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丽莎》 第1章 第 1 章 二十九岁那年,我流浪到了南方的一个城市。一个很偶然的日子里,我碰到了丽莎——大学时的同学,准确地说不仅仅是同学。 记忆中的丽莎依然是几年前大学里那个忧郁的女孩,很伤感且点神经质的那种。但诗却写得很棒,很清新很纯的那类。特别是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冷冷的却又异常的美。 在文学社第一次看到丽莎便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那时,在丽莎众多的追求者中我曾是最成功的一个。我们一起吃饭,一起上课,偶尔还去下影院,再浪漫点的就是一起写写所谓的诗啊什么的。然而,即使如此,我们真正的恋爱时间也不超过一年。那时的丽莎,高贵而矜持,是那帮被荷尔蒙烧的变形的鸟冒们心中的女神。那时我好像还有点自卑,我深深地感到,丽莎不属于我。她太美,我太平庸,平庸得连自己都找不到哪怕一点点值得骄傲的东西。于是那年毕业时,我们便劳燕分飞各西东了。并且,我似乎也早已忘记了丽莎...... 然而,站在我面前的丽莎,却是另外一个样子:有点花哨的时装、重重的孔雀蓝眼影、鲜艳的唇,还有那耀眼的钻戒和项链、、、只是,那眼神中已没有忧伤,却又让人琢磨不透...... 那天晚上,丽莎一句我们一起去玩吧,便不容分说,拉我坐了她的跑车上。车子象条欢快的鱼一样穿梭在霓虹里,最后来到一家星级酒店前,停了下来。我说丽莎你的车技真棒,比我强多了(事实上,那时候我根本还不会开车)。丽莎笑了笑,没有说话。 那天晚上,我深深地惊慕于尘世的繁华。就在那家酒店天旋地转的舞厅里,那闪耀旋转的灯光让我头有点晕。而那强烈的音响则震撼了我的耳朵。丽莎那娴熟而轻盈的舞步让我仿佛又看到了旧日的天使。只是那晚她奇怪而平静的眼神让我一直担心着什么。 终于我说,丽莎,我该走了。你过得很好,我都看到了。丽莎说我们吃些东西去,我说我一点不饿,我胃有点胀。丽莎却无论如何要我去她住的地方看看。我说合适吗?丽莎说就我一个人,怕什么? 车停在一幢别墅旁。 看完丽莎的房间,我才明白什么叫奢华:厚厚而洁净的地毯,进口高档家俱,有点夸张的装修......看完后我说丽莎我必须走了。丽莎突然张开双臂拦住了我,你不能走......她那突然伤感的样子让我很吃惊,我只好沉默。 丽莎随手打开一瓶XO,倒了两杯红酒,我端了一杯一饮而尽,干涩的暖意滚过喉咙,像咽下了一整个青春的慌乱与局促。空杯落在桌面的声响,清脆而孤独。 丽莎凝视着我,睫毛微微颤动,脸上写满惊愕——「红酒……是这么喝的吗?」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寂静的湖面,却漾开层层涟漪。她的话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笑,又或许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她垂下眼,优雅地端起自己那杯,将酒杯轻轻送到唇边,微启双唇,用舌尖极轻、极缓地搅动了一下杯中的深红。那一刻,她浓重眼影下的眼神变得专注而迷离,仿佛在透过这杯酒,品味着另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这个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优雅,却也让她那琢磨不透的神情里,增添了几分陌生的疏离感。此时,那颗钻戒正在灯下闪过一道冷冽的光,与她温热的目光交织成一道看不透的雾。 而我突然明白,有些酒需要慢饮,有些人,可能再也回不到从前。抬头时却看到丽莎那修长的兰花一样的指间,那支晶莹的杯子正伤感得像颗眼泪......丽莎给我烟,我没接。你不抽烟了,我点头。丽莎说我会抽烟了,丽莎自己点了支烟。我随手打开一瓶烈酒,自斟自饮起来。我说你有什么话就快说吧我要回去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呢我实在太困了。丽莎说你现在最强烈的感觉是什么?我说我他妈的感觉这一切像在做梦这一切都变得让我真的认不出来了。丽莎苦笑,让我讲个故事好吗?她说你知道吗今天丽莎他妈的有钱了,因为每月那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会给她大把的钱......然而什么都不缺的时候,她却又穷的连自己的□□甚至灵魂都是别人的。她说你还想读丽莎的诗吗?今天让你失望了,写诗绝对是发神经只能让人体味那无尽的空虚所以丽莎就他妈的不写了。她说她终于解脱了终于自由了不必再为生活苦苦奔波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只是自由的时候却再也离不开这小小的房间,不写诗了却更空虚了。她说她终于得到了一切,成了那人的什么狗屁情人或者就是什么玩意儿。得到一切之后,她却怀念大学时的那种贫穷和快乐,她很想念我们一起时的那些日子...... 她说话的时候,那飘忽的眼神那样伤感,看着她那伤心的样子我突然间有一种哭的**。 她喃喃自语地说她是多么的孤单和寂寞,可是还有谁记得她丽莎?她说你为什么不吻我抱我是不是嫌我?我的沉默让她突然间泪流满面。她流着泪说其实是你过得挺好。我想争辩说除了那个大学的毕业证我早已一无所有,没车没房没爱没工作没有一切......事实上当时我什么都没说,却灌下最后一杯酒...... 我昏昏沉沉的睡了。我忘记了一切,一切过去或者现在。 第二天,当我醒来时,第一眼便看到了丽莎。她用一种极柔婉的声音说你终于醒了你喝太多了现在好了。我说我要走了。她说你真的不能在这住几天吗?我能听得出那柔婉中的伤感和恳求。丽莎突然伸开双臂抱住了我。就像许多年前在毕业前夕,在那个租来的简陋的小屋中那样,抱住了我。后来有个鸟冒还说又一个好好的黄花小伙子被糟蹋了,但我知道丽莎那是第一次。丽莎真的很迷人,我头有点晕。但我还是毅然推开了丽莎,头也不回的走了,我自己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只是心太痛。那一刻,我听到身后的丽莎正失声痛哭...... 那个夏天的阳光很好。我一个人走在那火一样的阳光下,全身却冰一样冷。我不明白,这大学时曾经那么好的姑娘,这绝对优秀的女孩子今天怎么会这样子。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她太成功了 我流着泪走了。毕业后再次见到丽莎时,我却发誓再不去她那里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我心很痛...... 回到那堆满杂物的破出租屋,推开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旧书、泡面和些许霉味的气息翻涌而来。这气息,像一盆冷水,将我彻底浇醒。狭小,昏暗,简陋,四壁空空,却分明而又奇怪地让我感到一丝踏实。我瘫坐在那把吱呀作响的可以肯定是房东,就是那个没到期就催房租像催命一样的干瘦老头,从垃圾场捡来的旧藤椅上,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最后,定格在墙角那个蒙尘的旧书箱上...... 仿佛被宿命牵引,我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打开了它。时光的尘埃在光线中飞舞,像是被惊扰的、沉睡多年的精灵。箱子里,是些旧书、旧笔记本。我小心翼翼地拂去最上面那本泛黄封皮的旧书,那是我们文学社自印的诗集,虽然封面上的字迹已有些模糊。 指尖居然在微微颤抖,我翻开它。丽莎的诗,就那样猝不及防地,撞入了我的眼帘。那些熟悉诗句,清泠如月下泉,婉转似林间莺,字字句句,都透着一种不染尘埃的灵气和纤细易碎的忧伤。我甚至能看到,当年那个一袭白裙的女孩,是如何在深夜的灯下,蹙着眉,将心底的波澜,一字一句,斟酌成行。在这一页的留白处,还留着我当年稚气而虔诚的批注:「空谷足音」,「此中有真意」。大颗泪水却突然间滑落...... 那一瞬,两个丽莎的影像,正在我脑中猛烈地重叠、撞击、撕扯。一个是诗行里走出的清冷明月,眸中含着烟水的轻愁;一个是霓虹下摇曳的炫目的梦一样的陌生,眼底深处只有一片无尽的荒芜。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我终于明白,我那么用力而决绝地推开丽莎,并非因她今天的妆饰和神情,而是惧怕。惧怕那过于锐利的过去和现实,将我们曾经共有过的、那点可怜的、曾经的纯粹与美好,割裂得支离破碎。生活的洪流,终究还是裹挟了她,淘洗了她,将她变成了镶嵌在金框装饰的、一首失魂的绝句。而我,这个自诩的平庸之人,虽未被物欲的泥沼淹没,却也在「现实」的荒漠里,一刻不停地拼命挣扎着、奔跑着、疲于奔命,早已失却了为她赋诗、亦或为自己写点什么的能力或者一点点时间。我们,都以不同的姿态,一同沦陷了...... 夕阳的余晖,透过肮脏的玻璃窗,将房间切割成明暗交织的碎片。我坐在那片渐深却又明显异常绚丽的晚霞里,如同石像。往事如潮,漫上心头,又缓缓退去,只留下一片湿漉漉的、咸涩的荒凉。 我摊开纸笔,想写些什么。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滴眼泪。然而,千言万语,终是凝滞。所有的安慰、质问、追悔,在那样庞大的、由时光和选择构筑的命运面前,都显得如此微不足道,如此徒劳。 最后,我将那本珍藏了很多年的破旧诗集,重重合上,轻轻放回箱底,合上盖子,如同合上一卷再无人续写的诗篇。我知道,此一别,注定烟水茫茫,海角天涯。那个名为丽莎的女子,连同她水汪汪的眼睛,她曾经的诗句,她最后的哭泣,都将沉淀在我二十九岁的这个夏天,终将凝固成一块透明的、却永不消融的琥珀或者泪滴一样的东西。 第二天,我带着简单的行李,踏上了离开这座城市的列车,当站台缓缓后退,城市的天际线逐渐模糊成一片灰色的轮廓,丽莎昨夜那混合着酒意、泪水和绝望的喃喃自语,又一次在我耳边清晰地响起:「还有谁记得她丽莎……?」 车窗外的景物飞逝,我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我无法理解丽莎的爱,正如她无法理解我对她的态度。 我记得丽莎,我记得那个诗一样的丽莎,但我也只是记得而已了。丽莎那句带着泪的诘问,犹在耳畔:「还有谁记得她丽莎?」 我记得。 但我能记住的,还是许多年前,在梧桐初绿的三月,那天,阳光很好,一个一袭白衣,精灵一样的女孩,正低头走过校园。裙摆摇曳如诗行,一个有点忧郁的女孩。 还有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冷冷的却又异常的美。 第2章 再见丽莎 后来,我像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被汹涌的水流推搡着,在几个城市间漫无目的地飘着。我这脆弱的灵魂,终究无力与命运抗衡,只能任凭自己在这苍茫人世间无奈地飘荡,直至将青春最后那点鲜亮的底色,磨损得斑驳不堪。 最终,我拖着空荡荡的行囊和更空荡的皮囊,一事无成地回到了北方的老家。我将自己反锁在童年居住的老屋里,如今这里早已四壁萧然,唯有尘埃在稀疏的光线中无声起舞。我拒绝了几乎所有的光线与声响,仿佛要将自己埋在这片熟悉的寂静里。十几年的流浪,榨干了我最后一丝气力,那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疲惫,让我只愿像深秋的落叶,在悄无声息中飘零,然后随风而逝。 然而,心底那点不甘,又像早已熄灭的死灰,突然复燃。我咬紧了牙,丢下最后那点尊严,访遍了所有尚存联系的亲朋。每一次递出廉价的烟时,我的手都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换回的,是一沓沓带着体温与疑虑的、皱皱巴巴的钞票。我在心里对自己立下誓言,一定要拼出一个模样。 在城郊一个被遗忘的旧仓库中,「林莎家具坊」的牌子挂起来了,我要用新木刨花的清香,来清除过往所有的失败。 创业之路,一言难尽。本钱微薄,我只雇了五个员工。我是老板,更是最重要的工匠、四处奔波的销售和挥汗如雨的搬运工。 每一个天色未明,我便在机器的轰鸣中开始打磨木料,双手布满新旧交织的伤痕;每一个沉沉暗夜,我蜷缩在车间角落冰冷的木板床上,枕着刺鼻的油漆味入眠。为寻得价廉的木材,我带着两个年轻的学徒,驾驶那辆眼看就要散架的破皮卡,去几十里外荒远的山村。蹚过蜿蜒的泥泞山路,在农家院子里,用粗糙的手掌反复摩挲新伐的原木,审视纹理,判断干湿,为了一方木料能便宜几十元钱,常常磨破嘴皮。 开拓业务,步步维艰。我印制了最便宜的宣传单,厚着脸皮跑遍城里新开的装修公司,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递上烟,反复唠叨和强调那句「我们规模虽小,但做工确实扎实」。然而,订单依旧寥寥无几,只能接一些零碎活计。 那天,就在我一筹莫展之时,突然出现转机,一位大型连锁酒店采购经理的赖总主动上门,递来一份数额诱人的合同,要定制一批特色实木家具。我抑制不住兴奋,老天终于开眼了,赖总盛赞我们的手艺,但条件是我需先垫资购入一批名贵木材。 这无疑是我在无尽黑暗中窥见的唯一光亮。说干就干,我不假思索地孤注一掷,押上厂里最后的流动资金,又冒险借了一笔高利贷,带着所有员工,开着破皮卡,浩浩荡荡,到赖总指定的供应商那里,购入了大量昂贵的非洲花梨。那一刻我觉得,命运之神终于他妈的露出了点微笑。 木材运抵后,首付款项却杳无音信。待我拨通那个永远「正在通话中」的号码时,那间公司早已人去楼空,只有空荡荡的墙壁,仿佛在捂着嘴偷笑。 满仓库的「名贵木材」,经鉴定,竟全是劣质材料仿冒的废品,那一刻,我突然间重重摔倒了...... 巨额债务,如同无数条冰冷的蛇,骤然勒紧我的脖颈,我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窒息。厂房被查封,设备被搬空,最终,只能在地方报纸最不起眼的角落,刊出一则小小的破产声明...... 而我全然不知,就在我如同困兽般挣扎于泥沼的这些日子里,丽莎,却一直在茫茫人海中寻找着我的踪迹。 她询问所有能联系上的旧日同学,探问当年的恩师,甚至数次借商务考察之名,途经我可能漂泊的城市,却始终如石沉大海,了无音讯。直至那天,她的助理在例行筛查各地投资信息时,于那份小小的家乡报纸上,瞥见了那则破产声明。「林莎家具坊」与我的名字,宛如一道撕裂长空的闪电,骤然劈开了厚重的时间迷雾。 就在我面对满车间「非洲花梨」,满眼的绝望和迷茫时,手机骤然响起。一个陌生号码,又是骗子,我恨恨的要挂断,却又犹豫了一下,手机中传来一个女声,语调职业干练,却在某个不经意的尾音处,泄露出一缕被时光打磨过的、既陌生又熟悉的气息。她表示有意投资。绝处逢生的狂喜尚未涌起,便被更深的疑虑压下,我追问她的身份。她只淡然道:「我就在你们厂门口,过来,你便看见了。」 我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污浊的工作服,犹豫片刻,但还是擦了擦手,走了出去。 午后阳光刺眼,厂门口坑洼的空地上,静静泊着一辆线条流畅、低调中难掩奢华的红色跑车。车门轻轻开启,先是一只踩着精致高跟鞋的足尖轻盈点地,随即,一个窈窕的身影完全探出。 许多年后,我一眼就认出,那是丽莎! 时光似乎对她格外宽容。一袭贴身的象牙白西装套裙,勾勒出她利落的身姿,颈间那枚钻石项链,在阳光下流转着冷冷的光泽。她回眸时,那双我曾喻为「水汪汪」的眼睛,如今已深邃如秋日潭水,锐利、明澈,沉淀着从容与力量。她凝视着我,唇角漾起一丝难以捕捉的笑意,目光扫过我全身的狼狈,却无半分鄙夷,反倒带着一种深谙一切的了然。 丽莎依旧当年模样,忽然想起那句,岁月从不败美人。后来我才知道,她的投资帝国已那样庞大,足迹遍布多座城市。我的这个小作坊,于她而言,或许根本算不上什么厂。 在丽莎资金与资源的倾注下,工厂竟奇迹般地起死回生,迅速步入正轨。 在庆祝项目成功的晚宴后,微醺的丽莎忽然笑吟吟地望着我:「喂,听说你还单着,给你介绍个女朋友吧?我公司里面,不乏才貌双全的女子。」我摇头,目光落在杯中摇曳的酒液上:「谢谢美意,我的心,早已在很多年前都死了,不想再爱了。」 丽莎却异常执拗,带着几分醉意,半是命令地说:「你必须找!而且,我要做你最好的朋友,并且还要做你未来妻子最好的闺蜜!」她凑近些许,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顽皮的戏谑,压低嗓音:「实在不行……我再为你引见一位神秘的女子,只是……怕她配不上你。」 我唯有苦笑,想起半生颠沛,由衷叹道:「怎么可能?从来只有我配不上的人。」 后来,我才知道,丽莎口中那位「神秘的」、「怕配不上我」的女子,指的竟是她自己。原来,这些年来,她也一直,孑然一身。她说,就是那次我见过她后,她哭了很久,也想明白了很多,然后不辞而别,离开了那个别墅,开始了自己的打拼...... 那夜,在故乡那座最负盛名的酒店里,我们都醉了。醉意朦胧间,我与丽莎相对而坐,笑着笑着,泪水便突然间滑落。不知是为那逝去的青春,还是为命运这荒诞却终又慈悲的安排。丽莎轻轻问,你还记得我的那句吗:曾经,那片波涛汹涌的沧海,已是,眼前这片静静桑田...... 是啊,是谁在续写这尘世沧桑...... 我凝视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丽莎,这个曾经让我不相信这世间还有爱的女子,这个将我从深渊拉回又馈赠我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然而,那份过于沉重的情意,让我至今仍在彷徨,自己真的有资格接受丽莎的爱吗? 月光如水,透过酒店落地窗,为丽莎的侧脸镀上一层温柔的光。她指尖轻轻转动着高脚杯,杯中的红酒那深红色的漩涡,仿佛要将这十数年的光阴都卷入其中。 "你知道吗,"她的声音在醉意中带着一丝缥缈,"那次在那个城市遇见你之后,我看着你消失在街角,一个人在咖啡馆坐到了打烊。"她的目光越过酒杯,落在虚空,"你走后,我的世界好像突然安静了。那些钻石、项链、华丽的衣裳,在那一刻都失去了意义。" 我默默地听着,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我离开了那个男人。"她轻轻笑了,带着几分自嘲,"用尽全部积蓄,在出租屋里开始自学金融。最难的时候,一天只吃一顿饭,但想到你曾说我的诗写得干净,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她的目光终于落回我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什么情绪在轻轻颤动。"我拼命工作,拼命往上爬,只是想着,如果有一天能再遇见你,至少能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而不是那个需要靠浓妆来掩饰的自己。" "丽莎,我......"我的喉咙发紧,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不要你的答案,现在不要。"她轻轻摇头,伸手覆上我因长期劳作而粗糙的手背,"我可以等,就像你当年等我写完那些诗一样。这次,换我来等你。" 次日清晨,我在家具厂的办公室醒来,身上盖着丽莎还带着淡淡香味的外套。桌上是丽莎留下的字条:"厂子我已经帮你赎回来了,但这不只是馈赠。我要入股,做你的合伙人。下午三点,带合同来见我。" 她的笔迹干净利落,一如她现在的模样。 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丽莎并没有因为我们的过去而对厂里的事务有丝毫松懈。相反,她以投资人的身份提出了严格的要求:改进设计、优化流程、开拓高端定制市场。我们开始接洽国际客户,部分作品还被收录进一本知名的家居设计杂志。 家具厂如一棵茁壮生长的树,年轮般层层扩张,终于迎来了第三次搬迁。新厂房坐落在城郊的开阔处,空气中飘散着新鲜混凝土与木材的混合气息。那个初夏的雨夜,雨水轻吻着厂房的钢构屋顶,发出细密的节奏,仿佛在为我们的新生奏响序曲。 我为赶制一批即将发往巴黎塞纳河畔艺廊的定制家具,在崭新的办公室里加班至深夜。推开厚重的隔音门,偌大的车间里只亮着几盏灯,却在其中一盏下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丽莎正俯身在一块未打磨的胡桃木前,指尖如抚琴般轻触木纹。灯光从斜上方洒落,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那专注的神情与二十年前在文学社品读诗歌时的模样如出一辙。时光在这一刻产生了奇妙的叠影——我看见两个丽莎在光影中交融:一个是白衣胜雪的文艺少女,一个是西装利落的商界精英,而灵魂深处的那份诗意却始终未变。 "你听,"她的声音伴着雨声飘来,"木头的纹理在诉说时光的故事。这一道是春日的细雨,那一圈是盛夏的阳光。"她的手指沿着年轮轻轻划动,"我们制作的每件家具,都像是一本打开的诗集,漂洋过海地去往陌生的国度,继续书写生命的篇章。" 我走近她身边,新厂房里还弥漫着木材的清香。"曾经我以为,只有那些诗一样的木纹才能安放漂泊的灵魂。直到重逢后才明白,我一直在等待一个能听懂木材语言的人。"那一刻,我深深意识到,丽莎从没变过,她还是那个天使,感性而善良的天使。 雨声渐密,如千丝万缕的琴弦拨动心曲。在这样一个夜晚,在新旧交替的空间里,我忽然领悟:真爱不仅仅是雪中送炭的救赎,更是锦上添花的圆满。两个完整的灵魂,如同并立的树木,各自向着天空生长,又在地下根系相连。 丽莎转过身来,眼中闪烁着比星河更动人的光芒。我们没有言语,却在这静谧中完成了最深刻的对话。堆满木料的车间仿佛变成了神圣的殿堂,每一块木材都是见证者。没有拥抱,没有亲吻,我们只是静静地站在满地的木料中间,像两棵终于找到彼此根系的大树。 窗外,雨停了,月光悄悄探进车间,为我们未来的路铺上一层银白。这一次,我不再是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而是深深扎根于属于自己的土壤,与另一棵树共同迎接每一个黎明与黄昏。 爱情从未远离,它如种子深埋土壤,静待破土而出的时机。而丽莎,就是照进我生命里的第一缕春光,让冰封的心湖重新泛起涟漪。在这个雨过天晴的夜晚,我确信自己找回了那个遗失多年的天使——她带着岁月的馈赠,以更丰盈的姿态,回到了我的世界。 就在我们埋头苦干半年后,一个意外的喜讯从米兰传来——我们以中国传统榫卯工艺为灵感设计的"听雨"系列书房家具,竟获得了国际设计界的瞩目。评委会的评语写道:"将东方美学与现代功能完美融合,每一件作品都仿佛在诉说一个古老而崭新的故事。"那天,我们在街边那家咖啡屋,像大学初次见面时一样,轻轻地谈着,笑着泪着...... 这份殊荣让"林莎家具"这个名字开始在国际市场上崭露头角。订单如雪片般从欧洲、俄罗斯、北美飘来,最让我意外的是,一批作品被收录进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的設計艺术展。丽莎拿着订单合同,眼中闪着泪光:"你看,你的木料会写诗这件事,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了。" 是啊,爱从未死去,它只是在冬眠,在等待春天的风。 再次见到丽莎,我发现我又见到了大学时的那个天使一样的女孩...... 第3章 婚礼和危机 婚礼的筹备,我主张从简。历经半生浮沉,我早已看淡那些繁华仪式。但丽莎只是温柔地握住我的手,眼神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已经让秘书安排好了,不会浪费。你什么都不要管了,就安安心心地,做我最好的新郎!" 婚礼前夜,细雨悄然而至,仿佛天地在为这场迟来的仪式净尘。我独自坐在房间里,手中摩挲着那本泛黄的诗集——那是大学时代丽莎送我的第一份礼物。扉页上,她娟秀的字迹依然清晰:"愿文字如舟,载你我共渡时光之河,地久天长!"。 随手打开了丽莎的一首诗: 你有故事,我有酒 历经 那么多 沧桑 或炎凉, 我知道 你一定 ,有故事…… 正好, 我有酒…… 让我们, 在街头小巷的 某个 寻常角落, 坐在 木桌旁, 听你娓娓, 醉我醇香…… 或者 我们就坐在 这草地上, 江边 或者河畔, 听你娓娓, 醉我醇香…… 你有故事, 我知道 所以 我备好酒, 在这 春江明月夜, 或者 朝花似火时, 在某个黄昏, 或者 月落星稀时…… 听你娓娓, 醉我醇香…… 故事里, 要有最美的 江南, 故事里 要有最荒凉的 塞北, 故事里的人, 依旧 当年模样, 故事里的月, 依旧 如玉生光…… 只是 那样动人而又 真实过的 故事与酒, 却一次次 让你落泪…… ___你有酒吗?我有故事…… 丽莎,让我们从此一起来续写这相逢的故事吧,当然还要有酒的...... 翌日清晨,雨过天晴。阳光透过梧桐树叶的缝隙,在湿润的地面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婚礼选在小城唯一的那家五星级酒店——"云顶花园"。丽莎坚持要在这里举行,她说这里能看到整座城市的轮廓,就像能看到我们走过的那些岁月。 走进宴会厅的瞬间,我恍若步入梦境:天花板上垂挂着上千只水晶鹤,每一只的翅膀上都缀着细碎的钻石一样的水晶,当微风从敞开的落地窗吹入,便发出风铃般的轻响。厅内没有传统的红毯,取而代之的是一条用玫瑰花瓣铺就的小径,两侧立着透明的水柱,水中游动着金色的和红色的锦鲤。 丽莎出现的那一刻,全场突然瞬间安静下来。她身着一袭洁白的婚纱,裙摆上绣着九百九十九朵茉莉——那是我们再次重逢的天数。头纱是用极细的丝线织就,在阳光下泛着月华般柔和的光泽。当她向我走来时,红色高跟鞋轻踏在玫瑰花瓣上,仿佛踩在时光的琴键上,每一步都奏出动人的美妙音符。 "还记得吗?"交换戒指时,她轻声说,"大学时你说过,理想的婚礼应该像一首十四行诗——严谨的格律中藏着无限的自由。"我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泪光,想起那个端坐在图书馆角落写诗的女孩,如今终于成了我诗中的女主角。“我还记得你的诗句:人言水尽有海角,望穿海角故人渺。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现在我们终于不用再流浪了,有自己的家了!”。我轻声地说,丽莎轻轻地笑...... 婚宴的菜肴也暗藏玄机。每一道菜都以我们共同读过的诗歌命名:"蒹葭"是清蒸鲈鱼,"采薇"是野菌汤,"静女"是甜品拼盘。宾客的座位卡是用檀木雕刻的书签,上面刻着丽莎亲手写的诗句。 蜜月旅行,丽莎精心规划了一条环绕半个地球的路线。第一站是威尼斯,我们乘着贡多拉在夜色中穿行,船夫哼着古老的民歌,歌声在水巷间回荡,仿佛在一个悠长的梦中。丽莎靠在我肩上,手指轻轻划过水面,激起一圈圈涟漪。"你看,"她指着远处叹息桥上的恋人,"他们的倒影在水中相聚,就像我们错过的那些年。" 在巴黎,我们避开喧嚣的埃菲尔铁塔,去了蒙马特高地的一家小咖啡馆。丽莎说这里曾是海明威写作的地方,就是你大学时最崇拜的那个老头。我点头,我那时曾经深深迷恋着海明威的文字。只是那老头,最后用猎枪,打断了自己的喉咙,成了生命绝唱。“这一点,我无法理解那个怪老头”,我笑着说。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夕阳给圣心大教堂镀上金边。她忽然从包里拿出那本我们大学时代一起读过的《流动的盛宴》,书页已经泛黄,但夹在里面的银杏叶却依然完好如初。 "我一直带着它,"她说,"就像带着我们未完成的梦那样。" 迪拜的体验最为奇幻。我们入住的那家海底酒店,房间的穹顶是透明的玻璃,各种热带鱼在头顶游弋,仿佛置身童话世界。但最令我震撼的,是清晨在沙漠看日出的时刻。我们骑着骆驼深入沙海,当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时,整片沙漠瞬间由暗红变为金黄。丽莎披着当地妇女送的鸢尾花图案的披肩,在晨光中宛如敦煌壁画上的飞天......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她抓一把沙粒让它们从指缝流下,"沙漠最懂得时间的意义——每一粒沙都见证过沧海桑田。点点滴滴的流逝,就像沙漏一样"。我看着那一粒粒沙轻轻滑落,就像我们曾经流逝的记忆...... 终于,我们旅游归来,我感觉就像做了一个华丽的梦,但它却又明显地那样真实。 然而,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就在旅行归来的三个月后,危机悄然而至。 那是个闷热的黄昏,天空堆积着灰色的凝固了铁一样的云。丽莎在书房接完电话后,久久伫立在窗前。我端茶进去时,发现她正望着窗外那即将来临的暴雨出神。电脑屏幕上,那个元宇宙项目的资金流向图显示着异常的红点,像伤口渗出的血珠。 "张*带着核心团队消失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五个亿的资金,就那样瞬间毫无征兆的蒸发在虚拟世界的缝隙里了。 接下来的日子,书房成了战场。丽莎穿着那件我们在大阪买的真丝睡袍,昼夜不停地召开视频会议。有时深夜醒来,我还能听见她敲击键盘的声音,清脆得像雨打芭蕉。她的咖啡杯上渐渐积了层淡淡的渍痕,像时光留下的印记。 但即使在最焦头烂额的时刻,丽莎依然保持着惊人的优雅。每天清晨,她依旧还是会仔细描画眼线,就像我们要去参加重要宴会。只是有一天我注意到,她的眉笔悄悄换成了更深的色号——为了遮盖日益明显的黑眼圈。 一个雨夜,我被雷声惊醒,发现书房还亮着灯。推门进去时,看见丽莎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边还摊着厚厚的法律文件。我正要给她披上毯子,她却突然惊醒,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化作温柔的笑意。 "做了个梦,"她揉着太阳穴,"梦见大学时我们在图书馆备考,你在我手心写''别怕''。我不会怕,因为有你!" 我握住她冰凉的手指,发现上面沾着淡淡墨水印,像蓝色的泪痕。窗外暴雨如注,而我们在温暖的灯光下相拥,仿佛两艘在风暴漩涡中相依的小船。 危机处理最紧张的那周,丽莎飞往北京与其他投资人会谈。送她去机场的路上,她一直望着窗外出神。在安检口,她突然回头对我说:"还记得迪拜的沙漠吗?其实最珍贵的不是绿洲,而是知道彼此都在寻找绿洲的路上。" 飞机腾空而起,在云层上划出长长的尾迹。我望着它消失在天际,忽然明白,真正的爱情不是避风港,而是让彼此都成为能够远航的船。无论遇到怎样的风浪,只要还记得归航的方向,所有的等待都充满希望并且都是值得。 回到家中,书房里还弥漫着丽莎常用的香水味。我翻开那本她常读的诗集,发现扉页上新添了一行小字:"爱是永不枯竭的宇宙,你我共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