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肩缺火》
第1章 第 1 章
“死者傅长乐,男,五十一岁,江盈市本地人,某工厂车间技术主任,为人本分老实,不曾与人结怨。死因为大型动物噬咬。”
“死者郑馨,女,四十八岁,本市下辖青坞市人,大学毕业后到江盈应聘语文教师,社会关系简单。死因为大型动物噬咬。”
“死者傅欢,女,二十三岁,本地人,今年大学毕业,正在找工作,学习期间成绩优异,性格外向活泼,朋友很多,暂未发现有和人结仇的情况。死因为大型动物噬咬。”
……
“十八名死者档案都在这儿了。”
说话的人是一名青年警官,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眉目冷峻。他将这二十二份档案收拢到一个文件袋内,贴着茶几推了过来,冷冷地说:“这件事是我们办事不力,一切都得仰仗大师了,还请大师务必认、真、对、待。”
最后几个字,竟被他说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茶几对面坐着个穿夏威夷风格花衬衣的小老头,须发皆白,带了副能遮住半张脸的黑色苍蝇镜,看不清眉目。他没接那份文件袋,而是笑眯眯地说:“好说,你看我像不认真做事的人吗?长寒——”
声音高扬,屋内应声走出个端正的年轻人,明明已经六月,他那身改良款的中山装仍是将衣扣扣至最顶上一颗。
“师叔。”
“你过来,把这份档案拿去。”小老头招招手,“这事就交给你办了,听警察叔叔的,‘务必认真对待’。”
年轻的“警察叔叔”涵养练得不到家,一听他那个招猫逗狗一般的语气就火了:“大师!十八条人命,这不是儿戏!”
小老头“嘿嘿”一笑:“怎么,瞧不起我师侄?先说好,我们叔侄两个可不是你们那什么劳什子的‘有关部门’的人,要不是早年跟你们局长有点交情,这事求我我也不会接的。这样吧,要是你们对我师侄不满意,就自己去查,好吧?我也不留你们了,长寒,送客。”
“是。”
谢长寒微微躬身作揖,随后站直了,步伐端正地朝门口走了一段,转身对沙发上的两名年轻警官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两位,请吧。”
“走就走,我们……”
那年轻的警官气急了,正准备“大放厥词”,他身旁那位从进门起就始终一语不发的警官突然开了口:“葛先生,您说笑了,这事但凡有一丝一毫的线索,我们也不想交给别人来查。这些人的死因太过离奇,已经超过了科学能够解释的范畴,我们局长说了,放眼整个江盈市,这件事只有您能办。我们今天来就是为了给您送档案的,至于您想怎么办、交给谁办,我们俩都管不着。小张还年轻,气盛,若有冒犯之处请多担待。”
说罢,他给那小老头鞠了个躬,扯着小张往外走。
“东西既已送到,我们俩就先回去上班了。”
“杨哥,真就让他们……”小张还想挣扎。
杨哥目不斜视:“你给我闭嘴。”
……
谢长寒领了他师叔的命令,亦步亦趋地将二位警官送到门口,这才转身返回。
客人不在,葛清夕跟屁股上点了火药似的,“噌”一下跳起,用青蛙的姿势蹲在了沙发上,接着摘下他那副戴上就不见脸的大墨镜,抓起茶几上的档案袋拆开。
“长寒过来,看看这些档案,有什么头绪没有?”
谢长寒叹了口气:“师叔,君子有三态,‘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厉’,您又不端庄了。”
葛清夕听他“之乎者也”的就头疼,抬头便骂:“闭嘴吧,都二十一世纪了,能不能学学现代人讲话?”
……说得好像这里有谁是二十一世纪出生的一样。
谢长寒无可奈何地走到沙发旁坐下,细细看起了那份档案。
三个月内,五起命案,五户人家被全灭,十八条人命,死因无一例外全都是“大型动物噬咬”。
一具具尸体像被暴力破坏的木偶一般散落一地,法医花了点时间将尸体拼起来一看,肢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残缺,就像……就像被什么豺狼虎豹给吃了。
当第一起命案发生的时候,警方排查了全市所有的动物园,并未发现有肉食性大型动物潜逃的情况,而就在警方将排查范围扩大到全省的时候,第二起命案发生了。
同样的死因,同样灭门,同样残忍的现场。
根据现场拍摄回来的照片来看,死者的鲜血像是被谁当成的油漆,泼得连天花板上都是,一走进凶案现场就像进了一间“红房子”,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让最资深的刑警都忍不住作呕。
社会关系还没排查完,很快又发生了第三起、第四起……
受害者从在贫困线上挣扎的赤贫阶级到精英中产皆有,彼此在生活中完全没有见过,若不是在这场连环命案中丧生,终其一生都不会任何交集。
唯一有联系的是,他们都住在北城。
北城区是江盈市面积最大的区,常住人口几百万,仅这一条共同点……连突破口都算不上。
而案件已不知不觉发生了五起,网络舆论快要压不住了。
重案组的精英们顶着四面八方的压力加班加点,嘴角都起了圈燎泡,试图从各方面寻找线索,却是一无所获。
话又说回来,哪来的大型动物会钻进居民楼,只盯着一家人灭口呢?
还来无影去无踪,路口的监控一丝不同寻常的画面都未曾拍到。
葛清夕快速翻阅完那十八份档案,捋了捋他的小胡子:“长寒,你怎么看?”
谢长寒找出了其中四份摆在一起:“五户人家,其中三名受害者是十七岁的少年,还有一名七十七的老翁。”
十七年前,是甲子年。
干支纪年每六十年一甲子,而甲子年正是旧历已去新历方至的元年,阴阳交泰……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多。
“哈哈哈哈……”葛清夕一听就乐了,摸着他的小胡子笑了个东倒西歪,跪倒在沙发上,颇为满意地看着谢长寒,“看来你还不算太笨——那这事就交给你了!”
“师叔不去么?”
“不去不去,多大的神仙需要劳烦你师叔我出马啊?有那工夫我不如去找小萱聊聊天……”
谢长寒无奈:“师叔——”
那位“小萱”姑娘今年才满二十岁,师叔可真是……
“什么表情你?”葛清夕看他脸色就知道他想放什么屁,当时就不乐意了,“怎么,你们小年轻还不许长辈谈一场轰轰烈烈的黄昏恋了?我说过你多少次,你这个人呐,就是太死板!我跟你讲,这次的活是个好活,去到就赚到,前几天我刚给你算过……”
说到这里,他像是忘了要说什么,话头卡了壳,于是手指飞快地跳动起来,拇指掐在中指上节上,口中念念有词了一会儿,随后眼前一亮,“哥们儿,你红鸾星动啊!”
“师叔,君子慎于言而谨于行……”谢长寒无言以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哀嚎,“这已经是这一甲子您第七次说我红鸾星动了!”
“说明你红鸾星真的动了啊!”葛清夕说。
“我始终谨记师叔教诲,不曾懈怠了修行,本甲子历时一十七年,不曾离开方圆一里地……咱们家连老鼠都是公的好么?我上哪儿去找红鸾星啊?”
……
俗话说得好,穿鞋的干不过光脚的,要脸的斗不过不要脸的——谢长寒拗不过他那个用尽花言巧语都要偷懒的师叔,只能只身一人前往北城查探。
当晚,乌云遮蔽了月色,重重黑影笼罩江盈时,谢长寒登上了开往北城的夜班公交车。
他与师叔在江盈市住了几十年,出租屋换过好几个,脚印遍布江盈市各城区,却始终没有踏入过北城。
北城是林家的地盘,据说半个北城都姓林。
这不是在说林家权势有多大,而是说林家祖上香火旺盛。
传说宋朝有一位姓林的举人老爷,为了躲避年荒,举家迁徙至江盈,从此在北城开枝散叶。那年头,北城不算个富庶地方,偶尔来了这么一尊“庞然大物”,那自然是能攀亲攀亲,能交友交友,再不济,混个脸熟,或是让自己家不争气的儿子到举人老爷家做个门房家奴的,也比在家吃糠咽菜的日子强过太多。
于是经过了几代人之后,林,成了北城人数最多的姓氏之一。
住在这地界的人,就算不姓林,往上数个几代,多半也是林家或近或远的亲戚。
如果仅仅是这个原因,还不至于让葛清夕和谢长寒避之不及,问题就在于,林家宗脉,其实是玄门的一支。
玄门并非哪个具体门派,说的是修行之人。
修佛、修道、修妖、修魔……但凡此类种种,皆为玄门之人。
玄门有玄门的规矩,他人的地盘为了避讳,都是尽量不涉足的。好在现代社会玄门之人越来越少,他们找房子倒也不算麻烦,偌大一个江盈,不能去的也只有北城区而已。
这个林家修的是什么,谢长寒不太清楚,只听葛清夕提过一次,说林家一直是做“天师”生意的。
此事有两点奇怪:一、“天师”生意一般有两项业务,分别是看风水和捉精怪,然而此次的非自然案件正是发生在林家的地盘上,却不见林家有什么动静;二、分明师叔说过北城有林家在,让他绕道走,这次却接下了这起发生在北城的连环杀人案。
为什么?
师叔为什么要接这个案子?
那档案上的五户人家,住地相距甚远,乍看并没有什么联系,为什么死的是他们?
谢长寒一时没有头绪,便打算一一走访,到现场看看有什么线索。
然而,夜班公交车刚刚驶入北城地界,他敏锐地感觉到周围的温度降了下来。
空气中飘来一股若有似无的、熟悉的……腥味。
像是忘川的水。
天热了,开个新文。
本文为夏季纳凉专供,有心脏病史的朋友请谨慎阅读。
阅读指南见文案,顺便求收藏,谢谢大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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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现世传说里人死后过奈何桥喝孟婆汤的说法,实际上是以讹传讹,因为就谢长寒所知,在玄门的传说中,人死后,先要到酆都天子殿见冥府判官,根据生前事赏功罚罪,接着排队过忘川去投胎。
忘川上有奈何桥,但那不是给魂魄走的,而是给天官和鬼卒们过河用的,孟婆每天搬着个小板凳坐在桥头,一来迎接贵客,二来监督不好好下忘川的鬼魂。
是的,所有来到桥头的魂魄,要走的是忘川。
忘川宽阔,魂魄到里头走一遭,上辈子的恩怨情仇被忘川水反复涤荡,等到对岸,该记得的、该忘却的统统遗落在忘川水中,一切尘埃落定,迎接新生。
可正如没有百日红的花,世间也没有百日净的水,忘川洗涤过多少魂灵的未言尽的爱、未报复的恨,它就有多……污浊,经年累月的爱恨怨怼沉淀在其中,渐渐弥漫起一股难闻的气味。
近几十年,谢长寒曾不止一次的在前来协助捉拿逃逸鬼魂的鬼差口中听见对忘川的抱怨。
“人间都呼吁保护环境那么多年了,怎么酆都不能治理下水污染啊?”
“太臭了,酆都到哪儿都能闻到一股子水腥味。”
“哦,你想象不出是什么味道啊?闻闻这鬼,从酆都逃出来的鬼魂身上都有忘川的味!”
跟鬼差探讨酆都水污染的体验太过新奇,因此谢长寒对这句“酆都逃出来的鬼魂身上都有忘川的味”印象格外深刻。
从这儿起就有这股腥味了?
谢长寒往窗外看了眼,外头道路宽敞,时不时有小车开过,沿路一株梧桐一杆灯,每杆灯周围都有一个球状的光晕圈,一个叠一个,照亮了这和所有平凡无奇的夜无甚区别的夜色街景。
这里,才刚刚进入北城区的范围。
他的眉心微微蹙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回头朝车厢内看了一眼——江盈是个繁华的城市,生活压力也大,即便此时已濒临午夜,夜班车上仍有两三个刚下班的乘客正歪着头补眠,对这股腥味一无所知。
夜晚,加班归来的行人是最好的食物,他们通常疲惫不堪,更容易让那些魑魅魍魉趁虚而入,甚至更多的时候,身上还带着对看不清的未来的麻木和绝望。
负面的情绪像烤肉上均匀洒落的佐料,香气扑鼻。
那腥味极淡,一时间,谢长寒也判断不出它究竟从何而来、距离多远,会不会对车上的人造成威胁,他想了想,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摸出一张黄符,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那黄符便避开所有人的视线,轻飘飘地飘进座椅底下,粘住了。
一站还没到达,那腥味却又忽然消失了。谢长寒临时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在下一站下车,追着腥味出现过的方向过去。
十分钟后,他来到了一个老小区前。
随着师叔换过无数次出租屋的谢长寒对这样的小区并不陌生,然而他仔细一瞧却发现了问题——通宵不关的小区门旁有间传达室,本该坐在里面值班的人却不见了踪影。
是门卫玩忽职守?
不,不对。
“温度……”谢长寒蹙眉,抬头看了看四周。
这里太冷了,比周遭至少要低三四度的样子,冷得不像是六月的夏夜。他刚从外面的大马路上赶来,这份凉意显得格外明显。
小区里惨白色的路灯光线微弱,萤火一般,孤独地照亮方寸之地,间隔好远才能看见第二盏。先前闻到的那股似有若无腥味到这里就变得清晰起来,越靠近小区就越明显,谢长寒因此有了些不祥的预感——来自忘川的水腥味出现在人类的小区内,而一个小区少说也有上千人!
他恍然抬头,此时距离零点分明还有几分钟的时间,可定睛一看,视线可及之处竟没有任何一扇窗户里亮着灯,小区内寂静无声,连风吹动树叶的“沙沙”声也不见踪迹,整座小区就仿佛死了一样!
“糟了……希望还来得及。”
四下无人,谢长寒行事也不必再顾忌,他指尖在空中虚点几下,公文包内自动飞出来一张用朱砂画满了奇怪符号的黄符。那黄符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动,自行折叠成了一只纸鹤的形状——
见状,谢长寒手指一挥一弹,口中厉喝一声:“去!”
随着他的话音,黄符纸鹤像是突然惊醒一般,翅膀动了动,竟然就这么原地飞了起来。它没头没脑地绕了两圈,很快便辨明了方向,朝着某处径直飞去。
谢长寒迅速跟上。
进了小区,腥味更甚,谢长寒一路跟着那只纸鹤,越走,便觉得那股味道越浓。
腥味是怨恨沉淀所化,一般人闻不出来,闻得到的都不太受得了,要不然也不会发生之前鬼差向他抱怨的事情。走到这里,谢长寒好看的眉已经完全搅在了一起,青筋一阵接一阵地跳,若不是忧心发生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这会儿他已经想停步了。
太臭了!
变故就是在此时发生的。
纸鹤扇着翅膀往前飞着,七弯八拐地穿行在居民楼之间,谁料,当他又拐过一个弯时,身躯上猝不及防燃起一团火,几乎是在瞬间就将纸鹤吞噬殆尽。
黄符烧成了符灰,不待符灰落地,道上陡然刮起一阵妖风,将那灰吹了个无影无踪。
与此同时,谢长寒面前正对着的一栋单元楼里有一道黑影疾掠而出。
“想跑?”
谢长寒脚尖一点,身影飞速掠出,左手掐出一道诀,右手轻动,两道符箓甩出:“寻仙问道,卦走乾坤。定!”
两张符纸迎风抖动,化为两道金光,直直冲向那黑影,一时间,光芒大盛,竟将这死气沉沉的小路照得犹如正午那般明亮。谢长寒见符纸有效,正想松口气,忽然感觉到背脊一凉,紧接着,一股常人不可阻挡的大力袭来——
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唰!”
谢长寒猛地睁开眼睛。
……黑影呢?
腥味呢?
“嘶……”
他怔愣片刻,骤然被一阵疼痛拉回了思绪,再一看,身处之处还是那个老小区,这回,居民楼里仍有几户亮着灯,偶尔还能听见远远传来几道人声。他带来的公文包落在不远处,伸手一摸背后,果不其然摸到了一手血。
大概是伤着了。
谢长寒解开衣扣,将最外头穿的那件改良中山装脱下,翻到背后看了一眼,又走过去看了下他的公文包,同时在两处地方看见了类似大型动物的尖锐爪痕。
爪痕?怎么会是爪痕?
谢长寒分外不解,因为寻常鬼魂留不下这样的痕迹,光看这些,他几乎要以为刚才遇上的是什么虎狼修炼成的精怪。
可是精怪到底是活物修炼而成,哪有那么大的怨气,之前那股腥味又是怎么回事?
谢长寒看了眼时间,发现此时离他进入小区时才刚过了三分钟,他应该没有昏迷,而是被那黑影用什么方法给困住了,好叫它逃脱。
这会儿去追,没头绪不说,估计也追不上了。
他有些担忧,定了定神,便朝着黑影掠出的那栋居民楼走去,打算检查一番再离开。
那栋居民楼夹在两幢单元楼之间,墙体是连着的,周围总计六个单元围出了一个方方正正的“C”,谢长寒就站在C字的缺口上。
背上反正伤了,他倒也不挑剔,赶在伤口愈合前沾了些自己的血,在一张没用过的黄纸上画了道符。接着,他掐了个诀,将画好的符夹在指间燃尽了,并指引来青烟,在自己眼前凭空画了一道。
这是个探测类的小法术,主要用处就是检查附近的生机,此时手边没有朱砂,用他自己的血来画效果能好一些。
开了眼,谢长寒边看边往楼上走。
一楼……没事,二楼……也没事。
三楼、四楼、五楼……
五楼……
当走到502室之前时,谢长寒的脸色变了。
已是深夜,夜幕黑撞撞地悬在头上,昏暗的楼道灯亮度不够,勉强只够人走路的时候不至于撞到墙。
然而就是这么昏暗的光线下,谢长寒也能看到从502室的门缝里流出的深色液体。
——是血。
即使不用法术开眼,他也能猜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他还是来晚一步。
楼道的窗台跳上来一只敏捷的黑猫,圆睁着绿色的眼睛,轻巧地从窗台一跃而下。当它优雅地走到能和谢长寒四目相对的位置时,突然炸了毛,身体拱起,发出了一声凄厉又不祥的惨叫。
谢长寒顿时惊醒,摸出手机报了警。
玄门发展到现代,很多事情不能像古时候那样自己悄无声息地就给办了,至少这种涉及到人命的案子,每当有新受害者出现、以及最后将“罪鬼”捉拿归案时,都要跟警方报备一下,这是规矩。
谢长寒打的不是110,而是那两位来送档案的警官的私人手机,此事特事特办,经手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没法声张。
那两位警官连同几个负责此案的同事很快就抵达了现场,谢长寒跟着办案人员准备进502查看。
门刚打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手电筒四下一照,只见玄关的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到处都是未干的鲜血。
“呕……”拿着手电的小民警苦着一张脸转过头说,“杨哥,这大晚上的,又看不到电灯开关在哪儿,贸然进入我怕破坏现场啊。”
那个杨哥就是白天来送档案的两位警官之一,另一位叫“小张”的就站在他旁边,闻言便道:“要不然,请大师想想办法?毕竟大师那么厉害。”
白天谢长寒就发现这位“小张”对他师叔很有些意见,其实就师叔那个造型来说,被人怀疑是正常的,他倒不是太介意,何况今天刚接了案子,晚上就出了新的人命,自己还一副特别狼狈的样子……谢长寒换位思考,觉得对方直接掀桌都不过分。
照明之术并不复杂,他正打算接过此事,忽然听见楼下传来了一阵微弱的脚步声。
“你们还有同事没到么?”谢长寒奇道。
小张:“什么同事?”
“不是同事?那我怎么听到……”
“请问——”
一群人同时回头,只见楼梯口走上来一个瘦瘦的小姑娘,十四五岁的模样,扎两支马尾辫,手上拿着个波板糖在舔。
就好像她闻不到那股浓重的血腥味似的。
小姑娘睁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看上去颇为不谙世事,脆生生地说:“你们是警察么?来查连环命案的?”
这不是女主,这是女主她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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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他们出警都出得十分低调,并不愿打扰到旁边的住户,以免引起不必要的恐慌。一墙之隔的住户大概正在香甜的梦中云游……在这样的前提下,一个未成年小姑娘出现在楼道口,的确是十分不合时宜,还很诡异。
“小姑娘,大晚上的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出来?你住在哪儿,一会儿我让同事送你回去。”杨哥伸手挡了下502室的门,以免让她看见里面骇人的鲜血,一边蹙眉问其他人,“怎么回事,楼下没拉警戒么?”
几名同事苦着脸有口难言——大半夜的谁知道会有路人经过?这不是一时疏忽了嘛!
“我出来找我的猫。”小姑娘舔着波板糖说。
随着她的话音,走廊角落的阴影里传出“喵”的一声,紧接着走出来一只黑猫。它灵巧地跳到楼梯扶手上,再跳到那小姑娘的肩头,安稳地趴下了。
谢长寒一看,正是不久前和他发生过眼神交流的那只猫。
“能回答我么,你们是警察么?”小姑娘又说,“是来查连环命案的么?”
杨哥蹙眉:“小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听说的什么‘连环命案’,但……”
那小姑娘没等他说完,转而看向谢长寒:“乔治说你是清净派的朋友,你是吗?”
谢长寒的脸上露出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困惑:“乔治是谁?”
“猫。”小姑娘说,“你们大人好奇怪,就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再提问吗?一点都不讲礼貌。”
猫?
谢长寒的目光转到猫脸上,又转回到那小姑娘白净的脸上——说来也怪,她分明始终舔在波板糖的同一个位置,那颗糖却没有变小的迹象。
黑猫有灵,成精比其他猫更容易些,只是眼前的这只,怎么看都不像是成了精的样子。
他思量了一下:“唔……是的,在下师承清净派,姓谢名长寒,请问你是……?”
“我叫林垚。”
“林?”谢长寒一怔,“你是那个林家的人?”
北城区姓林的人很多,但“那个林家”只有一个意思。
林垚张嘴一咬,崩了块波板糖块进嘴里嚼:“算吧。”
算“吧”是个什么意思?
没等谢长寒问,杨哥也听出些意思来了:“怎么,是你们那边的人?”
普通人不知道玄门怎么称呼,只好说成是“那边”的人。
谢长寒是个实在人,不像他师叔那样满嘴跑马,略微犹豫之下,还是实话实说道:“北城区有个林家,在这方面……也有祖上传下来的手段,照理说,这次的事发生在北城,应该早就……”
后面的话他没说下去。
“地盘”说白了,它是一种权力,同时也是一份责任。林家占了北城,在获得不被外人打搅的特权的同时,也应该担起维护境内“治安”的责任——当然,这说的是玄门层面上的“治安”。
这次的事应该由林家来处理,他和师叔算是越俎代庖,但话说回来,林家迟迟未主动现身处理,本身就是有问题的。
后面的话再说下去,要变成林家批判大会了,他一个外人,着实不好妄加指责。
这就是林家派来处理事情的人么?年纪这么小?
不过林家派谁出来其实谢长寒管不着,他只是在想,既然林家现身了,他是不是应该告辞。
师叔都没告诉过他,在这种情况下碰见林家的人,是否应该照从前的规矩,继续退避。
林垚像是看出他在想什么似的,摇了摇头,说道:“你们不要想得这么严肃,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就是出门找猫,顺便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不代表家里。”
谢长寒:“那……林姑娘若是不介意,一起进去看看?”
“啊?不好吧,”小张被他的话惊呆了,“她还这么小——”
“我又不怕,我出生就能看见鬼了。”林垚舔着糖说,“你背后还趴着一个呢,有没有觉得脖子后头凉飕飕的?”
“什么?哇!”小张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很快又想起他们现在并不适合大声喧哗,硬着头皮假装镇定的说,“你、你别骗我!”
深更半夜,哪个短发的人不是脖子后头凉飕飕的?这小姑娘分明是在驴他。
谢长寒暗自觉得好笑,低咳了一声:“咳,林姑娘,正事要紧。”
“哦,好吧。”林垚一脸无辜地对小张说,“别在意,其实我是瞎说的。”
小张:“……”
身为一个怕鬼的警察,他甚至想报警。
听说小姑娘是玄门的人,杨哥没再阻拦,算是默认了让林垚跟进去看的说法。一群人达成共识,谢长寒在最前面做了个照明的法术,屋内的景象顿时变得可见。
这一看,差点让人吐出来。
只见玄关处的血泊之中,横着一条断口狰狞的胳膊,小臂上的肉缺了一块,露出森森白骨……然而,最让人感到恶心的是,这条胳膊非常小,相对完整的上臂甚至还带着些婴儿肥,看上去就像……幼童的手。
众人避开血泊,走进室内,很快在客厅里看见了其他的胳膊和腿,有大有小,散落在四处,个个断口参差,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地从身体上拽下来的。微微凝固的血到处都是,浓郁的血腥味拼命往人的鼻腔里钻,叫人几欲作呕。
“太残忍了……”不知道谁喃喃说了一句。
以往的案件中,受害者最小也有十七岁,这次似乎是刷新了下限——根据现场发现的断裂四肢来看,本次事件的受害人共有四名,一名老人,一对夫妻,以及一名大约六七岁左右的小童。
六七岁,本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林垚是一行人中最后一个踏进屋子的,她吃着糖四处看了看,目光逡巡过发暗的血及那些七零八落的尸块,不动声色地在某个断口处停留了片刻,随后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吃相真难看——是吧乔治?”
黑猫乔治轻轻地“喵”了一声。
修行之人比寻常人更耳聪目明一些,谢长寒听见了她的话,转头问:“林姑娘是有什么猜测了么?”
“我说,你们大人真的很虚伪。”林垚看向他,“分明你也心中有数,做什么要问我?”
“光看现场,像是饿死鬼行事。”谢长寒笑了笑,并没有被她直来直去的态度激怒,和气地说,“但先前我与那东西打了个照面,感觉不像。”
“那我就不知道了,学艺不精。”林垚说,“我只知道你的伤口该治疗了——你都感觉不到痛吗?它已经开始发黑了。”
正常人听说自己的伤口开始发黑,多半都会惊慌失措、尽快就医,但谢长寒却像是没听到一样,笑着摇摇头:“不急,等这边调查完再说。”
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命案,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惊与恶心之后,剩下的处理按部就班,进行得很快。警方一回生二回熟,该调查调查,该封锁封锁,尸体在拍摄完照片并记录过相关信息后就被运走,据说将会被移交到法医那里。
杨哥和小张虽对谢长寒在场仍然没能阻止命案略有不满,却依旧答应在完成调查后给谢长寒发来死者的相关资料。
很快就只剩下谢长寒和林垚两人。
“现在不相干的人都走了,”谢长寒道,“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可否请林姑娘为在下解惑。”
“你跟谁都这么文绉绉讲话吗?”林垚问。
谢长寒顿了顿:“……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怪人。”林垚做出点评,“你是想问林家为什么不管吗?”
“……是。”
“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是因为好奇,所以发现有人在查,立刻就过来了。”林垚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能到林家去一趟,亲自问问他们。”
谢长寒一怔:“他们?”
“哦对,这是外人应该不知道,我说的‘他们’就是……”
林垚娓娓道来——
往上数个两代,“北城林家”还是个头衔,住在北城的林姓之人千千万万,敢顶着“北城林家”这四个字的,只有那独独的一户。
林家修的是另辟蹊径的驭鬼之术,既不求长生,亦不求称王称霸,只给普通人捉捉鬼,兼职看个风水,以此为营生。这驭鬼之术但凡是宗族里头的孩子都能学,学到上一代“北城林”想退位让贤了,就从下一代里选个能力最强的当接班人,正式移交头衔,也算是移交了“家主”之位。
事实上越靠近现代,“家主”之位就越没什么用处,毕竟二十一世纪讲究“人人平等”,会驭鬼也不比谁高贵,最多就是在接活的时候能多收点钱,顺便多了点责任——比如出现类似此次的连环命案时,派一个靠谱的人出来处理。
“那为什么没动静?”谢长寒奇道,“你们家……这一代的家主是谁?”
“是我二伯。”林垚耸了耸肩,“可他已经死了。”
谢长寒:“……”
林垚:“大伯代理了家主的职位……不过我看他好像不是很想干活。”
谢长寒微微蹙眉:“人命关天,林代家主怎么能……”
林垚:“也可能是干不了,我就没见他用过家里的驭鬼术,说不定根本不会。”
谢长寒:“……”
他好像是不小心听见了什么家族秘辛……
这小姑娘这么直接真的好么?
“哦,都是听我爸说的,他说大伯的驭鬼术学得还没他儿子好。”林垚完全不觉得自己说了多惊世骇俗的事情,滔滔不绝地说,“大堂哥小时候跟我二伯学过几年,好歹还有些真材实料。这次的事连我这种学艺不精的都感觉到了,我不信他不知道,但是我每次我想去找他问问不管的原因,都找不到人……我怀疑他是躲着我了,毕竟我没学过阵法,他设个阵我也看不出来。”
“你家就没其他人出来管管?”谢长寒忍不住问道。
“家主不管的事谁来管?”林垚舔了舔她的糖,波澜不惊地说,“现在不比以前了,信这些鬼神之事的人越来越少,生意不好做,家里好些人早就转行了,也不像以前那样铁板一块——我倒是想管,可惜能力有限。所以,大哥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什么?”
“到我家去找我大伯,就用解决这次的事情这个理由……找他借七星盏一用?”林垚抓了抓她头发,有些苦恼地说,“有七星盏,我就能管这件事了!”
谢长寒有时候讲话文绉绉的是有原因的,不是我古代现代不分哈,这就是个现代奇幻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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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七星盏?”谢长寒一怔,“世上真有七星盏?”
在所有关于林家的传说中,最出名的便要属这个七星盏了。据传,那是一盏上古时期遗落人间的天灯,点亮之后便拥有号令万鬼的能力,乃是林家祖传的神器。
……当然,谢长寒是不怎么信的。
怎么说呢,正如“于物无不陷也”的长矛不可能存在一样,想用一盏灯就让世间万鬼都听话,不大合乎情理——毕竟鬼中也是有刺头的,十殿阎罗都做不到让万鬼对自己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言听计从。
再加上早些年玄门中各派交流还比较频繁的时候从没见过林家拿出七星盏来“展示交流”,时间长了,大家都一致认为这个传说就仅仅是个传说而已,连讨论的人都渐渐少了。
反正玄门吹得神神叨叨却名不符实的传说多了海去,不差这一条。
“有的……吧?我看族中记载上有。”林垚也不是太确定,表情因此有些焦躁,“希望是真的,要不然我还得想其他法子。啧,要是我能早出生两年,多跟二伯学两年驭鬼术就好了。”
“其实……”谢长寒见她一副迫切的模样有些不忍,沉吟片刻,随后诚恳地说,“此事原就是林家份内之事,若是能说动林家家主出手,在下也能功成身退……林姑娘将希望放在那虚无缥缈的传说之上,不妨试着探探家主的想法。”
林垚:“大哥哥你能不能说人话。”
谢长寒:“哦,我是说,你想管这事为什么要自己动手,劝你大伯出手不是更快么?”
“他要管早就管了,能等到现在?我才不信他。”
“那就交给我,横竖我也已经接下了,自当尽心尽力。”谢长寒笑了一下,“看你的样子也就十四五岁,正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别总想这些事。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家在哪儿?”
“我自己能回……”
话说到一半,林垚肩头的黑猫轻轻地“喵”了一声,她的话音就此顿住,眼珠子动了动,很快想到一个新的主意。
林垚无声地一笑:“哦,我家在XX路XX号XX小区XX幢406室,麻烦你了大哥哥。”
这一晚,乌云遮蔽了星与月,夜色被泼了双倍的墨,遮住了小女孩意味深长的笑容。
谢长寒见路上没有其他行人,说了句“冒犯”,便提着林垚的后领,施了个“缩地成寸”,不多时便来到另一处居民区。
小区的房子比先前那个发生命案的地方更破旧,林垚说的那栋单元楼更是建在一个市场的楼上,一到二层必须从市场背后一条黑灯瞎火的斜坡拐上去,他俩走到半路,还对上了一双反着光的眼睛,正吊在檐下。
小、黑、圆,直直地盯着他们。
林垚到底还小,被那双突然出现的眼睛吓了一跳。谢长寒伸手拦了一下,将她护在身后,轻声道:“别怕,只是蝙蝠而已。”
城市里的蝙蝠一般避开人行动,这只或许是误闯。
见林垚有些瑟缩,谢长寒本想告辞的话行至嘴边拐了弯,没能说出口,沉默地将她送上楼。
周围一片漆黑,那黑洞洞的单元楼入口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妖怪,正等待着猎物进入。等进了楼道,一股无所不在的寒意包裹了他们,谢长寒踏上楼梯,很快发现脚下的台阶踩上去的时候似乎高度不太一致,一脚深一脚浅,就好像楼梯建成时工艺十分粗劣似的。
林家就住在这样的楼里?
玄门中虽都是修行之人,但人毕竟有人的局限性,真正得道之前,大家也都差不多庸俗,该避的嫌一个都不会少——比如想成仙的,就会尽可能往人烟稀少的高山上搬;再比如和鬼打交道的,都喜欢住人群扎堆阳气重的地方住。
谢长寒从未到过林家,此时对林家的印象已经只剩“奇怪”二字了。
他陪着林垚走到四楼:“好了,前面就是……”
话没说完,一路走来都没亮过的楼道灯忽地一闪,身旁404室的楼道窗里传来“当当当”三声响,谢长寒本能地感觉到不好,将自己的公文包往半空中一抛——那倒霉的公文包前不久刚被一个莫名其妙的黑影抓出了三道痕,又要给它该死的主人挡灾,挣扎几秒后便十分憋屈地“粉身碎骨”,装在里面的黄符像一把烟花似的炸开,散得到处都是。
只见前方的走廊内,不知从何处凭空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奇瘦,惨白发青的皮肤紧紧包裹在骨头上,手掌、手指以及指甲都很长,并且还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地变长,尖锐的指甲闪烁着不祥的寒光,直扑谢长寒面门。
“这是什么东西!”谢长寒凭借本能去摘那些还没落地的黄符,左手捏诀,施了个法堪堪挡住那只长手的汹汹来势,一边怒吼,“这到底是不是你家!”
林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架势,吓得呆住了:“这、这是我三姐家呀……”
她肩头的黑猫“嗷”出一声惨烈的叫,叫声似乎穿过了那只狰狞可怖的手,传到走廊尽头。
尽头处,406的门突然打开了。
怪手瞬间消失,楼道灯闪烁两下又灭掉,飞舞的黄符纷纷落地,走廊中重归寂静。
谢长寒视线一动,看见那扇普普通通的铁门后亮着灯,一个瘦弱的小姑娘站在门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比林垚高一些,看上去也更大一些,面容有三分相似,两道细细的长眉斜飞入鬓,一头青丝简单的拢到脑后,松松的挽了个髻,目光沉静,看上去有种古典的味道,又混杂着一丝青稚。
按照一般的审美来看,是个美人。
那一刻,什么连环命案,什么黑影,什么怪手……统统被抛在了脑后,谢长寒感觉自己像是被撞钟狠狠撞了一下,脑海一片空白,几乎要眼冒金星。
有什么被他遗忘的东西潜藏在记忆深处,正蠢蠢欲动地想要冒头。
你是谁?
我……曾见过你吗?
“三、三姐姐。”身后的林垚带着哭腔飞扑过去,“哇,三姐姐,刚刚那是什么东西,好可怕啊!”
谢长寒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他想近距离地看一看那个人的脸。
406里的少女动都不动,只让视线轻描淡写地往林垚脸上划过:“假哭就不必了。”
她的声音清冷,听上去不太好亲近,和林垚那个自来熟的萝莉音是完全相反的风格。
林垚尴尬地吐了吐舌头,倒是没再哭了——从小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东西,刚才那只手虽然可怖,倒还真没到把她吓哭的地步。
“你到我这里来做什么?”那人又问,“竟然还带了外人,不怕回去之后被林鑫找麻烦么?”
听这话的意思,她像是个不受欢迎的人。
谢长寒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方才是失态了。他定了定神道:“在下姓谢名长寒,乃是……”
“清净派的人?来查案的?”她歪了下头,平静地说,“今夜月亮红了,是不是又有人死了?”
谢长寒怔了怔:“是,一家四口。”
“你去凑热闹的?”她转向林垚,“想来找我帮忙?”
林垚缩着脖子点点头。
谢长寒忽然发现林垚似乎对她的这位“三姐”有点……又爱又怕的感觉。
“三姐”把妹妹盯得低下了头,平静的目光便重新转回到谢长寒脸上。走得近了,他才发现她的眸子极黑,几乎看不出任何一点琥珀色,被这样一双眸子不带情绪地盯上半晌,全身上下都有种被扫描的感觉。
难怪心虚的林垚会低头,就连谢长寒都有些莫名的心惊肉跳。
“都进来说吧,别吵到隔壁的奶奶休息。”她终于放弃了对视,冲他点了下头,“我叫林淼。”
林淼。
谢长寒确定自己不曾听过这个名字,而眼前的人,却给他一种说不出的熟悉。
他已然忘记不久之前还想要告辞回去的事情,跟在林垚身后踏入了406的大门。
你们要的女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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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406地方不大,进门左手边是条通道,一条走到头,沿路依次是厨房、客厅、厕所、卧室、阳台。
不知道是不是阳台离得远,室内常年不见阳光的关系,406室里有些阴冷,和外面背阴的楼道如出一辙。室内弥漫着一股线香的气味,白色的墙泛了黄,显得很旧,墙角甚至有几个地方的漆都剥落了——怎么看,这里也不像是一个年轻姑娘的居所。
林淼开了客厅顶上那盏不太明亮的白炽灯,招待两人坐下,一语不发。
黑猫乔治跳到厅中唯一的那张旧桌子上,盘着身体趴下。林垚拘谨地并腿坐在板凳上,没出几秒,又缩了缩脖子,小声问:“三姐姐……你这里有水么?我渴……”
“冰箱里。”林淼说,“你给谢先生也拿一瓶。”
林垚微微一愣,随后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厨房。
林淼回过头看向谢长寒。
她不说话,也没什么表情,一双极黑的眸子里丝毫没有情绪,就像个端坐的美人雕像。
但意外的是,谢长寒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她在等他开口。
可他该说些什么呢?
你好,我派越俎代庖、多管闲事,接了这桩本该由林家来办的案子,查案的时候遇上了你的妹妹所以我送她回来。
刚才那只长手是怎么回事?你一个人住吗?住在这样的地方安全吗?长手会害你吗?
我……我们曾在哪里见过吗?
前后不过片刻,谢长寒的脑海中已同时闪过许多念头,却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一时沉默。这时,林垚从厨房回来,手上拿着两瓶冰水,往谢长寒面前放了一瓶,自己打开另一瓶喝起来。
谢长寒有些莫名:“你姐姐不喝么?”
“她没说就是不要。”林垚说,“我多事会给她添麻烦的,她还得自己再放回冰箱里去。”
“……”
谢长寒无言以对,这对姐妹的相处怎么这么……新奇。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话,林淼开口了,第一句便是:“我不喝。”
随后,她尖锐地指出:“林垚,你这个时间出现在我这里,难道不是在给我添麻烦吗?”
“我……”林垚僵了一下,“我就是……”
“谢先生。”林淼转过来。
“嗯、嗯?”谢长寒回过神,抱歉地浅笑了一下,“抱歉,我走神了。”
“请问你是在命案发生地遇上我妹妹的吗?”
“……是的。”
谢长寒有些意外,林淼明明没有去现场,却好像一路追踪他们一样,无论是他的师承,有命案发生,以及林垚出现的地点都准确地猜到了。甚至因为她身上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叫谢长寒有一种他和她错觉,似乎十分熟稔。
他将自己如何发现林垚,为何邀请她进入现场共同调查的原因如此这般地说了一下,最后道:“调查结束后我见时间太晚,便送她回来,却没想到这个地址是……”
他大概能猜到是林垚骗了他,只是不明白,她把他骗到这里来的用意是什么。
让他来找林淼,现在找到了,然后呢?
“多谢你。”林淼冲他微一颔首,接着问林垚道,“我问你,你驭鬼术学到哪儿了?”
“学到‘入脉’……大伯又不开课,书都在老宅里,我……”
“那就是连‘符道’都没学完。”林淼平静地陈述,“林垚,有降妖捉鬼的责任感是好事,但人做事需要量力而为,我早就和你说过,没学成之前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这世上为祸一方的鬼怪仅凭你一个人是捉不完的,做天师之前,你首先是个人,有家人朋友,要惜命。”
“……”林垚低下了头,“是……”
她的声音有点小,像蚊子哼哼,谢长寒怎么听都觉得她好像很遗憾的样子。
原来她深更半夜一个人跑到凶案现场,竟然是因为使命感作祟?
二十一世纪一般怎么形容这种人的……中二病?
“好了,现在告诉我,”林淼继续说,“你把人带我这里来做什么?”
“我想……”
林垚偷偷看了眼桌上趴着的乔治,小黑猫像是感应到主人的视线,头一扭,轻轻“喵”了一声。
林垚捏了捏自己的手,又有了勇气。
“刚才我听警察叔叔说,这次已经死了二十二个人,三姐姐,我们不能任由它继续杀人,却连那、那是一个或者几个……是什么东西都不知道吧!我不知道大伯为什么无动于衷,但是他不管我想管,我也是林家人,我有责任守护北城区!大哥哥接了这个案子,我想着他来你能……”
她怕林淼不答应她,觉得带个相关的人来,林淼能多少给点面子。
“你从哪儿知道这件事的?”林淼问,“在你去现场之前。”
“……探灵术?怎么了吗?”
“你连‘符道’都没学完,上哪儿学到的‘探灵’?”林淼垂了下眼,似乎是在叹息,“傻子,你别被人当枪使了都不知道。”
林垚听得愣住了:“啊?”
“好了,说吧,你带人过来,希望我做什么?”林淼说,“看在一个别的门派的……朋友的份上,出面解决这件事?你不是知道我不出门的吗?”
不出门?
谢长寒微微侧目,她是和他一样专心修炼么?可是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在上学?
“不是不是,”林垚摆了摆手,“我这不是自己怕自己翻车,打算借七星盏用用吗?我看族中的记载,点燃七星盏以后就能让鬼乖乖听话,有那个东西我肯定能把这事解决的。姐,你提的要求大伯一般都不会拒绝的,能不能帮我跟大伯说说,把七星盏给我玩玩?”
“七星盏……”
林淼睫毛微颤,声音很低,说不出是怒是叹。
一瞬间,她瘦弱的身上多出了一种几乎睥睨苍生的气势,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家里不懂事的妹妹,而是世间渺小而平凡的众生。
“众生”还提出了不合理的要求。
沉默了几秒,林淼身上那股无声的气势才渐渐消弭,她重新开口:“其实族里有很多记载都有缺失遗漏,自然也有勘误,我这几年闲在家没事,试着修复过几本。七星盏的传说未必是真的,你看过就忘了吧。说起来,你连‘符道’都没学会,就想着替天行道了?林垚,人不要总把希望放在不切实际的事情上,明天还要上学,你作业写完了吗?”
林垚一时懵了:“七星盏是假的?不存在的?”
“谁知道呢?这年头,鬼神之说已经不流行了,你要在社会上立足,还是得专心读书。”林淼指了指卧室,“今天晚了,你进去睡觉吧,明天一早回去上学。”
“可我还不想睡啊……”
“进房间去。”
“……可是……”
“进去。”林淼的声音冷下来,“别让我说三遍。”
她的声线本来就偏冷,这么一压嗓子,林淼顿时就怂了。
虽说林垚在警官面前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到了这里,却成了个敢怒不敢言的小委屈。她可怜兮兮地看了看林淼,试图获取一点同情,可惜不怎么管用。
倒是谢长寒看得有些不忍,想帮着劝几句,谁料,他话还没说出口,林淼像是感应到他的心思,轻描淡写地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长寒从那不带涟漪的目光中,看出了些许的责怪,和“别说话”三个字。
几乎是下意识的,已经到了嘴边的劝阻生生转了一百八十度,谢长寒说:“其实,这事既然……我师叔已经接下了,那我就会处理到底的。”
“只要林家不介意。”他补充。
“林家不会介意的,谢先生大可放心。”
林淼盯着孤立无援的“小委屈”林垚,直到她走进卧室,这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谢长寒:“谢先生可能对林家的情况不太了解,虽说我不是现任的家主,也不太和家中长辈往来,但仅这一句话还是可以等同于林家的保证的——此事麻烦谢先生费心,如果之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到这里来找我。”
谢长寒赶忙道谢:“多谢林姑娘,那……留个电话号码?”
“我没有电话,有事直接过来就好,反正我一直在家。”林淼垂下了眸,“二楼那里有个露天的平台,下回上楼之前投一块碎石‘问路’,我会让‘门神’好好休息的。”
“门神?”谢长寒不由得一愣,他想起不久前在门外遇见的那只的惨白可怖的鬼手,神情顿时严肃起来,“原来我们刚才碰见的那东西是你养的?恕我冒昧,林姑娘,敢问你是用什么东西养的?”
自古人鬼殊途,活人饲鬼并不像故事里说得那般轻巧,什么鬼气浸体还是轻的,严重的是那些用血肉喂养鬼魂的人,用自己的血肉、动物的血肉,甚至别人的血肉来喂养……时间长了,能让鬼魂的怨气越来越重,同时化出实体,用来攻击他人。
难怪他从见面就觉得林淼有哪里不对劲,只是她身上没有血气和怨气,以至于谢长寒没往那方面去想。
林淼看他一眼就知道他想歪了:“谢先生多虑了,我不曾杀过人,只是用我林家的独门法诀养几个看门的小鬼,防一防……‘同道中人’。还是说,你连我林家的独门法诀也要打听?”
“那倒不是……”
“先生大可放心,我从前不会杀人,今后更不会杀人。我保证。”
林淼说着走到门前,拉开门朝外看了一眼——走廊一边是齐胸高的围墙,能直接看到外面的夜空——林淼看完天,接着伸手一点一划,摊开手掌,那散落四处的黄符便如同起飞的蝴蝶一般,随着她的动作排着队飞回到她手心。林淼整理了一下,走回屋里将黄符还给谢长寒。
“月色红潮未退,不太吉利,我看先生身上还带着伤,还是早点请回吧。”
走动间,林淼脑后松松梳拢的发髻往下坠了些许,有一缕发丝擦着她的脸色落下来。谢长寒出神地望着她嘴唇一张一合,不知为何感觉这一幕有些熟悉。
五年?十年?
不,似乎是更久以前。
反复琢磨的念头脱口而出,谢长寒道:“林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哇哦——现在我们班的男生都不用这套搭讪了。”林垚从墙后探出个脑袋,揶揄道,“大哥哥你也太土了吧!”
谢长寒被她噎了一下,顿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有些脸热:“我不是搭……”
林淼:“你怎么还不睡觉?”
“我睡不着哇。”林垚吐着舌头,“二伯的遗像看着我我有点害怕。”
遗像?
谢长寒莫名地看向林淼,她把父亲的遗像挂在卧室里?难怪进门就能闻到线香的味道,却没看到香炉。
在一般的说法里,遗像是亡者的路牌,卧室是生者的墓穴,遗像挂在卧室内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从而使生者生病,或者遇上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因此大多数时候,人们会选择把遗像摆在客厅甚至专门的祠堂里纪念。
林淼倒是……胆子挺大。
林淼:“你可以把照片挡上睡。”
“我不,我等你陪我睡嘛。”林垚说着对谢长寒道,“大哥哥,你快回去休息吧,要不然我姐不能陪我睡觉。”
迎面遭到“过河拆桥”的谢长寒:“……”
“真的,你都伤成那样了,早点回去治伤吧!”
谢长寒的身体自己清楚,他大概能猜到背后那三道爪痕看上去有些恐怖,因为从刚才起就不停地有人提醒他伤口发黑了,不过就他自己而言,其实没多大感觉。
那东西袭击他没用狠力,似乎只是为了让他在追的那个东西逃脱。
“伤倒是无妨。”
不过他也确实该走了。
半夜三更,若不是事出有因,他一个大男人,不该在独居的女孩家里待着。
谢长寒:“那我就先告辞了,此事有些复杂,说不得日后还有叨扰二位的地方。”
林淼:“没关系,这事原本也有我们的责任,先生尽管来就是。”
“多谢姑娘。”
谢长寒躬身作揖,说完便往门外走,林淼跟着送他。
等人走了,林淼转过身,远远地看着林垚:“你今天不该来我这里。”
“怕什么?大不了被揍一顿。”林垚笑了一下,“姐,七星盏真是假的吗?我好想宰了那个鬼啊,你是不知道现场有多惨,我今天去看了眼……”
林垚绘声绘色地说了起来,林淼一边听,一边把客厅里的灯熄了,走进卧室。
或许是有了主人的许可,谢长寒旧路重走,没再遇上那只可怖的怪手。
夜风微凉,吹过他背后的伤口时有些麻痒,倒是不疼。
今夜之行不算全无所获,首先,谢长寒怀疑,此次的命案并不是一只鬼所为,因为如果他没感觉错,他追踪的黑影和之后背后袭击他的东西并不是同一只。
相应的问题是,他分明感觉到两只东西都不太强,道行高深的厉鬼并不需要使计逃脱,可看现场,又像是饿死鬼所为。
饿死鬼生前没得吃,死后也虚弱,在忘川胡吃海塞十年才能有个“鬼样”,吃三十年才有所小成,想从酆都逃出来还是有些不够。根据往年的经验,若是在人间碰上饿死鬼作恶,少说也是个五十年甚至上百年道行的恶鬼。
……也不排除,它能躲过鬼差的追捕,自死后就在人间找食物,吃新鲜的血肉比在忘川捡剩下的怨气要滋补,修炼起来更快一些。
饿死鬼欲壑难填,吃人很少会剩下什么,但那些尸体上的断口明明很像噬咬。
前后矛盾的线索太多了。
还有林家……
今夜惊鸿一瞥,处处透露着奇怪。
这么一来,谢长寒倒是对林家现任的那位“代”家主产生了一些好奇——这个林家究竟是个怎样的存在?为什么族中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奇怪?
为了好好梳理思路,谢长寒并没有施展“缩地成寸”,而是边走边想,走出一公里,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
林淼养了鬼放在家门口,不为杀人,为的是……“防同道中人”?
她刚才是这么说的吧?
这个同“道”,同的是什么道?玄门中人么?
可是玄门彼此间互不打扰,就算是和林家有仇,谁又会去找一个小姑娘的麻烦?
还是说……
改完了,增补了1800字的内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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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第6章 第 6 章
谢长寒走的时候衣冠楚楚,回来的时候公文包破了丢了,身上的改良中山装撕了道道,又是血迹又是尘土,看上去十分狼狈。
而他那顽劣的师叔正翘着脚半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玩游戏,茶几上放着一碗沾着水的车厘子。
两人的状态差距约等于乞丐和贵族。
据说葛清夕在被他师父捡到之前是个真·乞丐,穷怕了,后来日子好过了也没能消弭他的心理阴影,即使现在无论是他还是谢长寒都没有固定收入,依旧选择了一处对他们而言有些奢侈的精装二室公寓入住,吃食上也要求极高。
谢长寒对他这副享乐的样子习以为常,进门之后打了个招呼便往浴室走。
葛清夕按下了游戏暂停,声音拖长了调子:“你——回来了?”
“嗯。”
“我怎么听你这么累呢?咋,事情很棘手?”葛清夕听着不对,坐直了,终于舍得分一个眼神给他倒霉的师侄,谁料这一看却被吓了一跳,“嘿!你背上怎么了?”
“遇上偷袭的,大意了。”
谢长寒想了想,往葛清夕那边走了过去:“师叔,你看这爪痕像什么东西?”
“我看看——不是我说,你去了一晚上连对方是个什么东西都没弄清?丢不丢人。”
清,何止清,简直太清了。就是因为太清晰,一条线索能推导出一个结果,彼此间自相矛盾才搞不明白的。
谢长寒没多说:“您给参谋参谋吧。”
“这伤……”葛清夕扔下了他的宝贝游戏机,抓着谢长寒背上撕碎的衣服翻来覆去地看,有时还拨弄两下外翻的肉,害得结了痂的伤处又流出血来,“感觉像是长指甲抓的啊,实体难修,有长指甲的一般是女鬼……难道是为情死的厉鬼?那她这杀人的逻辑是什么啊?怪事,怪事啊——”
作恶的鬼常常对死前执着的事情念念不忘,比如为情而死的女鬼,若是化为厉鬼,常常会找一些无关的渣男和小三的麻烦;堕胎死的童子鬼喜欢对孕妇下手等等。
他凑近了,对着伤口嗅了嗅,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对不对,没有怨气的臭味,好像不是厉鬼。”
“我也觉得不像,厉鬼道行深,犯不着照面就跑。”回了家,谢长寒那永远端正的表情终于露出了一丝显而易见的疲惫,他揉了揉眉心,“今晚又死了一家四口,其中一个还是个六七岁的孩子。我迟了一步,到的时候那东西刚杀完人,正往外跑。”
“抓住了吗?”
“没,它似乎有同伙,从背后袭击了我,力量不大,但我昏迷了一分钟,可能是什么法术。”谢长寒叹了口气,“可惜了那四条命。”
没抓住,也没救到人,今夜谢长寒可谓是一事无成、铩羽而归。葛清夕很铁不成钢地往他额头上敲了个“毛栗”,指着浴室吼:“你说说你还能干点啥?去,给我去水里泡着,天亮前别出来了!”
“……是。”
说起来,这个浴室也是当初推动葛清夕超预算租下这套房子的原因——房子虽然不算大,却有个挺大的浴缸。
谢长寒花了一点时间放水,把身上衣服全脱了,光溜溜地进入水中,躺了下去。
直到清水连头一起淹没。
一分钟,两分钟。
一小时,两小时。
他再也没有冒出水面。
夜是罪恶的遮羞布,同时,也是一些……脏东西的面纱,遮住它们狰狞的脸。
城市里高楼林立,就像人和人之间喜欢比较身高那样,参天而起的栋栋高楼似乎代表着一座城市的业绩,用航拍机从天空俯拍,那些“平均海拔”更高的城市,代表着其脚下努力生活的人们创造出了更多的财富。
每个人都在努力生活,追求着世间的光鲜亮丽、声色犬马,往往没人会注意到,在这些群起的高楼之间、背阴处的窄小巷子。
那些就算是白天也照不进阳光的地方,到了夜里,它们会被团团氤氲的雾气占据。
那雾很黑,乍一看,简直要将小巷装点成深渊,偶有来往的车辆照过来一束车前灯,才能隐约看见那团浓重到仿佛化不开的黑雾正在无声地流动翻滚,仿佛里面潜藏着一个咆哮的怪兽。
——也可能真的潜藏着一个怪兽。
黑雾卷动间,那里似乎有一双铜铃大小的眼睛,眼距很开,约有个五六公分的样子,眼周的皮肤和四周的黑雾融为一体,瞳孔不知道在哪儿,看过去全是眼白,树状的血丝占据了突出的晶状体,看上去下一秒就会因为过度充血而爆裂开来。
这时,从对街走过来一个全身用黑色风衣包裹住的人,那人的脸藏在竖起的衣领和帽檐,双手插兜,叫人看不出性别,“他”慢条斯理地穿过马路,向着无人问津的小巷走去。
黑雾随着那人的动作散开了些,依稀可见里面有个奇形怪状的黑影,它有个堪比瑜伽球大小的头颅,只到正常成年人的腰高,头颅下衔接的脖子又极细,身体无比瘦弱,看不出颜色的皮肤包裹着嶙峋的骨骼,与之相反的是它的肚皮又极大,有种诡异的不对称感。
很快,它身后的浓雾里又多出一双眼睛,两双,三双……
黑衣人似乎并不为这诡异的一幕感到惊讶,“他”从衣兜里伸出手,缓缓地落在怪物巨大的头颅上。那些怪物跟着他的动作张开了嘴,嘴角几乎要裂到耳朵根上,大得能生吞人头……
黑色的雾气愈发浓重了。
夜色渐渐沉下去,再渐渐亮起来。
晨间露重,当湿润的空气穿过阳台开启的窗钻入室内时,林淼睁开了眼睛。
相比客厅,她的卧室就更缺乏少女的色彩,一个长长的组合柜,一张床,床位对面摆着个矮几,矮几上放着一个香炉,上头睡前插下去的线香已经燃尽了,剩了一截红色的尾巴。
在矮几背后的墙上,用深色的木质相框悬挂了一幅黑白的遗像,是个男人青年时的模样,五官端正,面容清秀——线香就是为了供奉他的。
林淼从床上起来,头也不抬,熟门熟路地打开旁边的柜门,抽出三支线香点上,插进香炉里,随后便自己到厕所去洗漱。
厕所不大,够一个人转身的空间,不可能让两个人同时使用。她独自洗漱完才去叫林垚起床。
林淼的床是非常普通的板床,就在上面铺了层棉花毯,尺寸不大合规格,乍一看有近两米宽,可能是私人定做的。林垚头发散着,跟她的猫一起,两两睡成了相同的姿势,一大一小两团。
看上去很萌,就是太占地方,大半的床都归她了。
林淼先是过去拍了拍她的脸,见人没醒,又推了她两把,还是没动静,便无言地直起身,站在床边看了她一会儿。
有什么叫人起床的好方法?
林淼思考片刻,转身打开那排长长的组合柜的其中一扇柜门,从里头取出一沓黄符和一支像是用琉璃制成的透明毛笔,也没见她蘸什么朱砂,手腕一沉,凭空在黄符上画起来。
笔尖所及,似有一道透明却又流光溢彩的笔画附着在黄纸上,渐渐形成了一个有迹可循、玄妙无比的符咒图案。
每画完一张,她便抬手一甩,黄符如箭矢般射出,第一张贴在床头,第二张贴在右面的墙上,第三张悬在半空……她迅速画完了七张符,搁笔念了个诀——
一时间,以七张符为界,围着床刮起了风雪,床头很快结起了一层小冰花。
“嘶——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姐姐姐你在干干干干干什么啊啊啊啊!!!”
林垚猛地从床上跳了起来,乔治也“嗷”了一嗓子,纵身一跃,再跳了两下,蹿到了阳台上。
林淼双手一合,风雪顿时消失无踪,七张符轻飘飘地落了地:“叫你起床。”
“叫我起床需要你画七道符!”林垚抓狂道,“多大的仇啊姐姐!”
她还在打哆嗦,但无奈床上的被褥都因为刚才的风雪沾染了寒气,她只好学着乔治的样子哆哆嗦嗦地往阳台跑,迎接清晨初升的太阳。
“画一张还是七张符对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林淼淡淡地说,“醒了就起来吧,我这儿离你学校远,别迟到。”
“这种人,”林垚抱着腿蹲下来,盯着乔治说,“你看看,这种人,欺负我不会画符,还要赶我去上学。她肯定是个魔鬼吧。”
乔治:“喵。”
“‘灵感’是天生的,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可能把灵感分给你一点……但你可以在读书上超过我。林森不是在准备考研吗?你就不能学学他?”林淼走过来赶她,“快去洗漱,再不出发要迟到了。”
林垚不情不愿地站起来:“那乔治怎么办?我得先把它送回去——”
“安心上你的学去,乔治我会帮你送回去的。”
林垚顿住脚步愣了愣,猛然回头:“你要出门?”
“嗯,”林淼问,“很奇怪么?”
“我还以为……”
“以为林洛阳把我关起来了?”林淼摇摇头,“不是那么回事,你少看点电视剧。”
林垚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林淼拍了拍她:“小孩子别瞎打听了,安心念书。”
林垚怂怂地往厕所走,走了两步没忍住,又回过头来:“你真的帮我把乔治送回去?说好了?”
“嗯。”林淼挽起头发,将散落的碎发拢到耳后,“真送,我答应你了。”
上章事后增补了约1800字的内容,如果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建议回头重新看一下。
晚点可能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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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第7章 第 7 章
送走林垚,林淼换了身衣服,又拿出刚才的那支毛笔和黄符,接连画了三十三道符,一张张贴在自己的身上,接着从柜子里取了根长长的黑绳项链套在脖颈上,项链上挂的吊坠是个木削的小剑,一直垂到胸前。
做完这一切,她找出了件宽大的袍子披上,一丝不苟地扣上衣扣,遮住了吊坠和贴满全身的符咒,走到阳台上,朝乔治招了招手。
“过来,”她说,“我们也出发了。”
从出生到现在,林淼在北城区住了十七年,可这回出门,她竟然觉得本该熟悉的街景有些陌生。
自从……父亲去世,林家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后,她已经很久没出过门了。
休学休得不知道有没有被注销学籍——实际上,她劝林垚的那些话未必不是为了自己说的,林垚不想上学,她倒是挺想去的,只可惜,这世上的悲剧往往就是“你想要的得不到,你拥有的不想要”。
想要苹果的人,只能吃鸡。
鸡未必不好,可人有的时候就是想要苹果。
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楼下的老市场开了张,那里卖些过时的点心和糖果,以及炒货和茶叶……平日里常有客人,却也不算太多,怎么都看不见门庭若市的场景。林淼从市场的一个出入口钻进去,从另一边的出入口钻出,找到街边的煎饼摊子,要了个加双蛋的煎饼。
开煎饼摊的是个微胖的中年妇女,已经在这个位置开了十几年,林淼父亲还在世、林淼还是个普通小学生的那时候起她就吃这家的煎饼了,因此和摊主彼此面熟。
等煎饼热的时候,那摊主跟她闲聊:“淼淼养猫啦?”
林淼没答,乔治自己“喵”了一声。
“小猫挺灵,还会回答!”摊主看着猫笑弯了眼睛,“淼淼最近挺忙啊?上高中了吧?你都好久没来阿姨这里了,阿姨昨天还跟你叔念叨来着……瘦了这么多,读书挺辛苦的吧?”
“……也还好。”林淼不大会笑,因此尽力放柔了声线,“阿姨,我想跟您打听个事,您每天在这儿摆摊,最近有见过我大伯吗?”
“你大伯——?”摊主拉长了声音,语气尖锐而急促,“我倒是没见他。怎么,他找你麻烦了是不是?嘿,我说他这人要不要脸,欺负了老的还要欺负小的,也就是你爸脾气好不跟他计较……”
“没没没,他最近没找我。”林淼赶忙打断了她的长篇大论,“我就是随便问问,您别往心里去。”
“真的?”
“真的真的……阿姨,煎饼该翻面了!”
煎饼熟了,摊主熟门熟路地帮她装起来,递过去的时候还嘱咐她如果大伯上门了一定要报警云云。林淼受宠若惊,吓得赶紧付了钱就走。
她一只手抱着乔治,一只手抱着煎饼,朝前走了一段路,一拐弯,拐进附近的另一条巷子里。
煎饼摊那个阿姨夏天的时候早上六点出摊,大约傍晚七点才收摊回家,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那个位置,偶尔会跟她老公换班。
而林洛阳如果到这里来,路过煎饼摊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剩下的百分之一是他脑抽了特意绕路。
可能么?
不可能。
那么他有可能放弃白天过来,选择阴气更重的夜里?
林淼朝巷子深处走了一段,当她走到某个位置时倏地停下,抬头看了看头顶。
巷子左侧是连成片的单元楼,楼是旧楼,灰色的水泥外墙附着着不明的污迹,还有前些年因为隔壁省发生的一个六点五级地震留下的隐约裂痕,十分普通且丑陋,过路的人通常不会往上多看。
但仔细一瞧,那些污迹中似乎有一些特别的部分,和几根特殊的裂痕加在一起,恰好能组成一个繁复而玄妙的图案……
林淼盯着那面墙看了一会儿,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林洛阳果然没来过。
为了印证自己的猜想,林淼踏上了一辆公交车,又在北城区转悠了几个地方,临近中午的时候,她终于站在了某个小区门前。
这是林淼她大伯、林家现任的代家主林洛阳的家,也是他们林家从老宅迁出以后选择的“主宅”的所在地。
“主宅”除了象征意义以外,根据林家自古以来传下的规矩,可以从老宅请一些法器到新的主宅内。而为了保护这些法器,族中能力出众者还要负责在主宅周围设下层层阵法,可谓是整个林氏一族最安全的住所。
很多很多年前,“主宅”是林氏嫡脉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的共同居住的地方,大家一边住一边年复一年地派优秀的小辈加固“主宅”外的阵法,不仅可以保护自己,也能在阵法一道上练手。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灵感”是一项不可或缺的天赋,林氏嫡脉则经常涌现出“灵感”过人的天才,在驭鬼术一道上能人辈出。驭鬼术讲究一个“驭”字,以控制鬼魂为己所用为主,作为辅助手段,于符道和阵法两项上都颇有研究,在他们构建的阵法下,主宅只会日复一日变得更安全。
而现在,那安全的住所里只住着大伯一家四口。
缩头乌龟一样,壳还不完全是自己建的。
林淼从路边花坛里捡了块小碎石,顶着小区保安异样的目光,对着大门丢了过去。碎石轻脆落地,“叩嗒嘣啪”地滚出老远,同时,一阵微风吹过,空气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波纹荡漾了出去。
她站在原地等了几秒钟,等到乔治“喵”叫出声,这才迈步走了进去。
“林洛阳,我有事找你。”她在心里默念,“大阵出问题了,你究竟知不知道?”
……
“唔,林家在符道和阵法上确实很厉害,特别是阵法。”
葛清夕玩了两小时游戏,熬得双眼充血满是血丝,终于发现屋子里安静得不像话,这才想起他那个倒霉催的师侄还在浴室里泡水。
他过去把人从浴缸里捞起来,发现谢长寒早已经睡着了。
说来也怪,正常人要是把头埋在水下泡个两小时,那人早就一口气过去了,而谢长寒竟然还有呼吸。不仅如此,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背后的伤口竟然愈合了大半,连痂都开始掉了。
就好像他是什么鱼精转世一样。
“喂,长寒,醒醒。”葛清夕拍拍他的脸,“你再不起来我去睡觉了。”
“……师叔?”谢长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一下子回过神,“我睡着了?”
“是啊,睡死了。怎么,伤了你的东西爪子上有毒?”
“应该没有……”谢长寒揉了下太阳穴,似乎有些头疼,“我没感觉到哪里有毒,但是……嗯……还是困。”
“那先别急,我也要睡了,就是突然想起件事没跟你说。你听完继续回浴缸里躺着也行。”
“什么事?”
“这事你要实在查不出头绪,用不着自己死磕,可以试着去林家问问。”
林?
谢长寒的瞌睡醒了,一下笑了出来:“巧了,今晚我还真碰上了林家的人。”
他把碰见林垚,送林垚回家结果被骗到林淼家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但不知出于何种心理,他没跟葛清夕提起自己觉得林淼眼熟的事情。
葛清夕皱了下眉,花白的小胡子翘了起来:“他们还有代家主呢?哪年换的?”
谢长寒:“我并没有多问。”
“啧,不知道我三十年前见过那个林家家主是真的还是代理的。”葛清夕回忆道,“林家家主林长安,数十年难遇的符道天才——啧啧,林家人啊,在画符和阵法这两件事上的确厉害。我好像没跟你说过吧?林家在北城设过一个阵法。”
“北城?”谢长寒愣住了,“整个北城区?那么大?”
“对。”葛清夕说,“所以我才说林家的阵法确实厉害。”
阵法以各种天然的道具为眼,以笔画为骨,以形状为魂,能够拼写出千变万化,但无论阵法怎么变,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阵法波及的范围越大,需要的道具越难得,能将阵法画下来的人也越难找。
画符也好,设阵也罢,都需要消耗法力,但人的精力有限,消耗到一定限度的时候,如果不停下来休息,将会对身体造成许多不可逆的损害;可有些阵法一旦断笔,效果就没了,为了不白费力气,又万万不能停下。
就在这样矛盾的前提下,林家人竟然通过一代代的努力,沿着整个北城区的边界,构建起了一座防御型的大阵。
“我记得那阵叫‘三十三天什么什么阵’的,具体名字不太记得了。”葛清夕说,“林家人设阵,一来可以保护北城区,二来也是监控北城区内各种‘气’的走向,如果有煞气或者怨气异常聚集,说明此地将要出事。还别说,那阵真挺管用的,我见过林家人用那个阵救人。”
“师叔的意思是……”谢长寒有些回过神来了。
葛清夕:“我的意思就是,实在没头绪就去找找他们,发动那个阵,可能抓起‘罪鬼’来能事半功倍。”
“好,我记下了,待我今日走访过其他几处凶案现场,便去林家走一趟。”谢长寒点点头,“话又说回来,师叔,我们这次真的不需要避讳林家么?”
“接都接了,避讳有用?”葛清夕摸了摸他的胡子,俨然一副高人做派,摇头晃脑地说,“没办法,毕竟我算到此事和你的因果有关,事出有因,相信林家会理解的。”
“因果?您昨天还说是红鸾星的。”谢长寒无言以对,“师叔,您又驴我了吧?”
葛清夕惨遭小辈拆台,登时脸色就变了,他兀自不服气,梗着脖子喝道:“红鸾星动不也是一份因果吗?你敢说不是?玄门常识都学到哪里去了?反正、反正我们这回是事出有因,就算林家兴师问罪,我们也有个说法,不虚!”
“……”
谢长寒直觉师叔又在扯淡——葛清夕日常说话,十句里有八句是纯扯淡,剩下两句是夹着真话的扯淡,叫谢长寒常常分不清真假。不过他是个尊师重道的人,师叔说的话那是万万不敢不听的,既然葛清夕接了活还交代给了他,他硬着头皮都得追查到底,因此不太在意师叔是不是真在扯淡,便没有深究。
原本在北城区捉鬼,不上林家门拜访就让谢长寒浑身不得劲,有种借了别人不用的扫帚扫地却没跟人打过招呼的感觉,得到师叔的上门允许,让谢长寒暗自松了口气。
何况,林淼还说过有需要帮忙的事情可以去找她。
想到林淼,谢长寒又想到了一件别的事情:“师叔,有什么秘法是可以让人看见红色的月亮的吗?甚至还能由此算出有没有命案?”
他之前就很想问,林淼那句“月亮红了,是不是有人死了”是个什么意思。
葛清夕侧头看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红色月亮?”
谢长寒:“那位林家三姑娘。”
“黑色是煞,红色是怨。”葛清夕道,“这种秘法我没听说过,不过若是有人能不经卜算,光从月亮上看出命案发生,她的道行一定很深。”
道行深么?
谢长寒想起林淼安静的脸,她才几岁?
几句话的工夫,天已经渐渐亮了起来,葛清夕没别的话要说,扔下若有所思的谢长寒,打了个呵欠睡觉去了。
谢长寒又在浴缸里泡了会儿,直到背上的伤完全愈合,才终于从水里起来。
一看时间都快八点了。
他匆匆回房换了身衣服,用黄符写了张拜帖烧了,这才出门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白日里行人多,类似“缩地成寸”这种有可能吓到人的法术不能用,谢长寒只好勉强自己再做一回现代人,依旧坐公交车向北城区赶。
前头还有五个命案现场没走访,由于警方的封存保护,目前还是有可能查到遗漏的蛛丝马迹的。
公交车代步比法术要费时得多,外加他住的地方离北城区有点距离,等看完两个现场之后,时间竟然已经接近中午——他在拜帖上提及的时间了。
虽说林家并没有回复他的拜帖,但他作为一个外人、小辈,不太方便爽约。
权衡之下,谢长寒改变了计划,放出黄符纸鹤追踪着自己早上送出的拜帖,来到了“传说中”的林家主宅——
主宅内,林淼站在客厅当中,冷漠地直视着坐在沙发上的中年男人。
“林洛阳,大阵出问题了,你究竟知不知道?你就是这么当家主的?”
第8章 第 8 章
林淼的目光直直地对上林洛阳,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少女,怎么看都是长辈与小辈的关系,但他们之间无声的剑拔弩张感,却像是两个积怨颇深的宿敌。
被侄女这样盯着看,林洛阳的面色自然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冷声道:“林淼,我是你长辈。”
“你当然是我的长辈,这些年我并没有违抗过你的意思——你要做家主,我不反对;你要我少出门,我也依言照做了,没错吧?”林淼看着他,“可你就是这么当家主的?大阵的例行维护检查都不做?你究竟知不知道,林家祖上分明立过誓,要世世代代保护北城区的黎民百姓?”
她从出门起,随机挑选了几个大阵的阵眼一一查看,竟然发现好些地方的符咒痕迹都变淡了,估计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添补。
此事向来是历代家主负责,家主交代给别人做也可以,但林洛阳明显没有上心。
“‘黎民百姓’?哈。”林洛阳淡而轻蔑地笑了一声,“我说淼儿,这都什么年代了,皇帝都没了一百多年了,哪里还有‘黎民百姓’的说法?”
林淼:“所以你是故意不管大阵的?”
“哪能啊?”林洛阳摊手道,“维护大阵,保护的其实也是我们林家,我怎么可能不管?只是我有心却无力,这不是有几个地方不太会画吗?我跟你大哥说了,让他来负责这件事,只是鑫儿那孩子这半年多在外省忙活,很少回来,这才耽误了。你放心,等他回来,我一定催他去检查,好吧?”
林淼这个人大概是天生缺乏表情,即使此刻心中已然怒火滔天,焦躁得想把面前这个不负责任的人的脸孔撕了,可脸上依旧平静得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有紧紧攥住的拳头才能泄露一点情绪。
“你想‘入世’……想‘入世’我一点都不反对……但你身为家主……身为家主……”
小的时候她曾听父亲说过,说他们那辈嫡脉就三兄弟,大哥林洛阳是个坐不住的,又对银钱往来感兴趣,学驭鬼术的时候没有好好学,成天在外面跟人做点小本生意,等长大一看,竟是三兄弟中在天师这行上最废柴的一个,要不是其他生意有了些起色,现在可能会饿死。
连他的两个儿子驭鬼术都比他出色。
林淼闭了闭眼:“我还以为你如愿做了家主,好歹愿意在驭鬼术上多花点工夫……这么说来,最近发生的事情,你真的一点不知情?”
林洛阳奇了:“什么事?”
“……出了桩命案。”林淼顿了顿,“算了,既然如此,这事就……”
她话到一半,屋中的二人敏锐地感觉到某种变化,同时朝毫无动静的大门口看了一眼。
“有人来了?”林洛阳想了想,走到房间正北方放着的一个高脚几架前,从上面取下一张黄符来,“清净派……弟子,谢长寒?清净派的人来干什么?”
听到“谢长寒”三个字,林淼微微一怔,朝林洛阳看过去:“谢长寒?”
林洛阳:“你认识?”
“不算认识,警方找了他办案。”林淼摇摇头,“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这事我也不指望你了——就跟你说一声,最近我会频繁出门。”
林洛阳蹙眉:“林淼,你这样会给别人带去麻烦的。”
“要不是你什么都不管,我出门做什么?”林淼似乎是想冷笑,可惜她不太会做表情,因此失败了,反倒显得勾起的一边嘴角有些僵硬,“我有分寸,反正……反正我总不会比杀人的玩意儿祸害大。”
她说完这句,感觉对着林洛阳再无话可说,便甩下一句“我先走了”,抬脚便走。
正在此时,大门口传来了一阵礼貌而克制的敲门声,林淼看也没看,一把拉开林洛阳家的大门,目光便恰好撞上了微讶的谢长寒。
“林三姑娘?”谢长寒一怔,随后自然而然地笑了出来,“好巧,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
林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惜字如金地开口:“查案?”
谢长寒眨了下眼,点点头。
“那走。”
林淼利落地甩下两个字,单手扣住谢长寒的手肘,将人往外拖。
谢长寒错愕地看向屋内追出来的林洛阳:“诶——”
这什么情况?
直接走人是不是不太好啊?
“林淼!”林洛阳的怒喝追在他们身后,“这是什么态度!你究竟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林淼头也不回,仿佛自己根本没听见,一只手抱着乔治,一只手死死地扣住谢长寒,大步流星地朝电梯走。
她的力量很大,和瘦弱的身体有着巨大的反差,谢长寒毫无准备被拖走,又不敢伤到她,竟一时挣脱不开。
“三姑娘?林三姑娘?这、男女授受不亲,光天化日之下我等如此拉拉扯扯实在不太雅观……”谢长寒急着挣脱,“有话好好说……我、我还没拜见林家主……”
“拜见那混不吝的玩意儿也没什么好处。”林淼说,“你要查案,他帮不上你的忙,不如找我。”
“可是……”
谢长寒还想再说什么,林淼却闭嘴不再说话了。
她的唇抿成了一条细线,牙关咬得很紧,像是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直到两人一猫进了电梯,她才终于把手松开。
“林姑娘……”
“叫我林淼吧,”林淼看着电梯的楼层显示,目不斜视地说,“我也直接叫你名字了。”
谢长寒微愣,说了声“好”。
电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林淼不开口,谢长寒也不知道从何说起,一时沉默下来。
他觉得林淼看上去不太高兴,这个认知让谢长寒心里莫名有些堵得慌,他忽然想到,好像没见到林淼笑过?
可是为什么呢,她看上去最大不会超过二十岁,本该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才对。
电梯到达了一楼,林淼率先抬步,在走出去之前,她同时开口:“谢长寒……是这个名字没错吧?”
“……嗯。”谢长寒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对,没错。”
“你来找林洛阳干什么?跟我说说吧。”林淼说,“我能帮你。”
“林洛阳?”谢长寒愣了一下,“师叔说家主叫林长安……”
“长安?”
听见这个名字,林淼的脚步顿了一下,随后,像叹息似的,轻声说了一句:“哪里还有什么林长安……”
谢长寒因此知道,这位“林洛阳”,大概就是现在的代家主了。
这么一推算……林长安是林淼的父亲?
他心念电转,面上却不显,仍是客客气气的模样,按部就班地说起了自己的来意:“师叔告诉我说,三十年前他曾和当时的家主林长安有过一面之缘,从他处得知,林家在北城布过一个大阵,或许对查案能有帮助。所以我递了拜帖,想问问林家主能否帮这个忙。”
“巧了,我今天也是为了大阵的事情来的。”林淼淡淡道,“早上我大致检查了一番,发现大阵有好几个地方出现了漏洞……难怪林洛阳不知道有命案发生,照理说,大阵运行状态良好的时候,是不太可能会发生这种事的。他大概根本就没想到会出事。”
谢长寒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那阵叫‘三十三天镇秽阵’,以三十三个小阵连环嵌套而成,镇一切污秽之物。大阵状态好的时候,北城区范围内绝没有恶鬼……三个月前,我头一次看见月亮染上血色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两人边说边走出了小区,林淼站在路边,拦了辆过路的出租车。
“现在看来……大概是我对林洛阳太信任了。”
林淼带头上了车,跟司机报了个地址。
谢长寒:“我们这是去哪儿?”
“去趟三叔那边。”林淼举了下乔治,“我答应了垚垚,帮她把猫送回去。”
有出租车司机在场,林淼没再多说什么,好在她三叔家并不算太远,大约五分钟后,两人便下了车。
林淼告诉谢长寒,实际上林洛阳虽是代家主,驭鬼术却学得不太好,现在家里有能力维护这个阵的,只有她三叔,大哥,以及她三个人。
“大哥林鑫是林洛阳的大儿子,林洛阳大概是觉得自己小时候太不学无术了,因此我爸还在世的时候,让林鑫跟着我爸学了几年的驭鬼术,要不然,林鑫现在也就是个普通人……他家的血脉差不多就到这里了。”
谢长寒没反应过来:“什么血脉?”
“灵感。”林淼愣了下,“……哦,对,像你们这样拜师学艺的门派大概不清楚。‘灵感’这种天赋其实是可遇不可求的,不是说父母有灵感,生出来的孩子就一定有,只能说几率会高一些。所以为了保持血脉纯净,早些年的时候,来来回回就是几个大家族之间联姻。然而就算这样,该凋敝还是会凋敝的,林洛阳生了两个儿子,灵感天赋像样点的只有林鑫一个,林森天赋不行,现在已经在专心考研了。”
“林鑫、林森、林淼、林垚……”光听单个名字,谢长寒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是哪个字,连在一起听便明白了,“金木水土……你家这名字取的倒是有趣,差个火就齐活了。”
“你快就会见到……”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一道小区门,来到一处单元楼前,上了楼。
林淼按响门铃,不多时,伴着一个“嗒嗒嗒嗒”蹦蹦跳跳的走路声,门从里边打开,露出一张稚嫩明快的脸。男生笑起来有颗小虎牙,嗓门嘹亮:“姐!你怎么来了!”
“……火了。”林淼补上最后两个字,顿了顿才道,“林焱,我来送猫。”
“乔治!”林焱这才看见林淼怀里的黑猫,一把将猫抱了过去,“天啊!你去哪里了,可想死我了……又是林垚那个小混蛋把你绑架出去的吧!”
乔治无辜地“喵”了一声。
“别这样说你妹妹。”林淼往里面张望了一下,“三叔呢?”
“他出去买东西了,要过会儿才回来。姐,你先进来坐吧,这位是?”林焱看向谢长寒。
谢长寒正打算自我介绍,没想到却被林淼抢先了:“他叫谢长寒,其他的你别多问。我问你,你还在放假?”
林焱点点头。
“有其他事没有?”
摇头。
“我要去一趟老宅,你要不要去?”
林焱眼睛倏地一亮:“真的么,姐,你肯带我去?太好了!”
“我自己去,回头还要落大伯一家口实。”林淼说,“你想去就换身衣服,给三叔打电话说一声,我在这里等你。”
“好嘞!”
林焱叫喊着跑远了。
谢长寒:“老宅?”
“林家老宅。”林淼说,“族中所有的藏书都在老宅里,包括‘三十三天镇秽阵’的记录。我早上检查了一番,发现大阵的损耗程度有点严重,有些地方我得查查怎么修复,还有些隐藏用法的记载什么的。”
“那我……”
谢长寒觉得自己一介外人,贸然跟去别人的老宅不太妥当,谁料林淼像是完全不介意那样,说:“你不需要避开的,老宅的钥匙本就在我这里,带林焱去是为了事后碰上大伯母嘴碎的时候能有个说法,至于你,我愿意带就带着。再说了,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在搭档查案么?合作的时候别讲究这些。”
谢长寒一愣,笑了:“是的,不过我还有三个案发地没能走访完。”
“搭档”两个字意外地让他感到愉悦。
林淼:“等去完老宅,我和你一起去?已经走访过的地方有什么线索跟我说说吧?死者的资料有么?”
“有。”死者的资料谢长寒一直带着,当下就从包中取了出来,给林淼看。
林焱很快就换了身出门的行头,蹦蹦跳跳地从家里出来。三人离开小区,登上了开往城郊的公交车。
第9章 第 9 章
城市里总有些特别偏门的线路,大概半小时才有一班,有一群固定的乘客,每日定时往返于闹市区和那些犄角旮旯的地方。
谢长寒上车后看了眼车厢里贴的线路图,发现这班车通往北城区的边缘。
江盈市以北是丘陵地貌,多山,这条线路就是往山区开的。
“林家老宅在北留山?”
三个人坐在后排面对面的位置上,车中有几个嗓门特别大的乘客正在高谈阔论,谢长寒也不怕他们的对话被谁听见,便没有压着声音。
林淼没来得及回答,林焱已经兴奋上了:“对对,老宅那儿可好玩了,我小时候最喜欢去山里看鸟了……那儿还有蓝色的乌鸦!”
“……三叔早跟你说过,山里没有蓝色的乌鸦,那肯定是你看错了。”林淼这才接上了话,对谢长寒解释道,“老宅是祖上传下来的宅子,祖上当年为了躲避战火,特意选在山里建宅。不过现在山头已经收归国有,林家人也都陆续从那里搬出来了。只是家中收着的东西比较复杂,一时还没能全部带出来。”
谢长寒点点头,末了又想起一件事:“若我没记错,前些年北留山曾经打算开发成景点?你家没事么?”
“嗨……快别提了。”林焱一听便露出痛苦的神色,“谢哥,这事儿我就跟你八卦下你别乱传啊,老宅和山上那块地我家早就交出去了,谁知道开发商接手以后谁动工谁出事,我家又是在那方面有点名气的……上头就有人怀疑我家人从中作梗,不希望自己家被开发成景点,没少找我们的麻烦。可是……可是这关我们什么事啊?”
内行人看门道,谢长寒一听便问:“北留山有东西?”
“这就要问姐姐了,我学艺不精,反正是没感觉到有什么问题。”林焱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转而看向林淼。
林淼摇摇头:“族中的记录上不曾提到,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也曾和他一同上山查看过,没有发现。所以我们讨论了一下,认为应该是林家常年和鬼魂打交道,导致老宅周边气场太阴的缘故。气场阴对我们没什么影响,反而有助于修炼,对普通人就不好说了。”
这个说法听上去合情合理,谢长寒便问:“这个说法对方能接受么?”
林淼看着窗外,神色难辨,淡淡道:“不接受也没办法,我们都已经搬出来了,不占着房子,他们也没证据,就这样拖着……就是麻烦些。”
谢长寒叹了口气。
子不语怪力乱神,这些神鬼之说到了现在,已经很少有人会信了。
林家的困境并非个例,早些年他听师叔说过不少类似的事情,那会儿葛清夕还笑嘻嘻地调侃说,像他们这种统共剩下两个人的门派,那可真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人打交道,说了不信的就不说,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反而成了优势。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朝北开,越开路上越人烟稀少,大约四十分钟后,车到终点站,林淼示意另外两人下车。
公交站建在山脚下,不远处便有一条山道入口,看着像是景区的模样,却并没有游人。
“开发到一半的。”林淼指着那个像是公园大门的地方,“入口倒是建好了,里面的工程已经停工好几年了。”
三人穿过那扇门,沿着山道一路往上走,到了山中无人处,便放弃行走,改用法术,没多久就在林淼的领路下来到了一处树林掩映下的旧式建筑前。
谢长寒仔细观察了一下,发现大概是从建立后每隔几代就修缮一番的缘故,房子的建筑风格简直是兼容并包,比如宋朝风格的雕梁画栋下牵着明晃晃的网线,看着不大正经。
由于已经收归国有,林家老宅正门紧闭,门边新竖了块现代化的石碑,写了些文物单位介绍。林淼熟门熟路地带两人绕到后边的山林中,在一条杂草丛生的小道前寻到了一扇有些旧的木门,被一把大锁锁着。
林淼把手伸进衣兜里摸了摸,摸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来,上前开门。
但谢长寒注意到,和满是锈迹的上半部分不同的是,钥匙的下半部分非常干净,似乎经常在使用。
林焱在她身后小声嘀咕:“真好,如果是我去要钥匙,大伯肯定不会给我的……”
林淼奇道:“谁告诉你的钥匙在大伯那儿的?”
林焱愣了愣:“我爸……”
林淼:“估计是三叔不希望你来老宅玩,骗你的吧,这把钥匙一直是我拿着,大伯见都没见过。”
林焱:“……”
她说着打开了锁,用力推了一把,那木门像走了音的破二胡似的,发出一声干涩的“嘎——”,让出一条一人宽的通道来。
下一刻,谢长寒便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在那木门背后,曾经属于林家的院子里,竟然种满了一片火红的彼岸花。
传说这种花是黄泉路上盛开的植物,阴气重,种着不仅容易招鬼,还容易招些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总之不大吉利。实际上招鬼未必,但不吉利是真的,一般讲究点的玄门都不会大肆种植的。
“哈哈哈哈,姐你快看谢哥的表情哈哈哈哈……”林焱突然发出一声爆笑,扯了扯林淼的衣袖,“谢哥果然被吓到了哈哈哈哈……”
林淼:“林焱,你的待客之道呢?”
谢长寒已经发现了,林淼在林家的地位似乎很高,不仅敢于和代家主叫板,还能负责保管老宅的钥匙,林焱和林垚这两兄妹见到她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她这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就将笑得东倒西歪的林焱拉了回来,他假装严肃正经地板起了脸说:“彼岸花本身没有阴气,我们林家不喜欢讲求形式上的避讳,觉得好看就种了。”
谢长寒:“……理解,但是现在是六月,为什么石蒜会开花?”
这个问题显然超出了林焱的知识范围,他瞪圆了眼睛,呆了几秒钟,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渐渐浮起一种……略带惊惧的神色:“……姐?”
“大惊小怪。”林淼不答,扔下四个字径自朝着宅子里去了。
“六月彼岸花不开吗?谢哥?”林焱突然没了主意,也不管是不是第一天和谢长寒见面,惊恐地抓住了他的袖子,眼里的哀求几乎要溢出来了,“我家的花好像,好像一次能开上半年……我还以为……”
院子里的花他从小就看见,年年早开晚谢,十二个月里有六个月能看见,以至于他从来没想过,这花的花期应该是多久。
谢长寒残忍地告诉他:“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石蒜的花期应该是在秋天,八到九月的样子,之后就该结果了。”
林焱:“……”
林焱:“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哀嚎着追逐林淼的背影而去。
谢长寒看着那火红的一片,站在院中思考了一会儿,也抬脚跟了上去。
林淼走得快,已经提前摸到了库房。
她们家是家传的门派,收东西讲究不算多,族中的古籍、祖上流传下来的法器以及值钱的硬货等都一并收拢在一间单独的库房里,库房外布了阵,须得按照正确的方法打开才能进去,否则会遭到阵法攻击。
见弟弟和谢长寒都没跟上来,林淼打开门就没关,先行进了库房,点燃墙上的壁灯,走向右侧藏书的地方。
“三十三天镇秽阵的记载……有了!”
林淼指尖轻动,书架最高处一本极厚的旧书自动飞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到她的手上。她低头翻了两次,找到需要的部分看了起来。
没过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林淼转头一看,发现是谢长寒跟了进来,便冲他招招手:“我找到记载了,你来看看,是不是需要这个?”
她指着的部分是关于大阵观测功能的记载,需要一套符法启动这项功能,并辅以一套秘法开启特殊的天眼,到时候,能够直接从空气中看见各种颜色的‘气’,比如说灰色的阴气,深一些的怨气,黑色的煞气,红色的血气等等,煞气浓度过高的地方可能厉鬼,血气浓度过高的地方则可能有命案。
“是,”谢长寒面露喜色,“有了这个,找起来就容易多了。”
“不过我得先修复大阵,估计需要一些日子。可能还需要找人帮忙,我的……”林淼说到这里顿了顿,“……法力不是太多。”
谢长寒有些意外,因为他这一路听话听音,还以为林淼会是他们这代林家人里最强的一个,随后他转念一想,她们这代人都还年轻,可能整体实力不行?
那怎么办,总不能让他来学人家族传的大阵怎么修复吧?
他想到这里,忽然想起在场的另一个林家人,于是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却发现库房内除了他二人所在的角落外,其他地方竟然全都安静无声。
“对了,林焱呢?”谢长寒问,“林焱可以帮忙么?”
“林焱和林垚的‘灵感’都不错,但我这些年没关照过他们学习,不清楚他们两个人修到什么进度了……”林淼略微思索道,“他人呢?把他叫来问问吧?”
“你没看见他?”谢长寒奇了,“林焱在我之前跟着你进来的。”
林淼一怔,迅速摇头:“没有。”
谢长寒脸色一变:“我这一路进来没有遇见他。”
林淼双手一拢,将书合上搁在一旁,迅速冲出库房:“分头找,林焱没必要躲着我们,老宅统共那么点地方,应该不难找。”
第10章 第 10 章
二人兵分两路,朝着两个方向沿着林家老宅各跑了半圈,边跑边喊着林焱的名字。那回声回荡在人去楼空的老宅内,声线来回碰撞几次,半途变了质,拖出一股奇怪的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学他们说话似的,只可惜二人找人心切,一时没能察觉。
几分钟后,他们重新在库房前碰头,谢长寒照面便说:“我那边没有发现。”
想必林淼那里也没有发现,因为她是一个人回来的。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脸色便蓦地一变,转头用一种陌生的眼光看着库房敞开的大门,仿佛那扇门突然变成了怪物似的。
她喃喃自语:“有人来过。”
谢长寒:“啊?”
林淼来不及回答他,脚下一点迅速奔向库房。谢长寒愣了愣,也跟着追了上去。
库房的大门是他们离开时就没有关的,看上去没什么变化,但林淼就如同有预感似的,一头扎进去,径直冲向了方才她站着的翻书的地方,紧接着脚步就是一顿——
“书不见了。”
“什么书?”谢长寒一怔,很快意识到了什么,“是刚才那本写着阵法的书?”
“库房外设有阵法,来的时候被我打开了,所有人都能畅通无阻。但即便如此,有东西经过的时候还是会留下痕迹……”林淼走到门边,在大门上抹了一把——在她的眼里,库房的门缝里正夹着一缕深色的不明絮状物体——她将那个东西拈下,手指轻轻一搓,轻声说道,“是怨气。”
恶鬼身上才有怨气,可是什么鬼会偷阵法书?
谢长寒皱起眉头,走到林淼旁边:“在这个节骨眼上偷书?莫非和这起连环命案有关?但又为什么要掳走林焱?”
“有大阵在,北城区就是铁板一块,想来北城区闹事的鬼,但凡生出些神智,知道大阵是我林家杰作的,都有觊觎我家库房的可能。不过说实话,库房里好东西不少,只偷那一本书未免也太、蠢、了、些,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林淼抬高了点声音说,“长寒,把你之前和林焱分开时发生的事情再和我讲一遍吧?”
谢长寒本能地感到她的话有些奇怪,但一时想不出结论,便顺着她的话说了起来——当时他在原地想了会儿事,大概跟林焱就是个前后脚进屋的区别,相差不到一分钟,换句话说,如果林焱真遇上了什么,只能是在院子到库房前这段路上。
这段路要穿过前厅和花厅,可以遮挡视线的墙比较多,因此谢长寒在踏进库房前都没有意识到一路上没见到林焱有什么奇怪的。
“嗯,再陪我去院子里看一下好吗?”
“……好。”
林淼在前,谢长寒在后,二人再一次朝外走,但令谢长寒感到奇怪的是,林淼并没有因为丢书而把库房关上。
他正想询问,林淼却像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他的手,并看了他一眼。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她有一双眸色极黑的眼睛,里面似乎藏着千言万语——比如这一刻,她应该是在告诉他“别说出来”。
出于玄门之间彼此的尊重,此时在他人的地盘上,即便谢长寒完全摸不着头脑,也不会无关紧要的时候反驳主人家的安排,于是他从善如流地闭上嘴,跟着她往院子里走。
那双手和他想象中少女的手不太一样,或许是因为瘦的缘故,皮肉包裹在骨骼之上,并不非常柔软,他一摸就能感受到细瘦的指骨,好在她的皮肤很滑,因此不会被误解成男生的手。
但他对温度不怎么满意——林淼的手很凉,就像在冷风里吹了一天一夜似的,叫人不由自主地为她揪起了心。
“你很冷么?”他忍不住问道。
“不冷。”林淼的话音顿了下,又看了他一眼,“是说我手凉么?我命格阴,天生就比其他人体温低些。”
两人绕过一面墙,进了花厅,林淼停下脚步,空着的那只手顺手就在旁边的墙壁上画了起来。谢长寒不看,也能感受到一丝若有似无的法力流动在她的指尖,应该是在画符。
玄门中的各门各派,会符道的不少,有些符属于门派独门秘笈,谢长寒不方便侧头看,只好低头跟林淼对视。
漆黑的眸子变换角度,流过一层光华,让人想起某种黑色的宝石,她盯着人看的时候显得极其专注,谢长寒一晃神,脑海中关于“人与人之间交往尺度”的行事准则瞬间抛诸脑后,他几乎是有些不受控制地追问道:“命格阴?多阴?”
人的命格有阴有阳,偏阳者体温高些,偏阴者体温低些,但总体上还是在一个正常的区间内,因此并不明显,想凉成林淼这样,怕是十分之阴的命格了。
不过,无论是至阴者或是至阳者,都是修炼的好苗子,谢长寒想到林家人对林淼的特殊态度,觉得她应该有一个非常特殊的命格。
果然,林淼说:“我是‘破日’出生的。”
破日即凶日,一年有二十一个日子,在破日出生的人命格都偏阴一些。当然,破日和破日之间也有区别,比如阳时和阴时出生的人命格不一样,阳年破日和阴年破日出生的人命格又不一样,男女之间不一样,姓名和姓名之间不一样,这里头讲究颇多,不能一概而论。
光说一个“破日出生”,是不能证明自己命格有多阴的,谢长寒还在等她继续,谁料林淼却不往下说了——她画完了一个看不见的符,牵着谢长寒继续朝院子里走。
谢长寒没忍住:“哪年?”
“没人告诉过你……”林淼轻声说道,“女孩子的年龄不能问么?”
“可光一个‘破日’算什么命格阴?”谢长寒无奈地说,“……算了,是我多问,不该打听别人生辰八字的。”
“或者你也可以先说你的年龄,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把年龄告诉你。”
“是吗?可我……”谢长寒说,“不知道自己几岁了。”
每绕过一面墙,林淼就依葫芦画瓢地在墙上画符。谢长寒恪守门规,视线并不往她画符的手指上转。
全程,二人保持着一种无声的默契,林淼画符,他俩若无其事地闲聊。听完谢长寒最后一句话,林淼不太走心地发出了一声尾音疑惑的“哦”,空着的左手画完符,拉着谢长寒跨出最后一道门——
当双脚都踏入院子的范围时,林淼突然道:“回去。”
回哪儿?
当然是回库房!
谢长寒福至心灵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一抬,一个“缩地成寸”已经使出,牵着林淼的手瞬间回到了库房前的空地——
“果然是饿死鬼!”
只见那片空地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干瘦的身影,它的头极大,肚子极圆,四肢和其他部分却瘦得皮包骨,大概是脖子的东西像根塑料管似的插在脑袋上,仿佛下一刻就要断了。
它的眼距很开,眼白里全是血丝,裂到耳边的血盆大口张开,流出几乎纯黑的、烟雾状的“口水”,正手脚并用地朝敞开的库房爬去。
而谢长寒看到,在它的头上、身上,沾着一种半透明的无色粘膜,正是这道“粘膜”减缓了它的速度,让它现了形。
“我就记得家里有可以让一切魑魅魍魉现形的阵,还好派上了用场。”林淼松了口气,随后语气顿时又凌厉起来,“畜生,你把我弟弟弄到哪里去了?!”
她迅速上前,准备制住那只一心爬向库房的饿死鬼,谁料此时异变陡生,从两侧忽然冒出几道黑影,鬣狗似的扑向林淼。
“林姑娘,小心!”
第11章 第 11 章
情急之下,谢长寒也顾不上太多,随手一掏怀里,摸出几张符咒就甩了出去,整个过程不到两秒,以至于他没能细看自己甩出去的究竟是一堆什么符。
而下一刻,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上忽然飘来一片乌云,遮天蔽日,林家老宅范围内顿时变得黑沉沉的,一道亮如白昼的闪电猛地劈了下来,直直地冲向那些黑影——
轰隆隆!
电闪雷鸣,空气中立刻就弥漫起了一股烧焦的烤肉味,不怎么香,反而臭得很。那些东西集体发出了怪异而高昂的哀嚎声,无比撕心裂肺,“扑通”“扑通”接连落在地上,痛苦地打起了滚。
符咒召来的闪电起了效果,却没能挡住那些前仆后继的“黑影”,那些东西不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眨眼之间便占领了附近的空屋,几乎有种铺天盖地的效果。
饿死鬼,那么多的饿死鬼!
这群饿死鬼集体冲向身形单薄的林淼,就好像她是什么香饽饽一样,有两个速度比较的快的饿死鬼甚至已经冲到林淼身后,张开大嘴,差一点就能咬住她。
林淼见势不妙,脚下一蹬,整个人朝前扑去,手指飞快地在空中画了道花纹玄妙的符文,从上到下一气呵成,符文一闪,没入前方的地面之下,很快,沿着那库房周围亮起了一圈阵法,无数光须从那阵法中伸出,捆猪似的将饿死鬼们一个一个捆了个结实。
扑到林淼身后的饿死鬼飞扑到半路被光须捆住,身躯被迫甩了个一百八十度,那滚圆的肚皮整个撞在林淼后背上,将她撞飞了出去。
她很轻,飞起的时候裹在最外层的风衣掀起了一个角,露出底下贴得密密麻麻的符咒来……
谢长寒跑到半路,看见那些东西时脚步不由一顿,但很快回过神,重新跑了过去:“林淼!”
林淼感觉自己仿佛遭受了八百斤的重击,被撞了个七荤八素,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她本来就已经跑到了库房门口,这一下,把她整个人撞到了那只向着库房爬的饿死鬼身上,巨大的冲击力将她和饿死鬼打包送进了库房敞开的大门里。
乒乒乓乓砰砰啪……
“林淼!”谢长寒追着那桌椅花架倒下的声音冲进了库房内。
“吼——”
那只漏网的饿死鬼在一堆东倒西歪的椅子堆里,压住瘦弱的林淼,血盆大口撕扯着覆盖在脸上的“薄膜”,似乎准备冲破阻碍,将林淼吃下肚里。
它干枯手长的手——或者说“爪子”——胡乱地挥舞着,不小心拉断了林淼外衣的扣子,眼看着就要抓伤她了。紧随而至的谢长寒脸色一变,随手抄起边上的盆景几架就朝饿死鬼的后脑勺上砸了过去。
盆景几架原是凡物,在他的手里,却能轻而易举地砸中鬼魂。
那饿死鬼被他打飞,又撞倒了不少盆景架,谢长寒两步上前,将砸断了一半的盆景架往那张张开的血盆大口里一捅,连带着那层“薄膜”也被一起塞进了饿死鬼的大嘴里,随后,他利落地抓起它不成比例的双手双脚,向后束在一起,举着它就往外走。
谢长寒走到库房门口,将饿死鬼扔进了被激发的阵法中,阵法伸出一道光须将其捆住,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回到库房内,给了林淼一只手:“你没事吧?”
“没事……”林淼眯着眼睛,用手肘支撑着自己起来,“嘶……撞到腰了,好痛……”
谢长寒拉了她一把,目光小心地避开林淼松开的衣领处露出的一截脖颈,没话找话道:“你为什么……要在身上贴那么多符?”
她的眼睛倏地睁开,双手下意识地将最外头的风衣一拢,这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双手僵了一下,随后缓缓地放开。
“也没为什么……”林淼想了想说,“都说了,我命格阴,拿这个防身的。”
越是接近至阴的命格,对一些恶鬼来说便越是大补之物,于是谢长寒又忍不住好奇起来——她的命格究竟是阴到什么程度,以至于连出门都要贴满一身的符?
林淼没注意他好奇的眼神,她借着谢长寒的手劲站了起来,仔细检查了一下身上,确认符咒没有少,自己也没有哪里磕碰出血,便整了整外衣,从库房走了出来。
外面的景象有些震撼。
几十……不,可能是上百只面目狰狞的怪物被光须捆在原地,不断挣扎,口中发出凄厉而怪异的尖叫,从远处看,甚至有点像一团团黑色的“蒲公英”在风中摇曳……当然,这片“蒲公英”并不是那么美丽。
林淼看着这一幕,语气有些忧愁:“林焱……”
这群饿死鬼里没有上百年道行修行出了智慧的存在,偷盗大阵记载和带走林焱的一定另有其人,但这群没有神智的怪物甚至不能用来问话。
怎么办呢?
在她头顶,空中的黑云仍未散去,闷雷阵阵,而就在谢长寒跟着踏出库房的那一刻,半空中又是一道闪电劈下,隔着两间房劈在了林家空无一人的院子里。
轰隆隆!
“怎么会?”谢长寒一怔,皱起了眉,“抛出去的雷符早就燃尽了,这闪电是怎么……”
他话音未落,周围突然亮了起来,一个比之前范围更大的阵法亮了起来,几条更为粗壮的“光须”从大阵中伸了出来,一拥而上,对着天空中的乌云径直冲了过去。
那些乌云像是有预感,蓄势待发的闪电再次劈下,和光须掐好劈在一处,就如同……如同乌云和大阵在斗法一般。
“这……”
谢长寒看得暗自心惊——林家老宅里究竟布置了些什么阵?
林淼却没有心思看这一幕,她满脑子都是林焱。
“不对……一定有哪里没想到……林焱那么大个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悄无声息地带走他,除非,除非是……”
“奴……”
林淼头一抬。
“你……”
谢长寒一怔,视线从天上转回来,看向四周挣扎扭动的饿死鬼们:“……什么声音?”
“你……想……”
上百只饿死鬼同时开了口,刚开始十分粗重且扭曲,渐渐的变成了能让人听懂的语言,只是嗓音无比奇怪,就像有一位难登大雅之堂的指挥官正指挥着几百把坏掉的手风琴合奏一样。
“你想……要……你的……弟弟吗……”
“当然想。”林淼的眼珠子一直在朝四面八方看,“我弟弟半点用都没有,留着也是累赘,阁下如果有什么要求,不如直接跟我说……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这话说的,”谢长寒侧目斜了她一眼,心道,“说得好像自己年纪多大一样,分明……分明也就是个小孩。”
“想要……就拿……七……星盏……来换吧……”
林淼:“如果我说不给呢?”
“那就小心……你弟……弟的……性命……”
“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惦记那玩意儿?”林淼扯了下嘴角,“你这样藏头露尾,我就算拿出来,又要怎么把东西给你?再说,交易之前,不该先让我确认一下弟弟的安全么?”
“别急……”
“下一个……进……食的夜晚,等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上百只被光须捆住的饿死鬼忽然集体膨胀起来,胀成了一个个大球。二人顿觉不妙,刚欲回头躲进库房里,那些饿死鬼竟然全都原地爆炸了!
几乎浓成墨色的深灰色怨气如穿堂的风,从林淼和谢长寒的身体上穿了过去,挣脱了光须的束缚,一阵风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竟然都是……幻觉?”谢长寒脸色微变,他立刻摸出一张黄符折成纸鹤,口中念诀丢了出去,那纸鹤原地飞舞一圈,“啪”一声掉在了地上,“……无法追踪。”
“正常,对方很厉害,看样子不好对付。”林淼说,“‘下一个进食夜’,你说会不会是指下一次命案发生的时候?”
“极有可能,但是……”谢长寒顿了顿,面色有些凝重,“我还没有总结出命案发生的规律,只知道到目前为止,有四名死者,三个十七岁,一个七十七岁,在不同的家庭里。”
“甲子年……”
谢长寒敏锐地感觉到林淼说话的声音不太对劲,不由得朝她看了一眼,只见林淼脸上露出了一种十分恍惚的表情,眼神没有聚焦,不知道正看向哪里。
“林淼?”他叫了一声。
“嗯?嗯。”林淼回过神,“来的路上我看过了死者的资料,有点想法,还需要走访一下现场才能确定……你能先把天上的神通收了吗?”
“……没有攻击目标的时候乌云自己就散了,”谢长寒无语道,“你家的阵又是怎么回事?”
“雷符是攻击符……有人从外部攻击的时候,老宅的大阵就会启动,是个攻守皆备的设计。”
她看看他,他又看看她。
“……分头行动吧。”
几分钟后,大阵重新隐匿,天空也放晴,一切回归到风平浪静的状态,林淼和谢长寒重新站在了一片狼藉的库房门前,准备找找七星盏放在哪儿。
这世上不可能有让万鬼臣服的灯,所谓的“七星盏”在林淼看来,不过就是个普通的法器罢了,她小时候拿出来玩过一次,并不很好玩,于是后来就随手一丢,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里去了。
这会儿临时要找,还真有点麻烦。
“那也得找。”林淼走向库房左边堆放法器和古董的地方,“一定要找,一个七星盏不算什么,但林焱是三叔的儿子,三叔……从小就对我很好……这次麻烦你了。”
“没事。”谢长寒摆摆手,他已经选了个角落开始翻找起来了,不怎么在意地说着,“反正我对传说中的‘神器’长什么样子也挺好奇的,不麻烦。”
林淼侧过头,深深地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没再说什么,自己走到另一边,也开始翻找起来。
第12章 第 12 章
就连林淼也说不清楚,林家老宅究竟建成有多少个年头了。
库房里一边放着排列紧密的书架,满满当当的全是书,另一边却是放得凌乱的货架,上面毫无章法地摆着各种奇形怪状的古董,角落里还有十几个沉重的大木箱叠在一起,上头积了不少灰尘。
这里面的藏货,可能从几十年到几百年的历史不等,多数是玄门中的法器,拿到外面不一定值钱,在谢长寒眼里却件件珍贵。
他找着找着,从某个木箱的底层翻出了一卷红绸。那红绸被他一翻,滑落了一角,露出里面金属制的物体。
“这是什么……剑?”
谢长寒握住剑鞘一拔,青峰露出三寸,毫无锈迹,发出轻微的嗡鸣。他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剑!”
“你还懂剑?”林淼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那柄剑,只觉得那剑从柄到鞘都毫无特色,愣是没看出哪里好。
不就是能承载使用者的法力吗?这分明是所有法器都标配的基础功能。
“不我……应该不懂。”谢长寒顿了一下,“我只是直觉……觉得这柄剑不错。”
什么叫“应该”不懂?
林淼有些疑惑,不过也没打听的兴趣:“你要是喜欢就拿去吧,林家没人使剑,放着也是浪费。”
“不用。”谢长寒把剑照原样放了回去,合上了大木箱,“我亦不曾练过剑。”
两人见面到现在,还没聊过修行的话题,林淼找完了一面货架,开始找下一个,随口问道:“嗯,那你平时都练点什么?”
“符和咒。”谢长寒说,“不过比不得林家的符道和阵法精妙。”
林淼不走心地说:“你过誉了。”
“林姑娘不必自谦,这话不是我夸的,是我师叔说的……咦?”谢长寒说着,顺手打开了脚边的一个小一点的木箱,发现里面放着些很有些年头,但毫无法力共鸣的凡人物件,不由得有些疑惑,“为什么你家库房里还收有凡物?这些东西很值钱么?”
那都是些房间里用的东西,比如女子梳妆时用的梳子镜子发簪之类,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堆东西唯一能称得上是优点的,就只有“制作精美”这一项,最多能看出工匠的手艺精妙,其余的并没有什么特别。
林淼看了看,摇头道:“不清楚,前些年家里生意还可以,不缺钱,也没人想到要拿这些东西出去询价……嗯?”
她突然看见个极眼熟的东西,混在那堆梳子镜子里,正好被谢长寒翻出来。
林淼走过去把那东西拿了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那是个长得很怪的摆件,它通体漆黑,顶部像个横躺的汤匙,有棱角,略扁;在“汤匙”的“匙”和“柄”的连接处向下接了段漏勺似的长柄,最下方则是个圆台,用以立在桌上。
“这是什么?”谢长寒问道,“酒盅?它看上去像个盛水的。”
“你会用这么小的东西盛水喝?”林淼没抬头。
谢长寒:“……不会。”他根本不会用酒盅喝水。
林淼看完,随手把东西一抛,扔给了谢长寒:“拿着,我们走吧。”
谢长寒手忙脚乱地接住:“……啊?”
“这就是他们说的‘七星盏’。”
“……”
“这个……是七星盏?”谢长寒愣住了,“一个酒盅?”
“不是,它就是破油灯。”林淼伸手拨弄了几下,拨出一个尖尖的东西,“看见没,灯芯。”
谢长寒:“……”
他现在有些明白为什么林淼对这个传说中的法器不屑一顾,换做是他,若是幼年见到此等……普通的物件,想必也不会把那传说放在心上。
这东西连法力共鸣都没有,根本就是造型奇特的凡物而已。
谢长寒还是有些不可置信:“这真是……七星盏?你能确定么?”
“确定,但是不要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林淼侧过头,看了看灯,又看向他,“告诉你些别的吧……这盏灯,它点不燃的。”
传说,点亮“七星盏”,便可号令天下万鬼。
先别管传说是真是假,首先这盏灯就点不燃。
谢长寒不信邪,摸出张空白的符纸,口中念咒,那符纸便凭空自燃起来,他将符纸塞进七星盏的“汤匙”部分,靠近灯芯——
一秒,两秒,三秒……直到符纸燃尽,一堆符灰落在其中,灯芯也没有半点要燃烧的迹象。
谢长寒:“还真点不着……”
“谣言害人,传说也是。”林淼抽了下嘴角,声音很轻地说,“七星盏……就算拿去又有什么用呢?”
找到了需要的东西,林淼锁了库房,和谢长寒一起离开了林家老宅,急匆匆地赶赴他未曾踩点完的命案现场。
路上,林淼说:“和我在一起,三叔不会过问,我们至多有两个晚上来救林焱,再拖就会惊动三叔。刚才我看过了死者资料,有一个发现。”
“什么?”
“在这起连环命案中丧生的六户人家里,每一家都有至少一个破日出生的人,其中有四个甲子年生人。”林淼将几份特殊的死者资料挑出来,指着那几个人的生日给他看,“但那位七十七岁的老翁虽是甲子年生人,本身生日却是个阳日。”
她说到这里,左手掐指重新算了一番:“对,没错,是阳日,那就暂且搁置。可那老翁有名丙午年出生的儿子,今年35岁,正好是……破日出生,丙午年秋分的前一天。”
“你的意思是……对方的目标是破日出生的人?”谢长寒皱着眉,“这样说的话,范围也太大了。”
“新死的那户,那名6岁的孩童同样是破日出生,乙亥年夏至的前一天。”
“不行,林淼,打住。”谢长寒说,“一年有二十一个破日,你知道光一个北城区就有多少个破日出生的人吗?”
“别急,我还有另外两个发现。”林淼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第一,每当有甲子年破日出生的人死去,对方的作案间隔时间就会变长;第二……”
谢长寒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下文,不由得追问:“第二什么?”
“第二……”林淼想了想,“等去现场看过再告诉你。”
上章有个小bug,甲子年生人应该死了四个,前文也提过的,我已经改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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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无论两人心中有多急,在城市完全沉寂下来之前,他们还是只能用公交车回市区。等二人避开小区里进进出出的居民,走进凶案现场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屋子的窗户被警方找了东西挡去大半,只留下一条漏光的缝,隔绝了对面居民有可能窥探的视线,也因此让屋子里变得很黑,谢长寒试着开关了一下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发现由于欠缴费并不能成功。
一家人都死了,房子变成什么样也没人在乎,屋主死于非命本身就是极为不吉利的事情,别说亲朋,就连过路人都一定要远远绕道,仿佛会沾上什么晦气似的。
尸体已经全部被警方带走,室内的血迹都没人帮忙收拾,依旧保持着事发当天的样子,经过一段时间的风干,已经凝结成近乎黑色的暗红,屋子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
林淼一进去就觉得不适,嘴唇不易察觉地抿了一下。
“根据资料,这是第一户死去的人家,至今有三个月了。”谢长寒皱着眉,却不忘关照一下林淼,“气味难闻,你受得了吗?”
林淼摇摇头,从他旁边穿过去,走进客厅。
这里到处都是血,现场一片狼藉,许多东西被甩到地上砸碎了,因此沾染上血色。林淼四处看了看,最后来到了沙发跟前。
这家人的沙发是布艺的,填充用的特殊海绵被从布套的缝隙中翻出来。
“裂缝是被尖锐的东西撕开的。”林淼凑近了看那破口,“饿死鬼身上没有那么尖的东西……有点黑,能不能借你手机照一下?”
“为什么要用手机,照明术不行么?”谢长寒虽然这么问,仍然摸出手机递了过去,手机脱手前,他瞥了眼时间——16:32。
“我不是很方便……”
林淼打开了手机上的手电筒,在光线的帮助下仔仔细细查看起了沙发的破口,纤维和纤维之间有明显拉扯的痕迹,上面沾着些黑色的东西,像是血,又像是别的东西。
照明术只是个很小的法术,虽然每个门派各自的照明术都有微妙的不同,但大体上不会复杂到哪里去。
谢长寒有些费解,这有什么不方便的?
见林淼看得仔细,他没有多问,而是独自走进了卧室。
这里和客厅的景象差不多,甚至和他之前走访过的现场也相差无几——床单凌乱,本该是棉被的东西被撕成一条一条,内里填充的棉絮散得到处都是,床上、地上、墙上甚至天花板上全是血,现场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地方。
即使是最残忍的分尸,也不至于将现场弄成这么血红一片,何况谢长寒很怀疑三名死者的血够不够把整间屋子都染成红色,这简直就像是……刻意从哪里弄来了血色的颜料,将墙壁涂成这样的。
可是为什么?
和鲜血有关的邪术,谢长寒第一个能想到是血祭,他曾听师叔说过,那是西南一带流传的一种秘术,多见于走了偏门的信众之间,和真正的玄门中人还是有区别的。
但师叔也说过,修行了法术的玄门中人,若是走了偏门,想必以血为引的邪术只多不少,无非是他们不知道罢了。
也许他需要去查询一下。
他正想着事,林淼举着手机走了进来,指着地上白色的道道问:“这些是什么,尸体的标记?”
谢长寒回过神:“啊,对。警方拍下了尸体照片,给了我一份,如果你不怕……”
“不怕,给我看看。”
林淼接过照片,借着手机的光看了起来,随后,她又在屋中四处走了走,还伸手摸了下被发黑的血迹覆盖的墙壁。
谢长寒看见她的表情若有所思,不由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有点猜想……”
谢长寒洗耳恭听,谁料林淼说了四个字就没下文了,转而问他:“你有多余的空白符纸么?我没想到今天要在外面逗留这么久,没带。”
“有是有,但你要干什么?”谢长寒摸了摸外衣内袋,抽出一叠黄色的符纸交给她,“这够么?”
“够,我只要……七张。”
林淼凝神,心念一动,指尖凝起一丝微弱的法力,在符纸上画了起来。画符是一口气的事,七张很快画完,她松了口气,解开外套,将新画的七张符贴在身上不同位置。
手机就搁在旁边的桌子上,手电筒没关,借着这点微弱的光,谢长寒看清了她身上贴的符咒——虽说各门各派的符都有其不同的画法,但追究还是有些相通的东西,比如说他看见那些符纸上画着的图案,其中有一部分的意思似乎代表着……封禁?
这是干什么?封禁符难道不是封印妖魔鬼怪用的么?哪还有给自己贴的。
谢长寒莫名感到恼火,劈手去夺她手上的符纸:“你做什么给自己贴封禁符?别贴了……给我!”
林淼本来就瘦,游鱼似的敏捷地避开了他的手,三下五除二地将符纸贴到身上各处。七张新符全部上身的瞬间,她的脸在暗处不易察觉地白了一下。
林淼退到墙边,轻声而疏离地说:“谢先生,这是我的事。”
“……”
谢长寒脚步一顿,伸出去的手在半空中握成拳,很快又松开。
“你说得对,是我逾越了。”他低头,退了一步,“我有些事,得……给我师叔打个电话,稍等。”
林淼点点头,踌躇片刻,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谢长寒打电话的声音依稀从身后传来,似乎是在嘱咐他师叔吃饭,从谢长寒那像是哄孩子一般略带无奈的语气里,林淼听出了他们感情不错。
……感情不错。
话又说回来,师叔和师侄之间的感情,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长安,”林淼喃喃道,“我还是不明白……”
她在寂静无声的小房间里,对着渐渐看不清的黑灯瞎火的房间,原地与一室漆黑的血和平共处了一会儿,良久,才重新动了起来。
从谢长寒那里借来的符纸还有多,林淼又摸黑凭感觉画了张别的符,贴到了墙上。
说来也怪,被她画出来的符像是突然变成了水做的,在贴到墙上的瞬间就突然变得皱巴巴的,很快渗进了墙里。
黑黢黢的墙面上,大约一张符纸大小的区域内颜色变浅,林淼凑上去闻了闻,歪了下脑袋。
“林淼?”谢长寒打完电话走了回来,“你干嘛呢,这么黑看得见么?”
“看不见,你来照照。”林淼说,“我闻着……像是墙上涂的不全是人血。”
“嗯?”谢长寒一怔,拿手机自带的手电筒扫过去,只见那一块变浅的区域竟然恢复到了鲜红色,被光线一照还能微微反光,就像用新鲜的血液刚刚涂上去似的。他凑上去闻了一下,果然发现这种血液的腥味特别重。
“那就说得通了,死者只有三名,没道理把房间里涂成这样。”谢长寒道,“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对方把房间涂成这样是想做什么?”
“你知道吗?这附近有个阵眼。”林淼说,“‘三十三天镇秽阵’的灵感来源于三十三重天,总共有三十三个小阵嵌套而成,光阵眼就有三十三个,重要的大节点二百三十一处,小节点一千六百一十七处……周围的血气过重会影响阵法效力,再加上今天书被抢了,我怀疑对方是针对……”
她忽然感觉有点累,林家交到林洛阳手里才多少年,几百年没出过事的大阵竟然就……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种事!
那她当年图什么不和林洛阳计较的?
谢长寒脸色一变:“莫非对方还要再杀二十七户人家?!”
“还不清楚,希望不是吧。所以我之前才说,要走访过现场才能告诉你,如果每个命案都发生在阵眼旁边的话,那就差不离了……”林淼想了想,“我打算先去附近检查一下阵眼,然后再到下一个命案现场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事不宜迟,谢长寒欣然应允:“好!”
两人匆匆离开了现场,谢长寒跟着林淼,来到小区的花园里,在一个公共的健身器材底下找到了古怪的纹路。
不得不说,林家这个大阵画得实在是了无痕迹,就算林淼带他到了地方,指给他看,谢长寒也没看出来这个纹路的具体造型是怎样的,只能依稀辨认出这里有个像是符文一样的东西。
不过他又忽然想到:“你说对方今天抢走了书,会不会过来破坏?”
“书里只有修复方法,没有破坏方法。”林淼看上去倒是不怎么担心,“想破坏也不容易。我只是觉得……”
“什么?”
“没什么。”林淼摇摇头,“我的感觉不太好,希望不要成真吧。”
这一晚,他们急匆匆地奔赴了三个现场,说来也怪,这几个命案发生的地方间隔距离都特别远,两人又只能坐车,耽误了不少时间,再加上中途林淼修补大阵的工夫,等他们终于把三个现场看完,时间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之前谢长寒去走访过的那两个地方,林淼没说再去,不过她不太认得路名,就让谢长寒把那两个地方的位置在手机地图上用红点标注了出来。
“环城东路……富林路……”林淼一边看,一边努力回忆着其他三个地方的坐标,“感觉像是个……”
“把另外三个地方也标上看看?”谢长寒不解,“标上不是更直观么?”
林淼顿了顿,把手机递还给他:“你来。”
谢长寒不明就里,还以为她是不好意思操作他的手机,忙道:“没关系的,你标吧,我并不介意。”
“不是……”林淼犹豫了一下,“我不会用……我没用过手机,你来标吧。”
谢长寒奇道:“林家家学竟如此传统?也对,这‘千里传音’原本只是个小法术,反倒是我派走偏了,学着用了手机,现在连千里传音之流都不会使……”
“不是,我家里人都用手机,就我不用罢了,不是什么传统不传统的。你……你快标啦。”林淼不知道怎么解释,推了他一把。
地图大概是谢长寒除了打电话以外用得最熟的功能,三两下就将今天走访过的三处、外加那个最新发生过命案的地方在地图上依次标注好。这么一标记,命案发生的位置顿时变得清晰起来,六个红点间隔不一,围绕着北城区的中心区域,画了一个大红勾,呈一个略微变形的“耐克”LOGO。
“这是个什么阵?”林淼有些费解,她回忆生平所学,族中任何一本记载上都没有这样一个阵法存在。
谢长寒:“你也不认得么?”
林淼摇摇头:“我没见过这样的,而且它也不合理。照理说,阵法中流通的法力集中在阵眼和大小节点处,连接两点的线条实际上没有太多效力,因此越大的阵总是越复杂……这如果是个阵,这么大的范围里只有七处命案,未免太简单了。”
她原本以为这些命案全都发生在阵眼附近,针对的是林家大阵,然而事实是前五次命案的确都发生在阵眼附近,唯独最后一次,也就是谢长寒偶遇林垚的那一次,命案发生的地方距离最近的阵眼大约有两公里左右。
如果不是误杀,那就说不通了。
思路到这里又断了,林淼不禁有些焦躁。
林焱……要是今天没带林焱出门就好了。
老宅的钥匙在她这里,林洛阳就像有被害妄想症似的,总觉得她想把老宅里遗留的东西据为己有。林淼挺烦他那种贪心藏不住,时不时来她这里旁敲侧击的嘴脸,因此和林洛阳约法三章,说自己如果去老宅,会多带一个家里人一起过去。
今天会带上林焱,也是因为这个,但若是早知道会出这样的事,那她说什么都不会带上林焱的。
不就是被林洛阳烦几天么?
丢了林焱,她该怎么跟三叔交代?
她越想越焦躁,指甲不由自主地抠起了另一只手。
还有饿死鬼,那些撕裂的痕迹应该也不是饿死鬼,有什么别的……
“诶,林淼,林淼?”谢长寒看了会儿地图,忽然喊她,“你看这个形状,如果在这个地方再补上一个点,你觉得像不像……”
“嗯?”林淼这才回过神,看着他的指尖,“……像什么?”
“像不像七星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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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可是像七星盏有什么用呢,这个样子是组不成阵法的,除非这里再加两个点,或者在这条线上再加三个点,成一个闭环或是对称的发散结构才行。”
林淼伸手在手机屏幕上画了两道,指尖无意中擦过谢长寒的手腕。
很冰。谢长寒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冰冷让他想到终南山上亘古不化的积雪。
夜露寒重……话虽如此,现在可是六月。
林淼穿了一件单衣,贴了满身的符,于是为了遮住那些符纸,她还额外套了件长至小腿的大风衣在外面。以六月的气温来说,这样的穿着已经有点多了,今天一路上有不少人回头看她,谢长寒都有注意到。
这么说起来……下午在林家老宅时候就……
谢长寒仔细回忆着下午那次意外的碰触,忽然有些记不清了,她的手那时候就有这么冰么?
“你很……冷?”谢长寒问,“……我怎么觉得我好像问过这个问题了……”
林淼一愣,指尖微微一颤,将手收了回去,摇摇头:“没有,我不冷。”
“但你的手……”
“只是体温低罢了,没事。”林淼似乎不怎么想多聊这个话题,于是岔了开去,她避开了谢长寒的手,重新指向手机地图,“按我对阵法的理解,我刚才说的五个位置都有可能是下一个命案发生地点,鉴于对方今天指名道姓要我们拿七星盏去换林焱的行为,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所以……”
“所以我们需要同时把这几个地方都列为嫌疑目标,请求警方帮忙,排查这几个坐标的居民中,有没有破日,特别是甲子年破日出生的人,然后贴身保护他们。从之前几起命案发生的时间规律来看,下一次命案至少也要等五六天,甚至两周以后才会发生,你想明天晚上就揪出对方的行迹有些不现实——毕竟现在,我们在明,对方在暗,线索太少了。”谢长寒接上了她的话。
“不,我想我们还有个办法。”林淼果断地说。
谢长寒:“什么?”
林淼抬起眼,双眸在月光下泛着一层光,无比认真而又决绝地说:“我们还可以主动引对方上钩。”
“你是说诱饵?”谢长寒蹙眉,“你不能保证对方之前没有锁定到某个目标,一定会上我们的钩吧?何况我们上哪儿去找个诱饵?林淼,玄门有规矩,‘凡事不可惊动凡人’,你不会忘了吧?”
“没忘,但是……”
“没忘就不要想了,我先给警方的朋友打个电话,请他们帮忙查一查这几个位置的居民生日,你也可以再想想有没有其他可能的位置,毕竟我对你们林家布的大阵也不熟悉——如果对方真是冲你们来的话。”
谢长寒关了地图,切换到电话页面,忽然发现手机的电量不多了。
这可有些麻烦……凡人都是怎么应对手机没电这个问题的?
这种高科技产品是他近年来才学着用的,谢长寒骨子里仍是个十分“古董”的人,没能太适应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他犯愁地调出通讯录,找到那名杨警官的电话,拨了出去。
只希望这个电话打完之前不会没电。
“这么晚了,警方会帮忙么?”林淼语速飞快地说,“我看还不如我们自己实地去看,破日出生的人命格阴的概率很大,还是能想办法找……”
“没事,之前杨警官都说了,无论几点,有情况就联系他。”
谢长寒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电话通了,那头传来杨警官的声音:“喂?”
“是杨警官吗?我是谢长寒,刚刚查到了一点情况,可能需要警方帮忙……”他一点一点地给对方说明现在的情况。
谢长寒就像杯温吞水,说话总是不紧不慢的,身上带着一股特别的、与世无争的气质。
林淼听得有些出神。
其实修行本身是个与天争的过程,争力量也好,争寿命也罢,若是没有一颗坚定的心,就很容易让自己走偏,变得急于求成,甚至不折手段、戾气深重。
比如林家的许多人……
那一瞬间,林淼的脑海中闪过许多人的脸,随后她神奇地走了神,忽然意识到肩膀上压着的那只手无比灼热,烫得她想哆嗦。
不,不是谢长寒的手太热,而是她太冷了,比平时还多了一层的封禁符让她的身体有些遭受不住。
平时她是不会在夜里出门的,夜里寒重,一些魑魅魍魉的脏东西也多,简直就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要不是因为林焱……
“淼儿,你要对林家人好一点。”林长安去世之前,曾经这样嘱咐过她。
她这个人天生就比别人少了些情绪,七情六欲在她身上都很难找到,做事全靠理智绷着,才能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她知道父亲对自己挺好,因此愿意听他的话,既然他临死前嘱咐她对林家人好一点,她就努力照做。
林洛阳那家人她怎么都不喜欢,那至少要保护好三叔家的弟弟妹妹。
可是这束手束脚的感觉实在是太糟了,连符都只能画些简单的,林淼真恨不得把身上贴的封禁全揭掉。
“好的,多谢你了,我静候……”
“佳音”两个字没说完,谢长寒突然愣了一下,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没电了。
“还说等他的消息呢……”谢长寒无奈地叹了口气,看向林淼,“怎么办,你家能充电么?”
林淼看着他:“其实诱饵还是……”
“算了,我白问你。”谢长寒打断她,“你连手机都不用,家里怎么会有充电器……林姑娘,我知道你担心弟弟,怕是等不住,这样,我们就朝那几个地方赶,路上若是遇见你林家大阵的阵眼,就停下来检查一番,顺便我正好找个……能买充电器的地方,等警方的消息,怎么样?”
林淼:“诱饵……”
“林淼!”见她如此固执,谢长寒的语气不自觉地变得严厉,随后又瞬间软化了,他想了想说,“林姑娘,我明白你的心情,任何人丢了弟弟想必心中都不会太好受,但我觉得……凡人的命也是命,这种极危险的事情,我们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随便找个诱饵……我看你还是……还是打消这个念头比较好。总之,现在七星盏还在我们手上,想来对方应该不会对令弟太过冒犯,你且宽心,切勿关心则乱。”
“谁说我要找凡人了,就不能好好听人把话说完么。”林淼好像有点委屈,看过来的目光被月光镀了一层光膜,恍惚间让谢长寒以为她含着泪,“你倒是提醒我了,你说他为什么不直接来抢七星盏,而是要装神弄鬼地来这么一出?”
谢长寒被她的目光看得愣神,下意识地顺着她的思路走:“……打不过我们?”
“嗯,很有可能,或者是……有伤?”林淼说,“那也能说通,如果对方是厉鬼的话,活人血肉是最为滋补的东西,它杀那么多人,可能是为了自己治伤……那我们之前的推断又得推翻了,也许对方并没有在布阵,只是挑到谁算谁。这样一来,诱饵反而是最好的方法,我们给它准备一个上好的食物,就不怕它不来。”
“你究竟准备……”
林淼伸出手,点了点自己的鼻尖。
谢长寒:“?”
谢长寒:“……你?”
“对,我。”林淼说,“我说的就是我自己。”
谢长寒:“……”
“你是不是、是不是……”
直到走出老远,谢长寒依旧气急败坏,但他端庄惯了,怎么也做不出指着一个姑娘家的鼻子骂人的事情。
林淼对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愤怒感到费解,问道:“你是不是想说我疯了?”
谢长寒无奈地看着她。
“我没疯,我自己有防身手段,又是极……极阴的命格,当诱饵再好不过了。”林淼平静地说。
她说这话的语气,比别人谈论天气还要漠然,仿佛自己的命就是系在腰带上的不值钱的小挂件,说丢就能丢,轻而易举,毫不可惜。
照理说,命是她自己的,自己不惜命,就算别人听着话刺耳,也没什么立场去管她。
但谢长寒默念了三遍“命是她的”,反复叮嘱自己“不要多管闲事”,仍是没忍住开了口:“林淼,令弟的命固然重要,但你……自己的性命也是性命,如果救回了令弟,却将你折了进去,他又怎么能过意得去?你又让关心你的人如何自处?”
“关心我的人已经死了。”林淼眨了眨眼,无辜地说,“我爸已经不在了。”
“……”
谢长寒被她噎得无言以对,直觉这个话题是说不下去了,抬脚便走:“不行,反正我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搭档涉险,这事先别提了,我们还是先修复大阵,等警方那边的资料发过来再说。”
林淼伸手想拦他:“唉——”
可惜没用,谢长寒已经走远了。
夜深了,两人不必再顾忌行人,赶路的速度一下变快,反而比白天更节约时间。
在林淼检查了两个阵眼以及二十三个大小节点之后,谢长寒终于找到了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他们从暗处出来,谢长寒进去买充电器,林淼就站在街边等他。
北城区的夜色她天天见,却难得像这样站在街上看。
街边的行道树枝叶茂盛,一株接着一株,路灯从树丛间探出头,投下昏黄的光。
远处走来一个行人,影子拖得老长。
“等一会儿吧。”谢长寒从便利店里出来,跟林淼说,“我拜托了里面那个人,让我充会儿电,我们在这里等一下……你看什么呢?”
“你那个什么‘杨警官’的,查户口也不会那么快吧。”林淼兴致缺缺地说着,眼神始终盯着路口,“我在看那个人。”
那是个中等身材的人,戴着一顶宽檐帽,口罩、衬衣、西装裤,外加一双高跟鞋,全身上下裹了个严严实实,甚至连双手都戴着手套,乍一看,一丝肌肤都没有露出来。
“她穿得好多。”林淼说。
谢长寒:“……林淼,其实你也穿了很多。”
“我是为了挡身上的符,她又是为什么?”林淼收回视线,飞快地看了谢长寒一眼,打了个哆嗦往店里走,“嘶,太冷了,我们进店里去吧。”
“你刚刚明明还说自己不冷,”谢长寒无奈地跟在她身后,“店里开着空调呢,岂不是更冷?”
“空调没事,只要不在街上……”
嗒。
嗒。
嗒。
嗒。
那人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优雅地向前走。
然而,没有人注意到,每当她朝前走一步,那在路灯下被拉得格外长的影子就变得更长一些。直到她走到正对着便利店门的地方时,影子已经蔓延到了路边建筑的白墙上。
又长,又大。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宽檐帽微微上抬,似乎正在注视着店内。
而后,没有人看见,那渐渐延长到近三层楼高的影子,忽然多出了一只手,拿下了头顶黑色的帽子,对着便利店的方向弯下腰,行了个礼。
全程,影子的主人都笔笔直地站定,对身后影子的所作所为无知无觉。
影子行完礼,重新直起身,将黑色宽檐帽戴回头顶,手臂和身躯融为一体,渐渐缩短,从墙壁上退了下来,直到恢复成正常的长度。那人这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重新迈开脚步,不紧不慢地走了。
林淼猛地回头。
“怎么了?”谢长寒举着盒冰淇淋走过来,“你说的是这个?”
“刚才……没事,我可能太敏感了吧。”透过便利店的玻璃窗,林淼看着空荡荡的街道,那个行人不知是没往店门前走,还是已经路过了,总之不见踪影,外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她回过神,重新看向谢长寒拿过来的冰淇淋,摇摇头:“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酸奶味的。”
“这不是酸奶味?”
“这是杏仁豆腐味……你别看见米黄色的包装就以为是酸奶味啊……”林淼推着他回到冰柜前,重新去挑冰淇淋。
为了充电,两人在便利店里耽搁了半个多小时,林淼趁这工夫吃完了一盒她肖想已久的冰淇淋外加一块小蛋糕,终于在精神上觉得自己不那么冷了。
谢长寒从店员手上接过自己终于能够开机的手机,发现杨警官的效率奇高,已经发来了几个可能的候选,并表示自己仍在排查,如果有结果会及时更新给他。
便利店里没有传说中的“充电宝”卖,谢长寒为防万一,另买了纸笔,将杨警官发来的资料抄下来,放在林淼面前晃了晃:“去看看?”
林淼点头:“好。”
第15章 第 15 章
居民区里最后的一丝灯火也熄了,漫天星光落下来,给尚在出没的夜行动物们提供一丝光线。
林淼站在围墙底下,检查完这里的节点,试着用白天在书里翻到过的方法启动大阵,然而不知道是仍有没检查到的地方,还是林淼现在用不出多少法力,亦或是启动大阵的方法不对,总之是没有成功。
“看来暂时没法用大阵直接看阴气重不重了。”林淼摇摇头,似乎有些遗憾,“我们……直接进小区吧。”
谢长寒点点头:“好。”
这个小区的18号楼就是他们讨论出来的其中一个可能的坐标,18号楼共七层,一楼是架空层,从二楼开始有人住,每层楼有三户人家,总计十八户。
这十八户里有三间房的住户是租客,登记信息不明,杨警官那头说还需要再辗转排查一下,另外十五间中,有“破日出生”的居民只有一户,那就是202。
根据杨警官给到的信息,202里住着一位独居老人,今年六十九岁,生于辛未年阳历三月十四日,换算成旧历便是二月十一,是个破日。
大阵无法使用,谢长寒思索片刻,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罗盘来。那罗盘十分精致,上头刻着许多一般人看不太懂的标记,谢长寒口中默念着什么,手指在罗盘上虚点,缓缓画下一道九曲十八弯的纹路。
“上辨阴阳,下分善恶,降妖除魔,驱鬼送灵,”林淼轻声道,“天池八卦二十四山……林家祖上曾记录过一些早年玄门众派交流时所见趣闻,提到过清净派有个无名的罗盘,盘虽无名,却是个真宝贝……”
“说来惭愧。”闻言,谢长寒的唇角不由得带上一点无措的笑意,“我派囊中羞涩,统共就这一块能用的罗盘,不知怎么的被一些道上的朋友传成了宝贝。宝贝不宝贝的在下……我实在不太清楚,反正我学识粗浅,不怎么会用,最多就是拿它探查下附近的阴气罢了。”
纹路勾画至尽头,罗盘上方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很快,中间一长一短两根针就快速旋转了起来。林家不用罗盘,林淼对此有些好奇,便多看了两眼,发现那上面的短针和长针旋转的方向还不太一样,一个顺时一个逆时,甚至短针的旋转速度还要比长针快上不少,看上去就像个坏得很离谱的钟。
针转过五圈,速度便渐渐慢了下来,谢长寒始终很有耐性地等着指针转出个结果。
谁料两根针就像是跟它们的主人杠上了似的,一圈又一圈,眼见着旋转速度是越来越慢,却始终没有要停止的迹象。
但林淼注意到,每当两根针转过指向202大门的位置时,速度似乎会格外慢一些。
谢长寒看着看着,一双好看的眉便聚在了一起,在眉心拧成一道“川”字。
“不应该啊……这是个什么意思?”
林淼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谢长寒:“停不下来,说明四周阴气分布均匀,没有特别异常的地方……202里的阴气比旁边稍微重上一点点,但既然里面住着的是一位独居老人,这种程度的阴气重应该属于正常范围。”
三魂七魄凝练成**凡胎,有一团天生的火,会从娘胎里带出来,向外燃烧,直至二十岁上下达到最旺盛的状态,因此二十岁前后是一个人最血气方刚的时候;此后,那团火便进入了一个稳定的状态,持续燃烧着,当一个人行将就木时,那团火也即将燃烧到尽头。
命格阴也好阳也罢,每个人的阴气水平相对于自己来说,都是这么一个变化的过程,所以民间才会有“童子尿辟邪”的说法,因为将人按性别年龄分出不同群体来,年轻的小伙子是所有人中阳气最重的一群。
而202里只有一名独居老人,甚至还是天生阴气更重一些的老太太。
“也许这里并不是对方下手的目标呢,”林淼说,“你那个‘杨警官’那边怎么样了,有没有把那三户租客的信息查出来?”
“我看看。”
谢长寒摸出手机,果然发现杨警官那边又发来了不少新消息,他粗粗一看,该小区18号楼的三户租客后面写了个“无”。
“无”就是没有破日出生的人。
“看来真不是这里……”林淼思索了一下,“如果这里不是,金沙巷那边也不用考虑了,按照阵法的组成规律,跨过这里直接杀那边是连不上的。”
谢长寒施了个照明术,还是依样将杨警官发来的地址用纸笔抄下来,这才抬起来,微微笑了一下,温和地说:“还是跑一趟吧,修正道的不容易,万一呢?连累了凡人,我们可担不起责任。”
天道不喜欢墙头草,修行一事,要么一条道走到黑,进境一日千里,随后迎接最为残酷的天劫;要么,就踏踏实实地走在正道上,遵守一些……终其一身都必须要遵守的规矩。
比如“凡事不可连累凡人”。
林淼:“可是我们现在时间紧迫,林焱还……”
“林淼,这事急不得的。”谢长寒好声好气地说,“就算咱们准确地找到了地方,你能保证对方什么时候来?”
“所以我才说用诱饵。”
谢长寒皱了下眉,但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指责的话,反问她:“你去当诱饵,就能保证对方一定会来么?”
林淼一愣:“……至少我是最好的食物……”
“你是至阴的命格么?”谢长寒挑眉,“就算你是,也得看对方吃不吃得下吧?万一人家只是个百年道行都没有的小鬼,除了欺负凡人就会装神弄鬼的……送它一个至阴命格的人,你觉得它能吃得下?人家又不傻,鬼魂无形,吃太多撑爆了肚子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还不如洗心革面去投胎来的划算。”
“……”
“到时候,谁知道引来的是什么东西?万一是别的厉鬼呢?”
林淼讪讪地低下了头。
他说得对,她大概是“关心则乱”吧。
……真新鲜呐,她居然也学会“关心”了。
“那我们……”她用尽全力才提起了力气说话,“现在走么?去下一个地方检查?”
“别急。”
谢长寒说着,从一沓黄符里抽出了一张图案特别像蹲着的大狗的符,口中默念咒,将符甩了出去。随后,那符便无风自动,飘向了202的大门,落进门框上钉着的铁皮门牌号,从门牌和门之间的夹缝钻了进去,看不见了。
林淼鼓了鼓掌,不怎么走心地称赞道:“道友可真是菩萨心肠。”
狗形的符画的其实不是狗,那图案上守下护,是用来给老人家防身的,放在门牌背后,平日里能阻挡些魑魅魍魉,即使真有什么大鬼上门,也能给贴符的人报信。
符不难画,但到底是要消耗法力的,这年头天地间灵气稀薄,修点法力不容易,贴了符万一出了什么事还得上门做免费保镖,实乃自己给自己找麻烦,林淼说他一句“菩萨心肠”也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他多管闲事。
谢长寒似乎根本没注意她说了什么,将罗盘收了起来,捏着那张抄着地址的纸说:“好了,我们走吧。”
“嗯。”
林淼本就站在楼梯口,一转身就能下楼,谁料她步子刚一迈出去,忽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地攥住了一旁的扶手。
谢长寒:“怎么了?”
林淼摇摇头,顿了顿才问:“是不是……快三点了?”
“两点半,怎么了吗?”谢长寒看了看她,他施的照明术光线不算太亮,勉强能辨认出林淼的唇色发白,像是不太舒服,“你若是累了,我们就先休息下再赶路?”
“不用。”林淼拒绝了这个提议,重新迈开了步子,沿着楼梯向下走,“还是抓紧时间吧,林焱还没平安回来,我怎么能休息。”
谢长寒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他算是发现了,林淼这姑娘看着柔弱,实际上不怎么好说话,有点固执。
等走到楼下,两人又在“先去哪里检查”的问题上发生了分歧。
由于阵法分布的关系,不在同一条线上的疑似地点彼此间距离很远。
谢长寒的意思是,这里离金沙巷更近,可以先去那边看一眼,确认没问题再到另一个地方去;而林淼却觉得,既然这个想法已经被排除了,他们应该先到其他有可能的地方去,最后再去金沙巷,毕竟那里百分之九十的可能性是安全的。
谢长寒觉得,无论是林焱,或是金沙巷的居民都是人,两边的安全同样重要,没有什么优先级之分,自然是哪边方便就先去哪边;但林淼反驳他道,既然金沙巷安全的可能性很高,为了真正可能的事发地居民的安全考虑,他们也应该抢时间一一排除危险。
刚感慨完林淼固执,很快再次正面遭遇这种阻碍,谢长寒有些心累。他俩毕竟奔波了一天,到这会儿都有些疲惫,谢长寒揉了揉太阳穴,搜肠刮肚地想要整理出一套劝阻的说辞来。
“或者我们分头行事——既然不能达成一致的话。”林淼说,“你去金沙巷,我去东边的上林路,到时候我们在中间,也就是钟楼会合。”
“林淼啊……”谢长寒叹了口气,一只手拍上了林淼的肩膀。
她浑身上下没几两肉,骨头硌到了他的手心。
“你有没有接过家里的生意,正式出来捉过鬼?”
“小时候……跟着我爸见识过。”林淼愣愣地说。
“那令尊有放你离开过他身边吗?”
林淼答不上来。
“你有手机么?”
摇头。
“会传音么?”
顿了顿,继续摇头。
“那我怎么能——”
谢长寒拖了个长音,搭在林淼肩头的那只手微微用了点力,一个“缩地成寸”已经用了出来。林淼只觉得自己眼前一花,再定睛一看,周围已然大不一样。
他这才接上之前的话:“——让你单独行动呢?以前师叔跟我说过,若是两人出门驱鬼卫道,切忌分头行动,极容易出事。你看,令尊不也不让你离开他周围吗?”
林淼:“……”
这个人居然……争不过就动手绑架!这里分明已经到了金沙巷!
“你怎么能……”林淼说不出话了,“再说谁说我爸没让我离开过他,有回三中出了个冤死跳楼的缚地灵,当时他就让我在楼下看着,他一个人上的楼……”
“但是我遇见过。”谢长寒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来,“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民国的时候,也是个学校,一个小姑娘在茅房……不,厕所里,上吊自杀了。当时我和其他门派的朋友一起接的活,那位朋友觉得,我与他皆修为高深,一个新死鬼再怎么样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便打算节约时间,分头调查……”
“然后呢?”
“然后?解决了,但他死了,我半死不活地在家中躺了半个月,后来恰逢七月半,鬼门关大开,那位死去的道友在地府领了个小差事,跑回来见我,跟我说当时我们都被骗了,那小姑娘生前就和一只大鬼做了交易,一死就得到了大鬼几十年的道行,再加上她生前性格偏执,死时怨气冲天,那一身修为根本不是普通新死鬼能比得上的。我吃了这个教训,以后再也不敢让搭档与我分开……”谢长寒顿了一下,向林淼欠身,郑重地鞠了一躬,“有冒犯之处,希望林姑娘谅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让她怎么办?
林淼觉得心头有点堵,又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自己不太想搭理他。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等等,民国……?”林淼停住了向着小区深处走的步子,狐疑地看向谢长寒,“你……究竟是人是鬼?”
谢长寒比她更莫名,走到路灯下:“三魂七魄皆在身,我当然是人,还有影子。”
三魂七魄皆在身。
林淼不知想起了什么,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她一哂,道:“三魂七魄皆在身……你说的对,你是个人。我只是……没想到清净派如此……能人辈出。”
修为到了一定境界,能够延年益寿,林淼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年代,还能看见个活的大能。
她还以为真高人早几百年前就统统飞升了,遗落凡间的都是些虾兵蟹将。
她颔首道:“失敬了。”
谢长寒对她骤然疏离起来的态度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清净派流传至今,统共只剩我和师叔两人,算不得能人‘辈’出,再说我只是情况比较特殊,不是什么能人……师叔倒是个真大能,连我都不清楚他如今是个什么境界了。你也……不需要这么客气。”
林淼的头半垂着,长长的头发从鬓边落下,遮住了半张脸,叫人看不清表情。
在外奔波了一天,她原本简单束起的发辫也散了大半,看上去格外丧气。
谢长寒有种莫名的心焦,忍不住叫道:“林姑娘……”
“嗯?”林淼重新挽了下头发,迈开了步子,“没事,走吧,接着查,反正来都来了,时间不多我们抓紧……金沙巷这里,是九号楼对么?”
她的语气……
谢长寒无故感觉到一丝不妥,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好跟了上去。
谢长寒的罗盘依旧没能在九号楼发现什么异常的东西,随后他们一同来到上林路,这里是另一处有嫌疑的地方,若是闭环的结构的不成,从这里杀人向外延伸,勉强能凑成一个对称发散结构的阵法。
虽说林淼也没看出这样的阵法有什么用。
“其实这里比之前那个闭环的想法可能性更小。”此时已经近四点了,林淼的脸色越发苍白,看上去很是疲惫,她喘着气对谢长寒说,“原本我以为会是那里的……现在我反而我越来越怀疑,之前那个受伤说法是真的了。对方可能只是无意义地出手……”
“先按这个思路排查吧,”谢长寒道,“再说,我们可还有一个地方没去呢。”
他说是钟楼,那个能在地图上组成“七星盏”的点。
“我觉得……不大可能是钟楼。”林淼说,“那里组不成阵法的,再说,一个点不着的灯有什么用?”
“真的点不着吗?”谢长寒问。
林淼:“什么意思,你不相信我说的?”
谢长寒摇头:“不,我只是觉得……”
一个在林家以外的玄门中人口中,甚至在林家族中记载里都被描绘成神器的东西,真的只是个虚假的传说么?
“清净派祖上出过飞升成功的前辈么?”林淼突然问。
“听说是出过的。怎么?”
“难怪你会相信什么神器……”林淼想了想说,“林家的族谱是宋朝迁族以后重新写的,从那时到现在,别说仙人了,能把驭鬼术学成一半的族人都少。这套驭鬼术倒是真精妙,但更注重外力而不是自身修为,所以我觉得……应该是没出过仙人的。连真飞升的前辈都没出过,哪来的神器能落到我们家?”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目标单元楼,谢长寒照旧摸出罗盘开始检测,两根指针在他的命令下悠悠地转动起来。
“何况,七星盏上那根灯芯根本就不导热,我试过,如果灌灯油进去,放根棉线还是可以点着的,说明那东西根本就是个无用的摆件罢了。”
林淼有些站不住,干脆在台阶上坐了下来,看着谢长寒忙活。
罗盘还是那个样子,两个针转啊转的,最终也没停下来。
她忍不住问:“它真的没有坏吗?”
“没有。”谢长寒摇头,“这样是正常的,人间哪有那么多阴气重的地方?早乱套了。这方罗盘我用了好些年头,小范围内的阴气探测从来没有不准过。”
林淼疲惫地闭上了眼,把头靠在楼梯栏杆上:“看来又是白跑一趟。”
谢长寒好脾气地笑笑:“查案就是这样的,但人间事鬼差不方便管,也是给我们这些人一个攒功德的机会。”
“我家不走飞升路,”林淼闭着眼,兴致缺缺地说,“攒功德有什么用。”
“那你最开始又是为什么愿意跟我一起查这个案子呢?”
“……一言既出,”林淼睁开眼,对上他的眼睛,“既然,林家立过誓要守护北城区百姓,那就……”
他站着,她坐着,一个居高临下,一个向上抬眼,谢长寒总觉得对视的时候,她看上去有点委屈,还有点咬牙切齿。
像是要说“打人不打脸”。
他不由得莞尔,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哦,责任感,我明白——那咱们就继续查吧?”
林淼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直想叹气。
谢长寒大概是个“心系苍生”的人,即使一个点的嫌疑排除了,这条线已经连不起来的情况下,还是坚持要去后面两个地方排查。
等他们终于来到钟楼,天已经蒙蒙亮了,林淼的双眼都快睁不开了。
钟楼是个六七层楼高的古建筑,以顶上有一口巨大的撞钟得名,乃是本地的一个知名旅游景点,平日里人来人往,客流不少。
为了配合钟楼的建筑风格,附近的步行街也好,沿街建筑也好都做成了仿古的风格,让人置身其间,像是在演一出活脱脱的穿越剧。
林淼疲惫得不行,闭着眼睛,一只手牵着谢长寒的袖子,跟在他后面走。
有了乍亮的天光,谢长寒终于能看清她那堪称惨白的面色,配上她那副比纸还薄的身板,简直比亟待拆迁的危楼还摇摇欲坠。他不由得放轻了声音说:“等排查完这里,你就先回家睡一会儿吧?”
林淼摇摇头,努力撑起眼皮:“不行,林焱还没……”
“你这样,不用等找回林焱就先倒下了。”谢长寒劝她,“林姑娘,我知道你有很多事似乎不愿对我说,但你的面色实在太差了,还是不要逞强为好。”
“……谢谢,但我真的没关系。”林淼想了想说,“等……等到六点,昨晚贴的七张符能揭下来,我会好一点。”
谢长寒:“……”
这不是明摆着在说那个符对她身体有害吗?可真是……
他张了张嘴,有些话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毕竟,满打满算,他们也才认识没几天。
两人的目标在沿街的商店背后,被一道围墙圈住的民宅群里。这里的房子都是些大几十年的旧楼,景点的房价上来了,钉子户们坐地起价,拆迁款那头没谈妥不肯搬走,又不能让这些旧房子影响市容,便在最外围砌了堵白墙,画了圈“讲文明懂礼貌”的墙画。
这会儿,已经有几家早出的早点摊支了起来,看到有人过来,还热情地招呼他们买点东西吃。
谢长寒并不很饿,不过他担心林淼不吃早饭撑不住,拉着她去买了点吃的,这才从一条小巷里找到了围墙并不起眼的出入口,钻了进去。
隆隆——
踏入围墙的范围,天空中忽然风卷云动,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道闷雷的声音。
第16章 第 16 章
隆隆——
云层正在翻滚汇集,似乎预示着今日有雨。
林淼抬头看了一眼,没吱声,又往里走了一段。
围墙圈出了内外两个世界,一边写着欣欣向荣,另一边只有一个大写的“穷”。
围墙背后小巷错落,几十间两层高的旧房沿街挤在一起,并不很有秩序,小巷的分布也因此显得很乱,乍一看能走的路未必就是通的,叫许多第一次来到此间的“外人”们不小心就能迷失在其中。
旧房就是旧房,许多外墙没刷白色的墙灰,只有一层混凝土,气孔还留在上面,看上去坑坑洼洼的,写满了岁月。走出一段,林淼还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红色“拆”字,这让那些窗框木门都因此染上了几分悲怆的味道。
到处都死气沉沉的。
从一走进来,她就敏锐地感觉到一股不对劲——这种感觉很难形容,总之,她从寂静无声的小巷内感到到一种“这些房子里都没人”而不是“居民们都在睡觉”的死气,她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觉得谢长寒的猜测可能是对的。
可是七星盏的形状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明明拼不成阵法的啊?或者这其实不是个阵法?
林淼继续往里走。
隆隆——
又是一声。
这次,闷雷声更近了一点,似乎能听出积雨云的蠢蠢欲动。
“好像要下雨了,我们抓紧时间吧,谢——”林淼一转头,愣住了,她身后哪还有什么人在?
“谢长寒?人呢……”
林淼有些疑惑,准备回头找找人在哪里,谁料这时,她的脚下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身体重心偏了,不受控制地朝前扑去。她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感觉额头磕在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小臂跟一片非常粗糙的东西摩擦了一下,疼得她呲牙咧嘴。
糟糕。
林淼心头一紧,左手撑了下地,将自己的重心稳回来,抬起右臂看了眼,果然看见了一片砂石蹭在小臂外侧,手臂破了层油皮,伤口一道一道的又短又浅,虽说大多数都没见血,但唯独有一道特别深些,冒出了丝丝血珠。
这么小的伤口,但凡是个凝血功能正常的人类都能在几分钟内结痂愈合,最多就需要消消毒而已——可林淼的脸色却忽然变得煞白,像是发生了什么很恐怖的事情一样。
她用没受伤的左手捂住了伤口,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
镇定,林淼,要镇定。
现在你需要……符纸……对,符纸,她之前用过的空白符纸放哪儿了?
对了,林淼忽然想起来,多余的符纸还给谢长寒了,可是谢长寒却不在这里。
一个大活人自然是不可能凭空消失的,除非,她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就踏进了陷阱里。
“隆隆——”
“嘻嘻……”
“轰隆隆——”
“嘻嘻嘻……”
“谁?!”一道诡异的笑声跟着雷声钻了出来,林淼厉声喝道,“谁在那儿?”
无人应答,巷子里只回荡着她的声音。
林淼一边警戒着四周,一边慢慢朝来时的路退回去:“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你若是冲林家来的,未免找错人了,我在林家说不上话,要是你想……”
“嘻嘻……”突兀的笑声再次响起,这次,声音比之前清晰了,“受了伤,其实你心里很慌吧?”
林淼没接话。
“你觉得这样活着有意思吗?没个自由,家都不敢出,就连走在路上,都要贴满满身的符,我要是你,不如一头撞死算了。这世上苟延残喘的都是蝼蚁,你看上去可真可怜呐……”
被那声音说中了,现在她心里的确有种非常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一股寒意从背后直冲头顶,这一天来她所有的猜测可能都是错的,对方似乎不是冲着林家来的,而是……
“说话呀?还是你……说不出话来了?也对,像你这样的胆小鬼,现在应该吓得快要尿裤子了吧?怎么样,我的声音好听吗,是不是觉得……很熟悉啊?”
林淼瞪圆了眼睛。
这个声音俏皮而诡异,既有少女的天真,又带着厉鬼的怨毒,但这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
能想象吗?突然有一天,有个和自己声音一样,语气却完全不同的人在你身边说话,你还看不见它的感觉,是不是很惊悚?
可是此时林淼心中的惊悚感还要在这以上,因为她没能在周围感受到一丝一毫的阴气!
就连普通人进入阴气特别重的地方都会有所感应,更别说像她这样的玄门中人了,然而此时此刻,她却什么都没感觉到——无论是人还是鬼。
围墙内部就像一片死地,林淼忽然意识到,她甚至连外头出摊卖早点的动静都听不到了。
结界么?
她垂下眸,掩去眼底一抹一闪而过的戾气——在她面前布结界?笑话!
她定了定神,故作若无其事地说:“谁是胆小鬼,你么?藏头露尾的,连面都不敢露,还敢笑话别人,可真是有意思。”
“你不胆小么?”那声音忽然变得急促了起来,“是谁,成天缩在‘龟壳’里连头都不敢往外伸;是谁,空有一身好天赋却连法力都不敢练?你要是胆子不小,敢不敢把身上的符都揭开,好好感受一下这天地间的万物灵气?”
“符是我画的,我爱贴就贴,不爱贴自然就揭开了,跟你有什么关系?倒是操心!”林淼嗤笑了一声,若是不看她突然奔跑起来的步子,倒像是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似的。
眼前这一切,无论是结界也好,阵法也罢,亦或是鬼打墙,都一定会有破解的办法,只要她能不被迷惑,找到关键之处。
冷静,林淼,镇定下来,会有办法的。
“因为我想看看啊,林家养出来的这个千年难遇的‘至阴之体’,究竟是多么厉害的存在呀!你拿一身符纸遮掩气息有什么用,还不是放点血就原形毕露?唔,我好像已经闻到大鬼身上的怨气了,你说……会不会是冲你来的呢?哎呀,可惜了,这会儿时间太早,这里的人还太少呢。”
林淼充耳不闻,兀自在这片区域中奔跑着。
她小臂上的小伤口早就结痂了,但已经飘出去的血气却是拦不住了,这个时候,林淼也只能暗自庆幸自己没有提前把多加上去的七张符揭掉,多少能够起到一点遮掩的作用。
可话又说回来,这么多的符贴在身上,对她的负担太大了。
光是奔跑,胸膛就已经快要炸裂一般喘不过气来,她只好暂且停了下来,双手撑在膝盖上,垂着头:“呼……哈……”
这时,又听见那个声音说:“这就累了么?也对,封灵符本来就不是给人用的,你能撑到现在,我已经很惊讶了……既然如此,让我给你送上点奖励,怎么样?”
林淼微微抬起头。
前方……似乎出现了什么东西。
“你的饿死鬼军团么?”她轻声说道。
“哈哈哈哈,亏得林家传承的还是驭鬼术,成天和鬼魂打交道,你倒是睁大眼睛看看清楚,这些真的是饿死鬼吗?”
那一双铜铃大的眼睛睁开,露出猩红的瞳孔,随后是两双、三双……密密麻麻的,如潮水般铺天盖地地占领了地平线,以一种非人的速度靠近林淼。
骨瘦如柴的四肢,硕大的头和肚皮?
不,不对。
林淼勉强凝起一丝法力到指尖,凭感觉在太阳穴上画下一个符号,随后并指一抹,重新睁开眼睛——
远处,那些怪物有了新的样子,它们猩红的眼睛长在赤黑的头颅之上,脸部狭长而突出,贪婪地张开血盆大口,它们的四肢矫健,身躯却瘦而怪异,毛色斑驳,似有腐朽之处……
“这是什么?”这回林淼是真的惊呆了,“狗精?狗尸?……尸狗?”
那声音似乎笑了一下:“你倒是聪明。”
林淼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声音颤抖:“谁……谁的尸狗?”
“你觉得呢?”这回林淼听得清楚,那人的确用她的声音在笑,而且笑得还挺愉悦,“这就是我送你的礼物,不过……秽气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我可就不保证了。”
腐尸恶鬼身上的秽气对人类有百害而无一利,虽说此时她们正在一个不同的空间内,但林淼知道,这些都是障眼法,在真实的世界内,这些房子里一定安睡着许多人,他们有老有少,生活清贫而简单,一定不会想到自己只是在家睡一觉,就惹来这种麻烦。
甚至,若是这些尸狗正面穿过人类的身体,或许会让人再也没有感慨自己惹到麻烦的机会。
一瞬间,那可能出现的尸骸遍野的画面在林淼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的心顿时揪紧了,一股热气直冲脑海,她死死地瞪着这片死寂的街道,大喊:“你是疯了吗?这里住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这样会害死他们的!还有,还有我弟弟,你把我弟弟怎么样了!”
“活人的命,与我何干?”那声音凉凉地说,“想要你那废物弟弟,倒是用七星盏来换,就是不知道你活不活的到跟我交换的时候……它们可是很想吃了你呢!”
那些古怪的大狗不知何时已越过林立的旧屋,冲到咫尺之外,只差一点就能抓到林淼。
她甚至已经能闻到它们身上传来的腐臭味了。
第17章 第 17 章
北京时间六点整,清早出门倒垃圾的中年“盲流”从被锈迹和灰尘遮蔽的铁门背后钻出来,穿着背心和大裤衩,迎风打了个结结实实的喷嚏。
远处有闷雷声响。
“奇怪,怎么这么冷?”衣冠不整的中年男子吸了吸鼻子,探头看了看走廊外云层翻滚的天空,嘀咕道,“要下雨了?”
在他的脚边,正蹲着两只奇形怪状的“大狗”,它们睁着猩红的双眼看着楼下的空地,散发着恶臭的涎水滴了一地,渐渐汇成深褐色的水洼。
这些可怖的景象中年男子一概看不见闻不着,他回屋披了件外套,拎着垃圾袋就往楼梯口走。
他趿着拖鞋的双脚和小腿无知无觉地穿过了看不见的怪物,脸上迅速浮起一层菜色,然而他本人却什么都没发现,自顾自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在他走后没多久,一个头和身体中间格外大,四肢及连接处都细长得犹如火柴杆似的古怪黑影从走廊尽头的阴影处飘了出来,同手同脚地走到那中年男子隔壁的一扇旧铁门前站定,随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个黑影贴到了门上,渐渐化成一张没有厚度的“饼”,如流水般贴着门缝滑了进去。
悄无声息,屋里的人或许还在沉睡着。
而后,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刮过一阵冷风,走廊角落里凝起了一层反季节的白霜,顺着粗糙的混凝土围墙缓慢地蔓延开来。
同样的区域,看不见的空间内,尸狗群扑至身前,林淼却像是正在经历着什么巨大的痛苦一样,对此毫无反应,只撑着膝盖,沉默地喘着气。
一滴冷汗顺着她的鬓角缓缓流下。
“还不赶紧屁股尿流地逃跑吗?它们可不会对着你怜香惜玉哦。”那个声音仍在嘲讽着她。
隆隆——
就在这时,天空中再次响起雷声,比之前骤然增大,那声音毫无预兆地、惊疑不定地尖叫了一句“怎么可能”,就见到一道比那蒙蒙亮的天空还要明亮无数倍的闪电当空劈下,正好劈在林淼和那群穷凶极恶的怪兽之间。
电气摩擦空气发出“哔哔”的声音,随着一阵此起彼伏的哀嚎声,冲在前排的怪物被闪电劈中,瞬间灰飞烟灭,一股焦糊味原地扩散开来。
这股冲击力直接将林淼单薄的身躯掀飞了出去,背狠狠地撞在一堵墙上,整个人无力地滑了下来。
闪电劈开了的空间莫名扭曲了起来,一条空间裂缝凭空出现在扭曲的位置,失踪了半天的谢长寒从里面探出个头:“果然是这里吗……”
他的目光逡巡于四周,在看见墙角的林淼时顿时脸色一变,口中喊着“林姑娘”,焦急地从裂缝中跨出,直奔到林淼身前将她扶起:“林姑娘——林淼,林淼,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林淼摇摇头,正准备敷衍几句打发过去,一抬眼却对上谢长寒那写满了担忧的眼睛。
他担忧的样子会让她想起林长安。
其实他们长得不像,但或许是林淼从小在林家不太受欢迎的缘故,难得有人对她表现出关心的时候,都会让她想起林长安。
敷衍的话顿时就说不下去了,于是林淼抿了抿嘴,低声道:“符贴得太久了,有点难受……不过问题不大,先把这事解决吧。”
那些怪物可能是有智慧,被雷劈过之后没有马上前仆后继地上来送死,而是围着两人渐渐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从喉咙中发出可怖的低吼。谢长寒这才注意到这些模样丑陋且怪物的东西,奇道:“这是什么?”
“尸狗。”林淼扶着墙,慢慢地站了起来。
“尸狗?”谢长寒一愣,“鬼还是……妖?还是……尸狗?!”
“就是你想的那个尸狗,我猜,它应该还集合了不少秽物吧。尸狗化形本就似狗,再沾上点脏东西,就会变成那么丑的样子……”林淼踹了口气,微微抬高了些音量,“我不会逃的,你以为我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么?”
谢长寒:“你在和谁说——”
他话音未落,林淼披在身上的风衣外套突然像被无形的大手扯开,猎猎而动,露出内里打底的衣衫和贴满了全身的符咒。那些符咒中的七张从她身上骤然射出,吹箭似的射向七个方向,秒秒钟消失得无影无踪。随后,就听空气中传来一声非人所能发出的凄厉的惨叫,短短一声,很快偃旗息鼓,听不见了。
谢长寒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她:“那是……”
他总觉得声音有些耳熟。
“不知道是个什么,我感觉不出来。”符咒射出,林淼像是用了天大的力气,脸色比之前更苍白了,她疲惫地靠在墙上,声气微弱地说,“不知道那些符能压制她多久,先把那些……料理了,然后得去找林焱……”
“你休息一下,这些怪物交给我。”谢长寒说,“至于林焱,你不用担心,我刚才已经看到他了。”
林淼微怔,抬眼看着他。
被一群虎视眈眈还对他们垂涎欲滴的怪物盯着,着实不是说话的时候,谢长寒笑了一下,拍了拍她的肩:“一会儿再细说。”
林淼:“诶,可是——”
谢长寒转身,不知何时已将那个罗盘抓在了手上。
“敬告九天、八方威神,弟子在下,且听我言——”
一张符纸被他拍于罗盘之上,那符纸便像是粘在了上面,下半部分又像是受了风,在罗盘上疯狂地抖动了起来。
“五行有灵,降我胎光,令行过处,凶秽退散。”
“去!”
他手指一弹,抖若筛糠的符纸倏地伸直了,一道金光自罗盘中射向半空,烟花似的炸裂开来,分成几十道细小的金光没入那些怪物的身体。
这金光,明亮而纯粹,虽光芒万丈,却并不刺眼,显得纯粹而温柔。
然而神圣而纯粹的东西,向来是污浊之物的噩梦——
“嗷呜——”
尸狗倒下,哀嚎四起。林淼单手攥着胸口的衣衫,惨白着脸滑坐在地。
“天君道光,竟然是天君道光!你居然是清净派的人?!”那个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听上去比之前虚弱了三分,她不敢置信地笑道,“哈哈哈哈哈……是,是的,是我失算了,擎天君,好一个擎天君,没想到三千年了,我竟还是要栽在他的后人手上!”
谢长寒愕然地回头:“林淼,这好像是你的声音……林淼!”
他一回头便看见林淼歪着头倒在地上的景象,当时就急了,无奈此时罗盘上依旧金光大盛,使出的咒术还未结束,他不能放下罗盘跑去扶她。
“别喊了,她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这里只有我,才能救她。”那声音说,“我没想到你是清净派的人,能从我的阵法里走出来,还被你找到了林家那个废物小子……啧,是我失算,这样吧,咱们来做笔交易——我知道七星盏在你手里,你把七星盏留下,我就救林淼,怎么样?”
“交易?”谢长寒警惕地看着周围,“在那之前,我有一事想问。”
“什么?”
“那六户人家,二十二条人命,是你杀的吗?”
“当然。”闻言,那个声音像是听见了什么夸奖似的,欣喜地说道,“不仅如此,今天在这里还会再死一户人,你们阻止不了我的。”
“想交易,还想杀人。”谢长寒的脸色顿时沉了下去,“你未免太过目中无人。”
“我又为何要‘目中有人’呢?你说说,你们这两个人,一个擎天君的后人,一个胆小鬼……既不是擎天君本尊在此,另一个又是废物,哪个值得我放在眼里的?”
“那就不用商量了,我自会阻止你的。”谢长寒面容一肃,捧着罗盘做出了一个防御的姿势。
金光之下,尸狗群渐渐被净化,而另有一些,却红了眼睛,嘶吼着扑了上来。
“苟延残喘!”
他指诀一变,又是两道符拍在无名罗盘上,金光化作小剑,直射那扑至二人面前的尸狗。
“噗嗤!”
小剑没入怪物的身体,发出刀割血肉的声音,腐臭的血液喷洒而出,谢长寒下意识地侧开头脸。然而,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这些血液并没有溅到他的脸上,而是被罗盘发出的金光一照,蒸发无踪了。
会在金光下无所遁形,那必是没有实体的秽物,这些东西果然不是妖怪,可是……
谢长寒又有些疑惑了,林淼说它们就是他“想的那个尸狗”,可是尸狗……怎么可能呢?
《云笈七签》有云,人有三魂七魄,三魂者,乃胎光、爽灵、幽精;七魄者,乃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
这些东西是尸狗与秽物结合所化,那……又是谁的尸狗呢?
谢长寒刚刚想到这里,就见金光之下,那些不再动弹的怪物们蒸发成一道道黑色的烟,高高飘起,而后,在半空中转了一圈,散了开去。
身后忽然响起了林淼的声音,她缓慢而冷淡地说:“胆小鬼?你误解了,我不揭符,不是因为不敢,而是不愿因为自己的任性伤害到平民罢了,跟你这种躲躲藏藏不敢见人的东西可不一样。你既诱我受伤,那么引来的东西呢?全都一并放出来吧。我累了,一次解决干净,我要回家睡觉。”
人是不可以立flag的,比如说我的微博简介是“修电脑的”,于是我的电脑真的坏了,修完一个部件发现另一个部件也有问题,不得不修了两天。
……
我觉得我修电脑比码字更有前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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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第18章 第 18 章
那个声音沉默了两秒,随后爆发出一阵暴虐的怒吼:“狂妄至极!狂妄至极!!”
“谁狂妄还不一定呢。”林淼冷淡地说着,她左手凌空一抓,右手腕轻轻巧巧地转了半圈,就有一股肉眼可见的黑气从地底直冲她的手心,“你既然知道我林家修的是驭鬼术,居然也敢诱我受伤,难道还真以为我半点本事不会,就一头热地跑来救人么?”
她像抽丝一样,从右手掌心中抽出一缕黑气,放在指尖来回一捻,口中默念法诀,随后吹了口气出去:“我倒是要看看你引来了个什么玩意儿。”
“你在做什么——”
那人尖锐而气愤的声音回荡在这片并不算很大的层叠空间之中,也不知林淼嘴里念叨了什么,空间内的温度骤然低了几度,很快,不远处的半空中,大概比两层楼高的旧楼还要再高出一截的地方,天空凭空裂了开来,对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撕扯这片空间,仅仅两三下,就撕扯出一个可供两个西瓜同时通过的大洞来。
而后,果真就有一颗两个西瓜大小的头颅从裂缝背后钻了进来,探出一双什么都没有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接着是胳膊、身躯……
林淼看了那东西一眼,右手腕转到一个奇异的角度,左手掐指算了算,淡然道:“受污蔑遭剜眼酷刑,伤痕累累,饥寒交迫,因伤口感染而亡,在现世漂泊逾一百五十载,杀三八二十八人……你倒是引来了个好东西,可以给鬼差送礼了。”
谢长寒见她脸色惨白如纸,却还要镇定地与那个声音对话,有些不落忍,单手探到她背上虚扶了一把,就怕不知什么时候她就倒下了。
那声音说:“越是道行高深戾气重的大鬼,越是需要更强的法力去压制,这么好的东西,就算你学过驭鬼术又怎样,你收服得了么?”
林淼反问:“你不行么?”
见那声音没有回答,林淼轻哼了一声,又道:“你不行,不代表我不行。我问你,你在北城区肆意杀人,图什么?”
声音沉默了半晌,忽地轻轻笑了:“这话问的,北城方寸之地,统共不过那点东西,你猜我在图谋些什么?”
林淼已经料到她不会说实话,也没在意,反正她说这些,不过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让自己的法术完成而已——她现在的身体状况自己清楚,不适合久战,因此从小臂上蹭出伤口开始就在积蓄力量,酝酿着此时的反攻。
驭鬼术修的便是“驭”鬼,那在玄门中有名的符道和阵法不过是为了更好的驭鬼而研究出的辅助手段,算不得如何精妙,无非是这年头口中活太多,真本事太少,这才显得弥足珍贵罢了。
林淼的驭鬼术是从小学到大的,照理,林家每个修习驭鬼术的人到了年龄都要养一只游魂,以阴气饲喂,用作防身手段。自己养出来的鬼自然比路边捉的要来得听话,现场驭鬼,就连林淼都没试过几次,她只好依凭往年所学,努力回忆着小时候见过的、林长安驭鬼的景象,用以对照。
随着她的指令,半空中的裂缝越来越大,一只头大身子细长的从裂缝后面爬了出来。它身上穿了件看不出颜色的“破袍子”,挡住了腿脚——如果它有腿的话。
它跨到一半,空间内突如其来一阵惊天动地的晃动,像是地震了。
它晃了晃,林淼也晃了晃,被始终提防着她晕过去的谢长寒一把扶住:“小心。”
“……谢谢。”林淼冲他一颔首,而后压低声音说,“被撕开以后空间不稳,你找机会寻找出去的办法。”
谢长寒点点头,神色凝重:“……你当心。”
“当然。”林淼说。
眼神交换,两人在瞬间达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同时朝两个方向而去。林淼跑向大鬼所在的方位,手势变换,口中法诀嘹亮如钟:“听我号令——”
破袍子鬼落到屋顶。
“——散!”
它瞬间化身成几百道黑影碎片,射向四面八方。
“阴气这种东西,无形无迹,无处不在,被它粘上,就如跗骨之蛆一般。”林淼收了手势,就近靠在了一根廊柱下,拢了下外套,“一只百年老鬼身上的阴气勉强堪用,我就不信你能躲到天上去。”
“你抓不到我的,你抓不到我的,你抓不到我的——啊——!!!!!”那个声音骤然发出凄厉的惨叫,“你不是说不愿意伤害到普通人吗!!!你们玄门的规矩呢!!!”
随着大鬼身化碎片散开,空间内忽然刮起了狂风,这风无比冰冷、干燥,带着一股来自忘川的腥味,周遭的气温骤然降低了好几度,谢长寒那边有罗盘金光护体还好,林淼却冷得有些受不住了。
她没有叫出声,也懒得回答那个声音的质问,只是默默地合拢衣襟,靠着廊柱阖上眼,等着大鬼搜寻的结果。
新收的鬼不像养了多年的鬼那么容易控制,林淼既要让它散出去把那个声音的主人揪出来,又要分神控制着它不让那些阴气真的伤害到结界外的活人,很是劳心劳力,能不多说话就不想说了。
她掐诀闭上眼,视线在大鬼分裂成的碎片之间飞速转换着——这些阴气碎片多而杂乱,飞舞时毫无章法,在这片已经变得不太稳定的空间内肆意碰撞,将空间撞得越发不稳定起来。
天摇地动。
林淼像是毫无所觉,专注地寻找那人的踪迹,很快,她眉头微蹙,变了个口诀——
黑影织成的大网大而细密,叫一切异物无所遁形。
终于,那个东西像是忍无可忍了。
“林淼,你真要逼我现身。”
低吟响起,如耳语般回荡在耳边,林淼猛地睁开眼睛。
“你可别后悔。”
在林淼眼前,出现了一张没有头的脸,撇开“她”没有头和身体这点,仅那张脸来说,让林淼有一种正在照镜子的感觉。
“她”和她,竟然长得一样。
“后悔什么?”林淼看上去很平静。
“后悔——”
半空中突然伸出一只无皮无肉的骨手,屈起成爪形,猛地抓向林淼胸口。林淼避也不避,不知何时早已变了口诀,四散而去的大鬼瞬间重新合体成为一只,细长的手如匹练般伸长,一把扣住那只骨手。
然而。
然而抓住了一只手,“她”又伸出了另一只,这次的速度比之前更快,林淼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骨手刺穿了胸膛。
“这……”
这是什么?
林淼的话没能问出口——她的身上没有伤口,亦没有见血,骨手像是融化在了她的胸口,现场丝毫不血腥,林淼的眸子却倏地瞪大了,像是正在经受着巨大的痛苦,脸上浮起一层死灰色。
无人控制的大鬼在原地发呆,林淼的鞋尖上却突然冒出一层冰晶,很快又出现在发梢、眉头……一点一点,将林淼冻成一根霜打的茄子。
“她”这才补上了后面半句话:“——后悔见到我。”
那张脸凑近了林淼的耳朵,轻声道:“你是个怪物,你还记得吗?”
“怪物……”
林淼的头嗡嗡作响。
我是怪物。
我是怪物吗?
趁着林淼魔怔的当口,“她”的手借机在林淼胸口掏了半天,不知吸走了些什么东西,只见那张脸迅速变得红润,与此同时,此消彼长,林淼的脸色迅速灰暗下去。半晌,“她”才像是很不满意地撇了撇嘴,将骨手抽出来,拨开了那只大鬼匹练般的手,轻嗤一声,消失在半空中。
林淼整个人怔怔地靠在廊柱上,和没收到指令的大鬼双双发呆。
另一边,借着黑影撞击空间引发的震动,谢长寒已经用罗盘找到了突破口,他指挥着金光破开空间,正想松口气,突然敏锐地感觉到有些不对劲,目光四下一扫,看见了一处两层高的旧楼二楼,栏杆上覆盖着一层诡异的白霜。
现在可是六月。
谢长寒目光一凝,金光便随心而动,直射二楼——
那个声音果然要杀人!只希望他还能赶得上救人……
“你要去哪里?”
方才出现在林淼面前的那张脸倏地出现在谢长寒面前,先是林淼的模样,看得谢长寒微微一愣,很快又变成了谢长寒的脸。
那脸狡黠地“嘻嘻”一笑,如法炮制,骨手从看不见的空间中骤然伸出,顶着那足以让“他”灰飞烟灭的金光,将手伸向谢长寒怀中:“七星盏呢?七星盏在哪儿?把七星盏给我!”
谢长寒的动作可比林淼灵活多了,他脚尖飞快点地,整个人迅速后退,控制着金光挡在自己身前。在金光照耀之处,骨手仿佛被灼烧一般冒起了青烟。
然而那个怪物并不退缩,反而从手边脸庞涌出了许多阴气,阴气覆盖上冒着青烟的骨手,让“他”恢复了些许,再次叫嚣着扑了上来。
左边是空间裂缝,外头便是真实世界,还有着不知名的恶鬼要驱,而面前的金光屏障背后,一张和谢长寒长得一模一样却表情狰狞扭曲的脸,正咆哮着想要扑上来,抢他怀里那盏点不了的破油灯。
这场景有些荒诞,谢长寒不由自主地走了神,他脑海中骤然浮现出一个念头,他想:“七星盏真的只是个点不亮的装饰品吗?”
虽说不知道有什么用,但根据经验,敌人想要的东西,一定不能给它。
“把七星盏给我——”怪物伸长了手,骨手临近身前,阴气已在金光之下灰飞烟灭,就连骨头都只剩又细又薄的一层。
尽管如此,那只手差一点就要抓到谢长寒的衣服了。
谢长寒站定,微微一笑:“还要谢谢你将我和林淼分开,以至于我孤立无援,不得不发现了一个新的秘密。”
他微微凝神,而后,自身躯之上,一股更明亮的金光冲天而起——
从远处看,那金光隐约是柄剑的形状。
“既然你这么想要,那我……”谢长寒站在金光里说,“肯定不会把七星盏给你的。”
“啊——!!!”
金光护住了谢长寒,也让碰触到金光的发出不似人的惨叫,空气中多了一股腐尸被烧糊的恶臭,怪物不见踪影。谢长寒难以忍受这股味道,干脆驱使着身体上的金光荡开,涤荡过周围一圈空地,总算让气味好闻了些。
解决完那个怪物,他再不迟疑,一脚跨出了空间,就要去收拾那二层建筑里的阴气。
晚上还有一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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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 18 章
第19章 第 19 章
“后来呢?”
医院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林淼穿着素净的病员服,靠在床头,静静地等待着谢长寒的回答。
她的脸色看上去比那天好了不少,虽说嘴唇上还是少了些血色,却不再苍白得吓人。
这里是一间单人病房,据说是林家三叔跑了不少关系才弄到的。谢长寒对这些人际间的弯弯绕绕不太懂,师叔总说他修炼修得傻了,他倒也不在意。
此时,他搬了把板凳坐在床头,坐姿笔挺,微垂着头,正专心致志地削着一个苹果。
谢长寒这辈子大概是切过鬼,却没削过苹果皮,因此格外专注,仿佛在做什么人生大事一样。
闻言,他放下刀片和苹果,看着她说了起来:“我到了二层,查明阴气的源头,是在二楼的一户人家里……”
林淼打断了他:“我就随便问问,你这么正襟危坐的干什么?”
“哦,这个啊,”他举了下苹果,了然地笑道,“习惯了,师叔说我这是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臭讲究’,说话非得看着别人说……这不重要,我接着说那楼。那楼据说是个旧的单位宿舍,房子面积都不大,一家三口挤在二十平里,所以那饿死鬼一进去就找到人了,根本没地方躲……再说,那家人还在睡觉。”
“所以……”林淼歪了下头,犹豫着问,“……没救到?”
“救到了。”谢长寒顿了顿,“救是救到了……父亲缺了条腿,母亲少了条胳膊,那个小姑娘……甲子年生的小姑娘倒是四肢完好,但我过去看的时候,魂魄已经被勾走了。”
“那怎么办?”
“我请了鬼差。”他说,“你控制的那只大鬼真是及时雨,说是在人间游荡了很多年,不知得了什么高人的帮助,地府那头一直没察觉……这次能把厉鬼捉拿回去是件大功。那一家三口枉死,魂魄被人勾了,好在勾走的时间不长,鬼差拿了好处,给了几分面,帮忙给那三口人的魂魄找回来了。”
“但魂魄离体终归不是好事,轻则头疼脑热,重则致命。”林淼叹了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那一家人呢?”
谢长寒指了指天花板:“楼上,重症病房。医生说能不能救回来就看今晚了,明天天亮前能醒,就是救回来了。”
“父母落下个残疾,孩子离了魂,还不知道影不影响智商……”林淼垂下眼帘,似是叹息,“钟楼后面住着的都是穷人,日子本就难过,这样一来……”
谢长寒:“我联系了杨警官,他说会启动社会救助方案,尽可能帮助这家人。唉,现在说这些都是虚的,现在只希望人能抢救回来。”
当日结界破裂,再加上饿死鬼光明正大地在大清早侵入了居民区,闹出来的动静惊动了不少普通人。谢长寒跟着警方善后,将伤者送上救护车,再回去消除围观群众的记忆。
那地方是一整片的居民区,虽说破旧,但居民数量竟还不少,好在当日时间尚早,许多游客还没来,这才让谢长寒不至于焦头烂额。
就在他一个人忙得连轴转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出现在了他面前,自称是林淼的三叔,过来帮他忙,顺便把儿子领走。
不知林家三叔是如何得知的消息,但谢长寒转念一想,林家毕竟是北城区的地头蛇,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再正常不过。对他来说,有人帮忙自然是千恩万谢,此时,谢长寒才想起林焱和林淼还在结界里没出来,回头一找,发现二人正安静地睡在居民区的两个角落里,林淼身边还站着一只蠢蠢欲动的厉鬼。
厉鬼本性嗜杀,若不是被林淼控制住了,之前是绝不可能乖乖听话的,可它到底是只厉鬼,林淼失去意识后,对它的控制力压制不住它附着在骨子里的杀意,以至于谢长寒赶到的时候,那厉鬼正在盘算着怎么把林淼分拆入腹。
不过说来也怪,她即使是昏过去了,竟然仍本能地控制着厉鬼不要去伤人——即使杀意复苏,那厉鬼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怎么把林淼吃掉,而不是随意屠杀居民区里尚未睡醒的居民们。
将厉鬼送给鬼差换回受害人的魂魄,又给当地居民消除了记忆,谢长寒在林家三叔的帮助下料理完现场的后事,一人带着一个,将林焱林淼双双送进了医院。
居民们迎来了寻常却又并不寻常的新一天。
“三叔?”林淼愣了一下,“还是惊动他了么,我……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林焱怎么样了?”
“林焱没什么事,当日在林家老宅,也是像我们一样不知不觉走进了结界里,受了惊讶。他说他遇见的结界里是没有人烟的迷宫,照着老宅的样子做的,他在里面跑了两天两夜没能出来,越跑越心慌……”
玄门中的孩子竟然会怕这样的无人迷宫,此事说来有些好笑,谢长寒的嘴角忍不住抬起了一些,勉力才压制住:“你三叔帮你联系了病房,别的没说什么,就给林焱去了晦气,让他在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他健康得很,就是两天没进食,挂了瓶葡萄糖就出院了。”
林淼点点头,看样子是松了口气。
“——倒是你。”
林淼一怔,抬眼看他:“我怎么了?”
谢长寒看着她的表情,就猜到她没把自己放在心上,不由得叹气:“你的情况可比林焱严重多了,被阴气影响,医生说你常年营养不良,抵抗力太差……你身上的符还揭不掉,到底怎么回事?”
那符揭不掉,衣服也不能脱,医生那头糊弄不过去,还是林家三叔出面走动了关系,这才没动她的穿着,直接把病员服套上了。
衣服是林淼清醒以后自己脱的,谢长寒第二次来医院时发现她换了衣服,还以为不用贴了,谁料林淼只是画了新的符,直接贴在了身上,再套上病员服挡住。
林淼:“我……”
她说了一个字,忽然沉默,眼神发飘,一副明显不太想说的样子。
谢长寒是有些好奇,倒也不是非要刨根问底,见她神色恍惚,就放弃了追问的想法,从随身带着的包里取出了一个东西:“对了,那天那个人非要抢七星盏,我觉得奇怪就没肯给……结果后来我灭了那只吃了不少活人血肉的饿死鬼,它身上的阴气、怨气和血气一混合,竟然飘到了这个里面。”
他将七星盏递了过去。
林淼还在走神,接过七星盏,下意识地问:“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
“她……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样。”林淼的头垂下,手指摩挲着七星盏那并不算非常光滑的表面,这才发现,在七星盏顶部如同扁勺一样的凹槽内,竟然多了些半透明的固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了凹槽内,然而又怪异地仅仅占据了其中一个角。
“是一样。”谢长寒说着,看见走神的林淼骤然抬起了头,像是惊讶,颇为不解地继续说道,“它后来还变成了我的样子……我忘记和你说,开始我们走散之后,我在另一个空间内,听见的就是我自己的声音。我怀疑那个东西生前可能是个喜欢模仿他人说话的人,以至于死后成了个能拟态拟音的鬼……你干嘛这样看我?”
林淼:“……啊?它还变成了你的样子?”
“对啊,”谢长寒问,“怎么了?”
林淼:“……”
她愣了半晌,忽而勾起了嘴角——那大概是个笑,虽然不怎么像,但的确是谢长寒认识她这几天来第一次看见她嘴角上扬——随后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从衣服里拉出一条项链来。
那是条黑色的绳制项链,吊坠是块木削的小剑。
她握住吊坠:“‘她’说我是个怪物。”
谢长寒一愣:“什么?”
“‘她’说我,是个怪物。”林淼又重复了一遍,随后自问自答地点了下头,“没错,我的确是个怪物。”
谢长寒简直不知该作何反应,哪有人上来就没头没脑地说自己是怪物的?
他正觉得林淼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需不需要他想词安慰几句的时候,林淼再次开口了:“我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林焱和林垚都很怕我。”
谢长寒点了点头。
“他俩是林家的同辈中跟我关系最好的,即便如此,仍然有些怕我。”林淼说,“最开始家里还都住在老宅,那会儿不止是我爸他们三兄弟,包括一些族中的一些……我父亲的堂表兄弟姊妹,一大家子上百口人,都住在老宅。”
“直到我出生。”
“林家取名有规矩,名字都是提前写好的,我父亲一辈三个兄弟,名字用的是古城名,大伯叫林洛阳,我父亲林长安,三叔叫林燕京;到了我这一辈,便是‘金木水火土’,大伯的两个儿子林鑫和林森,我行三,名林淼,下面是三叔家的弟弟和妹妹,林焱和林垚。”
“我叫林淼,名里三个水,属阴。”
“而我本人出生于……甲子年破日,阴时。是个女娃。”
林淼没有说出她具体的生辰八字,但仅这几个字,谢长寒已经明白了。
甲子年,一甲子方尽,一甲子伊始,魑魅魍魉横行,甲子年的破日本就阴气重,外加阴时、女娃、名中带水几个因素,这也就意味着——
“你是‘至阴之体’?”谢长寒问道,“那些符……是用来封阴气的?可是至阴之体何至于此,只要好好修炼,至阴之体有百利而无一害。最多是……”
最多是功力未成前,鬼月难过了点罢了。
至阴之体和至阳之体虽说世间少有,但华夏几千年的文化传承,总数加起来也不少,难道每个都要像林淼这样,出门贴一身的符,多走两步就大喘气?
那这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
林淼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仅如此。”
谢长寒:“嗯?”
她摸了摸吊坠说:“符是为了隔绝我身上的阴气,也是为了固魂,这个项链挂着的是我父亲从高人那里求来的桃木小剑,有阳气加持,同样起固魂的作用。你别看我说话做事都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那是我从出身起就开始修炼,才有了今天的我……我是个天生灵魂残缺不全的人,命格不祥,甫一出生就害我母亲大出血死了。”
“为什么不换名字呢?”谢长寒奇了,“跟林焱换一个名字不就……”
林淼:“我父亲说,既是出生前就定好的名字,我又是早产出生,说明命中注定是个极阴的命格,不如顺其自然。”
“令尊倒是……豁达。”
谢长寒想了想,复又低头削起了苹果。
林淼没在意,有些话她憋在心里很久了,一直无人可诉,难得有个不发声还愿意仔细听的人,简直像倒豆子那样打算一股脑地说出来:“从我出生后,林家就发生了许多事,渐渐家中就起了传言,说我是不祥之人,会给林家带来灾祸。几个族兄正是调皮的年纪,一见我就喜欢丢石头。”
谢长寒没忍住,抬头反驳了一句:“这话没有道理,命格再不祥的人,也顶多影响自己和至亲之人的命运,族兄那是几服的亲戚了?你命格阴也好阳也罢,与他们何干?倒是他们欺侮你,反而增加了一段因果,若你真是不祥,这就是主动给自己找晦气。林家怎么说也是玄门大家,怎的族人会听信这种无稽之谈?”
林淼看了看他,不由自主地想笑,可惜她面无表情了十几年,笑得不大成功:“愚昧这种品质是不分玄门内外的,他们不信,我父亲也难做,再怎么说,他是家主,要对家中负责。”
谢长寒摇了摇头,此事既是他人的家事,又是旧事,一切早已尘埃落定,他不好多说什么,憋了满腔的牢骚说不出口,只好再次低头削苹果。
先前削出来的部分都已经氧化发黄了,谢长寒觉得不太好看,削完放在一边,拿了个新的重新开始削。
“只可惜有些人忘了,林家的家主是因为能力推选的,不是权力斗争。我父亲想保我,就有些撂挑子不干的念头。后来,家里就乱了。”说起父亲的时候,林淼的眉眼虽仍自带冷淡,但确实是比之前温柔了不少,她像是有些怀念从前的日子,感慨道,“可其实我父亲是爱着林家的,我知道,所以这些年我一直躲在家中,家里有我亲手布的阵,可以生活得自在些。我想着,只要我不出去,林家人至少会少一个闹矛盾的借口。”
“你以为这样能让家里回到原来的样子?”谢长寒犹豫了一下,说,“林姑娘,我这话可能有些冒犯,我也不太懂人情世故,但……那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变了的人心,是很难回到当初的。
“是啊。”林淼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提醒我了,你看我躲在家里,出了事也不管,不想让大伯觉得我对他坐家主之位有意见,结果就出了这样的事。大阵年久失修,好些地方被风雨糊得不像样,也难怪有东西进了北城都不知道。”
“而且这回……我觉得那东西似乎是针对我来的。”
谢长寒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长寒,我魂魄不全。”林淼的脸对着窗外,“你觉得那些尸狗,是谁的‘尸狗’呢?”
“你的意思是……你的?!”谢长寒差点跳起来,“你、你开什么玩笑?我都将之打散了,那么多尸狗,哪个是你的?那你、你……”
那一瞬间,荒诞的感觉占据了他的脑海,他既不信这个说法,又觉得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而此事若是真的,那他可就是亲手打碎了林淼的一魄,堪称罪过了。
林淼摇摇头:“不,我觉得……它可能已经回到我身上了。”
谢长寒:“啊?”
“不知道,只是这样一种感觉。”
林淼看着窗外,出了神。
她没说的是,她始终在想,最后那个怪物从她身上吸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那种被剥夺的、可怖的、阴冷的感觉。
也许逃避不是办法,她该去面对那个问题了,她再也不是没有自保之力的小孩,也是时候去寻找自己残缺的魂魄了。
她有一种莫名的直觉,她缺少的魂魄,似乎就在人世间。
林淼常年一个人住,性格有些孤僻,不太愿意麻烦别人,清醒了就闹着就要出院。谁料她因为往日独居时吃东西不太方便,于是经年累月糊弄一日三餐,体质极差,在提出提前出院的时候被主治医生一顿好骂,让她老实点再在医院观察一阵。
她被骂得手足无措,求救似的看向谢长寒,然而谢长寒却没接收到信号——经过一天的自我战斗,他终于削出了一个看上去过得去的苹果,反手塞进了林淼嘴里。
傍晚,他看着林淼吃完饭,离开了医院。
事件暂时告一段落,警方那里还需要给个“玄门官方说法”,此类善后报告需要随时代发展修改说辞,谢长寒是个不上网的老古板,不太跟得上时代,外加心中还有些事想请教,他便打算久违地回家一趟,找葛清夕谈谈。
比如说,他身上为什么会有护体的剑光。
他几时练过剑?
这是第二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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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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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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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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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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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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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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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 2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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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 2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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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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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第 3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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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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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 3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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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 3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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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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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 3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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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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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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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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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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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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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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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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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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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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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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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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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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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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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 5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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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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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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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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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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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第 7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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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第 8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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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第 8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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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番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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