噗嗤……” “她这是做什么?” “……” 嗤笑声连连传入耳朵,赵静嘉狐疑,莫不是跪错姿势了?听说大户人家下跪也是要讲究礼仪的,可她未曾习得这些,哪懂如何跪地? “小夫人,您快起来!” 依雪上前将人扶起,小声道,“她们都是少爷的妾室,按理说,应当向您下跪请安。” 向她下跪?好不容易稳定的身子不禁晃了晃神,有人对着她跪,会折寿的吧!再说了,她们是少夫人,自己是小夫人,若真是请安下跪或者再说些奉承的话,自己哪里受得起啊! 拧眉思忖如何才能将这跪给逃了,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阵轻咳。 “咳……咳咳……” 这声线,好熟悉。还有,一呼一吸之间,吐出的香气儿,也熟悉。 拧眉转身,视线凝在眼前坐着的男人身上—— 身着墨甲,襟绣祥云,手持长剑。生得一副好皮囊,却被那股子冷肃的神情掩盖。眼窝深邃,黑眸如晕不开的浓墨,看向她微微一凛,锐利的眼神便使她走不动道儿了。 赵静嘉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眼下这个男人,只觉得除却周遭散发出来摄人的寒气之外,他是哪哪儿都好看。 鼻梁高挺,薄唇轻抿,更显坚毅。还有下颌,棱棱角角太过分明,干净利落,英气十足。 “小夫人,这位,您得跪。” 依雪跪在地上拉了拉她罗裙,她腿一软,跟着也就跪了下去。 身后又是一阵嗤笑。 赵静嘉敛眉,跪了,该说什么? 早上好您是谁我是谁昨儿您过得好吗? “小夫人,他是少爷。” 少……爷?不是老爷? 她懂了,然后不住觳觫。 慕容家的少爷,慕容枭,年十九。承平朝最年轻的镇国大将军,三年前便已是百姓心中无可撼动的神话。牢牢担着国之重任,手握整个西南军权,据传言,没有他攻不下的城池,更没有他拿不下的战争。 威名赫赫,外界都道:枭将出,饮血踏骨。 她胆怯地抬眸,却发现男人眯起眼也正在打量自己。许是知晓他的身份,总觉得有股杀气正顺着他半眯的眼缝,慢慢溢出来,冻得人浑身僵硬。 “少……少爷……” 她声音颤抖。 慕容枭:“?” 他有这么骇人? 视线往下,今日的她倒是令人眼前一亮。檀色素罗襦搭配云纹齐胸罗裙,手上挂着天水碧纱罗披帛,倒是真有贵家小姐的模样,眉宇间难掩灵秀。 人靠衣装马靠鞍,灰布粗褂尚不能阻挡她那张清贵靓丽的脸,更遑论今日这身绫罗锦缎,愈发衬得她容色灼人。 似是看出她眉间疑惑,难得解释:“生意繁忙,父亲白日都在外头奔波。你也起来吧,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情有可原。” 说这话时,眉眼不经意对着后面站着的三个女人扫了扫。原本还在笑着的女人瞬间噤声,低了头不说话。 “谢谢谢谢……谢少爷。” “深宅内院,辈分这东西扯不清,你我之间两两相抵,日后你见了我无需下跪。” “谢谢谢谢……谢少爷。” “……” 他抿唇捏了捏眉心,“亦无需讲礼说谢。” 赵静嘉本能地张嘴想要说谢,可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不说谢,那说什么? “你是要在这儿长此住下的,今日无非是让彼此认认脸熟。” 说话间,身后几个姑娘一一上前,依照规矩挨个儿给她下跪请安。 “别跪啊……” 赵静嘉小声呢喃,身子也不禁往后退,跟见了鬼似的避之不及。 然三个姑娘跟没听到似的,面色如常地做着介绍。 “她方才让你们别跪,你们是没听到还是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一道冷肃的声音响起,几个女人才改了板正的脸色,煞白一片。 “我方才的话虽是对着她说的,难不成你们听不见?” 慕容枭冷冷地扫过面前三人,“我与她两相抵消,意思是……” 意思是她们皆居于她下。 她说跪,那便得跪,她说别跪,她们就得直着身子。 “现下,是起是跪,由你决定。” 说着,又看向一侧早已愣神的女人,等她一个决策。 赵静嘉捏了捏掌心,局促不安。回神过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赶赶赶紧,起起起来吧。” 几个姑娘才互相搀扶着起身,虚晃几下后又站得笔直。不明的视线齐刷刷对准了她恭敬道:“小夫人好,妾身泠汐、宋星霏、顾曦和给小夫人请安。” “好……好好好……” 她绞着手指头,忙声应着。心里却不停地默念着三人名字,照依雪说,住在霖铃轩的人都惹不得,言外之意便是此三人现下虽是顺从,可免不了背地里会怎么使坏,思来想去还是先把人记住比较妥当。 檀色素罗襦搭配云纹齐胸罗裙,手上挂着天水碧纱罗披帛。 选自《我在宋代穿什么》 房间很大,屏风很大,各种各样(嗯emmmmmm)都很大 为什么大? 因为我词穷,写不出更多更好的词语,加上设定现在的赵静嘉是个文盲,嗯,她的词汇量并不丰富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泠汐、宋星霏、顾曦和…… 不用做事的上午,她便坐在贵妃榻上默念这三个名字,偶而声音大些,有时又渐渐弱下来。 连依雪都不禁打趣笑道:“小夫人可曾记住了?” “名儿倒是记住了,可……” 她轻叹口气,直言不讳道,“你们家少爷是在哪里寻的这些美貌女子,美得……不一般!” 原本她是想说,美得分不清。可转念一想,还是谨言慎行比较好,万一得罪了人好日子到头了怎么办? 依雪聪慧,轻声解释:“她们可不是什么随处可寻的女子呐。” “嗯?” “按理儿说,三位少夫人同为少爷妾室,依据入门先后应当分个大小一二三的,可三位少夫人各有各的厉害,谁也不服谁,弄得咱们下人见了也只得统一喊声少夫人作数。” 赵静嘉瞠目,大小一二三很重要吗? “小夫人,这一二三的,在您眼里不重要,可对于出自大户人家的她们那就不一般了。虽说都是妾室,可正妻没来,任何人都有转为正室的机会,她们自然也都争抢起来了。” “哦。” 对此,她兴致缺缺,但努力记在心底,日后喊她们时定得一视同仁。能理解而且尊重,仅此而已。 依雪偷笑,想起昨日少爷从这屋子里出来的场景,又想起老爷未曾与小夫人拜堂,连个正儿八经的夫妻都算不上,谁能住进少爷的云梧苑,谁又能成为真正的少夫人,一切都未可知呢。 谈笑间,听得屋外院子想起一阵脚步声,窸窸窣窣又带着玉佩的清脆。 二人噤声,听得声音越来越大,依雪才小跑出去迎客。 “小夫人在屋里听见声儿,便晓得是少夫人们来了,忙叫奴婢出来迎接三位呢。” 坐在屋里不知所措的赵静嘉:“?” 听声儿她辨不出是谁来了,更没让人出去迎接。不过看得出来,依雪这样说,眼前几位姑娘并无不悦。 “妾身泠汐、宋星霏、顾曦和给小夫人请安。” 三人又同时下跪、开口,让她无所适从:“你们怎么来了?” “少爷说,您不认识我们是我们的有错,所以差我们又来竹砚阁走一遭,好让您认认脸。小夫人,妾身是顾曦和。” 右侧一粉衫姑娘眼里带笑,嘴角也跟着微微扬起。举手投足尽是柔情,大家闺秀温婉淑惠,大抵就是如此。 赵静嘉用尽毕生见识想道:像她以前刚蒸出来的白馍馍,又软又香。不过听她说,是少爷让三位专程过来认脸的,未免也太……小题大作了。不禁蹙眉:“就这样?” “嗯,少爷还说了,我们得留在这儿,直到您认得为止。少夫人,妾身是宋星霏。” 中间那位青色纱衫的姑娘嘟唇点头,面色不耐。相较于方才这位白馍馍,她就是颗辣椒。说话的声音像,模样也像,极美却又带刺儿。 说不准还刮喉挠肚。 “……” 听言,她不得不深吸几口气儿努力辨认三位。白馍馍和小辣椒她认得了,另外一位…… 侧头看向自始至终一言不发的黑衣女子,好冷。奇怪,怎么在她身上感受到了少爷的那股子冷肃气息。 “妾身泠汐。” 简简单单,冷冷淡淡。 她晓得了,冰块儿泠汐! “你们回去吧,我已经认得你们了。” 赵静嘉摆正身子,信誓旦旦说道。却不曾想她们仨是真听少爷的命令,非要交换了位置让她再次辨认,直至不出错才罢休!她扶额摆手,觉得这昭平府的人是不是太闲了,有这空档,挑水淘米切菜去啊! “你,泠汐。 冰块儿。 “你,宋星霏。” 辣椒。 “你,顾曦和。” 白馍馍。 颇为无奈地挨个儿指出,见三人满意点头,她才终是松了口气儿,用近乎商量的语气道:“这人也认得了,咱们也熟悉了,日后能不能别跪了?” “少爷说了,竹砚阁是您的,在这儿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泠汐恭敬说道。言外之意,这规矩只能适用于竹砚阁。 得到这回答,她有些失望地点点头,并不说话。 场面顿时冷寂下来。 许久,还是宋星霏尖声细气地开口问询:“小夫人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比如妾身们的其他方面?” 赵静嘉拧眉,不懂她这话的意思。 还需问其他的吗? 必须得问吗? 那得问什么? 余光看了看身后依雪,然,什么都看不到。殊不知,小丫鬟在后面不停地摇头,让她什么都别问。 得不到帮忙,她思忖半晌,她眼睛一亮,凭着为数不多的与人交流的经验问道:“说说你们各自家里的情况吧。” 站在一侧的依雪悬着的心碎了。 三位少夫人正等着给您下套儿呢,您还巴巴儿地往里钻,正中下怀。 闻言,那小辣椒昂首挺胸,语气不自觉地上扬:“妾身父亲是宋如清。” “哦。” 神色淡然,因为没听过。不过对方下巴轻抬,胸口挺直的模样,她在屠宰场看过,每只被捉起来宰掉的公鸡,死之前都是这样子的。 宋星霏见她反应平淡,愤然后退,怒色油然而生。 “妾身家父乃翰林学士顾树城。” 白馍馍上前如实禀告道,语调又特意在翰林学士那儿加重几分。以为她会有什么反应,可赵静嘉仅仅是点头而已。 翰林学士,她也没听过。 顾曦和面子上挂不住,咬了咬唇,似有话说,又顾及形象碍于身份退了回去。 宋星霏却不同,今日因这位小夫人连带着被少爷呵斥两次,想着接着家世嘲讽她两句,却没想到对方完全不上路。气不过,怒火中烧,快口快语问道:“妾身斗胆问询,不知小夫人家里又是作何生计?” 饶是赵静嘉心眼儿再缺,也听得出来她是想要借此挖苦自己。不过自小以来,这些挖苦羞辱还经历得少么,比起吃饱穿暖活下去,这种事情无关痛痒。于是耸了耸肩,如实答道:“葵露街尽头最穷那户就是赵家,我从那儿出来的。” 依雪:“……” 小夫人,您大可不必如此实诚,甚至可以以权压人的。 其余三位少夫人:“……” 您还……挺自豪? 几人瞧她完全不上道,只觉方才那番颇为自讨没趣,声称霖铃轩还有事做,拜别离开了。 依雪送走几人后再次进屋,却对着她竖起了大拇指:“小夫人,您可真厉害啊,听见宋如清和顾树城都能一板一眼面不改色!” “他们……很了不起吗?” “敢情……您不知道?” 赵静嘉摇头:“我怎会听不出她们想要炫耀自己家世非凡,含着金汤匙出生,又想嘲讽我山沟子里出来,不曾见过世面。不过那又如何。依雪,在生死面前,尊严是小事。” “奴婢为奴多年,小夫人所想奴婢能明白。可奴婢还是得提醒您一句,如今您身在昭平府,过往种种都得变。” 依雪提醒道,“三位少夫人,各有各的本事。宋如清是益州城有名的富商,城里大多盐马商贩的老板都听令于他,据说皇家的生意也在做呐。宋星霏嚣张跋扈个性要强,连顾曦和都得礼让三分,毕竟朝廷有不少人都靠着宋家养。” 原是如此。 难怪自己方才毫无反应让宋星霏气得跳脚。 “顾曦和的父亲顾树城在宫里当差。” “翰林学士是个官儿?” “若是您不知晓这是做什么的,只需记得这官儿很大便足够。” “哦。” 她晓得了,脑海里又不自觉地浮现那位少言寡语的冰块儿,问道,“泠汐呢?” “奴婢正要说呢,小夫人,前两位您惹不得,这位泠汐那便更别惹了。” 依雪耐心解释,“泠汐是少爷亲自带回来的,父母不详,家世不详,可最得少爷宠爱。” “宠爱?” 很难想象那样的一个人会宠爱一个女人。 “少爷有三位妾室,为了不让她们争风吃醋,便立了个规矩。无论当夜在谁房间里留宿,皆不能外传。可奴婢以前在云梧苑做杂事,了解得真真儿的,除却泠汐,少爷未曾在另外两位少夫人屋里留宿过。” “泠汐最初被带回霖铃轩时,没少被宋星霏打骂,结果泠汐却是个会功夫的,反手将宋星霏打了个半死,此事惊动了老爷,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 “还有,少爷时常外出,每每离开皆由泠汐作陪,这件事儿可让宋星霏与顾曦和嫉妒得很,眼珠子里的火星都快冒出来了。” “哇!少爷他……好专情啊。” 赵静嘉由衷地惊叹。 依雪抿唇不知如何接话,索性概括:“总而言之,霖铃轩三个女人一台戏,已经是一团乱麻,咱们最好离远点儿。” 尤其是亲眼见了少爷从小夫人寝屋离开时的场景后,更是觉得离得越远越好。 “少爷既然这么喜欢泠汐,那为何不直接扶了她做正室?” 话音甫落,一道有力的男声透过木门传至屋内:“这么好奇,直接来问我,不是更好?” 分明只是声音,赵静嘉却觉得那门都被这股子冷冽吓得抖了几下,寒气直逼心底,教人呼吸一窒。 第5章 第 5 章 赵静嘉与依雪面面相觑,脸都白了。 这人,何时来的? 正疑惑着,却见慕容枭已经踏步走进,大摇大摆地坐下了。 依雪乖觉端茶,递过去的那刻,却感受到一道极寒的视线往自己身上割,仿若凌迟。她立刻下跪:“少爷,奴婢知错。” 赵静嘉:“?” 错哪儿了?是不喜欢这茶吗?还未想出个所以然,便听那道冷冷的声音响起:“作为丫鬟,妄议主子的事儿,你胆子倒是大得很!” 她晓得了,原来背地里不能扯这些是非呢。 大户人家就是讲究,霖铃轩这三位的明争暗斗,若是让李倩倩这种人知晓,不出一炷香,约莫整个葵露街的三姑六婆都会听说。 “奴婢知错了,求少爷宽恕。” 慕容枭目光沉沉,并不理会跪着的丫鬟。目光却看向站在一旁搅动手指的小姑娘。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撇去浮沫,看似悠闲实则眉头蹙紧,委实不悦。 碧玉年华,纤小的手指满是伤口,冻疮、刺伤、划痕不同形状不同程度的伤深深浅浅,新旧交错。 他记得,昨夜十指交扣时,薄茧带来一股子粗粝刮肉的感觉,算不上好受。如今这些伤口清晰可见,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酸涩之感随即蔓延开来。 听阿爹讲,他一出生便是死别,这些年也见过太多沙场的血,百态的苦。穷苦人家的女儿日子不好过,他早已司空见惯。可总觉得眼前小姑娘,不该与人间苦楚、道道伤口沾上一点边儿。 说不清楚这股莫名其妙的感受从何而来,绝不是怜悯,他向来不是同情心泛滥之人,更谈不上别的。只是就眼下所见,心里躁得慌罢了。 许久,热茶适口,他才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轻抿一口,竟觉茶水如那伤口般涩口、刮喉。 真是……见鬼了。 “念在你年纪尚小不算懂事的份儿上,去自省堂罚跪一个时辰。” 冷冰冰地将责罚宣之于口,这跟不分青红皂白惯会责骂人的李倩倩差不多,赵静嘉一时间有些气恼,弯下腰将依雪护在身后,连声摇头:“我已经吩咐了她替我办事,您能不能网开一面?” “哦?我怎不知晓你有事要她办?” 别说慕容枭不知晓,就连依雪本人也不知晓自己要办什么事。 “我……我想识字,所以想让她去给我买几本书。” 她嗫嚅道,声音极小。 这想法原是她昨日见了“竹砚阁”三字后便生出的,只因得罚跪洞房加之晨起请安种种拖到现在。原本她也没打算闹得让少爷知晓,毕竟这么大个人,却半字不识,实在是……太羞耻了。可现下救人在先,断不能让好好儿的丫鬟多和她说了两句话就受责罚,于心不安呐。 识字? 倒是新鲜,然慕容枭并不搭话,只看向依雪:“去向祝圭领罚。” 祝圭,府上管事,慕容枭左膀右臂。连他都出马了,依雪受罚板上钉钉。 赵静嘉急红了眼,反唇相讥:“这不关依雪的事,是你那三位妾室没有一口气儿将话说完,依雪怕我对她们了解不深,才好心向我多说了几句。若是这个也要责罚,那你索性将你霖铃轩的三位夫人一起责罚了!” 话落无声。 静得只能听到身后丫鬟倒吸口凉气的声音。 坐于上方的慕容枭微微俯身,与她对视着。 眸里无波,喜怒不明。 事实上,现下的赵静嘉害怕极了,若是因为这一时冲动他将自己赶回赵家怎么办?可依雪是这个府里唯一对自己好的人,她不能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想到这儿,还是壮着胆子挺起胸膛,故作勇敢。 殊不知,眼下模样在慕容枭眼里不过是只刚出生的奶猫儿,装腔作势挠人的模样甚为好笑。清清嗓子强行压下嘴角勾起的弧度,煞有其事地点头:“照你这样说,的确是她们仨出了错。可一码归一码,丫鬟在背地里妄议主子仍旧该罚,你先去跪着,霖铃轩里的人,我自会处置。” 赵静嘉眼睛瞪得浑圆,这与她想得不一样呀。不是说少爷对泠汐极为疼爱,又怎会舍得处罚人家? 百思不得其解,却听得耳边响起粗沉的嘲讽:“自作聪明。” 惊恐抬眼,依雪已经去领罚了。而慕容枭却半蹲下来,和自己贴得极近。近到,她能从他幽深的眸子里看到弱小的自己。 “自以为用霖铃轩为由可以要挟到我?” 一道大力毫不温柔地将她拉起,趔趄几步后站定见男人又坐回了位置慢悠悠地喝茶了,“你有没有想过,方才她们借身份家世意欲嘲讽你,回到霖铃轩本就是要受罚的?” “你知道?” 她捂唇惊诧。 “这宅子里的事,且看我想不想听,独没有我不知晓的。依雪作为你的丫鬟,没护好主子,任由旁人冲撞奚落,该罚。” “所以……不是因为她妄议你的夫人们……” “竹砚阁的确是人少了些,下午我会让祝圭给你多派些丫鬟小厮到这儿。” 慕容枭喃喃自语,顾左右而言他。 赵静嘉听不懂,觉得竹砚阁当下情状挺好,她和依雪两相作伴,相依为命很是惬意,何苦添了那么些人? 将她生动神色尽收眼底,他摇头无奈:“昭平府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单纯,你既然已经住进了这里,那断不能再如同身处赵家那般肆意妄为。” “在赵家我也并非肆意妄为……” 说话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委屈。她哪里有什么妄为的资本,多吃口饭都得小心谨慎,看人脸色。 “既是如此,你更应该懂得生存之理。” 多余的不说,得让她在长久的生活中慢慢成长才是,于是话锋一转,问道,“为何突然想识字?” “没念过书,字儿好看。” 她指了指院外,意思是“竹砚阁”那三个字好看。 慕容枭眸色微动,没说话。盯着眼前绞着手指的小姑娘,目光如炬。小衫绕着指尖伤口蹭来蹭去,也不知是否疼痛。 长叹口气后,从怀里摸出一个瓷白的药瓶放于茶案上。 赵静嘉眯眼,不知那是何物,只觉瓶身精巧好看,花纹绘制得极为生动。 “这是军中的药,每日早晚各敷一次,晚些时候祝圭会再送些过来。” 原是药啊。 她瘪瘪嘴,还以为是什么宝贝,大户人家装药的瓶子都这么稀奇。 长睫低垂,轻轻颤动。 还未及说些什么,又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响起:“待你手上伤口都好了……” “都好了如何?” 漂亮的眸子忽然睁大,像是不断有光往外四溢。 亮的刺人。 一时间,慕容枭有些愣神。须臾,他才敛了眸子,轻描淡写道:“若你手上伤口都好了,竹砚阁最东面的那间空屋,用来改做书房,正好。不仅如此,我会替你寻个先生,教你读书识字。” 话落,赵静嘉赤红的眼眶簌簌流泪。松开纠缠的手指,大步上前,在他跟前儿站定,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喉间哽咽堵了回去。 半晌,才带着发颤的声音反复问询:“真的?你说得可都是真的?我真的……真的能……” 哭声断断续续,说的话也跟着语无伦次起来:“我真的能……” 慕容枭原本垂着的双眼抬了抬,第一次觉得词穷。向来没有人将读书认字会当成一种莫大的恩赐,如这般不顾形象地喜极而泣。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随即别开目光,起身往屋外走去。 “我从不说谎。”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他扭头看向还在激动欢喜的小姑娘,“但军令如山,若你伤口好不了,亦是要受罚的。” “我会听话的。” 娇俏的鼻音从屋内传出,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祝圭在院外候着,见人出来抬步相迎。 “将军,依雪已经去了自省堂罚跪。” 他走在身后,问询道,“那霖铃轩里的三位……” “宋星霏、顾曦和无视家规,冲撞竹砚阁,罚跪三个时辰,笞掌二十,至于泠汐……” 慕容枭眼眸一凛,如淬寒冰,“加倍。” “将军,泠汐为何会受罚?” 祝圭不解,后院种种,都是由她汇报给将军。 “受了罚,才会知晓在其他二人胡闹时,她到底应该做什么!我若是只需要一双眼睛,那个叫依雪的丫头就合适,何苦费了心思去训练她?” 人人都道霖铃轩三位妾室,他独宠泠汐。可唯有寥寥数人知晓,泠汐同祝圭无异,皆为他效命,唯他是从。她以妾室为名,住在霖铃轩,牵制宋星霏与顾曦和的同时,替他守着昭平府里的每一个人。 包括……阿爹,慕容老爷。 必要时,还得按照他的意思付出准确的行动。显然,她这次便是没有摸清慕容枭的想法,事后诸葛毫无用处。 祝圭闪眸,心下了然。方才在宋星霏与顾曦和为难小夫人时,泠汐应该做的不是袖手旁观再事后禀报,而是当场就收拾了她俩给小夫人……撑腰! “告诉泠汐,若有再犯,昭平府容不下她!” 第6章 第 6 章 慕容枭离开后不久,竹砚阁来了不少人。 由祝圭带着,丫鬟小厮一应俱全:“将军的意思是,竹砚阁好歹是主子住的,他那处有的规格,您这儿也不能落下。” 此番是他第二次见到这位小夫人。 原是在他心中引不起丝毫好奇的人,如今听了将军的反复嘱托倒是不敢小觑了。尤其是泠汐已经因为疏忽受了责罚,他更是得小心谨慎着。 “将军?” 赵静嘉蹙眉,没有注意到祝圭说的是“他那处有的规格”,他指的是慕容枭本人。 当然,她也并不懂得云梧苑的规格在昭平府到底意味着什么。 “就是少爷,属下常年随着他在军营,如此称呼顺口。” 祝圭恭敬解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只见对方一脸无措地看着一行人排在自己面前,挨个儿下跪做着介绍。 “将军说竹砚阁不比得外处,以防不安好心地人闯入亦或听得什么不该听的,看到什么不该看的,对您声誉不好。故而守门儿的小厮给您多派了两个,传话的人也都安排妥当了。” “替我谢谢少爷。” “至于其余人您要如何安排,你可待依雪回来后,一同商议。” 话落,又从怀里掏出几个瓷白小瓶,让丫鬟递给她,“这是将军特别交代的,若是不够,让依雪到属下这儿来取便是。” “哦……好。” 她捏着冰凉的瓶子,默不作声。又看着一屋子的丫鬟小厮不知如何是好,幸好不多会儿,依雪一瘸一拐地走回来,替她将这些人一一安排到位,这事儿才罢休了。 “还好有你,不然我可拿她们没法子。” 且不说这些下人该分于何处,各司何职,事实上她连竹砚阁有多少门儿差事都一概不知。 她看不出来,可依雪眼尖,祝圭带来的这些人无论男女个个儿眼神锐利不松散,身材魁梧高大,与其他院里的丫鬟小厮全然不同。至于如何安排,她眸色微动,想起少爷在自省堂对自己说的话。又看了看正专心往手上抹药的小夫人,轻叹口气。 “小夫人,您现在是主子,这些事儿可得学呢。” 她拿过药瓶往她手上抹,“不过也不用着急,少……奴奴婢会助您便是。” “依雪,你晓得的,吃饱穿暖有住的,于我足够。” “小夫人,在这儿,若想吃饱穿暖,安身立命,您就得学会如何当主子。” 依雪话中有话,不过也没指望她能瞬间明白,张嘴吹了吹她指上药膏喃喃道,“秋日干燥,手上裂口更是难愈,明儿奴婢去香安街买些抹手的香膏来替您一并抹上。” 秋日西斜,透过窗棂洒下一层金。 适时,屋外响起敲门声,通传的小厮说是霖铃轩的三位少夫人差人送来不少物什。 缘由:赔罪。 赵静嘉不懂她们何罪之有,依雪拉了拉她袖口提醒:“小夫人莫忘,您在她们仨之上,但凡让您皱眉,皆是罪。” 她明白了,遂端起架子,理了理嗓子道:“东西收下清点后放到仓库便是,人,我就不见了。” 小厮马不停蹄去通传了。 听见屋外无声,她才狐疑看向依雪:“昨儿你才告诉我霖铃轩几位少夫人惹不得,今日又为何说这话?” “因为……” 依雪迟疑,想起在自省堂,少爷的一番叮嘱—— 府里上下,后院当以小夫人为首。凡有冒犯、令她不快者,断不可轻饶。若遇难以处罚者,务必速速告知与他,绝不可耽误! 有了这番话,小夫人在整个昭平府,除却老爷,恐怕无人敢惹。 “因为什么?” “早上少爷不是说了,您与他两相抵消,日后那三位见了您都得下跪,您就只管端着主子的架子便是,其余的无需再管。” 现在的赵静嘉很好糊弄,忙忙点头。 反正依雪不会害自己就行了。 用过晚膳,她趴在贵妃榻上看窗外。 竹砚阁在昭平府东面,最为偏远。正因如此,风景最是别致,月上树梢,伴着常年青绿的翠竹,朦朦胧胧的,比起在赵家常年相伴的荒草泥泞,着实美得多。 看得入了迷,连何时眯眼也不知晓。 迷迷糊糊间,一股幽香传入鼻息,伴随着沉重的关门声。 这股香,很熟悉。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奈何困倦,眼皮耷下实在无力,只得嗫嚅道歉:“对不起,我……我错了……” 极为年轻的笑声传来,的确跟“老”字完全不符。 慕容枭。 他凝视着蜷成一团的小姑娘勾起唇稍,颇为愉悦地问道:“错哪儿了?” “起不来,困。” “那便睡吧。” 说着,将人拦腰抱起,极为小心。 看着床上睡得安静的小姑娘,他呢喃道:“小夫人,你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片刻前阿爹已经回了昭平府,听说今日之事面色不改,只让他对竹砚阁多多关照。 他亦试探问起,这小姑娘是卖给阿爹的,为何会由他……再者,不过是个穷沟沟出来的小姑娘,心思单纯,能有什么不一样的。 然,阿爹只是轻描淡写说道:“她的确是被卖给了我,可谁说是要用来娶的?” 慕容枭不懂,不是用来娶的还是用来干嘛的? 昭平府难不成还缺奴缺仆?更何况,不是用来娶的,又为何要让她以小夫人的身份居着。 对此,阿爹若有所思地回答:“昭平府,可以有少夫人,夫人,老夫人。独独小夫人,仅名头而已,什么都不算。你且好生照顾着她便是,该让你知晓真相时,我不会隐瞒。” 他似懂非懂。 听阿爹之言,买她并非因为喜欢,反倒像是……恨。可他同一个小姑娘有什么可恨的? 想不通,却不多问了。 离开之前又听得阿爹尖锐的声音道:“枭儿,乱世之中,勿动真情。” 似嘱咐,似警告。 乱世? 如今政通人和,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社会最是安稳。 他扯唇冷笑,何称乱世? 下一瞬,却是眸色一冷,迸射出寒冰万丈! 离了仇平苑,带着满身阴沉抵至竹砚阁,见了睡得绵软的小姑娘,紧绷的身子才有了些许放松,竟觉得有些……踏实。昨夜与她种种过于难忘,以至于今日见她,方瞧半瞬,胸口仿若被什么东西撞击那般,骤然滚烫起来。 不,不仅是胸口。 那股子灼热,自胸口蔓延,四处扩散,就连指尖都莫名其妙地抖得厉害。 “赵静嘉。” 除却初次见面时叫过他小夫人,有了肌肤之亲后更是不愿意如此叫她。加之,今日阿爹话中有话,他更是对此名头心生烦闷,相比较,还是她的名儿唤着更加好听些。 “我是该喊你静儿,或是……嘉嘉?” 躁动“嘭嘭嘭”地往头上涌,又慌又涩,接着所有急切隐忍都化为唇间低语,一声一声落在熟睡的赵静嘉身上。 接着,她便醒了。睁眸的那一刹那,慕容枭本能地扯下床头纱帐向床边烛灯挥去。 风带起灯灭的瞬间,屋里沉入黑暗。 赵静嘉幽幽转醒,整个人还处于迷糊之中。眼皮耷着昏沉的睡意,只觉身上有一重物,沉甸甸地压得她难以喘气。 “闷。” 她努嘴,下意识地伸手推搡,胳膊却是绵软无力。 不仅无力,还是…… 光光的! 此刻,那股子恼人的睡意才终是没了,杏眼瞪得浑圆,才发觉身上沉甸甸之物竟是一个人!而她的手……此时此刻摸着的……同昨日触感相同:起伏剧烈又精壮结识的胸膛。 还有,还有味道。依旧是这股子不知道何名、在热汗淋漓间更为浓郁的香。她记得,今日见到少爷身上也有这味道,莫不是这家人主子都用同一种?可为何霖铃轩那三位少夫人不用? “在想什么?” 粗沉的声音在颈窝间想起,随之而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若针扎般细密,又似惩罚般轻咬。 “我……” 她咬唇,如实回答,“你身上的香……” “我身上的香如何?” 慕容枭翻身躺在她一侧,手肘支在软枕上。一手托腮,另一只手则自然放于那片舒适之地,肆意摩挲。饶有兴致地等待着,听她如何作答。 “我身上的香怎么了?” 他再次问道,一呼一吸都带着燎人的炙烫。 “很好闻。” 赵静嘉似是有些难为情,深呼口气,说完后就狼狈地往锦被里钻。却在下一刻被一道大力拎出,再置于一片湿热之中。压抑且滚烫的呼吸打在身上每一处,那股好闻的香气便从他身上流出四处蔓延。 随着发髻散开。 附着朱钗落地。 伴着寝衣重叠。 带着锦被拱起。 “若你喜欢,我便把这香气都给你。” 慕容枭声音放低又低又软,唇稍还磨着她的下巴,循循善诱。分明字字句句都带着“陷阱”,就等着她乖乖往里钻。 果不其然,这话于赵静嘉而言,像是多加了糖的白馍馍,甜得很。 听言她不禁发愣,脱口而出:“香气,如何给……啊——” 几乎是在她分神停止回应的那一瞬间,她晓得了,原来这样便是将香气给她了。 “我说过,别分心。” 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带着难以自持的喘息以及满身未消的燥热。 第7章 第 7 章 慕容枭眉头不自觉地收紧,占有欲达到前所未有的顶峰。原本柔和沉醉的神色变得锐利,随后保持轻抚的手亦无意识地加重力道,试图将她固定于当下。努力抑制着的翻涌情绪彻底失控。 赵静嘉还未准备好,却发现被枝梧住,全身上下都不得动弹。接着,又觉得他仿若失智般点起四处火星,乐此不疲。 “痛——” 她委屈地嘤咛出声,气息也变得深重短促。 “昨儿疼,今儿更甚。” 许是怕他不信,又努嘴。 “下次,莫要再想其他的。” 像是下了个极其重大的决定,慕容枭沉沉地吸了口气,在她唇上胡乱吻了一通后,抽身离开。 生平第一次,半途而废。 他翻身平躺,努力与身侧姑娘保持适当距离,幔帐之下的漆黑却使得这份若即若离更加暧昧。 热汗散发出来的香气让赵静嘉感到很是安心,转身望他,想要看看把自己买回来的这个人是不是传说中的那么老。 感觉到对方的视线,以及鼻息传过来的灼热,慕容枭扯过锦被将她双眸一挡:“你在看什么?” “我想看看你到底……” 原本是想要说看看你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样老,话到嘴边又变了个说法回应,“我想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对我长相好奇?” “好奇。” 赵静嘉如实回答,这种好奇从昨日初次触碰一直到现在,越来越浓。说实在的,无论是他说话的声音,还是冲撞的力道亦或是肌肤相贴时脸上光滑的触感,都让她怀疑,连着两日夜里和她共赴沉沦的究竟是不是所谓的慕容老爷。 见他不答,她小心问道:“我可以看看你吗?” 火折子就在触手可及之地,正欲拿起时,却感到一股巧力将她拉回,阻止了她的动作。 慕容枭猛地侧过身,与她对视,尽管黑暗之中仅能从轮廓判断对方的存在,可她说话时窜动出来的气息却不住地往他脸上喷洒。 这他不禁想,小姑娘是属妖精的吗? 无论如何努力压制,呼出浊气,都因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彻底崩坏。 心头躁乱无处可泄。 “日后有的是机会看。” 回绝的声音沙哑,他又深吸一口气,重新附身而上,“若是歇息好了,不若我们继续方才的事。” “啊……我……” 赵静嘉没想到好不容易停下来的事儿又会重新来过,伸手推搡,触及坚硬,又立刻缩了回来。 “现下知晓我有多难受了?” 话落,便开始了一番新的掠夺。 果然,赵静嘉没了力气与闲情再去想别的事。分明眼前一片漆黑,可整个人却在此刻置身白茫茫的混沌之中,又似是浮萍飘在云端,晃晃悠悠。 只得努力抓着握着,寻一方依靠,求一处托身。 飘飘悠悠的身子停靠安稳,夜色已沉。 小姑娘已经没了力气,闭眼深睡。慕容枭起身,转头看她,拧眉:太小!尤其当下这般蜷成一团,双手将自己抱得紧紧的,在这偌大的拔步床里显得就更小。 沉着脸推门而出,依雪已经端着盆子在外候着。方才听屋里声音渐歇,她便去火房备好了水,当下看来,还冒着热气儿。 “你小心些,别闹醒她。明儿不用早起,亦不用去潇平堂。” 依雪诧异,旋即又收了惊讶之色进去伺候了。 在昭平府,规矩便是一切。无论老爷在不在,各苑主子每日晨起前往潇平堂会面那是铁打的要求。即便是霖铃轩里那三位如何撒泼打滚,若是谁敢不来,定会受罚! 刚刚少爷竟让小夫人睡到尽兴才起,不可谓不稀奇。 然而赵静嘉却是苦日子过惯了,以往在赵家,别说困倦,哪怕是前夜挨了打,第二天依旧能雷打不动地起床挑水洗衣做饭,若是真有生病难起之时,又是免不了一顿毒打。 相比过往种种,腿间酸痛不过最不起眼的困难。 所以当依雪问起她是否前往潇平堂时,她说得毫不犹豫地抬脚出去。 一来觉得循规蹈矩才能换来安稳度日,二来则是存了份儿私心,想要看看慕容老爷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到底是不是这两日出现在竹砚阁里的人。 事实上,从两夜的那种事上来看,她对自己的枕边人生出了怀疑。 慕容老爷不年轻,那样的力道,绝非他能使出。 抵至潇平堂,除却霖铃轩三位少夫人和慕容枭外,别无他人。她瘪嘴,不悦明显:又看不到了。 肉眼可见的神色变化使得原本坐着的人立刻起身下跪:“妾身泠汐、宋星霏、顾曦和给小夫人请安。” 态度尤为尊敬。 赵静嘉顺着声儿低眉,对于这样的跪拜已然习惯,摆手让她们起身了。 有了昨日的责罚,那三人也不敢对她不尊重,乖觉起身,见她入座后才跟在后面随之入座。 “你怎么来了?” 慕容枭摆手让丫鬟布菜,不经意地问。 “难道我有不该来的理由?” 她反问,倒是让他拿着汤匙的手莫名一紧。 “小夫人,你怎么可以跟少爷这样说话?” 旁人停了不过倒吸口凉气,而宋星霏性子急,撂下筷子指责道,“在昭平府,哪怕是您也不能对少爷……” “闭嘴!” 冷冽的声音打断她接下来的话,随之而来的是比声音更冷的眼神,像把把冰刀,剜在她身上,“祝圭,送她回霖铃轩。” 祝圭领着宋星霏走了,在她准备认错之前。 有了她的前车之鉴,顾曦和本是想要说什么的,最后也只是干涩地张了张嘴,敛眉沉默了。 片刻,慕容枭才看向面无表情的赵静嘉,将手中舀了莲子粥的碗递过去,无奈又包容道:“没人不让你来,所以,你能告诉我你在看什么吗?” “没什么。” 她摇摇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是要找老爷,也太羞耻了。日子长着,总不会夜夜漆黑,不愁看不清那人究竟是何模样。 一顿饭吃得心思各异。 期间除却依雪向她介绍每道菜的名字以及做法外,也就只剩下碗筷碰撞的声音。 说实在的,道道佳肴,美味可口。 然,她心不在此,食之无味。 回到竹砚阁,依雪才从知情人那儿打听到,说是最近生意繁忙,老爷早出晚归,约莫晚上才会回来。 “能回来用晚膳吗?” “奴婢不知。” 若是能回来用完膳,那她便壮着胆子去潇平堂一探究竟。可是还未等晚上,晌午时分,便有小厮来传话,说是老爷回来,央各苑主子前往仇平苑一同用膳。 仇平苑,是老爷的居处。 说来也奇怪,少爷战功赫赫,当今圣上赏了他这座宅子,并赐名为:镇国将军府。可他却不顾皇恩,擅自改为昭平府,美其名曰:希望为承平之光明而战斗。此事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一度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美谈。 赵静嘉不识文字,更不理解个中含义。可老爷的居处名曰仇平,光是听着就觉甚为不妥。 对此,依雪倒是见怪不怪如实答道:“小夫人多虑,不过是老爷名讳慕容仇平,故而讨巧取了这么个名字。” 竟是如此? 她蹙眉,总觉得哪儿不对。 讨巧,未免也太巧了。更何况,国号承平,饶是如此,也应当避讳几分。 “小夫人,在昭平府,不必事事寻个透彻。” “我晓……” 话音未落,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道老练尖锐的声音:“快些快些,老爷突然回府,邀了各苑主子会一起用膳,厨房忙不过来,大家一起去帮帮忙。” “可不是吗,昨儿一夜未归,还以为至少得等到下午才回来,哪曾想竟是这样早。” 几个婆子擦身而过,赵静嘉只觉身子一软,整个人不受控地往后趔趄仰去。 听她们的意思……慕容老爷被旁人叫走,彻夜未归。 那连着两夜,前往竹砚阁的人,究竟是谁? 她下意识地闭紧双眼,听得耳旁传来惊呼:“小夫人——” 依雪的手已经伸了过来,方要拽住她的衣袖,却感到颈后一阵凉风掠过,下一瞬,便落入一道挺阔的怀抱。 秋风拂过,带起一阵香。 香? 对呀!她怎么忘了香? 她拧眉却并不睁眼,现下便与两夜前相同,眼睛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既然看不到,那……就该用鼻子闻,手用去摸。 她能感受到,环着自己腰肢的手臂应当是十分坚实的,力道虽然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稳当将她下身牢牢托住了。借着这股力道,她徐徐站定,转身,双眼依旧紧闭。 纤细的手向前,试探、触摸。 虽是隔着布料,可她还是能从少之又少的记忆中辨认出,现下摸到的与前两夜那个起伏剧烈、精壮结实的胸膛别无二致。 眼泪从紧闭的眸子里溢出。 不是说……被卖给了慕容家的老爷,可他又是谁?猝不及防地,脑海里闪过一张冷峻肃杀不苟言笑的脸。 所以,是他吗? “哪里摔疼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刚跑来的轻喘。 她才惶然,一切都是自己太过大意:夜里的声音虽故作粗沉,加之情动时候低哑零碎,可仔细听来,分明,分明,分明根本就是他的声音! 她双目一睁,眼眶赤红,一瞬不瞬地抬眼看向眼前人。 慕容枭! 第8章 第 8 章 自她记事起,嫂嫂李倩倩时常耳提面命,她生来贱象,日后要么是被爹爹随意指给一个穷小子嫁了,要么就是卖给哪家老爷做小老婆。清闲的好日子与自己沾不上边儿,当然,她也未曾奢望过这些。 因此,当慕容家拿了数不清的米到赵家时,她并不意外自己会嫁给一个老头儿。不光是她,就连赵家所有人都如此以为:她被卖给了老爷。 可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慕容枭? 一种前所未有的屈辱感油然而生。 来昭平府之前,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挨打挨骂受磋磨,好歹还能守着几分做人的体面。可当下来看,纵然自己衣食无忧下人见了都得点头哈腰,实则在旁人眼里,不过是个随意摆弄的玩意儿罢了。 她到底被卖给了谁?老爷,少爷,亦或两个人都行? 难怪没有拜堂,这拜了堂,自己就真成了一个人的妻子,哪能受两个人凌辱? 难怪她叫小夫人,并非自己年纪轻,而是夫人够不上,少夫人也不对,所以折中取了这么个名头叫。 难怪昨夜她说想要看他时,他立马将火折子扔掉了,原来这种事不能问不能说,更是看不得。 短短几瞬,她想得颇多。 “祝圭,去请陈大夫过来。” 焦灼的声音将她思绪堪堪打断。 她连忙抹了抹脸上热泪,摇摇头用近乎哽咽的声音阻止:“我不过是被吓到了,没什么打紧。” “这都能吓哭,原是不晓得你胆子这样小。” 慕容枭无奈叹息,下颌轻抬,示意她往仇平苑走,“待会儿见了阿爹,他说什么你应什么便是,切莫如方才这般莽撞失礼。” 话落,没有如预料般听到小姑娘答应的声音,反而听见一声冷嘲:“在昭平府,依的都是老爷的规矩,一切皆是老爷和少爷做主,何时我也有选择的权利了?” “你……怎么了?” 很不对劲,说话夹枪带棒,不若前两日这般胆小但随和。 赵静嘉索性保持沉默,许是也觉得自己方才说话带了些气性,因而冲撞到了他。 一路上,都极力保持镇定,想要理清思绪。 许久,释怀一笑。 赵静嘉啊赵静嘉,你到底在委屈什么?倒是这两天的安逸日子让你忘了来时路,竟还奢望起那点子体面能够当饭吃?管他是慕容老爷还是少爷,自己这条命、这具身子反正就是被那几十挑米给卖掉了。依雪说过,来了这儿,想要吃饱穿暖就得听规矩,学规矩。 至于其他的,别瞎琢磨。他们不说,自己便不问。他们要,自己就给,他们玩弄,自己忍着。反正,自己这个人、这具身子早就不是自己的了,换得如今衣食无忧,不亏。 “你当真无事?” 清冽的声音又响在耳边,深呼口气后扬起一个明媚无害的笑摇头:“当真无事。” 这抹笑太具有蛊惑性,以至于慕容枭完全没有多想任何,只当她方才真是被吓坏了。于是再次强调,让她吃饭时谨言慎行别惹恼了阿爹。 言毕,依雪和祝圭已经推开沉重的雕花漆门。 下一刻,赵静嘉第一次见到了这位传说中的、连堂堂镇国将军都再三警告不能招惹的慕容老爷。 慕容仇平。 圆桌上摆满了佳肴,那桌子看着棕红锃亮,与潇平堂的木头应该不是出自一处,这桌子的材质看着要结实名贵得多。不仅如此,就连老爷坐着的那把椅子,亦是大有来头的,纹路虽不知是为何物,可不难从细节中看出雕刻精巧细致,煞费心思。 至于在椅子上坐着的那个人:鬓角霜白,背脊笔直。青色长衫很是松垮,却能从衣衫透出的痕迹中看到他瘦削的身形。他双目紧闭,放在桌上的手似是无意地拨弄着一串佛珠,一颗两颗……慢慢悠悠。 最为打眼的,大概是那张脸,分明年过花甲,却不若旁的老人那般邋遢,不仅没留胡子,就连着面容都保养得不见岁月之痕,透着一股冷白阴气。 甚为奇怪。 慕容枭扯了扯看得愣怔的赵静嘉,她慌忙跪下,连话都忘了讲。 “扑通”一声,她不由得咬唇。 原本闭目的慕容老爷,听得声响,双眼一睁,眼皮轻抬,黑得发沉的瞳孔就这么死死地定在跪着的姑娘身上。眼缝里射出寒冰,如尖刀般不断地往她那方飞去。 不知为何,就连慕容枭都觉得,这眼神,太冷。不由得上前一步,站在赵静嘉前头将她堪堪挡住,弯腰道:“孩儿给阿爹请安。” 慕容仇平下颌紧绷,又怎会看不出他是在为旁人解围。喉间滚动,发出尖细的声音:“都坐吧。” 地上跪着的赵静嘉眉头一皱,这声音……竟比女人还要清润。 依雪将她扶起。 正巧,泠汐与顾曦和也走了进来,跪地,请安。 “怎不见欣悦?” 欣悦,宋星霏表字。这事儿赵静嘉是晓得的,不过表字这种东西是大户人家的父母为自家女儿许的一个美好愿景。还有顾曦和,她也有表字,叫芷澄。 她没有表字,但觉得欣悦这样的表字顶好听。她想,若是她爹娘给她取表字,定然会取什么高价之类的,指望她能卖个好价钱。 “欣悦犯了错,在霖铃轩闭门思过。” 慕容枭面不改色地回答,同时示意其他人落座。 有慕容老爷在,泠汐与顾曦和就更沉默了,埋头吃饭,大多都是老爷与少爷偶尔交谈两句。 “犯了错是当受罚,不过你也别太过苛责,到底是个小姑娘,难不成会将昭平府给掀了?” “孩儿知道了。” 慕容老爷点点头,随即又看向一直低垂脑袋的赵静嘉,也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将眼底的火星给熄了下去。这一切旁人看不明白,可慕容枭瞧得真真儿的,老爷子对这穷沟沟里来的小姑娘……有敌意。 她这个人也好,这门亲事也罢,定然有他不知晓的秘密。 “按规矩,明儿你该回门。” 这话,是对着赵静嘉说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将她吓得连筷子都没握稳,“哐当——”一声滚落在地。 屋内,一片阒然。 就连泠汐与顾曦和都不由得屏住呼吸,停下了筷子。 “胡闹,这么大个人了连筷子都握不住?” 慕容枭率先一步斥责,眉头紧皱,随即看向依雪,“换双干净筷子来。” “对,对不起。” 她亦被吓破了胆儿,只是回门……她……不想回去。她对赵家,对赵家所有人只有恐惧与恨意。回去了,被赵家吸血,嘲讽,说不准还要挨打挨骂,除了给自己找不快以外,并无半分感恩。 依雪将干净筷子递过去,她却放在一侧,心一横,跪下道:“我可不可以不回去。”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依雪,带小夫人回竹砚阁。” 慕容老爷面色无常,捏着筷子默不作声,似是在思考她这句话的可行性。 然,慕容枭却将筷子一丢,命令依雪将人带走。 在场所有谁不是精于算计的人精儿,又怎会瞧不出,看似责罚的将人带回,实则是一种无声的保护。 慕容老爷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待人被带走后才看向慕容枭说道:“明儿你亲自去送。” “是。”掩过心中疑虑,慕容枭淡淡点头。 她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依雪捂了唇带走了。 甫一抵达竹砚阁,仇平苑的小厮传话:老爷有令,小夫人既不懂规矩,那便在屋里跪着学。 待她受责结束,夜幕拉下。 依雪拿了药进屋,她却摇头拒绝,换了寝衣脱了鞋袜往躺床上去:“熄了灯睡吧。” 算着时辰,那个人又得来了。他既不愿坦白身份,自己又何必自讨苦吃。 果然,就在依雪离开后的不久,木门再次关合,熟悉的香气卷着关门的风窜入鼻尖儿。 事实上,这时候的她还未曾睡着,脚疼,心里委屈,脑子也跟着异常清醒。 慕容枭听得床上女孩儿的呼吸,也是看出了她故意装睡,清了清嗓子压得粗沉些:“为何还没睡着?” “我刚刚罚跪结束,才起身。” 罚跪? 慕容枭拧眉,以为让依雪将人带回这事儿便罢了,却不知晓阿爹竟然罚了她的跪。算着日头,直至现在至少四个时辰。 他轻叹口气出了门,不消片刻又折返,手里拿着一个药瓶。 赵静嘉不晓得他为何又回来了,只感觉一股劲儿将自己小腿拉过,接着裤脚被卷至膝盖上方。秋风通过窗缝往小腿上吹,传来一股子凉飕飕的寒意。 “你……你做什么?” 她本能地拱起背脊,声音羞涩。 “跪了那么久,没抹药?” 对方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怒气。 “忘……忘了。” “明儿回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慕容家苛待小姑娘。” 慕容枭掌心搓着药油,致其发热后才在她膝盖上打圈儿按压,力道放得极慢极缓。 “向来荣华富贵带着刺,无法改变的事儿就别硬碰硬。” 他接着开口,意有所指,“忍着。” 忍? 赵静嘉扯唇,兀自将裤脚放下,起身意欲离开,却被一道细弱却异常执拗的力道握住。 “我未曾与任何人拜过堂,便算不得谁正儿八经的妻子。” 就更不需要回门。 第9章 第 9 章 听言,慕容枭拧眉。 深幽的眸子盯着躺着置气的小姑娘,却只看得到一团漆黑。饶是如此,也能从只字片语中听出她心下不满。 “方才我不是说了,向来荣华富贵皆带刺儿,你是以新娘子的身份嫁到慕容家,三日后回门是规矩。” “规矩,规矩,规矩!向来遵守规矩的是我们这种下等人,而你们哪里需要遵守任何规矩?” 他不禁觉得好笑,亦不知自己是哪里惹恼了她,声音带起轻快:“你这是因为没有跟你正儿八经拜堂而置气?” 当然不是。 赵静嘉抿唇,却又不知如何作答。她只是单纯的不愿回门,以此推脱罢了。 “我们洞房过,就算得上名正言顺的夫妻。” “你是说在黑夜里洞房的夫妻吗?连脸都瞧不真切的洞房,算是洞房吗?这样算得上夫妻吗?” 她反唇相讥,却使得慕容枭连连蹙眉。 不对劲,委实是不对劲。 “你是不是……知晓什么了?” “我该晓得什么?亦或者说你们瞒了我什么呢?” “你们?你说的你们是指谁和谁?” 听似顾左右而言他,实则二人都在谈论同一件事。 他断定:眼前的小姑娘定是察觉到什么,所以才会那么说。 自省到失态,赵静嘉深吸口气,摇头否认:“没什么,不过是胡言乱语,你莫要当真。” 话落,屋内死寂。 二人呼吸交错,一呼一吸间,夹杂着慕容枭对眼前之人的审视。 黑夜之中,她将锦被往上拉扯,堪堪遮住自己闭目之时流下的浊泪。肩头耸动,动作轻微,后来哭声难抑,从锦被中透出,听得他喉咙发紧,莫名烦郁。 许久,扯了扯干涩的嗓子,沙哑道:“若是你在气回门一事,那我且告知你无法转圜;可若你是在气我未曾给你一个大婚仪式,我……” 说到这儿,他顿了顿。 似是下了个重大决定那般,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道:“我定会竭尽所能,给你个风光的拜堂。” 哭声戛然而止。 赵静嘉被这番话惊得连哭都忘了。 拜堂? 她觉得好笑,连脸都不愿给她看,届时如何拜堂? 谁和她拜堂? 他是以谁的名义许的诺?老爷还是他自己? 若是他自己,就他这副见不得光的模样,到时候是打算红盖头盖着他的脸,拜天地吗? 锦被闷热,晕晕乎乎的。加之脑海里不断浮现许多场景,以至于第二日醒来,她都在怀疑昨夜自己是睡着的还是闷晕的。 “小夫人今儿起得挺早。” 依雪端着热水进屋,昨儿少爷来了竹砚阁不久就离开了,想来是顾及到小夫人膝盖上的伤。走时又反复交代,晨起时定要再给她抹药,勿要懈怠。 她蹲下身来,卷起赵静嘉裤腿,膝盖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不少,转而为青。 赵静嘉脸色微沉,看着她专心致志地为自己抹药,随意问道:“这药如何来的?” “是……” 依雪顿了顿,笑道,“奴婢向祝圭讨的,他那儿的药都是军中顶好的奇药,小夫人无需担心愈合问题。这几日小夫人就别去香水堂了,待身子好全乎了,奴婢再伺候您好生泡泡澡。” “嗯,你安排吧。” 放下裤脚,依雪起身去衣橱拿今日穿的襦裙,却被她轻声阻止:“出嫁当日的衣服……还在吗?” “小夫人是有什么打算吗?” 她狐疑,那衣服不是在新婚之夜就成了碎片? 赵静嘉也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脸红到耳朵根又道:“你去寻一件儿类似的衣服来吧。” 依雪:“……” 这种衣服在昭平府,寻不到,根本寻不到。 “很为难吗?” “小夫人,昭平府哪怕最低等的婆子都不曾穿得那样。更何况,此番您回赵家,代表的是慕容家的颜面,若是穿得不好,不合规矩。” “……” 又是规矩。 “今日您回门,不穿得漂亮一些吗?” 赵静嘉不语。 漂亮襦裙,穿着进赵家,恐怕会被扒得光着身子出来。 看出她的为难,依雪安慰:“小夫人勿怕,今日奴婢会随您一同回赵家,若真受了委屈……” 还有少爷在外头呢。 她愤愤想。 后来,赵静嘉还是穿得顶漂亮地出了竹砚阁。 绮罗粉黛,珠玉满头。无论是金线勾出牡丹的抹胸,还是绣了复杂纹样的罗裙,皆是精心搭配。至于衫子,是依雪专程在香安街挑的上好锦缎裁剪,由顶尖儿绣娘赶制而成,单单看着便是光泽十足,摸起来更是柔顺无比,不可谓不华贵。 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慕容枭见到的便是这样新颖别致,绝代俏丽的小姑娘,莲步微移,朝着他所在的马车轻轻缓缓走来。 只是,秋日风大,加之近日来偶有阴雨,天儿也就更冷些。 他扭头:“给小夫人取件氅子来。” 不多会儿,依雪便拿了件儿水红色薄氅子替她披上。 赞许的目光投来。 这股子滚烫,赵静嘉很是熟悉,虽说看不真切,可连着两日的触碰之感真真实实。那个时候,他便是用这样的目光盯着自己,一瞬不瞬地看。 “你这样子挺好看。” 与第一次见到,天差地别。 她扯唇不语,再好看又有何用,到了赵家就原形毕露,会一件不落地被剥掉。 一想起,脸色不由得一白,身子也跟着颤抖起来。 “你怎么了?” 见其面色,慕容枭蹙眉,声儿里都是急切。 半晌,她摇头。 杏眸微眯,只当他此刻关心全乃惺惺作态,假慈悲罢了。 “走吧,不是想看我出丑,那还等什么?” 慕容枭不答,但也被这番嘲讽的话搅得心烦意乱,片刻间面色紧绷凝上一层冰霜,拂袖先一步跨上马车。 赵静嘉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原因无他,马车太高,没有马凳,她……上不去。 在马车内喝了一杯茶的慕容枭掀开帘子,忍俊不禁,方才蕴的怒气一扫而空,凝眸看向祝圭:“不如这少爷你来当?” 祝圭懂了,差人将马凳这种只听说却从未用过的东西搬了过来:“小夫人有请。” 马车从昭平府驶离,越来越远。 慕容枭指了指案上点心,示意她吃些,全是照着她这些天的喜好做的。对此她只淡淡摇头,兴致缺缺。 秋风吹起车帘,往外望去,竟已经到了葵露街。来往小贩,街角商铺,无一不让她眼里噙泪,喉头哽咽。 “那人……” 她指了指马车经过的一个穿着灰布粗褂子的男人,“在我十三岁那年,污蔑我为了一颗鸡蛋勾引他,我回家后被打了个半死。其实我只是在买鸡蛋的时候尝试讨价还价,因为李倩倩给的钱真的不够。” “这家店……” 她独自喃喃,指着一家玉石店,“老板说我偷了他家的镯子,告到家里,我被关在门外跪了一夜。那镯子的确是我偷的,因为李倩倩说若是不给她偷来,她就打死我。” “还有这人……” “这家店……” “……” 马车晃晃悠悠,碾过葵露街。 她便断断续续说了许多过往的事,桩桩件件皆若针扎,刺在慕容枭心里。战场上受伤无数,他未曾觉得疼。如今不过只言片语,却使得他心头泛起排江倒海般的酸疼。 “少爷,您说,这样的门儿,还有什么可回的必要?” 她鼻尖通红,问得讽刺。 他不知如何作答,薄唇张张合合,都化为了无声的叹息。 秋雨来得分外应景儿,在她轻泣时,毫无征兆地下起来。 葵露街尽头便是赵家,马车却在半途中停下了。 “怎么回事?” 话落,祝圭掀开车帘禀告:“过不去了。” 准确来说,是下了雨的葵露街过于泥泞,马儿过不去。 慕容枭俯身探腿,泥水便顺着他脚踩的力道飞溅开来。天子脚下,益州城内,竟还有这样一条泥水四溅的街,倒还真是稀奇。 “葵露街传过几次要修缮道路的消息,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身后响起淡漠的声音,赵静嘉对眼前景象见怪不怪,掀开帘子意欲往下跳。甫一探身,脚尖还未沾到地面,慕容枭已然转身,眼疾手快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抱稳。” 沉闷的声音传入耳畔。 咬唇忍住惊呼,双手却下意识地将他脖子圈住。 慕容枭抬脚的动作轻顿,想起她在自己身下承欢,情动之时,亦是如此。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道路泥泞而步伐发颤,他的下颌总是有意无意地磨着她的发端,又痒又麻。 “倒是无需麻烦你,这些路我自小走到大。” “那是在赵家时候的你。而今的你,身在慕容家,便不用再走这样泥泞坎坷的路。” 他说得信誓旦旦,嘴角勾起清浅的弧度,“更何况,今日罗裙甚美,若是沾上泥水,委实可惜。” 赵静嘉若有所思。 哦,原是心疼绣了纹样的罗裙,心里泛起一丝异样的难受。 “何故叹气?” 他的耳力极好,方有一丝气息溢出,也被精准捕捉。 “即便你如此护着这身衣裳,进了赵家,最后还是留不住的。” 她瘪嘴。 “不会。” 他搂着她的力道微微收紧,语气坚定地承诺,“有我在,便不会有人欺负你。” 新样靓妆,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选自:《燕山亭·北行见杏花》【宋】赵佶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第 9 章 第10章 第 10 章 从小未曾听过承诺,只觉他方才所言尤为动听。原本因为回门而生起的一股子慌张,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心底隐隐地……泛着暖意。 转眼抵至屋檐下的干爽石阶,他才收了手臂,将她稳稳放下:“进去吧。” “你不……” 不一起吗? 她蹙眉,方才不是说要保护她,转眼又要把她丢进狼窝吗? “我去吩咐祝圭办点儿事,依雪先随你一同进去。” 他不由地揉了揉她的发端,随后又觉有些失礼,立刻缩回手看向依雪命令道,“护好小夫人。” 适时,朽坏的木门响起老旧的声音,打开得极为不畅。 一道丰盈的身体跨过门楣,伴随着尖锐的讽刺:“老远就听见屋外有声儿,寻思着谁会大老远跑赵家来,竟没想到是咱们的凤凰回了鸡窝呐!” 赵静嘉抿唇,看向眼前的男人一脸难堪:“您有事且先去忙着吧,有依雪在呢。” 慕容枭不回答,沉眸看向笑肆意的李倩倩,神情是前从未有的阴鸷。 上下打量,吊梢眉丹凤眼,五官甚为粗鄙,身材亦比寻常男子壮硕几分。一切没什么稀奇,只是她今日穿着打扮实在是太过刺目,让人不免得多瞧上几眼。 她穿着的那身大红褂子是改制的,料子原本应该是赵静嘉大婚当日的喜袍。 依雪认得,当初喜袍还是她去香安街最有名的绣坊里取的,无论是光泽还是触感都属顶尖儿的好,尤其是那料子里掺了银丝做暗花,在白日里闪闪透光。 不仅如此,还有她手上箍得紧紧肉都挤出来的镯子,阳绿翡翠宝石做嵌,晃得扎眼。 那宝石……应该也是从喜袍上给扒下来的。 “小夫人,您这嫂嫂还真是物尽其用,节约得紧呢。” 依雪附耳说悄悄话,原本还以为喜袍真是小夫人卖掉的,今日一见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可就是太过别扭,无论是褂子还是镯子。您瞧,她腕儿上的肉都勒得青紫了。” 声音不大,就在一侧的慕容枭听得却是真切。 身为男人本不该对女人所有评判,此时此刻也对依雪的话表示赞同。 赵静嘉神色淡淡,对此司空见惯。 李倩倩让人瞠目的岂止这些。 果不其然,在所有人打量她的时候,李倩倩也睨着狭小的眼缝看赵静嘉。尤其是瞧见她身上的绫罗绸缎,以及满头珠翠,浑身上下皆是宝的模样,眼睛迸射出来的精光恨不得将她剥个干净,将那些宝贝据为己有。 贱丫头,离了赵家几日没让慕容老爷折腾死,倒还真让她当上凤凰了! 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毒辣的目光毫不遮掩,被在场的所有人尽收眼底。 慕容枭忍了许久才说服自己未曾将腰间配剑拔出将她斩杀,此人死不足惜,可赵静嘉心中有结,若是让她亲自发泄,只怕她会遗憾一辈子。 他敛眉,向依雪使了使眼色,转身向马车那头走去。 祝圭与一众下人在雨里候着,见他过来立刻迎上前:“将军,现在是……” 回去吗? 慕容枭伸手一摆,越过他走在前头看向随同的下人们:“昭平府是当今圣上赏给我的宅子,你们也是我喊来当差的。为谁办事,心里头要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可晓得?” 下人们面面相觑连忙点头。 虽是老爷说了要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禀告给他,可如今少爷发话,他们亦是不敢不从。 “你,随我来。” 见他们乖觉,他又吩咐祝圭随他去了一趟葵露街。 祝圭不明白将军到底要做什么,茫茫然随之而去,却见他拿着剑自南向北地去……找茬儿! 布庄酒楼喝茶小馆香料铺,板着脸拿着剑,绑了老板砸了店。就连街角卖鸡蛋的小贩当下亦是头顶碎鸡蛋,未能幸免。 将军常年不曾踏足葵露街这种地方,这些人不过是些老百姓,更不存在会惹怒他的情况。更何况,若真是有人惹恼了他,无需等到这时挨个儿算账,恐怕那时候就血溅当场了。 思来想去,他们哪里是得罪了将军这个煞神,约莫是以前不长眼得罪了小夫人罢。 “将军,现在……” 他指了指身后五花大绑鬼哭狼嚎的一群人问。 “去赵家。” 让他们一个个跪着赔罪。 要杀要放,皆由她。 这厢,赵静嘉与依雪甫一进入赵家,便被李倩倩猛地推了一把,幸得两人相互搀扶着,才免于摔跤。 “你这人,无缘无故推人作甚!” 依雪将小夫人揽在身后气鼓鼓地质问。 “怎么,难不成我打我家里的妹妹,还得跟你这贱人汇报一声?” 李倩倩呸了一口唾沫,绕过她便将赵静嘉一把扯过,极柔的锦衫瞬间起了褶皱,“小贱人,回了赵家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还不快给我把你身上的绫罗绸缎,身上戴的那些东西都交出来!也不看看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从小为了一颗鸡蛋都能去勾引男人的贱人,还真当自己冰清玉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不要脸!” 分明没读过书,可骂人的话,李倩倩能做到一口气十句八句不重样,赵静嘉已然习惯,而依雪却是连连蹙眉,气得火冒三丈!难怪小夫人今早上说要穿粗布褂子,难怪她宁愿罚跪也要忤逆老爷,就是因为有这样的家人在! “小夫人身上的这些东西皆是经过昭平府清点的,你要之前得好好儿想想自己有没有命收!” “你……” 抬出昭平府还真将李倩倩唬了一跳,拿不到东西又将人推搡一把扭着肥硕的腰身往屋里去了。 “吵什么吵,既然回来了就去做饭,还指望着我们给你做饭吃?” 父亲赵福眼睛未曾在她身上停留半刻,一边数着钱袋里为数不多的银子一边斥道。 “爹,您瞧瞧咱妹穿的这身儿好衣裳,哪里进得了咱家的柴房,人家现在可是慕容家的夫人,看不起咱们赵家咧!” 哥哥赵得乐吊儿郎当地说话,眼神却在依雪身上来回流转。 当初奔着李倩倩除了力气大干活儿勤快,娶了她回家,却没曾想她贪图安逸,使唤赵静嘉异常勤快。赵得乐觉得娶了她跟娶了头肥猪没什么两样。 如今突然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唇红齿白穿得干干净净,眼睛都要瞪直了。 赵静嘉知晓自己哥哥是个什么德行,不动声色地将依雪护在身后:“这是昭平府的丫鬟,你要动歪脑筋之前最好是掂量掂量自己有几分实力。” 赵福偏袒唯一的儿子,见她开口威胁将手中钱袋一扔,怒目以对:“昭平府又如何,你信不信,今儿就算是得乐将这小丫鬟就地办了,慕容老爷也不会说任何话!” 信誓旦旦斩钉截铁的语气,听得赵静嘉眉头一紧。 方才李倩倩一听昭平府,再怎么放肆也得顾忌一些,而她爹却是认定了慕容老爷不会将此事放在心里。 堂而皇之地往昭平府扇巴掌,慕容老爷会放过他? “将你身上这衣服脱下来拿给你嫂嫂。” 见她不语,赵福继续说,“至于你身边这位丫鬟,给你哥哥玩玩儿,此事就这么罢了!” “依雪,你出去。” 她转身对依雪叮嘱,“待会儿我缠着我哥,你跑出去。” “小夫人,我答应了少爷要护好您。” “现下你连自己都护不了,如何护我?我在这儿,除了这身衣服留不住外,遭不了多少罪,而你不一样,他们没人性的。” 话落,她上前一步将赵得乐拦住,给依雪递眼色,却没想到对此袖手旁观的李倩倩竟将依雪一把带回,扔在了地上:“想跑呐,没门儿!” “李倩倩,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赵静嘉一脸愠怒,第一次冲她吼了出来。 “不过是个女人,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你嫁到昭平府,赵家少了个做饭的丫头,我看她……正好。” 一边说着一边弯腰将地上的依雪拎起往屋里带,看向赵得乐讽刺道,“连个小丫头都能拦住你,还能不能行?” 兴许是这样的质疑让赵得乐感到屈辱,膝盖一弯,冲着赵静嘉踢去。 “小贱人,老子给你脸了许久没揍你是吧,当了两天慕容家的主子还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了是吧!也不想想人家慕容老爷为什么偏生跑到咱们这个穷沟沟里来寻了你!你以为脱离了赵家就是脱离了苦海!老子告诉你,进了昭平府,才是你不幸的开始!”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推,她压根没心思听,满心满眼只想着要给依雪多挣得点儿挣扎的工夫。 待他饶过自己往屋里去时,她再次拼力,起身去拦。可无论怎么扑过去如何拽扯,最终都被他轻易甩开,重重摔在地上,浑身软得似一瘫泥。 “李倩倩,给老子滚出来把这贱人的衣服扒了,省得还有力气坏老子的……” “砰——” 朽坏的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推开,应声倒地。 “哪个不长眼的人敢动老子!” 话落,一股子凉风混着绵绵阴雨从门口灌了进来。 慕容枭收脚的动作堪堪放下,脸色黑沉得像是淬了冰,冷冷扫过屋内所有人。 屋内所有人不由得一颤,只觉这风,突然变得阴森可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