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为王》
1. 第 1 章
盛兴十九年,三月初春。
整个宣阳城都被一种肆意生长的嫩绿色笼罩着,一扫寒冬的阴霾。
眼下最是适合出行踏青的季节。
但要问今日哪里最是热闹,还要数宣阳城外往东二十里的马场。
马场隶属于皇家,原是建了供贵人们赛马打球的去处,只不过近数百载,年轻儿郎们对这些马上运动兴致缺缺,这处马场也逐渐荒废下来。
还是盛兴帝即位之后主张大兴骑射,马场才逐步翻新改建,多了些人气。
但也仅仅是聊胜于无,一年到头也办不了几次球赛。
不过今日,可不一般。
自前年盛兴帝下了诏书,太子之位落在中宫赵皇后所出的大皇子沈煦身上,朝堂上下那些关于立储一事蠢蠢欲动的小心思总算是歇了不少。
太子沈煦,容貌似母,长得是一副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模样,平日里待人又温和,即便不看身世单单是论这个人,也足以让人侧目。
宣阳城中不少的官家小姐提起他的名号来,总是抿嘴娇笑,生出不少的眼底桃花来。
哪怕太子妃的人选早已定下也无法阻碍那些小心思,总归侧妃的位置还有空缺。
那些家世一般的姑娘,不敢肖想太子妃的名号,只能对侧妃之位虎视眈眈。
家世显赫的世家小姐们,看着沈煦的那张清风霁月的脸,也能在心里劝说自己有情饮水饱,哪怕是委身做妾,只要能得太子宠爱,也算不得什么。
是以,今日这特意为了太子生辰所办的马球会,竟是来的看客比上场的人还多。
马场分前后,后院是休憩修整的院子,因着平日里也无人来马场留宿,房间并不多,整个院子约莫只有整个马场的四分之一大小。
重点还是前边的赛马场。
马场周围用四方的帷帐搭了看台,最高台的归属于赵皇后,然后从东西两侧依次往下。
今日人多,稍有点来头的世家,能分得上一个单独的帐子供自家女眷休憩。
若是那些官位低又没有祖上荫蔽的,说不得还要打着“姑娘家关系好,凑在一起图个热闹”的借口几家人挤在一处。
沈悠然躲在帷帐后,百无聊赖地抚着折扇上挂的穗子,享受着微风拂面,一脸坦荡行着偷听之事。
“也不知太子殿下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听说永安街口那家丝绸铺子的老板娘有个在宫里当绣娘的妹妹,改日使些银子去打听打听。”
“那你有消息了,记得跟我也说说,咱们好姐妹若是能一道进了东宫,以后也好相互照应着。
两道声音接替响起,亲亲热热互道了好几声好姐妹,娇笑着恨不得黏在一起。
倒是惹得帷帐里另一个姑娘的不满。
“几句商户之言,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竟也引得你们如此重视。”女子声音尖利,“要我说啊,有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托的关系也上不得台面。”
笑闹声骤然停下,不用看,也能猜得到此时帐中的目光全都聚集在了这刚刚开口的女子身上。
似是很享受这样的目光,女子故意清了清嗓,顿了好一会儿,才用比刚刚稍柔和一点的语气再度开了口。
“我舅舅家的表哥,如今在护廷卫中任职,素日里就是和这样的皇室子弟们打交道。别说太子殿下的喜好了,就是太子平日下了学喜从哪条街走,都能说上一二。”
沈悠然听见帐中有了片刻的安静,随后就是走动的声音。
脚步有些急促,似是担心慢了,就错过了什么。
“哎呀王家妹妹,咱们十几年的姐妹情分,有好事你可不能忘了我呀。”
“就是就是,说起来我爹爹和你爹爹,还有同窗之谊呢。”
“还有我还有我,我母亲和你舅母见了面还互称一声表姐妹……”
那位“王家妹妹”轻啧了一声,似是不愿与她们这般亲热。
“哟,何姐姐,上个月你在翠祥楼和我抢那副珍珠头面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咱们这十几年的姐妹情分呢?”
热热闹闹的攀亲场面被她这不留情的话戳破,对面的人想来有些尴尬,但还是硬着头皮给自己找补。
“妹妹你这是哪里的话,不过一副头面而已,怎能影响你我感情呢?许是那天我不知你也看上了那套头面,不然我定会买了送你的。不过好在现在知道了也不迟,等归家了,我便让身边丫鬟送到你府上。”
其余女眷听见她这般殷勤,也纷纷有所表示,什么丝绸铺子里新到的织金料子、从外邦传进来的稀奇香料,跟不要钱似的说要给姐妹们分享着用才有意思。
这还得了?
若是人人都这般,受了好处就要泄露太子行踪,那太子岂不是日日都处于危险之中?
本是为了躲人随意藏起来,谁料竟听见了这种事。
沈悠然眼珠子提溜转着,瞬间有了个主意,撩开帷帐就往里钻。
帐中的四位小姐本坐在一起商议闺中密事,突然不知从哪窜了个男子打扮的身影出来,稍愣了片刻就吓得抱在一起尖叫。
大盛国风开放,此处乃是大庭广众之下,未婚男女在同一帐中也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大事。
可并不代表这些姑娘们能够坦然面对一个陌生男子。
即便这“男子”看起来身材瘦小,一副弱不禁风毫无威胁的样子。
率先回过神来的还是那位在护廷卫里有关系的王姑娘,她可是一门心思谋划着想要进东宫当太子侧妃的,可容不得自个儿名声受损,立马侧过身子捂住周围人的嘴。
“别叫了!万一再把其他人招来就不好了。”
姑娘们瞬间闭嘴,只抱成一团,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王姑娘壮着胆子上前询问:“你、你是何人,竟敢、竟敢擅闯女眷休息的地方,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悠然当然不知道,但现在也不急着知道。
“王姑娘!”她刻意压低声音,“我是受了你表哥的嘱托特意来寻你的。”
她挤眉弄眼,做出一副有大事告知,但不能在这种场合随意交谈的样子,说辞含糊,“是……是那位的消息。”
既知自己的姓,又了解自己拜托表哥的事,王姑娘不疑有他,直接将沈悠然当做了自己人,连这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体型为何能进护廷卫都不曾细想。
只见她眸光一亮,立马放开身边人的臂弯,不自觉地朝着沈悠然的方向多走了两步。
她外衫的袖口从桌面上拂过,一杯早已空了大半的白瓷茶盏顺着她的动作在桌上打了个转,然后摔落在地上,发出一阵清脆的声响。
但王姑娘此时已无暇顾及。
“当真是表哥让你来寻我的?可是有消息了?”
沈悠然紧接着后退,一脸谨慎地看了一眼其余三个女子,“自然,只不过这里不便交谈,还请姑娘随我来。”
在周围人艳羡的目光中,王姑娘硬生生掰开了身侧一位姑娘攥着她袖口的手指,无视那殷勤的暗示,走向了沈悠然。
她本以为自己就要得到太子殿下行踪的消息,已经在心里谋划着是不经意地偶遇还是装作没看见撞上去,却没曾想,这位表哥的同僚,只凑在她耳边囫囵嘀咕了两句。
还不等她听清到底说的是什么,就见对方似是避着男女之嫌,快速后退。
随后,这名“男子”只是双手抱拳朝她行了个礼,拔高了调子一脸严肃地盯着她道,“王姑娘,此等绝密消息,还请莫要四处宣扬,恐招来祸端!”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帷帐里那些翘首以盼的官家小姐听见。
余光瞥见那些小姐们焦急的目光,沈悠然绷着脸没让自己笑出来,连忙朝着王姑娘作了个揖,道:“在下还有要事在身,既已完成好友嘱托,那就先行告退。”
说完,她就打算开溜。
与此同时,那位王姑娘开口叫住了她,“诶,你刚刚说得太快,我……”
她话没说完,但沈悠然已经不想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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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候,不跑是傻子。
当然,就算是要跑,也不能跑得太远,不然可就看不到好戏了。
沈悠然躲在旁边的树下,小心翼翼支了个头出来。
她眼睁睁看着王姑娘嘴上嘀嘀咕咕的,像是在重复她刚刚说的话,头也跟着晃动着,似是十分不解的模样。
随后,三个穿着艳丽的姑娘将王姑娘团团围住,拽着她你一句我一句的问着。
王姑娘被吵得烦了,脑子里更是记不住沈悠然的话,吵嚷着要让那些人让开。
殊不知这样,落在别人眼里就成了出尔反尔,就成了吃独食。
几个人围在一起推搡着,互相扯头花,也不知是谁的脚后跟,踩到了垂在一旁的纱帐,你来我往之间,竟然直接将帐子扯塌了一个角。
这边的动静很快也引来了在旁边帐中替赵皇后传话的蔺朝暮的注意。
“何故如此吵闹?”她声音柔柔的,但说出来的话却容不得旁人忽视。
四女顿时收了手,可支支吾吾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们自是认识蔺朝暮的,总不能当着这位准太子妃的面说自己为了得到太子殿下的行踪大打出手吧。
四女咬定是女儿间的玩闹,蔺朝暮看着地上被打碎却无人去收拾的茶盏,怎能看不出她们脸上的表情是玩闹还是争执。
只不过她们不说,蔺朝暮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目光随意在四处扫了扫,在不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鬼祟的身影。
她当即就认出了是谁。
和蔺朝暮的视线相撞之后,沈悠然心里暗道不妙,可她这种还要顾忌不能暴露的人,动作哪能比得上正大光明来逮人的蔺朝暮快。
“帝姬,既来了,便去皇后娘娘帐中吧。”
沈悠然顿了顿,也不再挣扎,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转过身来,“嫂嫂,待会儿你可要记得帮我说点好话。”
对方不可控制地脸色一红。
蔺朝暮是礼部尚书蔺才的女儿,蔺家平日里也是家风严谨尊礼守旧,即便沈悠然早在钦天监定好大婚日子后就开始以“嫂嫂”称呼了,但蔺朝暮依旧觉得尚未行礼,这个叫法于理不合。
但每次都被沈悠然以“真正的礼该是称呼一声皇嫂,我既叫的是嫂嫂,便是从的普通百姓的规矩,算不得违矩”为由糊弄过去。
日前沈悠然得了一场风寒,此时该在宫中修养,蔺朝暮本还想劝说两句,只是话还未说出口,就直接被这两个字羞得没话说了。
方才在外人面前还能端着,此时竟也开始结巴。
“快、快过去吧,今儿日头也不小,没得你才将将病愈,又晒了日头发昏。”她说。
沈悠然抬头看了看日头,抿着唇笑,“嫂嫂呀,这还不到立夏呢,哪里的日头会晒得人发昏呀?”
“我看呀……”她顿了顿,故意往蔺朝暮身边靠,“是听到我喊嫂嫂,嫂嫂发昏了才是!”
蔺朝暮彻底拿她无法了,闭眼吸了口气,假装没听到她的话。
“皇后娘娘还在等你呢。”
沈悠然笑得乐不可支。
既然被发现了,她也不再缩手缩脚的,老老实实跟在蔺朝暮身后往最前方的帷帐走去。
一路上不乏对准太子妃身边那着墨绿色常服的瘦小男子感到好奇的人,但都被沈悠然一脸坦荡地看了回去。
就在沈悠然透过帷帐四周的薄纱看见赵皇后身影,准备扑上去先讨巧卖乖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昭懿!你怎么在这!”
语气听上去不太愉悦。
当然,都直呼她封号了,又能是什么好语气。
“哥哥……我……”
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一瞬间堵在喉头,沈悠然看着站在沈照身后地那个男人,抿着唇思绪开始神游。
脑子里蓦地就出现了一个念头,恍惚间竟脱口而出——
“这是谁啊?”
“看起来,好适合当面首。”
2. 第 2 章
沈悠然的脱口而出的话自然被沈煦听见了。
“皎……昭懿、你说什么呢!”
他语气略带急促,瞥了一眼身后的好友,但想到他的性子,倒是略放心了些。
严晟不是那种会在外面嚼舌根的人。
可再怎么信得过,这样大胆的话,也不该让外人听见。
沈悠然听着沈煦的话,撇了撇嘴,到底也是明白找外头哥哥也不好直接叫自己的小名,才按照惯例叫的封号。
但配上他的语气,还是让人觉得不爽。
“我说错什么了吗!是灵犀姑姑说的,面首的意思就是长得好看的人,我这难道不是在夸人吗!”沈悠然理直气壮。
沈煦望向询声走出帐篷的宫女打扮的女子,看见了对方尴尬的笑。
“太子殿下怎么来了?”她看着气鼓鼓的沈悠然,突然有些后悔自己从前说过的话,“是临安长公主……”
她话没说完,但沈煦已然明了。
她口中的临安长公主乃是先帝长女,沈煦和沈悠然按例得唤作皇姑姑。
先帝在时对她也是颇为宠爱,得了建州这么一个富庶的封地,如今年过四十,膝下也无子女,唯一的爱好就是……养面首。
自几年前临安长公主的驸马去世之后,这样的情况更甚,最为荒唐的时候,御史台弹劾的奏折一日接着一日就没停过。
沈悠然虽不参与朝堂之事,但也在母后的宫中听见过盛兴帝为此头疼,便好奇去问了皇后身边的掌事姑姑灵犀。
那时候沈悠然还是个小姑娘,这种事灵犀也不好直言,就随便寻了个说法糊弄她,称长得好看的人就称为面首。
但谁也没曾想过,当时射出来的箭,此刻正中膝盖。
沈煦摸了摸沈悠然的头,有点无奈,“别在外面瞎说,如今你伤寒刚好,竟敢偷偷溜过来?”
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严晟抬起头,沈悠然猝不及防地和他打了个照面。
什么嘛,这么好看,确实适合当面首啊,她在心里小声嘟囔着。
这是沈悠然第一次见到严晟,虽然并未有人替她引荐过,但她还是猜到了他的身份。
她一直都知道哥哥有个视若至交的伴读,是严太傅的独子。
只是严晟不常入宫,更不曾踏足过后宫,沈悠然一直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因为沈煦和严晟在外总是孟不离焦焦不离孟,也常常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如果是沈煦的容貌是一阵春风,让人瞧了心中泛起涟漪,那严晟看起来就好似一支利箭,直勾勾地朝着心尖上戳,张牙舞爪地似是要让旁人将目光全都勾在他身上才肯罢休。
单论长相,沈悠然觉得严晟是更胜一筹的。
但自古婚假之事,并不全是靠着长得如何就能定的。
比起风光霁月般的太子殿下,冷脸冷心见了女子还往后撤的严晟就好似一堵墙,总是能让那些官家小姐们心中的小鹿一头撞死。
更何况,和他站在一起打的那可是太子,往后还会成为皇帝。
比起一个官家夫人来说,后宫妃嫔的位置怎么看都更让人心动。
不过这些对严晟的私下议论对于沈悠然来说根本不在意,她只是极其顺从自己内心地随口夸赞了两句。
比起严晟会因她的话如何,她现在更在意的是沈煦会不会来一番说教。
“嫂嫂!你看看哥哥!”她做了个鬼脸,然后转身去寻庇护。
蔺朝暮和太子的婚期定在四月初,礼部那边的人特意来嘱咐过,近期二人最好不要见面。
是以方才在看清来人之后,蔺朝暮便快步躲了帐中。
她不算迷信,但涉及沈煦的事,总归是按照规矩来比较好。
当然,也没忘了选个靠近门口的位置,即便看不见,听听声音总是好的。
也就跟慌忙之中想要逃走的沈悠然撞了个正着。
两道惊呼声响起,沈煦不作他想,也顾不得向自家母后通报,直接掀开帘子进去。
“朝暮——”
他本是打算一手揽住未婚妻子的腰,另一只手反过去准备拽住妹妹的手腕。
但指尖还没来得及触碰到沈悠然,就发现一袭青衣从面前闪过。
在这电光火石般的一刹结束之后,众人似乎都有些没回过神来。
从首座上急得起了身的皇后、还站在门口来不及反应的灵犀、被半揽着腰的蔺朝暮,一只手停在半空中的沈煦、被抢了先有些迷茫伸出手不知该扶谁的侍女。
以及靠在一起的沈悠然和严晟。
这是沈悠然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一个异性,她忍不住抿了抿唇,脑子里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这人……
眼睫莫不是用浆糊格外又粘了几簇上去?怎么会这么长?
站的太近了,好像更能明显看出来自己有点矮了,晚上得回去多吃两块肉长长身体。
为什么他看起来皮肤这么好?
因为日前落了水,沈悠然近日里都被逼着喝了药不说,还有香辛料熬水驱寒,导致她最近似乎有些上火,额头上也冒出一个红疙瘩,她今日出来还特意遮住。
可他凭什么能看起来这么的……肤若凝脂。
沈悠然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大概是一时心中不忿,鬼迷心窍地伸手四指微曲着和大拇指指腹交叠在一起,朝着那人脸上突袭。
哦,是软的,应该是真的,不是画本子里的什么人皮面具,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这般胆大妄为的动作换来的不止是旁人倒吸一口冷气,还有手臂上传来的阵阵痛感。
是严晟指尖正在用力。
他也是第一次……与一个女子有这么近的接触。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皇后,或许是太过震惊,她刚一开口还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昭懿,可还是头疼发晕?”
她尽力替沈悠然找补着,但沈悠然倒是坦荡。
“哦,抱歉,一时没忍住,就是嫉妒你比我好看,挺不高兴的。”
那一脸正气的模样,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有问题。
看她站稳了身子,严晟也立马放开了她的手臂,说话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无妨。”
说罢,他也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转而看向了好友,“殿下近来的身手慢了许多。”
沈煦颇为不舍地放开了手,听到严晟的话,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
他最近……确实有些疏于练习了,一想到两个月之后就要大婚,即便再怎么稳重,似乎也控制不了浮躁的心。
这么被一点名,沈煦倒是忘了去疑惑这个向来不爱管闲事的好友怎么会出手替他扶住妹妹。
只顾着转移话题,好让蔺朝暮不去在意好友说他身手变慢这件事。
“对了母后,方才我在外头听说这边闹了起来,可是有谁故意捣乱?若是有人……”
沈煦的声音越来越小,皆是因为看见了蔺朝暮的目光落在了抿着唇似乎有些心虚的胞妹身上。
他这还怎么能不明白。
“可有伤着?”他先是将沈悠然从头至尾打量了一番,然后才无奈但已然习惯的模样,“这次又去招惹谁了?”
沈悠然不说话,眼睛提溜转着跑到蔺朝暮身后,“嫂嫂救我。”
沈悠然是个狡猾的,她惯是喜欢用这称呼来激起蔺朝暮心里的那点羞意和怜爱,三番两次地红着脸磕磕绊绊地维护。
“殿下放心,并未酿成大祸。”
“帝、帝姬想必也是、也是因为在宫里养病养得太闷了,想出来转转……”
她三两句说了方才的情形,至于沈悠然为什么在这里,不用说也能猜得出——大抵不过是在宫中养病无趣,便悄悄溜到马场来了。
沈悠然急着为自己辩解,“我还不是为了哥哥和嫂嫂,才出此下策!”
赵皇后佯作嗔怪,看了沈悠然一眼,道:“你就知道挑软柿子捏,知道你嫂……”
就怪沈悠然整天像只学舌的鹦鹉一样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叫着“嫂嫂”,赵皇后也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但沈悠然可以说是年纪小,赵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可还得在意礼制。
“朝暮是本宫请来做客的,可不是来帮你求情的!”
“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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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都来了就在这好好呆着,可别闯祸了,”她看了一眼本该在准备上场的儿子,“怎的突然过来了?”
沈照这才想到正事。
“回禀母后,席上可有备绿豆糕?那糕……切莫食用。”
球赛是赵皇后操办的,席上的糕点出了问题,那可是丢脸的大事。
这本来应该是捂在自家里说的事,但在场的除了自己的母亲和亲妹妹,剩下的一个是未过门的妻子,一个是信赖的挚友,他也并未再隐瞒。
“我和阿晟还有其他马球队的人本是在帐内更衣,东安伯次子早一步准备好,就坐在旁边用了一块绿豆糕,结果当即上吐下泻。”
“儿臣找了太医,又寻了负责采买的人来。那人胆子也小,三两句就交代了是为了克扣采买银钱,那糕点买的是外头铺子上卖了好几日的旧货。”
马场内设有专供贵人更衣的地方,但多数人整理好了也并未再逗留,特意再留下来吃糕点的更是没有,那采买想必也是看中这一点,才铤而走险从这里贪墨银钱。
不曾想,这东安伯次子自幼就有紧张之时喜欢吃点东西来缓解的习惯,这可是他第一次能和太子同队,心中别提有多惶恐。
这也才中了招。
听完来龙去脉,皇后悬着的心又放了放。
因为前头尽是女客,又不用上场,闲来无事只能喝喝茶吃点心,所以前头的糕点是赵皇后特意吩咐膳房提前备下的,倒不是用的马场里原本的采买。
马场归属皇家,上上下下的人手都是从内侍省里出来的人。
未曾想,一个小小的采买竟也敢如此放肆了。
思及此,赵皇后脸色一沉,往日里慈眉善目像个菩萨一样的人,也终于有了几分严肃的意味。
只是现在可不是该好好盘查的时候,在场人多嘴杂,就算不为着皇室颜面,也要担心打草惊蛇。
“我知道了,”赵皇后蹙着眉,“灵犀,你去找人把那采买的管事好好看着。别让他跑了,也别死了伤了。待马球会过后再来盘查,你们也切莫走漏了风声。”
沈煦点点头,“儿臣已让人吩咐下去,只道东安伯次子乃是紧张过度引发的腹泻。”
“儿臣还要去寻人来补上东安伯次子的位置,这就先告退了。”
他朝着赵皇后行了个礼,趁着双手挡住视线弯下腰的间隙,侧过头看了一眼蔺朝暮。
从一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严晟站在门口,将沈煦的小动作看在眼里,颇为不解。
往日里那成熟稳重的好友,竟也会有如此……小孩子心性的时候。
正当他出神之际,一道墨绿色的影子从眼前蹿了过去。
说蹿是完全不为过的。
严晟幼时在后院的墙角边看见过一只小野猫,还未等他走近,就从院墙边蹿了出去。
跟现在的沈悠然一样。
“哥哥,你们缺人?看看我!看看我!”
她一手拽着沈煦的胳膊,另一只手伸出来在空中挥舞着抡了一下。
似乎想要通过自己抡出的圆有多大来让沈煦对她的能力感到信服。
但换来的只有沈煦的严厉拒绝。
“不行,你风寒刚好!怎可打马球!”
沈悠然不大乐意,撇着嘴开始无理取闹。
“我不管嘛哥哥,我就要去我就要去!”
“我在床上躺得都快发霉了,若是再不让我伸展伸展,我才是真正要病了。”
“求你了哥哥,我求你了!”
沈煦最是招架不住沈悠然这样。
“让她去吧,”赵皇后也是见不得沈悠然瘪嘴的模样,“不然她怕是能把本宫这帐子拆了,左右太医也说没什么大碍,让她多舒展舒展也算强身健体了。”
沈悠然讨好地说了一箩筐的漂亮话,谢天谢地,谢皇后谢太子,谢蔺朝暮谢灵犀。
严晟从进了帐子之后就没怎么说过话,但他一向话不多,也没人觉得奇怪。
但凡沈煦此时将目光分给这个好友一丝一毫,就能发现。
他的好友望着沈悠然得逞之后的狡黠一笑,神情若有所思。
3. 第 3 章
马球队有两支,每支各六人。
一支是由太子沈煦带队,而另一支,则归辅国大将军之孙谢为安。
谢家世代从军,一身傲气,是不会因为对手的身份就谄媚让步。
虽然跟谢为安并不熟,但沈煦喜欢这样的对手。
比赛还没正式开始,沈煦拉着沈悠然走到帷帐门前紧急恶补。
打马球上场前的准备不似女眷更衣,不过是在衣衫外套上护具。
沈悠然本就是着男装出行,自然也不用太多遮挡。
穿戴整齐后,她靠在柱子旁,看见对面帐子里的人头抵着头围成一团,似乎是在排兵布阵。
“看见对面穿绛紫长袍的男子了吗?那个就是谢为安,球技很是厉害,打法凶狠,待会儿你上场了注意避开他,莫要受伤。”沈煦开口道。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沈悠然只看见一颗束着发的头,因为只有一个背影,除了穿着之外也看不出什么来。
沈悠然只是有些不满自家哥哥言语里的赞赏之意。
她挥着手刀大言不惭,“怕什么!看我如何将他,斩于马下!”
说完,对面的谢为安似乎有感应一样,突然偏过头看了一眼。
沈悠然的手刀还没来得及收回,从她的视线看过去,刚好落在谢为安脖颈处。
这种背地里的小动作被抓包并没有让沈悠然发憷,反倒是大大方方地挥动着手,做出一个割喉的动作,挑衅似的挑了挑眉。
这还不算完。
沈悠然单手扯开发带,将自己一头青丝散了重新扎了个马尾。
比谢为安的看起来更高。
看起来就像是还没断奶但张牙舞爪的小野猫。
严晟一时没忍住,也没想过要去忍,勾着嘴角笑了笑。
恰好被耀武扬威完后转过头来的沈悠然看见。
骤然看见严晟笑,沈悠然有些愣神。
外人都说严晟平日里不爱笑,看起来就不好接触,想必是没见过他笑吧。
她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哥哥,更加确信了还是严晟的脸更胜一筹。
“你笑什么?”沈悠然小声嘟囔,“看不起我?”
她捏紧了拳头,作威胁状:“你可给我好好打,若是输了我定不轻饶!”
严晟盯着她看了两眼,然后才是双手抱拳,像是领了什么要务一般行了个礼。
“是,昭懿帝姬。”
他的声音有些沉,像是在刻意压制着不想暴露情绪。
昭懿帝姬这四个字,沈悠然听得不算多。
亲近的长辈,譬如盛兴帝和赵皇后这种,通常是以小名相称;旁的皇室宗亲,多是直接叫她的封号;至于其他的人,直接唤她帝姬。
她还在赵皇后腹中的时候,盛兴帝就已经拟好了这个封号。
昭,意为光明。
懿,是为美好。
足以见得盛兴帝对这唯一的女儿的宠爱。
不仅如此,盛兴帝还觉得单单是“公主”二字,不足以彰显沈悠然的珍贵,特意给她拟了个“帝姬”的称号,意为整个大盛的公主。
在大盛的历史上,从古至今,绝无仅有。
是以,在听到严晟这般叫她的时候,沈悠然觉得耳尖微微犯痒。
光是听到,就忍不住去想象他用舌尖轻抵着,发出的声音牵扯着喉结发出细微的振动。
意识到自己竟在暗想一个陌生男人唇齿之间的动静,沈悠然有些羞恼,口中叫嚣着狠话来掩饰。
“敢输你就死定了。”
语气肆意,像只翘着尾巴站在墙头睥睨众人的猫。
严晟佯装着垂眸又看了两眼。
说完,她扭头就走,高马尾随之甩动,像是春日里最细嫩的柳条。
不知拂过了哪片湖面,又惹起了几朵涟漪。
沈煦并没有刻意说明沈悠然的身份,在外人看来,她还是那副瘦小男子的打扮。
队里的其他几人,对于这个不知道从哪跑出来的替补,都不大看好。
瘦、弱、还一脸女相。
别说打马球了,倒是还要人分神来担心他会不会被对面撞飞,怕是只会拖人后腿。
但他是太子带来的人,其余人不敢明面上反对,但却在暗地里和他拉开距离。
马球到了手上,也不会往沈悠然的方向传。
谢为安不愧出身于武将世家,一场普通的马球赛,竟也被他排出了个打仗的阵型出来,但凡是被谢为安队伍抢到的球,就好比是进了被铁水封死的桶里,只会打出去得分,没有还给沈煦队伍的理。
而沈煦这边的人,在球场上竟玩起了那套“阿谀奉承”的把戏来,即便沈煦的位置不好,也热衷于将球传给尊贵的太子殿下,以此来表示自己的衷心。
沈悠然气得牙痒,怀疑这些人根本就是对面派来的奸细。
挥着球杆又扑了个空之后,沈悠然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本该传给自己的球却因为传球失误被对方截胡了。
赛场旁竖着的代表分数的旗子,对方已经多了三面,在风中飘扬着就像是在嘲讽。
沈悠然顿时觉得气不顺。
她毫不掩饰地嘴角下沉,板着一张脸盯住一个丢了球的矮胖男子,“草包。”
说罢,她拽着缰绳的手腕暗暗发力,操控着身下的马儿掉了个方向,径直朝着……对方的阵群中冲去。
她竟敢就这么直接冲进去抢球!
“昭懿!”沈煦见状,也顾不得其他,拉着缰绳就要去护着沈悠然。
但无奈他和沈悠然的距离太远,根本来不及。
他只得将目光投向离得更近的好友,“阿晟!”
多年来的默契让严晟根本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就能领会到沈煦的意思,当即拉着缰绳控制方向,跟着沈悠然的动作往前冲。
谢为安队里的人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瘦小的男子突然袭来,竟也真的在愣神的功夫被他夺走了球。
“不用过来!”沈悠然阻止了严晟向前的动作,隐隐有些兴奋,“接好了!”
话音刚落,严晟就瞧见拳头大小的马球从人群中飞过,眼见着就要落在自己的马蹄之下。
他弓下身子,手腕一转挥动着手中的球杖,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二人配合默契得就好似已经训练过几百遍一样。
马球穿过铜环,候在一旁的宫人扛旗红色旗帜,立在属于沈煦队伍的一方。
沈悠然立马扬起个笑脸,喜怒皆形于色。
这套打法尝到了甜头之后,沈悠然又照着横冲直撞了几回。
她身形娇小有优势,再加上又蛮横敢冲,对方被打得措手不及。
对方也在疑惑这个突然蹿出来的矮个子到底是谁,且看着沈煦格外在意,不免也猜测起了对方的身份,手上动作就不自觉地有所收敛。
本就是临时组成的散兵,也不似正规军队那般训练有素,之前有人带领还好,现下被针对了几下就不止该如何是好了。
不知不觉间竟也让沈悠然把自己队伍带得反超一分。
沈悠然抽空看了眼用来计时的线香,发现快要燃到尽头。
只要拖到最后一刻,就能以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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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微弱优势赢得胜利。
但沈悠然还是蠢蠢欲动。
沈煦只扫了一眼,就明白自己这个妹妹在打什么小主意,“够了,防守就行了。”
沈悠然撇撇嘴不肯听,纵马奔向谢为安。
马球现在在对方的手上,对方离得球门最近的就是谢为安,极有可能将球传给他。
她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实力最强的谢为安,手上的球杖时刻准备着去拦击。
谢为安原本的计划被打破,对方俨然一副反败为胜的得意模样,心里也莫名憋着火气,琢磨着要怎么戏耍一下这个小矮子。
球往自己这边传的瞬间,他余光瞥见沈悠然微微俯身准备拦球,伸出去的球杖立马拐了个弯,勾住沈悠然球杖之后转动着手腕将她拉扯住不放,暗中使力压制。
他这是宁可球也不要了,也要让沈悠然丢丢面子。
沈悠然灵活有余,但论力量,肯定比不过从小习武的谢为安。
“放肆!”她怒斥一声,“你不讲武德!”
谢为安才不跟她将什么五德六德的,马球本来就是各方面能力的考校,他又没有刻意撞人伤人,谈何违矩。
严晟见这二人缠斗在一起,驱马上前来到和沈悠然并排的位置。
随后,他想也没想地俯身伸手,球杖的弯曲部分勾着谢为安的杖柄往自己的方向一拉。
谢为安被拽的握紧了手中的缰绳,三人就这么莫名地僵持着。
沈悠然皱着眉,那两人看起来脸色如常,可她的手被压得发麻,心中有些不悦。
“你使点力啊!”她朝着严晟嗔道。
因为不舒服,她的语气听起来也带着一股娇蛮。
一听就能让人忍不住去猜,这位帝姬平日里是如何对人发号施令的。
这么明显的女性嗓音,让谢为安愣了愣神,一时不察手上泄了力,被沈悠然和严晟二人扯得一阵趔趄。
与此同时,一阵锣鼓声响彻整个马球场。
比赛结束了,太子沈煦的队伍以一分之差赢得比赛。
沈悠然将手中球杖一扔,拉着缰绳准备立场,一脸不虞。
虽然赢了,但她的手现在还有些麻。
在看向自己队伍里那个“草包”的时候,她更是来气。
那人见自己和太子一道赢了谢为安,心中也是大喜,恭维的话呼之欲出。
“太子殿下真是英明神……”
“我英你个……”
沈悠然话说到一半,意识到他口中的太子是自己的亲哥,又换了个说法。
“再怎么英明神武的太子,也带不了你个草包。”她气鼓鼓。
“幸得今日只是一场马球,若是他日你二人在朝为官,想必也是个只会趋炎附势巴结上峰的货色!”
她这话本来就不客气,再加上太子还在看着,那人被羞恼缠身,指着沈悠然你你我我了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沈悠然还想再出言讥讽两句,被沈煦叫停了。
“好了,昭懿!我想杨兄也不是担心,才选择了小心行事。”
沈悠然撇撇嘴,她才不管什么羊兄牛兄的。
但到底还是没在外人面前,落了她亲哥这个太子的面子。
一腔的不忿正无处发,沈悠然四处张望着,看见了严晟。
他挺直了脊背,单手拽着缰绳,不疾不徐。
她蓦地觉得平静了许多,被谢为安压得发麻的手腕也好似没了痛感。
沈悠然的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蹦出一个念头来。
美色误人。
4. 第 4 章
既是比赛,那必然是有彩头的。
因为参赛的有文有武,为避免偏向哪一方惹得彩头不讨人喜,赵皇后备了的是绕金祥云蚕丝穗。
蚕丝产自今年的第一批春天蚕,与帝后常服用的是同一种料子,和金线绕在一起制成祥云的样子,既能挂在佩剑、折扇上,也可以束在腰间。
因蚕丝轻盈,待到一阵清风拂过,那祥云好似在风中飘荡,衬得人也恰似云中君。
蚕丝金贵,这一批拢共也就制得十个。
除了彩头,剩下的四个,赵皇后做主给了如今皇室中的四个小辈。
东安伯次子用过药,现下已然止了泻,正哭丧着一张脸站在马场周围。
都怪自己不争气,竟紧张得上吐下泻,不然现在站在太子殿下身边受赏的肯定有自己……
盯着严晟竟让自己羞了起来,沈悠然连忙欲盖弥彰地四处张望着,在旁边看着东安伯次子一会儿绷着个脸铁青的模样,一会儿又是气得通红,觉得自己好似在看蜀中的变脸剧,乐滋滋地站在旁边看了好一会儿。
等觉得无趣了,才将手中的穗子朝着东安伯次子的方向随意一扔。
她本就有,又见多了其他的贵重玩意儿,不会将这小小穗子放在心上。
“送你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钻进了皇后帷帐中,只剩下一个高马尾摇晃着的背影。
严晟看了眼东安伯次子捏着绕金祥云穗一脸喜不自胜的样子,没有说话,径直走向一旁休整了。
虽然还不到炎热的夏季,但纵马放肆了一番,身上少不得出了汗沾了尘。
沈悠然自然是不能去其他人的帐中整理的。
甫一进帐,方才那副天下第一的模样消失不见,这才多了些十七岁少女的活泼。
“灵犀姑姑,快快快,给我水!”
赵皇后一脸无奈地看着女儿,掏出丝帕替她擦了擦汗。
虽然拗不过,但还是要说教几句。
“你啊你,风寒才刚好,就这般放肆,若是再染了病,看你父皇不得拘你个十天半个月。”
还不等沈悠然撒娇卖好,帐内突然多出了一个声音。
“帝姬最近可是出尽了风头,先是青天白日跳河戏水,又是马场上纵马横行。”
“幸好今日帝姬作的是男子打扮,不然怕是被人知道了,得说我们大盛皇家没有教养呢。”
沈悠然闻言,直接转过身子去翻了个白眼。
“哪里来的声音?”
“兴许在外头晒得发昏,怎的在母后帐中听见了‘汪汪汪’的叫声。”
对面的粉衫女子顿了半晌,而后气得“噌”的一声站直了身子,用食指指着她。
“你骂我是狗!”
沈悠然吐着舌头做鬼脸。
“我可没说,是你自己要这么想的。”
粉衫女子跺跺脚,走向首座的赵皇后。
“皇伯母,顺宁不过是为皇室颜面着想,谁料昭懿不但不领情,还出言侮辱!”
“顺宁无能,身为堂姐却不能好好管教约束堂妹,请皇伯母责罚!”
又来了,又是这般看似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实则上眼药的说辞,沈悠然已经听腻了。
她张嘴想要反驳,却被赵皇后一个眼神制止了。
先帝仅存于世的子嗣早已去驻守封地,留在宣阳城内的便只剩下盛兴帝和靖王。
早在沈悠然出生之前,沈沁作为太后亲子靖王的独女,是同辈里唯一的女孩儿。
沈沁生母体弱,生产时血崩而亡,自那之后靖王也未再娶。
庄太后怜惜沈沁年幼丧母,加之靖王这个闲散王爷最是喜欢游山玩水,平日里也照顾不上,便时常将她接到宫中抚养。
除了在庄太后居住的慈宁宫旁特意辟了个听竹轩供她随时进宫居住外,吃穿用度也都是按照帝姬的标准。
先皇在位的时候,三品后妃也不见得能居一宫主位,更遑论是这种紧邻慈宁宫的宫殿。
宫中上下,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怠慢这位顺宁郡主。
后来正经的帝姬出生,宫中有人踩高捧低,被庄太后直接杖毙之后,更不敢轻易招惹这位太后的心头肉了。
其实作为皇伯父和皇伯母,盛兴帝和赵皇后对沈沁从未有过苛待之心,甚至还特意叮嘱过自己的儿女素日里多多照顾这个堂姐。
沈悠然出生之后,因着同是女儿家,给沈悠然备下的东西,赵皇后也会特意嘱咐给沈沁也备上一份。
按理二人既有这层亲缘关系在,年龄差得也不大,合该聊得来。
但沈沁就是和沈悠然互相看不顺眼,见了面总会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吵上几句嘴。
当然,多是沈沁出言挑衅,然后被沈悠然气得回不了嘴,像今日这般委屈地找长辈。
赵皇后也是无奈,若真是让这两人争论下去,怕是今天又要头疼了。
“顺宁啊,怎的一个人,不是去寻江家小姐了?”
江家小姐乃东安伯的长女,是沈沁的至交好友。
马球会开始之前,赵皇后特意派人去问过沈沁的那边,问她是否需要一个单独的帷帐,但被她拒绝了,说是要与好友凑在一块儿热闹热闹。
难不成是在马场上看见了沈悠然,特意来挑衅的?
思及此,赵皇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快。
她不是个古板守旧的人,不会觉得自己女儿跟一群男人打马球有什么不对,只会因为沈悠然赢得了比赛而为她高兴。
如果顺宁真是特意来找茬的,那即便盛兴帝因为靖王的缘故对顺宁多加纵容,她这个外姓的皇后,可不会为了沈家人委屈了自己的女儿。
不过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刚刚还为了皇室颜面一副大义凛然模样的沈沁听到赵皇后的问询后,突然抿唇,动作有些扭捏。
“皇伯母,顺宁、顺宁想着还未向皇伯母请安,自知失礼,特来请罪。”
赵皇后有些诧异,虽然顺宁并不是个不懂规矩的孩子,但也不见得处处都将礼制放在第一位,像这种特意为了忘记请安一事来请罪,更是并无先例。
但小辈们有这个心,总归是好的。
“顺宁有心了,今日是这马球会旨在玩得尽兴,倒是不用拘泥于那些虚礼,你……”
话音未落,外头又响起了沈煦的声音。
沈悠然饶有兴致地盯着沈沁一脸欣喜地看向门口,眼珠子提溜转着,心里隐隐有了一些奇怪。
比起自己这个亲妹妹,怎么沈沁更高兴看到沈煦?
“太子哥哥!”沈沁语气忽的提高,难掩兴奋,“你怎的来了?”
虽然嘴上叫的是沈煦的名字,但目光却是在往沈煦身后看,似乎是在等着另外的人。
沈悠然恍悟——沈沁肯定是因为知道之前沈煦来过,特意过来的。
但肯定不是为了沈煦。
难道沈沁喜欢严晟?
一想到这里,她原本对严晟抱有的七分欣赏,瞬间掺了些别的东西。
怎么跟沈沁那个脑子缺根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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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一致啊,晦气。
没人注意到沈悠然向下耷拉的嘴角,只有沈煦双颊上飘着红,也不知是不是刚从马背上下来热的。
“我、我……”
往日里对上大儒也能侃侃而谈的沈煦,还能为了什么而变成如此模样?
“朝暮啊,”赵皇后突然出声,“今日本宫惫懒,拘着你帮本宫上下打点,你还未曾同你母亲和你家中妹妹坐下喝两杯茶吧?”
“本宫也许久未曾同蔺夫人叙旧了,不若你去将她请来吧?”她睨了一眼自己儿子那蠢蠢欲动的模样,“不急着回来,若是遇见相识的小姐妹,停下来攀谈两句也是好的。”
“对了,太子过来所为何事?”
何事?还能有何事?
沈煦摩挲着掌心的穗子,拱手行了个礼。
“母后,儿臣随后会跟几位书院同好小聚,我已经嘱咐过侍卫好好护送母后和昭懿回宫,稍后儿臣就不与母后同行了,特来知会。”
看见蔺朝暮奉命出了帷帐,他似乎也有些心急。
“这边女眷多,儿臣不好过多打扰,这便离去了。”
实在是忍不住在心里冲着这个儿子摇了摇头,赵皇后也没当那个恶人,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行了,皇伯母这边也无趣,顺宁你也去寻好友玩吧,稍晚些随宫中的座驾一道回去,”她看向自己的女儿,自己也未曾注意到眼神放软了些许,“至于昭懿,灵犀你先带她下去休整一番,莫要让她再沾了热气旧病复发。”
“也不知你这好动的性子,到底是随了谁。”她无奈但宠溺地笑了笑。
沈沁原是有些失望没能同严晟说上话的,此时听着赵皇后对沈悠然的关切之言,看着她的目光里带着艳羡。
“那顺宁也退下了。”她厌厌道。
马球虽是比完了,但在场却并未有人着急离去。
今日日头好,各家或者旧友闲叙,或是趁机结交世家奉承,又或是少年儿郎想要在闺阁姑娘们面前展现一番,牵着马进了马场私下约了比试。
沈悠然也想去马场上溜两圈,但此时却被拘着待在赵皇后身边,同各家夫人小姐闲谈。
在她不知道几次因为听见对方连“贤良淑德”这种胡诌的话都能夸得出来而冷笑的时候,蔺朝暮终于垂着头回来了。
身后还跟着蔺家夫人、和蔺朝暮的妹妹。
沈悠然第一眼就落在了蔺朝暮腰间系着的绕金祥云蚕丝穗上。
顾忌着帐子里还有外人在场,沈悠然只是凑近了小声调侃,“哟哟哟,嫂嫂哪来的穗子啊,真好看。”
蔺朝暮脸上红云突现,抿着唇不理她,宛若一尊石佛。
也让沈悠然愈发得寸进尺。
“哎呀,我想起了,这不是我刚刚在场上累死累活才赢的呀?”
“哥哥也真是的,我说刚刚过来干嘛呢,原来是……”
蔺朝暮羞极,恨不得直接伸手捂住她的嘴。
但又不敢动作太大,只得悄悄伸手去捏她的掌心。
“你、你别瞎说,不过是太子殿下觉得这穗子更适合女子佩戴、所以才、才……”
“那哥哥怎么不送给我啊?”沈悠然明知故问。
蔺朝暮抖着唇找借口,“那不是想着你、你自己也有吗?”
沈悠然笑而不语。
二人在角落里悄悄打闹着,一个羞一个笑,竟是没注意到已经离去的沈沁再度折返回来向找皇后引荐江家夫人。
而她的腰间,也挂着一个蚕丝穗。
5. 第 5 章
翌日一早,沈煦和严晟就入了宫。
按照祖制,公主在宫中有自己独居的宫殿,待到成婚之后,会同驸马一道迁至宫外的公主府。
至于这公主府是在宣阳城内或是其他封地,全看公主是否受宠。
盛兴帝和赵皇后膝下只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娇养着,恨不得日日都见,索性给她辟了皇后所居栖梧宫旁的颐华宫作为居所,这样一日三餐来往栖梧宫用膳也不麻烦。
听见灵犀的通传后,沈悠然提箸,将红木桌最中间的那盘软酪快速瓜分。
“母后两个、灵犀姑姑两个、我两个……剩下一个给哥哥。”沈悠然小声嘟囔着,“哥哥莫不是听说我和母后今个儿吃软酪,特意来的?”
话音刚落,余光就瞥见了逆着晨光踏入殿中的沈煦。
还有跟在他身后的严晟。
严晟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长衫,腰间系着墨色的腰带,全身上下只有用来簪发的玉簪子是另一抹颜色。
比起昨日马场一见,看起来更加的成熟稳重,神情也更为凝重。
她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玉箸,收敛那副在赵皇后膝下卖乖的小女儿模样,挺直了脊背端起帝姬的派头来。
殊不知,严晟也在趁机暗地里打量沈悠然。
盛兴帝和赵皇后一向奉行穷养儿子富养女的原则,关于沈煦和沈悠然的抚养方面,有着截然不同的态度。
当然,作为皇子,沈煦肯定是和“穷”字沾不上边的。
但是对比起沈悠然来说,还是能看出明显的差距。
因着今日是在宫中,沈悠然只作帝姬的常服打扮。
一袭月白色对襟长衫看似平平无奇,但因着开了窗,晨光微漾之间能够明显看得见上面用金丝绣着云纹,和内衬的浅金色百褶裙相得益彰,腰间用珠链充作腰带,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身。
严晟错开目光,慌乱中落在了她搭在桌沿的手背上,好似莹莹之中泛着如白瓷般的光泽。
一时之间竟觉得若要论哪个更为夺目,定然是那珠链比之不及。
他不禁垂眸,为自己这般肆意的打量感到惭愧,最后的视线落在了沈悠然微翘的脚尖上。
看见了那颗比指节还大的东珠。
沈煦故作哀怨地盯着沈悠然,“皎皎这样,那可真是伤了哥哥的心。”
“哥哥你才是真伤皎皎的心,我不过是念在你大婚在即,想着乳酪用多了易发胖,为了让你能以最好的状态去迎接嫂嫂,才忍痛让自己承担着发胖的后果,没想到在哥哥嘴里,倒是成了我贪嘴了。”
沈悠然现在算是彻底拿捏住了沈煦,但凡兄妹二人斗嘴,总是会想着法子地同蔺朝暮扯上关系,然后沈煦就会胀红了一张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和蔺朝暮一模一样。
“你惯会胡说。”他羞极便恼,“哥哥不和你胡扯,今日来可是为了正事。”
他话音一转,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带着笑,正式得就连沈悠然也歇了和他打闹的心思。
“母后,儿臣和阿晟,已经将马场采买中饱私囊一事,盘查清楚了。”
一旁的严晟立即上前,递上折子。
沈悠然自诩当时在场,怎么也算是个当事人,提着裙摆凑到赵皇后身后一探究竟。
原来那马场采买叫做柳三,就是内侍省里一个小典侍,手中既没有实权,又和达官贵人没什么牵扯,并没有什么背景。
这不是他第一次借着采买的便利中饱私囊了,不过从前,他倒也不似这般胆大妄为,只是暗地里减少采买的量,但实际报上去的数目不变,一次也就几斤的差量,在上头眼里着实不起眼。
再则,也就是暗地里同外头的糕点铺子打好关系,收点掌柜孝敬的银钱,承诺往后都在他家采买。
这般欺上瞒下的,他一个月也能得个几两银子的油水钱。
直到半年前,马场的管事换了人。
这新管事上任三把火,说要整顿马场的规矩,第一件事彻查马场上下的各类账目,还立了规矩凡涉及银钱的事,都要经由管事过目。
柳三这下慌了神,暗地里给新管事送了不少银子,这才将这事瞒了下来。
但这么一来,不但他贪墨的银钱没了,就连从前的积蓄也送出去不少。
本来事情到这里柳三也认了栽,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位新管事也不似想象中的那般清廉。
所谓的“整顿”,不过是他在摸索哪里才是更容易下手捞油水的地方。
恰巧此时,柳三家中老娘生了场病,在捉襟见肘的困窘和对新管事的怨愤之下,柳三重操旧业,未曾想就这般东窗事发。
看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赵皇后合上折子,神情不虞。
“这柳三所说可真?莫不是因为自个儿犯了事,就胡乱攀咬。”
严晟恭敬道,“娘娘请看折子的背后,那是马场近半年来的账目。”
“据柳三所说,从前马场里暗地里敛财之事并不少见,不过多是些小打小闹,贪墨点零用,不成气候。若那管事是真心想清算马场账目,那他任职之后马场的开销理应减少。但光是从账目上看,非但不见好,反而逐月增长,在腊月正月二月,比之从前更是翻倍有余。”
为何是腊月和正月?
腊月正月是年关前后,各家都顾着团聚,又不似春日那般适合出游,马场一向是不用待客,只顾着自个儿闭门过活的。
倒是寻常家里年关前后送礼走亲戚花得多,若是真要从中捞油水,这两个月真真是最有需求的时候。
盯着赵皇后愈发紧蹙的眉头,沈煦又加了把火。
“那采买的身份,我和阿晟也调查过了。”
“采买姓段,和去年安信侯纳的妾室,同姓。”
而安信侯,姓庄。
早在见到太子是为昨日马场之事而来的时候,灵犀就已经屏退了原先殿中伺候的宫女。
原本就安静的栖梧宫偏殿,更是因为沈煦的这番话陷入了静谧。
赵皇后扶额,只觉头疼。
世人皆知,盛兴帝并非太后所出。
庄太后在嫡出的皇子意外坠池溺毙后迟迟未能有孕,便收养了彼时唯一一位生母难产而亡的四皇子,也就是如今的盛兴帝。
即便她后来又生下了如今被封为靖王的十四皇子,在先帝薨逝之后,也依旧力排众议推举无论是年龄或是品行更为合适的盛兴帝即位。
盛兴帝感念养育之恩,即位后对这位嫡母多加尊重,连带着对庄太后娘家子侄安信侯,也处处照拂。
若真是安信侯妾室的弟兄从中中饱私囊,此事恐怕只会不了了之。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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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缘由,沈煦自然也是明了,不然大可直接捉了那马场管事,又何必跑一趟栖梧宫。
但沈悠然不一样,她是个认理的,凡事喜欢讲对错。
“不过是个妾室的弟兄,大可直接将那管事捉了严加拷打,定能问出前因后果。”
“若是他一人之错,那便按律例惩处;若是和安信侯的妾室有关,那便让人向安信侯禀明,任由安信侯处置!”
“若是……”她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想来安信侯堂堂一个侯爷,没道理去贪墨一个马场的银钱,这点沈悠然还是对这个“便宜表叔”有信心的。
沉默了好半晌的严晟也突然出声。
“臣认为,昭懿帝姬的话虽有些直接,但并无道理。”
“若真是和安信侯府有牵扯,经此一事后,反倒对安信侯的名声有利,外人只会道一声安信侯大义灭亲;若是一人所为,也算是为安信侯拔出了一个后患,避免此人日后犯下大祸牵扯到安信侯府。”
但理是这么个理,可若真是要查下去,必然要请安信侯的那位林姓妾室来对质。
若是安信侯夫人倒还好办,大可直接一封请柬以请她来宫中叙旧为由悄悄打量将人寻来,可堂堂皇后,若是接见一位妾室,说出去反倒让安信侯夫人脸上无光。
事情一旦闹出去,即便那妾室有没有参与其中,终归是会落了安信侯府的颜面。
可事情交由旁人,又不放心。
赵皇后思量再三后,揉了揉额间穴,“此时本宫已知晓,你们不用再管了。”
沈煦见状,无奈地和严晟相视一望,按住了好友的手。
“是,儿臣知晓。”
“严晟……知晓。”
沈悠然看了眼哥哥,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正事已经解决,那剩下的就是私事了。
“可曾用过早膳?”赵皇后满眼怜爱地看向沈煦,“可要陪母后再吃点?”
沈煦也确实许久未曾与母后和妹妹一起用过早膳了,再加上他现在也因马场采买一事导致心情不太顺畅,也想要用坐下来体会一下家中的温暖。
赵皇后见他点头,也是十分欣喜。
她招呼着灵犀让小厨房再做几道太子爱吃的菜来,也给严晟安排了座位。
此刻,就像是个寻常母亲一般,在招呼着儿子的好友。
沈悠然歪着头,时不时打量着严晟,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严……”
她想了一会儿,觉得怎么称呼严晟都有些奇怪。
严晟日前刚通过春闱,等通过了四月的殿试,才能入朝为官,自然是没有官职在身,也无法以官职相称。
严家祖上是寒门出身,也没有爵位可以继承。
沈悠然歪着脑,想了个不算失礼的称呼。
“严公子,不知你的祥云穗在何处?本帝姬瞧你今日的装束,想来若是配上点金色作为装饰,定是极搭的。”
她语气平常,似乎是真的在于他讨论如何搭配。
严晟脑子里一下就蹦出了沈悠然将穗子扔给东安伯次子的画面,以及她随着晃动而张扬的马尾。
“回昭懿帝姬,臣将其送人了。”他不咸不淡地回应着。
沈悠然一声冷哼。
当她不知道是送给沈沁了呢。
6. 第 6 章
三日后是顺宁郡主的生辰。
她原本就是个喜欢大张旗鼓爱热闹的性子,再加上庄太后的纵容,总喜欢将这个亲孙女推到人前亮亮眼,是以她年年的生日宴都要办得堪比年末的宫宴一般。
前些日子靖王又去了南边游行,早已来过信说来不及打道回府,就让人送了一套南边的瓷器回来,上面绘满了当地的风俗乐趣。
礼不贵重,就胜在少见,是宣阳城里寻不到的稀奇物件。
沈沁虽然有些失落,但父亲也不是第一次缺席了,倒也不见得有多难过。
虽然姐妹二人不合,但毕竟也算是堂姐妹,再怎么不情愿,沈悠然也被赵皇后从床上提溜起来,坐了小半个时辰的马车,才到靖王府门口。
下马车的时候,恰好遇见了从书院下学骑马而来的沈煦三人。
“哥哥!”
沈悠然心中一喜,一手捏着裙摆,一手挥舞着同沈煦打招呼,语气带着亲昵。
然而看到他身后的沈照时,这种亲昵收敛了许多,下意识地收回了手,语气也不似方才轻快,中规中矩地向沈照请安。
“二皇兄安好。”
一个唤作哥哥,一个叫的是皇兄。
沈照无所谓地拉着缰绳让马停下,微微颔首,既不亲密,也不疏离。
他就是来走个形式的,送个礼就走,权当是为了皇祖母的面子。
沈悠然被贴身侍女青黛扶着下了马车之后,侧过身子向沈煦身后张望。
正巧和翻身下马的严晟目光撞上。
不似沈煦那般温润,他神情肃然,看不出喜怒,一双薄唇轻抿着,让人看了只会去揣测这人是否薄情,但又一次次被他那剑眉星目所吸引。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确实生得一副好皮囊。
好到即便沈悠然已经在心底告诫过自己可不能跟沈沁同一种眼光,但每次依旧会下意识地寻他。
她恍若无事地将目光一开,佯装很忙地低声吩咐青黛别忘了带上给顺宁郡主的生辰贺礼。
青黛迟疑地点了点头,心中满是疑惑。
这贺礼不是前些日子帝姬私库堆不下了随便整理出来的吗?怎的还要特意嘱咐一番,倒显得异常珍贵似的。
青黛不理解,但她立马换上一副凝重的神情,提着贺礼的手指也捏紧了。
靖王府邸是整个宣阳城内除了皇宫之外最大的宅院。
宣阳城中偶尔会有空闲出来的大宅院,要么是重臣获罪之后被没收得来,要么是家宅人丁凋敝后继无人后闲置下来的,通常皇家有什么赏赐,都是让户部将名单报上去,然后再选一处合适的。
但庄太后嫌这两种宅子寓意不好,又不愿在偏僻的城郊给亲儿子再另起一座宅子。
当初为靖王府选址的时候,庄太后让娘家安信侯府出面,用万两银子并一座地段极好的大宅子,同靖王府当时的主人家置换得来,然后再寻了个由头将此地空闲,这才顺理成章地归在靖王名下。
虽然不是第一次来靖王府了,但沈悠然每每看见靖王府处处雕栏画栋美轮美奂的样子,还是会感叹一声十四皇叔是真得皇祖母的宠爱。
比自己父皇受宠多了。
九进的宅子里,共三路,取的是道家“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意。
十为满,唯恐物极必反,而九则是刚刚好,暗喻更进一步。
宅中更是有一片种满了莲花的湖当做隔断,将整个宅子分为前院和后院两部分。
大就不说,整个靖王府的装潢比宫中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随处可见的金雕玉饰。
整个宣阳城里,也就靖王府敢这般钱财外露而又不担心被弹劾。
因着是女眷生辰,男客请得不多,多是些和皇家沾亲带故的人家,又或者是沈沁哪个小姐妹家中的弟兄,趁机来为自己的婚事或仕途谋划。
男客中真正由沈沁自己邀请的,便只有她两个堂兄,还有堂兄的挚友。
两位堂兄是皇子,亲临她的生辰宴,自然是能让她在一众小姐妹面前得脸的。
至于最后一位……
沈沁迈着小碎步,示意身边的侍女接过严晟递来的贺礼,捏着嗓子同他道谢。
“谢谢严公子的贺礼。寒舍简陋,严公子拨冗亲至,真是令寒舍蓬荜生辉。”
沈悠然在旁边听倒她这番矫揉造作的样子,直翻白眼。
先不论她这“寒舍”到底寒在哪里,光是她当着太子的面如此恭维另一个男子,简直是未将皇家放在眼中。
得亏自家哥哥是个心好的,若是换了个心思狭隘的,指不定现在就要降罪于她。
沈悠然默默挪开了步子,像是怕离得太近了,沾染上沈沁的蠢气。
沈煦在旁边看见她的小动作,无奈笑笑,然后摇了摇头,让她莫要在外面和沈沁吵嘴,惹得旁人看笑话。
自然是换来沈悠然的撇嘴不满,但也只是表面不满,实际上乖乖听话。
严晟的目光落在沈煦轻抚沈悠然头顶的手上,嘴上依旧不带半点情绪。
“在下一介白身,还请郡主切莫这般隆重。”
话里话外,尽是疏远。
沈沁脸色蓦地胀红。
沈悠然在旁边看着,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
她示意青黛上前送上自己的贺礼。
“生辰喜乐。”
她刻意加重了“乐”字,再配上她憋笑的表情,顺利地让沈沁的脸色由红转青。
看到不喜欢的人吃瘪,对于沈悠然来说,简直是最快乐的事了。
连带着本来就顺眼的严晟,看起来更顺眼了。
沈沁年纪不大,正是爱闹的年纪,因着没有长辈在,倒也没有恪守那些虚礼的打算。
生辰这种开心的日子,可是要玩得尽兴才好。
以莲湖为界,沈沁在前院备上了投壶射箭的把戏,在内院设的是品茶听曲的雅趣。
至于中间的莲湖也没闲着,湖中设了几个台子,上面摆着字谜的谜面,让来者既可游湖,又能得了猜谜的趣。
这套把戏沈悠然是熟得不得了,毕竟当年她的及笄礼就是这么办,沈沁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
年年都来这么一遭,再是新奇,也该玩腻了。
蔺朝暮因为大婚在即,这段时间不便在外头抛头露面,便只让人给沈沁送了个礼,自己并未到场。
其余的人又都是沈沁的朋友,和她关系浅浅。
沈悠然没了闲谈的对象,又不想去戏台子那边听那些人对沈沁的吹捧吵闹,便在莲湖边寻了个亭子坐下小憩,只等开席走个场面就回宫。
四月日头渐晒,沈悠然躲在亭子的阴凉处,莲湖边的风吹着,带着阵阵的凉爽,让人忍不住想要眯着眼去感受。
有青黛在旁边候着,沈悠然也不担心,只管自个儿享受,不知不觉之间,沈悠然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还做了一个梦。
梦中倒是和今日相似的场景,只不过她不再是自己孤身一人乘马车而来,是和蔺朝暮一起。
此时的蔺朝暮已然一副已婚女子打扮,坐在沈悠然身侧,苦口婆心地劝导她。
“今日可莫要再和顺宁置气了,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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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你们姐妹二人打闹也就罢了,如今你再同她争些嘴上功夫,担心她恼怒,伤着你可不好。”
沈悠然一脸茫然,虽然她时长和沈沁斗嘴,但二人也只是逞口舌之快,从未动过手脚。
如今?如今是为何事?为何往日不见沈沁恼怒,却要等到如今?
梦里的沈悠然脑子里一片混沌,什么也想不起来。
此时马车突然停下,沈煦轻敲蔺朝暮一侧的窗沿,“到了。”
沈悠然想要叫一声哥哥,但嗓子却好像被什么东西糊住了,只是张了张嘴,却没能出声。
她捂着嗓子正想要再试一下的时候,自己的这一侧,也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
“昭懿。”
是严晟。
沈悠然脑子瞬间里冒出了两个念头。
——严晟单唤她的封号时,听起来委实没有他人那般清冷,明明是很克制的语气,听起来却让人有种面红耳赤的悸动。
——此人竟如此大胆!敢直呼帝姬封号!
沈悠然又羞又恼,当即想要掀开窗帘,想要同他论上一论,看他是否不把自己这个帝姬放在眼中。
那股怒火却在透过缝隙看见他正脸时,偃旗息鼓。
若此时沈悠然是清醒的,定会唾弃自己一声见色忘义。
但梦里的她什么也没说,只低头整理自己的裙摆,耳边还有蔺朝暮趁着下马车之前最后的叮嘱。
“如今父皇为你和严公子赐了婚,顺宁心中不忿也是情有可原,你可莫要同她置气。但若是她欺人太甚,你也不可意气用事,若有事便来寻我和你哥哥,我们定会护着你不让你受委屈的。”
赐、赐婚?
沈悠然只觉神魂一震,耳边响起了旁人的声音。
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是旁边一群姑娘们在欢呼。
虽说这个梦属实有些惊悚了,但被扰了清梦,沈悠然依旧有些不悦,蹙着眉循声望去。
这一看,就看见严晟手上攥着张纸条,动作轻盈地落在扁舟之上。
身后的湖面,平静得不曾泛起一丝涟漪。
严晟会武,沈悠然是知道的。
身为皇家子弟,自当是要文武双全才是。沈煦六岁的时候,盛兴帝就请了武学大家来教他拳脚功夫,即便不是为了让他走武路子,哪怕是为了强身健体,那也是好的。
作为太子伴读的严晟,自然也是跟着大家学了不少本事。
宣阳城里也不全是文弱书生,像谢为安一流的,多是家中世代习武的武将,儿孙们哪怕是再窝囊,绣花功夫也是有一些的。
沈悠然从前也跟盛兴帝一道,见识过演武,幼时不懂事的时候也曾嚷着要去跟着哥哥学。
但回味起来,彼时那偌大的演武场上,没有哪一个能像现在这般吸引她的注意。
那人好似只是站在船边,就能轻易让人想起崖边的松柏。
坚韧、挺拔,傲气。
算不得身形健壮,但却不会让人觉得瘦弱无力,有种清高的风骨。
亭子是建在湖边的,为了不让水中蚊虫沾染,刻意修得比池边高出两三尺,也就造成了二人之间高度的差异。
严晟微微一抬头,沈悠然也恰好靠在围栏边俯身那么一望。
也不知道是不是怪梦作祟,她只觉,好似能在他那双如星辰般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身影。
咚。
咚。
咚。
沈悠然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赐婚吗?
她只觉得心尖在震颤,似乎觉得,那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7. 第 7 章
沈煦和严晟此时正在同一条船上。
但凡是赴宴,沈煦都不大爱去凑热闹。
原因无他,忌惮他太子身份的人总比真正想要同他比文试武的多,无论他去玩什么,总有人让着他。
年少时或许看不懂,但懂事之后,这样的次数多了,那些活动他也不爱去了。
既惹得自己不愉快,又扫了旁人的兴。
而严晟,则纯粹是因为不喜吵闹。
二人本是和沈悠然一样来走个过场,只在前院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
但沈煦架不住沈沁的苦苦哀求。
莲湖猜谜的彩头是盏花灯。
既是沈沁自己准备的,她自然是不会对彩头有什么兴趣的。
但她不想冷场,亦是喜欢这种太子堂兄和青睐之人皆为她□□的感觉。
游湖猜谜是个文武双项的考验,既要会划船跃至高台之上取得谜面,又要会解谜。
是以既有二人搭伙一条船的,也有自信二者皆优一人挑大梁的。
无论是沈煦,还是严晟,一人足以应对。
但沈煦不愿去出这种风头,下场之前随口问了一句严晟可要同去。
当然,他并未对严晟抱任何期望。
只是出乎沈煦意料的是,严晟点了点头。
为了错开目光,严晟低头看了眼取来的字谜,写的尽是风花雪月,好不缠绵。
他不大感兴趣,随手放在桌上。
见他这副无事人的样子,沈煦忍不住了。
“你是坐久了觉得憋屈?就这么个一尺来高的台子,还要你这般……”
他顿了顿,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来——孔雀开屏。
而也正是这么一个词,让他脑中灵光一现,下意识地就转过头,扫了一眼岸边的女眷们。
湖中莲花还并未盛放,莲叶三三两两地遮挡着,并不能完全掩盖住他的动作。
在看见女眷们拽着手帕倏地端直了身子神情激动的样子,沈煦怕引来误会,当即又转了回来,和冷着个脸的严晟面面相觑。
但又架不住心里好奇,忍不住地分析。
“往日阿晟不会这么招摇的,想必定是为了做给谁看。”
“你我赴的宴虽少,但从前都未见过你这般出风头,想来这人,定是你往日不常见,而今日又恰好在场的人!”
沈煦率先想到的是近两年因调职而定居宣阳的官员,但苦于并不认识他们的家眷,并未能猜到好友到底是为了谁才会这样。
严晟垂着头摆弄着手中的船桨,语气没有丝毫的波动。
“殿下大婚之后就要开始参与朝政之事。靖王虽不在官场,但因其喜好游乐,同各地官员皆有交情,若是有靖王的助力,殿下便能省下诸多麻烦事。”
他明面上说出来的话,沈煦猜也能猜到。
便是顺宁作为靖王唯一子嗣,他今日这般,是为了替太子日后铺路。
他说得有理有据。
但并不能让沈煦信服。
“若靖王不是我的亲叔叔,你这番话,我倒是信了。”
“皇叔虽时常在外,但对我和昭懿向来宠爱,倒也不必刻意去讨好,自然是会帮着我的。”
严晟抿唇,不置可否。
严家人丁稀少,他并不是特别能理解这种因亲缘带来的莫名信任。
但也无法去恶意揣测别人家。
“未雨绸缪罢了。”他言语含糊。
沈煦笑而不语。
他越是这般遮遮掩掩,也就越是古怪。
为了拉拢靖王不假,那肯定也不全是。
如果这都看不明白,那他们这十来年的朋友,也算是白做了。
这孔雀,一定是为了某个人才开的屏。
只是这个人,他现在还没发现而已。
沈煦心想,看来,得让母后或是妹妹去打听打听,今日来赴宴的宾客里,有哪家是近两年才迁至宣阳的。
船上二人各怀心事,任由小船在湖中打着转。
沈悠然仗着身居高处,肆无忌惮地靠在栏杆上向下望。
望那一叶小舟顺着莲叶间的间隙,飘飘荡荡。
方才匆匆的一瞥让沈悠然有些心虚,幸而对方很快就侧过脸去,二人不约而同地将那一眼视做寻常。
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墨绿色的长袍,上面用黑色丝线绣出竹影,更是称得他风度翩翩。
沈悠然想起父皇书桌上的那端上好砚台,上面也是镌刻着道道青竹。
严晟好像总是喜欢穿这种色彩深沉的衣衫。
她太过沉浸,以至于突然有人叫她的时候,被惊得身子一震。
她不免有些心虚,为自己这般窥伺他人而心虚。
“昭懿帝姬安。”
那语气不太熟悉,带着显而易见的小心翼翼。
沈悠然回过头,发现站在眼前的是个女子,容貌有些憔悴,但双目有神,盯着沈悠然一脸的感激。
她警惕地打量着,在看见女子微微鼓起的小腹时,隐约有点印象了。
青黛伸出双臂挡在沈悠然面前,“你是何人!胆敢扰了帝姬清休!”
女子有些惶恐,捂着肚子小心地往后退。
沈悠然怕她摔了,起身拉着她的手腕,示意她不用如此惊慌。
“是……是你啊。”沈悠然莞然一笑,“你今日也来了。”
像是猜到了沈悠然的停顿是为何意,女子贴心地解释。
“妾身是忠义伯次女,姓林,单名一个宛字。”
“日前匆匆一遇,还未来得及告知身份,实属妾身罪过。”
“今日也是听闻帝姬在此,特来感谢帝姬救命之恩,未曾有过打扰帝姬的念头!还望帝姬宽宥!”
沈悠然拍了拍青黛,示意她不用如此惊慌。
青黛这才抱臂站在沈悠然身侧,但目光仍是警惕地盯着林宛。
“林娘子不必如此挂怀。”她指着对面的石凳,示意林宛坐下,“先歇歇,可别累着了。”
瞧见沈悠然盯着她的肚子有些紧张,林宛反倒没有那般小心翼翼了。
“不妨事的,月份小也累不着人,不过是站了一会儿,大夫也说过时常走动有利于孩子健康。”
沈悠然身边并没有在孕中的亲朋好友,骤然见到个孕妇,只觉得处处提心吊胆的。
她听宫中嬷嬷说过,女子生儿育女如同鬼门关走一遭,自然是有些害怕的。
“听闻帝姬前些日子病了,可是因为受了风寒?”林宛攥着手帕,似是极为担忧,“妾身外祖家中习医,有祛湿除寒的方子,妾身这就让人请宫中御医细看此方是否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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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帝姬用来滋补。”
她并未直言要直接将方子送给沈悠然,毕竟是药三分毒,御医开方子尚且要会诊,她可不想好心做坏事,没得再伤了帝姬尊贵的身子。
这般妥帖细致,让沈悠然新生好感。
“林娘子有心了,本宫已经无碍,切莫费心挂念。”
“倒是林娘子……可还好?”
沈悠然脑子里尽是她那日浑身湿淋淋脸色惨白的模样,像是那些精怪画本子里从水里钻出来水鬼一样。
林宛想必也是想到了那日,嘴角笑意收敛了几分。
她起身,朝着沈悠然行了个朝拜礼。
吓得沈悠然立马起身,想要扶她起来。
但却被她按住手腕拒绝了。
“帝姬莫要阻我。”
“那日若非帝姬相救,我与腹中胎儿怕早已是护城河底的两抹亡魂,今日更别提能跪在这里感谢帝姬恩德,此为第一恩。”
“妾身因他人过错,被猪油糊了心,竟以为死是解脱,做出这等亲者痛仇者快的傻事,索性老天怜惜,得帝姬教诲,幡然醒悟,此为第二恩。”
“妾身感激涕零,帝姬若有任何差遣,妾身当以命相报。”
沈悠然脸色讪然,教诲算不上,叱骂还差不多。
她与林宛,也不过一面之缘。
春耕日的时候,她趁着父皇母后去宣阳城郊慰农的功夫,一个人溜出去玩,意外在护城河边发现一女子意欲投河自尽,周围也没个侍卫侍女相助,只好自己纵身跃入河中,将那女子拉了回来。
二人交谈中,沈悠然得知这女子已然怀有三个月身孕,却因意外发现自己的夫君和庶妹背着自己悄悄有来往,三方对质之时,竟被斥责是因为自己不够温柔小意,比不得庶妹,更骂她善妒,为女子之耻。
她一时想岔了,才做出寻短见这种傻事。
沈悠然在一旁听着,原本因河底湿冷而有些瑟瑟发抖的身子顿时冒出一股无名火。
她骂这女子夫君、也骂她的庶妹。
还骂这女子懦弱,明明是她夫君和庶妹的错,偏偏要自己惩罚自己;骂她若真是要自戕,不该选择投河,因为脑子里的水已经够多了。
也骂这女子愚钝,若是真的寻死了,死后也要背着那男子亡妻的身份,被困于他家祠堂不得安宁。
那人,就是眼前的林宛。
沈悠然明白,自己若是不受了这个礼,她会于心不安。
礼毕之后,马上让她起了身。
“那你如今,是如何了?”沈悠然好奇一问。
林宛双眼泛红,待得平静了些,才再度开口。
“妾身得帝姬指点,已然让父母做主,同那狼心狗肺的东西和离,腹中胎儿亦与他家毫无瓜葛。”
“至于我那庶妹……我与母亲也曾给过她机会,若她能醒悟过来今日那人能在她面前斥责皆是我的过错,日后定会因为旁的女子来嫌弃她,我林家也不会为了遮羞放弃她。”
“但她只道二人是真情难抑,便随她去了。”
沈悠然倒是没想到她也有如此魄力。
正当她如此感叹的时候,亭外又传来了吵闹的动静。
不等她看清怎么回事,就看见一个男子快步蹿至自己眼前,怒目圆睁地盯着自己。
“贱人!”
8. 第 8 章
沈悠然活了十七年,别说自己挨这种骂了,就连听都未曾听过这种污言秽语。
青黛也是被如此惊世骇俗的二字吓得都脑子都空了。
“你你……”她结巴了两句,才渐渐找回思绪,“放肆!哪里来的大胆狂徒!”
林宛也吓得脸色铁青,蹭地一声站了起来。
“成玉泽,你发的什么疯!你可知道这是……”
林宛口中的成玉泽此时气得双目泛红,直勾勾地沈悠然,一把推开了林宛。
眼见着林宛就要因为站不稳而撞上石凳边沿,沈悠然伸出手去拽她的同时,也拉进了和成玉泽的距离。
成玉泽眼疾手快地抓住沈悠然的发尾,冲着她愤怒地大喊。
“我道为何宛娘一心要同我和离,竟是有小人在撺掇!”
“你究竟有何居心?毁人姻缘可是损阴德的!你当真不怕死后下地狱?”
“你是何人,是冲着成家来的?还是冲着我来的?又或者说我没了正妻,这样你……”
他上下打量着沈悠然,像是在看沿街叫卖的小摊贩担子里的货品。
尽管他已经在刻意掩饰了,但还是被沈悠然瞥见了那种先是惊艳,而后变得肆无忌惮又莫名自信的目光。
自己的发丝还被他拽在手心,沈悠然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阴沟里的蛆虫缠上了。
她当即对着成玉泽的脸甩了一巴掌去。
沈悠然没有说话,只是打他的功夫,都觉得恶心。
她让青黛去叫护卫来将这个人捆了,扔进护城河里冷静冷静。
青黛有些担忧,不敢将沈悠然独自留在这里,但却被沈悠然一个眼神支开了。
大庭广众之下,谅这人也不敢如何。
他不嫌丢脸,沈悠然还嫌和他扯上什么关系,丢了自己的颜面。
成玉泽也是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竟敢对自己动手,捂着脸发起了愣,根本没发现少了一个小小侍女。
他只是陷入了新的气急败坏中,举起手来就要打回去。
林宛吓得快要丢了三魂七魄,唯恐因为这个蠢笨如猪的男人,连累了自己家。
她此时也顾不得什么颜面和规矩,只埋着头冲了过去,直接一头撞上成玉泽的小腹。
“宛娘?你疯了?”
成玉泽之前用了两盏酒脚下虚浮,再加上林宛是怕急了被成玉泽连累,用尽了全身的气力。
他此时被撞得踉跄两步,后背撞在亭子周围的石柱上,龇牙咧嘴地捂着后背轻揉着。
三番两次被女人动手打了,成玉泽觉得她们彻底疯魔了。
虽然平日宛娘也不是温柔体贴的类型,但至少也是恪守做妻子的规矩,何时敢对他这般动手动脚?
一定是这个女人,对,一定是她!是她蛊惑了宛娘!
面子和身体上的双重打击让成玉泽对沈悠然恨到了极点,也顾不得她的那几分姿色,只想让她好看。
“贱人,你是哪家的女子……啊、啊,疼……谁!”
顺着成玉泽的手腕,沈悠然看见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后半截隐入墨绿之中。
再往后是青黛和沈煦急匆匆赶来的身影。
青黛不是刚刚才走吗?这么快就搬来了救兵?
沈悠然有些疑惑。
成玉泽捂着被石子击中的手腕,恼怒地转过头去,“谁人竟敢放暗器偷袭本……太子?”
等他回过神来,立马行了个礼,向着沈煦赔罪。
“我、不是说我是太子的意思,太子勿怪。”
“在下成玉泽,乃兵部侍郎成左峰之子,给太子殿下请安。”
“殿下,在下有事要禀告,有人在宣阳城中造口舌之业,撺掇在下发妻同在下合和离……”
谁料沈煦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冲向那个他认为疯了的女人身边。
“昭懿!可有受伤?”沈煦拉着沈悠然来回转着,生怕她身上看见什么伤。
看到沈煦的关切目光,沈悠然换上一副委屈表情。
“哥哥,我头发都断了好几根。”
“还有手,手也疼。”
她闭口不提手疼是因为打人,故意使坏。
严晟扫了一眼成玉泽脸上的巴掌印,没有说话。
听清了沈煦喊的封号,再加上沈悠然撇着嘴喊的那声“哥哥”,成玉泽只觉得浑身一阵冷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双膝与青石相撞,发出清脆声响。
“帝……帝姬殿下!”
“在下、不……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帝姬,还请帝姬看在小人醉酒的份上,原谅小人吧!”
“是、是……是林宛,是林宛她有辱门风,小人被愤怒冲昏了脑子,才会……”
沈悠然看着几近蜷缩的成玉泽,转头看了眼林宛。
“你的目光,可真够差的。”
语气淡淡的,明明不带嘲讽,却让林宛羞得无地自容。
她护着肚子,看了眼跪在地上冷汗直冒的男子,又想起了那个被护城河水浸得浑身湿透的春日。
想到自己为这样的人寻死觅活,林宛狠狠地扇了自己一巴掌。
这不扇不要紧,一扇,立马让沈煦警惕地看着这个行为怪异的陌生女人,担心是两人做局想要害沈悠然。
“来人,将这二人带回去细细审问。”
沈悠然摆摆手,“哥哥,不管林娘子的事,是那个成什么的对我出言不逊。”
“也不用审了,事情就是表面的这般,他喝醉了,调戏我,让人把他赶出去就好了。”
若是再调查一番,少不得还要把林宛的事翻出来,既是这种所嫁非人的丑事,也不好再闹得沸沸扬扬了。
沈煦觉得不够,皱着眉还想要再说两句。
怕被怪罪,跪在地上的成玉泽忙不迭地谢恩。
“多谢帝姬宽宥!小人这就、这就走!”
他手脚并用想要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但因为紧张,手心不知何时蓄了一层薄汗,撑在青石路上有些打滑,摔了一跤才站起来,灰溜溜地准备走。
“等等,”沈悠然突然叫住了他,“你说你是兵部侍郎成左峰之子,对吧?”
成玉泽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后悔在外报了自己的家门。
“行,明日我就让父皇给你成家赐字,就赐个……”沈悠然歪头想了想,“就赐个,家风严谨,如何?”
皇帝亲赐墨宝,放在别家,那肯定是莫大的荣耀。
但对于成玉泽来讲,只是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
外人不知前因后果,定会好奇他成家的家风到底严谨到了何种地步,周遭的探究将会成为对成家的监视。
若有一日成家行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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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错,岂不是打了盛兴帝的脸?
沈悠然简直是打算把他架在火上烤。
一想到父亲知晓后会如何,成玉泽差点没咬碎自己的一口牙。
偏偏沈悠然如此坑害,他还要跪下谢恩。
“谢……帝姬!”短短三个字,也需要他极力控制,才能说完。
处理完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登徒子之后,沈煦一脸严肃,想要知道事情的始末缘由。
林宛躬身行了个礼,从她如何想不开,又如何遇到昭懿帝姬搭救开始,讲到今日偶遇前来谢恩,又是怎么遇上了自己这个脑子蠢笨的前夫。
沈煦估摸着时间,想到了自己生辰之前的春耕日,沈悠然浑身湿漉漉地回来。
“你不是说,那日是贪玩戏水落入河中吗?”他问。
倒是忘了这一茬了。
谎言被戳穿了,沈悠然摸着鼻梁,目光躲闪。
“那我总不能说我遇见了一个女子想不开要跳河吧,那要是传出去了,对人家也不好吧。”她小声嘟囔着。
“胡闹!”沈煦轻声呵斥,“你怎可以身试险!”
诚然,作为太子,沈煦也不愿见到百姓遇险,自然会去嘉奖这个救人者。
但作为哥哥,他又自私地不忍这个人是妹妹。
沈煦只觉得胸腔里一股酸涩。
既心疼沈悠然,又因她救了人而自豪。
也为自己没有护好妹妹而自责。
他细想那一日,突然想到一件事。
“那日阿晟倒是帮我去河边看过布防,若是早知会这样,我就让阿晟替我多多留意了。”
盛兴帝一向重视农耕。
春耕日那天,盛兴帝和赵皇后夫妇二人带着三个子女,都去了郊外的农耕场。
如此盛大的出行,沈煦唯恐路上出什么变故,再三确认了附近的情况。
别的人他信不过,全权托付给了严晟。
早知道、早知道……
沈煦止不住地懊悔,更庆幸还好沈悠然没出什么意外,不然如果有这种“早知道”的可能性发生,他定会一辈子都耿耿于怀。
严晟也在旁边,侧目打量起了沈悠然。
沈悠然今天穿的是一身荷叶绿的长裙,兴许是因为要出行,并未像那日在栖梧宫那般环珠佩玉,只带了一串东珠耳坠。
每每当她晃动着脑袋的时候,耳坠也跟着微荡。
跟在护城河边那日的打扮极为相似。
沈悠然听到沈煦的话,心里腹诽着,定是不要让严晟看见自己那日像是落汤鸡一般的狼狈模样。
这样一想,她不自觉地用手顺着自己的发尾,低头打量起了自己的仪表。
该死,裙摆什么时候蹭上了一团脏污?
一定是那个成玉泽!拉扯之中给自己碰上的!
沈悠然本就不想久留,现下心中带着气,饭也不想吃了,直言要回宫。
在一旁战战兢兢怕被迁怒的林宛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回去吧!”沈悠然语气也好不起来,“回去好好养胎,离了这个人,你当快活才是。”
林宛顿时眼底蓄起了泪,是真真切切地感激这位救过她一命的帝姬。
她站在亭子中,目送三人离去。
或许是被泪水糊了眼,她竟觉得其中一人的背影,好似在哪见过。
9. 第 9 章
顺宁郡主听见有人在自己的生辰宴上胡闹的时候,气得差点没把指甲捏断。
“成家的公子是吧?跟谁一道来的?成二小姐?”她斥责起了簇拥在她身侧的成二小姐,“你哥哥这般蠢笨的,竟也敢带到本郡主的宴会上来?”
“来人啊,把成二小姐给我请出去!往后我靖王府的帖子,可别往成府送了!”
那位成二小姐脸色顿时又红又白。
红因为羞得,被顺宁郡主这般大庭广众之下斥责,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白是怕除了这档子事,回家后看到一定要面对父亲母亲的盛怒。
本来哥哥和背靠着忠义伯府的嫂嫂和离一事就惹得父亲不快,狠狠打了一顿之后将他禁足在家,这下若是被父亲知道自己带哥哥来赴宴,怕是自己也逃不了一顿责罚。
母亲是绝计不会让哥哥娶一个庶女为正妻的,哪怕只是个继室。
可成家上下都知道,哥哥是个好颜色的,非要选个自个儿看得下去的女子,母亲也拿哥哥没办法。
只好趁着今日顺宁郡主的生辰宴,让哥哥自己来看看可有心仪的姑娘。
等母亲知道闯了这么大的祸,定要责罚自己没有看好哥哥。
这下别说是想要收到靖王府的帖子了,怕是其他家,也会忌惮今日之事,不敢再随便让自己上门,怕得罪了顺宁郡主。
成二小姐想着家中父母的反应,害怕得快要掉下眼泪来。
她想要向顺宁郡主解释一番,又怎么都开不了口。
或许是因为在庄太后身边养大,沈沁发起怒来,和庄太后有两分神似。
成二小姐不敢再言,只得红着眼圈,灰溜溜地走了。
因着沈沁觉得丢人,没再拦着沈悠然走。
妹妹被蠢人坏了兴致,沈煦也不会再留。
而本就是卖沈煦面子才来的严晟,更是没了留下的道理。
一想到自己请来的客人做了这种事,她只觉得面上无光,连严晟跟着走了都没再提起心思同他好好道别,只惦记着往后沈悠然会不会就这件事对她多加嘲笑。
来的时候,沈煦和严晟二人从书院出发,郊外的道上人烟稀少,哪怕是纵马疾行,也不用担心撞到人。
但从靖王府回宫,无论是走长兴街还是望兴街,走的是宣阳城的主路,即便是骑马也只能慢悠悠地像是踏青。
沈煦不愿引起旁人围观,好在沈悠然的马车够大,他索性躲了个懒。
临上车前,他还特意问了一遍严晟。
“阿晟,可要一起?”
虽说是帝姬座驾,但沈煦和严晟的关系,讲君臣之礼未免太过生疏。
他又怎好一人乘马车,留好友骑行,倒像是把他当做了侍卫一般。
严晟思考了半息,点了点头。
“我与殿下时常同出同入,若是被人瞧见我在帝姬马车旁边,料想旁人也会猜测殿下在此。”
沈煦拍了拍他的肩。
“阿晟总是这般面面俱到。”
看着两人在外面磨磨蹭蹭地,沈悠然忍不住嘟着嘴。
“你们二人若是要上演什么兄弟情深,大可在东大街搭个戏台子,到时候我还可以洒些银钱请人来看,让你们好好热闹一番,可好?”
普天之下,敢这般调侃沈煦的,估计也就只有沈悠然一人了。
沈煦无奈笑笑,一脸宠溺地向严晟解释。
“父皇和母后,对昭懿很是宠爱,所以才惯得娇纵了些。”
严晟言语客气,“帝姬率真,算不得娇纵。”
沈煦摸摸鼻梁,也不知道这好友这话,是真心实意,还是客套话。
甫一进马车,沈煦就摸了摸沈悠然的头,低声安慰。
“别气了,哥哥替你收拾成玉泽便是。”
严晟上了马车后,就很自觉的坐在了最靠近车门的位置,和沈煦在同一侧。
都不用侧目,他就能看见沈悠然头上戴的那只金钗凤蝶。
因为生气,沈悠然时不时晃动着脑袋,蝶翼也随之轻颤。
他连忙错开眼,低头看向桌上的东西。
一碟子杏仁酥,只两根指节大小,别说是果腹了,怕是过瘾也不够。
想来也只有宫中的御膳房会做得这么精巧。
“成玉泽从前在书院中,同安信侯世子交好。”严晟蓦地出声。
沈悠然眉毛一挑,也顾不得不高兴了,“安信侯世子?”
好端端的,提安信侯世子是何意?
她向来和自己这个便宜亲戚家没什么来往,只是总觉得最近似乎总是听到“安信侯”的名号。
沈煦可是立马就明白了严晟的意思。
“阿晟,你还不肯放弃?”
不似刚刚安慰沈悠然那般轻言细语,沈煦眉头轻皱着,语气低沉。
这下,沈悠然一扫之前的气闷,彻底来了劲。
“什么放弃?放弃什么?”她一个劲儿地想要追问出来龙去脉。
沈煦只觉得头疼,但也没瞒着沈悠然。
“还记得之前马场采买的事吗?我和阿晟往下查了查,发现那个管事,是罪臣之后。”
沈悠然恍悟,难怪她之前还好奇,为什么安信侯的小妾,会有一个当内侍的哥哥。
大盛从前是有犯了罪会将家中男子收作内侍、女子充作宫中侍女或发卖给舞坊的先例。
只是盛兴帝即位后,觉得这样对于罪臣家中那些一无所知的家眷来说无异于是无妄之灾,已经很久没有用过这项刑罚。
沈悠然这才一时之间没有记起。
只是若是罪臣之后的话,只能做些例如换洗打扫之类的活计,断不能在贵人面前露脸,更不可能会有一官半职的。
那人又是怎么去马场当一个管事的?
她盯着严晟,问出了她的猜测。
“难道,安信侯竟能干预宫人派遣?”
刚一说完,她就摇了摇头自己否定了这个说词。
“安信侯自个儿进宫尚且需要过明路,进了宫也不可随意走动,想要插手宫中事宜,简直难于登天。”
虽然安信侯是太后亲侄,但整个皇宫,姓沈不姓庄。
“前些日子我们就已经将事情告知了父皇。翌日皇祖母就当着我和父皇的面,说此事已然命人查清。是那个内侍醉了酒在宫中宣扬,说自己有个在安信侯府里当妾室的亲妹妹,内侍监的人查明确有此事后,为了巴结安信侯,自作主张给了这个内侍一个富贵。”沈煦解释道。
沈悠然不疑有他,这倒是符合内侍监里那些人趋炎附势的性子。
“虽然此事和安信侯无关,但皇祖母也不想让母家陷入这种事中,当即惩处了内侍监的管事,又将安信侯招进宫训斥了一番,让他管好后宅之事,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既然事实真如因此,那严晟又何必再提。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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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一脸“别把我当傻子忽悠”的表情,等着沈煦或是严晟再往下继续说。
其实沈煦和沈悠然兄妹二人,眉眼间能看得出来是兄妹,但是单论气质,又有些许不同。
沈煦遗传了母亲的温柔和煦,沈悠然却有几分盛兴帝的凌厉。
她此番板着个脸,虽不至于让二人发怵,但到底还是没把她再当个小姑娘看待。
“阿晟怀疑,宫中有人收受银钱,卖官鬻爵。”
沈悠然握着玉瓷盏的手腕微颤,神情一变,“此话当真?”
宫中有人攀附权贵事小,卖官鬻爵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如果真是为了贪墨银钱倒也罢了,可如果因为这样,让藏有别样心思的人到了父皇母后或者哥哥的面前……
沈悠然不敢细想。
严晟掏出手帕,擦去了桌上微漾出来的水渍,沉默了好一会儿。
“不知真假,只是怀疑。”
“据殿下所说,安信侯激励撇清自己跟这件事有关,态度言辞坚决,大有如若太后和陛下不信,宁可撞柱而亡以证清白的势头。”
“可据我所知,安信侯并非这等忠烈之士。”
并非忠烈之士。
严晟用词委婉,沈悠然可知道他是何意。
安信侯此人,说得好听叫识时务,说得难听,就叫贪生怕死。
说自己与此事无关是正常的,但如此激烈地辩驳,反倒欲盖弥彰。
沈煦揉了揉太阳穴,“或许安信侯是真的不知情。”
凡事讲究证据,但是因为安信侯的反应就要问罪,立不住脚。
严晟说了句让沈悠然摸不着头脑的话。
“殿下,真的想看到大盛这般吗?”
沈煦垂眸,叹了口气,“我已让人加紧严查,看看宫中是否还有这等事情,更是让内侍监上交登记的册子,不会再有来路不明的人出现在宫中。”
话题戛然而止,二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避之不谈。
沈悠然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但也知道既然严晟选择了打哑谜,此时是问不出来什么的。
但心底还是止不住的担忧,就怕有歹人混进宫中。
最后还是车门外赶车的小倌,打断了一室的静谧。
“殿下,前面是分岔路,我们是要走长兴街,还是望兴街?”
严晟回府中的路,走望兴街是最快的。
若是从长兴街回宫,要再送严晟,少不得多耽搁些时辰。
沈煦心里在盘算着,是严晟替他做了决定。
“走长兴街。”
沈悠然挑了挑眉。
“哥哥,听说长兴街上新开了个糕点铺子,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去买些回宫吧!”
“呀!我记得嫂嫂家就在长兴街对吧?真是可惜了,嫂嫂近日出不了门,即便离得近,新开的铺子也尝不了呢。”
沈煦抿了抿唇,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你若是惦记朝暮,待会儿路过蔺府,让门房捎些进去也无妨。”
沈悠然乐得吱吱笑。
“我不想动,哥哥待会儿帮我去送,可好?”
闹归闹,善解人意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等到沈煦下了车后,她躲在帘子后看热闹。
就像是在谈论今日天气一般,随意地朝着门口那个恨不得坐到车夫位置的男人问了句话。
“你是不是想查内侍监?”
10. 第 10 章
“只要你带着本帝姬查,本帝姬也不是不能帮你!”沈悠然道。
严晟下意识拒绝,“不行。”
“若此事真如在下预测的那般,那背后一定牵扯众多,昭懿帝姬冒然插手,怕是会惹来麻烦。”
能够在宫中这种阶级森严的地方搞小动作,定不是几个小小内侍敢做的事。
况且现在只是猜测,毫无证据,连敌人是谁都不清楚。
严晟是真不敢将这位帝姬拖下水。
沈悠然抿着唇,眼角向下耷拉着,语气带着明显的低落。
“本宫、我……也只是……只是想要替父皇分忧罢了。”
“父皇在我和母后面前,总是不提烦心事,但我也曾见过父皇孤身一人叹气的样子。”
“我……很心疼父皇。”
越是说到后面,她的言语里竟好像带了丝哭腔。
原本是撑头看向严晟,此时也变成了垂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严晟莫名心软,内心正在天人交战。
他是想要查下去的,但仅凭他一人,不用想也知道是困难重重。
光是那一道宫门,就能让钳制住他的手脚。
如果有宫中的人相助……
不行,不可将一个小姑娘牵扯进来。
就在这时候,沈悠然试发出一声呜咽,听起来像是在偷偷哭泣。
“那往后,若是有需要昭懿帝姬的地方,还请昭懿帝姬相助。”
话刚说完,严晟就有些后悔,只叹自己兴许是头脑发热。
沈悠然也是怕他后悔,立马仰起头,脸上哪有半点失落,只剩下小计谋得逞的沾沾自喜。
“以后有进展了,你需得一五一十地告诉本帝姬!”
严晟哪还不明白,他这是被她骗了。
担心应当是真,但哭腔却是迷惑人的把戏。
想来这不是她第一次这般以退为进了,才能把这一手本事玩的这么熟练。
见他久久不言语,沈悠然怕他是真的后悔了。
她强行扯过严晟的右手,和他来了个击掌为誓。
“就这么说定了!”
严晟像是觉得烫手一般,默不作声地收回手背在身后。
右手握拳,用指尖摩挲着掌心,似是拿她没有办法,微不可闻地应下了。
“对了!”沈悠然歪过头看他,“你知道沈沁喜欢你吗?”
话题转换的如此之快,足以见得方才不过是她的小把戏。
“昭懿帝姬,不可妄言,有损郡主声誉。”
沈悠然笑着往前凑,“你不说,我不说,怎会影响她声誉。”
“还是说,你打算在外头宣扬?”
严晟剑眉轻蹙,脸色不虞。
“在下并非那等背地里说闲话的小人。”
“只是在下同郡主并无私交,不知是何处传出来的谣言。”
沈悠然也曾见过严太傅的。
彼时的她不过七八岁,有一日吵着要同沈煦一道去上学,赵皇后怎么劝都没办法。
沈煦也只好带着这个妹妹去了严府。
谁料,短短一刻钟内,沈悠然就哭了三次。
俱是被严太傅吓得。
严太傅身形清瘦,并非那中一见就让人发怵的壮硕体格。
只是他五官凌厉,哪怕是最平常的神情,看起来也是板着一张脸,像是在同人置气。
更遑论严太傅这人,论起学问来,总有一种文人的清高与坚持。
哪怕是皇子,只要犯了错,也会被他斥责。
此刻,沈悠然也在严晟脸上,见到了这种表情。
但她已经不是那个动不动就被吓哭的小姑娘了。
沈悠然撇撇嘴,反正对于严晟的答案,她也无所谓。
“那我换个问题。”
“为什么你叫沈沁,就是郡主,叫本帝姬的时候,就要带上封号呢?”
大盛朝如今,只有一位帝姬,就是沈悠然。
哪怕是盛兴帝的姊妹,称号也是长公主,而非帝姬。
反倒是郡主,和沈悠然同辈的只有沈沁一人,但沈悠然还有几位叔伯姑姑,按例也得唤做郡主,只不过并没有居住在宣阳城中。
真要论起来,也该叫沈悠然帝姬,而叫沈沁为顺宁郡主,这样才不会让人误会说的是哪位。
“帝姬不喜在下这般称呼?”他转过头盯着她,轻声问,“若是不喜,那便直接称呼为帝姬。”
沈悠然单手支在膝盖上,在思考。
老实说,沈悠然更喜欢听他叫自己,昭懿帝姬。
咬字清晰,音色勾人。
“不用改了,昭懿帝姬比郡主字数多,能够压上沈沁一头。”她道。
真是奇奇怪怪的胜负欲,严晟忍不住笑。
但又怕沈悠然看出来,只得看了眼马车外面,此时的沈煦一手搭在腰上,抬着另一只手遮遮掩掩捂着口鼻,还在排队买那什么新开铺子的糕点。
二人都有小厮,但小厮各自牵着马回府了,并不在身边,倒是给了沈煦亲力亲为的机会。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沈悠然猛地凑过来,竖着一根食指横亘在两人中间。
因为动作太快没能收住力度,她的食指就快要贴上严晟的鼻尖。
严晟立马错开眼。
“昭懿帝姬这是,把在下当做解惑的先生了?”
沈悠然下意识重复着他的话。
“先生?”
声音轻柔带着笑,明明是个敬称,却毫无尊重的意思,倒像是调侃。
“昭懿帝姬想要问什么?”
沈悠然收回手,双手撑着头,看起来单纯又无辜。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
一回到马车旁的沈煦,见到的就是严晟紧闭着唇靠在窗边,似是闭目养神。
旁边还有只叫做沈悠然的小鹦鹉,还在叽叽喳喳。
“说说嘛。”
“我又不告诉别人。”
沈悠然问不出结果,但也没有丝毫不愉快,还笑嘻嘻地调侃着沈煦。
“啊,哥哥这么快就回来了呀!我还以为哥哥再怎么也要在门口当上半刻钟的望妻石呢。”
沈煦恼羞成怒,“那这一盒,你就别吃了!”
沈悠然这才看见他右手上提溜着的一盒用红绳捆起来的点心盒子,上面用红底金墨写着“寻味斋”三个字。
“就知道哥哥不会忘了我!”沈悠然喜滋滋接过点心盒子。
沈煦松了口气,在心里感叹果然还是得用吃的东西才能堵住她的嘴,正想要上马车的时候,又听到她补充了一句。
“放心吧哥哥,既然你都拿糕点收买我了,往后我一定会在嫂嫂面前,替你多多说好话的!”
沈煦吸了口气,看来这丫头就没有不拿他开涮的那一天。
索性不再去接她的话。
“阿晟,可是昭懿同你玩闹,让你做什么了?”
自个儿这个妹妹是什么性子,沈煦再清楚不过了。
即便是在挚友面前,他也不会去揭妹妹的短,三言两语就点名她不过是贪玩爱闹。
“昭懿帝姬不过是和在下……”
“我问他要不要当我的驸马!”
沈悠然半是认真半是玩笑的话,惊呆了在场两个男子。
“皎皎!你胡乱说什么呢!”
沈煦恨不得去捂住她的嘴,让她把话都吞回去。
堂堂帝姬,在外头问一个男子要不要当她的驸马,这种话要是传出去了,怕是玩笑都能传成真的。
严晟嘴唇微微抖动,三番两次想要开口,却都没有说出话来。
沈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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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当他是被惊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阿晟是不会当驸马的。”
沈煦语气笃定。
沈悠然收起好奇,往马车最里侧坐,嘴上无所谓的嘟囔着。
“我也是听旁人说,若是想要知道一个人是不是好人,那便问问他的朋友是否愿意让自己的姐妹嫁给他做妻子,我一时兴起想要试试罢了。”
沈煦松了口气,也不知道沈悠然是从哪里听到的这种言论。
“阿晟当然是好人了。”
“只不过,阿晟是不会当驸马的。”
他又重复了一遍。
沈悠然一口气堵在心里,语气也没方才那般好,指着严晟问为什么。
“可是你瞧不上本帝姬?”
“本帝姬长得不够好看?”
严晟双手交叠着行礼,不去看沈悠然的脸。
“在下,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何处?”沈悠然步步紧逼。
严晟本想沉默以对,但偏偏就……
偏偏就控制不住。
“昭懿帝姬,在下志不在做驸马。”他又答。
他就这般低喃着,也不知道是在说给沈悠然,还是说给谁听。
沈悠然原本也只是试探,得了他的两次拒绝,顿时也来了气。
“你等着,本帝姬总要让你以此为志!”
强扭的瓜又不是没吃过。
就算是歪瓜裂枣还能解解渴呢,况且严晟看起来还是远胜于那些歪瓜裂枣的。
沈悠然赌着气撇向一旁,迷迷糊糊之间竟打起了瞌睡,就连到了严府门口,也不见她醒。
沈煦和严恒一道下了车,拍了拍他的肩。
“我妹妹就是性子爱闹了些,从小就要强,凡事非得要挣个自己高兴,并非恶意。”
“她还小,不过是玩笑话,指不定过几日就将这件事忘了,阿晟不必为此苦恼。”
严晟看了眼马车紧闭的车门,“但愿吧。”
*
沈沁今年的生辰过得不大愉快。
自沈悠然走后,沈沁总觉得自己一腔的威风无处耍,再怎么热闹的猜谜和戏曲也觉得没劲儿,早早就让人散了场。
等到夜幕降临的时候,她的侍女从门房那边收到了一封信,说是宫里递出来的。
沈沁直觉这是沈悠然写信来嘲笑自己,气鼓鼓地扔给了一旁的侍女,让她读信。
婢女颤颤巍巍地撕掉封口,发现信纸上只写了一行大字。
“你喜欢、喜欢……”
听着她半天没有下文,沈沁不耐烦,一把扯过书信。
“你又不是不识字,有什么读不出来的?”
“你喜欢严晟吗?”
沈沁的脸猛然胀红,心虚地把手中的信纸往书桌上一扔。
“什么东西?”
“这人,莫不是写信来嘲我?”
信纸滑落在地的时候,沈沁瞥见后面还有另一句话。
“你现在肯定以为我是在嘲讽里,放心,我可没那么无聊。”
“来信不过是想问清你的心意,倘若你也喜欢,那我就不同你争抢罢了。”
又是这般,又是这般。
沈沁咬咬牙,心中满是不悦。
小的时候,每每听见盛兴帝和赵皇后同沈悠然说要让着自己,沈沁总是会得意,但逐渐长大之后才发现,沈悠然的每次谦让,不过是长辈们怜悯她年幼失母又不得父爱罢了。
她才不要沈悠然的让步呢。
翌日一早,不用给母后请安,也不用去庄太后那里听规矩,沈悠然又睡了个自然醒,一睁眼,她就看见梳妆台上放着一封信。
她赤着脚下床,依着台面打开了信。
上面的字迹潦草,想来字的主人定时情绪不平静。
“有本事就让严晟喜欢你。”
11. 第 11 章
盛兴帝是个不太一样的皇帝。
储君的教导是关乎国家的大事,大盛朝历经数百年来,按照祖制度,太子或者其他受重视的皇室子弟启蒙之后,会额外聘请世家大儒做先生,在宫中单独设有宫殿作为授课处。
但盛兴帝认为,这样的教育根本不足以让一国储君学到如何治理国家,若只是拘在宫殿之中学到的东西,到底能不能用到百姓身上?
于是他便下了令,让沈煦每日去宫外的集英书院,再听两三个时辰的课。
一则上课,二则亲民。
集英书院在宣阳城郊,原是百年前的一位致了仕的宰相为了族中子嗣所创办。
初时规模并不大,只能算得上是私塾。
后来,周遭的达官贵人们得知是老相爷亲自授课,托了关系也要将家中子弟送进来听听课。
城郊的农户们也厚起脸皮驮着孩子趴在墙外偷听。
老相爷心怀传道受业解惑的大志,无论贵贱,来者不拒。
贵人们感谢老相爷之恩,见老相爷说什么也不收束脩,便只好将银子都投在书塾中。
附近的贫苦百姓们也表示愿意让地出来建书院,给孩子们读书。
就这么历经了百来年,才有了如今这颇具名望的集英书院。
除了被寄予厚望的皇子,昭懿帝姬在集英书院也是有一张书桌的。
只是书院与宫中实在相距甚远,早起对于沈悠然来说犹如噩梦。
虽然贵为帝姬,但她也不能日日迟到乱了书院规矩,又不像沈煦沈照和严晟那般有正当理由晚到。
后来盛兴帝就做主,为她找了几个女先生,日日在宫中学习就好。
是以,今日在书院门口看见沈悠然车驾的时候,季清清还以为是沈悠然和沈沁打赌输了,将座驾送给沈沁了。
是的,顺宁郡主沈沁自去年秋日后,也来集英书院上课了。
只不过也不是日日都来,一个月里约莫就只有七八天到场。
虽然总是这般缺席,但沈沁在书院里表现不错,再加上她又是庄太后最宠爱的孙女,书院里的先生们也不敢置喙。
“你今日怎么来了?”季清清摊开书本遮住先生视线,趴在书桌上小声嘀咕着。
沈悠然没回答她,只是侧过脸,隔着屏风朝另一侧看了看。
“成玉泽没来?”她问。
季清清愣了半晌,没听清沈悠然的话。
沈悠然顿了顿,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补充了一句,“就是那个兵部侍郎成左峰之子成玉泽。”
她没来过书院几次,原也不知道这号人。
但严晟昨日说他和安信侯世子交好,想来也是在集英书院就读。
不在的话,她自然也另有法子。
季清清原也没想起成玉泽是谁,但提到兵部侍郎成左峰,立马就想到了书院里那个总是喜欢打折父亲名号招摇过市的人。
“他啊,和我们不是一个班,不知道来没来。”
集英书院学子众多,从大了来说分成两个院,东院是像沈悠然这样的皇天贵胄,西院是普通人家的孩子。
原本老相爷在世的时候是不分什么豪门寒门的,只不过后来为了安慰一些有门第之见的富贵人家,这才将学子们分开了。
而东院这边,又再细分了一遍,像皇室子弟和一些公侯伯爵家的子弟,在同一处;那些重臣之子,又在隔壁乙字班听课。
沈悠然也是太久没来,一时之间忘了。
那看来,只有下了课,才能去隔壁找成玉泽的麻烦了。
*
书院男女未分班,只中间隔着一道屏风。
因为是晚到,为了不打扰其他人,严晟和沈煦的书桌放在房间的最后一排,整个房间一览无余。
甫一踏进房间,严晟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警觉地张望着,透过屏风,看到了原本应该空置的书桌前,多了个身影。
那身影偏瘦,脊背挺直,在一众因为疲乏而略显惫怠的身影里格外惹眼。
严晟的余光忍不住多转了两下。
那是昭懿帝姬的位置,即便她不来,整个书院也没人敢去坐。
他不自觉地向沈煦望去,在看到对方眼里同样的不解时,将疑惑按在心底,默然落座。
直到先生说了散学后,沈煦刻意在门口等着沈悠然。
“昭懿,你今日怎的来了?”他问。
沈悠然一门心思在院外,嘴上稍带敷衍。
“没事做,来看看。”
季清清一下学就溜了出去,心里惦记着沈悠然的话,目光在人群中来回巡视,找到了目标。
“帝姬!成玉泽在这!”
她的声音不小,周围不少人脚下动作未停,但双眼都顺着季清清喊话的方向望过去。
骤然被这么多人看着,沈悠然神色也丝毫不见改变,仿佛这满院子的学生都不存在一般,径直看向季清清指着的那两人。
一个是脸上带着怯意和羞恼的成玉泽,和其他人好奇的打量不一样,他在听到季清清的“帝姬”二字后,竟吓得一哆嗦,四处张望着好似想要躲起来。
另一个是站在他旁边的男子,也和旁人一样,望着沈悠然的脸上带着欣喜。
特别是在看见沈悠然目光落在自己这边的时候,那种喜不自胜,让他忽略了沈悠然似乎并非是来找他的。
他高举手中的折扇,脸上尽是笑意,“帝姬表妹。”
沈悠然心中一梗,心中实在是不想应下这声“表妹”,却又寻不到反驳的话,只得抿着唇不说话,神情略带不虞。
她才不想叫这种纨绔一声“表哥”。
成玉泽见庄绪抬腿朝着沈悠然的方向走去,看了眼沈悠然的同时,目光也扫到了她旁边沉着一张脸的沈煦,顿时觉得腿肚子有些发软。
“世、世子,我们还是快些去食署吧,莫要、莫要被那些贱民抢了坐。”他拉住庄绪,想要逃。
集英书院内设食署,无论是先生还是学子,都可在食署中用膳。
不过话是这么说,但西院那边的学生,多是自备粮食,少有在食署里吃饭的。
只因食署中的吃食,大多是迁就那些富家子弟,价格并不便宜。
其实是不怕被人抢了席位,这不过就是成玉泽心虚理亏罢了。
庄绪见他一副被吓得哆嗦的样子,还以为他是被沈悠然和沈煦的身份吓到了,顿时有些不满。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真是个猪脑子。”
“要吃你自己滚去吃,莫要耽搁了我同表妹叙旧。”
说罢,他一甩袖,也不管成玉泽要如何,朝着沈悠然走去。
成玉泽留在原地进退两难,逃走的想法还是占了上风。
只是就在他犹豫的这片刻,沈悠然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庄绪清了清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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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里带着些许的殷勤。
“帝姬表妹,今日怎的来了书院?”
“你若是早支会一声,我就让人把东西都搬回去。”
庄绪是安信侯府已然上表请封过的世子,又是太后的亲侄孙,原是分在甲字班的。
只是后来沈悠然不来书院了,庄绪一个人呆在甲字班,也觉得无趣。
论家世,别说沈煦和沈照了,就连旁的皇亲宗亲子弟他也比不上,哪怕有些如今已快没了名字,但却依旧能凭借身上流着的那点血,稳坐宗亲之位,享受应有的待遇。
论学问,他更是志不在此,别说甲字班了,就是整个书院,也找不出几个比他还差的。
他也算是有自知之明,知道在甲字班里,自己就是个凤尾,便自请去了乙字班。
凭借着他安信侯世子、太后亲侄孙的身份,在乙字班里,混得叫一个风生水起,笼络了一群家世不如他的官僚子弟,颇有一番占山为王的态势。
其中,跟他关系最为熟络的,就是成玉泽,常年跟在庄绪身后招摇过市。
虽是要利用他,但沈悠然也不客气,既叫不出这声“表哥”,那也不会勉强自己。
“世子,旁边这位,可是同你交好的成家公子?”
庄绪一愣,不知沈悠然是何意,看向成玉泽的目光里也多了些不虞。
因为自持身份贵重,庄绪在他的一众狐朋狗友面前,总是觉得高人一等。
说是朋友,下意识里也是把他们当做了可以随意使唤的对象。
帝姬表妹不同自己叙旧,倒是打听起了自己身边的狗,庄绪能高兴才怪。
“略有交情。”庄绪语气一沉。
沈悠然为他们之间这脆弱不堪的友情冷笑了一声,而后才悠悠然开口。
“世子,虽说交什么样的朋友是自己的事,但既然世子叫本宫的皇祖母一声姑祖母,那有些话,怕是难听也得让世子听听了。”
“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世子若是和这等品行败坏之人来往,怕是要坏了自己的名声。”
严晟倚在门栏边,看着沈悠然只说完这两句话就停下了,觉得她是故意的。
故意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像是要显得自己高深莫测一般。
他抿唇压了压嘴角。
庄绪听了沈悠然的话,立马去质问成玉泽是怎么回事。
成玉泽哆哆嗦嗦地说着自己喝醉酒认错人差点冒犯了昭懿帝姬的事。
认错、差点,这几个字还特意加重了调子。
全篇说来,避重就轻,一副自己无辜的样子。
庄绪听完,勃然大怒。
因为盛兴帝并非庄太后所出,庄家上下总觉得养恩毕竟不如生恩,就怕哪一日盛兴帝不再照拂他们这个便宜母家,便想着要同盛兴帝亲上加亲。
——庄家想要为庄绪求娶昭懿帝姬。
这几年安信侯明里暗里提起这件事,都被盛兴帝以昭懿帝姬尚且年幼,不着急婚事为由敷衍过去。
庄家一无功绩二无实权,总不可能去逼婚,便总是告诫着让庄绪同昭懿帝姬多多相处,兴许两孩子感情深厚,盛兴帝也就不再阻拦。
庄绪自然是愿意的,且不论昭懿帝姬出身高贵,光是那张脸,让他费些心思也是心甘情愿的。
可自己尚且要处处讨好,成玉泽一个扒着自己的废物,竟敢随意冒犯!
庄绪当即踹了成玉泽一脚。
12. 第 12 章
几人在这站着耽搁的几句话功夫,其余的学子早已散尽,偌大一个院子变得空荡荡的。
可就算是这样没有旁的人在场,成玉泽也觉得面子上挂不住。
他爹可是兵部侍郎……
但这种话,成玉泽这只能在心里嘟囔。
在场的人里,沈悠然和沈煦有个皇帝爹、庄绪有个侯爷爹、季清清有个当宰相的祖父。
就算是看起来家世最低的严晟,也有个给太子当先生的太傅爹,得太子尊敬不说,正一品的官职也比自己那个从三品的爹高。
随便一个人,他都惹不起,再难咽下的一口气,也只得老老实实憋着。
见他一副窝囊样,庄绪更觉得来气,总觉得因为这个人,害自己在帝姬表妹面前丢了脸。
季清清在旁边拉扯着沈悠然的袖口,小声嘀咕着:“庄绪看起来好可怕,像是那种成了亲之后会随意殴打妻子的人。”
“幸好帝姬你不喜欢他,不然……”
沈悠然也颇为厌恶地看了一眼庄绪,她最是鄙弃那种管不住自己脾性只会拿旁人撒气的人。
哪怕是自己瞎了眼,也断不会嫁给这种人。
庄绪正在气头上,倒是没看见沈悠然和季清清在低语。
他心里揣着事,快速盘算着。
好在做了错事的不是自己,还有的是机会补救。
思及此,他瞬间又觉得这或许也不算一件坏事。
甚至说,有了成玉泽这个“小弟”做的错事,他这个“大哥”,才有借口去赔罪。
“玉泽有眼无珠冲撞帝姬,帝姬理应责罚。”
“然,玉泽有错,庄某亦非无辜,都怪庄某素日里对亲朋疏于规劝,这才让玉泽犯下此错。”
“若帝姬不嫌,庄某这就命人去云来酒楼置办一桌上好席面来赔罪,还望帝姬赏脸。”
庄绪这人,正经书看不得,偏偏那些讲江湖故事的话本子,只差没到倒背如流的地步。
他肚子里那微末的墨水,都用在此时编出这些文绉绉的话来了。
话本子里旁的没学会,倒是将那些“拉帮结派”的做法学了个十成十,虽然年纪比成玉泽还小,但总是以“老大”身份自持,替下头的人道歉这种事是该做的。
沈悠然从前在书院的时候,就见识过他的一个朋友打碎了先生的茶盏,他代为在先生面前赔罪,得了先生一句“有情有义”的夸赞。
先生是不是真心沈悠然不知道,只是从那之后,庄绪更是觉得自己肩上责任重大。
也是因为知晓庄绪的为人,沈悠然才猜到庄绪会为了成玉泽的过错出头,也想到庄绪得了家里的授意,素日里就喜欢同自己扯上关系,即便这是件跟他庄绪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他肯定也不会错过这么一个“赔罪”的机会。
所以在知道成玉泽和庄绪交好的时候,她就谋划好了今天这么一出……
沈悠然蓦地身子一震,当即转过头看向了严晟。
严晟依旧是半倚在门边。
和身边那皱着眉沉默的沈煦不同,严晟就这么淡淡地看着,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一般。
想到自己是怎么知道成玉泽和庄绪关系的,沈悠然就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好啊,原来她这是被人算计了。
对比起沈悠然毫无狠意的怒视,严晟倒是回以坦荡的回望。
似乎故意透露那二人关系引得今日沈悠然来钓鱼儿的,并不是自己一样。
被人当刀使了,偏偏还不能中途反悔撂挑子不干,因为她也是想要去安信侯府走一趟的。
沈悠然心中憋着气,尽数发到庄绪身上,倒将自己这娇蛮的性子发挥得十成十。
“愚蠢!”
“本宫金枝玉叶,外头那些酒楼茶肆鱼龙混杂,若是有和那人一般不长眼的人冲撞了,你可担得了这个责?”
庄绪被她斥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是该为了帝姬表妹应了自己的邀约高兴,还是该为自己的考虑不周致歉。
不过也是,表妹这么金贵的人儿去那种喧闹嘈杂的地方,确实是自己疏忽了。
自己想要见表妹一眼都不容易,外头那些贱民百姓们,又有什么资格得见表妹容颜呢。
“那不然……我在请几位大师傅来安信侯府?”他小心试探。
沈悠然不置可否。
倒是季清清极为不解。
“你倒是想得……”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悠然拽着袖子,打断了后面的话。
这下庄绪可看清了,也立即明白了沈悠然的意思。
只是他脸上笑意还没展现出来,一颗心就被沈悠然的下一句话又给提溜了起来。
“既是安信侯府,想来定是比外头好。”
“只不过……”
沈悠然的话停在这里,也没等庄绪再开口,倒是侧过身子微微抬起下颌看向严晟。
也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盯着。
直到严晟率先败下阵来,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
其实沈悠然也不明白他这点头是何意,只是想着,能让他有点反应就算是自己赢了。
这才又将目光落回庄绪身上。
“只是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若是传出去了,对本宫名声也不好。”
“本宫听闻庄世子素来仰慕太子哥哥的才华,特在家中设宴款待请教学问,恰巧本宫近日来于学问上也有不懂的地方,不知本宫可有幸来凑这个热闹?”
庄绪被她忽悠得一愣,脑子里闪过了好些念头。
一会儿觉得不愧是帝姬,思虑如此周全,既保全了她,还替自己谋了个勤学好问的名声,若是父亲知道了,定是会夸自己的。
一会儿又觉得,帝姬和太子这兄妹感情当真是深,两人不用言语,仅仅是方才那么一小会儿的眼神交流,就能想出一个周全之策。
一会儿又忍不住有些惆怅,还以为能和帝姬表妹独处呢,没想到中间还得隔着一个不敢叫表哥的表哥,想要同表妹亲近亲近也没了机会。
不过倒也无妨,既然表妹都主动替自己名声着想了,往后自然还有的是时机亲近。
就在他迷迷糊糊晕头转向的时候,沈悠然又开了口。
“太子哥哥身份更为贵重,如只是这样赴宴,未免有人暗自揣测世子是得了安信侯授意另有所求,这宴,不如再多请些人。”
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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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然歪着头作思索状。
“清清乃是本宫好友,同本宫一道赴宴,不为过吧?”到时候如果需要做什么,理当有个人帮忙遮掩。
“二皇兄亦是文采斐然,如若二皇兄前来,想必也是极好的。”反正二皇兄比自己更不待见这位世子,定不会应下这邀约,到时候若是闯了什么祸,还能用二皇兄这个安信侯府血脉的身份推脱自己并无恶意。
她心里揣着气,故意顿了一会儿,才好像是勉勉强强地补了一句。
“哦,差点忘记了,严公子也可以来。”
“成玉泽倒是不用了,免得碍了本宫的眼。”
明明沈悠然只是个客人,三言两语间竟将主人家的事都安排好了。
庄绪也不敢去说沈悠然失礼,只是这般看似周全的安排却让他面露苦色。
多一个“大舅哥”就忍了,这不过片刻功夫,又多了好些不相干的人出来。
除了沾亲带故的那些人,季清清一个女子也罢,他严晟,又凭什么能上得了安信侯府的席面。
不过都是仗着太子的身份狐假虎威而已。
方才还嫌成玉泽坏了事,此时庄绪却好似忘了一般,只心里觉得愤愤不平——太子殿下的人可以去,自己的人凭什么去不了。
他也明白成玉泽不敢真的觊觎昭懿帝姬,只是一时不知身份犯了错事,那一脚泄了愤之后,还是在心里为他开脱。
这么一来二去,倒是把严晟记恨上了。
但再怎么有怨言,脱口而出的还是一句“是”。
入安信侯府的借口找到了,沈悠然也无意再逗留于此。
架不住季清清一直问,她三言两语给季清清解释了一遍成玉泽一事的来龙去脉。只道是真觉受了气,想让人赔罪。
当然,她可没说去安信侯府是为了找机会见一见那位安信侯的爱妾,毕竟此事事关重大,未曾查明之前,不好泄露丝毫。
就在她支开青黛去收拾车架回宫的时候,她才终于有机会和严晟搭上话。
“严公子真是,好算计。”她语气恶狠狠的,“本宫听闻,当朝太子与其伴读,乃宣阳城内最是担得风光霁月名号的两位公子,竟是想不到,私下底是这种喜欢挖坑给别人跳的性子。”
“你是故意告诉我他二人关系好的对吧?你是知道庄绪会出头,也知道本宫会就势拿捏庄绪提起能出入安信侯府还不被怀疑别有用心的法子。”
该死的严晟,她这还是第一次被人算计呢。
沈悠然忍一时越想越气,恨不得双眼化作刀子,狠狠地将他剜肉放血。
奈何她那样貌就不是骇人的模样,明明是个恶狠狠的眼神,因着那一双水波流转的眸子,威慑不足而娇俏有余。
严晟解释道。
“并非算计。”
“庄绪确是在我计划范围内,不过在下想的只我和太子二人赴宴。”
沈悠然一口气堵着上不来也下不去。
怎么,还成了她跟过去的错了?
但气哄哄地盯着他的脸时,又觉得好像也生不出多大的气来。
这样一盘算,沈悠然竟又觉得有些烦闷。
唉,都是美色惹的祸。
13. 第 13 章
听闻女儿要去安信侯府赴宴,盛兴帝心中是一万个不乐意。
天气渐热,御膳房日日备菜,也必添一道清热解暑的来。
譬如前日的汤水是绿豆排骨汤,昨日又给每人备了一盏小巧的冬瓜盅。
今日的,是沈悠然最是厌恶的苦瓜。
但架不住赵皇后苦口婆心的规劝,沈悠然嘟着嘴,本着不能自己一个人吃苦的念头,硬是将碗中的苦瓜片分了一半给盛兴帝。
盛兴帝还道是女儿懂事关心自己,这夸赞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沈悠然明日要出宫的请求。
他只觉得,今日这菜做得确实不怎么好,这苦涩味在舌尖经久不散。
盛兴帝可不喜自己的女儿同安信侯府过多来往。
安信侯打的什么龌龊主意,他早就一清二楚。
庄家在大盛,算不得什么名门贵族,整个族谱上最有出息的,并非是家中建功立业的儿郎,而是庄太后。
早在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庄太后因着家中姻亲关系,得了先帝生母的眼,成了先帝府上的一名侍妾。
没过两年,先帝元妻去世,先帝生母同彼时的皇后夺权,为了避免儿子的正妻和皇后一条心,便扶持了庄氏成为继室,这才有了后来的庄皇后、如今的庄太后。
除庄太后之外,庄家还有一位贵人——庄太后的亲侄女,二皇子的生母,后宫中除了赵皇后外唯一的妃子庄贵妃,只可惜庄贵妃早逝,留下的二皇子也同庄家不亲。
这种靠着姻亲关系得来的荣耀,庄家自己也知晓,并不牢靠,所以费尽心思想要延续家族的兴盛。
若非是因为庄家出了太多的后妃,盛兴帝毫不怀疑,庄家还想要再塞个女子进太子的府上。
太子不行,皇帝还有个最宠爱的女儿……
盛兴帝一方面觉得庄家异想天开胆敢妄想把持后宫,一方面又因为庄家将他的昭懿视做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震怒。
“皎皎啊,那安信侯府……”
盛兴帝的话顿了顿,无论怎么说,安信侯府是太后的娘家,他这个帝王也不好直说安信侯府上的不是。
否则若是下头有人因此对安信侯府如何,伤的还是太后的颜面。
他只好换了个说辞,旁敲侧击沈悠然出宫是为何。
“那安信侯府上,可有什么好玩的,引得皎皎感兴趣?”
先前在书院里编出来的那套糊弄外人说辞根本就骗不了盛兴帝。
沈悠然是不是个勤奋好学的性子,盛兴帝一清二楚。
但无论是对成玉泽怀恨在心,还是说想要去安信侯府探查,都不合适。
前者,怕是会让盛兴帝觉得自己的女儿还未消气而震怒,虽是成玉泽的过错,但毕竟自己也没伤到,也不好伤了盛兴帝和成左峰的君臣之义,沈悠然毫不怀疑如果现在自己说还是耿耿于怀,晚间就能听到成玉泽在大牢里的消息。
后者……若是让盛兴帝知道了,只会觉得是小女孩儿参与这种朝堂大事就是在胡闹,断然不会放人出宫的。
沈悠然抿唇想了想,“女儿前些日子去靖王府赴宴偶然听闻安信侯府上得了盆异色的牡丹,正愁着没什么借口去看上一看呢,恰巧今日就听见庄世子邀哥哥赴宴,便想着趁此机会去看看罢了。”
见自己女儿不是被庄绪哄骗了,盛兴帝稍放了心,但面色依旧不虞,“若是皎皎喜欢,管他什么异色纯色的牡丹,父皇这就替你寻来。”
沈悠然从善如流地抱着盛兴帝的胳膊晃悠,直言自己许久不曾出宫玩了。
她还颇为善解人意地跟盛兴帝打包票,“父皇,你放心,皎皎才看不上庄绪那个纨绔呢。”
盛兴帝向来都是拿撒娇的沈悠然没有办法,再也提不出反对的话。
“那我家皎皎,看得上什么样的好儿郎?父皇指定为你找来!”盛兴帝起了调侃之心。
他原本也没打算得到什么结果的,他和赵皇后都觉得,皎皎还小,不急着议亲。
不过是想要逗着女儿玩罢了。
谁料,沈悠然听到这话,竟真的思索了起来。
“个子得高,不能比太子哥哥矮;肤色得白一点吧,太黑了会丢了皎皎的脸;话不能太多,像庄绪那样的,太吵闹了,让人头疼……”
她越说越细致,好似真的有那么一个人,高个子,皮肤白,话还少。
盛兴帝后头一哽,有了不好的猜测,但又不想再细细追问下去,遂不再接沈悠然的话,埋头用膳,心里暗自盘算着今年的苦瓜着实不太好入口。
只剩下一脸迷茫的沈悠然,和捂嘴窃笑的赵皇后。
*
安信侯府离宫甚远,沈悠然坐了约莫一个时辰的马车,才到目的地。
这一路上,虽说不上颠簸,但多少有些疲,沈悠然心中藏着怨,撩开窗边的帘子狠狠瞪了一眼严晟。
那人正和太子策马并驾,也不知是怎么的,竟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般,转过身子朝着沈悠然的方向看了一眼。
沈悠然手疾眼快放下了帘子,而后才暗自后悔,本是正大光明,这下倒像是自己心虚一般。
忍一时越想越气,沈悠然伸出头去,恰好撞上严晟还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然后……做了个鬼脸。
丝毫没去管对方会是什么反应,她又马上缩回车里。
泄了点愤,她心情稍微好了些,开始琢磨起了庄家的事来。
她是真的想看看这疑似“卖官鬻爵”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悠然可不像盛兴帝,因为庄太后的的缘故对庄家的事处处忍让。
她甚至在心底隐隐希望庄家完蛋,这样每月去皇祖母宫中请安的时候,就不用见到“恰好”进宫探望妹妹的安信侯府老夫人了,也不用再被拘着听庄绪如何如何好了。
沈悠然摸了摸鼻子,因为自己心底那点儿黑暗的小心思而有些心虚。
不过也只是那一刹的功夫,而后又觉得理直气壮——反正皇祖母又不大喜欢自己。
“帝姬,到了。”马车外的内侍官出声打断了沈悠然的自我反省,“安信侯和世子在门口相迎。”
因为今天出门另有打算,沈悠然出宫的时候没带上青黛。
她宫中这个平时负责驾车的小内侍天生木讷,平时都有青黛在跟前伺候着,一时之间也没意识过来,应该要伸手让主子扶着下车。
沈悠然站在车架边沿,也没同他置气,只低着头看地面。
那厢,沈煦正在同安信侯寒暄,二人你来我往地做着表面功夫。
倒是一心挂在沈悠然身上的庄绪,在旁边上蹿下跳。
安信侯庄明阳在旁边抚须而笑,极力想要凹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说的却是带着俗气的话。
“绪儿可真是……满心满眼都是帝姬啊,还不快去扶着帝姬?”
庄绪笑意盈盈地下了台阶,对着沈悠然伸出右手。
沈悠然偏过头,用余光撇了一眼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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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绪一步搭在马车壁沿上的手腕,谁也没理,纵身往下一跳。
她可是特意换了双轻便的鞋子,怎么可能连一辆马车都下不了,看不起谁呢?
“今个儿都是自家人,还行安信侯莫要嫌本宫并未盛装出席。”
庄明阳嘴角微微一抽,他怎么会看不出来,昭懿帝姬这是在无声拒绝自己的儿子呢。
他和昭懿帝姬算哪门子的自家人。
即便心中有些不满,但他表面功夫还是做得十足,口中说着都是自家人,不讲究虚礼。
沈悠然无心再同他父子二人寒暄,好在季清清此时也到了场。
虽然她不知道沈悠然是打的什么主意,但免费的席面,不吃是傻子。
见人已到齐,庄明阳才幽幽然开口:“府上宴席已备好,太子、帝姬,还请入席。”
*
虽然庄绪恨不得提着凳子挨着沈悠然落座,但因为沈悠然和沈煦的身份,庄夫人还是做主将男女分了席。
男客那边沈悠然不清楚,女眷这边,老夫人身体抱恙,一张桌上只有一个主人家,再有沈悠然和季清清两个客人,看起来空荡荡的。
虽然庄家的男人不怎么样,但凭心而论,庄家有两个人,对沈悠然还是不错的。
一个是已逝的庄贵妃,另一个就是安信侯夫人常氏。
是以沈悠然还是愿意好言相待。
甫一落座,常夫人就招呼开了。
“家中席面操办得简陋,比不得宫中膳食,还请帝姬包涵。”
“帝姬尝尝这个,日前在太后娘娘宫中听闻帝姬喜食笋尖,这是从嘉远采买来的夏笋,虽比不得春笋鲜美,但胜在吃得一个清爽,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常夫人是庄太后的侄媳妇,是沈悠然每月请安的见证人之一。
夏笋虽算不上什么稀罕之极的东西,但常夫人这份心,沈悠然自然是领下了。
“多谢夫人,既是寻常小宴,夫人也不必拘礼。”
她浅笑着看着常氏,看见了她眼底泛着青,似是休息不足。
“夫人可是,有何心事?”她问。
常氏下唇一抖,到底是没同沈悠然细说,“家中琐事多,劳累了些,多谢帝姬挂念。”
家中琐事……
沈悠然莫名就想到了传言中那个深受安信侯宠爱的妾室。
她揣着心事,席间也只是简单用了两口,借口对夏笋的做法感兴趣,趁着常氏吩咐下人去厨房找大师傅要方子的机会,同一旁吃得停不了筷的季清清小声嘀咕。
“清清,待会儿帮我个忙。”
“我想去侯府花园逛逛,你帮我拖着常夫人。”
季清清嘴上动作不停,腾不出空来说话,只得点了点头。
沈悠然见时候差不多了,用小指勾着桌上的茶盏,满满一杯的清茶尽数洒在她的长裙上。
“帝姬!”常夫人有些惶恐,“可有烫着?”
看到常夫人这般慌张,沈悠然心有愧疚,忙说自己无事,但想要借后院更衣。
常夫人连忙起身说要带她去更衣。
季清清心领神会,连忙拉着常夫人说自己母亲早就想要邀她过府一叙之类的家长里短。
常夫人心想自己离席少不得会怠慢季姑娘,再加上沈悠然坚持,便找了个下人带路。
只恍惚之中,季清清疑惑了一霎——帝姬想要去花园,正大光明去就好,何故要做得这般偷偷摸摸的样子?
14. 第 14 章
沈悠然还是第一次来安信侯府。
在她跟前引路的女子,是常夫人身边得力的侍女,沈悠然从前也同她打过照面。
侍女知道沈悠然身份尊贵,也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也不敢大着胆子去打量这据说比太子殿下还要受帝后宠爱的帝姬,埋着头只管在前面引路。
这也就给了沈悠然四处张望的机会。
东边是待客的地方,取了紫气东来之意。
庄家这种人家,儿郎们不想着怎么好好建功立业,就盼着能有贵客提携,整日里就盘算着这些歪门邪道。
寻常宅院都会专门将主家休息与待客的地方分隔开来,沈悠然在心里琢磨着,得想个办法引得这个侍女带她去西侧去找找。
沈悠然捏着裙上被茶水打湿的那一块,就在走动之间,风吹着湿意散去不少,只留有浅绿色的茶渍印记,在她那藕荷色的裙摆上略显惹眼。
她隐约记得庄家还有个女儿,年纪应该跟自己差不多。
年轻小姑娘,对穿的衣服挑剔些,再郑成功不过了。
颜色太重了、料子太厚了、样式不方便,随便都能寻些借口来。
既然庄家还有个同龄的女儿,去她那挑一件,也不奇怪吧。
这样进入后院,可不就顺理成章了。
沈悠然这么想着,脚下的步伐也快了些,她可是等着去挑三拣四呢。
“帝姬,这边就是客院了,您……”
“帝姬表妹!”
两道声音交叠着想起,那侍女本就胆子小得都不敢看沈悠然,自然也就被后面那道欣喜张扬的声音盖了过去。
沈悠然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怎么哪都有他。
“庄世子,这边是女眷更衣的地方。”她抑制着心中的烦躁,“不知道庄世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寻本宫呢?”
这短短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沈悠然是真的怕被他缠上,然后打乱原本的谋划。
庄绪看着沈悠然眉间凛然,恍惚间竟生出一种在面见盛兴帝的感觉,担忧着会不会今天拿不出合适的说辞来,就被发落了。
但他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这可是他爹交代下来的事。
虽然不知道他爹为什么要让他把帝姬带到小花园去,还得抓紧动作,但既然他爹没说,他也就不问。
庄绪一向是这样的,家中的事反正有爹管着,再往上的大事,有太后姑祖母撑着。今天的太阳从哪个方向升起来,左右是不用他这个安信侯府世子操心的。
他只要听长辈的话,好好当个世子就行。
“那个、帝姬表妹……”庄绪急得抓耳挠腮的,把他看的那些江湖气的话本子想了个遍,也没想出个好的说辞来,“花园那边、那边……”
沈悠然有些不耐烦,她最是看不惯别人这幅扭捏模样。
“不管花园那边有什么,现在本宫需要更衣,还请世子回避。”她板着个脸。
庄绪见她转身要走,一时之间更加着急,怕耽误了他爹口中的“抓紧”,慌乱之中上前就要拉沈悠然的手腕。
“你……”沈悠然气急。
他竟敢……庄绪竟敢……
“庄绪,你想做什么!”沈悠然气得反手就想往他脸上挥。
庄绪原也只是单纯的想要阻拦住沈悠然要走的步伐,也没有那等龌龊心思,在看见沈悠然呼过来的巴掌后,竟第一时间伸出手攥住了她的另一只手腕。
看起来倒是真的想对沈悠然行不轨之事。
原本就在旁边急得团团转的侍女见状,直接惊呼出了声。
“世子!”你怎么能对帝姬如此无理。
虽然安信侯府才是她的主人家,可自家夫人在帝姬面前尚且需要处处小心,侍女是真的怕世子这番闯出什么祸来。
她的呼声,也顺利引来了跟在庄绪之后而来的严晟。
他一眼就看见了庄绪双手捏住昭懿帝姬,将她困在廊柱之间的场面。
脚边散落着装饰用的石子,严晟当即弯腰拾起了一块栗子大小的硬石,朝着廊下的方向扔去。
不偏不倚,刚好砸在庄绪的鼻头。
庄绪一时吃痛,下意识地就松开了手,去抚摸揉搓着自己的鼻尖来缓解那痛感。
但也没忘了四处张望,在看见疾步走来的严晟时,空闲的那只手便指向了他破口大骂。
“严晟,我看你是脑子里进了粪水,竟敢如此对我?”
严晟先是看向了沈悠然。
沈悠然收回了还没来得及顶出去的膝盖,对上了严晟的目光。
小小的一个客院,怎么会热闹成这样,沈悠然心想。
衣衫不乱,目光也还算清明,看起来应该是没事,严晟猜测。
确认了沈悠然无恙后,严晟才不咸不淡地解释道。
“殿下不见帝姬的身影,担心出什么事,让我出来看看。”
出来看看是真,但不是沈煦的意思。
不过是严晟恰好看见沈悠然出门之后,庄明阳对着庄绪小声吩咐了几句,随后庄绪也跟着出去了。
庄家是什么打算,心知肚明的人不少,严晟也是其中一个。
盛兴帝什么态度,知道的人不算多,严晟也是其中一个。
但沈悠然无意于庄绪,严晟担心庄家是打着想要生米煮成熟饭的算盘。
虽然按照庄家那贪生怕死的性子不大能做得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事,但凡事只怕万一。
人是跟着自己来的,严晟不能眼看着沈悠然出事。
搬出沈煦的名号之后,庄绪肉眼可见地没了之前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他略带烦躁地揉了一把鼻子。
他心想着,既然是太子的交代,那他可不敢置喙,不然万一被严晟这个小人告了状,那还落得个不敬太子的罪名。
等等,交代?
庄绪想起了父亲交代的话,现下已然耽搁了太久,再晚点,怕是会误了事。
庄绪可没闲工夫再跟严晟计较。
“帝姬表妹,我瞧着你身形同我那三妹妹相似,我是想着带你去我三妹妹那边寻件衣裳。”他当即想出一个借口。
这种蹩脚的说辞若是放在旁的地方,沈悠然自然是不会管的。
她想着庄绪大概是想要同她私下独处,但既然她本来就想找借口去寻庄家的三姑娘,那便顺水推舟,先去了后院,之后再找个机会甩掉庄绪,在后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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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打探一番。
到时候若是有人问起来,自己一个外人在后院迷了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还是庄世子考虑妥当,既然如此,就烦请庄世子带路了。”沈悠然强忍着给了他一个敷衍的好脸色。
至于严晟,没人提起让他一路同去,但他很是自觉地跟在了沈悠然身后,俨然一副护卫模样。
既想探查一番安信侯府,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沈悠然跟庄绪走,严晟没有拒绝跟上去的理由。
沈悠然眼神示意一旁的侍女不用再跟了,她可不想再多一个需要甩掉的人。
目光也就顺势落在了她旁边的严晟身上。
沈悠然目光一紧,微蹙着眉头,面上稍显威胁表情,像是在告诫严晟跟来可以,但不能坏事。
她当然知道严晟并不是因为哥哥的嘱咐才跟来的,如果真觉得有什么危险,哥哥会亲自来的。
只当是严晟也想看看安信侯府的蹊跷。
像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严晟微不可闻地点了点头,轻抿着唇一副噤声不敢言的模样。
沈悠然很是满意,不自觉地勾着嘴角,得意地笑了笑。
一旁的庄绪看着,心思也跟着活络了起来——帝姬表妹跟自己并排而行,一脸的笑意,这是欢喜的意思?
虽然表妹偶尔是会端着帝姬身份对自己有些不耐烦,但到底是女儿家,有些心思肯定也是藏不住的,没准那种态度,其实就是为了掩饰帝姬表妹的害羞呢?
庄绪越想越觉得在理,既然表妹不好意思,那他身为男子,理当主动些。
“帝姬表妹,我府上的荷花前些日子开了,反正午间无事,我这就让人将船收拾一番,待会儿我带你游湖泛舟。”
沈悠然恍若未闻,庄绪再接再厉。
“不行,湖边日头怕是太晒,表妹,不若我们去凉亭听……”
这下直接连“帝姬”二字都略过了,要不是因为庄太后,沈悠然怕是都不知道庄绪这个人的存在,他怎么敢逾矩叫的表妹。
沈悠然怕自己忍不住出言讥讽,不动声色地往右侧挪了两步。
她心中觉得被这样赤裸裸地觊觎十分丢脸,回过头去看了眼严晟,警告他不准在心中嘲笑。
这一眼落在庄绪眼中,就成了沈悠然碍于有外人在场而不得不同自己避嫌。
庄绪顿时觉得心中有恨,恨不得一脚把严晟踹湖里。
只是看到严晟比自己高出半个头,那股怒气还是偃旗息鼓。
“快走吧,”他干巴巴地说,“免得我们离席太久,长辈以为发生什么意外呢。”
说完,他就只身往前走,盘算着先完成爹的交代,和表妹独处一事,只能下次再寻机会了。
刚走出几步远,来到一处小花园,旁边还有座院子。
出门就是花园,闲暇时候出来散散心赏赏花也方便。再加上走过来也没花费多少功夫,位置也不偏僻,想来也是一处好的居所。
只是透过花丛之前的缝隙,沈悠然隐约看见院门口围着一群人,看打扮应该是家中仆从。
人群之中间或传来了凄厉的哭喊声。
“老爷,放妾身一条生路吧——”
15. 第 15 章
庄绪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非常难看。
他当然听出来了这声音的主人——他爹前些日子新纳的妾室。
那妾室姓甚名谁他其实也不知道,只是从下人们口中得知,是个舞坊里出来的歌姬。
庄绪为自己的母亲感到不平。
不过倒不是因为他爹朝三暮四,却是因着那妾室的身份太过低微,他觉得丢了母亲的颜面。
那种女人,在外面玩玩就好,带回家里就显得太失身份了,他可不愿自己的母亲和一个歌姬姐妹相称。
而现在,阖府上下都在为了太子和昭懿帝姬的到来忙碌着,却让一个舞姬冲撞了贵客。
庄绪当即恨不得找人堵了那舞姬的嘴,直接拖出去沉塘。
但偏偏那人是他父亲的妾室,他这个做儿子的,总不能把手伸到父亲房里,随意发卖了父亲的人。
比起庄绪目光短浅到只能顾及到自家的面子,沈悠然和严晟相视一望,在无言之中意识到对方也看穿了安信侯这拙劣的撇清方式。
从庄绪出现将人引到这里来,到院内突然响起的责罚声哭喊声,都是安信侯的授意——他就是要告诉太子,他顶多就是纵容妾室打着他的名号在外胡作非为,可没有做出什么卖官鬻爵的砍头大罪来。
二人没开口,只等着这出戏演到下一幕。
果不其然,为首的那个老婆子兴许是察觉到了这边的动静,抬手止住了家丁们的动作。
“周姨娘,您可别怪我们这些下人,要怪啊,就怪您那个兄弟,在外吹嘘是咱们侯爷的小舅子,让下头的人孝敬他呢。”
“咱们侯府正经太太的娘家尚且不会这般败坏侯爷名声,您那位兄弟倒是会给咱们家糊污泥呢,咱们侯爷清清白白,若是往后因你兄弟的事犯下大错,这让咱们侯府往后可还如何在宣阳城立足!”
那妾室双臂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架着往一旁的板子上拖,兴许是为了能够勾住什么东西防止自己像个牲畜一样被人任意宰割,她的双腿不断地在地上挣扎着,脚上的鞋子也只剩了一只。
脚踝与地面摩擦着破了皮,血渍渐渐染红了雪白色的袜。
“我没有、我没有……”她泣不成声地替自己辩驳着。
那婆子又摆了摆手,两个仆妇将那妾室落到一旁的长凳上,为了防止她逃跑,还不知道从哪掏出两段粗绳,将她的手腕和凳腿绑在一块儿。
旁边的两个家丁,面无表情地用手中的棍棒,将女人打得皮开肉绽。
沈悠然的耳中,只剩下了越来越微弱的哭喊声。
她的心中一紧,她也不知道此刻自己该做什么,只是身体率先一步做出了反应,“等、等等……”
那院中的人,这才“恍然大悟”似的发现旁边还有人。
庄绪没料到沈悠然会出声,当即以为她是被家里的这些污秽事吓到了,连忙呵斥院里的人。
“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真是不怕在帝姬和太子面前丢了我庄家的颜面!”
那婆子见侯爷的吩咐已经达到,也是怕这妾室万一大喊大闹起来坏了什么事,一脸惶恐地跪下来求饶。
“拜见帝姬,老奴等实在不知帝姬在此,冲撞帝姬实属老奴罪过,还望帝姬恕罪。”
沈悠然心中冷哼,不知?怕是谁都比她清楚!
一旁已经被打得奄奄一息的叫做秋娘的女人,努力撑起半个身子,看了看眼前的人。
一个是只远远见过从未照面的侯府世子,另外两个人不认识,隐约听见旁边的婆子在喊着什么“帝姬”之类的词。
从前似乎也是听过皇家有位公主深受皇帝喜爱,还特意为她用了“帝姬”的称号。
只是现在脑子模糊得厉害,混混沌沌的,也想不起其他的事。
其实不止是现在,好像从有记忆以来,她就是这样混混沌沌的。
秋娘的爹是个被砍了脑袋的大贪官,自她有记忆起,就和娘一起生活在教坊司里。
秋娘其实不是她原本的名字,她原本的名字里有个秋,教坊司的嬷嬷说了,她们这种罪籍女子,能有个花名就不错了。
总不能贵人来消遣,还得尊敬地叫她一声名字吧。
她懵懵懂懂的,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嬷嬷们总说,她能活下来就已经是天家恩赐了,就这么活着就好了,不用活得太明白。
娘死之后,她觉得自己好像活得更不明白了。
再后来,她遇见了安信侯爷,他说自己温柔小意,是他的知心人,还说会帮她脱籍,让她跟着去安信侯府上过好日子。
嬷嬷们说,她这是遇见贵人了,是天大的福分。
入府的那日,安信侯问她还有没有什么亲人在,秋娘只隐约听娘说过她还有哥哥,但是她从未见过。
侯爷总说那日是他们成亲的好日子,秋娘不懂,但觉得若是好日子,那娘在的话应该会更好的。
她怔了一会儿,侯爷问她怎么了,她说想娘了,侯爷把她揽进怀里,说会帮她打探一下家人的消息,以后会帮她好好照拂一下哥哥。
秋娘不懂,她想的明明是娘,又不是哥哥,但多年来讨好客人的习惯告诉她,这个时候应该笑笑,然后叩谢侯爷的恩典。
在侯府的日子其实是跟教坊司差不多的,身边的嬷嬷说着差不多的话,让她听话懂事,只管伺候好贵人就行了。
唯一的区别是,贵人只剩下了侯爷一个。
秋娘以为日子会就这样过下去,直到她被一群婆子拖拽着,一身血污地躺在了院子里。
混混沌沌的她脑子里突然好像闪过一道光,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只是本能地拼劲气力大喊:“帝姬、帝姬救救我,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什么……什么都没做过……”
她其实也不知道该不该向这个人求救,只是她也再找不到其他人了。
她娘说,早在被抄家的时候,就已经求过所有菩萨神佛了,所以秋娘现在也不知道该求谁,或许现在随便路过一个马奴,她也敢上前求一求。
沈悠然看向秋娘,看见了那双在浑身脏污里显得格外澄澈的眼睛。
她顿了顿,嘴里喃喃道,“等等、等等……”
她只是下意识地想要叫停这场屈打成招,只是如何救,她没有一丝头绪。
听说这妾室是罪籍女子,即便当了安信侯的妾室,身契也是在安信侯府上,一个妾室的命如何得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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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侯府的处置。
一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妾室,如何能与帝姬有牵连?沈悠然若是要将人保下,又该如何保?
她眼珠子一转,再度开口的时候,语气里多了几分盛气凌人。
“本宫觉得这位娘子有些眼熟,日前本宫宫里丢了串珠子,同时一个负责洒扫的小丫头也不见了踪迹,本宫瞧着倒是与这位娘子有些相似,莫不是姐妹?不管此人在安信侯府上犯了什么错,现下本宫的珠子有了线索,你们安信侯府里所有的人,都得先紧着本宫的事来。”
“把这个女子给本宫……给本宫关到柴房去,本宫要亲自审一审,找出那个小丫头的下落。”
旁边的婆子信以为真,瞪大了眼,“这、这……这秋姨娘整日在院子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去拿帝姬您宫中的东西呢,误会,肯定是误会了……”
沈悠然狠狠瞪了她一眼,“本宫何时说了是她偷的?一定是她伙同外人作案。”
越说越觉得此法子可行,沈悠然心中一喜,忙回过头找严晟。
“你、你快去叫哥哥来,让哥哥来帮我审一审。”
严晟皱眉,若安信侯真的把手伸进宫里胆敢随意插手人员派遣一事,那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就连庄太后也无法将他保下来。
这种时候,他真的不敢去赌安信侯会不会铤而走险,为了瞒下此事对昭懿帝姬不利。
他不敢放沈悠然一个人在这里。
左右也没有合适的人了,严晟想了想,选了一个头脑最为简单的人选,他猜测,或许庄绪还不知道庄明阳的所作所为。
“庄世子,烦请……”
话音未落,严晟就听见一阵闷哼声,快速转过头去,看见家丁的袖口从眼前一闪而过。
原本趴在长凳上的秋娘,歪着头躺在长凳子上,额角出现了一个淌血的伤口,人已经再没了生息。
而长凳的边角上,还站着浓稠的血迹。
一旁的婆子瞬间惊呼出声:“天老爷哦,看来一定是帝姬说的那样,这下贱胚子和外头的人昧下了帝姬的珠子,现下被抓了个现行,怕是也没有颜面活了,这才自戕的吧?”
“帝姬明察啊,侯府也是被这女子蒙在鼓中丝毫不知啊,想咱们侯爷日日好吃好喝地养着这女人,侯夫人也是处处关怀,竟没想到她如此胆大包天,连帝姬宫中的珠宝都敢动歪心思,真是该死啊!”
沈悠然的手从严晟袖口滑落,明明还在为自己想到了拖延的办法而感到开心,怎么也没有料到,秋娘会就这么死了。
而她死后被安的罪名,还是之前自己曾沾沾自喜可以用来救她的法子。
从洞口里源源不断冒出来的血液浓得像是墨一样,要把沈悠然的五官全都淹没。
她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也听不见旁边的呼喊。
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粘稠的血液从长凳上滴答落下,像是用来计时的水钟,宣告着秋娘的生命终结。
沈悠然觉得看着满眼的红,有些喘不过气来。
忽然之间,眼前一黑,一阵凉的触感遮蔽住了视线。
沈悠然听见严晟在她的耳边轻语。
“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