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有空吗》 第1章 Intro 嗡——嗡—— 反扣在讲台的手机震动起来,给了那几个抓耳挠腮的学生一道信号,他们的眼神飘向讲台又很快落到了老师身上。 杜熠宁轻咳两声,提醒他们不要分心、继续默写。自己则绕回讲台拿起手机,快速看了一眼后拨动静音键,继续把手机反扣。 「今晚有空吗?」 杜熠宁微微皱眉,揉了揉太阳穴。没回复的「有空」两字却预演了一遍——下班开车过去,放纵完再回家,能2个小时内全部搞定。心跳又闷又沉,她双手环抱,怕被看出不安。 结束吧,到此为止。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持续了两个月的、始于崩溃边缘的荒唐,该彻底画上句号了。 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杜熠宁再次站到了那栋高级公寓楼下。她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指尖,仿佛要从中汲取一点对抗的勇气,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按下了门禁通话键…… …… 换掉湿床单,陈到欣回到沙发旁。那个进门就说“明天有早读,要在凌晨前回家”的人已经睡着。 把人抱回床垫那刻,一丝难以言说的舍不得掠过心头。陈到欣知道自己越界了,和对方聊天、留对方过夜,无论哪一个都违背了“协议底层条款”——不谈感情。 自己也会担心突然结束吗?陈到欣自嘲一般苦笑,答案并不在自己手里,拥有“主动权”的人,此刻正在酣睡。 第2章 CHP 1 我是谁? 医院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能在走廊奔跑。 鲁安安却不得不跑起来,她记错了值机时间,把15:30看成了下午五点半。等她冲进神外2区办公室,陈到欣正端着杯子喝茶。 鲁安安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喘着气说着抱歉:“师父,我看错时间了!我们!现在!必须!马上出发!” 看着慢悠悠把电脑塞进包里的陈到欣,鲁安安哎了一声,像是掩饰记错时间的尴尬,也像是看不惯自己师父的悠然,跨步上前帮忙收拾起来。 “来不及的话改下一班就好。” “错过就要我们自己买机票了!这个月已经超预算了。” 把还没改完的论文一并递给鲁安安,陈到欣挑了挑眉,欲言又止,默默端起茶杯把茶喝完。鲁安安一边吐槽自己记错时间,一边对陈到欣解释清明假期前后都是出行高峰,机场安检和托运要排很久。 师徒两人一前一后,快到急诊门口时,一个捂着左眼、满脸血污的小胖低头猛冲,扑进陈到欣怀里。“快让让,我要嘎了!” 把小胖扶稳,陈到欣蹲下:“手挪开,给我看看” “你是医生吗?”小胖将信将疑松手,又扭头看向门外的救护车,“杜老师!我在这里” “你还乱跑!”女声满是着急,带着压抑的怒气。 “没事,”拍了拍小胖厚实的肩膀,陈到欣抬眼,对裤子上沾染血污的女人说,“跟我来吧” 鲁安安拉了一把陈到欣:“师父,我们要来不及了”。陈到欣把车钥匙递上:“门口等我” “我会死吗?”小胖重新捂住半边脸,哼哼了几声,“感觉脑袋已经离开了” “不会的,”陈到欣把手搭到小胖身上,回头示意身旁的女人走近些,“怎么受伤的呢?” “摔了一跤,磕到了台阶。你是......医生?!” “神外陈到欣。先去挂号吧,创伤中心,左边往前走自助或者往前右拐柜台” 陈到欣带着小胖来到护士台,让护士长叫自己团队的老周。见小胖的老师挂完号,她迎上前,指了指自己的眉骨:“小家伙的眶骨有明显位移,情况有些复杂,眼球有轻微内陷,不排除CT检查后需要手术的可能,尽快联系监护人告知情况吧” 看到女老师眼神里的疑惑和慌张,陈到欣指了指女老师手里紧握着的手机:“快打电话吧,趁我还点时间,可以帮你向监护人说明下情况” 女老师的手在微微发抖,鼻尖的汗小而细密。等电话接通,她说了几句就把电话递给陈到欣。 陈到欣接过电话,如实告知了小胖的情况,并向家长解释需手术最好是在受伤后24小时内完成。把电话递回,老周刚好到了护士台。 “你怎么还在?不是三点的飞机吗?”老周用脚勾过一把椅子,坐到小胖对面,“来抬头” “我记错时间了,”陈到欣要了点消毒凝胶搓了搓手,“位移很明显” “嗯,交给我吧。监护人呢?”老周看向陈到欣,“你亲戚?” 陈到欣笑着摇头,指了指正在接电话汇报情况的女老师:“在那,学校老师。我先走了哈。” *** 杜熠宁低头看着裤子上的血污,身旁是带队的年级组组长。两人在急诊门口等学生家长。 “小杜啊小杜,怎么会出这种情况呢?” 杜熠宁咬了咬嘴唇,但还没开口,组长就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现在怎么办?追究你的责任怎么办?你应该好好看着他!” 听到组长莫名甩锅,杜熠宁一肚子火。适才电话里刚被教导处主任不分青红皂白劈头盖脸骂了一通,现在还要给不担事的组长情绪价值。 回怼的话就在嘴边,杜熠宁掐了掐手腕,深吸一口气:“是,我该把他绑在身上!” “你这什么态度啊?” “没态度” “态度端正一点,等下跟家长好好说,别使性子” 杜熠宁无奈笑笑,侧过身看向急诊门口。莫名的失落和伤感在心里翻滚:呕心沥血、交付灵魂,结果就是打官腔甩锅的领导、不领情爱闹腾的学生和永远都在指责的家长,不断“围剿”,不断将这个职业“异化”“神话”“妖魔化”! 想到一会儿家长的手指可能直戳脑门,杜熠宁重重叹气。组长抱怨的话又开始在耳边响起。 杜熠宁想躲:“我去陪刘子轩” “随行校医陪着呢。”年级组长侧身,顺手也掰过侧着身的杜熠宁,“听说,你明天要去桉诺面试?” 看到出租车上下来的男人,杜熠宁心里一声完了。组长知道自己要去桉诺面试也好,会被校内处分也好,都不及刘子轩爸爸的出现让人不安。 男人没看到站在急诊门口的两人,直直往急诊大厅走。杜熠宁不想喊他。若把他喊在门口,鬼知道组长又会编排什么八卦出来。 “你舅舅帮安排的桉诺面试吗?”组长铁了心的要问出个所以然,“即便是同一个教育集团,星城的桉诺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杜熠宁深深吸气,星城春日傍晚潮湿空气里是难闻的汽油味和灰尘味。“组长要给一些面试建议?” 组长呵呵了几声,阴阳怪气地说着年轻漂亮就是好。临了,还问了问专著和公开课的事情。杜熠宁回应微笑,心里一万句策马奔腾。从毕业到现在,平均每周70多个小时的工作时间,让她把情绪极度压缩起来。此刻,离爆炸就差一点火。 刘子轩的爸爸不偏不倚来浇了把油。男人回到了急诊大厅门口,狰狞的脸在看到杜熠宁那刻瞬间变换,仿佛下定了决心要让杜熠宁相信他不会追责,甚至会感谢她的照顾。 男人直接略过年级组长,满脸堆笑伸出手:“杜老师啊,辛苦了、辛苦了,我们家轩轩给你添麻烦了” 杜熠宁呵呵地笑了笑,年级组长却用鞋尖踩了踩她的后脚跟。无奈的杜熠宁只好伸手用指尖点了下男人的手。 “子轩在手术了吧?”杜熠宁尴尬地抽回手,并没有说什么道歉的话。她在想,今天别说是年级组长,天王老子来了都没办法把她的头往下按。年级组长的脚尖更用力了些。 “问题不大,医生说骨折好了就没事” 男人一脸笑的样子让杜熠宁感到不舒服。眼前的男人,有妻有儿有女,却没有边界感,时不时就会在群里会发不合时宜的话,即便是夸奖也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年级组长看杜熠宁不肯摆出态度,只好自己上前接管聊天。男人看到一脸严肃带着金丝边眼镜的年级组长,眉头又皱上,那些责备的话从他那薄薄的嘴唇说出,刺耳极了。 等男人说累了,走到医院外打电话,年级组长才抬起头,一脸想要撕碎杜熠宁的表情。 “小杜,你要爱惜羽毛,不能因为年轻漂亮就给学生家长不切实际的期待!” 抬头看了看橘粉色的天空,杜熠宁忍住了脾气,冲组长笑了笑:“领导,我去拿发票。” 走近闹哄哄的急诊大厅,监护仪滴滴的声、护士台的呼叫铃、急诊慢悠悠但响亮的电子叫号声、着急的家属叫唤声和忙碌的医生叹气声,声声入耳。杜熠宁的困意迅速蔓延开。 闺蜜的电话打进来,接起就是问需不需要帮忙,她可以从沄州赶来帮忙对付年纪组长和怪家长。 “还好,起码还有好人,遇到了一个医生……” “医生?男的?女的?是你的菜不?” “什么啊,人年纪很大……的样子吧” “很大?多大?老教授那种吗?” “满头白发的医生呢。不说了先,我没事,就是好困,我要休息会儿” 挂掉电话,杜熠宁找了个空位坐下,靠上冰冷的不锈钢椅背,想着闺蜜的调侃,心里轻松不少。几个月前,闺蜜送了个手机壳,上面写着脱口秀的段子:这才是我——做1不持久,做0不耐受,做S会笑场,做M会还手,做3不想跑。 ——谁才能定义我呢?我又是谁呢? *** 星城高速上,深灰色大G开得飞快。车载电话响起,鲁安安看了眼来电ID,开始紧张起来。陈到欣略微犹豫,按下通话键。 电话那头,顾雯的声音里满是愤怒:“陈到欣!你是在躲我吗?接受外派?!” “顾主任想多了,外派是委员会的决定” “正高呢?不要了吗?你去沄州,职称差的那些手术怎么办?博士生怎么办?你想过没有!你怎么跟他们解释?” “顾主任,我还在出差路上。关于工作的事情,麻烦你联系安安或者发邮件给我,若是关于我们的事情……” 陈到欣用余光撇了眼鲁安安,不等电话那头的顾雯回复,补了一句:“半年前说的很清楚,没必要浪费彼此的工作时间再来聊。回见,顾主任” 鲁安安有些尴尬,低着头假装看手机消息。她的小姨顾雯是院办的秘书、心内的主任医师,也是陈到欣的前女友。 “安安,你和王医生确认下手术一助是他自己来还是安排其他人,”陈到欣挂掉电话,怕副驾驶的人尴尬,找了个话茬,“还有,论文偷懒用AI作图,是觉得学院的教授好糊弄呢,还是觉得我不会细看呢?” “知道了……师父,你真的接受了外派吗?还有,丘华换到张宝飞那也是真的吗?” “是” “可是!”鲁安安微微侧身,“师父,你明明可以让丘华签共同培养的,就像师姐一样……” 陈到欣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却也知逃不掉。“丘华的心已经不在组里了,何况换导师是他的权利。至于外派,只是换个办公地点,即便不外派,我在12楼的时间也并不多,不是吗?” “顾主任说的没错,职称缺的手术在总院会相对容易啊。” “谢谢安安关心,我会搞定的,倒是要辛苦你,到时候两头跑,我尽量少打扰你,好吗” 鲁安安脸红:“师父,不要突然这么客气,我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你” “哈哈,好,对了,告诉你师姐,没必要为了站队而分手,我不需要你们表忠心,知道吗?”陈到欣笑着点开了车载音乐,“还有件事,你爸爸前几天和我吃饭,聊起了你想行政和临床一起走啊?” “啊?!他泄密!我……我只是想想,看师兄师姐他们跟你做手术,而我在院办做文件,感觉有些失落” “想听实话吗?”陈到欣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你不适合走临床这条路,且不说你的临床成绩……” “师父!”鲁安安打断了陈到欣在嘴边的实话。她知道自己的临床成绩“不是一般的烂”。 “你天生就是顾院长的外甥、鲁教授的女儿,所以没必要听那些非议,明白吗?” 鲁安安不明白,她不喜欢行政工作,也没有做管理者的天赋,更不想做什么主任和院长。在她眼里医院是一座白色巨塔,看着高洁神秘,里面都是沆瀣一气的精致利己主义者。 一年前,陈到欣被原先的生活助理举报“作风不端”时,鲁安安就不明白。明明就是助理偷偷亲睡着的陈到欣,刚好被路过的护士拍到;明明就是让护士公布完整视频,或者陈到欣一句话盖棺定论的事情,硬是被几大派系冠冕堂皇地讨论了几个月,最后还是道德委员会出面让助理澄清、让护士签协议才消停。 而今,陈到欣的正高评级正在关键期,却被派去沄州分院做外科的“开荒牛”,明显就是副院长那派和学院那帮老教授排挤陈到欣。还有丘华这个“犹大”,听到陈到欣要被外派的风声就闹得很难堪。 “师父~” “嗯?” “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你已经是三头六臂的安安了,不要再进化咯。至于你爸爸说的,选择权在你。不过,有一说一,你要是决定走行政这条路,就得多学学顾主任。” “救命啊!小姨……我是说顾主任她……我还是走临床吧,真的,要不是顾主任,院办还能待下去,但顾主任她是恶魔啊,师父你知道的吧,比……消化科,不,比肛肠科的病人还要可怕!” 第3章 CHP2 白头翁 “华东第一市”星城往北三百公里,便是苍南省的沄州市。沄州,取山清水秀如云上仙境之意。人间的沄州,在杜熠宁眼中却并不清秀。特别是做了班主任之后,沄州和人间都变得一点都不可爱了。 马上就到清明假期,杜熠宁的心神比孤魂野鬼还凄厉。提交刘子轩在游学途中意外受伤的报告还不算完,推搡导致刘子轩受伤的学生家长们就责任和赔偿问题在年级主任办公室扭打起来;警察来录笔录期间,杜熠宁又被“临时团结一致”的学生家长门指责需要“承担全部责任”;等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全校通报批评邮件里满是套路;而在社交媒体,杜熠宁变成“D姓女教师”被造谣各种花边新闻。 合上电脑,杜熠宁紧紧按着小腹,用下巴抵着桌面,眼神掠过课表。 毁灭吧,都毁灭吧,痛经和整个地球都毁灭吧! “小杜,怎么了啊?”办公室里,年长的数学老师轻轻拍了拍杜熠宁的肩膀,“不舒服?” “嗯。”按着肚子,杜熠宁直起身子,“肚子痛而已,没事。” “大姨妈?贴个暖宝宝?实在不行就吃个止痛药吧。对了,校长让你过去一下” 深呼吸,坚持住。杜熠宁边给自己打气,边起身朝外走。 办公室里,听似为当事人情绪考虑却又保持微妙音量的说话声,聊着年终KPI和“系统里”某些年轻教师个人作风的问题,像一根根能感到疼痛却拔不出的刺。 一中的校长,在传言里是个温和儒雅的老教授,但在杜熠宁眼里却是坐在骷髅王座上的老雕。校长室的门开着,白头老雕就坐在他的宝座上。 “小杜,坐” “校长,我站着吧” 校长抬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星城桉诺给我打了电话,问了一下你的情况,他们对你印象不错,说说吧,怎么个打算?” 当然是离开,当然是想走啊。杜熠宁清了清嗓子,并不打算说出心里话,扶了扶自己的眼镜腿:“我舅舅在星城推他的饮料机,认识了桉诺的人,托关系硬把我塞进夏招。怎么说呢,桉诺挺好的,但星城太远了。” “我是说……” “校长,我还有课” “哦,那你去忙,就是有个事啊,我在桉诺的一个老同学,觉得你不错,问我你是不是单身,想介绍他的侄子给你认识下,我问问你的意见,对方是沄州医院的检验科医生,挺忙的,所以就约在明天下午三点,刚好他休息。” 杜熠宁咬了咬嘴唇,用拇指掐了掐食指。多荒唐的“问问你的意见啊”。这哪里是意见,这是通知,就像那封校内通报批评的邮件,“安全监督不力”这种大帽子被扣到头上,校长却只是一味安排“青年才俊”来相亲。 “明天?”被戏弄的感觉与愤怒无处发泄,杜熠宁憋得慌却无力反抗,“明天我有课啊” “用个调休嘛。多认识认识我们系统外的年轻人,多条路,对吧?” 打断校长的话,表示还要上课,就匆匆离开。心里厌烦,脚步一刻不停。离下班还有4个小时,熬过去就能喘气了。 站上讲台,杜熠宁有些恍惚,身体的不适并没有消失,但声音变得更加有力,就好像千年前的诗人给了自己力量一般。熬到下班,教务处主任过来主动说可以批假,顺便指派杜熠宁带刘子轩去复诊。 “刘子轩妈妈和爸爸都没空,你又比较了解情况,所以,他们委托你周末带刘子轩去星城复诊。车费先自己垫付下,后面他们会补给你。” 杜熠宁的手悬停在鼠标上,看着教务处主任那头秀发,不知该叫住她告诉她周末是属于个人的时间,还是该说为什么又是自己干这种杂事! 啊!!!内心的呐喊悄无声息。杜熠宁默默提交了假单,然后边开始收拾东西准备下班,边加校长推过来的微信。 沈宸,相亲对象的名字。 Say hi的微信还没发出,对方抛来一段话:虽然挺无理的,但我是医生你是教师,咱们不合适。所以明天也不用见面了。 「好」点击发送,杜熠宁感到一阵轻松。 *** “你就直接说不合适?”陈到欣把白大褂甩上肩头,用牙咬住头绳,双手拢起头发后快速绑了起来。 沈宸跟在脚步轻盈的表姐身旁:“直接说不浪费彼此时间。” “倒还挺善解人意,”陈到欣笑着回头,目光落到沈宸的大肚腩上,“还是说怕人嫌弃你的将军肚?” “怎么可能?我是还是很帅的好吧。我是想,对方是老师,万一看对眼了,结婚也不现实啊。” “职业歧视?” “你不懂‘沄州 女教师’这个组合的忙碌指数。她应该比我还忙,你知道不,沄州可是苍南省升学率前三的市,能在全国排上名次的那种。沄州的教师就约等于双脚不着家,所以医生和教师结婚,不等于断子绝孙吗?” 陈到欣回头,给了自己表弟一个大白眼:“歪门邪说还一套套的,医生加教师怎么就断子绝孙了啊?” “都没时间没精力啊!”沈宸向前跨了一大步,紧跟陈到欣,“你和雯雯姐,真……” 陈到欣忽然停住,沈宸来不及停,半个胳膊揰了上去。 “她给你打电话了?” “嗯,她说让你照顾好自己” 轻哼一声,陈到欣继续向前,沈宸连忙跟上。“雯雯姐挺好的,就管你严了一点,但不都说女朋友管你严才是爱你吗?” “是,所以你比较适合找个妈。” 沈宸继续自顾自嘟囔着,跟在陈到欣身后走进了她在沄州的办公室。 门里,鲁安安和朱忆看到两人进来,停止了交谈。 “师父”“宸哥” “你怎么来了?”陈到欣看到朱忆,皱上眉,“不是说要回老家吗?” “周老师说眼眶骨折的小男孩最近要复诊,对方刚好是沄州人,就跟他说找你复诊,省得来回跑。” 朱忆看向鲁安安,安安推了推眼镜,接过话茬:“嗯,是这样。然后就是对方监护人,就是那个美女老师,给我打了电话,约下周日,我说你周日没空,整个下周都没空,她就问现在你有没有空,她等下过来,我告诉她可以。嗯,就是这样的。” 陈到欣看了下手表,朝沈宸说:“你先回吧,我明天有MDT,等下就会回星城,吃饭的事,你转告小姨,等我正式到沄州之后吧。” 沈宸哦了一声却站着不走。陈到欣朝门看去,沈宸撇撇嘴,悻悻离开。 “好了,说吧,到底什么事?”陈到欣手掌反撑,靠上办公桌,身体微微前倾。 “师父,为什么不带我来沄州?”朱忆微微仰头,靠近陈到欣,“楚峰可以来沄州当助理,甚至还保留丘华的三作,你……” 陈到欣半坐到办公桌,指了指鲁安安旁边的椅子,“坐下说。” “我还是站着吧。师父,你是不是觉得男生更好用?” 鲁安安一怔,伸手扯了扯朱忆的衣服下摆,想制止这场可能谈崩的对话。 陈到欣直起身,眼帘下垂,看着朱忆,“申诉需要证据,控诉则是情绪,你是觉得不公平想申诉还是控诉我来发泄情绪?” “师姐可能……”鲁安安被冷冷的俯视的眼神吓退,起身朝外走,“我去接患者吧,他们不一定找得到这里。” 身后的门轻轻关上,朱忆咽了咽口水。少白头的陈到欣在和顾雯分手后,就不怎么染发。灰白的头发让她看上去更加严肃。即便没有其他导师的架子,在旁人看来陈到欣也算是个好脾气,但只有团队里的人知道,她是个玉面阎罗。现在要挑战这尊阎罗,自己并没有什么胜算。朱忆捏了捏手掌。 “我想知道你的评判标准,为什么不带我?” 陈到欣深呼吸一口气,停了几秒,慢慢呼出。她厌烦无端的情绪消耗。 “你觉得我凭什么带你?你能力突出还是情绪饱满?或者是你习惯用性别思维,站在弱者角度反过来裹挟别人?我告诉过你,拿到200分才有资格提要求。你做到了吗?” “不要自证,不也是师父说的吗?我为什么要对他们证明?” 陈到欣被气笑,揉了揉太阳穴,抬眼的瞬间,眼里的笑意消失。“100分是你该做的,额外的100分是让那些随意找借口来质疑你性别的人闭嘴的资本。现在,你连100分都拿不稳,还问我为什么不带你?” “丘华连85分都没有!”朱忆并不接受自己师父的说法,“既然不是性别问题,那200%的金标准就不该对我严格而对他宽松,不是吗?凭什么他85分就能三作?因为他是男的?还是他更聪明?他都背叛了你啊师父!” “第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了你,至于第二个问题,我想答案你比我更清楚” “我不清……” 朱忆的话被鲁安安的推门打断。看到朱忆涨红的脸,鲁安安连忙把杜熠宁往里推,她不想陈到欣发火,更不想朱忆为了一个手术助理的名额而被陈到欣打上“配合度低”的标签。 “陈教授,小患者到了。” “好,你和朱忆去眼科喊个人过来,”指了指跟前的椅子,“来,小家伙,坐。” 朱忆还在想陈到欣说的答案,鲁安安拽过朱忆朝办公室外走,边走边小声安慰。 小胖做了个抱拳的姿势,呵呵笑着,“感谢救命恩人!” “我那么厉害呢?”陈到欣俯身观察小胖的眼睛,“嗯,不错。看东西有重影吗?” “有一点点,还有点疼,不,可疼了!”小胖扭头看了看把手搭在他肩头的人,“杜老师,我没骗你,真的可疼了。” 杜熠宁看向陈到欣,陈到欣笑着摇了摇头。作为医生,她不会说谎,作为大人,她深知小胖想逃避作业的心理。 “能赶得上期末,放心哈。” 听到医生的诊断,小胖哀嚎。杜熠宁和陈到欣却心领神会的对视和微笑。 杜熠宁知道自己脸红了,也知道缘由。眼前俯身温柔和刘子轩说话的人,黑发里掺杂着许多白发,皮肤光洁眼神明亮,鼻梁高挺,十分漂亮。 思绪被眼科主治医生的到来打断。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男医生对陈到欣毕恭毕敬,听着要做的检查和需要注意的地方。他身后则是皱着眉一脸不开心和笑盈盈看着刘子轩的两个神情截然相反的女孩。 “杜老师,记住了吗?” 像是走神的学生被提问,杜熠宁有些尴尬:“一个月后CT检查?” 陈到欣点了点头:“先去做视力检查吧。安安,你们陪着去。杜老师,我想请教你一些事,耽误你几分钟” 杜熠宁目光随着刘子轩的背影:“什么?” “沄州教师的工作任务很重吗?” 和刘子轩病情毫不相干的问题让杜熠宁有些意外。“你是指哪方面?” “每周工作时间会超60小时吗?”陈到欣只想验证沈宸的歪门邪说是否合理。 杜熠宁微微皱眉,看着陈到欣那双桃花眼,嗯了一声,随即很快补充:“如果不是班主任,不是主课的话,60小时差不多吧,如果是班主任或者主课教师的话,可能会在70小时到80小时左右” 听到答复,陈到欣点了点头。 “陈教授是在担心刘子轩的期末考?” “哈哈,不是。我只是单纯好奇。” 陈到欣在想,沈宸或许没有瞎说。70-80小时的周工作时长,的确没多少精力和兴趣谈恋爱了。这个工作时长,已经和她这个外科医生的工作时长差不了多少。 杜熠宁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咽炎让她总觉得喉咙里卡着东西。陈到欣拉过办公桌上的公文包,掏出喉糖。 “私人推荐,不代表医院和医嘱哈。” 铝箔锡纸发出的轻微响声带着丝丝换乱的心跳声传入耳朵,包括那双那微笑的桃花眼,让杜熠宁心神不宁起来。 “谢谢。”犹豫地接过喉糖,看了眼包装上面密密麻麻的英文,杜熠宁放松了一些。 陈到欣把办公桌上的电脑放进包里,看向杜熠宁:“刘子轩的眼睛恢复的不错,当然具体的情况要看眼科的结论。我还有事,也不耽误杜老师的工作了。走,带你去眼科。” 跟着陈到欣身后,白大褂飘起的下摆让杜熠宁的不安又攀上心头,喉糖酸涩的黏腻口感更让她皱起眉来。 *** 沄州去往星城的高铁上,陈到欣用平板看着会诊的资料,朱忆和鲁安安聊着微信。 ANNA:不要再和师父聊那件事了! ZY:知道了 ANNA:总院肯让钱奶奶来,是因为她快退休了,这边手术室也需要建立一套巡回的金标准。至于麻醉一姐,那是她欠师父的恩情。其他人,包括大师姐都没说要来,看似切割关系,但都是师父的意思,你还不懂师父的意思?至于楚峰,你也知道咱大师兄是体力怪,不让他两头跑,难道让老周跑吗?至于犹大,我想师父应该有后手的吧。 ZY:嗯,我理解。 ANNA:nonono,你不理解。这么说吧,我导正高之日,就是丘狗献祭之时。到时候你别心软就好。 ZY:滚.gif ANNA:假期就三天,你还回吗?要不去我家吧 ZY:去你家就会见到你小姨,你小姨就等于课题进度。还是在实验室呆着吧。我接下来想申请脑机项目。 ANNA:生气.gif 我小姨还是很好的!打你.gif 偷偷告诉你,脑机项目谈判不太顺利但还有转机!你可以先准备申请文件 ZY:不顺利?!卡哪里了? ANNA:对方想要全部的知产权利 ZY:怎么可能,不符合申报硬性条件啊 ANNA:对方又不傻,但都是霸道的软条款啊,所以师父喊停了谈判。哎,既要谈判要谈资金,还要门诊会诊和手术,我想想就累,师父应该更累吧。 第4章 CHP3 不太甜的回忆 清明节有三天假期,杜熠宁跟父母回到老家祭祖。烟雨蒙蒙的天气,使得亲戚替家族香火的思量也跟着厚重起来。 午饭席间,大伯说了些酒桌上的客套话,然后就开始指点起小辈的工作和生活。到了杜熠宁这,大伯啧了一声。 “熠字辈的小家伙里,就宁宁还没成家吧?平康,你们得上点心啊” 老杜听到自己被点名,想着轮到自己发挥的时候了,刚要起身,被一旁的杜熠宁按住。杜熠宁深吸一口气,想说什么。堂哥应该是好心想解围,但话一说,却变成了烧火浇油。 “宁宁工作很忙。” “当老师还好吧,有寒暑假。假期刚好谈谈朋友,”小嬢嬢朝自家媳妇抬了抬下巴,“你嫂子不也是老师吗,你看,孩子都那么大了。” 堂嫂抱着孩子抬眼看了看杜熠宁,脸上笑着,眼睛里满是疲累。大伯清了清嗓子,给他自己倒了一杯酒:“我觉得,这事还得怪平康他们两口子,作为家长,子女工作忙那是一回事,帮忙小孩找相亲对象,上点心,是另一回事。对吧?” 大伯家的堂姐连连摇头:“可别听我爸瞎胡说,他介绍的对象十个九个不靠谱” “你倒是自己找,找了个啥?警察,忙忙忙,一年见几次面呢?” 眼见堂姐的“自爆”就快成功,大伯母又开始补刀:“忙归忙,女孩就那么几年时间,错过了就尴尬了,最后只能在二婚堆里挑高个了。” 三伯父脸一沉,大伯母这招看似在催杜熠宁,实则也戳老三肺管子——老三家的女儿找了个二婚男。 堂姐起身,拉起杜熠宁朝外走。几个被逼问工作、年收入、孩子考试成绩的兄弟姐妹也跟在了后面。 “能不结,就不要结” “是啊,谁结谁后悔” “倒也不是,总之,别盲目就行” “宁宁应该有喜欢的人吧,这么漂亮,追求者肯定不少” 杜熠宁打着哈哈,不知道从何说起,更不知道该说什么。自从迈入长辈们眼中的30岁,杜熠宁觉得自己一下就老了,像即将入土的老人一般,也不配再拥有选择,更像橱窗里的打折商品,除了降价没有出路。就连那些传说中的追求者都开始犹豫:你是不是要求太高了?可哪来的追求者呢?经历了她之后,哪来的勇气去恋爱呢?何况,喜欢的是她而不是他啊。 回忆起恋爱,酸涩和羞耻就弥漫开。杜熠宁吸了吸鼻子,看向水雾朦胧的远处。 大二暑假前夕,杜熠宁在学校书店看考研资料,那时她也不清楚是该继续在教育学里深耕还是跨专业跳出局限。 蝉鸣刚开始的夏天,树影斑驳,带着耳机发型很酷的学姐就这么出现,白皙秀气的手划过书脊,刚巧就停在杜熠宁准备拿起的书上。 “修道院谋杀案啊,昔日玫瑰以其名留芳,今人所持唯玫瑰之名。” 杜熠宁回忆过多次,她和学姐就像是宿命,就像那本快被翻烂的《玫瑰的名字》,万事万物都会消亡,唯留名字。如果当时多犹豫一会儿,会不会就不至于那么难堪。 年少时的爱恋,在开始后哪还有时间细想合适不合适,加之对方无论是才华还是样貌,都把杜熠宁迷得神魂颠倒。直到度过那个疯狂的暑假,杜熠宁才开始想关于自己关于对方和未来。可惜,甜蜜的初恋一般都无疾而终,杜熠宁的也一样,只是结局来得更加不如意罢了——前一晚,还在学姐床上努力演她喜欢的样子,后一晚,看着学姐和别人在一起你侬我侬。 至今,杜熠宁还记得那天自己说的话和对方的冷嘲热讽。 “我才是你的女朋友吧?” “你是吗?我女朋友会甩开我的手吗?我女朋友会来者不拒吗?我女朋友会和男生打情骂俏?承认我让你害怕吗?” “我……不想被误解……” “是我误解了你,你并不喜欢女人。” “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证明给我看,告诉所有人你喜欢我,你敢吗?你连自己的性取向都不敢正视,却既要好名声又要好前途还要我喜欢你,你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是这样的,我们明明……” “你不是要我负责吧?你不会那么传统吧?” 若有机会重来,杜熠宁最想回到两人相遇那天扇自己一巴掌,或者就是分手那天,告诉自己别犯贱,不被爱很正常,被辜负也很正常。遗憾的是当时求不要分手的是她,被无视的人还是她。 薄雾渐浓,清明节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杜熠宁紧了紧外套,笑着对堂哥堂姐们说:“智者不入爱河,努力建设家国。” “家国需要的是你既要入爱河又要洗衣带娃!” “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说鬼话,今天鬼都放假了,你还给我们上钟?!” *** 只有鬼知道,朱忆是谈了个什么鬼恋爱。这会儿在实验室里坐着,回微信回到心火烧到眼睛,朱忆干脆直接把丘华拉黑。很快对方打来了电话。直接挂断,对方又打。继续挂断,对方还打。 “你想干嘛!”朱忆接起电话吼了一声,把在核数据的楚峰吓一跳。 丘华在电话里的声音有些发闷:“你什么意思啊,要分手吗?” “分手,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分手!” “为什么啊?就为陈教授?!你脑子清醒一点!” 朱忆推开椅子,走出实验室的一瞬间,像是浮上水面,深吸一口气然后把这些天憋在心里的话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很早就想分手了,只是一直觉得舍不得,现在想想挺搞笑的,我居然一直在给你找借口。丘华,你听好了,陈教授外派你换导师只是让我彻底看清你而已!” “你在说什么啊?你让我怎么办?我明年就毕业了,陈教授这会儿外派,你让我怎么办?延毕?联合培养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两倍三倍的活,你愿意我可不愿意。再说,陈教授都同意了,你凭什么指责我。还有,你说清楚,什么叫很早就想分手了,你是不是跟楚峰早就好上了!” 朱忆回头看了眼实验室,压低声音对电话那头的人低吼:“有病吧你,我想分手难道就必须和别人好上吗?我想分手是因为你自以为是,自作聪明,自视甚高,听明白了吗!” “我妈问我,都要结婚了为什么分手!我怎么回答?你让我很难做啊!” “你爱怎么回答怎么回答,不管我的事情了。” “小忆,别这样,我不好的地方我改。” “别改了,我受够了,我说最后一次。我跟你分手是因为我受够了做你女朋友,不想帮你做实验写论文,更不想被你否定!我做不做得了外科医生,陈教授到底愿意愿意带我,都不是你说了算的。还有,我也不想听你妈整天跟我说结婚就该呆在家里生孩子相夫教子的话了!从今天起,你走你的阳关道,不要再来说为我好,为我考虑,我不需要!” “是不是陈教授因为我离开而为难你了?” “这个世界除了你、你妈之外,没人为难我!” “可是你只有我,不是吗!小忆我们……” “滚”朱忆按掉通话,伸手锤了一拳墙壁。一声闷响后,朱忆自己吃痛地哼哼了一声。 鲁安安刚好推门进来,幽幽地说:“那么大火啊?” “你来干嘛?”朱忆深吸一口气,“不是家庭聚餐日吗?” “口气那么大!你凶我!哼,我来监工,不行啊!” 看着鲁安安双手叉腰圆圆脸气鼓鼓的样子,朱忆噗嗤一笑,伸手要了个抱抱。 “唉,原谅你了。师父让我来请你们留守的孤寡吃饭” “师父呢?” “我哪知道啊,她也没义务跟我报备吧。不过……我小姨去沄州了” “会和好吗?” “哎呀,松开啦,吃饭去啦,把他们喊出来啦,饿死我了,你不知道路上有多堵,一路上都是乱变道的**,还在下雨” *** 沄洲华泰分院的停车场。陈到欣坐在车里,看了眼车载导航上的大雨提醒,后悔答应顾雯再回到医院,就该送完人直接回临时租借的公寓。 顾雯就站在停车场的电梯厅那,双手环抱,像是验证一个期待又害怕的答案。 “上楼聊吧,”陈到欣走下车,却停在车旁。 “不用了,”顾雯走到陈到欣身旁,抬头看她,“公事聊完了,聊私事上楼不方便。” “我和顾主任没私事可聊吧?”陈到欣关上车门,往后退了一步。 顾雯上前一步,拽住陈到欣的手:“你和她,是我们分手的原因吗?” “你觉得我有多少时间一线多开?”陈到欣不想再重新复盘一遍为什么分手。 “我们可以重新开始” “我们已经分手了。” “之前那次算什么?最后一次?” “对,最后一次,告别。” 顾雯一把扯住陈到欣的衣服,把她拽到自己跟前:“你明明还爱我!我能感觉得到!” 不爱的话说不出口,但再爱也无法抵御逐渐消失的自我。陈到欣掰开顾雯的手,她不想在把时间和情绪浪费在分手和解释上。 “你之前感觉不到吗?每次把你*到哭*到喊的时候,你**感觉不到吗?” 巴掌又重又快,声音响到电梯厅的声控灯都亮了起来。在车里坐着等老杜的杜熠宁像个不合时宜的观众,跟着落下的巴掌抖了一下。 “渣女!”她轻声说了一句,下意识往车座里缩了缩。微信提醒响起,把她吓了一跳。信息里是老杜说再让她等一会儿,便民窗口配药的人有点多。 再抬眼,是漂亮高挑的女人坐进跑车,额头抵着方向盘哭,而渣女像没事人一样坐电梯上楼。 人不可貌相、职业不是人品的过滤器、没事的会有更好的人出现、你值得更好的等等念头在杜熠宁脑子里来来回回,她忍不住扭头看向旁边的车位。 “哎呀,这个人是多得来” 老杜拉开副驾驶的车门,一屁股坐上。看到杜熠宁一脸心疼望着自己,老杜不好意思起来。 “没事的啊,爸爸就是配个降压药而已” 朝老杜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杜熠宁系上安全带。车开出车位,她看到被渣女分手地女人还在车里哭着。 *** 回到办公室的陈到欣看着带着口红印的纸杯,心像是被紧紧握住一般的闷疼。她爱顾雯,只是越爱就越窒息。 顾雯是一个严谨、注重逻辑和秩序至上的人,这些都不是缺点。但陈到欣不认为自己是个精英,学医从医取得一番成就只是顺其自然的选择,工作之外,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懒人和俗人,周末就想抱着女朋友说些废话做些无聊的事来浪费时间。可顾雯无法接受这种“浪费”,她会安排周六和医学会的人打网球,周日和国自然的人喝咖啡。 原本这一切都可以接受,反正两人在一起,就当是约会的另一种形式。直到顾雯进了院办做了委员会秘书,陈到欣就彻底变成了未来院长人选之一的顾雯“下属”——时间被安排、工作被安排,甚至去哪里飞刀,接受什么采访,穿什么衣服讲什么话,跟谁吃饭用时多久都要被一一安排。情侣之间的“废话时间”却彻底被抹除,连陈到欣跳跃的思维方式和说话方式都开始让顾雯觉得“你不尊重我”。 开始吵架是必然,越是爱着对方就越是尝试改变对方,关系就越是走向崩坏。到最后,连亲密都变了味。曾经的游刃有余和秩序,都让陈到欣感到无力又荒唐。 不是不爱了,而是再爱下去,她就要窒息了。 窗外雨势渐大,听着雨声,陈到欣恢复了理智。沄州距离星城300多公里,下着雨的高速和带着情绪的顾雯是个充满风险的组合。她回到停车场,站到顾雯的车旁敲了敲车窗。 *** “别气了” 楚峰安慰着朱忆,把她喜欢吃的菜推到她跟前。 “师姐,你听没听过,智者不入爱河,寡王一路硕博,哈哈,我是说我和师兄哈,孤寡无敌!”小师弟先夹了一筷子菜,“味道不错诶” “就你能说,”鲁安安朝他瞪了一眼,打开饮料喝了一口,“下周脑机项目的谈判会重新开始,想申请的赶紧写邮件。” “听说,会有外部的博士来申请跟师父的项目?” “是啊,有计算机和生物双博士,还有应用物理的硕博,反正各种跨专业的大佬,申请名单老长了!”安安夸张的抬起手,最后把手落在朱忆肩上轻轻拍了拍,“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在规培的几个师兄,还有咱脊柱外科的大师姐都会申请哦” “那丘华……咳咳,我是说犹大,这家伙应该不会再有脸凑过来吧?” 楚峰在桌下用膝盖碰了碰小师弟,拧松可乐瓶盖后递给朱忆。 “他本来就不是这个方向的。”朱忆接过可乐喝了一口,被气泡沖到眨眼,“再说,来了也不一定能过啊,你们怕啊?” “得,师姐这是要当复仇女王了” “你闭嘴吧你,吃你的饭!”鲁安安把一大盆米饭推到小师兄面前,“师父让我给你传话,‘小克的实验报告是梦游时写的吗?我的实验室不收留无脑僵尸,让他上班前先把脑子装进脑壳里’!” 大伙儿听着鲁安安学陈到欣说话的语气和样子,聚餐的气氛轻快了些,笑声也多了起来。 第5章 CHP4 谈判筹码 1 华泰新建的行政楼,9楼会议室,司旺-尼克松的企业代表们坐在陈到欣对面,看着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前几次,当陈到欣开始轻敲桌面,华泰的知产专家和副院长就会终止谈判。 “我想,”陈到欣把手掌摊平,贴到桌面上。故意的停顿让在场所有的人都屏息凝神。“今天是我们新一轮谈判周期里的第2个24小时,没必要在已经确认过的条款上浪费时间了。” 对方CEO听到话,把意向书推到谈判桌中心位置。“我们愿意把金额从2200万提到3500万,但知识产权必须全球独占、第一申请人写我们。如果12:00前不点头,我们立刻启动备选医院。” 听到对方的施压,陈到欣把意向书推了回去。 “感谢抬价。想必你们也知道,昨晚有公司给出报价是5000万,可惜同样提出100%独占,所以我们也同样拒绝。我想说的是,钱不是唯一变量,医院有底线——任何独占知识产权的条款,都过不了伦理委员会和卫健委人类遗传资源办。贵司的方案如果仍是通过合同软条款来变相实现‘一刀切的独占’,那我们连谈的空间都没有。” 会场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呼吸声和咳嗽声变得刺耳又突兀。鲁安安飞快的在手机上打字,把会场的信息同步给顾雯。 “那这样,”药企CSO笑着转向华泰的法律专家顾问和知识产权办公室主任那侧,他语气放缓,试图从技术层面拉拢,“张律,裘主任,我们的算法领先6行业个月。没有我们的模型,你们的数据就是沉睡资产。” 裘主任看了陈到欣一眼,随后递出一张卫健委红头文件复印件给到企业方:“沉睡也比违法好。文件要求‘临床数据不得整体转让’。独占就是转让,违法的风险我们担不起。” “那如果我们退一步,把知识产权拆成‘算法专利’与‘临床数据衍生专利’两块呢?算法归我们,数据衍生归医院,双方交叉许可。”BD总监说完把身体侧向陈到欣,那个和她有过一夜之缘的陈教授正也看着自己。 “抱歉,拆分也不行。数据衍生专利只要用到原始脑电,就必须受人类遗传资源条例约束,第一申请人只能是医院。” 陈到欣露出浅笑,抬手撑住下巴,像在回忆也像在思考一般。 “那就不用再谈了!”对方CEO噌一下起身,椅子倒地发出闷响。药企的律师和CSO跟着起身,BD总监却迟疑了一会儿。等药企代表们到了走廊讨论,副院长坐到了陈到欣身旁。 “小陈,上面都盯着呢,你这不行那不行,是有方案了吗?” 鲁安安听到,立马给陈到欣递了一杯水。别说是陈到欣不想和这老狐狸聊,就连鲁安安都不想正眼看他一眼。老狐狸和陈到欣没差几岁,动不动就“小陈小陈”,还特别喜欢压榨年轻医生。 陈到欣把水递给副院长,回头对安安轻声说了句咖啡。在安安倒咖啡的时候,陈到欣翘起二郎腿,晃动脚尖。 “吴院,再过几分钟,他们就会进来说折中方案” “哦,是通过那位BD小姐……” “我和她的关系就像我提交给组织的说明,吴院对他们的BD总监感兴趣?” 见陈到欣脸不红心不跳的坦然,副院长撇撇嘴,起身使唤起鲁安安给自己泡杯茶。 几分钟后,对方CEO果然进来,双手撑到桌上,眼神盯着陈到欣:“陈教授,如果按照你们医院的想法共同申请,你知道的,我们的资方会砍投资预算的。” 陈到欣耸耸肩,伸出手掌,示意CEO继续说。 “我提个折中:经费降到2000万;周期压缩到18个月;18个月内若拿不到NMPA创新通道,医院退还70%经费并移交原始数据。以上,需要你们24小时内给我们答复,过期不候。” 陈到欣起身,笑着点头:“那就24小时候再谈吧” “我们会把消息同步给市场,再见,陈教授” CEO走得毅然决然,BD总监却忍不住回头看陈到欣。 下午一点刚过,鲁安安的手机就不停的嗡嗡响。财税课的同学朝她直翻白眼,最后讲台上的老师也指了指门示意她出去。 “烦死了,谁啊!谁啊!谁啊!”鲁安安近乎暴躁地点开微信,看到999 的脑机项目群还在不停刷新——行业媒体快讯推送【司旺-尼克松科技与华东某顶级医院达成脑机接口战略合作意向】配图:CEO与该顶级医院院长握手。 鲁安安正想给陈到欣打电话,顾雯的电话先一步打了进来。 “陈到欣人呢?” “她说去准备plan b,但没……” 还想多说点,电话就被挂断。很快,微信上就收到了“9楼,过来!” 安安撇嘴,边委屈的嘟囔,朝医院方向小跑,边给陈到欣打电话。等跑到医院行政楼,看到审议委员会的专家和领导们在门口站着聊天。而顾雯手里拿着文件,朝鲁安安招手。 “你这助理怎么当得稀里糊涂的?”顾雯伸脚,把安安挡在半个身位外,“至于吗,那么喘?” “顾主任的安排,我能……哎,累死我了,我敢怠慢吗!”鲁安安站直身子,大口喘气,“我还在上课呢!” “你跟她进去开会,我有产科MDT的会诊,晚些再来。” “又让我当卧底?”鲁安安接过顾雯递来的资料,“小姨,你们已经……” “我在你眼里就是恋爱脑,需要你当卧底潜伏在她身边?” “我可没说,但那天师父送你回来,你是哭了吧?” 顾雯哼了一声:“当初不肯做这个助理,现在和她是一家人了?” “小姨……” “我和她是分手了,但还是同事,是朋友,是合作伙伴。怎么,这么看着我是想给点什么评价?” 鲁安安伸手揉了揉鼻子:“我和妈妈,外婆一样,希望你开心。” 顾雯愣了一下,笑着拍了拍安安的肩膀,回头看了眼走廊,陈到欣刚好朝会议室走来。 “操心你自己的学业吧,实验实验不行,临床临床不行,一点文书工作就呜哇鬼叫的。” “小姨,你能不能看看我的优点?”鲁安安的话还没说完,顾雯就转身离开。 看着曾情投意合难舍难分的两人像是陌生人般点头打招呼,鲁安安又揉了揉鼻子。 会议室里,陈到欣还没坐稳,委员会主任就发问。 “陈教授,你的plan b是什么?现在医院、学校、卫健委都在问!” “这是司旺-尼克松的手段,而且只是意向书,伦理没过,合同没签,就不等于正式合作。至于plan b,大家现在应该不想只听一个空泛的希望和可能性吧?” 副院长拿着茶杯喝了一口,重重放下:“小陈……” 陈到欣轻咳一声打断副院长,向后伸了伸手,鲁安安递上文件。 “首先,脑机项目有大批的企业和资金在排队,只是司旺-尼克松是委员会审议后的首选。当然,资金量和企业知名度的确会影响项目后续落地和人员配备,这点我不否认。那么,接下来就是怎么解决司旺压价和提出的实验周期问题。吴院在谈判后跟我说,18个月太紧张出不了成果,我并不认同吴院。2000万能做多少事情,18个月就能给到相应的结果,这点毋庸置疑。这份文件,是我按照他们最低投入2000万来重新核算过的资金使用明细,如果大家有兴趣,医院、学校自筹或者慈善家赞助,我会很乐意接受并邀请更多跨专业学者加入。”陈到欣起身,轻抚了白大褂的口袋,带着笑意继续说:“哦,忘了说了,吴院也问我,如果一分钱都没有,这个项目还做不做,我在最开始就已经说过,这个项目之所以卡在这里,是资方背景的问题,而不是钱的问题。各位如果有可成型的资金和团队想加入,或者对我的资金明细有不懂的地方,请给我的助理安安发邮件。我还有手术要准备,告辞。安安,我们走。” 会议室里顿时一片嘈杂,鲁安安跟在陈到欣身后离开。 “师父,这……” 鲁安安想问是否真的有plan b,还是只是逼老家伙们筹钱。但想了想,还是问真有手术吗。 陈到欣回头挤眼,声音里带着得逞的笑:“有啊,有个老患者知道我去了沄州,挂了沄州的号。怎样,你是继续上无聊的财务课,还是跟我去沄州?” “给我半小时收拾!” *** 沄州市一中,初一7班。下午第一节的语文课最后十分钟。 “真是服了你们了!把头都给我抬起来!”杜熠宁把教导处发的评分表举起,又重重拍到桌面,“被说是全年级最差的班,个个不服气,是,成绩说明不了一切,但为什么最简单的穿校服带校徽都做不好呢?周一,明明知道有升旗仪式,有校长发言,有检查,你们……全校就你们被扣17分!17分,我都……哎,气的我胃疼。” 杜熠宁一手按着胃,一手敲了敲讲台:“马上初二了,八年级了,都觉得自己是大人了,要追求好看的衣服和穿搭个性,不想穿丑校服,我都可以理解,但能不能不要在这种最简单的事情上被人戳脊梁呢?觉得无所谓是吧,那行,下次运动会再被嘘,就请在坐的各位心甘情愿接受其他班的羞辱。再说成绩,你们不是为父母学,更不是为我学,你们考满分还是考零分,我的奖金都不会多或少。不信?不信去问校长要工资条,好不好?” 胃里如火灼烧,杜熠宁按在肚子上的手更加用力了一些。 “我也有12、13岁的时候,我也有考砸的时候,我也会很反感大人用成绩来评价我,成绩好坏真的重要吗?重要的,起码在求学阶段是重要的。我说的你们可以不信,但请各位想一想,成绩不代表一切但成绩会让你有更多的选择。好笑吗?赵梓涵,站起来,告诉我,你在笑什么!” 被点名的男生依旧嬉皮笑脸,站起后双手插兜:“我没笑啊,杜老师,你是不是大姨妈啊,今天火气有点大哦” 教室里一片嬉笑,杜熠宁拍了拍讲台。 “给我站好了!既然你说到这个,我就说说上次班会没讲完的。青春期,大家都开始身体发育,女生来月经,男生们起什么哄?对男女生理差异的好奇?还是用‘月经人’这种网络烂梗来挑战同学之间的关系和友谊?觉得很酷是不是?不会好好说话是不是?不守规矩,藐视规则,觉得自己很酷,成绩拿不出手,做人也不礼貌,光穿得酷、动作酷,然后呢?用你们的话说就是,酷帅**炸天就行了。可那咋了?你告诉,赵梓涵!能咋样?” 赵梓涵底下头,但随即又不服气的抬头,他才不怕杜熠宁。 “告诉我,你脑子里现在有多少词语来反驳我,除了那些网络烂梗,你还会说什么?我今天再说一遍,谁让我在课间再听到、在作业里再看到那些网络烂梗,就别怪我给你们年终评分打不及格。不服气的就试试,看看在这学校里谁拗得过谁!下课!赵梓涵,跟我来办公室!” 办公室里,数学老师看到赵梓涵,冲他笑了笑。赵梓涵偏科很严重,数理化能年级前五,文科却年级倒数。 “站好了!”杜熠宁拉开椅子,把课本和教案放到桌上,拿过水杯喝了口水,喉咙跟着胃一起灼烧起来。 “杜老师,说吧,我接受批评。”赵子涵倒也“爽快”,毕竟办公室是杜熠宁的主场。 “20分,你行啊,英语全选C也不止20分。语文成绩,12分,答题卡用脚踩一下都比你的分数高。挺厉害啊你。” 杜熠宁把成绩单推到他面前,赵梓涵依旧笑嘻嘻的。 “你挺厉害的,真的,能有勇气给初三3班学习委员写情书,写挺好的,情绪饱满,”杜熠宁看了看桌上被喉糖压着的情书,“不过,那又咋了?不就一分情书吗?谁会看差班的人写的情书呢?” 赵梓涵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杜熠宁皱眉。她意识到微微的骨头疼,快发烧了。 “他们班主任给我这份情书的时候,我无地自容,因为我没有这个勇气去跟喜欢的人表白,同样,刚说写的不错也不是讽刺你,是真的不错,语言很朴实,引用的诗词也很合适” “杜老师,我知道了” 赵梓涵想拿回情书,杜熠宁一把按住。 “想拿回去?觉得对方上交诋毁了你的真心?想没想过,除了成绩没有给你可以挺直腰板的机会,你在走廊喊同学‘月经人’,玩烂梗说脏话,那些你觉得酷的东西让女生们觉得不安和恐惧。你好好想想。给,拿回去,成绩单也拿回去,下次家长会之前,找父母签好字交上来。” 赵梓涵脸上不再有笑容,拿回情书后捏成一团揣进口袋,随后仰着头走出了办公室。杜熠宁看着他的背影,松了口气,但马上趴到了桌上。浑身骨头开始疼痛,呼吸一次疼一次。 “小杜,班主任会议,全校的” “哦,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