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了自己的替身》 第1章 奇迹 下午四点,s市某家私人疗养院。 整个七楼走廊寂静无比,护士长走到导诊台的时候,值班的小护士正缩在自己的工位前大气也不敢出。 她敲了敲台面,问:“今天的查房记录交了没?” 小护士一个激灵,对护士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左顾右盼的样子仿佛在做贼。 她用气音道:“之前病房里吵起来了,我哪敢过去啊……” 护士长于是往走廊尽头瞥了一眼,只见病房门前正站着一个形容狼狈的青年,他弓腰靠在墙壁上,嘴里叼着根没有点燃的香烟。 青年黑发略有些凌乱,白衬衫上似乎沾染了一大片污迹,他蹙着眉一动不动,身影在白炽灯下像一尊早已凝固的蜡像。 护士长心里一咯噔,“这位怎么来了?谢总不是说手术前不见其他人吗……” 小护士撇了撇嘴,“两位都是大老板,咱们哪有拦着的道理?” 这家私人疗养院最金贵的病人就是七楼这位,谢氏集团掌权人谢朓,也是疗养院的实际控股人之一。 另一位控股人便是被拒之门外的这位,谢朓众所周知的伴侣,江妄。 谢朓得病后,原本正在分公司任职的江妄暂代谢氏集团CEO一职,即便工作再繁忙,江妄也每天雷打不动地到疗养院报道。 外界对两人的传言很多,有人说谢朓和江妄只是表面关系,实则互相仇视;有人说江妄是谢朓养的一条狗,谢朓手里捏着江妄的把柄;有人说江妄只是在和谢朓虚与委蛇,等谢朓一死,就会把谢氏整个吞并。 不过疗养院里的工作人员都觉得这两人是一对再正常不过的爱侣,相处融洽,偶有争吵又会很快和好,及时两人从未在外人面前表现出亲密的模样,旁人仍旧能感受到隐秘的爱意在无声流淌。 谢朓重病卧床一年,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这里休养,疗养院的工作人员差不多也摸清了两人的性子,像今天这样的激烈争吵还是第一次出现。 护士长之前听说谢朓接受手术,还拒绝其他人探病的时候就觉得不妙,果然出事了。 疗养院都是世界一流的顶尖医疗设备,可即便如此,谢朓的身体仍旧每况愈下。 半个月前专家会诊为谢朓定下了新的治疗方案,保守治疗,谢朓还有半年可活。接受手术,或许还有痊愈的可能,但手术成功率不到百分之十。 谢朓选择了后者,但这个决定却并没有告知任何人。 谁也不知道江妄到底是从哪里察觉到了端倪,才在手术前夕来到疗养院兴师问罪。 护士长皱眉道:“病人术前不能有剧烈的情绪起伏,江总不知道吗?” 小护士忍不住替江妄辩白:“江总进门一句话都没说,谢总就发火了。” 两人交谈了几句,都不太理解谢朓为何隐瞒手术的事,又为什么见到江妄便无端恼火。 但此刻病房门前的江妄似乎对此心知肚明。 他忽然低头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距离他被谢朓赶出来已经将近三小时了。 江妄直起身,用手细致整理衣衫,打理头发,让自己看着不是那么狼狈,随后他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 进门时,谢朓正倚着靠枕,手里拿着一份股权转让合同。 男人头都没抬,专注地浏览手中的文件,几下就翻到了头,在合同右下角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江妄抬眸只看见谢朓瘦削的侧脸,紧绷的下颌线条隐约残留着些许怒火。 等他走到病床边上,合同朝他抵了过来。 谢朓手背上还插着留置针,毫无血色,暴起的青筋几乎快要顶破皮肉,伶仃一截腕子上挂着串佛珠,动作间向下滑落几分。 江妄接过合同打量一眼,上面是谢朓手里仅剩的江家旧产,江妄母亲当年创建的一个时尚品牌,这些年的效益非常不错。 沉默仍然在蔓延,江妄无端有些想笑。 他把合同一折,利落地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谢朓总是这样。他从不向人开口道歉,就算意识到自己做得过分,也只会用这种给予补偿的方法示弱。 江妄少年时就领教过了,从他十七岁被谢朓捡回家开始,直到今天。 高大的男人在病床边坐下,牵过谢朓的手,缓慢地给他做按摩,他额发上沾了点灰尘,俊脸上的那道血痕格外显眼。 方才谢朓扔出的陶瓷花瓶砸在地上,迸溅的碎屑割伤了江妄。 谢朓被那伤口吸引了视线,便顺势侧眸看他。 谢朓骨相极佳,即便被病痛折磨了几年,ICU都进了好几次,整个人消瘦得厉害,也仍然能从他狭长上挑的眉眼间看到几分昳丽。 他长着一双看起来就有些欲语还休的狐狸眼,放在寻常人身上难免俗气,但男人那深邃的瞳孔,上扬的眉峰,配上薄唇边上一抹冷笑,硬生生显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哑巴了?你来不就是想问手术的事,为什么不问?” “已经定下来的事,问不问还有意义吗?” “那还来这里扰人做什么?乖乖等着遗嘱公布不是更好?” 江妄的手猛然缩紧,谢朓感受到手腕被攥住的疼痛,他平静地注视着江妄,仿佛在等待对方发作。 然而没有。 江妄低眉顺眼,将谢朓伤人的话全盘接受。 眼角眉梢连半点恼怒都找不见。 谢朓“啧”了一声,多少有些讨厌他这油盐不进的态度。 谢朓上下打量了江妄一眼。 江妄坐在陪护椅上,属于成年男子的宽阔肩膀和健壮身躯分外显眼,好似一座沉默的小山压了下来。 从前那个瘦削单薄的少年模样已经彻底找不到影子。 谢朓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江妄在他面前褪去了所有尖锐的棱角,温顺得不像话。 谢朓只是从来没说过,他并不喜欢江妄这幅逆来顺受的窝囊样子,仿佛在可怜他是个将死之人,任何事情,即便是他的错,也要无理由无底线的迁就。 明明是他一意孤行,完全没考虑过江妄这个伴侣的感受,江妄却仿佛自己做错了事,一箩筐道歉的话都堆在嘴边,只是硬生生被谢朓方才单方面吵架时的冷嘲热讽堵了回去。 这种趋势随着谢朓病重愈演愈烈,让谢朓觉得有些厌烦。 “回去吧。”他语气平淡地说了一句,便作势要把手收回来。 江妄没有松手,而是做了个深呼吸。 谢朓斜昵他一眼,还以为这人要说什么带脏字的反驳,没想到只是憋憋屈屈来了一句:“不走,我很生气,你不能赶我走。” 谢朓视线随之落到了江妄胸口,他看了两秒,道:“去做个检查吧,怕不是得了气胸,别回头把自己憋死了。” “年纪轻轻的就成了我这种病痨鬼像什么样子。” 江妄半点没有反省的意思:“殉情能和你用一块墓地吗?” 谢朓呼吸一滞。 他强硬地抽回手,又探向江妄的侧腰,在紧实的肌肉上狠狠一拧。 “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江妄吃痛地轻呼,仿佛被这一个小小的动作驯服了。 谢朓顿时动作迟疑地看向自己的手。就他这久病在床的力气也能把这牲口掐疼了? 怎么?他手上安刀片了? 算了。 “年纪轻轻少想那些有的没的。” 江妄听着,皱起眉不再言语。 江妄极少谈及死亡的话题,即便早就知道这是谢朓注定会面对的终点。 就好像他不说,谢朓就会在他的照顾下慢慢好起来,安静地等待奇迹降临。 谢朓看着他不悦的表情,笑道:“你真怕啊?刚见面的时候不是经常盼着我早点死。” 江妄握着他手腕的手骤然紧缩,喉结艰难地滚动两下,眼角微微泛红。 谢朓于是后知后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他挪开视线盯了一会儿天花板。 他做人薄情冷漠,这辈子惯会说些冷嘲热讽,就连安慰人的时候也是一个德行。 “别人说你是狗你还真想当狗?守着我这个病鬼做什么。” “万一以后别人说我给你下蛊了可怎么办?这不是诽谤吗?” “这世上比我更好的人太多了,早和你说了,我就是个烂人,也不知道是谁偏赖着不肯走……” 谢朓一句一句,仿佛在说遗言的语气让江妄呼吸急促起来。 “别说了。”他忍不住打断。 江妄抬起谢朓的手腕,他张开嘴咬住一小块皮肉,犬齿像是准备要给爱人留个记号,却只是怜惜地在腕间轻吻两下,感受着爱人微弱的脉搏。 “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你的狗,你赖不掉的。” 两人对视片刻,谢朓忽地轻笑一声。 “哪有这么强买强卖的?想弃养也不行?” 江妄抬眸,他并不搭话,幽深的视线盯在谢朓身上,好像要透过这濒临崩溃的皮囊,看到谢朓遮掩多年的内心世界。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 谢朓差点气笑了,他叱骂一句:“臭小子。” 他轻咳几声,嘶哑的声音发出一声叹息,“你是不是一定要看我流着泪和你说我害怕了,才肯罢休?” 他不想在手术前见江妄,勾起他平生仅有的懦弱和退缩,却又怕自己看不到江妄最后一眼。 恐惧折磨得他开始焦躁不安,明明是他决意独自面对死亡,他却开始怒气冲冲埋怨江妄还不发现问题,还不主动前来寻他。 他喜怒无常得不像个正常人,病魔确实也把他折磨得不似人形。 重病卧床之后,他从未像此刻这般清醒。 谢朓反手轻抚江妄的脸颊,“听话。” 下一刻指尖忽然感觉到滚烫的热意,江妄声音哽咽。 “是我害怕。” “我怕得想死。” 谢朓的回应温柔又残忍:“你得好好的,等我回家。” 20xx年9月7日,清晨,谢朓被推进了手术室。 手术一直持续到傍晚,奇迹没有降临。 可奇迹总会发生。 * 谢朓最后的记忆是那盏泛着冷光的无影灯,逐渐麻木的感官让他沉沉睡去。 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梦境,梦里总有人呼唤他的名字,山呼海啸一般扰人清梦,让他总挣扎着想要清醒过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谢朓忽然感觉到一阵冷意,他下意识地寻找热源,向边上挪动了一下身子。 就像每一个初夏的清晨,难得的休息日里,睡梦中的人即将被刺眼的阳光唤醒。 谢朓下意识地嘀咕一句:“阮阮……窗帘……” 迷迷糊糊间似乎有谁应了一声,但下一刻,谢朓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是在手术台上吗?身下的质感怎么像是蚕丝被? 谢朓理智逐渐回笼,睁眼之后,四目相对。 他见到一双熟悉的丹凤眼,眼尾带着点红痕,长睫颤动,眼中那熟悉的眷恋与温情尚未褪去,便忽然被浓浓的厌恶取代。 下一秒,谢朓腰间一阵疼痛,整个人只觉得天旋地转,“砰”地一声响,他半个身子都砸在地板上。 谢朓倒抽一口凉气,肩胛骨狠狠撞在地板上,好在还有地毯作为缓冲。 视线之中,赤身**的江妄从床上坐起,瞬间拉过薄毯盖在身上,“你怎么在这!?谁准你上我的床的!?滚出去!” 谢朓一阵晕眩,他在江妄那张表情难看的俊脸察觉到了许久未见的嫌恶、 他就着倒地的姿势,看到了床头柜上两人从前的合照,合照上江妄那硬要贴到他身边的不要钱的模样,和现在一脚把自己踹下床的冷漠男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谢朓:“?” 你说这是谁的床? 呵。 [竖耳兔头][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奇迹 第2章 替身 谢朓顿觉一箩筐的冷嘲热讽堆到了嘴边。 但方才被江妄的眼神一瞥,忽地就想起这混小子刚被他捡回家的时候,竟还奇异地有些怀念。 这么一愣神的功夫,床上的江妄已经匆忙起身,动作踉跄,背影慌张,快要把地板跺碎的脚步声透着难以言喻的愤恨。 谢朓揉着肩膀起身,这才发现,裹着薄毯的江妄还有个ck勉强遮盖重点部位,自己此刻才是真的衣不蔽体。 浑身上下□□,脱得比剥了壳的鸡蛋还干净。 但动作间却没有某些事后该有的别扭,好像他只是清清白白地和江妄盖着棉被睡了一晚。 谢朓觉得匪夷所思。 他下意识在地毯上盘起了腿,随后又觉得不太雅观,扯歪床单的一角欲盖弥彰。 晨光透过半拉着的窗帘打在脸上,谢朓觉得有些刺眼,他抬手遮了一下,便瞬间发现了不对劲。 这只手骨节分明,皮肉苍白,却并没有静脉注射留下的淤青痕迹,甚至他虎口处那道伤疤也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在做梦? 可肩胛骨的疼痛不能作伪。 等等等等。 回忆一下,清醒之前他分明已经为了搏一个活命的可能,而被推进了手术室。 假设他手术成功,苏醒之后也不该直接出现在爱人的床上。 术后观察呢?术后康复呢?怎么就能一键跳过,能和江妄重新同床共枕了? 假设他手术失败,现在估计已经进了提前买好的墓地,坟头草都不知道几米高了。 谢朓搓了一把脸,终于意识到事情有些大条了。 他从床榻边起身,直奔卧室的独卫,路上粗略扫了一眼,房间里的布局还是那么眼熟,家具摆放和精心设计的装潢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就连床头柜硬被江妄放上去的照片也没有丝毫变化。 就好像他真的只是在手术台上睡了一觉,醒来后所有问题都已经迎刃而解。 但等谢朓抬头看见镜子里那张脸时,他的幻想终于破灭了。 镜子里的人留着微卷的黑发,长相和谢朓有七分相似,只是面部线条更加柔和,面无表情,皮肤苍白得在暖光灯下也看不出多少血色,即便如此,镜中人也仍有一股子柔弱无害的气质在。 镜子里的人和他长得很像,但只要是熟悉谢朓的人,估计都能一眼认出这不是他。 谢朓也实在说不出这些许微妙的差别和神似究竟分别落在了哪一部分。 他的重点都放在了其他地方。 镜子里的这位明显体型偏瘦,但看起来仍旧比重病时的谢朓更加健康,他抬手在头顶比量了两下,确认这位身高也矮了一截。 他不由得挑了一下眉,只是一个细微的动作,属于谢朓本人的刻薄和邪气让镜子里的人陡然鲜活灵动了起来。 这位是因为营养不良没能长高,还是仍在生长期?毕竟看着有些显小,不会还没成年吧? 谢朓没有半点头绪。 他正沉思着。 江妄的怒吼声突然从客厅传来。 谢朓循声回头,发现卧室门还留了个缝隙,大概是江妄跑得太狼狈,根本没来得及关严实。 他半推开门板,江妄已经胡乱穿上了一身居家服,坐在沙发上和人通电话。 谢朓细细打量,并没有发现江妄有什么变化,只是下巴上的胡茬让他看起来稍显憔悴,让人完全没法从这张脸上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就是这脾气,好像暴躁了些? 江妄冲着电话那边怒吼:“你把他送过来的!?你怎么会有我家的门锁密码!?” “谢年你是不是疯了!?” “谁说要他了???你眼瞎就去治!” 江妄暴躁地抓了一把头发,“你做事之前不会和我提前通个气吗!?” “要不是你姓谢,刚刚我第一个电话就不会打给你了!” 谢朓半边身子靠着门框,听着江妄气急败坏的声音连连点头,心说应该第一个打给帽子叔叔。 管他姓不姓谢。 谢年他爸当年还不是被他扔进拘留所呆了半个月才老实。 谢家人就是这样,安生日子过久了,就特别想找点存在感,敲打几次就好了。 江妄从前对谢家人一向没什么好脸,现在和谢年倒是交往密切了起来。 谢朓站在卧室门边,思维渐渐放空。 这里是江妄母亲留下的旧产之一,是他给江妄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谢年知道这里的门禁密码?为什么? 谢朓也和江妄一样觉得费解。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视线从江妄腰间起伏的肌肉线条,慢慢挪到那张戾气横生的俊脸上。 谢朓其实已经许久没有见过江妄这般鲜活的模样了。 这人的性格和个刺猬没什么区别,尖刺对外,柔软的肚皮向内,谢朓已经享受了太久偏爱,乍然见到江妄这幅样子,还有些不太习惯。 大概是实在对谢年的愚蠢忍无可忍,江妄单方面挂断了电话,他把手机往茶几上一扔,砸出一声巨响。 男人胸膛剧烈起伏,烦躁地用手抓了抓头发,随后抬起手臂,手腕间的一串佛珠顺着动作贴到了颊侧,他低垂着眼眸,呼吸频率逐渐放缓。 在这缓慢的动作间,他身上外放的负面情绪终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安抚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谢朓的错觉,他忽然察觉到一股沉默的孤寂无声地笼罩在江妄身上,让人感受到沉沉的暮气。 谢朓这个人,已经消失在了江妄的后半生里。 他此刻还能活蹦乱跳地听着江妄中气十足地骂人,是因为他不是他。 方才在卫生间的时候他就发现了,里面摆放的生活用品虽然都是两人份的,但明显只有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江妄起码已经独自一人在这里生活了半年以上。 那“我”是谁? 谢朓脑子里一点额外的记忆也没有,就好像把一个人的灵魂强塞进另一个人的身体里,实在过于离奇。 他忍不住想起之前病重时,陪床的小侄女总是絮絮叨叨的,说什么他每年花那么多钱做慈善,肯定会好人有好报的。 小侄女有段时间很痴迷于这种迷信的东西,据说是因为喜欢上了一个神神叨叨的男同学,所以很长一段时间都在研究玄学。 当时的谢朓非常不解风情,从资本家的角度说了不少做慈善对商人来说的诸多好处,那一心向钱的嘴脸看着就不是很诚心。 气得小侄女捧着烂俗的重生小说在他耳朵边念了整整一周。 那他现在算什么?重生了? 否则无缘无故的,他怎么会在一个陌生人的身体里醒来。 谢朓没有头绪。 他思索的档口,就听一阵脚步声气势汹汹地朝卧室靠近。 他都没来得及躲,抬眼就和江妄又打了个照面。 “……早?”谢朓懒洋洋地靠在门框上,表情平淡的和没事人一样,抬手打了个招呼。 不知道的还以为没穿衣服在别人家里乱晃的是江妄呢。 江妄猝不及防又看见一片白花花的皮肉,顿时想长了针眼似的偏过头,把他手里拎着的薄被甩到了谢朓身上。 “不知廉耻!!出来都不知道穿衣服吗!!!” 谢朓看着他这幅样子多少有点想笑。 这反映怎么还像是未经人事的黄花小少爷? 江妄在这方面分明是个理论与实践结合,会举一反三的好学生啊? 谢朓识趣地用薄被挡住春光,靠在门边没动。 “还愣着干什么!?快滚!不然我让你和谢年一起进局子!”江妄抬手指向玄关,赶人的意思很明显。 或者说,他看谢朓的眼神仿佛在看路边的垃圾,被某些没有公德心的人扔进了他家里。 谢朓轻笑一声,“江总,我就这么光着身子走出去,明天咱俩的事怕不是要上娱乐八卦头条吧?” “我和你什么事都没有!”江妄像是被踩了尾巴尖,一字一顿地怒道。 他黑着一张脸,像扫黄大队长一样在别墅一层转了几圈,不知道从哪个角落拎出来一打白色布料,便往谢朓脸上扔。 谢朓这次有了准备,抬手把那衣服接住。 他捏住布料的一角,在江妄嫌恶的表情中终于看清楚了这是什么东西。 布料边缘下垂,隐约能看出是件破布一样的女仆装。 谢朓习惯性衔在嘴角的笑意终于消失了。 江妄脸上似乎有种“清白保住了”的扬眉吐气感,那视线落到他脸上的时候,明显有片刻停顿,就像是被某种奇异的特质吸引。 这几乎难以察觉的小动作顿时让谢朓眉梢一扬。 听方才那些话,江妄分明和“我”认识。 可他怎么不知道江妄什么时候认识了一个和他长得这么相像的人? 谢朓眉心压低,晃了晃手里的布料,语气稍显刻薄:“江总,好歹也睡了一晚上,让我就穿这个出门是不是太寒酸了?” 江妄嫌弃地瞥他一眼,勉为其难走进衣帽间,在里面不知道翻翻找找多久,才拎着一件还挂着吊牌的黑色大衣,一条未开封的一次性内裤出来,扔给谢朓。 谢朓换好衣服被江妄赶出别墅大门时,男人隔着半掩的房门,目光极为森寒,给谢朓留下一句警告,“敢出去乱说,明天就等着跟谢年一起,去警局解释吧!”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谢朓差点被关门声震聋。 他没什么形象地掏了掏耳朵,只觉得有些头晕。 是这声音太响的缘故吗? 谢朓抬手拢了拢衣服,黑色大衣对现在的身体来说有些过于宽大,里面空荡荡的好像在漏风,那和情趣内衣差不多的女仆装实在太短,而且破破烂烂,怎么说都应该被开除“衣服”的行列。 “我”是穿着这玩意儿来的? 这玩意儿大晚上要穿出门谢朓都得掂量掂量,现在的小年轻都这么有魄力吗? 谢朓神情略有些沧桑。 两条笔直苍白的长腿整个**着,让谢朓在初夏的早上狠狠打了个寒颤。 临江苑是个城郊的别墅区,地理位置很偏,从前出行都有司机接送,谢朓从来没觉得这别墅区这么大过。 他慢慢悠悠一路走到别墅区东边门岗,累得气喘吁吁,只能在保安亭前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 就听门岗内保安大叔正在对着手机发语音。 “听说了吗?谢家那位死了之后,姓沈的就疯了,有人为了讨好他,送了个长得很像的男人到别墅里当替身!” 谢朓站起身往保安亭里看了一眼,正巧看到保安大叔的手机屏幕,上面是微信聊天界面,聊天对象是个荷花头像的“花开富贵”。 也不知道是正在和哪位红颜知己传递八卦消息呢。 谢朓无声地扯了扯嘴角,竟也不是很意外。 坏事传千里这种事,谢朓早就体会过许多次了。 但这话也的确让谢朓心里一阵无名火起。任谁听说爱人背着自己找了个替身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哈。 臭小子还挺会玩。 谢朓在心里“啧”了一声。 他手里拿着好不容易试出密码的手机,在旧手机的卡顿下艰难地登录了绿泡泡和几个掌银软件,查找“我”的账户余额。 他的首要任务是搞清楚“我”到底是谁,然后找个地方落脚,再往好处想想,稍微有点本金就有机会从长计议东山再起。 可惜“我”凄惨得有些过分,所有余额加在一起完全没给谢朓任何希望。 ——二十三块零八毛。 刚刚登录上的微信又延迟弹出了一系列新消息。 【谢氏旗下科技公司即将进行股权变更?CEO徐云熙表示……】 “小熙,年前借的钱什么时候还啊?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还钱!上周在学校门口看到你从豪车上下来,肯定捞到钱了吧?” “还款期限还有一个月,要是再还不上,可就要涨到三百多万了,你自己掂量掂量。” 除了几条财经新闻短报,就是满屏的追债信息。 谢朓陷入了沉默。 朋友,同学,高利贷,这欠钱也能欠得五花八门? 谢朓把这部手机里里外外翻了一遍,找到了“我”的一些基本信息。 “我”叫陈熙,男,18岁,刚刚高中毕业,正在自谋生计,应该是个孤儿,各种社交软件上都没有家人的影子,甚至他都没能找到谢年和江妄的微信。 就连通话记录里也没发现什么可疑痕迹。 有些太干净了,倒像是主人特地清理过一样。 “我”的身份看起来更加扑朔迷离了。 谢朓不太死心地想把手机里的软件再翻一遍,没点几下屏幕就卡死了。 他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遍方才看过的所有催债信息。 负多少?? 从前谢氏掌权人做个慈善都一次上千万地往外撒,现在的谢朓看着直逼七位数的负债和不到负债零头的余额捉襟见肘。 谢朓深吸了一口气。 嗐。大丈夫能屈能伸给自己当替身算什么。 谢朓站起身抬手敲了敲保安亭的窗户,给保安大叔吓得一蹦三尺高。 转过来看到谢朓的长相,更是做贼心虚得像见了鬼似的。 谢朓悠悠道:“江妄养替身这事,他自己知道吗?” 江总不知道[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替身 第3章 遗物 江妄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脏了。 别墅里,江妄把那瘟神送走之后立刻进了浴室。 脱下衣服,花洒打开,冰冷的水流冲刷着皮肉,他用打湿的毛巾死命搓着身体,将沐浴乳整个掀开盖子从后颈倒下,山茶花的气味顿时萦绕在整个淋浴间。 一想起方才的肢体接触,江妄简直和吞了苍蝇一样忍不住犯恶心。 他狠狠攥起拳头,在马桶边上不住的干呕,被触碰到的手臂、侧腰、大腿,甚至被他擦出鲜明的红痕,还尤嫌不足。 谁允许谢年把人送到临江苑的!?又是谁允许那瘟神私自上他的床的!? 江妄心底全是计划偏离原定轨道的恼恨,一想到谢年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就有种想把人塞进局子关两天的冲动,让他知道教唆他人私闯民宅加猥亵是个什么后果。 被人当刀子使就算了,这么多次了连做事报备这么简单的一条都学不会! 他脸色黑如锅底,抬起头时,浴室的镜子上倒映出他带着血丝的眼睛,淬了毒一般幽深,紧紧盯住某一点时像是锁定了猎物的猛兽。 鬼知道方才他用了多大的力气忍耐,才忍住没有把那个瘟神捶进墙里。 江妄早就知道谢年不是个能抗事的,却也没想到对方敢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就往他家里塞人。 他对谢年已经足够宽容了。 谢朓生前原本有想让谢年接任CEO的想法,毕竟江妄只是个外姓人,就算和谢朓是合法夫夫,谢氏集团也并非江妄一个人的囊中之物。 况且谢家最开始就是个家族产业,在谢老爷子手里发迹,又在谢朓这个孙辈手里迅速壮大成了首屈一指的商业帝国。 总有人会起一些独占谢氏的想法。 于是谢年他爹毛遂自荐,荐的却不是他自己,而是他大学都还没毕业的小儿子。 此举遭到了谢家人的一致反对,谢家能安安稳稳没有内斗地发展这么多年,全在于这一家子人都很有自知之明,不是喜爱艺术就是醉心诗书,根本就不适合走经商这条路子,否则也不会把谢朓这个外孙找回来继承家业。 在谢年进入集团屡屡碰壁损失了几个亿之后,谢家人总算老实了。 从扒在谢朓身上吸血,改成了凑到江妄身边极尽讨好,生怕江妄撂挑子不干,让谢家下一辈这群不肖子孙把谢氏搞垮了。 江妄把浑身皮肤擦到泛红,自己整个人快被沐浴乳的山茶香腌入味了。 他这才囫囵套了件浴袍,走出浴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到手机,让助理直接把谢年的卡给停了。 气昏头了,都忘记制裁一下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蠢货了。 下一刻,谢年的微信消息就从屏幕上弹了出来。 “叔!!我是你亲侄子啊!我也是为了你好,你看你最近几年都快把自己折磨死了,睹人思人有个念想不也挺好的吗?” 江妄对此嗤之以鼻。 让他找一个和谢朓长相相似的替身寄托情感? 这到底是对他的蔑视还是对谢朓的亵渎? 江妄只觉得这种想法极其恶心,简直能让他把前一日喝得半杯冰美式再呕出来。 早就说过了,谢家人冷漠凉薄,谢朓早年就不该给这群酒囊饭袋铺路,白白受累了那么久。 江妄在心里一边数落,一边走到了衣帽间。 衣帽间是半环状设计,中间放了个供人休息的折叠沙发,方才江妄翻找衣服的时候拎了两件自己的,此刻还堆在那里没动。 其实橱窗里大部分都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旧衣。 江妄自小就不算爱打扮,主打一个有衣服穿就行,委实不算挑剔。 但后来他逐渐爱上给谢朓打扮。 谢朓在他眼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缺点,在江妄的审美上疯狂蹦迪,哪怕是初次见面,江妄对谢朓恶感最重的时候,他也无法违心地说谢总是个丑八怪。 于是衣橱里属于谢朓的衣物越来越多,几乎快把整个衣帽间占满了。 他们婚后的第二年,江妄软磨硬泡,谢朓这个工作狂魔才同意离开他在公司附近的大平层,和他搬来临江苑这个远离公司总部的小别墅。 当时的谢朓站在衣橱前,狭长的狐狸眼一挑,满目揶揄地问他:“这都是给我穿的?你搁这玩换装游戏呢?” 江妄沉默地在门口伫立片刻,连当时爱人上扬的语调都能回忆得一清二楚。 可如今宽大的衣帽间却显得空荡荡的,谢朓的旧衣没有被主人一同带走,就好像对方只是出差一阵,归期不定。 忽的,他走到衣橱边上,神经质一般把衣柜里方才翻乱的衣服掏了出来堆在展开的折叠床上,然后倾身躺了上去。 他陷入一堆衣物之中,即便那就旧衣早就因为长久的放置没有了属于原主人的气息,江妄也有种被爱人拥抱的感觉。 只那一瞬,随后衣料摩擦只带来浓浓的空虚。 高大的男人缩在狭窄的折叠床上,把衣服一件件往自己怀里扯,紧紧地抱着。 江妄眼尾泛着红意,他摩挲着腕间的佛珠串,把佛珠贴在颊侧,呼吸剧烈起伏,低声呢喃:“哥……你什么时候回家……” 长久没有进食的眩晕感让江妄整个人都不太清醒。 心脏的钝痛时刻提醒着他活着是件何其残酷的事。 他贴着珠串,脑子里却忽然想起方才起床时听到的哪一句模模糊糊的,“阮阮……” 江妄猛地睁眼,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他是不是疯了?为什么会有这么恶心的想法,为什么觉得那瘟神呼唤他的语调和谢朓很像? 之前怎么从来没有过这种妄想? 江妄瞳仁颤抖,他脑海里不断浮现出从前的记忆,谢朓轻声唤他的乳名。 然而越想,两种音调却在反复的对比中逐渐开始重叠,不分你我…… 江妄抬手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神情纠结又不可置信,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玄关的门铃被人按响了。 江妄满脸不耐地从衣服堆里离开,走到玄关开门。 让他扇了自己两个巴掌的罪魁祸首再度出现在门前。 * 谢朓作为另一个八卦主角,借着江总的名声狐假虎威了一番,成功从保安大叔那里勒索了一包没开封的香烟。 顺便了解到,关于江妄养替身的八卦是从前几日的一个商业晚宴上传出来的。 据说江妄对一个长得很像谢总的少年人看了好久,那少年后来还上了谢家的车。 这说的自然就是陈熙,也就是现在站在这里的谢朓。 保安大叔看样子很看好陈熙这替身上位的剧本,说这事时还一脸唏嘘,“谢家那位也去了好几年了,就算再深厚的感情,到了现在,也就那样。” “要是真那么深爱,早就跟着一并去了,活着装什么神情呢。” 放屁。 他把江妄捡回来,养到这么大,谁准他跟着自己一起死了? 就算他死后江妄想重新开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谢朓叼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回别墅的一路上总算自己调理好了,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江妄重新开始第二春的合理性。 就是这事儿吧,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现在他莫名其妙变成陈熙,他给自己当替身,这也太别扭了。 要是江妄真对他有了意思,江妄到底算不算移情别恋? 谢朓觉得实在好笑。 等看到一脸不耐烦的江妄时,这种感觉达到了顶峰。 江妄这模样和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都一样的狼狈。 像条落水狗。 谢朓吐了个烟圈,虽然负债七位数还要上门求人,他也仍旧气定神闲,“江总,谈个交易吧。” 江妄猝不及防被二手烟迎面袭击,他狠狠蹙眉,抬眼看着这大言不惭的少年人。 少年人嘴里叼着根劣质香烟,那上升的烟雾模糊了五官,永远带着三分笑意的语调竟和记忆里的别无二致。 江妄顿时有了种时间错位的荒诞感。 他狠狠一皱眉,从那短暂的失神中召回理智,几乎下意识便要关门。 少年人就像是预判到了他的动作,抬手按住了门板。 “徐云熙要从嘉瑞科技离职对吧?我有办法留住他。” 江妄关门的手松懈片刻,他鹰隼一般的视线将谢朓从头到脚扫过,似乎在确认这话的可信度。 江妄嗤笑一声,“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信你?” 要是有这能耐,怎么会需要做这种勾当从谢年那里骗钱。 江妄对此嗤之以鼻。 谢朓抬手把香烟捏在手里,“的确,我现在一身债务,被高利贷追得走投无路,脑子还不太清醒,连自己这段时间做了什么糊涂事都记不太清了。” “但是江总,让徐云熙留在嘉瑞这件事,我有十足的把握。” “对你来说,尝试一下又不会有任何损失,万一要是成功了,不就赚了笔大的?” 谢朓缓慢说着,那语气似乎笃定江妄不会拒绝。 毕竟权衡利弊之下,答应他才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 但从现状来看,谢朓手里没有多少筹码,他只能等待江妄做选择,他甚至把自己窘迫的现状和盘托出。 在谈判时适当暴露出自己的弱点,会让敌人放松警惕,觉得自己很容易被拿捏。 如果江妄能找人再去调查一下陈熙这个人就更好了,他现在对自己的状态属实是两眼一抹黑。 “哈。”江妄冷笑一声,“我还巴不得徐云熙快点滚蛋!求他留下来做什么。” 谢朓定定看了他半响,轻叹一声,“是吗?你不要嘉瑞了啊……” 这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让江妄无端觉得后颈的皮肉泛痛。 嘉瑞科技的股份是谢朓和江妄确定关系时,谢朓送给江妄的礼物。 因为江妄很不喜欢谢朓和徐云熙见面,即便是商务往来,也会引得这臭小子醋意大发。 谢朓觉得时不时安抚江妄的醋意对他的老腰实在是个严峻的考验,后来干脆就把嘉瑞的股权转给江妄,对江妄和徐云熙在嘉瑞的冲突视而不见。 眼不见心不烦,这下清静多了。 谢朓笑眯眯的,他道:“行。那我还是找徐总谈生意吧。” 江妄勾起的嘴角一僵。 他面对徐云熙时那高昂的竞争意识不合时宜地冒了出来。 同时他心里忽而警铃大作,好像某种潜意识正在告诉他不能放眼前这个人走。 江妄于是问:“你想要什么?” 谢朓习惯性把香烟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指尖微勾,“收留我一段时间,在我搞定债务之前。” 江妄瞥了一眼他的动作,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侧了半个身位,扬了扬下巴,示意谢朓进门。 顺便抬手掐了谢朓的香烟,“我家禁烟。” “……行。”谢朓顺从的应了。 接着就看着屋主人一言不发地进屋,走到衣帽间收拾狼藉,对谢朓这个外人视而不见。 谢朓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拿出罢工的手机摆弄两下,渐渐闻到屋子里有股线香的气味。 谢朓后知后觉。 按照方才门口那大爷的说法,结合手机上的日期,算算时间,谢朓已经过世五年了。 谢朓忍不住再度向江妄的方向看去,男人正细致地将散乱的旧衣叠好,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极为眼熟。 谢朓无声轻笑,弄明白了一件事。 ——这是他的遗物。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遗物 第4章 回头 谢朓被屋主人忽视了个彻底。 仿佛他们刚才说的那些嘉瑞科技挽救计划都比不上江妄手里那堆旧衣重要。 谢朓一时间分辨不出,这人是单纯地讨厌徐云熙这个人,还是到了如今的位置上,已经能看着每天缩水几千万的资产不为所动。 谢朓虽算不得爱财如命,但对自己的东西占有欲极强,人、物、钱,都算在其中。 谢总只能接受前者这个选项,否则他会忍不住给江妄两个巴掌,让这臭小子好好清醒一下。 他在屋子里溜达了几圈,找到了线香气味的来源,一楼紧锁的次卧。 说不上是不是近乡情怯,谢朓硬是没敢靠近。 他从客厅储物柜里摸了个充电线,试图把原主罢工的手机唤醒。 谢朓窝在沙发上,和手机做斗争,无奈他对电子产品的使用实在不是很在行。 半晌,他蹙着眉差点把手里唯一的线索摔个稀巴烂,就听不远处传来重重的一声响。 “啪!” 谢朓寻声抬头,见到换了一身衬衫西裤的江妄现在衣帽间门口,右半边脸颊上有一道十分明显的红痕。 江妄缓缓放下右手,一双眼睛还死死盯在谢朓身上,他看着对方自然娴熟的姿势,眼眶隐隐泛红。 谢朓有些讶异。 这动作,这声音,这脸…… 他是不是看错了,江妄刚才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 犯病了? “呦。”谢朓看向江妄赤红的眼眸,“江总,狂犬病得治。” 江妄闻言呼吸一滞,只觉得自己疯了。 他觉得这一巴掌还没能让他清醒过来。 否则他为什么总会从这个少年身上,察觉到属于爱人的影子。 明明也才过了五年而已,连这种虚幻的影子都开始能够牵动他的心神吗? 方才江妄收拾完东西出来,就见到少年人坐在沙发上,支着脑袋,翘着二郎腿,风衣根本遮不住腿下的风光。 江妄有一瞬间的恍惚,隔着一段距离,少年人举手投足间自然流露出的气质,竟和谢朓那般相似。 就连此刻的一句挖苦都分外熟悉。 江妄眼神纠结,谢朓盯了他一会儿,总觉得这臭小子会随时再给自己来上一下。 但是没有,他只是疾步走到沙发边上把旧的充电线从插排上薅了下来,语气嘲讽地回击:“怎么?是反悔了想给原来的雇主通风报信?” “那哪能啊?又没付钱,算什么雇主?”谢朓摊了摊手,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无辜。 江妄斜昵他一眼,不知道信没信,他只是烦躁地把被谢朓碰过的充电线用纸巾细细擦拭,随后放回原位。 末了不耐烦地警告一句:“就在这里待着,什么东西都别碰!” 谢朓看着他这强迫症发作的样子有些愣神。 江妄从前活得很随性,哪有这么斤斤计较的时候。 谢朓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顿时觉得偌大的一楼客厅愣是没地方下脚,索性在地毯上盘腿坐下,“行,地毯总能坐吧。” 江妄默不作声,在一楼又忙碌起来。 谢朓于是单手撑着下巴,目光灼灼落在江妄身上,他觉得江妄对原主的容忍度有些超乎他的想象。 居然没说要把他打一顿然后踢出家门? 有意思。 谢朓一勾唇角,问:“江总,能不能给件衣服穿啊?当二五仔也不能这么寒酸吧?” 江妄刚刚把西装外套拿在手里,闻言转过头,俯身拎起地毯一角,整个掀起来扔到了谢朓身上。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来。 “走。” 谢朓:“……” 也行吧。 谢朓当真把地毯裹在身上,跟在江妄身后拖出了玄关,到了车库拉开车门,还要把那两米多长的地毯往车上塞。 全然不顾托在地上的后半截到底沾了多少灰渍。 江妄拦住了他作死的动作。 “扔了。” 谢朓一撩地毯下摆,“会走光,有伤风化。” 江妄冷笑一声,“你也可以光着。” 谢朓闻言抬手把地毯一扔,又脱下黑色大衣,还不忘把口袋里的香烟顺走。 他舒舒服服往车里一坐,朝江妄伸了伸又白又长的腿,挑衅似的,“走啊。” 江妄的手按住车门上方,手背绷起几条青筋,看样子很想把这没脸没皮的人拽出来扔到路边。 就算他杀人般的视线落到谢朓身上,对方也不痛不痒。 两人在车边对峙片刻,江妄妥协了。 没办法,江总要脸,别墅里全是熟悉的邻居,他丢不起那个人。 今天让这人就这么下了他的车,明天指不定就有一箩筐谢氏CEO的花边新闻挤上头版头条。 江妄上了驾驶位,给自己的助理打电话,让他找家政公司来收拾一下被弄乱的院子。 临江苑这边江妄从来不带外人过来,所有事情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要不是谢年这蠢货搞事…… 江妄把手机往副驾上一扔,不再想这些烦心事。 他驱车离开别墅,路过保安亭的时候,总觉得门口那保安看自己的眼神有些奇怪。 谢朓坐在后座,十分自然地摇下车窗,朝保安大叔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成功收获了保安大叔一个震惊加佩服的眼神。 好像在传递某种暗语。 嗯嗯嗯,对对对,他现在就是江总即将包养的替身了。 谢朓掩唇打了个哈欠,问:“去哪?” 江妄透过后视镜瞥他一眼,没好气道:“把你打包卖给人贩子。” “哦。”谢朓平静地应了一声。 “那到了叫我。” 说罢不顾江妄的想法,侧身躺下,看起来似乎已经安详入眠。 江妄:“……”他就多余搭理这瘟神。 谢朓躺下之后的确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江妄的车技太好,还是这具身体并不健康,就算有些颠簸也没能把谢朓叫醒。 就这么短暂的一段路程,谢朓竟做了个白日梦,梦里好像听见有人在骂自己瘟神,醒来的时候还有些恼火,撑着车窗边差点没吐出来。 他透过车窗往外一看,车子缓缓驶入了城西的别墅区。 城东城西地来回折腾,江妄也不嫌麻烦。 谢朓本人就不喜欢挪窝,就算临江苑的别墅对比名下的其他宅院算得上老破小,他住进去之后直到重病卧床都没再搬走过。 他走了以后,江妄的脾性习惯确实变了不少。 谢朓思索着,只觉得眩晕感还在阵阵上涌,他忍不住蹙眉。 江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否则估计会冷嘲热讽一番。 他当然不嫌弃,甚至还觉得不够,要不是提前定好的交易有几分可行性,他早就把这瘟神扫地出门,然后自己拿着清扫工具,把临江苑的爱巢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杀菌消毒通风,起码也要静置半个月,否则他都觉得有莫名的细菌在滋生。 江妄把车停在别墅门口,示意后座的谢朓下车。 谢朓叹了口气,缓缓抬手,“我觉得,我可能得先去一趟医院。” 他靠着车座后背,面如金纸,冷汗直流,俨然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 江妄吓了一跳。 他都没来得及多问几句,一脚油门就开向了别墅附近的疗养院。 谢朓时隔半天再度被推进疗养院,闻着那一股消毒水的气味,全身都在抗拒。 可惜胳膊肘拧不过大腿,在江妄强硬的安排下到急诊做了检查,判断是吃了过量安眠药导致的不良反应,紧急做了洗胃,好悬才保住半条命。 半小时后,谢朓瘫在床上,蹙着眉死气沉沉。 江妄推门进来,手里拿着那鬼画符一样的诊断单,表情气急败坏,“你是纯心找死!?” 谢朓没心情搭理他,给江妄翻了个白眼。 哈。谢朓哪知道他吃了药呢,他连名字都得靠江妄提醒,还不记得身份证号,差点就耽误了入院急救。 他嘴上敷衍道:“是是是,我是吞了药找死,但我这不是回头是岸了吗……” 这话说完,病房里霎时一静。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好像同时明白了一件事。 谢朓心里恍然。 够狠。 原身要是浑身**死在江妄的床上,对江妄本人和谢氏集团来说都是个惊天丑闻,稍微运作一下,给江妄扣上一顶杀人犯的帽子,甚至能让他作为嫌疑人被逮捕。 怪不得原主的手机清理得那么干净,欠下巨额债务,各种账户余额加起来还不到三位数。 看样子已经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 可这代价似乎有些太大了。 他觉得实在头疼。过量用药的后遗症还引起了短暂的耳鸣。 唉。 谢总卸任至今也有年多不管事了,只觉得现在的人可真是越来越刑了。 江妄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至于用这么损人不利己的手段。 谢朓在心里想了一圈,无果。 谢氏树大招风,谢朓自己也没少得罪人,不地道的事情也做过不少,当年时不时就得被人背后戳一下脊梁骨,可谓是上层圈子里风评最差的一个。 毕竟谁都知道谢朓薄情,最重利益,行事作为虽然张扬,但向来滴水不漏让人找不到错处。 因此为了报复谢朓,狗急跳墙走上邪门歪道的人也有不少。 谢朓缓了一会儿,侧过身,便看到江妄捏着手里的病例单,表情若有所思地站在那里。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炽热,江妄下意识抬头。 两人视线交接,对视几秒,就听谢朓幽幽道:“站在那当雕塑呢?我要喝小米粥,加半勺白糖。” 这理直气壮的命令语气十分熟悉,让江妄嫌弃地冷哼一声,按下床边的呼叫铃,和护士打了个招呼。 “给他加半袋葡萄糖,饿得说胡话了。” 谢朓眼睁睁看着半袋葡萄糖挂上输液架,顿时长吁短叹:“也是,江总养尊处优,早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了吧。还是算了,我怕你把我毒死。” 江妄着实难以理解这人的脑回路。 他用那种挑剔又嫌弃的视线上下打量谢朓一眼。 “给你做饭?” “哈。” 躺在床上的谢朓斜昵他一眼,心说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吵着要给他做病号餐,害得他吃了一个月没味儿的饭。 江妄显然不懂这一眼中传递的意思。他只想让这个没大没小态度极差的合作者摆正自己的位置。 他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这是谢朓家家训。 于是江妄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给了病号一个警告的眼神,一个电话打给了助理。 “和徐云熙说我要和他见面,嘉瑞的事情还有的谈。” 电话那头的助理沉默片刻,语气为难。 “江总您忘了吗,徐总说过您再不依不饶就套您麻袋。” 江妄:“……” 屋子里很安静,也怪江妄的手机质量太好,谢朓把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谢朓抬手拉了拉被角,遮住下半张脸,薄薄的凉毯冷却不了他嘲笑的心。 “哈哈。”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回头 第5章 重逢 这短促的笑声实在太过明显。 江妄顿时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狼,目光一斜,狠狠剜了谢朓一眼。 谢朓悠闲地瘫在床上,连洗胃后的不适都随着江妄吃瘪而被抛之脑后。 他时不时瞄一眼江妄,对方衣袖往上挽了半截,手臂青筋暴起,一看就在暴怒的边缘。 哈。 江总还是这么注意身材管理。 他以前就觉得自己大概是哪根神经搭错了,否则怎么会喜欢看江妄气急败坏的样子。 至于江妄和徐云熙的过节,那真是老生常谈了,谢朓用脚趾头都能想出这两个人闹掰的八百个理由。 江妄大概是觉得这种被徐云熙狠狠踩一脚的事情实在太丢面子,拿着手机离开了病房。 但房门只是习惯性虚掩着,隔音效果大打折扣。 江妄语气冰冷地对电话那边的助理说:“让他看总部下一季度的安排表!嘉瑞的事情还有得谈。” “打不通就接着打!” 走廊里传来江妄的怒吼。 约摸五分钟后,江妄如愿和徐云熙通上了电话,可惜语气不像是谈合作,倒像是要打架。 这针尖对麦芒的感觉让谢朓隐约觉得,见徐云熙这事,很可能要指望不上江妄了。 谢朓躺在柔软的床垫上,输液架上吊了半瓶葡萄糖,他不觉得饥饿,但药物遗留反应让他上下眼皮直打架。 直到最后他也没能听清江妄的安排,只觉得耳边吵闹得厉害,但却异常安心。 谢朓这一觉睡到了傍晚,醒来时病房内没开灯,输液针已经撤掉,床头边上的心跳监测仪器兢兢业业地工作,病床边上还杵了个人。 乌黑的一道人影,差点没把谢朓吓出个好歹来。 他抬手按亮了床头灯。 这人谢朓还认识,江妄的助理薛睿。 薛睿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看到谢朓睡醒差点喜极而泣:“陈先生!你终于醒了!” 谢朓下意识蹙眉,两秒后才反应过来,这个“陈先生”是在叫他。 薛助理几句话就说明了情况。 因为服用了过量安眠药,谢朓还需要留院观察一晚,避免药物残留的负面影响。 谢朓沉默片刻,“你确定他是要和徐云熙谈合作,不是要和他约架?” 薛助理:“……” 也不是那么确定。 毕竟江总这两年脾气越来越差,要不是碍于脸面又年岁渐长沉稳许多,估摸着真的会忍不住跟徐云熙动起手来。 谢朓转了转手腕权当活动筋骨,把薛助理手机的牛皮纸袋拿过来,打开一看顿时露出嫌弃的眼神。 袋子里装着一套黑色运动装。 舒适,但是却是非常大众非常随意的款式,换个形容就是,丑。 谢朓从前是个学美术的,几年艺术生经历让他残留下来挑剔的审美,这种没什么品味的运动装是会被第一个pass掉的。 但这种严苛通常只针对谢朓自己,前些年他给江妄准备的衣服一直都是这种休闲风格。 因为很青春很阳光,一定程度上能中和江妄那段时间苦大仇深的压抑感。 现在他在江妄眼里很像落水狗吗? 谢朓把纸袋子扔到一边,觉得身上的病号服简直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他不禁质疑江妄的审美,“这是江妄准备的?” 薛睿点点头,“算是。” 其实收到这项任务的时候,薛睿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江总和他说要给一个刚成年的少年准备一套能见人的衣服。 并且还要他在这里守着对方直到对方醒来,就好像生怕这人落跑似的。 不过,等见到这少年的真容,他突然有些明白,近几年活得越发孤僻的江总怎么对个陌生的少年这么上心。 他遮遮掩掩地打量着谢朓的长相,心底暗暗震惊。 这人和谢总长得是真像。 谢朓假装没看到薛助理鬼鬼祟祟的眼神,也顺便屏蔽了这套新衣,“你去找人调查一下我前两月有没有和可疑的人见过面。” 薛睿:“……啊?” 谢朓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吞药自残,结果现在脑子有点残了,有点不记得最近做了什么奇葩事。”、 薛睿表情无语,使唤人之前怎么着也得认清身份吧? “抱歉,我只为江总服务。” 谢朓十分坦荡地指了指装衣服的纸袋,表演欲顿时上来了,道:“那你猜送衣服之前我们在做什么?你尽管去请示他,他会同意的。” 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在他搞清楚现状之前,江妄金丝雀这个人设他是不打算丢下了。 薛睿敷衍地扯出一抹礼貌的微笑。 “如果江总同意的话。” 他从大学毕业开始,已经做了四年江妄的生活助理,他也见过从前江总和谢总相处的场景,更明白两人之间的感情有多不可撼动。 单凭和谢总相似的容貌就像上位,痴人说梦。 薛睿拿起装衣服的纸袋,转身就走,“如果江总有吩咐,我会再来,陈先生注意休息。顺便,这里的贵宾单人间住院费三千一晚,记得结账。” 谢朓看着被狠狠甩上的病房门,又心安理得地躺回床上,拿出手机又看了一遍余额。 余额不会变多,有的只是每隔一个小时就增加好几条的催债信息。 谢总自从接手谢氏就没有这么捉襟见肘过。 江妄这小子,怪扣门的。 就算原身看起来恶意满满想要嫁祸江妄搞臭他的名声还把自己搭了进去…… 嘶……等等。 好想他现在的形象确实有点不是人? ——但这个他谢朓有什么关系呢? 谢朓表情平淡地上下翻找社媒通讯录,试图找到一个能给他解决困难的冤大头。 还没有什么收获,便突然听见了敲门声。 谢朓抬眸看了一眼房门。 这么有礼貌?肯定不是江妄。 谢朓:“进。” “你好,查房。”走进来的棕发男人穿着一身白大褂,手里拿着一个查房记录单,戴着一副平光镜,表情严肃,看起来还真的挺像那么回事。 但对方的胸牌上写着一个谢朓熟悉万分的名字——曹子玉。 谢朓看了一眼这位装模作样的医生,语气嫌弃道:“你一个中医来查急诊科的病房?” 曹子玉顿时一噎,大概没想到他挂在疗养院角落的名医介绍这么显眼。 他故作矜持地整理了一下一带,好像被人知道身份是个多么骄傲的事,“咳。急诊科人手不够,我来这边帮个忙。” 纯放屁。 这家疗养院一天接待的病患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怎么可能有缺人手的时候。 谢朓直言不讳:“装什么,你就在这挂个牌领分红,闲得身上长虱子了?这个点儿还有时间到处走。” 曹子玉惊得手里的空白本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还没来得及狡辩,面前这位长得和他发小有些相似的少年就再度开口了,“你就是听说江妄带了个长得和亡夫很像的人来就诊,所以赶过来看笑话。” “想看江妄选的替身到底长什么样?” “满意吗?” 曹子玉尴尬地捏着手里的东西,站在离病床有一段距离的位置,一时间进退两难。 他觉得这人嘲讽的语气听着怪耳熟的,和谢朓那b人简直一个样子。 曹子玉尬笑一声,“你能被江妄带来,肯定有点过人之处,我就是好奇……” 谢朓朝他翻了个白眼,“怕不是等会儿要去我坟前嘲笑我识人不清,江妄这臭小子最后还是出轨了?” 曹子玉被戳破心事,光顾着紧张了,只听清楚了那个“我”字,他顿觉少年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都透着一股子冷意。 夜幕已至,疗养院位置偏僻,窗外只有几盏路灯明明灭灭,病房内,床头灯的冷光衬得少年的半张侧脸如同鬼魅。 哈哈,这小子刚刚说嘲笑谁……? 简直见了鬼了! 曹子玉忍不住抬手搓了搓胳膊,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往头顶窜,牙齿都跟着打颤,“药都乱吃了就不许乱说话了哈……姓谢的都走了五年了,你小子怕不是当了回替身就把自己当本人了吧?” 谢朓没有第一时间答话,只是把动作熟练地伸手按下病床边的按钮,电动折叠床自动调整成了一个适合倚靠的角度。 曹子玉又是眼皮一跳。 这家疗养院的病床都是定制的,遥控按钮藏得非常隐蔽,这个第一次住进来的病患是怎么知道的? 谢朓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找了一个最致命的秘密:“你7岁的时候和我说隔壁班那个孩子好看,每天放学都要去偷偷看他一眼。” “初中的时候分到一个班,你才发现对方是个男孩子。” “大二的时候学着别人网恋,结果对方是你室友……” “停 !!!”曹子玉脸色涨红发出一声怒吼,“哥!你确实是我谢哥!别说了行吗!” 谢朓勾起一个幸灾乐祸的笑,补全了后半句:“很不幸,这三个都是同一个人。” “我死了五年了,你和那个姓沈的怎么样了?”他笑眯眯地八卦道。 曹子玉顿时像是斗败了的公鸡,额角翘起的一缕头发都有些耷拉下来。 他话里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我就想八卦一下江小哥的私生活,你至于这么记仇吗……” 谢朓这人一般不记仇,他有仇当场就报了。 曹子玉想来看江妄的笑话,谢朓就当场回了一个笑话。 他无疾而终的恋情,是他能记一辈子的痛。 曹子玉拉过边上的陪护椅,一脸菜色地坐了下来,也没有回应旧事的打算。 谢朓唏嘘一声,“我这不是怕你不信吗?” 毕竟死而复生这种事,放灵异小说里都得掂量掂量。 “你一个当医生的,肯定把唯物主义刻在心里,不下点猛料你怎么信任我?” 曹子玉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一脸高深莫测,“我可是个中医,况且科学的尽头是玄学。” 谢朓略有些无语地看他,“看样子你早就做好被逐出师门的准备了。” 曹子玉轻哼一声,稀奇的目光开始上下打量病床上的谢朓。 “唉你别说,这人和你长得真挺像的,以我阅文无数的经验来看,你这肯定是功德加身死而复生了。” 曹子玉说得十分笃定。 谢朓撩起眼皮瞥他,嘲道:“我有个屁的功德?当年恨我的人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你淹死,编瞎话也不说个靠谱的。” 曹子玉摇头晃脑,“怎么没有?你都不知道,你走之后,但凡在谢氏旗下的基金会,每年的支出都至少上涨了一倍,真金白玉地撒出去,能听个响倒也正常。” “好像是说去清泉寺参拜的时候遇上个算命的,对方就说了句‘积善积福得偿所愿’,江小哥就真的信了……” 曹子玉说着一阵感慨,掰着手指头都算不明白江妄到底撒了多少钱。 应该是个天文数字。 爱人过世五年仍旧忠贞不渝,这的确是个令人动容的故事。 但谢朓听罢,只是双手交握搭在小腹处,语气平淡地说:“基金会这么随意挥霍,怪不得徐云熙会和江妄闹掰。” 谢朓清楚徐云熙的性子。 他是个薄情重利又十分理性的人,因为确实认可江妄的能力,所以大部分时间可以忍受江妄的乱吃飞醋行为。 徐云熙可以接受用慈善装点门面压下一些可能存在的非议,却绝对接受不了如此大的开支。 更何况是为了给谢朓攒功德这种虚无缥缈的理由。 可江妄会。 江妄在谢朓的事上从来没有任何底线。 这是两人之间最本质的区别。 曹子玉:“……?” 不是,这对吗?他有提到徐云熙吗?怎么就从真爱无敌转到利益至上去了? 曹子玉一脸震惊地看他,“你都不感慨一下的吗?有时候我觉得江小哥跟了你真是错付了……” 谢朓没说话,只淡笑一声。 其实谢朓如今的外表一眼就能看出些少年气,很年轻,那狐狸眼里一闪而过的得意,让曹子玉猛然回忆起少年时代的谢朓。 这混蛋最爱欺负人,每次恶作剧成功就会露出这种偷了腥的眼神。 他顿时明白了谢朓的意思。 ——江妄是他选的人,他养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知道男人的脾性如何。 坏了。 曹子玉撇撇嘴,觉得自己谴责的话都好像在夸他一样,顿时觉得浑身都不对劲。 这种在谢朓手里吃瘪的感觉可真是久违了。 曹子玉摆了摆手表示认命,只是觉得有些奇怪,“我以为你会先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妄。” 谢朓这个人真是怪得很。 你说他重感情,他从老巷子搬走之后,从不主动和曹子玉联系,两人至今还留存着浅薄的友谊,都多亏了曹子玉曲折坎坷的情史,谢朓在看他笑话这件事上从不缺席,以至于曹子玉都有些习惯了,就连死而复生这种事都闭着眼睛信了。 你说他不重感情,曹子玉每次滔滔不绝的吐槽这人都有认真在听,把曹子玉的糗事整理了一箩筐出来,后来他工作不顺,又大手一挥把曹子玉内推到了疗养院,被老中医看中收了做徒弟。 谢朓总能知道如何拿捏每个人的软肋,即便保持着若即若离甚至利益纠葛的关系,也仍然让人忍不住靠近。 他曾被无数人注视追寻着。 而江妄比外人更近一点。 江妄是唯一一个突破社交壁垒,真正走到谢朓身边的人。 所以于情于理,曹子玉并不认为自己会是那个被信任的人。 谢朓的解释也不怎么走心:“哦,因为揭你的伤疤比较有趣,谁让你撞枪口上了。” 这不巧了吗,谢朓刚想找个冤大头,冤大头就自己推门进来了。 曹子玉咬牙切齿:“是吗,那可真是谢谢您嘞……” 谢朓问道:“如果我给你一千万,你一个身体健全无病无灾的人,会同意为了钱去死吗?” 曹子玉闻言一愣,意识到谢朓话里有话。 “我问了急诊,‘你’是安眠药吃多了送来洗胃的……” 谢朓也觉得这事离谱极了,“我醒来时就在江妄床上,为什么吃了安眠药我也不清楚。” 曹子玉说着,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你要不做个全身检查吧!在这得提前半个月预约,如果去公立医院更快一点,这方面我还是有点人脉的……” 谢朓伸了个懒腰,“越快越好。” “哦对,先去警局备个案吧。”谢朓说着向曹子玉晃了晃手腕,“说不定江总明天就赏我一对银手镯。” 曹子玉:“哈!他要是知道是你,还能这么狠心?” 谢朓沉默着,眸光闪烁,半晌后才问:“我死以后,江妄怎么样了?” 旁人说他疯了,可谢朓只在这人身上感受到了少许寂寥,尤其在旧宅的时候,落寞的鳏夫感格外浓烈。 但他还和以前一样,聪明,敏锐,感性,大事上雷厉风行,又不缺少人情味。 曹子玉不知道想起什么,紧张地咽了口唾沫,表情纠结,“嘶……这个,有点不太好说。” “要不我们先说好,我第一个知道你死而复生这件事,千万不能让江妄知道。” 谢朓不甚在意地点头,做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 曹子玉正准备开口,病房门被突兀地推开。 江妄倚在门框边,也不知道已经听到了多少,探究的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 男人似笑非笑地问:“你们……认识?” 曹子玉倒抽一口凉气,他这人向来不藏事,满脸都写着“心虚”两个字。 谢朓微微一笑。 “一见如故,懂吗?”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重逢 第6章 初见 江妄不懂。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相似的话被冒牌货说出口,他心里一样会泛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男人半个身子都藏在阴影中,目光钉在屋内的两人身上。 这样的对话实在太过熟悉,以至于一种隐秘的嫉妒在心底迅速滋生,张牙舞爪地昭示着存在感。 江妄的思绪跟着面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回到了多年前相遇的游轮上。 * 7月24日黄昏,一艘游轮缓缓驶离D市港口,按照预定路线南下,开始为期十天的航行。 游轮的主宴会厅里即将举行一场慈善拍卖,大部分宾客都聚集到了那里,甲板上反而安静得有些惬意。 船尾,围杆附近正放着一个宽大的画架,上面是半幅夕阳海景图。 画架边上的男人手里拎着一份报纸,目光落在版面上方的标题处,手里的画笔插在颜料盘里半晌都没动过。 D市最近的头版头条,江氏集团总裁车祸身亡,江总生前江氏集团正在面临破产清算,车祸有人为的可能,案件正在调查中。 男人双腿交叠,借着夕阳的光线,漂亮的狐狸眼忽而转了目光,看向边上的助理,“江颜的车祸案调查得怎么样了?” 助理回忆片刻:“虽然立案侦查了,但目前来看,意外的可能性比较大。” 他有些好奇地询问:“谢总,您和江总打过交道?” 助理是在男人接管谢氏之后被提拔上来的,他跟着谢总这么长时间,竟也不知道谢总和江氏总裁还有几分交情在。 “她帮过我一点小忙。”男人语焉不详地回答。 他修长的手指捏着画笔边缘,指尖轻轻摩挲,似乎在思考某些问题。 恰在此时,灯火通明的甲板上突然一阵骚乱,喧闹的人声逐渐传到船尾。 男人的视线向声源的方向望去,隐约听见几句“抓人”“别让他跑了”之类的话。 还没等边上的助理去确认发生了什么事,便见一个人影忽然从甲板背阴处窜了出来,直往谢朓这边冲。 来人浑身狼狈,半个身子被酒水淋湿,湿漉漉的,头上有伤,鲜红的血色向下蔓延,在侧脸和衣服上留下星星点点的痕迹。 海风将那股子酒味吹到了谢朓鼻尖,他下意识皱了皱眉。 两个保镖立马上前将少年人制住,肩膀被按着,他奋力挣扎,却逃脱不了两个彪形大汉的压制。 “放开我!” 他这副尊荣加上那边间或传来的喊声,实在让人忍不住怀疑这小子是不是刚刚闹事逃窜出来。 少年人挣扎不开,反被警惕的保镖按倒在地,他迅速找到了在场唯一一个管事的,抬眸恶狠狠地看向谢朓的方向。 谢朓瞬间对上一双带着血丝的眼睛。 崩溃、歇斯底里,把这样的形容词放在少年人身上半点都不为过。 他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到甲板另一边跟随而来的脚步声。 谢朓一抬手,身边的助理会意,直接迅速抬脚离开前去堵人。 助理和安保公司battle的声音间或传来。 “滚滚滚!不知道谢总在这边写生吗?来捣什么乱!?” “可是……” 安保公司的负责人焦头烂额,既不想放过扰乱宴会的罪魁祸首,也不想打扰宴会主人,只道:“刚才江家那小子在宴会厅用酒瓶砸伤了人,还请谢总小心,我们一定会全力解决这件事……” 谢朓听着,放下手里的东西,低头看着面前的少年人,“你是江妄?你刚刚砸的人怎么样了?小孩,在这里伤了人可是要吃官司的。” “你就是谢家的那个主事人?哈,和那群人一样都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江妄咬牙切齿地怒吼。 谢朓不答,只问:“你和谁一起来的?” 少年人咬着下唇不答话。 谢朓觉得有些头疼。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探手准备擦拭江妄颊侧的血迹。 但少年人灵动而充满野性的双眼紧紧盯着他,在手伸过去的一瞬间,张嘴狠狠咬住谢朓的虎口。 这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牙齿在皮肉上狠狠研磨。 剧痛之下,谢朓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保镖按住江妄的下巴,疼痛迫使他松了口,少年人一双眼睛还死死盯着谢朓的脸,好似非常得意,挑衅意味十足。 “你和那群人没有分别,都想收购我家的产业,我不会同意的!” 谢朓用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尖在齿痕处轻轻摩挲,他嘴角上挑,笑眯眯的,“你说的对,但,这是我的地盘。” 江妄身体顿时一僵,一股凉意从脊背上窜,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谢朓让人往他身上套了全套救生衣,腰上缠着结实的绳索,自己上了汽艇,保镖一脚油门,江妄被托在汽艇侧后方一路向岸边靠近。 速度不算快,但在海上起起伏伏的感觉着实不好受。 海风吹得人脑仁生疼,一路上那姓谢的一直在向江妄发问:“你清醒了没?你爹要是救不回来你就得比他先进去了哦?” “喂?还活着吗?” “我的确是个做东的,收购江家产业的事情也的确想分一杯羹,小少爷想不想和我交易?” “还听得见吗?” 这简直是谋杀!!! 被拖回港口岸边之后,江妄脑海里只剩下这六个大字。 他像落水狗一样跪在地上,夕阳的光线晃得他一阵晕眩,海水呛得他止不住咳嗽。 “清醒了吗?”谢朓拿着手机开口问他。 江妄已然说不出话来。 谢朓大概是已经和谁通过了电话,了解到了关于他的一些新消息。男人不知道从哪弄来的烟,打火机“叮”的一声响,尼古丁的气味朝江妄靠近。 江妄看见了谢朓的鞋尖。 “江家的产业资金链断流这么厉害,凭你自己根本没办法补足亏空,你知道要往里面搭多少钱吗?” “找人接手是迟早的事情。” 腥咸冰冷的海风中,谢朓叼着烟卷上下打量一眼落水狗,轻描淡写地问:“想翻身?不如找我。” 跪坐在地上的江妄好不容易缓过来,便听到这样一句话。 他气喘吁吁,抬头看着这个有些漫不经心的男人,忍不住问:“你要帮我?为什么?” 谢朓轻笑道:“小孩,一见如故,懂吗?” * 回忆一闪而过,江妄只是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可曹子玉却觉得对方那阴郁的眼神简直快要把自己洞穿。 如果眼刀能杀人的话,曹子玉感觉自己正在遭受凌迟的酷刑。 就跟当年他询问谢朓两人的感情被矢口否认时,江妄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 谢朓那一句“胡说八道”,曹子玉被江妄暗戳戳针对了两年。 以至于他留下了心理阴影,对江妄这个人敬而远之。 此刻被江妄的眼神凌迟,曹子玉心里发怵,“啊哈哈哈哈……我临时查房,和陈先生聊了两句。” 江妄审视着曹子玉僵硬的动作和颤抖的声音,语意不明:“第一次看你这么健谈。” 曹子玉:“……”那也是分人的,除了和你这个臭小子,他在其他人面前都很健谈。 谢朓看着江妄半点都不尊老爱幼的模样,有些怀疑自己的教育出了什么问题。 他觉得有些奇怪。 这两人的关系以前有这么差吗?江妄对他为数不多的友人都很尊重,除了徐云熙。 现在却是两句话就快要吵起来一样。 谢朓适时开口道:“你人回来了,我的晚饭跟回来了吗?” 他说着,苍白的手绕过床边的曹子玉,直直地伸向江妄。 江妄的注意力顿时被谢朓拉走了。 “禁食12小时,谨遵医嘱懂吗?” “你家厨子是被解雇了吗?” “回去就解雇。” 曹子玉在边上听着,隐隐有种想翻白眼的冲动。 江妄真的不知道谢朓的身份吗? 这种仿佛回到十年前两人斗嘴现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他左看看,右看看,趁着江妄走进来的空挡,脚步极快地从这人身侧溜了过去。 “那什么我先走了你们好好相处哈!” 曹子玉丢下一句话,脚一迈出病房门就开始迅速加速,一溜烟跑没影了。 江妄回头瞥了一眼,没什么太大反应,病房里霎时一静。 谢朓实在好奇,“你和曹医生看起来关系不好?” 曹子玉好端端的,怎么有些怕这个小辈似的。 江妄道:“不熟。” 他们的关系估计只能至于“认识”这个范畴,爱人过世之后,江妄活得太过封闭,除非工作必要,额外社交基本为0. 没有谢朓作为纽带,他和许多人的关系这么多年来也就那样。 他眼神里不自觉地露出了些许厌烦。 谢朓:“……” 他一摆手,懒得和这人费话了,“退下吧。” 臭小子如今脾气差也是应该的,本身就不是个没礼貌的人,没了约束之后只会更糟糕。 谢朓一闭眼,眼不见心不烦了。 江妄却好像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怎么?你想反悔?想要联系之前的雇主也可以直说,成全你。” 谢朓轻叹一声,一脸的“真拿你没办法”。 他把放在另一边几乎要报废的手机扔到床头的矮桌上,往前一推。 随后翻了个身,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探出一只手朝身后的江妄摆了摆。 “再见,不送,把门带上。” 江妄:“……” 他一堆怼人的话无处发泄,只恶狠狠地留下一句:“后天参加晚宴,给你机会见徐云熙。你最好信守承诺。” “咔哒”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谢朓转过身来,桌面上的手机已经失去踪迹了。 谢朓的表情一言难尽。 江妄这小子真是。 一如既往。狗模狗样的。 * 深夜,别墅三楼主卧,落地窗边放着茶桌和两张躺椅,江妄将手上属于陈熙的资料放下。 微信通话开着免提,传来细碎的声响,“恢复数据还比较简单,明天交给你。” “嗯。”江妄应了一声,他坐到椅子上,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是搜索引擎的搜索记录。 【提问:死而复生是真实存在的吗?】 下方的回答也很有意思。 【我下面有人:如果是攒够了功德借尸还魂也是有可能的哦~净灵寺香火咨询中心电话:133xxxxxxxxxxx】 江妄脑海里像回放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审视“陈熙”身上的所有异常。 当无数种巧合碰撞在一起,最不可能的事也将成为可能。 江妄定定地盯着屏幕看了两眼,拿起桌面上的红酒杯一饮而尽。 半杯红酒下肚,他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酒精的作用下,大脑逐渐晕眩,江妄抬手捏了捏眉心,困意逐渐上涌。 他半眯着眼,神经元被酒精麻痹欺骗,视线中漂浮的线条渐渐编织成画面。 穿着一身居家服的谢朓交叠双腿坐在那里,流水一样的丝绸面料在月光下闪着光亮,脸上是个金丝边眼镜,唇边的笑容格外缱绻。 “谁又惹到我们家小少爷了?” 江妄抿唇,他阖眼,小声呢喃。 “你应该骂我一句,然后把我打醒。” “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啪。”江妄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与此同时,疗养院病床上的谢朓猛然惊醒。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心有余悸地抚了下胸口。 坏了,好像梦到有痴汉。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初见 第7章 保暖 “江总。”精神科主任把江妄刚刚填写的问卷推到两人中央,委婉道:“您是说您昨晚又看到谢总很温柔地在和你说话是吗?” 他战术性地推了一下自己的平光眼镜,斟酌了一下用词:“恕我直言,谢总已经离开五年了,您目前的状况,如果觉得幻听幻视的情况越来越严重的话,我的建议还是药物干预。” 江妄坐在就诊椅上,面部线条略显僵硬,虽然全身上下打理得一丝不苟,但从他带着血丝的双眼来看,这人昨晚也没睡好。 江妄的精神分裂前兆是从爱人去世开始出现的,这种情况并不罕见,因为难以接受朝夕相处的爱人离开自己,大脑开始自我保护,总是幻想爱人尚在人世,于是经常会在日常生活中时不时看到爱人的影子。 好让人避免在哀恸之下崩溃。 精神科主任之所以一直没有给江总下确诊通知,是因为江妄一直都能分清楚幻觉的真假,并没有进一步恶化的趋势。 但是,很难让人接受的一点则是,江妄分明知道自己不对劲,但他没有治疗的打算。 这个人好像能完全将感性和理性分割开来,即便情感上无法接受爱人离世,理智却紧紧勒着一根绳索,告诉江妄他要听谢朓的话,要好好活着,要守好属于谢朓的东西。 于是他靠着那点病症聊以慰藉,一个人半梦半醒,熬了五年。 虽说中途也有过不少偏激的行为,但总归人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精神科主任作为自己大老板的主治医师,一直劝诫对方沉溺在幻觉中是一种走钢丝的行为,一个不小心就容易坠入深渊。 医生抬头观察江妄的神色,心里有些打鼓。 “我觉得我可以接受正常治疗。”江妄双手交叉支着桌面,说出来的话让医生略感宽慰。 医生长吁一口气,道:“您这样的想法很好,我能问一下,是什么事情让你忽然有了这种转变?” 江妄表情纠结道:“我遇到一个人……” 医生眉梢一颤。 看起来似乎有走出过去开展一段新恋情的想法。真的假的?江妄吗? 江妄神情略显挣扎:“他和哥长得很像,不管是性格习惯还是说话的语气都很像,我一直觉得哥不可替代……” 医生嘴角拉平,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昨天疗养院的八卦他也跟着听了一耳朵,江妄好像找了个人做谢总的替身。虽说这种行为对另一位当事人来说不太尊重,但如果这样能让江妄积极治疗的话,医生艰难地决定当江妄新恋情的第一拥护者。 医生自己调理好了。 便见江妄表情坚定好似已经说服自己:“是哥回来找我了。” 医生:“……”嗯? 精神科主任的手微微颤动,简直想给自己点一根烟。 完蛋了。雇主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 他脸上仍然保持着温和而包容的笑,拿出病历单在上面“唰唰唰”写了几行字,道:“江总,还是吃药吧。” 再发展下去简直要没救了。 江妄:“……” 半小时后,江妄拎着一袋子药盒走出诊疗室,略显烦躁地把袋子扔给了守在门边的助理。 薛助理两下把袋子系紧,一眼也没敢往袋子里看,跟在老板身后当透明人,不敢在这个时候触霉头。 江妄表情有点臭,虽然因为惯常冷脸而不慎明显,但他走进病房刚一照面,谢朓就发现了。 谢朓道:“怎么了?改主意准备把我扭送到警局了?” 看着臭脸的架势,谢朓还以为是催债的债主进来了。 哦,也确实算债主。 今早护士来查房的时候,他都准备好让曹子玉这个冤大头给他付账了。 没想到付钱的另有其人。 谢朓因此心情还不错。 他坐在床边,悬空的两条腿晃了晃,冷白的皮肤和纤细的脚腕一下子吸引了江妄的注意。 “准备杀人灭口。”男人皱着眉数落:“换衣服,穿鞋。” 谢朓眯了眯眼睛,又不满意了。 哦。穿那套破衣服。原来是准备把他丑死。 谢朓伸手两根手指,仅用指尖把装着休闲装的纸袋拎了起来,动作要多嫌弃有多嫌弃,就好像多碰一下都会脏了他的手似的。 “你让我穿这玩意儿出门?”他抬眼打量江妄身上的灰色西装,“换换。这都是小孩穿的。” 这敷衍的话真是熟悉得过分。 以前谢朓也是拿这种话来搪塞他的。 他最初被谢朓捡回去的时候,谢朓给他准备的衣服都是这种清一色的宽松运动服。 直到后来偶然听到谢朓在外人面前称呼他为“小孩”,江妄终于觉醒了一点审美意识,开始追寻多样化的衣服搭配。 也不知道谢朓这种年纪小就要穿得舒适适合运动这种观点是哪里来的。 江妄一直到大学毕业才终于在审美上反抗成功。 不过在很多习惯上,他明显已经被爱人影响了。 所以在让助理准备衣服的时候也优先遵循了谢朓从前的喜好。 江妄一挑眉,“是吗?那18岁的人穿运动服不是正好?” 谢朓顿时一噎。 坏了。 忘了他现在才是小孩。 谢朓表情纠结地看了一眼手里的新衣。 江妄好整以暇,似乎在等待谢朓的反抗。 谢朓难以理解:“不是去宴会?你就让我穿这个去?” 江妄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是谢氏自己的年中总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他沉默着并未答话。 两人对视几秒,谢朓终于还是退了一步。 他从来不会委屈自己。 “那这个也可以穿。”谢朓扯了扯病号服下摆。 没等江妄答话,他自顾自穿好了鞋袜,走到江妄跟前。 谢朓有些不太适应这个角度,他现在比江妄矮半个头,必须仰视对方才行。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 江妄拧着眉,这人冷脸的样子看起来已经到了爆发的边缘,但谢朓只在男人眼中看到几分纠结。 这种两败俱伤的性格真是永远都不会改。 谢朓从来不是不知变通的人,他可以接受自己退让,但通常情况下,站在他对立面的人也不会太好过。 非要让他穿宽松的运动装出门?那病号服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可江妄真的很不喜欢看人穿病号服,蓝白条纹晃得人眼晕,看着就烦躁。 谢朓也不喜欢这种仰视视角,只一会儿都觉得别扭,会让他有种想拽着江妄后勃颈往下按的冲动。 但输人不输阵,谢朓下巴朝病房门口扬了扬,不甚在意道:“走吧。” 江妄深吸一口气,“行。” 他绷着一张脸转身就往外走,大长腿几步迈出好远的距离,到了尽头电梯门口,回头才发现少年人像逛花园一样慢吞吞地跟在后面,被搭话了还有闲情雅致停下来和路过的小护士聊上几句。 完全没有被心情不好的江总影响。 什么跟在后面紧追不舍生怕被丢下的场面——根本不可能出现。 江妄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手指轻轻在表盘上点了点,好像有些不耐烦。 站在边上拎着药品的薛助理几乎以为江妄要发火了,忍不住为后面那位小先生捏一把汗。 然而没有。 他们就这么一路走走停停,甚至到了车门边,江总都臭着一张脸等着后面踩着拖鞋溜达过来的少年人。 薛助理:“……”这对吗? 他悄悄抬头望了下天,心中疑惑。等会儿不会下红雨吧? 江总脾气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薛助理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坐上副驾驶。 谢朓身上的病号服不算厚实,傍晚的风还有些凉嗖嗖的,但他久违地没有感觉到寒冷。 卧病在床的那几年,他去哪里都要做轮椅,大夏天的身上还要裹着厚毯子,身体和漏了风似的存不住一点温度。 像这样肆意地在室外行走已经是一种奢侈了。 谢朓伸手感受了一下,指尖细微的凉意并不让人觉得刺痛,反而额外舒适。 这几日连轴转,突然醒来又进了医院。连挂两天葡萄糖整个人浑浑噩噩,这会儿才终于有了实感。 他真的健康的重新回到人世间。 谢朓百感交集,还没来得及感慨,就被江妄拎着半截衣领塞进了车后座。 谢朓:“……” 这臭小子有时候真不会看人脸色。 这样想着,一片黑影在眼前一闪而过。 江妄从车上的小型储物柜里抓了个毛毯出来扔到了他身上。 谢朓眼尖地瞅见了柜子侧边放着一套西装,是他从前惯穿的品牌。 他探手把盒子拎了出来,半个身子几乎要压在江妄身上。 江妄蹙眉,温热的手掌托住谢朓腰侧,不至于让人栽倒下去。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其实很奇怪。 谢朓如今双腿完好四肢健全身强体健,完全不至于因为这种小幅度的动作受伤。 但江妄已经养成了习惯,他照顾爱人太久,没有细致入微的呵护,病重的爱人真的很容易受伤。 肌肉记忆导致他的手托上纤细的腰肢才发觉不对劲。 江妄晦暗的视线盯着谢朓,观察对方的反应。 谢朓完全没觉得对方的看护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自顾自地拆盒拿出西装,那双狐狸眼向江妄的脸上一瞥,好像已经酝酿好了什么坏主意。 “这不是准备好了西装吗?那你刚才在别扭什么?生什么气?” 谢朓比划了一下尺寸,确认是自己现在穿会合身的衣服。 估计是助理之前准备运动服的时候就已经顺便安排加急定制了。 可问题是,明明可以直接让助理把西装皮鞋带上来,江妄为什么得让他穿那破衣服? 江妄把头一偏,目光盯着车窗外逐渐繁华的街景,并不打算解释。 谢朓沉吟一声,忽然道:“该不会是因为江总其实喜欢年龄小的?我穿上青春洋溢的衣服会让你更兴奋吗?” 真的假的?江妄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吗?那怎么当年对着他的时候完全没有表现出来。 谢朓有些不信。 他这话好像莫名带着点颜色,坐在前方的司机和薛助理简直想戴个耳塞,以免因为听到不该听的被江总灭口。 江妄神情复杂地回头瞪了谢朓一眼,眼神中带着无声的谴责。 倒也正常。谢朓从来不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而且这么多年过去,这人估计早忘了当年那点小事。 江妄只是有些遗憾。 男人双手环胸,语气硬邦邦的,“我从来没见过他穿这种类型的衣服。” 这话里的“他”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哦,所以让替身穿来满足一下你的私欲。”谢朓轻轻挑眉,语气坚定地拒绝:“不好意思啊,那是另外的价钱。” 江妄直勾勾地看着他,“开个价。” 谢朓微微一笑:“无价。” 谢总年龄大了,不想做这种丢脸的事。 江妄轻哼一声,好像早就料到他的反应。 谢朓说完也没再理这个白日发癫的臭小子,抬手开始解身上的病号服。 大片雪白的肌肤瞬间暴露在空气中。 前排的薛助理心中警铃大作,快速按下升降挡板的开关。 没想到江妄动作更快,他一抬手,车内的前后挡板被男人粗暴地扯下来,发出“滋啦”一声响。 他没好气道:“注意点场合。” 谢朓动作一顿:“……这不是电动的吗?” 江妄:“……王叔,等下开账单报销。” 谢朓还不满意:“那你也闭眼。” “还没当上金主呢就想看了?” 江妄抿唇,狠狠一扭头,留给谢朓一个义愤填膺的后脑勺。 谢朓这才开始慢悠悠地换衣服。 一时间车内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稀碎声响。 江妄的心跳声也跟着加快放大,另一个人的存在感极为强烈。 他眼睛有些泛红,幸好是背对着人,否则对方看到他的表情又不知道要怎么数落他。 江妄早改想到的,世界上只有谢朓,不管他做什么事,都在他的容忍范围内。 重逢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有了潜意识下的反应。 什么说服徐云熙……谁稀罕那个狗东西留下来…… 江妄想着,心里那点酸涩都跟着缓慢褪去。 等谢朓换完衣服,江妄便下意识拎起毛毯盖在谢朓身上。 谢朓刚系好领带,衣服裹得人有点发闷,下意识接了一把之后,又感受到了些许燥热。 他蹙眉:“热。” 江妄一脸不赞同:“得注意保暖。” 谢朓:“……” 很好,有一种冷叫做狗觉得你冷。 谢朓木着一张脸,拗不过这倔脾气,索性一抬手,把毛毯横过来,一人一半盖在两人腿上。 同归于尽。 半小时后。 谢朓故作严肃:“你热吗?” 江妄怒气冲冲:“不热!” “哦。”谢朓把毯子一掀,全盖在江妄腿上,隔着毯子拍了拍,“注意保暖。” 死一样的沉默在车里蔓延。 前排突然传来细微的一声,“噗嗤。” 哈哈。死要面子活受罪。 江妄:“……”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保暖 第8章 殉情 最后那条毯子被恼羞成怒的江总塞回了储物柜。 幸好剩下的路程不多,否则谢朓快压抑不住自己嘲笑的心了。 半小时后车子停稳,江总率先负气下车。 倔强的背影看得谢朓有些想笑。 宴会地点在谢氏旗下的一家商业酒店。 这种年中总结会谢朓已经很熟悉了,来参加的都是谢氏集团内的中层领导及以上。 先让某位股东上台说些有的没的,做一个名义上的总结,随后是福利发放和舞会环节。 实话讲,没什么意义,听起来还有些暴发户的气质,但因为是谢氏发家之后留下来的老传统,所以一直延续至今。 谢氏的员工倒是喜欢,因为历任CEO在这种福利环节都不会很吝啬。 只不过谢朓当上CEO之后,这个公司内部宴会向外延伸了一些,多了些商务应酬酒会的意思。 谢朓跟在江妄身后进了酒店大厅,转身就去了卫生间。 江妄本来还打算问问这人想怎么说服徐云熙,没想到一回头只看见谢朓的一截衣角。 正准备抬步跟上,眼尖的酒店经理便迎了上来。 “江总,休息室已经收拾好了,您是现在过去还是……?” 从前谢朓经常在宴会上中途跑路,江妄接任之后更不喜欢这种社交应酬,基本上人一到宴会就进了休息室。 江妄绷着一张脸,又不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人进卫生间,便跟着经理去了休息室。 然后,他吩咐薛助理用工作电脑连接了酒店的监控摄像头。 薛助理:“……” 恕他直言,这行为未免有些过于变态了。 尾行和监视根本不分伯仲。 江妄不知道自己的助理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不礼貌的想法,他盯着屏幕上的监控,寻找那人的踪迹。 谢朓站在洗手台前莫名觉得脊背一凉,他警惕地回头看了一眼,做完动作又觉得自己太过警惕。 他从口袋里拿出定型啫喱,抬手给自己的半个鸡窝头整理了一下发型。 散乱的刘海被抓了一半上去,稀碎的一小部分散下来。 很好,原本稚气的少年感总算被压下去几分。 嗯,优雅。 这是谢总的自我修养,他绝对不会没做造型就出席商业宴会,如果能一直窝在休息厅就算了,但谢总今天可是带着应酬任务来的。 江妄果然还是那个不会照顾人的性子,虽然知道给他准备衣服,但完全没有在小细节上骚包得面面俱到。 不过倒也正常,从前江妄也没有机会增长这方面的知识,要是真能做得完美,谢朓反而想问对方是不是在谁那里进修过了。 可家里的商务用车居然还保持着和以前一样的布置,不然他可没办法顺出来这玩意儿。 谢总心情复杂地把定型啫喱塞回口袋。 谢朓从口袋里摸出自己的新手机——江总十分大方,虽然收缴了他的叙利亚战损版安卓机,但给他换上了嘉瑞即将发行的最新款。 原本的手机数据一应俱全,半点没做手脚。 不过他对过度窥探原主的**没有兴趣,聊天软件上现在是谢朓新建的社交账号。 他给昨天刚加上的曹子玉发去一条消息:【喂,给我整一份谢氏年中报表看看。】 曹子玉秒回:【???哥?又拿我当哆啦A梦了是吧?这玩意儿是我这种无名小卒能接触到的东西吗?】 谢朓很不客气:【那你找江妄要一份。】 曹子玉:【哈哈,我怕姓江的制裁我。】 【哥你还是自己努努力吧我这边还有工作886!】 谢朓看完消息,觉得曹子玉说得有道理。 谢朓本意是想看看谢氏近五年的经营是不是出了什么岔子,以致于徐云熙和江妄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这么做好像有点太伤那臭小子的自尊心了。 不过江妄的办法很好。 徐云熙可以因为个人恩怨对江妄爱答不理,但他不得不给谢氏的面子。 即便他再不想和江妄有接触,谢氏的年中总结宴会他也一定会出席。 至于谢朓有什么办法说服徐云熙继续和江妄合作…… 完全没有。 谢朓冷着一张脸,抬步离开卫生间,前往宴会厅。 他以前就对两人之间的矛盾没什么办法,和任何一个无能的丈夫一样只能退避。 没道理重活一次就能做好从中调停的事了。 不行揍徐云熙一顿吧? 谢总狐狸眼一转,开始思考等会儿要从哪里下手。 宴会厅里来往人流很多,谢朓不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徐云熙的位置。 徐总在人群里左右逢源,脸上的表情不算恭谨,但对比在嘉瑞的时候已经属于低声下气的范畴了。 徐云熙还是一如既往地能屈能伸。 谢朓观察着徐云熙的同时,宴会厅的不少人也在观察他。 不少宾客对视一眼,收获对方眼里同款震惊。 “据说江总找了个和谢总很像的替身……” “好像都带回家了……真的假的,江总不是说对谢总一往情深绝对不会再婚吗?” “男人的话听听就算了,能有几分真心啊……” “不是江总带他进来的,什么身份还不一定呢……” 谢朓抬手摸了摸耳垂,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听觉这么灵敏。 所以说他才不喜欢这种把见风使舵当最高礼仪的场合。 江妄找了个和谢总很像的替身。 这事在圈子里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但就这么把人堂而皇之地带到谢氏宴会上,人却没守在边上,江妄的意思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谢朓向来不在意外人的眼光,可惜上赶着找茬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走向甜品桌的时候,路过的一位白西装青年故意撞了下他的肩膀,手里拿着的半杯香槟向谢朓的方向倾倒。 谢朓指尖按住香槟杯的边缘用力一推,“哗啦”一声,酒液在白西装上晕染开来。 “小心点。”谢朓轻笑一声,“年纪轻轻就老年痴呆了以后可怎么办啊。” “你……!”偷鸡不成蚀把米,青年表情扭曲,看起来要打人。 谢朓视线落在青年忿忿不平的脸上,总觉得这人的长相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算了,太抽象,认不出。 “保安呢!叫保安来……!”青年气急败坏地开始大呼小叫。 谢朓没理,到桌边拿了一杯香槟,走去了东边露台。 被留下的白西装抓着走进来的保安想给谢朓一个教训。 安保人员表情为难,“许总,您先冷静一下……” 宴会厅里的人不知道,但负责安保的人可是知道这边的监控画面已经上传到了江总助理的电脑上,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对这少年不重视的样子。 果不其然,两人掰扯的功夫,没到半分钟江妄就黑着一张脸走进宴会厅。 “薛睿,给他赔偿。”他朝边上的薛助理比了个手势。 薛助理微笑着上前把这位合作方请出宴会厅,“许总,请……” 姓许的甩开安保的手,看着江妄的表情好像在看仇人,他几步走到江妄眼前,咬牙切齿道:“你敢对谢哥不忠,谢哥当年还不如选我……!” 江妄垂眸看他,眼中的嘲讽之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忽地他嘴角一勾,“姓许的,你脱光了站在我爱人面前,他都认不出你是谁。” 许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好像回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江妄在他眼里简直像是条恶毒的蟒蛇,紧紧缠绕着宝物不说,还要用狠毒的话语诛心:“这世上没人能比我更爱他,他若是看不惯就更好了……” “我能和他一起死,你敢吗?” 两人之间距离很近,江妄压低了声音,表情随着话语逐渐平静,透出点让人汗毛耸立的癫狂。 江妄当然敢,许总很清楚这一点。 他狠狠攥着拳头,“疯子……!” 江妄掸了掸衣袖上不存在的灰尘,疾步往露台边上走。 比起这个在谢朓面前留不下姓名的小卒,显然是徐云熙的威胁更大一点。 江妄会来宴会厅也只是注意到了这一点。 谢朓还是这么了解徐云熙的习惯,知道对方喝了酒之后会去露台散心…… 江妄快要咬碎一口银牙,那表情让原本打算上前客套的宾客退避三舍,生怕江总一个不满意,自己就上了谢氏的黑名单。 * 谢朓十分顺利地在露台蹲到了徐大总裁。 他看到谢朓时眼里也并没有惊讶,甚至在谢朓把香槟递过去的时候犹豫一瞬,抬手接了过来。 香槟杯放到栏杆上,徐云熙道:“如果你是想在我这里打探江妄的事,不好意思,不熟。” 徐云熙说了句大实话。 谢朓依靠着栏杆:“唔,确实,你肯定还没有我了解他。” 徐云熙动作一顿,侧眸上下打量他一眼,脸上不自觉挂上了礼貌性的假笑,“劝你不要和江妄再来往,如果是想捞钱,点到即止就好。” 徐云熙并不觉得这种捞钱的方式有什么不对,如果是出于需要,他也不介意做一些抛弃脸面和尊严的事情。 他向来利益至上。 谢朓不由得想起自己手机里那一刻不间断的催债信息,顿时唏嘘不已。 “说得对。”谢朓沉吟一声,“目前还没有这个打算。” 徐云熙转过视线,“遗憾。” “有烟吗?”谢朓摩挲了一下手指,问道。 徐云熙从口袋里摸出廉价香烟递给他。 视线在谢朓脸上转了一圈,又贴心的摸出打火机递给他。 看着谢朓轻车熟路地点燃香烟叼在嘴里,他突然笑了一声,接收到谢朓疑惑的目光后又摆摆手,“没事,我好像明白江妄为什么找你了。” “你和谢朓确实挺像的。” 比起不少人对谢朓的名字讳莫如深,徐云熙谈起已故的好友时并没有多大反应。 谢朓并不在意眼前的旧友能不能认出他,他对徐云熙和江妄的矛盾比较感兴趣,“江妄经营谢氏五年,没出过什么大方向的差错,也从来不会插手嘉瑞的经营,你为什么想离职?” 徐云熙:“这个问题不在闲聊的范畴里。” 谢朓吐出一轮烟圈,道:“我们在闲聊?不是在谈一千万的大单子吗?如果能劝服你不离职,江妄就会帮我还债。” 徐云熙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这种谎没必要扯。” 他和江妄的关系几乎已经闹得水火不容,江妄并不在意谢氏之外的资产,就算把嘉瑞卖了,估摸着江总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徐云熙语气平淡地补充:“江妄就是个疯子。我只是从理性角度思考,觉得自己应该早早跳离火坑。” 谢朓忽然拿下烟卷,按灭在护栏上,他道:“如果只是为了慈善基金会的开支,你完全可以提出让他把基金会转到其他公司旗下。他这人有时候是会冲动做事,情理之中,需要人引导一下,我以为徐总和江妄共事这几年,已经能看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你拒绝和江妄再和谈,是觉得江妄会继续做错下去。”谢朓语气笃定:“他不会的。” 徐云熙听得有些愣神。 这辈子,他第一次从谢朓之外的人口中,听到这般神志不清不分青红皂白的夸赞。 简直跟猪油蒙了心,又瞎了眼没什么区别。 徐云熙差点气笑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做这个选择吗?因为江妄原本很快就会完蛋。” 徐云熙抬手,指了指谢朓,意有所指。 有人先将陈熙推到江妄面前,暗中制造舆论。 随后借谢年之手把人送到江妄身边,做实谣言。 不管是谁做的局,江妄一旦陷进去就没有回头路可走了,这人本就是会在谢朓的事上脑子不清醒的家伙。 ——即便是个长得像谢朓的人。 徐云熙如此认为。 “只不过现在,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谢朓转头看他。 两人对视片刻,谢朓动作忽然放松下来,他摊了下手,道:“如果我真是个成功安插到江妄身边的商业间谍,他稍微松懈一点,就可能被趁虚而入,到时候谢氏整个崩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谢朓那残忍凉薄的脑子里,一瞬间就冒出了不少不做人的想法。 只不过现在,间谍已经原地反水,还试图两头赚钱。 徐云熙点点头,道:“既然你来找我,说明他还有点理智,能说服间谍策反帮他,那估计他短时间内还不会完蛋。” “但我还是持观望态度,他已经疯了。” 谢朓实在不爱听这种话,左不过就是脾气暴躁了点,据他观察是因为睡眠不足导致的,怎么就总是被人忌惮成疯子。 “这话有点过了吧?” 徐云熙蹙眉,表情一言难尽。 “你是这样想的?别对他抱有太大期待。”他拿起香槟抿了一口,好似在品味美酒的回甘,片刻后忽然轻声问:“你见过把所有潜在情敌都找到一起,去观赏他殉情的疯子吗?” 徐云熙曾经也觉得,谢朓和江妄都是冷心冷肺的人,只不过是凑到一块彼此惺惺相惜一阵。 没想到那平淡的爱像入骨的毒药,一旦发作起来便是要命的疼。 这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说完,徐云熙原以为会看到少年人恐惧的眼神。 没想到这人只是有些惊讶,发出一声感慨:“这么能干啊?” 徐云熙::“?” [竖耳兔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