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生》 第1章 陷阱 “砰!砰!砰!” 子夜时分,一阵急促到近乎砸门的声响伴随着焦急的呼喊划破了深夜的宁静。 “叶大夫!叶大夫!开开门啊!” 屋内,正于榻上凝神调息的叶锦听到声音睁开双眸,掌心流转的温润灵光倏忽散去。 “来了。”她一边应着一边下床,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刚被惊醒的沙哑与慵懒。她披上外衫,揉乱了头发,刻意放慢了脚步。在打开院门时,她甚至抬手揉了揉眼睛,制造出几分睡眼朦胧的假象。 “吱呀——” 就着微弱的烛光,叶锦看到门外站着的青年,面色惨白如纸正死死捂着受伤的右臂,指缝间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血迹。他还时不时的向后看去,眼中满是惊恐。 看见叶锦出来,他的声音因焦急而颤抖:“叶大夫!不好了!我们村里闯进了妖兽,好几个人都伤了,您快去看看罢!” 妖兽? 叶锦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这里毗邻人族皇城,有龙气与戍卫大阵笼罩,寻常妖兽根本不会出现。 况且,她看这青年臂上的伤口皮肉外翻,边缘整齐,绝不可能是妖兽利爪獠牙所致,倒更像是…… 心念电转间,叶锦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件事情的内情。 里面有诈。 但她面上不显,只是点点头说道:“好,且在此等我片刻,我取了药箱便来。”说完,她关上门快速转身,朝着里屋走去。 屋内,月华透过窗户,映照出桌旁端坐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那男子剑眉星目,轮廓分明,却在此刻如同一尊精心雕琢的木偶,英俊的脸上没有丝毫情绪波澜,连眼睫都不曾眨动一下,静默得可怕。 叶锦快步走到床榻边,拿起衣服利落地系好,指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一个半旧却整洁的藤木药箱便瞬间出现在她手边。 随后她提着药箱,走到那沉默的男子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 “师兄,”她的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我出门一趟,很快便回。” 可那男子依旧毫无反应,那双曾如星辰般璀璨的眼眸,此刻空洞无神,倒映着叶锦担忧的面容。 见此,叶锦唇边泛起一丝苦涩的笑,她伸出手,极轻地抚摸着男人的脸颊。 随即便起身,推门走了出去。对着青年说道:“走吧。” 跟随在青年身后的叶锦,看着手中微弱的灯笼火光,沉默地行走在僻静的山林小径上。夜露打湿了她的裙摆,林间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啼鸣,显得过于荒凉诡异。 约莫一炷香后,一片狼藉的村庄终于出现在了叶锦眼前。 村口那棵老槐树上,悬挂着不少断臂残肢,血液如同丝线般垂下。 那场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而树下聚集着一些幸存村民,他们相互依偎,发出压抑而悲切的呜咽声,他们人人都带着伤,脸上都写满了恐惧与绝望。 见此情景,叶锦心中那点侥幸彻底熄灭。 这绝非妖兽肆虐,而是人为制造的惨剧,一场针对她的、处心积虑的陷阱。 正在她出神的时候,那引路的青年已经将她带到村长家紧闭的木门前,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颤抖地说道:“叶、叶大夫……村长在里面等您……”他的眼神躲闪,充满了羞愧与恐惧,几乎不敢与叶锦对视。 叶锦没有犹豫,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冰冷空气,随即伸手,径直推开了那扇仿佛通往深渊的木门。 “咔哒!” 在进去的瞬间,身后立刻传来了沉重的落锁声,以及青年充满愧疚的“对不起”。 但叶锦却无暇顾忌他,此时的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从窗户的缝隙间漏进,勉强勾勒出屋内一些桌椅的轮廓。 叶锦背靠着木门,目光如炬,直射向最里端那片浓重的阴影,语气冰冷的说道:“不必藏头露尾了,我知道是你,沈义。” “呵呵呵呵……”一阵沙哑如同砂纸摩擦的笑声从阴影中传来,带着渗人的恶意。 笑声未落,一道凌厉的剑光已破开黑暗,直刺叶锦面门! 然而叶锦也早有防备,她身形疾侧,剑风贴着她的耳畔掠过,削断几根扬起的发丝。 下一瞬,一个身着黑袍、面容枯槁的老者,持剑从阴影中缓步走出。他脸上交错纵横的伤疤在月光下显的更加狰狞,看向叶锦的目光充满了贪婪与恨意。 “反应倒是不慢。”见一击不中,沈义干瘦的手再次抬起,数道更为阴狠的剑光交织成网,朝叶锦笼罩而去。 可叶锦岂会坐以待毙?她身形灵动如燕,同时素手一扬,数道细微的银光自她腰侧针囊中激射而出,直取沈义周身几处致命大穴! 然而,他们之间的两个大境界的差距如同天堑。已是化神期的沈义甚至未曾移动脚步,只是袖袍一卷,便将那蕴含着叶锦全部灵力的银针尽数收去,反手一掌朝着叶锦拍出! “呃——” 雄浑的掌力结结实印在叶锦胸口,她闷哼一声,身形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重重砸在木门上。身后的发出清脆的断裂声,不知是木门还是叶锦的脊骨。 叶锦只觉喉头一甜,一股腥热涌上,却又被她强行咽下。 “啧啧,五十年过去了,你还是一点长进都没有。”看着叶锦被自己打伤,沈义一步步朝她逼近,眼中满是讥讽与得意,“重渊留在你身边,简直是暴殄天物,明珠蒙尘!” “呵。”听了他的话,叶锦以手背擦去唇角血渍,冷笑着反击,“躲在凡人村落设伏,利用他人性命相胁,沈义,你果然还是那只见不得光的阴沟老鼠!” “你说什么?!”沈义被叶锦激怒,他身形一晃,枯爪般的手已死死扼住叶锦纤细的脖颈,将她举起,他恶狠狠的说道,“我是老鼠?若不是当年我引你入门,就你这下等的资质,连修仙的门槛都摸不到!忘恩负义的东西!” 强烈的窒息感朝着叶锦袭来,她被憋的面色涨红,却依旧死死瞪着沈义。 “把控制剑傀的法门交出来!”沈义说着手上力道又加重三分,面目扭曲,“看在往日情分上,我或许可饶你这叛徒一命!” “你……休想……”叶锦从齿缝间挤出拒绝,眼神倔强。 “冥顽不灵!”沈义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人,现在他的耐心已经彻底耗尽,瞬间杀意暴涨,“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我清理门户,再取傀儡!” 脖子上的手再次锁紧,叶锦的意识开始逐渐模糊,正当她视线开始发黑,心跳即将停止时。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木门旁的墙壁竟被一道沛然莫御的剑气劈开,尘土纷飞中,一道高大的白色身影如疾电般闯入,剑锋划破夜色,直斩沈义扼住叶锦的那条手臂! “谢重渊!!!”见到来人,沈义不惊反喜,声音兴奋得都变了调。他松开叶锦,回身挥剑格挡那凌厉的剑招,与来者瞬间战作一团。 他的目光炽热地黏在谢重渊身上,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近乎疯狂的贪念。 “咳咳咳……”被松开的叶锦跌坐在地,大口喘息,贪婪地吞咽着空气。她捂着剧痛的脖颈,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中交战的身影,心紧紧揪起。 谢重渊的剑招依旧凌厉霸道,却失了往日的灵动与变化,更像是在执行某种固定的指令。 而沈义作为他的师傅,对他的招式极为了解,不过十数招,谢重渊身上已添了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左臂更是被沈义诡异的手法击中,软软垂落在身侧,动作顿时迟滞大半。 但他依旧毫无退意。 “哈哈哈哈!谢重渊,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违逆我的下场!你终究还是要回到我手中!”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沈义,开始得意地放声狂笑。 就是这一瞬! 见沈义松懈下来,叶锦眼中精光一闪,一直隐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挥出! “刷刷刷!” 数点寒星几乎无声无息地撕裂空气,以一种极其刁钻的角度,精准地没入沈义背后几处关联灵力运转的隐僻窍穴! 感受到灵力的滞涩,沈义的笑声戛然而止!他只觉丹田处猛然一滞,原本奔腾流转的灵力竟如同被冻结的江河,瞬间凝固,再也无法调动分毫! “叶锦!!!贱人!我要将你碎尸万段!!!”他一边试图运功逼出银针,一边还要抵挡谢重渊的攻击,只是他发现不管自己如何运功,银针都没有退出分毫,只能目眦欲裂地咆哮。 “呵,沈义,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叶锦强忍着周身剧痛,扶着门站起来,对着谢重渊说道。“师兄,我们走。” 在叶锦下达命令的瞬间,谢重渊的攻击停止瞬间退回她的身边,用未受伤的右臂稳稳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如今天道契约的束缚仍在,他们无法在此刻取沈义性命。 就在叶锦与谢重渊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沈义声嘶力竭的笑声:“你以为这附近只有我一人吗?叶锦,你太天真了!如今整个修真界,谁不想得到谢重渊这具完美的‘剑傀’!你们逃不掉的!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不断侵蚀着叶锦。 “他……不是傀儡……”叶锦眼中情绪翻涌,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不知是说给沈义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原本热闹的村落,在此刻归于死寂,只余下满地狼藉和血腥气。那些被利用的村民,早已不知逃往何处。 叶锦心中对他们没有半分怨怼,在这弱肉强食的世道,在绝对的力量悬殊面前,凡人不过是仙魔博弈中可以随意舍弃、虐杀的蝼蚁。连自身性命都难以保全,又如何顾及一个外人? 得知附近可能还有伏兵,叶锦不敢再回之前的落脚点。她与行动略显僵硬的谢重渊相互搀扶着,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疾行。 逃亡这条路,她们已经走了将近五十年。五十年的隐姓埋名,五十年的东躲西藏,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 而这一次,沈义的再次出现,以及他刚刚所言,让叶锦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这一次,她们恐怕是真的凶多吉少了。 不知从何时起,谢重渊“剑傀”之名忽然传遍了修真界。 一个不知疼痛、不畏生死、实力随主人变化且绝对服从的傀儡,足以让任何修士为之疯狂。 谢重渊,这位曾经惊才绝艳的剑道天才,如今却成了人人垂涎的“宝物”,而守护着他的叶锦,则成了所有觊觎者必须清除的障碍。 在一处隐蔽的山坳里,叶锦借着月光,动作娴熟地帮谢重渊处理左臂的伤势,并用干净布条紧紧固定。 虽然他感觉不到疼痛,但破损的躯体会影响他的行动,同时也可能会影响到他以后的恢复。看着他身上新旧交错的伤痕,叶锦的心如同被无数细针反复穿刺。 “师兄,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了。”她低声说着,又朝口中送入一枚丹药,压住自己体内的伤势。随后她拉起处理好伤口的谢重渊,继续投身于无边的黑暗山林之中。 然而,追踪者比她们预想的来得更快。 她们还未走出多远,身边便传来窸窸窣窣地走动声,十几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树林中闪出,将疲惫不堪的两人团团围住。 为首一名身着锦袍的中年修士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叶锦,语气带着几分虚伪的客气:“叶仙子,久仰大名。只要你肯主动交出‘剑傀’,我以青云宗长老之名保证,绝不为难你,并愿奉上厚礼。” “休想!”叶锦知道这些人的虚伪,这么多年她见过太多过河拆桥的人,她斩钉截铁地拒绝,同时毫不犹豫地将一枚漆黑弹丸掷向地面。 “嘭!” 浓密的白色烟雾瞬间爆开,弥漫四周,隔绝了围困者的所有视线。围困者被刺鼻的烟雾呛得连连咳嗽,瞬间阵型大乱。 待烟雾被青云宗长老的掌风驱散,原地早已失去了叶锦和谢重渊的身影。 又一次摆脱追兵后,叶锦带着谢重渊藏进一个狭窄的山洞中。 洞内阴暗潮湿,叶锦脸色苍白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额间不停的冒出冷汗。之前服用的药效已经过了,如今被沈义打伤的内腑此刻灼痛难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气。 微弱的光线从洞口透入,落在谢重渊安静的脸上,勾勒出他英挺却毫无生气的轮廓。 “师兄……”望着这张熟悉到刻入骨髓的脸庞,虚弱地叶锦眼神一阵恍惚,思绪被拉回了遥远的过去,拉回了那场改变了一切的事端源头。 在漫长而绝望的逃亡路上,她并非没有在夜深人静时质问过自己:是不是太过自私,让谢重渊这样行尸走肉的活着。 但这念头往往只是一闪而过,便立刻被否决。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谢重渊冰冷的手背,感受着那非人的凉意,眼中却燃起一簇永不熄灭的火焰。 她从未后悔后。 文笔不好,见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陷阱 第2章 前尘往事 六十三年前。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农家小院晾晒的各类药材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木清香。 年仅八岁的叶锦此时正坐在小凳上,仔细地将父亲采摘回来的草药分门别类。她的动作缓慢却认真,这也是年幼的她能为忙碌的父母分担的少数的几件事之一。 她的父亲是这方圆百里颇有名气的大夫,在镇上有一家自己的医馆。而母亲也常去镇上的医馆帮忙。 她们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但一家人和睦温馨,日子过得平静而满足。 “春养肝,芽菜鲜,慢步走,戒怒言。……”,叶锦正哼唱着父亲教授自己的《四季养生谣》。 这时一道阴影忽然投下,笼罩了正在忙碌的小小身影。 被挡住阳光的叶锦抬起头,看见一位身着青灰色道袍的年轻男子逆着光站在面前,目光沉静地审视着她。 那人面容尚算端正,但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探究。 “您……有什么事吗?”小叶锦被他看到有些不舒服,放下了手中的药草,怯生生地问道。 那名男子也就是年轻的沈义,见叶锦有些害怕自己,嘴角牵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小娃娃,你想不想……修仙?” 当叶锦的父母被匆忙唤回,得知沈义是附近清虚宗的一位长老,有意收叶锦为徒时,惊喜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仙师,这、这是真的吗?”叶父激动得搓着手,他们夫妻皆是凡人,无缘仙道,如果女儿能有此仙缘,简直是祖上积德。 看出来叶父的激动,沈义端着一副世外高人的姿态,目光“慈祥”地落在叶锦身上:“此女与我有缘,根骨清奇,是可造之材。我欲带她回山,授以长生之法。” “当然!当然可以!”听沈义这么说,叶父连忙拉过女儿,“小锦,快,快叫师父!” 于是,年仅八岁的叶锦,在父母殷切而不舍的目光中,懵懂地拜入沈义门下,磕头唤了一声“师父”。 她怀揣着对仙家世界的模糊憧憬,以及家人的期盼,以为人生就此踏上了截然不同的轨迹。 然而,清虚宗的生活与她想象的相去甚远。 沈义将她带回宗门后,便对她不闻不问,既不传授她基础的引气法门,也未给予任何修行上的指点。 她像一件被遗忘的杂物,安置在偏院一角,无人理会。 只有一个人会偶尔来看她。 那便是她的师兄,谢重渊。 谢重渊是沈义早年捡回来的孤儿,身负罕见的天生剑骨,是沈义最得意的“作品”,也是他向外人炫耀的资本。 然而,这份天资带来的并非幸运,而是近乎残酷的磨砺。 沈义对他的教导方式极端而苛刻。 “给我继续练!这套剑法不练满一千遍,不许吃饭!” “剑就是你的一切!除了剑,什么都不要想!” 他致力于将谢重渊打造成一柄纯粹、锋利、没有感情的无上利剑,要求他没日没夜地修炼,不容许有一丝懈怠。 更不允许他与别人接触。 沈义总是将“剑修无情”放在嘴边,但十岁的谢重渊还是不明白,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 他看着别人都有师妹师弟,就他是孤身一人,心里羡慕极了。 但他知道掌门要求师尊再收一名弟子陪伴自己的时候,被要求摒弃情感,不露喜怒的他,第一次开心的笑了。 “师妹,你喜欢练剑吗?”谢重渊代替了沈义,教授叶锦引气入体的法门,在叶锦进入练气期后,他忽然问叶锦。 “我不喜欢。”叶锦见过沈义的教导方式,他……根本没将谢重渊当做人看过。 “我也不是很喜欢……”谢重渊低声说着。 高强度的训练和沈义严苛的要求,给年幼的谢重渊带来了满身的伤痕与隐疾。 一次,谢重渊因练剑时旧伤复发,加之风寒入体,发起了高烧。 他强撑着练完当日规定的次数,脚步虚浮地走到沈义面前,小脸烧得通红,声音微弱:“师尊……弟子……不太舒服……” 可沈义只是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丝毫怜惜,只有浓浓的不满与失望:“不舒服?我看你就是想偷懒!修仙之人,这点苦楚都受不了,如何成就大道?回去再练一遍!” 说完,他便拂袖而去,将摇摇欲坠的谢重渊独自留在冰冷的演武场上。 最终,是偷偷跑来观望的叶锦,发现了几乎昏迷在角落的师兄。 瘦小的她用尽力气将比自己高不少的谢重渊背回他的房间,用从父亲那里学来的方法,打来冷水为他擦拭降温,又偷偷去药圃寻了些退热的草药,笨拙地熬了给他喂下。 “师兄,你觉得怎么样?”小女孩守在床边,眼里满是担忧。 谢重渊从昏沉中醒来,看着眼前焦急的女孩,感受到额头上冰凉的布巾,心中第一次涌起了被人关怀的暖意。 “我感觉好多了……谢谢小锦。”他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真实的感激。 自此,两颗在冰冷宗门中相互取暖的心靠得更近。 谢重渊会在沈义不注意时,偷偷教叶锦最基础的术法;而叶锦则在他每次受伤或疲惫时,细心为他处理伤口,准备药膳。 叶锦也会时常去藏经阁翻阅医书,打算将谢重渊亏损的身体补回来。 时光荏苒,如此便是十年。 在这十年里,叶锦逐渐从一些零碎的闲言碎语中,拼凑出了自己被选中的真相。 沈义坚信,天生剑骨的谢重渊,最适合走绝情弃爱、唯剑唯我的无情道。 但宗门掌门却认为此法过于酷烈,容易走入极端,且世间没有一人成就过无情道。掌门不希望一代天骄就此陨落。 便明令禁止沈义对谢重渊施行此种教导。 为了牵制沈义,掌门要求他必须再收一名弟子,让谢重渊与之共同生活,感受同门之谊,以防心性偏激。 而她叶锦,就是那个被沈义精心选中的“工具”。 资质平庸,家世平凡,相貌清秀却非绝色,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凡人家庭。 这样的背景,意味着她容易被掌控,不会对谢重渊产生“过度”的影响,是最安全的人选。 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十年的朝夕相处,相互扶持,让谢重渊对这位善良坚韧的师妹,生出了超越同门之谊的情愫。 然而这一切,自然没能逃过沈义的眼睛。 “绝对不能让她坏了我的好事!”看着逐渐亲密的二人,沈义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绝不允许自己精心培养的“利剑”被凡俗情感所玷污,无情道才是他为他规划的、也是最能证明他自己教导能力的“正道”! 因此在一日,叶锦被沈义罕见地召见。 “师尊,您找我?”叶锦心中忐忑,不知这位几乎从未正眼看过自己的师尊,为何突然传唤自己。 而沈义高坐在上位,手中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根看似普通的木质药杵。 “锦儿,”他声音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你可知,你师兄……修的是什么道吗?” 叶锦心中一紧,垂下眼帘:“……弟子知道。” “你知道?呵。”沈义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随手将那根药杵丢到了叶锦面前的地上。 哐当一声轻响。 叶锦的目光在触及那根药杵,瞳孔骤然收缩! 那上面熟悉的磨损痕迹,末端那个她小时候顽皮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叶”字……这是她父亲的药杵!是父亲行医问药、养家糊口的倚仗! “你不能成为渊儿修仙路上的阻碍。”沈义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不带一丝感情,“我给你一个选择,自己主动离开宗门,永不复返。否则……” 叶锦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她盯着那根药杵,仿佛看到了父母担忧的面容。 她沉默了许久,终是缓缓弯下腰,捡起了那根沉甸甸的药杵,紧紧攥在手中,指节泛白。 “弟子……明白。”她的声音低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之后,她没有再抬头,只是紧攥着药杵,转身,一步步离开了大殿,背影决绝。 她……选了父母。 自第二日起,谢重渊便再也寻不到叶锦的踪影。 起初,他只当师妹是下山探亲去了。可一天、两天……近一个月过去,叶锦依旧音讯全无,不见踪影。 他心中不安日渐加剧,联想到叶锦失踪前曾被师尊召见,他直接去寻了沈义。 “师尊,师妹她……究竟去了何处?” 看着眼前气息已然有些不稳的弟子,沈义心中恼怒,但他却故作叹息的说道:“她?唉,尘缘未了啊。她与山下一個凡人男子……私奔了。渊儿,此等心志不坚、品行有亏之人,不值得你挂念……” “不可能!”听见师尊说师妹弃自己而去,谢重渊猛地打断他,眼中是全然的不信,“师妹她绝不会如此!” 他了解叶锦,叶锦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见谢重渊情绪激动,眼神中那份因叶锦而存在的柔和与牵挂如此明显,沈义知道,自己期盼的无情道,恐怕已再无可能。 一股邪火窜上心头,他厉声道:“怎么不可能!谢重渊,我告诉你,她就是个耐不住寂寞、自甘堕落的贱人!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提她半个字!” 谢重渊不想再听这污蔑之词,转身便要冲下山去寻找叶锦。 然而,他刚踏出殿门,后颈便传来一阵剧痛,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模糊中,他只听到沈义冰冷而失望的低语:“看来……你是彻底废了……” 而被逼离开宗门的叶锦,下山后并未能顺利回家。 从一开始,沈义根本就没想让她活着!她刚离开宗门范围不久,便遭到了不明身份的修士追杀。 修为低下的她,又如何能在他们手中逃脱。 “叶姑娘,你还是乖乖上路吧,不然在黄泉路上,你爹娘会寂寞的。” 听见这句话,叶锦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她没想到沈义居然会如此狠毒。 瞬间,滔天的恨意侵蚀着叶锦的心,她不顾一切的拿出为谢重渊疗伤用的麻药,用灵力充分激发药效。 将追杀她的人麻翻,随后开始逃亡。 她要活下去,要为父母报仇!!! 在一次慌不择路的逃亡中,她误入了一处废弃的古老洞府。 已经伤痕累累的她终于有了喘息的时候。 “小姑娘,想要变强吗?” 在这洞府深处,她见到了一个虚影,虚影在问了这句话后,便化作一道流光,钻进叶锦识海。 大量信息冲进叶锦的脑海,让她头痛难忍。在经历过痛苦后,叶锦得到了一份名为《牵机傀儡术》的诡异传承。 这秘术阴邪无比,竟能强行抹去活人神智,将其炼制成唯命是从、无知无觉的傀儡。 傀儡的实力与主人修为挂钩,且悍不畏死,不知疼痛。 回想起脑海中关于秘术的画面,叶锦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如此歹毒的术法,若流传出去,必是修真界的一场浩劫。 “绝对不能,让人得到这份传承。”说完,叶锦动用灵力将洞府毁掉,并为自己的识海设下禁制。 除非是自愿,否则无人能得知这份传承的秘密。 在这之后,因为无家可归她只得隐藏身份,改头换面,在宗门附近的城镇潜伏下来,一边艰难修行,一边暗中打探消息,主要她是想确认师兄是否安好。 一年后,她在医馆诊脉时听见前来买伤药的修士,提起了清虚宗的事情。 “听说了吗?落云城城主的公子,前些日子被测出是天生剑骨!” “真的假的?天生剑骨?这等绝世资质,竟然出现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身上?真是大器晚成啊!” “据说清虚宗的沈义真人已经亲自前去,有意收其为徒了……” 听到此叶锦身子猛地一僵。 天生剑骨?世间怎会同时存在两个天生剑骨?除非……除非原来的那个,已经“不存在”了!或者说,其剑骨已被剥夺,转移到了新的宿主身上! 一个可怕的猜想瞬间攫住了她!沈义定然是对师兄下手了!他得不到完美的“无情道”利剑,便要夺取师兄的天生剑骨,再造一个! 可换骨对于双方的消耗都极大,落云城主之所以答应,应该也是留有后手。 恐惧和担忧压过了一切顾虑。叶锦不顾自身安危,凭借对宗门的熟悉,连夜潜回清虚宗,直奔谢重渊的居所,在没发现人后。便去了沈义的密室,那里是往日沈义用来处理“私事”的隐秘之地。 当她找到谢重渊时,眼前的景象让她心胆俱裂。 谢重渊被禁锢在冰冷的石台上,面色灰败如金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周身灵力涣散,胸口处甚至有一道可怕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切口,仿佛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取出过。叶锦检查了一番,发现谢重渊的剑骨确实了一部分。应该是被移植出去了。如今的他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折磨,已然油尽灯枯。 “师……师兄……”叶锦扑在石台边,声音哽咽,泪水模糊了视线。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呼唤,谢重渊艰难地睁开一丝眼缝,涣散的目光勉强聚焦在她脸上。他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不能再犹豫了!叶锦告诉自己,寻常方法根本无法救回师兄的性命。 此刻,她脑海中浮现的《牵机傀儡术》中,最核心的保命禁术——以施术者精血神魂为引,将濒死之人转化为活傀,锁住最后一线生机! 这是饮鸩止渴,是堕入邪道,但这是唯一能让他“活”下去的办法! “师兄……对不起……”她喃喃着,眼中闪过决绝。随即她咬破指尖,以自身精血为墨,以神魂为笔,开始在谢重渊额心、心口、四肢绘制繁复而诡异的符文。每一笔落下,她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神魂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当最后一个符文完成,血光大盛,将两人笼罩。在意识被剧烈消耗带来的黑暗吞噬前,叶锦看到,谢重渊一直望着她的眼中,似乎恢复了一丝清明,他甚至极其艰难地,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释然与安抚意味的笑容。 “小锦……”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两个字。 一切事成后,叶锦带着已成活傀、行动依凭本能与她指令的谢重渊连夜逃离清虚宗。他们的逃离,不仅让城主的儿子失去了现成的剑骨移植,更让沈义私自剥夺弟子剑骨、修炼禁术的恶行彻底暴露。 沈义身败名裂,被愤怒的掌门亲手废去大半修为,逐出了宗门。他也因此记恨上了叶锦。 而叶锦和谢重渊,也开始了长达五十年的逃亡之路。 因为当年拜师时立下的天道契约“弟子不得弑师”,再加上叶锦修为不高,他们无法杀死沈义,只能不断躲避他和后续其他觊觎“剑傀”的修士的追捕。 他们隐姓埋名,藏匿于凡俗城池。叶锦凭借家传医术和微末修为行医济世,同时苦苦寻觅着能让谢重渊摆脱活傀状态、真正恢复如初的渺茫希望。 第3章 命契 “站住!将剑傀留下!” 厉喝声与杂乱的脚步声自身后紧逼而来,身后杀气几乎凝成实质。叶锦咬紧牙关,忍着身上的痛,拉着谢重渊的手腕,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那片被氤氲灵气笼罩的山谷疾奔——那是最近一处已知的秘境入口,秘境内险峻复杂,是她眼下唯一的生路。 “咻咻咻——!” 数道飞剑破空之声袭来,带着冰冷的锐芒。叶锦凭借灵活的身法险险避过,而谢重渊则已本能地侧身,挥动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长剑,金石交击之声乍响,将几柄飞剑格开。然而身后敌人的攻击连绵不绝,又一波剑光掠过。叶锦只觉左臂一凉,随即剧痛传来,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袖,顺着指尖滴滴坠落。 “呃……”叶锦的左臂被飞剑击伤。“师兄,别去!”她强忍疼痛,急忙喝止。就在她受伤的瞬间,谢重渊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冰冷而暴戾,那双空洞的眼睛转向追兵的方向,似乎下一刻就要冲入敌阵,将他们斩杀。可他被叶锦拉住,动作停滞,但身体依旧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 如今的他,将叶锦的话视为唯一的命令。 秘境入口扭曲的光幕已近在咫尺。但叶锦心中清楚,这种随机传送的秘境,一旦进入,她和谢重渊两人极大概率会被分散。而这无疑给了追兵可乘之机。如今她只能寄望于谢重渊凭借傀儡与主人之间那点微弱的感应,在自己被敌人找到之前,先一步汇合。 “快!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去!”身后的叫嚣声愈发逼近,几道强横的灵力波动猛地加速,显然是想在最后关头将他们拦截。 他们也清楚进入秘境之后,局面可能会瞬间扭转。 就在叶锦半只脚踏入光幕的瞬间,一股阴狠的掌风自身后袭来,重重印在她的背心! “噗——”喉头腥甜上涌,叶锦借着这股力道,猛地拽着谢重渊一起,彻底没入了那片扭曲的光影之中。 一阵天旋地转的传送感过后,是重重坠地的冲击。叶锦伏在潮湿的泥土上,咳出一口瘀血,那一掌蕴含了化神期修士的一半力量,足以要了她的命。她快速点了身上的穴位,勉强稳住了伤势。“快找!她受了伤!跑不了多远!”身后传来追兵的声音,叶锦顾不上检查伤势,她小心的环顾四周——果然,谢重渊不在他身边。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叶锦知道她现在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她撑起身子,敏锐地听到周围密林中传来窸窣作响和隐约的灵兽低吼。她臂上伤口散发的血腥气,在此刻如同黑暗中的灯塔。 “吼——!!!” 忽然,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猛地自身后炸响,带着腥风扑来!叶锦瞳孔猛的一缩,几乎是凭着求生本能向侧前方翻滚,堪堪躲过一只利爪的拍击。接着她不敢停留,脚下灵力急转,朝着林木更深处遁去。一路上,危机四伏,隐匿在暗处的目光充满贪婪。 “该死!”她忍不住低咒一声,一边狂奔,一边迅速扯下布条死死压住流血不止的伤口,又从储物袋中翻出特制的药粉,不要钱似的洒在身上,试图掩盖那要命的气味。 不知跑过了多久,在她几乎力竭之时,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自一棵古树后转出,一剑将身后的猛兽逼退。 来人正是谢重渊,在逼退猛兽后,他沉默地来到叶锦身边,他的身上亦添了不少新伤,衣袍被割裂,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剑痕,但他仿佛毫无所觉。 “师兄……”叶锦刚松一口气,正欲替他查看伤势,“在这里!他们在那儿!” 这时,阴魂不散的追兵竟再次寻来! 听着繁杂的脚步声,叶锦脸色一变,拉起谢重渊就想继续逃离。然而,就在他们转身欲走的刹那,脚下原本坚实的地面竟毫无征兆地塌陷下去! “怎么回事?!” “人呢?!”上方传来追兵气急败坏的怒吼,迅速变得遥远。 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叶锦。下坠的过程中,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叶锦感到一只坚实的手臂猛地环住她的腰,将她紧紧纳入一个冰冷的怀抱。 是谢重渊。 即使在意识混沌、身不由己的状态下,保护叶锦依旧是他的本能。叶锦将头埋在他胸口,隔着衣料,那里传来一声声微弱却沉稳的心跳——这是他还“活着”的唯一证明,也是支撑她五十年来不肯放弃的执念。 谢重渊扭过头,另一只手并指如剑,向下挥出,灵力喷薄而出,试图减缓下坠之势。他们不知坠落了多久,最终,谢重渊调整身形,脚下灵力涌动,以自身为缓冲,抱着叶锦稳稳落地。 脚踩在结实的地面后,叶锦从他怀中抬起头,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处深入地底的洞府,空气中有陈腐的尘埃气息。四周的石壁打磨光滑,隐约可见精美的刻纹,石桌、石椅、书案一应俱全,只是都蒙着厚厚的灰尘,显然已荒废了无数岁月。 “你们……” 一个带着几分飘渺与沧桑的男声突兀地响起。 叶锦心中一凛,瞬间握紧袖中银针,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却发现空无一人。 然而,谢重渊却缓缓转过头,那双空洞的眸子,精准地望向了远处那张积满灰尘的书案。 仿佛回应他的注视,书案后的空间微微扭曲,一个身着古朴长袍的儒雅男子虚影,缓缓凝聚显现。他的目光落在叶锦与谢重渊身上,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复杂情绪,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两人之间那无形的联系上。 “命契……不……并不完整……”他喃喃低语,像是困惑,又像是惋惜。 “前辈,”听到男人的话,叶锦心中一动,压下警惕,恭敬行礼,“您所说的‘命契’是何物?” 这突然出现的魂体,以及他能一眼看穿她与师兄之间的异常,或许……是转机? 男子的虚影在他们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叹息一声:“那是我与我的道侣,当年共同创出的道侣契约……旨在同生共死,福祸相依。但你们身上的这道……残缺不全,强行嫁接,隐患无穷。” 契约!叶锦的心脏猛地一跳,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前辈,既然如此……这契约,可有解除之法?” 男子点了点头,虚影随之微微晃动:“有。完整的解法,在我道侣手中。只是我……早已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他的声音里浸满了岁月的孤寂与遗憾,“当年,我们二人合力创造这契约,最后亦因它而分离。它让我们寿命共享,修为亦相互影响。起初我们甘之如饴,但渐渐地,他的修为开始停滞……我知道,那是因为我。” 男人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我的资质平庸,成了他无法前进的枷锁。我无法忍受他因我而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为我放弃本该光芒万丈的仙途……我们大吵一架,我执意解除了契约,然后……离开了他。”他的视线回到叶锦身上,带着一种同病相怜的悲悯,“你们……与我们当年,很像。” 男人的话语,像一根根细针,扎进叶锦心底最深的隐忧。四灵根的资质,寿元将尽的现实……如今不就是她在拖累师兄吗?若非为了她,师兄怎会沦为活傀,修为停滞五十载?若不是她资质低微,无法提供更多灵力,师兄或许早已…… 那男子似乎看穿了她的思绪,虚影指向书案:“桌上,有我们当年的手记,你或可一观。”他的身影开始逐渐变淡,趋于透明,“对了,还有那个匣子……若你们有缘见到他,帮我把这个……交给他。”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彻底消散在空气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叶锦走到书案前,上面静静地放着一个温润的白玉匣,旁边是一本页面泛黄、以特殊丝线装订的手记。 她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翻开。手记上的字迹时而工整,时而苍劲潦草,交替记录着两位主人曾经的点点滴滴——游历四海的见闻,修炼中的心得感悟,还有创造那“命契”时反复推敲的痕迹。在一页绘着春日桃花的插图旁,那苍劲的字迹用力地写道:“约定好了,待尘埃落定,寻一处四季如春之地,辟谷隐居,长相厮守。” 四季如春之地?另一位前辈,或许会在名为“春城”的地方?可那里距离此处路途遥远,危机重重…… 叶锦合上手记,心绪难平。她决定暂时留在这安全的洞府中疗伤,再从长计议。当她褪下衣衫,为自己重新处理手臂和背心的伤口时,那深入骨髓的疼痛,及寿元将近带来的身体迟暮感,让她难以抑制地想到了未来。她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找到让师兄恢复的方法,否则,契约的存在,终会将师兄拖入死亡的深渊。 深深的无力与自责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泪水在眼眶中积聚,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塑般静立一旁的谢重渊,却忽然动了一下。他缓缓走到叶锦面前,蹲下身。在叶锦惊愕的目光中,他抬起那只曾握剑斩敌、布满薄茧的手,有些僵硬地、却又无比准确地,抚上了她的脸颊。 指尖冰凉,动作笨拙,却带着一种穿越了五十年麻木与空洞的、近乎本能的温柔。 “师兄……” 这一下轻轻的触碰,如同击碎了最后一道屏障。叶锦再也无法抑制,积压了五十年的委屈、恐惧、艰辛与不舍,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她抓住他冰凉的手,贴在自己泪湿的脸颊上,泣不成声。 空旷的洞府内,只余下女子压抑已久的悲泣,和一个傀儡沉默却温柔的陪伴。 第4章 尸傀宗 三个月后,秘境关闭之期将至,外界的喧嚣与追杀似乎也随着叶锦的消失而沉寂。伤养的差不多的叶锦在确认那些追击者离开秘境之后,终于决定离开这处给予她短暂庇护的隐秘府邸。 她的目标明确——春城。那是她为师兄寻求解脱的唯一希望所在。 为避开修士耳目,她依旧选择混迹于凡俗城镇。 在灵气稀薄、因果交织的红尘中,那些觊觎“剑傀”的高手确实投鼠忌器,但仍旧不敢轻易引发大规模动荡。然而,这通往春城的捷径,必须穿越尸傀宗的势力范围。 这个以操控尸体、钻研阴邪傀儡术闻名的宗门,对叶锦手中的《牵机傀儡术》觊觎已久,是除沈义外最顽固的追猎者。绕路固然安全,但叶锦所剩无几的寿元,已容不得半点挥霍。 “师兄,前路艰险,但我们别无选择。”叶锦看着身旁的谢重渊,轻声低语,最终选择踏入了尸傀宗地界。 但她不知道的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罗网早已悄然张开。 尸傀宗,昏暗大殿内。 “宗主,探子来报,叶锦已进入我宗地界,正朝黑风岭方向而来。”一名弟子恭敬禀报。 宗主刘槐闻言,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抑制的喜色。“好!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此次定要叫她插翅难飞!”他眼中闪烁着贪婪与势在必得的光芒,“传令下去,按计划行事,务必生擒叶锦,夺取秘术!” “是!” …… 踏入尸傀宗地界不久,叶锦便感到如芒在背。那种被暗中窥视的感觉,粘稠而阴冷,让她极不舒服。 “被盯上了。”她心下一沉,毫不犹豫地掷出一枚烟雾丹。浓白的烟雾瞬间爆开,遮蔽视线。她拉起谢重渊,将身法催动到极致,向山林深处急遁。 “她们要跑!追!” 烟雾中传来呼喝,霎时间,四面八方涌出数十名尸傀宗弟子,更有数具行动迅捷、散发着腐臭气息的尸傀,嘶吼着扑杀而来。利爪与毒牙在林中闪烁幽光。 “该死!”叶锦暗骂,情况比她预想的更糟。她一边凭借灵活身法在林木间穿梭,一边急速思考对策。而谢重渊紧随其后,剑光闪动,精准地格开来自侧后方的攻击,护她周全。但他的衣袍已被撕裂,身上添了数道深浅不一的伤痕,动作却依旧稳定得令人心碎。 “叶道友,何必徒劳挣扎?我宗只是仰慕秘术,诚心相邀做客而已!”身后的声音带着虚伪的劝诱。 可叶锦充耳不闻,她体内灵力飞速消耗,胸口因之前的伤势隐隐作痛,体力即将见底。眼看追兵越来越近,她瞥见前方地势复杂的密林,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她迅速取出一包特制的**散,捂住口鼻,猛地朝身后一扬。无色无味的气粉随风扩散,冲在前面的弟子和尸傀猝不及防,吸入少许后,动作顿时变得迟缓、混乱,甚至互相攻击起来。 趁此间隙,叶锦带着谢重渊摆脱追兵,找到一个被藤蔓遮蔽的狭窄山洞。 “师兄,”她将谢重渊推进洞内深处,声音因急促的喘息而断断续续,“你待在这里,无论如何都不要出来……等我回来找你。”最后,她深深望了他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入灵魂,随即毅然转身,冲出山洞,并故意制造声响,将重新集结的追兵引向相反方向。 叶锦在林间奋力奔逃,身后的追兵如影随形。就在她即将力竭之际,一股庞大的威压如同山岳般骤然降临,将她周身空间牢牢锁住。“呃……”叶锦闷哼一声,双膝一软,几乎跪倒在地,连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 一个身着暗紫色宗主袍服、面容阴鸷的中年男子,缓缓自空中落下,他正是尸傀宗宗主刘槐。 “叶小友,何必如此倔强?”刘槐皮笑肉不笑地走到叶锦面前说道,“本座只是诚心相邀,你又何须拒人于千里之外?” 叶锦咬紧牙关,试图挣扎,却连指尖都无法动弹。 下一瞬,后颈传来剧痛,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意识前,只模糊听到刘槐冰冷的低语:“可惜……敬酒不吃吃罚酒。” 刘槐将神识探入叶锦识海,试图探寻禁术的奥秘,可之前叶锦设下的禁制让他什么都看不见。 “可恶!”刘槐皱眉低骂着,但随即他想到了一个办法,既然自己探寻不到,就让她自己说出来吧! …… 不知过了多久,叶锦在一片朦胧中醒来。她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钢针在穿刺她的识海。她捂着头坐起身,茫然地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陈设简单的石室,空气中有淡淡的檀香,却掩不住一丝若有若无的腐朽气息。一切都陌生得让她心慌。 这时,石门开启,刘槐带着一名气质温和、面带关切的青年男子走了进来。 “锦儿,你终于醒了!”刘槐快步上前,脸上堆满了“慈爱”与“担忧”,“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见男人如此热情,叶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警惕地看着他:“你是……?” “我是你师尊啊!”刘槐痛心疾首地叹息,“你被奸人所害,伤了神魂,丢失了部分记忆。幸好你杨明知师兄及时将你救回。”他指了指身旁的青年。 那被称为杨明知的青年立刻上前一步,语气温柔:“师妹,你昏迷了许久,真是担心死我们了。”他演技精湛,眼神里的“关切”几乎毫无破绽。 “师……”叶锦张了张嘴,看着杨明知,那句“师兄”却卡在喉咙里,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心底有个声音在微弱地抗拒,仿佛这个称呼专属于人,不容亵渎。 见叶锦不出声,刘槐眼底闪过一丝阴霾,随即立刻转移话题:“你之前操控的尸傀,因你受伤而失控遁走。等你休养好些,我们便陪你一起去将它寻回。” 叶锦的记忆一片空白,周围所有人都言之凿凿,说与自己相识。叶锦纵然心底疑虑丛生,也只能暂时接受这个说法。 “是……师尊。” 接下来的一个月,叶锦在尸傀宗“休养”。每个见到她的弟子都恭敬地称她为“师姐”,一切看似平和,却总让她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违和。她试图回忆过去,却只有一片空白和隐约的心痛。 一个月后,刘槐确认禁制稳固,叶锦并未有恢复记忆的迹象,便将她召至面前。 “锦儿,你的身体已无大碍,是时候去寻回你那具失控的尸傀了。”刘槐语气温和,眼神却深不见底。 “是,师尊。” “让你杨师兄陪你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杨明知带着叶锦,来到了当初擒获她的那片山林附近。依照计划,他们确信那具强大的“剑傀”就被叶锦藏匿在此。 故地重游,叶锦心中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和心悸越发强烈。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某种极其重要的东西。 “师妹,你的尸傀最后就是在此地失去联系的。”杨明知指着前方茂密的丛林,“你试着运转我宗心法,以灵力感应,召唤它回来。” 叶锦依言照做,闭上双眼,尝试调动体内灵力,发出无声的召唤。时间一点点流逝,林中只有风声呜咽,却不见任何身影出现。 见这么半天都没动静,杨明知的耐心逐渐耗尽。宗主的计划是引蛇出洞,若“剑傀”不肯主动现身,那就只能用更激烈的手段了——比如,伤害它唯一在意的主人。 他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呃啊——!” 利刃穿透身体的剧痛让叶锦聚起的灵力瞬间溃散,她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从自己腹部透出的剑尖,鲜血迅速染红了衣襟。她挣扎着回头,看向手持滴血长剑、面色冰冷的杨明知。 “为……为什么……” “废物,既然引不出剑傀,留你何用?”杨明知抽出长剑,再次高高举起,剑锋直指叶锦咽喉,“安心去吧,你的尸傀,我们会好生‘照料’的。” 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中,一个深镌于灵魂深处的称呼,冲破了一切禁制与阻碍,脱口而出: “师兄——!” 声音凄厉,划破寂静的山林。 轰! 几乎是声音响起的同一瞬间,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撕裂空间的闪电,从侧方的山洞中暴射而出!带着无匹的剑意与狂风,狠狠撞在杨明知身上! “噗——!”杨明知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口中喷出鲜血,重重砸在远处的树干上。 是谢重渊! 他依旧面无表情,眼神空洞,但周身散发的煞气却如同实质。他精准地落在叶锦身前,将她护在身后,持剑的手稳定如山。 “师…师兄!”看着这熟悉的、守护的姿态,被强行封印的记忆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禁制,汹涌地回归叶锦的脑海——秘境、追杀、尸傀宗、洗魂、欺骗……一切的一切! “谢重渊!”杨明知捂着胸口,又惊又怒,立刻捏碎了手中的传讯玉符。 “走!”知道尸傀宗的其他人马上就会来,叶锦强忍剧痛,迅速点穴止血,将一枚丹药塞入口中,拉起谢重渊的手,毫不犹豫地转身投入密林深处。 身后,信号冲天而起,更多的尸傀宗弟子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 眼看再次陷入重围,叶锦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她从纳戒中取出一个漆黑如墨的玉瓶——这是她早年备下,用以同归于尽的蚀灵腐骨丹,毒性猛烈,足以腐蚀灵力与血肉。 “砰!” 玉瓶被她狠狠掷向追兵最密集处,轰然炸开!浓郁的墨绿色毒雾瞬间弥漫,触之即溃烂,吸入即倒地哀嚎。追击的队伍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趁此机会,叶锦与谢重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茫茫林海之中。 再一次,他们从绝境中挣得了一线生机。但前方的路,依旧漫长而艰难。春城仍在远方,而身后的敌人,绝不会就此罢休。 第5章 春城 历经千辛万苦,穿越重重险阻,叶锦与谢重渊终于在五个月后抵达了传闻中的春城。 这座以四季如春闻名的城池,处处繁花似锦,暖风拂面,与外界仿佛是两个世界。城中心,那棵传说中的“红线虬根” 巍然屹立,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枝干盘根错节,宛若虬龙。更引人注目的是,无数祈愿的男女将写着名字的红色姻缘牌、丝线系满枝头,层层叠叠的红色几乎掩盖了树木原本的翠绿,形成一片绚烂而耀眼的红云。树下人声鼎沸,求姻缘者络绎不绝,空气中弥漫着甜腻的期盼与喧嚣。 身处这片极致的喧闹与色彩之中,风尘仆仆、面色沉凝的叶锦,与身旁沉默如影、气息冰冷的谢重渊,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两个误入喜庆宴席的局外人,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孤寂与沉重。 就在叶锦茫然,不知该从何寻起时,一个约莫五六岁、扎着双丫髻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来到她面前。小女孩手里拿着一支含苞待放的桃花,仰起纯真无邪的小脸,笑吟吟地将花递给叶锦: “姐姐,柳爷爷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闻言,叶锦微微一怔,她蹲下身与小女孩平视,目光落在桃枝上,带着一丝困惑与警惕。这春城之中,她并无相识之人。然而,当她下意识地接过那支看似普通的桃枝时—— 轰! 一股精纯而澎湃的灵力,如同温和却汹涌的潮水,瞬间顺着指尖涌入她干涸已久的灵脉!这灵力过于庞大,远超她此刻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经脉传来胀痛之感。 而一直静立一旁的谢重渊几乎在同时动了。他一步上前,冰凉的手掌握住叶锦的手腕,那汹涌的灵力仿佛找到了另一条宣泄的渠道,迅速被他引渡过去。他空洞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身体却自发地承担了这份冲击。 等叶锦缓过气来,心中惊疑不定,立刻抓住小女孩的手,急切地问道:“小妹妹,你说的柳爷爷在哪里?带姐姐去见他,好吗?” 小女孩没有因为叶锦的动作害怕,反而乖巧地点点头,牵着叶锦的衣角,引领着他们穿过熙攘的人群,走出春城,来到城外一处静谧的山谷。 在踏入山谷的瞬间,叶锦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这里的气息比春城内更加温润祥和,百花竞放,灵蝶翩跹,浓郁的生机几乎化为实质。一位身着素雅青袍、白发如雪却面容年轻的男子,正背对着他们,手持一个普通的木制洒水壶,细致地浇灌着脚边的奇花异草。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放下水壶,转过身来。他的目光先是掠过叶锦,随即,便如同被磁石吸引般,牢牢定格在她身旁的谢重渊身上。那眼神深邃,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了然与复杂难言的悲悯。 “你们是来找我的,对吧。”他开口,声音清朗温润,却带着一丝岁月的沉淀感。 “是的,柳前辈。”叶锦压下心中的激动,恭敬行礼,“晚辈叶锦,冒昧前来,是想恳求前辈告知解除‘命契’之法。还有……此物,是另一位前辈嘱托我务必交到您手中。”她说着,双手捧出那个珍藏已久的白玉匣。 下一刻,她只觉得手中一轻,白玉匣已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柳承思掌中。 柳承思低头凝视着玉匣,指腹轻轻摩挲着光洁的匣面,眼中翻涌着压抑了数百年的哀伤与眷恋,低声轻喃:“这么多年了……阿苏,你终于……肯走出来了么?”他闭上眼,将玉匣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逝去道侣残留的温度。片刻后,他再抬眼时,情绪已收敛大半,只是眼底的沧桑愈发浓重。 “可惜……终究是太迟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叶锦与谢重渊身上,带着一种仿佛看到昔日影子的恍惚。“我可以将方法告诉你们。”他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凝重,“只是,这解除之法所需之物,无一不是世间难寻的奇珍,获取过程更是艰险异常……就连当年的我们集二人之力,也未能……”他话语未尽,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叶锦一眼,其中蕴含的未尽之语,沉重得让她心头发紧。 但叶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中的矛盾之处,忍不住追问:“可是……苏前辈在留下的神念中说,您们已经成功解除了命契……” 柳承思嘴角泛起一丝苦涩至极的弧度:“那是我骗他的。”他望向远方的花海,眼神空洞,“当年,他觉得自己资质平庸,害怕自己成为我的拖累。当年我怕他日后后悔……便在研究出的解除之法中,设下了极为严苛、几乎不可能独自完成的条件。那时他性子急,未曾细究……我骗他命契已经解除,他也信了。” 柳承思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早已知他道消身殒……我本该随他而去,但……有人救了我,他说有人会带着阿苏的遗物来找我……,我也害怕他还怨我,不愿意与我相见,便苟活至今。如今,我等到了你们。” 这番真相,如同重锤敲在叶锦心上,将所有希望敲碎。原来所谓的“成功解除”,竟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一场跨越生死的遗憾。 “前辈!”并不是没有方法,叶锦想着,随即“噗通”一声直直跪在地上,眼神坚定如铁,声音却带着哽咽,“无论如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晚辈也恳求您相助!我必须解除命契,还师兄自由!” 柳承思沉沉地看了她许久,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当年那个同样固执的自己。最终,他轻叹一声,取出一本页面泛黄、边缘磨损的兽皮手记,递到叶锦面前。 “这里面,详细记载了解除命契所需的物品与仪式。其中一样最难寻的主材‘宿缘玄铁’,我这些年……机缘巧合下寻得一块,便赠予你吧。” 叶锦双手微颤地接过手记和那块触手冰凉、隐有光华内敛的深色金属,心中涌起一丝希望。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手记,找到记载解除之法的那一页,仔细阅读: “解除‘同命契’需备: 一、情丝一缕:需以万年情蛛所吐之丝为基,缠绕结契双方各一缕发自根部的青丝,精心编织成线,再置于香火鼎盛的月老庙正殿,受红尘愿力与虔诚香火供奉七七四十九日,方得灵性。 二、同心剪一柄:以上古遗留之‘宿缘玄铁’为主料,辅以结契双方于真情流露时落下的‘真心泪’为淬火灵引,由心意纯粹之大匠或修士,于月华下锻造而成,方能断缘而不伤魂。 三、须择朔月之夜,万物归寂之时,于能映照本心的‘镜心湖’湖面之上,将炼制成功的‘情丝’分别缠绕于双方小指,再以‘同心剪’,由双方共同执剪,一举剪断。” 这上面的材料与步骤,闻所未闻,叶锦看得心头愈发沉重。然而,柳承思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她如坠冰窟: “这还只是解除契约本身所需。观你师兄状态,躯体残缺,魂魄不全。即便成功剪断命契,若无涅槃木为其稳固即将溃散的魂魄,无万年石髓乳为其重塑破损的肉身根基,他依旧……难逃魂飞魄散之局。” 瞬间,叶锦的脸色苍白如纸,握着书页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宿缘玄铁已得,可剩下的……情丝、同心剪的铸造、涅槃木、万年石髓乳……每一样都遥不可及。 “前辈……这些……” “唉,这些东西皆是可遇不可求的天地奇珍。我也仅能帮你到此。”柳承思一沉吟,似乎想到什么,“或许……人族皇城之内,国库珍藏或是那位极受宠爱的凌宇公主手中,会有你所需之物的线索。她素喜收集天下奇珍。” 皇城!凌宇公主! 如同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一丝微光,叶锦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她郑重地向柳承思叩首拜谢:“多谢前辈指点之恩!晚辈铭记于心!” 不敢有片刻耽搁,叶锦立刻辞别柳承思,带着谢重渊,马不停蹄地朝着人族皇城的方向赶去。 路途上,一直强撑的坚强在独处时终于瓦解。想到那一样样如同传说般的物品,想到自己所剩无几的寿元,巨大的压力与渺茫的希望交织在一起,让她终究忍不住,在无人处掩面痛哭失声。前路漫漫,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她不知自己还能坚持多久,更不知能否在时限内集齐所有。 夜晚休整时,叶锦借着篝火的光芒,再次翻开了那本厚重的手记,近乎绝望地逐字逐句研读,试图寻找任何可能的转机。 终于,在记载解除之法的篇章末尾,几行几乎被磨损的细小篆文,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一种……代价极为惨重的备选方案。 叶锦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为之停滞。她反复确认了那几行字迹所蕴含的意义,一股寒意从心底直窜头顶。 最后,她默默合上手记,将其紧紧抱在怀中,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催命的符咒。 “……如果,最终真的找不到……”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夜风中飘散,带着一丝决绝的颤音,“那么,这就是我唯一……也是最后能为他做的事了。” 这秘密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头,成为了她绝不轻易动用的、最后的底牌。 第6章 皇城 在经历了数月风餐露宿的颠簸,叶锦她们终于平安踏入了人族皇城的城门。 高耸的城墙,熙攘的人流,无处不彰显着帝都的繁华与威严。 然而,凌宇公主贵为当朝长公主,岂是寻常人等能够轻易得见? 思忖再三后,叶锦决定重操旧业。行医济世,既是她所长,也是最能无声渗透进这座权力之城的方式。 可皇城之中,名医荟萃,各大医馆背后皆有盘根错节的势力。她一个来历不明、无根无萍的外来者,想要凭医术崭露头角,谈何容易? 最终,叶锦将目光投向了这座光鲜城池最阴暗的角落——城墙根下那片连绵破败的棚户区。 无论外表如何繁华,总有阳光照不到的缝隙,那里聚集着被繁华遗忘的贫苦之人。 而他们聚集在这棚户区中。 在弥漫着潮湿与腐朽气息的街巷里,叶锦举着“义诊分文不取”的木牌,徘徊了许久。 这里的人,对于她的行为眼神麻木,他们对于疾病早已习惯忍耐,小病拖,大病扛,对突然出现的“免费大夫”,更多的是怀疑与观望。 走了半晌都无人问津,叶锦索性在一个还算干净的路口席地而坐,取出随身携带的瓶罐,开始低头调制药物。 先前为了摆脱尸傀宗追击,她储备的秘药已消耗殆尽,必须尽快补充。 正当她全神贯注于手中药粉的配比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你…你看病真的不要钱吗?” 闻言,叶锦抬头,看到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男孩,正紧张地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因焦急而格外明亮。 她放下手中的器皿,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当然不要钱。好孩子,是你家里有人病了吗?” 这句话仿佛戳中了男孩的痛处,他的眼泪瞬间涌出,哽咽得几乎说不出话:“求求你…救救我娘!她…她咳得快不行了!” “别急,带我去看看。”叶锦起身,收拾好药箱,跟着男孩快步走向棚户区的最深处。 在一间四面漏风的破败窝棚里,一个面色灰败、骨瘦如柴的妇人奄奄一息地躺在草席上,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破风箱般的咳嗽声,令人心惊。 “娘!我找来大夫了!”男孩的呼喊引来了左邻右舍的探头张望,众人看着这个气质与周遭格格不入的两位年轻人,眼中充满了好奇与审视。 叶锦上前,无视了环境的污浊,轻轻将手指搭在妇人枯瘦的手腕上。脉象细弱而数,如游丝般难以捕捉。 再观其面色?白,咳嗽无力,气短声低——是积劳成疾、已入膏肓的肺痨。 这个疾病对于凡人来说非常棘手。但对于叶锦而言,确实易如反掌。 叶锦神色不变,从容地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瓷药瓶,倒出一粒琥珀色的丹药,小心地喂入妇人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不过片刻,那撕心裂肺的咳嗽竟奇迹般地平息下来,妇人急促的呼吸也渐渐平稳,沉沉睡去。 虽然脸色依旧难看,但这立竿见影的效果,已足以让围观的贫民们震惊不已。 他们都知这妇人已是将死之人,没想到这女大夫仅凭一粒药,就能将她从鬼门关暂时拉回! 随后,叶锦将药瓶递给声旁的男孩,细心叮嘱:“记住,若再咳嗽,便服一粒。让你娘好生静养,切勿见风。”她顿了顿,又道,“药若吃完,便来路口寻我,我还在那里。” 这瓶药最多只能维持几日。 妇人身体根基已毁,虚不受补,需以温和之法慢慢滋养,非一日之功。 而叶锦,也需要借助这个成功的病例,在这片贫民区建立起信任,让她的名声如同水波般扩散出去。 果然,不过两日,那男孩又来了,脸上带着久违的生机:“大夫!我娘好了很多,能喝下稀粥了!就是…还是没力气。” “无妨,慢慢调理便会好转。”叶锦又配了一瓶温养元气的药丸递给他,“此药三日一服,吃完再来。” 男孩接过药瓶,却没有离开,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声音细若蚊蝇:“小米……小米现在没钱……但我会想办法做工还您药钱的!” 男孩虽然瘦小但他的眼睛亮如星辰,叶锦心中一软,俯身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不必还钱。你若真想帮我,就在街坊邻里间替我传句话,若还有谁身上不痛快,可来此处寻我。” 小米听完愣了片刻,随即用力点头,像是接下了无比重要的使命,飞快地跑开了。 当天傍晚,他便拉着一位常年被腰痛折磨、身形佝偻的老妪前来。“张婆婆,您就试试吧!您看我娘都快好了!” 张婆婆本不愿信这“免费”的诊治,但耐不住男孩的软磨硬泡,加之自己确实被旧疾折磨得苦不堪言,才半信半疑地过来。 却不想,叶锦只看了一眼,几根银针下去,那纠缠她多年的沉疴剧痛,竟当场缓解了大半! “神医!您真是活神仙啊!”张婆婆激动得老泪纵横。 见人就说叶锦医术精湛,菩萨心肠。 自此,一传十,十传百,“棚户区来了位医术通神、分文不取的女菩萨”的消息不胫而走。 不仅贫民们纷纷前来求医,就连一些城中平民,乃至偶尔有几个好奇的下层官吏,也慕名而来。 叶锦的名声,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逐渐扩大,终于传入了那高墙之内。 历经三个月苦心经营,叶锦在靠近棚户区的地方租了一间院子,院中有她从棚户区居民手里收来的药材。而谢重渊则帮她炮制这些药材。很快,就是年节,小米的母亲已经痊愈,她邀请叶锦她们一起过节,但是叶锦拒绝了。 听着窗外热闹的声响,以及时不时传来的爆竹声。叶锦看着谢重渊忍不住感叹道:“又是一年过去了,师兄……我们还有多少给年……”谢重渊正低头研磨药材,闻言他抬起头无神的双眼静静地看着叶锦 。 在正月时,叶锦听说公主府出了件大事,作为驸马的孙骁杰纳了一名妾室。这妾室是他在前线征战时收的,如今正式将其纳入府中。一时间城内众说纷纭。 而出了正月之后,叶锦终于等到了她期盼的“贵人”,只是,来的人与她预想的略有不同罢了。 这日叶锦照旧在路口义诊,一名穿着体面、眼神却略带倨傲的仆役拨开排队的病人来到她面前,高声道:“神医,我家主子有请,劳您移步府上看诊。” 这人的行为让身后的病人都起了怨言,但又不敢宣泄。而叶锦闻言目光微动,一眼便看出此人并非公主的心腹,其做派倒像是某个得势的豪仆。她安抚了被插队的病人,让他们等候片刻,随后让一直默默跟在身边、却被她严令不得轻易出手的谢重渊回家等自己,便随那人而去。 马车并未驶向公主府正门,而是绕至一处僻静的侧门。跟着下人穿过几重回廊,叶锦被引入一处陈设精致却略显偏僻的院落里。 屋内,一位身着绫罗、珠翠满头的年轻女子早已等候多时,见她进来,立刻急切地起身相迎,脸上堆着过于热情的笑容:“神医!您可算来了!” “夫人何处不适?”叶锦一边例行询问,一边暗自观察。此女衣着华贵,但举止间缺乏真正的贵气,尤其那双手,指节粗糙,带有劳作的薄茧——这绝非一位养尊处优的公主应有的手,而且她的面貌不像是纯正的汉人血统。 小妾王氏忽然脸泛红晕,带着几分羞赧,低声道:“不瞒神医,我近来时常恶心反胃,月事也…迟了许久未至,想请您给瞧瞧……” 听了这个症状,叶锦心中了然。这几个月,她已将公主府的情况打听得七七八八。凌宇公主楚月微,下嫁骠骑将军、永安侯孙骁杰。孙家本是罪臣之后,是前两代永安侯用军功和生命换来的爵位。为让皇帝安心,前永安侯向皇帝求来了公主下嫁。 而近年来边关战事频发,孙将军常年驻守在外,而公主留在京城,两人分居。她们虽不恩爱但也算是相敬如宾。但在一年前,孙将军班师回朝,却从边关带回一名女子,不顾众议,纳为妾室,宠爱有加,甚至公然宣称此女乃是他的“一生挚爱”,这使得公主颜面尽失,一时间沦为皇城笑谈。 看来,眼前这位,便是那位风头正劲的“宠妾”了。 叶锦心里想着但面色平静,她伸手搭上女子的腕脉。指下感觉圆滑流利,如珠走盘——正是典型的喜脉。 “恭喜夫人,是喜脉无疑。” 女子闻言,顿时喜形于色,几乎要惊呼出声,又赶忙捂住嘴,强压住兴奋,连忙吩咐侍女取来丰厚的诊金,客客气气地要将叶锦送出去。 然而,她们刚踏出院门,便被另一行人拦住了去路。为首是一位气质沉稳、衣着更为讲究的大丫鬟,她目光锐利地扫过那宠妾的侍女,后者立刻噤若寒蝉地被两名侍卫无声带离。 “叶神医,”大丫鬟转向叶锦,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公主殿下有请。” “正主来了。”叶锦心道。随即她微微颔首,沉默地跟随着引路的丫鬟,穿过层层庭院,走向公主府的核心区域。 富丽堂皇的正厅内,唯有凌宇公主楚月微端坐主位。她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只留两名心腹侍女在侧。 叶锦刚踏入厅内,楚月微便开门见山,她的声音清冷,带着修士特有的灵力波动:“叶道友,久仰。本宫早已听闻两位的故事,真是令人羡慕的感情。” 叶锦静静听着。 “本宫想请你帮我看一看,”楚月微见叶锦如此冷静也不打算绕圈子,她伸出手腕,目光锐利,“我之身体,于子嗣一道,可有妨碍?” 闻言叶锦上前,二指搭上公主腕脉,凝神细察片刻,收回手,坦然道:“公主殿下灵力充盈,经脉通畅,身体康健无比,于孕育子嗣绝无妨碍。” “那我为何成婚多年,始终未曾有孕?”楚月微追问,眼神灼灼。 叶锦抬眼,迎上她的目光,语气平和却意味深长:“……或许,问题并非出在殿下身上呢?” 此言一出,楚月微先是一怔,随即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积压已久的嘲讽与释然:“哈哈哈哈!好!叶道友果然快人快语,一语中的!” 她止住笑声,神色转为严肃:“本宫知道,你费尽周折,必有所求。只要你帮我做一件事,无论你需要何物,只要我力所能及,必当倾力相助。” “公主请讲。”叶锦回答得干脆利落。她看得出,这位公主是聪明人,与聪明人交易,无需太多弯绕。 楚月微眼中寒光一闪,语气瞬间变得冰冷:“孙骁杰那个蠢材!被边关带来的不明身份的女人迷了心窍,视若珍宝,竟敢公然践踏我皇家颜面!本宫碍于身份,不便亲自与他撕破脸皮,闹得满城风雨……” 她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字句却清晰无比:“但你可以。我要你,帮我闹一闹。届时,我会要他身败名裂,亲自交出兵权,滚出朝堂!” 说着说着,她顿了顿,唇边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放心,休书……本宫早已备好。此事若成,你便是本宫与皇兄最大的恩人。” 第7章 休书 从公主府出来时,夜色已深,皇城的灯火在身后连缀成一条蜿蜒的光河。叶锦的心中却无比清明,一条清晰的路径已在脑中铺开。公主所求,与她的目的并不冲突,甚至可互为助力。首要之事,便是利用那妾室身孕的消息,撬开第一道裂缝。 她本计划次日让机灵的小米将消息散播出去,却未料到,孙骁杰的动作比她更快。第二日一早,公主府便大张旗鼓地派人送来请帖,并以丰厚的诊金相邀,请叶神医入府,专司照料有孕的宠妾。还在城中大肆购买补品。 而与将军成婚多年未孕的公主,又再次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这正中叶锦下怀,然而,孙骁杰却对始终沉默立于叶锦身后的谢重渊显露出明显的忌惮。 “府中皆是女眷,此等外男,不便入内。”孙骁杰语气生硬,目光在谢重渊过于出色的容貌上停留片刻,隐含不悦与警惕。 见状,叶锦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淡然坚持:“将军见谅,我二人从不分离。若他不能入府,恕我亦难以从命。” 听见叶锦拒绝自己,孙骁杰脸色沉了沉,最终拂袖而去。但他身边一位看似低眉顺眼的小厮,却刻意落后几步,趁人不备凑近叶锦,低声道:“叶大夫,公主让小的问您,下一步该如何行事?” 叶锦心念微动,从袖中取出一个不起眼的青色瓷瓶递过去,声音压得极低:“将此药寻机下在孙将军的饮食中,不必多,一两滴足矣。待他……腹痛如绞时,便是时机。” 这并非致命毒药,而是她精心调配的 “缠肠引” ,药性霸道,能令人上吐下泻,状若急症,却不会伤及根本,原是用来摆脱难缠追兵的伎俩,此刻用作搅乱局势的引子,再合适不过。 那名小厮会意,悄然将瓷瓶纳入袖中,随后快步离去。 公主显然也急于推动计划。次日,公主府的侍卫便再次前来相请,姿态比昨日更加恭敬。叶锦依旧以“不放心师兄独处”为由,婉言谢绝。 果然,到了傍晚时分,一阵喧闹由远及近。只见几名公主府侍卫用软榻抬着面色蜡黄、气息奄奄的孙骁杰,匆匆来到叶锦暂居的小院外。楚月微与宠妾王氏也紧随其后。 “神医!快救救我夫君!”王氏哭得梨花带雨,扑上来便要拉叶锦的手,被她不动声色地避开。 一旁的楚月微则冷静得多,她瞥了一眼路口渐渐聚集起来的围观人群,对叶锦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淡然开口:“有劳叶大夫了。” 叶锦点点头从容上前,手指搭上孙骁杰的腕脉,凝神细察。片刻后,她眉头微蹙,脸色渐渐变得凝重,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宠妾尚未显怀的腹部,又迅速收回,欲言又止。 见她如此神色,王氏以为孙骁杰命不久矣,更是急得六神无主。而软榻上的孙骁杰也被她这意味深长的一瞥看得心头一跳,强撑着催促:“大夫……有何……但说无妨!” 沉默片刻后,叶锦仿佛下定了极大决心,在周遭愈发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于她时,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得足以让靠近的人都听见:“将军此症并无大碍,只是误食不洁之物,引发肠胃痉孪,服些温和止泻的药便可缓解。只是……”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医者的沉痛与惋惜,以及些许的不可思议,“依脉象看,将军早年受过重伤,当时救治虽保得性命,却因用药过于刚猛霸道,损伤了肾经根本?以致于……于子嗣一道,怕是……难有指望了。” “轰——” 此言一出,如同平地惊雷,在围观众人间炸开!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向王氏的肚子,眼神瞬间变得复杂无比,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般蔓延开来。 王氏脸色“唰”地变得惨白,猛地站起身,指着叶锦尖声叫道:“你胡说!庸医!你定是受了谁的指使来污蔑将军!来人!快把将军抬回去!”她气急败坏,几乎失了理智,慌忙指挥着下人将虚弱的孙骁杰匆匆抬走,不敢再多留片刻。 而楚月微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畅快淋漓的弧度,她走上前,向叶锦要了调理肠胃的药方,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这才优雅转身,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离去。 随后的几日,皇城内有名的医者几乎都被公主府请了个遍,而所有大夫诊脉后的结论,都与叶锦所言别无二致——永安侯孙骁杰,确因旧伤,子嗣艰难。 这消息如同长了翅膀,瞬间传遍皇城每个角落。孙骁杰不仅成了全城的笑柄,更因宠妾那来历不明的身孕,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他并未处置那妾室,反而依旧将其护在府中,仿佛以此对抗流言,心存最后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荒唐!简直荒唐透顶!” 皇宫御书房内,当今圣上楚月白听闻坊间传闻,勃然大怒,一掌拍在御案之上。孙骁杰此举,已非家事,而是将皇室颜面彻底踩在脚下!当初他执意纳妾已令龙颜不悦,如今这混淆血脉的嫌疑,更是触犯了帝王逆鳞! “传旨!宣永安侯即刻进宫见朕!” 是夜,本在温柔乡沉沦的孙骁杰,匆匆赶入皇宫,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上方是面沉如水的皇帝和神色平静的楚月微。 “臣……参见陛下,公主。” “孙骁杰,你可知罪?”楚月白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臣,不知。”孙骁杰咬牙硬撑。 “不知?好,很好。”楚月白冷笑一声,“那便在这里跪着,好好想!想到明日早朝,朕看你能否想明白!” 说罢,皇帝拂袖而去。楚月微也紧随其后,经过孙骁杰身边时,指尖微动,一道无形的禁制落下。让刚想张口辩解的孙骁杰,喉咙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他惊恐地看向楚月微离去的背影,心如坠冰窟。 “皇兄,计划进行的很顺利。” “是啊,老永安侯也是糊涂了,留下这么一个祸害。”楚月白没了刚刚震怒的样子,眼中只剩无尽的冰冷。 当年,他看好的时永安侯的庶子,那个孩子完全继承了老侯爷的勇武,还十分的聪慧。原本,楚月微嫁的人也会是他。可结果,这样一员大将,却死在了无能的嫡子手中。原因就是他太过优秀挡了人家的路。 如今,孙骁杰自己把把柄送到她们手中也怨不了她们了。 翌日早朝,孙骁杰顶着浓重的黑眼圈,面色憔悴地站在武将队列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四周投来的各异目光——往日巴结奉承的同僚避之不及,而那些他素来看不起的文官,则与神态自若的楚月微谈笑风生,仿佛他已成局外人。 “陛下驾到——” 三声净鞭响彻大殿,喧嚣顿止。楚月白在百官肃穆的目光中登上龙椅。 君臣见礼方毕,一名武将便大步出列,声如洪钟:“臣,王凌海,弹劾永安侯孙骁杰三大罪状:其一,无视军纪,于前线驻扎期间,携不明女子寻欢作乐,屡次擅离职守;其二,贪墨军饷,中饱私囊,数额巨大;其三,亦是罪无可赦之条——通敌叛国!” “王凌海!你血口喷人!”见自己的副将出来弹劾自己,孙骁杰目眦欲裂,不顾朝堂礼仪厉声反驳。 “肃静!”楚月白冷喝一声,目光转向王凌海,“王卿,弹劾重臣,证据何在?” “臣有实证!”王凌海显然有备而来,他拿出证据递给一旁的内侍:“军中将士皆可作证,孙骁杰驻防期间,在城中购置了一处房产,时常滞留城中温柔乡,最长有一月未归营!城中诸多商铺老板亦可证实其行踪。此外,这是边城汇丰钱庄的账册副本,清晰记录孙骁杰化名存入巨额银钱。最关键者,臣截获了其妾室王氏试图送往蛮夷王庭的密信一封,其中竟有我边境布防详情!” 内侍将证据一一呈上。账册笔迹清晰,密信内容确凿,虽未直接指向孙骁杰亲笔,但桩桩件件,都将他推向深渊。 就在孙骁杰奋力辩驳,声称密信乃妾室一人所为,自己毫不知情时,楚月微缓步出列,将一叠厚厚的文书交由内侍。 “皇兄,臣妹这里,还有孙骁杰通敌叛国的更多铁证。” 孙骁杰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楚月微。 楚月微面无表情,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大殿之上:“这些,是他与那女子相识的详尽经过,足以证明此女乃蛮夷细作。这些,是他贪墨军饷的具体去向,皆用于资助蛮夷。而这些……”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扫过面无人色的孙骁杰,“是他与蛮夷首领往来的亲笔书信!内容涉及出卖军情、约定里应外合!” “不!不可能!那是伪造的!”孙骁杰彻底失控,指着楚月微嘶吼,“毒妇!是你伪造证据陷害我!” 楚月微嗤笑一声,笑声中满是冰寒与鄙夷:“陷害?孙骁杰,你带着细作寻欢作乐、挥霍将士血汗钱时,可曾想过军纪?你贪墨军费、致使边关将士粮草不继时,可曾想过那些跟随你的将士?你写下这些卖国书信时,又可曾想过皇兄对你的信任与重用?又可曾想过那些家破人亡的百姓!” 她每问一句,孙骁杰的脸色便灰败一分。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女子,第一次感到了彻骨的寒意和绝望。他知道王氏是蛮人,他也确实贪墨军费。可那些书信……他确信自己从未写过,可笔迹为何如此相像?是了,是楚月微……她竟模仿了他的笔迹! 说完这些,楚月微便不再看他,转身面向御座,肃然一礼:“皇兄,人证物证俱在,请皇兄圣裁!” 随即,她自袖中取出一卷明黄绢帛,手腕一抖,那纸早已备好的休书,如同最后一片落叶,轻飘飘地落在孙骁杰脸上。 “啪。” 一声轻响,却象征着夫妻情分、君臣之义,彻底断绝。 看着瘫软在地的孙骁杰,楚月白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散无踪,声音威严而冰冷:“永安侯孙骁杰,身负皇恩,却犯下如此十恶不赦之罪!着,革去其永安侯爵位、骠骑将军之职,抄没家产!与其妾室王氏一并打入天牢,秋后处决!钦此!” 一切与此刻尘埃落定。 当日下午,叶锦依约再次踏入已恢复宁静的公主府。 坐在书房中等她的楚月微屏退左右,亲自为她斟了一杯茶,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与释然:“叶道友,此次多亏了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只要本宫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叶锦也没有客气,她取出记载着解除命契所需材料的清单,双手递上:“公主殿下,晚辈只求这清单上的其中一样便心满意足。” 楚月微接过清单,目光快速扫过,当看到“万年情蛛丝”时,她微微颔首:“这‘万年情蛛丝’,本宫库房中倒是恰有一束,乃昔日异邦进贡之宝,便赠予你了。至于那‘涅槃木’与‘万年石髓乳’……”她沉吟片刻,“据宫廷秘卷记载,东海深处的归墟之畔,或有‘涅槃木’踪迹;而‘万年石髓乳’,多孕育于极西之地的万丈地脉深处,可遇而不可求。” “多谢公主殿下指点!”叶锦郑重行礼,接过那装着莹白如月华、坚韧异常的情蛛丝的玉盒,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离开公主府后,她寻了一处僻静之所,小心翼翼地剪下自己与谢重渊的一缕发丝,与那万年情蛛丝缠绕在一起,以自身灵力为引,开始编织那缕承载着希望与未来的“情丝”。 编成后,她又亲自将其送至皇城香火最盛的月老庙,奉上重金,恳请庙祝供奉于正殿神像之前,受四十九日红尘愿力滋养。 看着那缕小小的丝线被恭敬地安置在袅袅青烟之中,叶锦心中百感交集。最重要的材料之一已然到手,公主的指点也指明了方向。然而,东海归墟,西陲地脉,无一不是凶险万分、渺茫难寻之地。 前路依旧漫漫,希望如同风中残烛。但只要手中的丝线还在,只要身后沉默的身影还在,她的脚步,就绝不会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