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89757》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 晚上十点，大燕科技集团的董事长办公室灯火通明。 一身黑色西装的慕容皝靠坐在沙发上，手中银白的打火机泛着无机质的冷峻。 即使翘着二郎腿，那暗红鞋底的皮鞋尖依然可以轻松碰到地毯。 他俯下身，盯着电脑中的一个程序，凝视良久。 直到嘴边咬着的香烟燃尽。 他启动了这个编号为“89757”的ai程序。 几秒钟后，慕容翰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大燕立国第十五年的八月，燕王慕容皝被受惊的马匹甩下，重伤不治。他在阴曹地府游荡了一千多年，终于等到再世投胎的机会。 但这个时代，已经在极大程度上偏离他的认知。 现在是2025年的十一月，新/中/国成立第七十六周年。 这个时代，没有皇帝。 不仅没有皇帝，连各路封侯称王的诸侯都没有。他从前的那些做派，通通被打为“封建”，被各路人马唾弃嘲笑。 谁敢称帝，就会立即被当地派出所剿灭。 他无法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不理解为什么自己上一刻还是万人之上的燕王陛下，下一刻，路上遇到的每一个人就都在喊什么“人人平等”。 人和人之间，哪里平等了？ 他看向电脑里的慕容翰：“你说是不是？” 慕容翰的声音和记忆中完全相同，桃花眼一弯：“陛下，你说什么？” ——看见没有？就算时过境迁，沧海桑田，也依然会有一个人，永远称呼自己为“陛下”。 慕容皝拿出一根新的香烟，点燃后咬住。 “89757，你不是很智能，智能到能读取屏幕另一端的孤……我在想什么。” 说这话时，他正努力压下关于程序启动成功的喜悦。 以及，一点隐隐约约的…… 恐惧。 慕容翰一愣，无奈地摇了下头。 “我读不出来。大概是因为……陛下以前从不叫我89757。” “我不想叫你的名字。” 慕容皝凉凉道。 “当年你谋逆作乱，我甚至没有祸及你的孩子。你这种乱臣贼子，也配我叫你吗？” 慕容翰眨眨眼睛，常年自带笑意的桃花眼，微微暗淡。 “是，谢谢陛下。” “如果我不手动关掉这个程序，你可以持续多久？” 慕容皝问。 “只要陛下愿意看见我，我就会一直在。” 慕容翰说。 慕容皝没吭声，望向桌面的另一台笔记本。 作为集团刚刚开发的全新ai程序，必须严格监控各项数据。 目前，“复活”类的ai领域还是一片蓝海：只要输入死去人的各项详细信息，电脑就能自动生成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替代品”。 无论长相、神态、语气，分毫不差。 在决定选谁进入测试时，集团内部的讨论足达三个月之久。 被选中的那个“人”，必须要目前满足死亡状态，没有投胎，同时，公司内部的人员也必须做到对他从头到脚都万分熟悉。 否则，一旦复活出来的“成品”发生OOC，会非常影响用户的使用体验。 员工们各自都有很多还没轮得上投胎的亲友，但谁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能够对那个人，从脚趾到头发丝，通通烂熟于心。 “把手伸出来。” 慕容皝命令道。 慕容翰照做。 慕容皝一手夹着香烟，另一手去触摸慕容翰的手掌。指腹传来电脑屏幕冰凉的温度，他满意地点点头： “不错，果然连掌纹都和他分毫不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编号为89757的项目取得圆满成功。零点刚过，慕容皝就拔掉电源。 屏幕上的慕容翰随之消失。 在手指碰到插头时，他鬼使神差回了下头，发现慕容翰的视线一直在跟随自己移动。 下一秒，电脑陷入黑屏。 “玄恭。”慕容皝给芯片部的CEO慕容恪打电话：“程序没有任何问题。再观察几天，不出意外的话，就可以大规模投入生产了。” “好，辛苦父王了。儿臣一定全力以赴，争取在来年夏天前开上新品发布会。”慕容恪显然也没睡，听筒那头时不时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慕容皝有时觉得神奇。 兜兜转转，姓慕容的一家人又聚到一起了，一千多年前叱咤北疆的大燕，现在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家专攻人工智能产品的家族公司。 他听见电话那头又传来慕容霸没头没脑的询问：“爹，那你有没有问翰叔叔怎么这么多年都不投胎啊？” 慕容皝不语，一口香烟直吸入肺。 没吐。 “……”慕容恪的呼吸似乎停了一瞬，接着，微笑把话题盖过去：“如果没事的话，儿臣就不打扰父王休息了。” “好。” 慕容皝挂断电话，让司机下去停车场，送自己回城郊的别墅休息。 在“慕容翰”被“复活”出来前，慕容皝也陪着员工加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班，现在胜利在望，精神随之放松。 回到家后，他洗了个热水澡，躺到床上，很快睡着了。 …… 慕容皝一觉睡醒，到中午了。 他肚子有点饿，让仆人准备好午餐，自己一会下楼去吃。 他抓起床边毛绒绒的睡袍，套到一半，下意识地伸出手掌，低下头，看了看。 他想起昨晚电脑屏幕的温度。 慕容皝拿起书桌上的香烟，“叮”的划开打火机，一点猩红，在昏暗的房间里出现。 “陛下。” 床头的手机震动，慕容翰的声音响起： “我昨天就想问了，您现在在干什么？” ——一旦复活程序启动，复活对象就会自动进入用户身边的所有电子设备，真正做到“二十四小时，每时每刻的关怀”。 “这叫香烟。” 慕容皝两根手指夹烟，放在手机摄像头前晃晃。 “没事的时候抽几口，很舒服。” 说这话时，他想，连自己都尚未完全适应这个时代的生活，慕容翰这个老古董就更不用说了。看见天上飞过的飞机，不得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是有鬼神作乱？ 想到慕容翰惊讶又惊恐的样子，慕容皝嘴角微微弯起，但很快又放下，重新绷直。 慕容翰这个乱臣贼子，还是永远不要投胎过来，永远不要和自己再遇见的为妙。 不仅仅是他试图谋反：明明身体好着却谎称重伤，意图效仿司马懿行高平陵之事。 更以及—— 慕容翰死前喝下的那杯毒酒，是他亲手递过去的。 慕容翰是他亲手杀的。他肯定恨他。 留一个对自己有仇的祸害在身边，可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陛下。” 慕容翰的声音，极其清晰地从手机听筒里传来： “我刚刚得到一些消息，这种叫香烟的东西对身体有害。如果可以，陛下先去吃午饭吧。”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 慕容皝吃完饭，起身时，后腰感到一阵难以抑制的疼痛。 这是老毛病了，他倒吸一口凉气，扶着餐桌缓了一会。 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死前落下的伤，这辈子依然带在身上，阴魂不散。 “陛下。” 慕容翰关切的声音传来： “你怎么了？” 一点莫名其妙的记忆，不合时宜地跑出来。他想起疼痛的地方，是慕容翰从前最喜欢搂的部位。他会贴在自己耳边说：“陛下身上的每一道伤，我都记得。有我在，陛下以后不会再添新的伤痕了。” 骗子。 慕容皝想。 好在，自己是天下无双的燕王陛下，根本不需要这种虚情假意。 “没什么。”慕容皝轻描淡写。 “陛下。” 慕容翰的声音变得低沉了些： “你要照顾好自己。” ——这需要你说？ 慕容皝刚想反驳，又听他道： “现在我不在你身边了，你不舒服的时候，我没有办法再照顾你。” “我只能看着你。” ——所以你为什么还不投胎？ 慕容皝又想起慕容霸昨晚的问题。 到嘴边的话，被他咽了回去。 …… 之后的整个下午，慕容皝一直在书房处理工作。 慕容翰待在那只小小的手机里，一言不发。 很安静地陪着他。 安静到他几乎忘了他的存在。 从电脑椅上起身的时候，后腰又开始疼。慕容皝看向熄灭的手机屏幕，像是为了岔开话题： “你从前是不是也伤过腰？” “嗯？” 慕容翰像个上课打盹被老师抓个正着的学生，声音有些迷糊。 “好像……是。” ——果然，他不会对这些需要和数字打交道的工作感兴趣。 ——他喜欢骑马、射箭、漫山遍野地跑，或者，静下心来看看之乎者也。 “是打宇文逸豆归的时候留下的。” 慕容翰轻快道。 “不要紧，我早就好了。” “……” 慕容皝也想起来了。 大燕立国的第十三年，他对慕容翰说：“要想南下中原，必须先把周围的部族全部收服。” 包括曾经最强大的宇文鲜卑。 慕容翰点头说好：“那就我来带兵打先锋吧，和之前一样。” 慕容皝有些担心，毕竟两个人都不年轻了：“要不要换一个人？玄恭，或者道明，都可以，你还是跟孤在一起。” 慕容翰说不用，眉眼弯弯：“陛下想要的东西，我当然要亲自为陛下拿过来。” 就是在那个时候，他被一支冷箭，一箭射中后腰，流了很多血。 军医说伤情很严重。 但宇文部已经在慕容翰的攻势下，土崩瓦解。 彼时，慕容翰在国内的威望，也到了无可匹敌的程度。 用四个字来概括，就是，功高盖主。 所以当有人报告，慕容翰疑似诈伤、还在家偷偷骑马时，慕容皝大脑里那根不自觉越绷越紧的弦，终于断了。 他开始考虑。 慕容翰还是死的好。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 晚上，慕容皝照例吃得很少。 一小块三文鱼，几口梅子酒，就够了。 他知道慕容翰肯定没见过三文鱼，所以，把手机的摄像头对准餐桌，来回晃动几下。 慕容翰的关注点顺利跑偏： “陛下，还是很喜欢喝梅子酒啊。” 慕容皝无话可说，将手机塞回口袋，低头吃饭。 这一晚，他酒喝得比平时多一点，久违地感到头晕。 进浴室前，他接到了慕容恪的电话。 都是工作上的事，慕容皝靠在浴室的洗手台上，跟慕容恪聊了很久。 半小时后，他才挂断电话，又随手把手机放上洗手台，对着镜子解开衬衫纽扣。 视线从镜子里面的人，渐渐滑落至台上的手机上。 ——慕容翰可以通过手机的前后置摄像头，看到目前和自己有关的一切。 解扣子的手顿了顿。 他跟慕容翰的关系，“亲密”到非比寻常。那些把他视为研究对象的历史学者，这辈子都不会想到，白天威风凛凛的燕王陛下，到了晚上、到了慕容翰面前，还有另外一重身份。 他们太熟悉对方了，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被慕容翰吻过千遍万遍。同样，他闭着眼睛，都可以描摹出慕容翰掌心的纹路。 那么，现在在犹豫什么呢？ 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什么地方没有看过? 慕容皝想着，伸手将手机拿出浴室。 “陛下。” 慕容翰的声音有些可怜。 “外面好冷。” 浴室里开着暖风，但房间内也开着空调，两者之间的温度只有一点点差距。 慕容皝挑眉： “你还能感觉到冷热?” 慕容翰说是： “我不仅能感觉到室内的温度，还能感觉到陛下你此刻指尖的温度。” “很烫。” 他声音有点微微的哑，于是慕容皝的指尖微微的颤。 自从慕容翰死后，他再也没有和任何一个男人做过那种事。 最近的一次，是用手。 他是在下面的那一方，对他这样的身份地位来说，传出去并不光彩。 然而，用权势逼迫某几个可能会被他选中的男人闭嘴，却是件很简单的事。 甚至他还可以在解决完身体的需求后，直接杀人灭口，一劳永逸。 可是以上种种，他都没有做。 情愿对身体的需求熟视无睹，或者用稍微有些细的手指。自己到底是在等什么呢？慕容皝说不清楚。 “陛下，是好久没有了吗？” 慕容翰很了解他的身体，甚至仅凭他某一处皮肤上的温度，就知道他接下来想做什么。 慕容皝停在原地，没动。 “陛下，我可以的。” 【以下略。】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 慕容皝从浴室出来，感觉浑身有些脱力。 “陛下快去休息吧。” 慕容翰每次事后的话都一样。 “今晚辛苦了。” 此时酒意上来，慕容皝不断回忆起刚才在浴室的片段，那种隔着屏幕的炙热情愫，令他浑身过电般战栗。 应该吗？ 和一个被自己亲手杀掉的人，做那种事。 是不是嫌命太长了。 他后知后觉，有些害怕。 因为身居高位，居得太久了，所以害怕一切可能会把自己拽下来的东西。所以眼里容不得沙子。所以稍有风吹草动，就草木皆兵。 但，他是燕王。 万人之上，呼风唤雨的燕王陛下。 谁有资格让他害怕? 谁都没有资格。 就算是自己杀掉了慕容翰，那又如何？他功高盖主就是最大的不对。自己做错了吗？慕容翰不该杀吗？ 慕容皝又看了一眼手里的手机。 慕容翰早就死了，死了一千多年都没有投胎。现在，自己手里拿着的，不过是个低劣的替代品，一个用算法和大数据堆积起来的幻象，仅此而已。 他是98757，不是慕容翰。 “陛下。” 慕容翰察觉到他的停顿。 “你在想什么？” 慕容皝漫不经心地勾勾唇角，掀开被子坐到床上。 “我在想，当年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杀光了所有兄弟，为什么不横下一条心，彻底背叛我，反而还跑回来送死。” 慕容皝继位后，慕容翰察觉到他微妙的敌意，所以三十六计走为上，率先出逃到段部避难。 先是段部，再是宇文部，慕容翰背着叛徒的骂名，却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为这些部落出过一次好主意。 为了不给宇文部效力，他装疯卖傻，一疯就是数十年，直到整个辽东都在为他的疯态津津乐道，甚至传进了慕容皝的耳朵里。 连尊严都被踩在脚底，磋磨碎裂，还要效忠于“燕王陛下”这个名号吗？ 慕容翰回答道： “正是因为陛下你把所有兄弟都杀了，如果我也不在你身边，往后，谁还能和你作伴、支撑你完成雄心壮志?谁还能永远……无条件站在你这一边。” 对君王来说，儿子靠不住。随着身体一点点老去，儿子会越来越为自己打算，大臣们也会在这种此消彼长中出现偏向。 大燕的未来，说白了，不还是属于下一代的世子吗？ 为君者暮年都是孤立无援的。慕容翰比他大十二岁，大概更早体会到其中滋味。 所以他才要回来，和他站在一起。 慕容皝没有说话。 他靠在床头，发了会呆。 随后，打开电视和床头的游戏手柄，进入一个名为“双人成行”的游戏。 这台电脑是他专门买来打游戏的，里面绝大多数游戏都需要两个人玩。 记录显示，跟他游戏时长最长的好友是慕容霸。 “陛下。” 慕容翰好奇。 “你要玩游戏吗？” “你会吗？” 慕容皝问。 慕容翰说不会。 “但请给我一分钟，我学一下。” 慕容皝说，又没准备跟你玩。 但当正巧线的慕容霸发来游戏申请时，慕容皝还是点了拒绝。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 很快，属于慕容翰的虚拟账号上线。和他操作的小人一起迈出第一步时，慕容皝下意识去看桌上另一个被闲置下来的手柄。 干干净净，云淡风轻。 并没有被人按下操作键的痕迹。 “陛下忘了吗？” 慕容翰说。 “我是编号为89757的虚拟ai，并不能进入陛下的现实生活。” 慕容皝冷哼一声，继续保持沉默。 ai的操作就是比人好，没出现任何失误。两人配合默契，一路高歌猛进。 这让慕容皝想起一千多年前，还是燕王的自己，和慕容翰在庙堂或战场上的配合。 也是如此。 慕容皝看到了手机上的时间，但假装没看到。 直到两个小时以后。 “很晚了。” 逼近凌晨两点，他才放下手柄。 “我要休息了。” “好的。” 属于慕容翰的虚拟账号随之消失。他说： “晚安，我的陛下。” 慕容皝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起改变了对自己的称呼。过去的慕容翰，的确喜欢那么叫自己。 这个程序，还能读取用户在千年以前的记忆吗？ 他没有回答，拉起被子盖好，闭上眼睛。 …… 大概是睡前喝了酒，又打了游戏，神经太兴奋的缘故，慕容皝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他梦到了很多早已死去的人，慕容昭、慕容仁、段辽……这些全都是被他杀死的，因为他们忤逆了他。 梦的最后，他看见气息奄奄的慕容翰。 慕容翰吐了很多血，跌坐在雪地里，曾经颠倒众生的一双桃花眼变得呆滞，里面神采尽散。 他也蹲下身，就在他身前。 而后，任对方无力的脑袋，靠上自己肩头。 即使穿着厚重的冬装，慕容皝也感觉到自己肩膀上的那一块衣料被洇湿了。 喝毒酒会死得非常痛苦漫长，七窍流血，肝肠寸断。 他猜想，自己肩膀上的湿痕，应该就是慕容翰的血。 这没什么，他很熟悉他的血。 想到这里时，他的大脑尚且冷静，还能清晰感觉到慕容翰一点一点停止呼吸的整个过程。 可爆表的心率，还是让慕容皝瞬间从梦中惊醒，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深呼吸一口，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床头的手机——慕容翰现在所在的地方。 虽然是ai，但就先前的种种表现来看，慕容翰、不，编号89757还挺像个人的。 所以他也在睡觉吗？ 慕容皝缓慢地、重新躺下来，尽量将被褥睡衣的摩擦声放到最低。 手机就在枕头边上，一抬眼就能看到，两人像是和曾经一样，头抵着头，共享这样一个静谧而安宁的夜晚。 只是现代的空调系统比从前的殿内暖炉要好的多，他们只需要盖一床薄薄的被子，不需要靠临睡前昏天黑地的做/爱来取暖。 他睁大眼睛，看着头顶天花板虚虚的影象，觉得一切都在离自己远去。 他的肩膀重新生出湿漉漉的感觉，房间的空调好像坏了。否则，他为什么会觉得好冷，冷到像是被赤/身/裸/体丢进雪地里。 他不仅想起慕容翰的死，还想起他受过的伤，他还没有问过他疼不疼。 一道声音，穿透黑暗传来： “陛下，我在。”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 “陛下，你心情不好吗？” 作为ai程序，慕容翰非常关注主人的精神状态，这会又主动开口发问。 慕容皝冷笑，开始骂人： “你哪只狗眼看出来的？” “好吧。” 慕容翰对此习以为常： “是我推断错误，请陛下恕罪。” 慕容皝轻嗤一声，重新闭上眼睛，作势要睡觉。 慕容翰果然安静下来。 又过了很长时间。 慕容皝猜测慕容翰已经睡着了。 他重新睁开眼睛，望着黑暗的天花板，也不知该想些什么，就直愣愣地发呆。 “陛下。” 未曾想，慕容翰阴魂不散： “您睡不着，需要我陪您聊聊天吗？” 慕容皝眼睛睁得更大了点： “可我并不想和你聊天。” 他明确向慕容翰发出的拒绝信息，可这该死的ai不知为何，竟然没有接受到。几秒钟后，慕容翰自说自话地开启了新话题： “陛下还记不记得，从董事长办公室到下行电梯，大概有多少距离？” ——好无聊的话题，果然ai就是ai。 ——要是慕容翰本人，他才不会问那么无聊的话题。 慕容皝不屑地想着，准备给对方报一个数字。 在买下这栋大楼前，自己可是对楼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然而，话到嘴边，忽然想起现在的长度单位和他们那个时候不一样，慕容翰那个蠢东西肯定搞不清楚。 他一时也换算不清楚，便换了个说法： “大概八十步吧。” “八十步。” 慕容翰喃喃复述一遍，有些失魂落魄。 随后，陷入沉默。 “你问这个干什么？” 慕容皝怀疑他要造反，所以在打听地形。 因为自己杀了他，所以他怀恨在心了一千多年，现在，试图在董事长办公室里制造一些险情。 呵呵，当时果然没错杀他。 “没什么，只是……” 慕容翰声音显得迟疑。 “只是什么？” 慕容皝不耐烦。 “只是我想起我从前在宇文部时，也喜欢天天数从家到不同地方的步数。” 慕容皝不说话了。 慕容翰继续道： “因为我在宇文部没有人可说话，更无法相信任何人，只能每天给自己找点事做，想着，或许某天陛下的铁骑会踏过此处，我也好……提前给陛下透个底。” “虽然，我不知道陛下需不需要。可能我会先死在姓宇文的手里，可能陛下会在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遇到比我更好的人。我记下来的东西，对陛下来说，根本百无一用。” “可我还是想记。” “因为孤身一人的时候，我只能想到陛下。” 慕容皝置若罔闻，一边听，一边从床头柜抽屉里掏出包百醇，把包装盒撕得乱七八糟。 没开灯，太黑了，他看不清是什么味道，咬上一口，怀疑慕容霸当时贪便宜凑单给自己带的是不是冒牌货。 居然没味道。 在慕容翰闭上嘴沉默的那几分钟里，慕容皝一直在吃，但硬是一点味道没吃出来。 “陛下。” 等他一包吃完，拿过湿巾擦干净手后，慕容翰才再次发问： “这些年，你过得开心吗？” 第8章 第 8 章 第八章 在慕容翰问完这句话后，慕容皝选择关闭这个程序。 ——是将他从源头上关闭。 只要他不再次将其从负责中央控制的电子设备上打开，慕容翰就永远不会再出现。 世界安静了。 慕容皝闭上眼睛，开始与新一轮的噩梦厮杀。 哪个君王没杀过人？ 他连自己同父同母的血亲兄弟都能杀，连妻子的母族至亲都通通杀光，一个不留。 慕容翰算什么？ 可他想不明白。 为什么要关掉编号89757。 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自己还在害怕，怕慕容翰会变成仿生人，顺着网线爬出来杀掉自己吗？ …… 第二天下午，慕容皝来到公司，恰好慕容恪正在自掏腰包请大家喝下午茶。 最里面的那间会议室里，堆满了咖啡和小蛋糕。 慕容皝对甜食不感兴趣，但他记得，慕容翰喜欢吃甜的。 “皝总。”在公司称职务，这点慕容恪总是很有分寸，不像慕容霸，一天到晚爹来爹去：“89757的表现怎么样？我计划五天后召开关于它的研讨会……” “不用那么久。”慕容皝说，“没什么问题，不要再测试了，直接投放生产吧。” “这么快？”慕容恪眼中有些诧异。 “四哥！” 与此同时，慕容霸叼着一根红酒味的百醇冲进来。 “咚”的一声，门被关得震天响。 “我终于搞清楚我那个朋友为什么还不来投胎了！要不要晚上一起去吃日料，我给你透露透露……”他咬断百醇：“咦，爹你也在，晚上干脆一起吧，正好吃完去按个摩。” 慕容皝兴意阑珊，说不用了，随手拿起一杯加过香草糖浆的焦糖玛奇朵。 慕容恪一手插/进西裤口袋，斜斜靠在桌上。在看见他的举动后，对慕容霸说：“你不如现在就透露一下。” “真的吗？”慕容霸惊讶：“原来四哥你也那么好奇这件事啊！” 彼时慕容皝正准备回办公室，听到这句话，放慢脚步。 “其实也没什么玄机，”慕容霸又拿出一根新百奇：“就是那个道士跟我说，上辈子太伤心的人，是没有力气投胎的，得一直在阴曹地府休养生息。什么时候修养好了，什么时候才能重返阳间。” 慕容皝手里的咖啡洒出来一点，没有任何动静地，同脚下的深色地毯融为一体。 …… 慕容皝一直在办公室忙到深夜，落地玻璃外，整座城市早已被黑暗吞没。 他看向自己面前的一台电脑。 这是控制编号89757的中央开关。 他今天没有吃晚饭，也感觉不到饿。靠在符合人体工学的电脑椅里，与漆黑的显示屏两两相望。 他翻开打火机的翻盖，点燃一根烟。 烟雾袅袅升空，没有任何实感。 只有手中的打火机有实感， 是冷的。 像人死前逐渐流失殆尽的体温。 慕容皝起身，关掉办公室所有的灯，再一次重新靠回电脑椅，闭上眼睛。 他的一生已经被盖棺定论了。仇恨他的很多，喜欢他的没几个，他通通知道，清清楚楚。 但慕容翰是个例外。 他是爱他的，发自内心深爱。为他刀山火海上天入地，不计代价不计死生。 他为他付出了全部，至死不悔。 最后，换来了这样一个结果。 他不可能不难过。 所以，才那么久没有投胎，在当年的慕容燕国都快聚齐时，还是迟迟没有出现。 慕容皝无意识摩挲着手里的打火机。 他大概很难过，难过得要死，以至于一千多年了，没有恢复好，还不愿意与自己再相见。 一片黑暗中，慕容皝开始意识到，自从编号89757睁开眼的那一刻，那始终萦绕在自己心头的恐惧，到底是什么。 并非是怕慕容翰会冲破次元，报复自己。 而是怕…… 当年的事，让他彻彻底底的伤心、死心，让他的心脏变成一摊齑粉。 眼睫轻轻一颤。 原来自己一直都在怕他难过。 无关自己，只是，怕他难过。 因为太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慕容皝的肩膀开始发酸，接着变麻。 最后，竟然开始微微发热。 他依然没有动，而是想起慕容翰在喝下毒酒后，在那上面留下的湿痕。 那个时候…… 慕容翰哭了吗？ 第9章 第 9 章 第九章 ——如果，能重来一次，你舍得让这个世界上最爱自己的人，经历这样漫长而焚心的痛苦吗？ 在这个想法冒出头时，慕容皝听到一记几乎刺耳的“滴”声，仿佛是什么人心脏停跳的警告。 如果，真的可以放弃现在的一切，再回到过去…… 回过去，见到他。 慕容皝睁开眼睛，却仍然觉得自己的眼睛是闭着的，视线所到之处，一片死寂般的黑，看不到一点点东西。 连轮廓也没有。 他感觉自己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与此同时，脑海里的那个想法愈发强烈，变本加厉的在识海中翻涌、澎湃。 ——回去吧。 ——回到当时他的身边。亲手改正自己的错误。 他那么好，结局不该是这样的。 慕容皝心里蔓延开一股酸楚。 两辈子加起来活了快一百岁，还是头一回体会到这样的情绪。 心脏成了一块柔软的湿毛巾，被人从两端反方向地绞紧。 滴滴答答落下的，是水？是血？不祥。 他试图站起来，可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他觉得自己仿佛一只布娃娃，瘫在椅子上，任人摆布。 越努力挣扎，只会加速体力耗尽。 好似认命一般。 他又一次，闭上了眼睛。 ——回去，再见一次慕容翰，也挺好的。不是吗？ 耳边长而尖锐的“滴”声，依旧没有停止，相反，变本加厉。 “……” 然而。 仅仅三秒过后，内心前所未有的陌生酸胀，就被一种熟悉的强硬情绪替代—— 自己是燕王，自己怎么可能悔过？ 慕容皝回过神来，指尖用力，“啪”的一声，狠狠合上打火机。 杀掉慕容翰，他不后悔。 慕容皝的喉结轻滚。 没错，杀掉他，不后悔。 有的只是一点点的……遗憾。 遗憾当年没有陪他做更多的事。 遗憾现在这个世界这么丰富多彩、不同凡响，却不能带他一起来看一看。 遗憾下午的焦糖玛奇朵那么好喝，如果他在，一定会喜欢喝的。 他一定会喜欢这个世界的。 他会在这个世界里，过得很开心。 不会像在燕国时那样，颠沛流离、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可是。 无论如何，只是遗憾，绝不后悔！ 电光火石间，慕容皝睁开双眼，下定决心—— 自己依旧是那个千年万年屹立不倒的燕王陛下。没有任何人能让自己悔过，没有任何人能让自己承认可能会犯下的错误。 自己就是世间对错的评判标准，永远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自己做下的决定，就是对的！ 永远都是对！！！ 伴着这样的想法落下，办公室里那些熟悉的物件轮廓重新浮现，耳边的噪音消失，心脏的不适不翼而飞。 他找回了对身体的控制，从电脑椅上站了起来。 “可是，陛下，我不需要你的悔过。” 与此同时，慕容翰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进耳朵。 慕容皝突然发现，此时的中央显示器上，编号89757的程序依然处于关闭状态。 第10章 第 10 章 第十章 辽宁省第一人民医院的特级病房外，慕容垂正蹲在地上，把刚才买的十几盒百醇一一拆开，每个咬一口。 慕容俊抱着胳膊冷笑：“你属狗的吗？” 慕容垂一愣，只好转身面对墙角，让他眼不见为净，继续品尝。 有些人在焦虑时就爱啃东西。 慕容恪则对着变成磨砂玻璃的病房窗口，蹙眉凝思：“也不知道父王能不能醒过来。” 几天前，不顾阻拦非要去路上飙车的慕容皝遭遇车祸，当场人事不省。 医生说他已经陷入了深度昏迷，醒来的概率较低。但或许可以尝试一下目前最新的科技疗法。 ——比如，让另一个人进入他的梦境，尝试将他唤醒。 听上去可行性极大，但风险是：一旦对方醒不过来，进入深层梦境的那个人，就会陪梦境主人永远留下来。 慕容垂第一个自告奋勇。 考虑到他冒失的性格，慕容恪急忙阻止。 首先，他不觉得慕容垂有能够把燕王陛下叫醒的能力，买一送一的可能性更大。 其次，现在集团上下人心惶惶，正是需要骨干员工稳定局势的时候，慕容垂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意外。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万一慕容皝不行了，慕容垂必须得留下来帮慕容俊，而不是跟父王去送死。 可看着慕容皝死也不是个事。 慕容恪打算自己去。 临走前，慕容俊什么都没说，只是在无人的楼道，用力将他搂进怀里。 于是慕容恪也不去了。 几人纠结数日，某个下午，不知道为何，慕容皝的心电图突然冷不丁变成了一条直线。 刺耳的“滴滴”声在室内响起，宣告病床上的人即将陷入死亡。 病房内顿时乱成一锅粥，医生护士急忙拿着设备冲进来，眼看即将爆发一场惨烈的抢救。 关键时刻，强悍的燕王陛下硬是挺了过去——心脏仅仅停跳了三秒钟，随后，心电仪器上，又恢复一派岁月静好。 医护人员连设备都还没来得及启动。 所有人长舒一口气，接着，又焦虑起来。 谁都不能保证，慕容皝下一次心脏停跳是在什么时候。 以及，谁都知道，他现在的情况越来越危险了。 不安的气息在病房内外蔓延。工牌还没摘的慕容翰捧着一杯焦糖玛奇朵，天神下凡似的从天而降：“还是我去吧。” 慕容垂哭到差点呼吸碱中毒，一把抱住他：“我父王的安危都系在你身上了，你一定要平安唤醒我父王啊！” 他跟头蛮牛一样撞过来，立即叫慕容翰手里的咖啡洒出半杯，尽数泼入脚下深色的绒毯。 “放心。”慕容翰气定神闲：“董事长的安危事关集团全体上下，我一定当个事办。” …… 病房里是一阵沉闷的黑暗。 好在，只要凑得足够近，依然可以看清对方的五官。 不知道过了多久。 病床上的慕容皝睁开眼睛，刚刚好对上正坐在自己床边、同自己十指紧扣的慕容翰。 他人还是懵的，脑海里只记得几分钟前才想到的东西—— 自己的原则是天下江山和王位稳固，自己的原则永不改变。 “真巧。” 看见他醒来，慕容翰微微俯身，贴住他的耳朵，闭口不谈梦中的事情。 “我的原则是陛下你，我也永不改变。” “……” “所以，我不需要你的悔过，我只需要你醒过来。” “我的……陛下。”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