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无迁徙》
1. 第1章(开文啦!2025.10.13)^……
2010年港城的春末潮得发闷,江以妤攥着明显洗旧了的帆布包站在地铁安检口被安检人员盘问。
她穿一件九成新的藻绿色连帽卫衣搭配水洗蓝牛仔裤,后背有洇湿的汗渍,胳膊上还夹着一件黑色羽绒小马甲。鹅蛋形略显素淡的脸闷得通红,刘海被汗水浸湿,一绺一绺胡乱搭在额前。
这样的穿着,在春末的港城来说显然是太多了。她里面其实有一件可外穿的打底衫,完全可以将卫衣脱掉单穿里面的一件,可一路过来都是手忙脚乱,手上各种证件、零钱和车票,再加上脚下那个奶奶硬让她带来的大纸箱,实在不想再多拿一件衣服在手里。
况且,比起闷热的卫衣,里面颜色黯淡又被汗湿的打底衫一定会让她显得更不合时宜。
她不愿意。
被盘问是因为纸箱里的腊货和干菜,透明胶带缠裹的纸箱不知何时裂开一条带油渍的缝隙,若有若无的烟熏酸涩气息从里面透出。
江以妤一边解释,一边不动声色把开裂处遮了遮。
终于被放行,她拧起纸箱上用胶带缠出的提手,吃力地往里面走。
到达站厅,听见“叮咚”一声粤语播报,后背突然一痛,被人撞了一下,手上的一枚硬币掉落,顺着光滑地面骨碌碌滚远。
江以妤放下纸箱赶紧去追,一个穿着宽大亮色T恤的少年迎面踩着滑板将硬币截住,染成银灰色的刘海下露出促狭笑容:“姐姐,第一次嚟港城啊?”
少年的粤语地道,江以妤只听懂前面两个字。
虽然听出有话外音,也只抿了抿唇,扯出一点笑容,用生硬的普通话答:“谢谢!”
也不等对方再次开口,她匆匆转身跑回,重新拧起纸箱,跟着人潮挤进车厢。
车厢里冷气吹在身上,整个人顿时清爽起来,江以妤终于松了一口气。
将纸箱放在脚边,一只手扶着立柱,抬头时看见自己映在车窗上狼狈的身影。顿时,那种憋闷的,如哏在喉的,想要爆炸又不得力气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这次来港城,她有一个见不得人、无处可诉,又将影响她一辈子的任务——假结婚。
二十二岁即将毕业的她,今天就要成为一个已婚人士。而一年之后,二十三岁的她又会变成一个离异人士,这对她未来的人生道路有多大影响可想而知。
自然,没有人逼她,是她自己选的。
江以妤抿了抿唇,伸手将额前濡湿的刘海往旁边捋了捋,露出两弯未经修饰的秀眉来,减淡了一些她整体的钝感。
“妈咪,各个纸皮箱里好似有阵怪味传出来哦。”坐在江以妤左前方的小男孩指着她脚边的纸箱,用稚嫩的声音问妈妈。
旁边画淡妆穿着稍显正式的女士有点不好意思,朝江以妤尴尬地笑笑,然后点着小男孩额头道:“係啊,可能里面放着许多好好食的东西,就像你最中意的榴槤咁,那味道都好冲鼻的!下次再这样多嘴,信不信我收你部3DS啊?”
江以妤虽然听不懂粤语,却也能猜出七八分,妈妈的态度很那么好,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便低头朝小男孩笑了笑。
小男孩脸红了红,害羞地低下头。
江以妤见他小小个子,穿着很正式的幼儿园礼服。这熟悉的装扮,不由得让她想起第一次见谢子宁的情景来。
那是十八年前,冬天,四岁的小以妤穿着大花袄子跟小伙伴们在村口玩泥巴。
远远驶过来一辆黑色小轿车,路过他们身边时,尽管放慢了速度,还是溅起一些泥点子。
小朋友们一点也不介意,全都站起来瞪着好奇的大眼睛看着小轿车慢慢开过去。大家见惯了村里的手扶拖拉机,这样漂亮的小车却是极难见到的。
大一点的孩子想追着车跑,被路上的大人拦下来:“要死哦,几危险不晓得啊?都回屋里去!”
小伙伴们无奈,只得继续在原地玩泥巴。
小以妤用湿软的泥土捏了个小房子,想象着以后住在里面,跟爸爸妈妈一起,妈妈每天给她做好吃的,抱着她一起睡觉……正想得开心,听见远远有人喊:
“妤妤啊,钟爹叫你回去,屋里来稀客了。”
钟爹是以妤的奶奶。
听见有客人,小以妤立刻高兴得爬起来,手上泥巴都来不及擦,屁颠屁颠往回跑。
她喜欢家里来客,那意味着有好吃的。
于是,穿着大花袄子,满手污泥,脸上还挂着鼻涕的小以妤就这样见到了穿着小西装、小皮鞋,梳着西装头,干净帅气的谢子宁。
他站在一个穿着修身套装,全身毫无装饰,看起来十分有气质的妇人身边,满脸紧绷地盯着疯跑进来的小以妤。
外面禾场上停着之前见过的黑色小轿车,原来,是他们开来的!
奶奶急急忙忙拿了一条毛巾将她的手和脸擦干净,然后将她拉到妇人跟前:“妤妤,快叫方奶奶。”
小以妤脆生生稚嫩嫩地叫:“方奶奶!”
妇人很高兴,在她肉嘟嘟的脸上捏了捏:“乖伢子,都养这么大了,真是难为你奶奶。给你买了玩具和新衣服,等会儿去看一哈。”
妇人说的是有些生涩的本地方言,听起来怪怪的,但莫名的很有意思。
“这是方奶奶的小娃子,快叫小叔。”奶奶指着谢子宁,继续一脸兴奋地推她。
“小,小叔。”小以妤犹豫了一下,有些磕磕巴巴。
他好像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啊,怎么就是叔叔了?
“嗯,祝你学习进步。”小子宁煞有介事地递给她一个红包,说的是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小以妤不知道怎么答,她还没上学呢!也不敢接红包,只傻呆呆地看着他。
方奶奶便拿过红包塞进她手里,笑道:“拿着不用怕,带你小叔出去买糖吃,我跟你奶奶再说会子话。”
小以妤又回头去看奶奶,见奶奶点了头,这才开开心心拿着红包过去拉小子宁的手:“小叔,走,我带你去买糖……”
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江以妤才知道,方奶奶曾经跟奶奶是很好的朋友,后来去了港城,那是她第一次回内地,特意过来探望奶奶。两人年纪其实差不多,只是当时看起来,方奶奶起码比奶奶年轻十几岁。
那之后,她再没见过方奶奶他们,直到半年前,突然接到一个港城打来的电话,这才有了她今天赴港与谢子宁假结婚的行程。
一切都像做梦一样,直到此时此刻,她看着这个穿西装礼服的小男孩,真真实实听着周围的粤语交谈,都还有一种做梦般的虚幻感。
真的要为了钱,跟一个只在小时候见过一面的男人领证吗?
她江以妤,明明已经通过努力考上大学,即将毕业迎来大好人生,若不是那个赌鬼爸爸,她断不至于走到这一步的。
可是面对父亲的哭求,债主的威逼,还有被气得数次进医院的奶奶,她实在想不出比现在更合适的办法了。
兴许这是个极其糟糕的决定,但她不能什么都不干,眼睁睁看着自己败给这可笑的命运。她还有机会突围,还能挣扎,还不至于躺下。
想到这里,江以妤深吸一口气,伸手拧起纸箱,下车。
从谢子宁指定的地铁口出去,找了个方便停车的地方站定,等他开车来接。
拿出手机,准备说一声自己到了,却看见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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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未接电话——是祁越。
江以妤的手指不由得紧了紧。
思索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回拨过去。
电话很快接通,里面传来一个熟悉得令人发冷的声音:“小妤,小妤对不起,听说你没去参加复试,是因为我吗?”
江以妤没说话。
“真的对不起,她不该在这种时候找你,都是我的错!你,你明年继续考吧,不然我心里真的过意不去,我本来以为我在你心里可能没那么重要,谁知道你会这样……小妤,对不起,你要坚强起来好吗?虽然往后我不能继续陪着你,但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有位置的……妤,有听我在说话吗?”
祁越,是她刚分手两个多月的前男友,比她高一届,从大一冬天两人在一起,到大四春天分手,刚好三年。这三年他对她非常好,手上这个诺基亚翻盖手机就是他送的。
可惜啊,跟书里说的一样,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易碎。因为一些现实差距和一个女生的插足,两人终于走不下去。在那个女生单方面给她发了一封宣示主权的私信之后,祁越便再也没有联系过她,算是默认分手。
以为今后再也不会有交集,没想到今天能接到他的电话。
想必,是听说她以优异成绩通过c大研究生初试,却没有去参加复试,以为是跟他分手导致,这才打来秀点莫名的优越感吧。
江以妤面无表情,声音清浅,“你想多了,与你无关,我是因为……”她顿了顿,心想要不要告诉他自己马上要结婚了,可这会儿说出来好像跟他赌气一般,恐怕更要误会自己结婚也是因为他。
于是尽量心平气和地解释:“我们确实不合适,我心里很清楚,你不必自责。”
这是实话,自从去年暑假去过一趟他们家,她心里就已经做好了毕业即分手的准备,只是没想到,真正分开的方式会那样可笑。
对面的声音有些发急:“我怎么能不自责?你原本可以顺利去c大,如果不是因为我……”
“好了,”江以妤耐着性子,“你真不必这样想,在我心里,你还没有重要到那种程度。”
“那你为什么不去复试?”
为什么呢?
江以妤心中憋闷,忍了又忍,“因为我还有点私事要解决,实在没精力考虑读研的事。”
“你骗人,明明就是因为我们分手,小妤,你不能……”
“我要结婚了!”终于还是忍不下去,江以妤抬高声音打断他。
“结……婚?”对面声音里满是质疑,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你再说一遍?”
江以妤伸手扶住旁边的路灯杆,然后清清楚楚告诉他:“是的,我要结婚了,今天就领证!”
“骗人!”祁越几乎是吼出声,“怎么可能?才分手不到三个月你就要结婚?你是随便在路边拉的一个人,为了报复我吗?”
“路边随便拉的人?”江以妤有点被气笑,“祁越你可真是……”她吸了吸气,“行吧,你这么好奇,我就告诉你。对象是我从小就认识的人,打小喜欢我到现在,一直等着我跟你分手,前几天听说我终于单身,便迫不及待向我求婚。他长得帅又有钱,还是港城人,我为什么不嫁?至于报复什么的,你真的太高看自己了!祁越,好好跟你的晓娟姐姐学厨艺好吗?别来烦我,再见!”
“啪”地合上手机,江以妤感受到一种长久怨气终于发泄出来的畅快,像是暴热之后洗了个澡,吹上了空调。
嘴角才刚翘起,晃眼间,瞥见不远处一个穿着休闲衬衣,胸前袋上还插着一副墨镜的男人懒懒靠在车门上,一脸古怪地看着她。
似笑非笑,半讥讽半看热闹。
2. 第2章
男人生得一副极惑人的皮囊,眉骨锋利,鼻梁高挺,一双含情桃花眼,加上薄唇勾起的浅浅弧度,叫江以妤心跳都慢了一拍。
他看起来明明很放松,站姿随意,衣着简约,可那宽肩窄腰的身材硬是把休闲衬衣穿出了高定西装的压迫感,让人不自觉要将刚刚放松的神经紧绷起来。
在此之前,江以妤一直在想,曾经那个一本正经的西装小男孩,长大了会不会仍是古板无趣,稳重得像个老干部?
如今看来,是她想多了。
说起来,她一直抱着一种奇怪的心理,希望对方在外貌上最好比她普通,那样的话她心理压力会小很多,毕竟这件事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她占了便宜。只有对方平平无奇,她才会在心理上扭转这种占便宜感,达成与对方微妙的平等。
她不想在方方面面都要仰视对方。
可惜……也不可惜,结婚对象是个帅哥,怎么也算不上坏事。
“讲完了?”谢子宁满脸都是看热闹的慵懒与讥诮,标准的普通话用他略微低沉的嗓音说出来,带着一点奇怪的颗粒感。
江以妤才吹干的汗水重新润湿鬓角,这才意识到,刚才跟祁越的对话都被他听了去,这会产生误会的吧?不由得脸一红:“对不起,刚刚我说的那些……”
“江小姐!”谢子宁浅笑着走过来,鸦羽般的黑发被风吹得凌乱,更衬得他的皮肤有种冷玉般的距离感,“我跟你只是一次性合作关系,无论你出于什么目的跟别人说了什么,都犯不着对我解释。”
江以妤噎住,只得生硬地转了个笑脸:“抱歉,是我太较真了,别见怪,小叔!”
后面两个字咬得特别标准。
谢子宁眸光闪了闪,哂笑着:“不客气,好侄女!”
他转身将车后门打开,很随意地做出请的手势:“上车吧,错过预约时间又得重新跑一趟。还有一份婚前协议,麻烦江小姐在车上签一下。”
“雷好啊,江小截。”
很突兀地,车里出现一位短发女子,生着一双锐利丹凤眼,修剪得极工整的细眉微微上挑,非常聪慧干练的样子,正在用蹩脚的普通话向她打招呼。
江以妤没想到车里还有人,被唬了一跳,磕巴着答了一声,“好,你好!”
谢子宁随即介绍:“这是庄文沁,G大法学研究生,即将毕业成为大律师,协议里有什么不明白的,都可以问她。”
“另外,”他又略捉狭地笑了笑,“她是我的女朋友,同时也担任我们今天的证婚人,希望你别介意。”
江以妤微微愣了愣:“女朋友……证婚人?”
谢子宁挑眉:“怎么,接受不了?”
江以妤消化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摇头:“没有,只是担心唐突了庄小姐。”
庄文沁瞟向谢子宁,狠狠翻了个大白眼,才对江以妤笑道:“放森啦,协议婚姻嘛,好Fashion好Open,我NoProblem喎!”
谢子宁憋着笑,用普通话夹杂着粤语道:“少说两句吧,听得人难受,练熟点先同人吹多两嘴都未迟。”
庄文沁咬牙将手上拿着的签字笔扔出来:“躝尸啦粉腸!不是你条茂利跪求我来的咩?现在嫌我普通话烂啊?”
签字笔擦着谢子宁额头飞过去,谢子宁用手摸了摸,苦笑着向江以妤摇头:“看到没,大律师就是不好招惹。”
江以妤没有回应,指着自己脚下的纸箱转移话题:“这是我奶奶特意给方奶奶准备的,说上次通电话,方奶奶很想念家乡的腊味,小叔你看……”
谢子宁脸上的笑意明显黯淡下来,看着箱子半晌才点头:“谢谢你和钟阿姨,放后备箱吧,你先上车。”
路上,庄文沁将两份打印好的婚前协议递给她:“江小截先看看,有唔明的地方都可以问我。”
江以妤只粗粗看了两眼,倒是很正式的婚前协议,就跟他们真要结婚一般,都是关于婚前婚后财产和各自责任的明确划分,只在最后提到,必须一年之后按约来离婚。
根据这边的规定,两地婚姻必须满一年才能离。
江以妤什么都没问,直接签字按手印,将协议递回:“谢谢庄小姐,很抱歉给你们造成困扰。”
庄文沁摇摇头:“太哈气啦,你也是给子宁帮嗮忙呀,应该是他斜你才对。不过,你今天是大日子喔,有准备仪式的衣服没?”
“衣服?”江以妤微微皱眉。
在庄文沁一番磕磕巴巴的解释下,江以妤才明白,在港城登记的时候要在现场进行一个简单仪式,包括宣誓、换戒指、拍照等。好些新娘会穿婚纱去,即便不是婚纱,也会穿得十分正式。
江以妤有些窘迫,她是真不知道这些,“我,倒是带了两件换洗衣服,可……”也都不怎么合适。
谢子宁在前面淡声道:“这样就行了,走个过场而已。”
庄文沁却摇头:“不行的,拍出黎个片给伯母睇,她不会疑心吗?而且即便是假的,对女仔来岗也是重要的一刻啊,不扮靓滴,听日会后悔的。”
谢子宁毫不在意:“假的就是假的,有什么可后悔的?况且我妈一向知道她冇乜手尾,不会怀疑什么,最多咪話我冇买件似样啲嘅衫给佢。”
一半粤语一半普通话,江以妤没完全听懂,却十分敏锐地捕捉到他话语里的傲慢和轻视。
更何况庄文沁皱了眉道:“别这样讲人家,这本来就係你份内事嘛。”
江以妤的脸沉了下来。
庄文沁没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拉着她的手笑:“要不然折样纸,我带你去影楼租返件衫,顺便化个靚妆好不好?怎么说都係大日子喎!”
谢子宁有点不耐烦:“有这个必要吗?你别多事。”
庄文沁用力点头:“有,女仔就应该执到正,靓爆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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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是不是江小截?”
江以妤脸上浅浅泛起点笑容来:“是,谢谢庄小姐为我着想。”
庄文沁很高兴,拍着谢子宁的驾驶椅背:“听到没听到没,去影楼啊,快滴啦!”
谢子宁无奈,只得将车开到红棉路附近一家影楼,带她们去换衣服化妆。
正好店里有会讲普通话的店员,江以妤就让庄文沁跟谢子宁去外面喝咖啡等着,她自己跟店员沟通。
“小姐,结婚登记的话,我建议化个清透端庄的韩式妆容,搭配小香风连衣裙,大方得体又出片,您看怎么样呢?”
江以妤看着化妆镜中潦草的自己,又侧头去看了一眼外面喝咖啡的谢子宁。
他惬意地坐着,微微低头时,高挺的鼻梁在阳光下投下一道细长阴影,下颚线紧绷流畅,几缕发丝被风轻轻吹起,看起来英俊优雅极了。
只是,此刻他越好看,就越显出江以妤的狼狈。
想起车上他说那几句话的态度,江以妤回过头,捏了捏手指,对店员道:“谢谢提议,不过,我有个好玩的想法。”
外面,庄文沁怪怪地盯着谢子宁,用粤语严肃道:“你为什么介绍说我是你女朋友?”
谢子宁含笑瞟她一眼:“开个玩笑而已。”
“一点也不好笑,”庄文沁很认真,“从一开始我们就只是sexpartner,大家都知道的,这次越界了。”
谢子宁皱了皱眉,便也收了笑容:“是我的错,没有提前跟你打招呼,也是临时起意才这么说。你知道,像现在这种情况,如果我说没有女朋友,她们这样的人难免会对我产生非分之想,到时候只会让关系变得更加复杂尴尬。我不想这样,才借你的身份用用,如果你实在介意,待会儿我可以向她解释清楚。”
庄文沁眸光闪了闪,半天没出声,只端起咖啡,也没喝,慢慢道:“其实,也不是介意,而是……我担心这样模糊了关系之后,我们,可能也会变得尴尬。”
“你担心这个?”谢子宁微微挑眉,轻笑着,“那真是多心了,你知道我的性格,我也知道你的追求,男人或是爱情都不在你的计划中,我们俩很像,所以我从不担心这些。但江小姐跟我们不一样,我见过太多例子,与其最后让她伤心失望,不如一开始就断了她的念想。倒是你,这么点事,竟然上心了。”
庄文沁避开他的目光,自嘲地笑了笑,“是啊,确实有点小题大作,可能最近为论文的事情烦心吧。不说这些了,”她喝一口咖啡,“倒是这个江小姐,看起来很保守呢,怎么会有胆跟你假结婚?”
谢子宁想起偷听到的电话,冷笑了笑:“你也说了是‘看起来’,她可不是表面……”
“小叔,您看我这个装扮,够隆重吗?”
谢子宁侧头,刚喝在嘴里的咖啡差点没喷出来。
对面庄文沁也是一脸诧异:“江,江小截?”
3. 第3章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与刚才判若两人的江以妤。
原本柔顺的齐肩黑发被烫成了张扬的亚麻色大波浪,大地色眼影晕染深重,唇上涂着饱和度极高的浆果色唇釉,再搭配手上猩红色指甲油,在阳光下实在红得刺眼。
一件类似风衣造型的卡其色工装连衣裙,系着腰带,前胸扣子解开,露出里面搭配的黑色花纹抹胸,衬托出一片白皙的肌肤。
“怎么样,够港风吧?”江以妤努力挺直脊背,想要撑起这份根本不适合她的张扬,“借鉴《重庆森林》里林青霞的造型,是不是很好看?”
明明是想故意刺激对方,可话从嘴里说出来,还是带了一丝不适应的紧绷。
江以妤本身的五官比较平淡,内双的杏眼,眼神清澈,野生眉,鼻子并不精致反而有点钝。但这样平淡的五官却走出了自己的特色,搭配在一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细细,嘴角尖尖,脸上线条流畅,给人一种空气般的通透感,让人自然而然觉得干净又治愈。
那样一张清透的脸,素净时才更显气质。
现在这样隆重地装扮起来,美还是美的,却十分生硬,就像是几岁的小女孩偷画口红偷穿妈妈高跟鞋一般,违和又别扭。
谢子宁只瞟了一眼,便抽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溅到手背的咖啡渍,喉结微动,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我们不是去拍戏,劝江小姐还是换套得体的装扮比较好。”
“得体?”江以妤强压着心头那股无名火,“小叔邀请我假结婚糊弄自己母亲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什么叫‘得体’?”
庄文沁见谢子宁脸色不好,赶紧起身拦在他们中间,向江以妤笑道:“江小截,子宁他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啊!这个答扮superbeautiful,只不过叻,可能,可能在结婚登记的场合太过醒目些。他也是为你豪,怕你回头照片拍出来不满意,你别介意呀!”
江以妤当然也不是真想顶着这身去登记,不过是膈应一下谢子宁。
目的达到,庄文沁又给了台阶,她便顺势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不痛快:“算了,既然小叔这种‘体面人’看不惯,我一个人表演也没意思,这就去换。”
“来不及了!”江以妤转身的动作被谢子宁出声拦住,他看一眼腕表,语气回归平淡,“既然你喜欢,就这样去吧,毕竟是你的大日子,随你高兴。”
他说完径直跟店员进去结账,留下一脸错愕的江以妤。
庄文沁没料到谢子宁会来这一手,分明是故意的,这让她很有点为难。
说起来,她跟谢子宁原本是校友会认识,因为脾气相投,在一次酒会后有了关系。两人都知道对方不会动真心,所以平时相处跟普通朋友一般,有需求了才偶尔来一次亲密接触。
这次谢子宁找她来帮忙,她其实有点纠结,总觉得超出了目前关系的范畴,同时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这个江小姐比较合适。
太热情显得假,太冷漠又不合适,不冷不热的话,这个度就很难把握。
想了想,只得干笑着安慰江以妤:“其实,其实港城好开放的啦,你看我跟子宁的相处就知啦。也有好多后生女中意做你这种特别造型。只要自己喜欢,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就不会有问题了。你折个样子很靓的,就当……一次特别的体验吧!”
江以妤知道她是在安慰自己,没人会想要这种“特别体验”。
她决定放自己一马,没必要伤敌一百自损一千。
抬脚准备进去换个妆容,谢子宁已经走了出来:“好了,走吧!”
“等等!我想……”
“怎么?”谢子宁没等她说完,停下脚步抬眼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讥诮:“不喜欢林青霞了,要换成聂小倩吗?”
那眼神,轻易就压断了江以妤好不容易搭起来的台阶。
她吞下剩下的话,回敬道:“下次小叔还想结婚的话,我肯定会试试小倩!我想说的是,您衣服上……沾了脏东西。”
谢子宁低头,这才发现之前没忍住呛出来的一点咖啡不仅滴在手背,衬衣上也有一点。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松开,一副无所谓的姿态:“没关系,毕竟江小姐是如此的特立独行,我乐意向你学习。”
江以妤嘴角微微抽动,努力了几次,终于扯出一个假得要死的媚笑:“小叔,喜欢就好!”
清丽的面容化着成熟妩媚的妆,配上这个十分刻意的笑容,有种……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让谢子宁晃神好几秒。
庄文沁生怕两人又僵持起来,赶紧推了谢子宁一把:“好了快走啦,错过滴时甘又要麻烦江小截跑返一趟。”
两人不再言语,沉默地上了车,直奔婚姻登记处。
到达时,时间卡得正好,电子屏上跳出他们的预约号。
谢子宁扯了扯领带,率先迈步,江以妤跟在他身后,高跟鞋踩得格外用力,仿佛要将所有无处宣泄的情绪都跺进这光滑的地砖里。
一路行去,收获的目光比预想的还要多。
虽然登记处形形色色的人都有,但他们这对组合,一个风流倜傥却衬衣上有咖啡渍,一个浓妆艳抹却姿态紧绷面带煞气,实在太过惹眼。
庄文沁远远跟在后面,只想将自己隐身。
转角处,谢子宁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下:“对了,你……”
江以妤正心绪纷乱,一个没刹住,整个人直直撞进他怀里。嘴唇不偏不倚,在他熨帖的白衬衫胸口印下一个清晰的唇印。
她愣住,他也愣住。
庄文沁上前,看见衣服上的印子,赶紧找出湿巾想给他擦干净,“你们不要折个样子,等下被他们看到起了疑心,那可就麻烦大了。”
谢子宁却抬手挡了一下,“算了,有个印记也不错,不然怎么配得上我们美若天仙的‘林青霞’?”
他看着江以妤,语气恢复之前的冷静:“刚才是想提醒方小姐,无论你对我个人有什么看法,在工作人员面前,请专业一点。我们有协议在先,别演砸了。”
江以妤看着那个刺目的唇印,再听他这番冷清的话,只觉得胸口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涨又涩。
她垂下眼睫,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
进入登记室,工作人员例行讲解流程。
登记官扶了扶眼镜,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视,带着明显的探究:“现在的年轻人结婚,风格真是……独特哈?”
江以妤耳根发烫,强撑着没有低头。
谢子宁忽然伸手,将插在衬衣胸袋的墨镜取下,温柔地给江以妤戴上,同时露出一个得体微笑:“让您见笑了。我们都是林青霞的影迷,今天这身打扮,算是对偶像的一点致敬,也是纪念我们因《重庆森林》结缘。”
信手拈来的理由,轻易化解了尴尬。
登记官看着眼前的亚麻卷发和墨镜红唇,这才恍然,笑道:“原来如此,我也喜欢林青霞,你们两个后生仔好眼光啊!来,签个字吧。”
江以妤正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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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谢子宁刚刚的动作发愣,没听清要求,谢子宁便伸手拉了拉她藏在背后的手。一触之下,这才惊讶地发现她掌心竟全是冷汗。
谢子宁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想想自己这一路的言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还没跨出校门的大学生而已。
江以妤下意识想抽回,却被他更用力地握了握,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安抚意味。
“签字而已,别紧张!”他的声音比之前软了两度。
之后,工作人员示意两人起身交换戒指。
庄文沁连忙从包里掏出两个素圈递过去,可江以妤那一只明显大了一圈,松松垮垮套在无名指上。
谢子宁皱了皱眉,略微沉吟一会儿,迅速摘下自己小指上那枚素净的尾戒,直接套在江以妤无名指上。
不大不小,竟意外地合适。
金属圈还带着他手指的温度,江以妤低头,看见他小指上那道清晰的戒痕,忽然想起奶奶提过,方奶奶曾忧心忡忡说她儿子这枚尾戒戴上就没摘过,怕是打定主意不婚了。
这次江以妤来假结婚,也是因为方奶奶病重快不行了,非要逼着儿子娶她,还扯出一个什么给江家报恩的缘由来,这才逼得谢子宁不得不用假结婚应对。
所以,这枚尾戒,他终究是为了他病重的母亲,摘下了!
宣读誓言时,谢子宁面无表情,语调平直地念着:“我请在场各人见证,我谢子宁,愿以你江以妤为我合法妻子!”
江以妤跟着他机械念诵,然而,当念到最后一句“愿以你谢子宁为我……”时,声音突然卡住。
谢子宁皱眉,伸手摘掉她的墨镜,看见有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那化着夸张眼影的眼睛里滚落下来。
泪水晕染了睫毛膏,在眼下拖出两道灰黑漆漆的沟壑,看起来别提多怪异。
江以妤泪眼朦胧盯着誓词板上“合法丈夫”四个字,恍惚间,仿佛看见那年情人节,在江城民政局外的马路上,祁越将一大捧玫瑰花塞进她冻僵的手里,呵着白气,眼睛亮晶晶地说:“等毕业就领证,我要做z大最年轻的已婚研究生。”
那时,他睫毛结着冰晶,笑起来像是能暖人的月光。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冰凉的戒指,那四个字仿佛有千斤重,沉甸甸地压在舌尖,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登记官疑惑地皱眉:“江小姐,你若是有什么难处……”
脸颊上忽然传来一点温热的触感,谢子宁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替她拭去眼泪,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缓:“妤妤,不舒服吗?”
这突如其来的亲昵称呼和反常的温柔,让江以妤浑身一震。
似乎又听见奶奶哽咽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妤妤啊,奶奶知道你跟小祁才分手,心里肯定不好受,一下子也难接受子宁。可是你方奶奶……她快不行了,这是她最后的心愿啊!奶奶我也不想她带着遗憾走……子宁是个好孩子,你见过的。奶奶不逼你立刻答应什么,至少,先跟他处处看?别枉费了我们两个老家伙操了这么久的心……”
江以妤喉头滚动,眸中泪光闪动。
谢子宁轻轻捏了捏她的手,目光沉静地看着她,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江以妤于是顶着个鬼新娘一般的脸,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对不起,我,太激动了。我请在场各人见证,我江以妤,愿以你谢子宁为我——合法丈夫!”
咔!
相机定格下这“感人”瞬间。
4. 第 4 章
走出登记处,薄薄的红色结婚证书捏在手里,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不真切的虚幻感。
“好了,”谢子宁轻吁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项艰巨任务,“可以去给我妈交差了。”
江以妤偷偷抹了下眼角,看到手上一片黑色粉渍,忍不住苦笑:“这个样子,方奶奶能认出我吗?”
谢子宁用文件袋轻轻敲了下她的头顶:“注意称呼。以后得叫‘妈’。先去把这一身换了。”
“妈”这个字眼像根细小的刺,扎了江以妤一下。
想想自己已经多少年没叫过“妈妈”两个字,甚至那个女人的身影都开始模糊,如今让她喊另一个奶奶辈的人叫妈,怎么开得了口?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嘴角极浅地弯了一下,算是默认。
重新回到影楼,谢子宁让工作人员先给江以妤卸妆,他跟庄文沁出去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等江以妤卸完妆,又在店员劝说下补了个浅淡日常妆,准备换上自己衣服时,庄文沁回来了,将一条精致大方的米色方领连衣裙,和一双白色粗跟玛丽珍鞋交给她。
“折件衫是我同子宁一起帮你挑的,见老人家非常合适。全部都新新的,不用烫就能穿,你试下先啦,如果唔中意我们再带你去店里买过。”
江以妤接过裙子,那垂坠光滑带着凉感的料子触在皮肤上,感觉像是炎炎夏日里吹来的凉风,不用试就知道有多舒适。
她发自内心地感激:“谢谢你,庄小姐,今天若不是你……”
庄文沁赶紧摆手:“唔好咁讲啦,还要怪我多事带你来换衫,不然也不会有折么多麻烦。还有啊,这件衣服都是子宁主动话要去买的,他都是想同江小姐say个sorry嘅!”
江以妤笑了笑:“他这么做是为了让方奶奶安心,总不能叫老人家看出破绽,庄小姐不必替他说话,我也不会怪他的。”
庄文沁摇摇头,语气认真:“不係啊!你仲不够了解子宁折个人啦,今次他真係觉得好唔好意思的!”
江以妤心头微微有些涩:“其实,应该道歉的人是我,我太任性了。”
庄文沁笑起来,“你哋两个都能认识到错误当然最好啦,点讲都叫法律意义上的夫妻,折样相处才正常嘛!”她顿了顿,又半开玩笑地补充,“省得像我跟他这样,不清不楚的。”
江以妤迟疑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可是,庄小姐你真的不介意吗?相爱的恋人,难道不应该……”
庄文沁微微挑眉,笑容坦荡地打断她:“讲咩爱不爱的啦,我跟他的关系,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总之,大家都放宽心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就OK啦!”
这番话之后,江以妤紧绷的情绪终于放松许多,点点头:“好,谢谢你。”
换好裙子,重新梳理好头发,从试衣间走出来时,门口一位男店员的目光明显滞了一瞬。
卸去浓妆的脸庞泛着细腻干净的光泽,方领恰到好处露出纤细的脖颈和一小段平直锁骨,米色裙摆随着脚步荡开柔和的弧线,露出下面修长白皙的小腿搭配秀气的玛丽珍鞋。
她站在那里,五官虽不惊艳,却有种奇妙的和谐与舒适,像山涧里静静生长的百合,干净得不染尘埃。特别是此刻,眼中带着点未散的迷蒙和忧郁,更为她添了几分神秘感。
庄文沁忍不住回头看谢子宁,见他目光落在江以妤身上,指间夹着未点燃的烟,眼神深邃,若有所思。
“喂!係咪觉得自己捡到宝啦?”她忍不住打趣。
谢子宁收回视线,顺手将烟塞回烟盒,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你今天很奇怪,难道吃醋了吗?”
庄文沁便悠悠地指着不远处树上一只麻雀:“看到那个了吗?”
“嗯?”
“我吃它的醋,也不会吃你的!”
谢子宁嗤笑出声:“行吧,你们女孩子都是牙尖嘴利的,我说不过。”
“那就是认输咯?”庄文沁斜眼看着他。
江以妤已经走了过来,“小叔又输什么了?”
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小时候带他去买糖那次,他赌气跟村里的男孩玩泥巴炸弹,结果把小以妤好容易买到的糖全给输完了,惹得小以妤大哭一场回去告状,直到他在方奶奶的强制之下,重新带她买了糖才好。
从那时起,江以妤对他的印象就不大好,明明技不如人还死不肯认输。
谢子宁揉了揉鼻子,避开她的视线:“你们发梦呢,好男不跟女斗而已,快走吧,我妈还在等。”
去医院的路上,谢子宁提起江以妤的奶奶,问她身体怎样,是不是还喜欢挽着个小篓子做针线。
江以妤想起那个被磨得泛光的竹编针线篓子。
小时候,她的衣服裤子,但凡有破洞的地方都是奶奶利用晚上时间,在昏暗的灯光下给她一针一线缝起来的。
那时候她多讨厌那只篓子啊,那么丑,补出来的衣服也丑,虽然奶奶已经尽力做到看不出缝补痕迹,可她还是觉得那些破了又补起来的衣服丑。
她一直在想,如果这只篓子不见了,是不是就不用再穿打补丁的衣服?好几次生气的时候,她真的将它们藏起来。
可是现在,她穿着这么漂亮精致的裙子,心里却无比地想念奶奶的针线篓。
如果可以,她宁愿一辈子穿打补丁的衣服,以换回曾经那个健康爽利的小老太太。
“我奶奶,她,挺好的。”江以妤轻声回答。
虽然被自家不孝子气得进了三次医院,好歹是没有生命危险,只要这次拿到钱把高利贷还清,奶奶应该就能快快好起来吧?
“老人家就该像你奶奶那样,”谢子宁的声音带着一种难得的温和,“爽朗豁达,粗声大气,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这样才不容易生病。”
庄文沁皱眉:“你係赞人还是损人呢,哪有人咁样讲话的?”
江以妤却笑了,笑容里带着真切的暖意:“他说得没错,我奶奶就是那样的人,泼辣能干,天塌下来当被盖,我也希望她能一直这个样子。”
庄文沁苦笑:“好吧,是我不懂你们的哑谜了。”
车在医院门口停下,谢子宁周身的气息明显比之前更紧绷些。
他将江以妤带来的家乡干货拿出来,庄文沁则将一束精心包扎的鲜花递到江以妤手里:“我们这里兴送花嘅,阿姨见着肯定喜欢,我就陪你们到折里了,祝你们顺顺利利。”
江以妤有些过意不去:“你去哪里呢?要不再等等他,我们应该很快下来。”
庄文沁摇摇头:“学校就在附近,我坐多两蚊巴士就到了,今次时间太紧也没好好招待你,下次一定请你吃饭啊。”
江以妤轻轻点头:“好,以后有机会去江城找我,也请你吃好吃的。”
庄文沁笑着抱了她一下:“放心,一定有机会的。”
谢子宁也道:“注意安全,回头再给你电话。”
庄文沁摆摆手,转身汇入人流。
看着她洒脱离开的背影,江以妤心里有些微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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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很想跟谢子宁聊一聊他这个特别的女朋友,可是想想自己这个身份不合适,便也没说什么,默默跟着他上楼。
病房里,方馥珍已经被护士扶着半躺了起来,远远看见江以妤便急得想要坐起身,被护士及时按住。
谢子宁抢先一步上前,将沉甸甸的干货放在床边地上,俯身握住她的手:“妈你要赶紧好起来,这是以妤特意老远带过来,死沉死沉,您若不吃,可就浪费了。”
江以妤这才走上前,将手里的花束递过去:“方……咳,对不起,这么晚才来看望您,祝您早日康复。”
下意识想叫“方奶奶”,想起谢子宁提醒过不能这么喊,可是让她叫“妈”又实在叫不出口,只能这么敷衍着。
方馥珍接过花束,枯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眶瞬间就红了,只是一个劲地念叨:“好,好,真好……”
谢子宁见她情绪激动,忙将花束接过放在一旁,然后珍而重之地拿出结婚证给她瞧:“妈,您看,我没骗您吧?我们是真在一起了!”
方馥珍的眼泪再也止不住:“这就对了,这下才真是对了,我哪怕此刻就走了,也是高兴的。”
“您说什么呢!”谢子宁抽出纸巾递过去,“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您了。”
方馥珍自己抹掉眼泪,招手让江以妤过去。
江以妤连忙坐到床边。
妇人枯瘦的手腕上还套着住院手环,眼睛却亮得惊人,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女孩,“我们妤妤就该穿这种浅色,干干净净,比电视里那些女明星还标致。”
她又拍了拍在一旁削苹果的谢子宁,“臭小子算你好福气,以后若敢欺负妤妤,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江以妤鼻尖发酸,脸上却笑着:“您放心,他不敢的,刚才他还跟我发誓,说这辈子都要对我好呢,天天给我做好吃的,不然就烂舌头!”
谢子宁削苹果的手一抖,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对,还要准备个私人菜单,每天请我的妤妤公主点餐。”
方馥珍一边点着头,“就该这样!”一边哆哆嗦嗦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小巧的丝绒盒子,拉过江以妤的手,塞进她手里。
“方奶奶我……对不住你,”老人声音哽咽,“都没让你们好好处对象,以后,以后一定给你们补个风风光光的婚礼。”她枯槁的手指摸索着江以妤无名指上那枚素圈,“这戒指太素了,你戴我这个!”
江以妤吓了一跳,连忙推拒:“不用的,方奶奶!这个戒指……是子宁他一直戴着的,我,我很喜欢!”
谢子宁眼疾手快,伸手抢过那个小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华丽的钻戒,5克拉以上,流光溢彩。
很明显,是方馥珍的婚戒。
谢子宁顿了顿,只得笑道:“您也太夸张了,现在不兴这个,简约才时尚。这么大个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家是什么暴发户。”
“是啊,”江以妤赶紧附和,“我也不合适戴这个。”
谢子宁却又将小盒子塞回她手里:“倒不是不合适,只不过现阶段用不上,等什么时候我成了大富豪,带你出席什么大场面再戴吧。先收好!”
江以妤一时有些愣怔。
他刚刚明显是不想给她啊,现在怎么又……还是说,要继续演戏,回头再还给他?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故意讥诮道:“那我等着你发达的一天,可别叫我等到头发都白了!”
谢子宁顺手将一片苹果递到她面前:“你还是少说点话,多吃点甜的!”
5. 第 5 章
江以妤跟谢子宁在病房坐了许久,直到护士提醒老人家需要休息,两人才起身告辞。
临走前,方奶奶一直叮嘱,叫她赶紧弄完毕业事宜就搬过来,她会在这段时间叫谢子宁准备好新房,以后把她奶奶也接过来,大家一起在港城生活。
反正都是假的,江以妤一直点头,方奶奶说什么她答应什么。
走出医院,外面天已经黑了,港城的夜景在眼前铺开,摩天大楼的灯火汇聚,勾勒出貌似赛博朋克一般的迷幻场景。
真美。
“一起吃个饭再送你回酒店,想吃什么?”只要不是针锋相对,谢子宁说话的声音就很好听,像是对面维港吹来的晚风,带着一种松弛的低沉。
江以妤收回远眺的目光:“吃你们这里有特色的吧。”
“有特色?”谢子宁想了想,“那就只有茶餐厅或者大排档了,你不介意吗?”
江以妤笑道:“有什么可介意的?我喜欢大排档,有烟火气,学校的时候……”
一辆双层巴士快速驶过来,经过两人身边时溅起地上一小滩积水,谢子宁赶紧将她往后一拉:“小心。”
江以妤满心紧张,低头看看裙子,还好水点没溅上。
“抱歉,这边的巴士总是开很快,路又窄,没吓到吧?”
“没有,”江以妤摇头,又笑起来,“你是没去过江城,见过我们那儿的疯狂公交车,这个速度只能说是小巫见大巫。”
“是吗?还有比这里更快的巴士?倒是少见。”
“当然,我们学校门口那一路是出了名的,有一次司机转个弯,我硬生生从前门摔去了后座。”
“那是你太瘦了,多长点肉就不会这样。”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去停车场开车,直奔庙街大排档。
夜市大排档自然是热闹非凡,大片的塑料彩灯晃得人眼花。江以妤看着眼前油腻腻的折叠桌和塑料凳,满心诧异:“想不到,港城也有这种地方。”
“后悔了吗?后悔还来得及,我带你去龙凤楼。”谢子宁站在车门前没动,等着她改口。
江以妤摇摇头:“不用,就这里,我喜欢。”
这种地方才舒适,什么高档酒楼餐厅,只会暴露她骨子里的不合时宜。也并不是想要在他跟前遮掩自己的小家子气,只是没必要将自己置于尴尬境地。
比如去年暑假应邀去祁越家,尽管她处处谨慎步步小心,但仍然能感受到那种被富人家庭怜悯审视的难堪,她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第二次。
可那时候,祁越是坚定站在她这边的,即便她笨拙没见识,住在他家连自动马桶都不会用,他依然夸她可爱。
只是,后来他为什么又变了呢?
半月前,那个叫郑晓娟的女生在校内网给她发了一封私信,写得情真意切:
以妤同学,谢谢你这三年来对他的照顾,我听他说了好多关于你们的故事,心中对你十分敬佩,又怜悯你的处境,真遗憾早没认识你,不然咱们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以后你就放心将他交给我吧,你那么聪明善良,肯定知道你们在一起没有结果,所以也不算他对不起你。有时候缘分尽了,也是没办法的事,你说呢?以后我会好好照顾他,同时希望你也能尽快找到自己的良缘,过上平静幸福的日子。郑晓娟
这个女生,自从祁越去了她们学校读研之后,就在他的校内页面上十分活跃,跟他以及他的同学频繁互动,俨然已是他红颜知己的样子。
这段感情里,江以妤始终在暗处,像个隐形人。
她一直以为,是她不小心将自己的贫穷和笨拙暴露在了他家人面前,导致他承受了巨大的压力,最终在另一个门当户对又聪明美丽的女生面前,对比出了她的不配。
现在想一想,或许从一开始祁越就知道两人之间有巨大鸿沟,喜欢她只是生理上的,就像他常常说的,看到她就心动,就忍不住。如同谢子宁与庄文沁一般,只是身体上的伴侣,只有她当了真。
收到私信后,她立刻打电话问祁越,这个女生是谁,到底什么情况。
祁越却非常轻松地表示,只是爱慕他的高中同学,现在又进了同一所大学,所以走得近些,可能让她误会了什么,他会去解释,叫江以妤别多心。
江以妤竟然真的信了。
直到郑晓娟公然以女友身份在他页面秀恩爱,江以妤才首次给郑晓娟私信询问,得到的回复冰冷刺骨:其实祁越他已经不爱你了,只是出于对你的怜悯,没好意思当面说分手而已,你也不想听到他对你说出那么绝情的话吧?
万箭穿心,如坠冰窟。
江以妤甚至没再质问祁越,只默默将对方这几年送她的各种衣服、首饰、鞋包等收拾出来还了回去,除了这部手机,里面个人信息太多。她给对方转了钱,对方没收,这样就算是悄无声息地分了手。
那之后,祁越再没跟她联系过,想来他也是个怂的,连分手都要女生替他说。江以妤不去质问是对的,他能说什么呢,无非是拿些谎话来搪塞罢了。
可是今天,他突然打来的电话仍然让她难受,不敢深想,又忍不住抓住这丝微弱的、未断的、未完结的链接。
谢子宁抽了纸巾给她擦凳子:“发什么呆?”
江以妤回过神,“没什么,看隔壁桌那个粉油亮亮的,很好吃的样子。”
谢子宁侧头看一眼,“干炒牛河啊,我也喜欢。”顺手将塑封的简易菜牌推到她面前,“看看还有哪些爱吃的,一起点!”
江以妤却推回给他:“小叔来点吧,我没有忌口,都喜欢。”
谢子宁也不客气,“行,就尝尝这里的招牌。”
冒着锅气的干炒牛河端上桌,油脂的香气混着葱香扑面而来,江以妤忽然冒出一句:“祁越最讨厌大排档。”
“祁越?”谢子宁将刚上桌的避风塘炒蟹推到她面前,忍不住微微皱眉,“是之前电话里的人吗?他为什么讨厌大排档?”
江以妤看着接连上桌的椒盐濑尿虾、豉汁蒸白鳝等,苦笑:“他说,蟑螂爬过的灶台能炒出什么好东西。”
谢子宁很不屑,“他讨厌是对的。”见江以妤错愕抬头,又慢悠悠补了句,“这种地方得真正有眼光的才喜欢来。”他动作熟稔地帮江以妤烫洗碗筷,又盛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海鲜粥,“比如像我这种,能看出老板用的是活虾还是死虾的人。”
江以妤盯着他利落的动作,撇了撇嘴。
谢子宁笑起来,“你别不信,而且这种地方不止有眼光的人喜欢来,有眼光的人也只会带懂得欣赏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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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其他人都不值得。”
不值得……江以妤想到祁越带她去的大多是有包间的高档餐厅,而那时候,她也尽量跟上他的步调,将自己包装得有见识有格调。品他喜欢的红酒,尝他爱吃的刺身,穿他送的黑丝高跟……现在想想,都是笑话。
不过对于谢子宁刚刚说的那些话,她觉得更可笑:“小叔大概就是那种明明自己抠门,却非要将跟着你吃苦受穷包装成高尚德行的人吧?”
谢子宁撇了撇嘴角,给自己也盛了一碗粥:“所以你的意思是,带你去高档餐厅的,就一定比带你来大排档的大方,一定不会让你吃苦受穷吗?”
江以妤很诚实:“倒也不一定,但至少去高档餐厅的男人不会给女人洗脑,说大排档比高档餐厅更值得。”
谢子宁喝着粥笑起来,“你如果是这样的认知,那我说什么都没用。”
江以妤横他一眼:“明明是理屈词穷。”
谢子宁有点无奈:“那行吧,看在你叫我一声小叔的份上,我还是多嘴一句。”他抬眸,“处对象,看的是对方这个人!是人!要识人,而不是吃什么穿什么。”
江以妤的心跳了跳,对上他的目光。
可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而是换了个话题:“无论如何,你跟那个男朋友分开是好事,总比日后结婚了再离好。”
江以妤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忽而笑道:“说得好像我跟他分了,就不会结婚再离婚似的。”
谢子宁耸耸肩,神情淡漠下来:“这个不一样,我跟你之间没有真心和假意,也就不会有伤心和失望,你没有什么损失。”
江以妤轻轻吐出一口气,低头搅动碗里的粥:“是啊,所以这就是小叔不结婚只恋爱的原因吗?”
“呵!”谢子宁摸出烟盒,点了一支,烟雾模糊了他瞬间变得疏离的表情,“你又错了,其实,我从不恋爱,我只上床。”
直白得近乎冷酷。
江以妤耳根一热,不再说话,只沉默地喝着粥,直到一顿饭吃完,两人再没有任何话题。
饭后,谢子宁将江以妤送至酒店楼下。
江以妤拿出那个小巧的丝绒盒子,递过去:“这个还给你。”
谢子宁看她一眼,颇有些意外:“你不喜欢?”
江以妤也很意外:“我为什么要喜欢?”
“女人不都喜欢这个吗?”
“可它不是我的呀!”
谢子宁这才恍然,有些好笑:“你以为是做戏的道具?放心吧,我妈送给你的,我不会收回她送出去的东西,况且你们还给她带了那么多好吃的。”他随意地将小盒子推回她手里,“安心拿着,早点休息,明早我来接你去关口。”
说完转身离开,似乎送出去的不是一枚价值几十万的鸽子蛋,而是什么随手买的一盒口香糖。
江以妤站在原地,茫然地捏着丝绒小盒子。
她无法理解,他会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价值数十万的钻戒送给她,明明那份婚前协议字字句句都在防范她占便宜。
或者……他答应借的那五十万,就是这枚戒指?
是了是了,这样才合理。
心头那点不真切的漂浮感终于沉下去,江以妤轻吁一口气,转身回去酒店。
6. 第 6 章
第二天清晨,谢子宁准时开车来接江以妤。
她换回自己的衣服,一件简单白T,搭配洗得发白略显宽松的九分牛仔裤,脚上一双白色系带球鞋,露出纤细的脚踝。头发高高扎成马尾,没剪刘海,只有几缕自然碎发被风吹拂在额头和脸颊旁,显得干净又充满学生气。
“这副样子,倒像是刚进大学的小学妹,哪里看得出是刚结了婚?”谢子宁忍不住调侃。
江以妤坐进车里,嘴里也不饶人:“小叔似乎很喜欢提起这件事,不会真想娶我吧?”
谢子宁笑了笑,发动车子:“回去打算怎么跟你奶奶交代?”
江以妤关车门的手顿了一下,看向他:“你能让方奶奶暂且别告诉我奶奶吗?”
“放心,”谢子宁语气平淡,“你奶奶没有电话,每次联系都靠你传话。我妈现在也没精力找别人捎话。你不说,她不会知道。”
江以妤点点头:“那就好,我这次来她还不知道是假结婚,以为是来探望方奶奶,顺便跟你见面看看情况,回去我就说相处还可以,先当朋友处着,这样先稳住她,其他等离婚以后再说吧。”
“行,你自己看着办。”谢子宁没有异议。
车子很快抵达关口,江以妤带好行礼下车,站在车边:“谢谢小叔的招待,以后有机会带庄小姐去江城,我带你们玩。”
谢子宁从兜里掏出一张内地普通储蓄卡,递过去:“不必客气,互相帮助而已,这是你要的50万,密码是我手机号后六位,尽量早些转出去。”
江以妤愣住了:“可……可是,那戒指……”
难道不是已经抵了这笔钱吗?
“早说了戒指是我妈给你的,”谢子宁很随意,“你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卖了换钱也行。你自己的东西,随便处置。”他笑了笑,带着点完成任务后的轻松,“好了,就此与我的老婆大人别过,下次离婚再见!”
他挥挥手,转身上车。
江以妤捏着那张薄薄的卡片,指尖冰凉,愣在原地。
直到谢子宁小车发动机的轰鸣声响起,她才猛地惊醒,下意识伸手去摸帆布包里那个丝绒小盒,一颗心砰砰乱跳起来。
戒指……是白送的?
可以拿去换钱?
眼看车子已经滑入车流,她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来不及细想,拔腿追上去:“等等!小叔!等一等!”
后视镜里映出她追赶的身影,谢子宁靠边停车,降下车窗:“怎么了?”
江以妤喘着气跑到车窗边,脸颊通红:“我……刚刚好像有个小挂件掉车上了,让我上去找找。”
谢子宁将车门解锁,语气带着点玩味:“什么挂件这么上心?祁越送的?”
江以妤没出声,拉开车门,弯腰在后座摸索了一阵,很快直起身出来,关上车门,脸上带着点如释重负的笑:“好了,找到了!”
谢子宁瞥见她手里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不想给他看的样子,嗤笑一声:“恋爱脑的女人最没救,早点忘了那男的,大好人生等着你。”
江以妤用力点头,笑容有些刻意:“好!今天小叔是金主,我都听小叔的。”
谢子宁忍不住横她一眼。
“还有,”江以妤急忙补充,“这个钱,就当是我借的,我会尽快还给小叔!”
谢子宁随意摆摆手:“都行。”
车窗升起,车子汇入车流,很快消失在繁忙关口。
正好是星期天,谢子宁直接驱车去了医院,想陪母亲吃午饭。下午还得去父亲那边,说是有什么“大事”商量。他倒希望是老头子不行了,要给他三房儿女们分遗产。
方馥珍见到儿子,枯瘦的脸上立刻有了光彩,拉着他的手问:“怎么样,妤妤是个好孩子吧?现在你已经结了婚,他们就不能再逼你娶什么黄心謦了。这些年我总算是看明白,什么荣华富贵啊,都比不上一个身边的知心人!”
谢子宁不置可否,端过护工送来的营养粥准备喂她,手机“叮”一声轻响,进来一条短信。
他摸出来,是江以妤:
小叔,谢谢你跟方奶奶的好意,借的五十万已经足够解决困难,那枚钻戒就不必了。我已经将它放在驾驶座的后袋中,记得拿回去,那么珍贵的东西,不能随便送人,更不能随便被人拿走了呀!总之,谢谢了!
谢子宁怔怔盯着屏幕上的字,看了好半天。
方馥珍好奇:“怎么了?是你大哥又找你麻烦?”
谢子宁目光从手机移开,落在母亲脸上,忽然笑了笑,点头:“她是个好孩子!”
方馥珍不解:“什么?谢子深是个好孩子?”
谢子宁轻轻摇头,舀起一勺粥:“我说的是江以妤,她……是个好孩子。”
江以妤回到学校时,天已经黑透了。
她打算在一周之内把学校和家里的事情处理完,就要赶紧租房找工作了。
现在很多没打算考研的同学都已经在上班,她是打算读研,才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也没能利用好校招的机会。
还好,能解决五十万债务就行,以后好好工作,争取早日攒钱还给谢子宁。
刚放下行李,同寝的章晨晨端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红枣芝麻甜藕粉进来,看到江以妤吓了一跳:“你怎么才回来?怎么回事啊?听说你没去c大参加复试?老陈急坏了,说打你电话也不接。”
江以妤拿出一盒鸡仔饼来递给她:“给你带的,陈老师那里我已经给她回过电话了,没事的,明天再去找她。”
“所以,你真不打算读研了?”章晨晨接过饼,一脸惋惜,“这饼又是哪来的?你去哪儿了?”
“不读了,”江以妤继续整理行李,“你知道我家里情况,早点工作赚钱,对谁都好。
章晨晨叹口气,“明明都说好的,我留校读研,你去c大,以后还能常在一起……那你打算去哪儿找工作?”她捏起一块鸡仔饼,“广东?”
江以妤摇摇头:“就在江城吧,我奶近来身体不好,跑远了照顾不到,以后有机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那,你要不要试试考公?”章晨晨不死心。
“到时候再说,反正十月份才报名,我先找个工作做着,一边赚钱一边准备。”江以妤语调平静。
“这倒也是!”章晨晨点头,将藕粉推过去,“刚买的,还热着呢,吃吗?”
金黄透亮的藕粉散发着甜香,江以妤确实有点饿了,拿了勺子准备吃,突然听见宿管敲门:“江以妤同学在吗?”
江以妤放下勺子开门:“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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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什么事?”
胖胖的宿管阿姨皱着眉:“楼下有个女生找你,来好几趟了!不是跟你室友说了吗?”
章晨晨猛地一拍脑门:“哎呀,我给忘了!确实有个漂亮女生找你来着,快下去看看吧!”
“漂亮女生?谁啊?”江以妤想不出这时候有谁会来找她。
章晨晨摇头:“我也不认识,好像不是咱们学校的,一口标准的京片儿,挺有意思的。”
“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赶紧下去把人打发走!这一天天的让我跑上来好几趟!”宿管阿姨不耐烦地催促。
“好的阿姨,我这就去,麻烦您了。”江以妤拿上手机,匆匆下楼。
快速下到宿舍楼大门口,抬眼便看见一个身材高挑、皮肤白皙的女生站在那里。不需要看清面容,仅凭那头标志性的黑色长直发,江以妤已经知道那是谁。
不由得定住了脚步,她不明白,郑晓娟为什么这时候找上门来。
女生回转身看见了她,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声音清脆:“以妤你好!我是晓娟,找了你好久呢。走吧,我请你喝咖啡!”
江以妤站在原地没动,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不喝咖啡。”
“那奶茶也行啊!”郑晓娟的笑容不变,朝宿舍楼外示意一下,“祁越跟我一起来的,你不想见见他吗?”
江以妤的目光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宿舍楼外那棵最大的香樟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路灯的昏暗光线勾勒出他瘦削的轮廓。
她觉得有些发冷。
曾经多少个夜晚,春夏秋冬,他穿着四季的衣服,手里提着各种各样的奶茶,站在香樟树下等她一起去自习。
自习室熄灯后,两人还要去一趟堕落街买两根小串,慢慢边吃边走回来,他仍然会站在那棵树下,目送她上楼。她则一步三回头,直到走过楼梯拐角,再看不见他的身影为止。
两人已经大半年没见面,高她一级的他已经在z大读研一,本来说过完年他会抽时间来看她,可终是没能等到。
这个寒假,应该就是他跟郑晓娟感情升温的阶段吧?
江以妤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春夜的风,忽然有了刺骨的凉意。
香樟树新发的嫩叶在路灯下摇晃,祁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手里再没有冒着热气的奶茶杯,只有一些无措的动作。
郑晓娟走近几步,身上飘来一股柑橘调香水味。这味道江以妤很熟悉,去年圣诞节,祁越送她的就是同一款。
那时他说“你闻起来像颗小甜橙”。
现在,这甜橙的味道缠在另一个女孩身上。
江以妤的感觉手心有些黏腻,低头才发现指甲竟然把手心刺破了。
“他怕你还在生气。”郑晓娟做了美甲的手轻轻搭在江以妤胳膊上,“其实我们早该来道歉的,只是……他真的不忍心当面说,希望你别怪他。”
江以妤想咬唇,又怕将自己的嘴唇也咬破,便轻轻抿了抿,声音尽量平静:“我不怪你们,也没什么可生气的。如果只有这些话,告诉他我知道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以妤!”在她转身的瞬间,那个站在树下的黑影终于按捺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
声音穿透不算远的距离,嗖,地将她钉在原地。
7. 第 7 章
江以妤觉得整个后背都是凉飕飕的,身体僵硬得像块木板,想要回头再看一眼那个身影,可脖子僵硬得像浇灌了水泥一般。
她背对他们站着,一动不动。
郑晓娟上前一步,试图去拉她的手:“以妤妹妹,去跟他说几句话吧!这件事总要解决的,不是吗?”
江以妤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手,避开了她的碰触,“我无话可说,”她的声音不高,明显带着刻意的压制,“你们快走吧,别打扰其他同学。”
说完这句话,仿佛某种禁锢被打破,她的身体终于能动弹。
不再停留,抬脚快步上楼。
转角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绝望咆哮:“以妤,我没有对不起你!我没有!”
这句话像子弹一样击中她,正中心脏,不偏不倚。
感觉有鲜血从弹口涌出,涓涓潺潺,将她整个人浸透。
她没有停下脚步,反而更快地冲上台阶,一口气跑回寝室。推门、闪身、关门,动作一气呵成,然后背靠在门上,整个人像是溺水一般,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章晨晨正捏着一块鸡仔饼小口吃着,见江以妤失魂落魄地冲进来,脸色惨白,靠在门上往下滑,不由得吓了一跳,赶紧放下饼冲过去。
“小妤你怎么了?那女的是谁啊?她欺负你了?”她蹲下,伸手碰了碰江以妤的脸颊,触手冰凉,“哎呀!你别吓我,是不是真被人欺负了?走!我找她去!”她说着就要拉江以妤起来。
江以妤白着嘴唇摇头:“不是,与她无关,是家里的一点事,晨晨你不用管我,我先躺躺。”
章晨晨听说又是家里有事,忍不住叹气:“你这到底是什么鬼家庭啊?爹妈从小不管也就算了,奶奶好不容易把你拉扯大,供你上了大学,眼瞅着就要读研了,又整这么一出!你那个爸还是人吗?一个大男人,好意思让你们一老一小操心!”
江以妤只觉得脑袋嗡嗡的,浑身虚脱,几乎是一点一点挪到床边,然后重重地倒下去。
章晨晨还在一边愤愤不平地数落,那些声音却越来越远,她的意识开始模糊,沉入一片混沌。
唯一,只有那棵香樟树下的黑影,却无比清晰地占据了她的脑海。
黑影渐渐清晰,显现出祁越那张眉目俊秀的脸来。
他穿着素白T恤,阳光透过香樟叶在他睫毛上跳跃,高挺的鼻梁投下细长阴影,像图书馆窗边那座大卫雕像活了。
江以妤睫毛颤动,恍惚间回到了那个秋天,祁越带着干净皂角香的手指,轻轻擦过她湿润的眼角。他捧着崭新的佳能相机,声音温柔:“你看,晚霞映在你眼睛里,真好看。”
他拍下澜湖边看晚霞的她,然后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候,将她拉入怀中深深叹息:“以妤,我喜欢你,做我女朋友吧!”
那一刻,她心里炸开了小小的烟花。
跨年夜,祁越用烟花棒在雪地上画出两个火柴人,紧紧牵着手,住在一栋大房子里。
江以妤鼻尖冻得通红,笑话他:“还说以前学过画画呢,这也太丑了。”
他握着她冻僵的手,轻轻揉搓着:“等我们毕业后一定要去北方,多冷的天都有暖气,咱们住大大暖暖的房子里,看着外面飘雪,你说多幸福呀!”
春日在温暖的图书馆,她偷偷躲在他身后吓唬他。
他惊得手上的书本掉落,她却捂嘴咯咯咯笑得眼睛弯成一道月。
“还笑呢,”他无奈捡起书,目光落在她嘴角,“沾了点东西。”
“啊?我没吃零食呀。”她下意识想用手擦。
“别动,我帮你。”他拉住她的手,呼吸拂过她的眼睑,唇瓣却落在她颤抖的唇上。
窗外,粉白的樱花被风吹落,簌簌如雨。图书馆巨大的玻璃窗透进阳光,漂浮着带有花香的微尘。
喧闹的夏日,他在足球场上挥汗如雨,她在台上为喝彩喊哑了嗓子,旁人都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叫得这样卖力,只有她自己知道,是为绿荫场上他回头时偷偷给她比的心。
那天他们班晚上有庆功宴,江以妤在澜湖边等了好久才等来满身酒气的他。
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当天球场的力气没用完,他将她抱起来转了好几个圈,却因为脚下不稳两人跌倒在草地上。
他顺势将她困在身下,她推他,他却沉得推不动。
他怔怔地看了她许久,呼吸变得灼热,声音压抑而沙哑:“以妤,我等不及了……”
她意乱情迷,心跳如擂鼓。
那是她第一次,随他去了学校附近那家最好的酒店……
漆黑,一片的漆黑,最后慢慢出现一个白点,是祁越举着录取通知书朝她奔跑而来。
他素白的T恤被风吹得鼓起,像一张饱满的帆。
“祁越,你是真的爱我吗?”
“爱呀!”
“爱我什么呢?我什么都没有。”
“就是爱你什么都没有,像一张白纸的样子!”
……
第二天,江以妤收到祁越的短信,说郑晓娟已经离开,他会在澜湖边等三天,希望她能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不希望她往后余生都恨他。
江以妤没有回复,并且这几天刻意避开了澜湖的方向。
到了祁越说的最后一天,江以妤约了父亲的债主在市中心一家银行见面。那人手里有爸爸的借条,她要一手交钱,一手拿回借条。
那个大腹便便,鼻翼旁长着一颗显眼黑痣的男人见到她,眼睛一亮开始油腻地笑:“哟,小丫头原来长得这么标致!早说嘛,这五十万说不定就不用还了。”
江以妤懒得理会他,伸出手,语气冷硬:“欠条呢?拿来我看看!”
男人嘿嘿一笑:“急什么?要不咱再商量商量?给我当个私人助理,干上几年,这钱就算清了,怎么样?”
江以妤的脸瞬间涨红,努力控制着怒火,声音压得更低:“请您自重!今天约您出来就是还钱的。周围都是人,别闹起来大家看笑话。”
男人见她一脸戒备的样子,只好耸了耸肩:“小丫头不上道,这五十万你还了我难道不用还别人吗,跟我干才真的有未来。告诉你,就你摊上那样一个爹,这辈子都别想好。”
他一边说一边将一张借条掏出来,“喏,看看,你爸亲笔签字亲自按的手印。当初借了三十五万,说好借一年还四十万,结果硬是拖了五年!你说,我收他五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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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多吗?这已经是天大的情分了!”
江以妤接过借条,看着那15%的年利率,只觉得刺眼。
她没说什么,只点点头:“我这就给你转账。”
银行的手续办得很快。走出银行大门,江以妤立刻将那张借条撕得粉碎,随手扔进了路边垃圾桶。
男人看着她,皮笑肉不笑:“丫头本事不小啊,刚毕业就能替父还这么大笔债。不过,以后还得努力赚钱,就怕那老东西手痒,又管不住自己啊。”
江以妤咬紧牙关,一字一句道:“如果以后你们再借给他钱,请找他自己还,若还要逼迫我跟我奶奶,报警抓不了你们的话,大不了我还你们一条命!”
男人的脸色僵了僵,随即又挤出点笑容来:“哎哟,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命不命的,多不吉利!还是那句话,要不,你考虑一下跟我……”他竟然伸手想去拉江以妤的胳膊。
江以妤猛地后退一步,声音陡然提高:“别碰我!再这样我喊人了!”
男人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呸!装什么清高!这五十万来得干不干净谁知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有你哭的时候!”
男人骂骂咧咧走了,江以妤只觉得气血上涌,屈辱、愤怒、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可是无计可施,只能捏紧了拳头,在心里发誓,再也不要听那个赌鬼的任何一句哭求。
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她像打了一场硬仗般虚脱,头靠在玻璃窗上,眼睛无神地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手机“叮”地一声,有短信。
翻开来看,又是祁越:
以妤,很遗憾没能见到你,我知道你可能恨我,但是真的,无论我们现在结果如何,我们在一起的这三年,我对你的心都是真的,想娶你也是真的。只是你不知道我为此抗下了多大的压力,而我又低估了后面更大的压力。所以,对不起!我在火车站,还有一小时就发车了。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一起去北京吗?坐的就是这趟车。你说喜欢跟我一起坐慢悠悠的老火车去远方。现在,我也只想坐着它,以最慢的速度,离开你。
车窗外,熟悉的街景飞速掠过。
江以妤突然想起,祁越曾带着她走过这里的每一个角落,带她品尝各种美食,带她见识从未接触过的世界。相比于他带来的痛苦,那些曾经拥有过的快乐时光,似乎更加真实而庞大。
祁越……其实真的不欠她什么。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她无法摆脱的贫穷、浅薄,以及因缺失而带来的某种粗陋。那是她用再多努力也难以填平的鸿沟。他甚至,还曾真心实意地陪伴了她三年,那大概是她贫瘠人生里,最鲜明亮丽的三年。
而她,竟然连他最后想要的一个告别,都狠心拒绝。
当这样的念头滋生,那些被刻意压下的关于祁越的好,关于两人共同度过的快乐时光,便如潮水般汹涌地淹没了她。
车在一个站台停下,江以妤愣了几秒,当司机再次开动时,她猛地站起身:“等等,我要下车!”
司机只得刹住,很不耐烦地:“下车早一点啊,停了那么久干嘛去了,真是嫌人!”
江以妤根本没听进耳里,飞奔下去。
8. 第 8 章
江以妤冲出公交站,拦下一辆出租车:“师傅,去火车站!麻烦快点!”。
还好他不是坐高铁,不然她现在无论如何都赶不上了。老火车站比高铁站近不少,而且好处是可以买站台票,现在赶过去,大概率是能见上一面的。
他们第一次去北京旅游的那趟绿皮车,车次和时间都像刀刻入脑海一般,想忘都忘不掉。因为那一次,何止是江以妤第一次跟男朋友单独出游,那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走出出生的这个省份。
堵车,满城轰隆隆挖土修路的声音,司机烦躁的骂声,心跳的咚咚声,让这原本只需要开半个小时的路程像是走了一辈子那么久。
下车的时候,离他说的一个小时只剩十五分钟,她飞快地去买票,跟人商量着插队,终于拿到站台票的时候离发车还剩八分钟。
过安检,检票,从中门进入站台,跑过两道天桥,远远便看见那一辆老式绿皮车。
只有零星几个人还在月台上跑着,列车员已经在招手让他们在就近车门上车。
唯有一个男生,站在车门处没有动,脚边放着一个黑色背包,低头看着手机正在打字。
叮!
手机传来短信的声音,江以妤没空去看,她一边跑一边朝着男生挥手:“祁越,祁越!”
可声音被其他进站火车的轰鸣盖过,她用最快的速度跑下天桥……然而,最终留给她的,是一个远远的,转身上车的背影。
“祁越!”她没有放弃,一边喊着,一边跑过去。
车门已经锁住,她去拍窗户,被列车员拦下:“车马上要开了,乘客请退后站到安全线外。”
果然,才被拉至站台中间,绿皮火车便咔一声,缓缓启动,一点一点,拉开她与车厢中人的距离。
祁越终于找到自己靠窗的位置坐下,不经意抬眼看向窗外时,便一眼看见了站台中央,那个孤零零站着,正呆呆望向他的身影。
她像一株被遗弃在荒原上的野草,渺小脆弱,透着绝望。
心口猛地缩紧,他身体前倾,双手贴在车窗上,想要喊出她的名字,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竟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难言的酸涩迅速涌上眼眶,模糊了窗外的景象,也模糊了她的身影。
江以妤也看见了贴窗的祁越,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都明白,这不只是一段恋情的终结,更是某个属于他们的,带着青春印记的章节,彻底翻篇。
两人隔着加速拉开的距离,无声地凝望着对方,直到那个人越来越小,越来越小……终于,彻底消失。
半年后。
在一家高档餐厅,穿着工装的江以妤脑海一片空白地坐在靠窗位置,视线失焦地落在面前的咖啡杯上。对面坐着一位年金五十,气质雍容的中年妇人,旁边是一个差不多年纪,清瘦儒雅的中年男人。
妇人极力压抑着怒火,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我看你也不像是那种……妖里妖气的姑娘。怎么能做出这种事?你不知道这是在破坏别人的家庭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一点道德底线都没有吗?”
中年男人一脸窘迫,低声解释:“你误会了,我们真没什么,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没什么?”妇人的声音有些尖利,引得邻桌投来目光,男人立刻噤声,低头喝茶。
“没什么你会给人发那种短信?当我是傻子吗?今天必须把话说清楚,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妇人目光锐利地转向江以妤,“你呢?你到底图他什么?这么年轻漂亮,他年纪都快赶上你爸了!你不知道他结婚了吗?我儿子就比你小不了几岁!”
江以妤沉默着。
她想说她不知道,或者说,她根本没想过“知道”与否这个问题。
她绝不是想恋爱,更不是想嫁给他。
她只是……在自暴自弃,放任自流的这段日子里,碰到了一个愿意像长辈那样教导她,关心她的男人。她贪恋那一点点虚假的,来自男性长辈的温情。
婚姻?插足?小三?道德?这些词从未真正进入过她的脑海,直到眼前这位真实的,愤怒的妻子出现。
“还是说,你根本没有羞耻心,只想靠年轻的身体赚他钱?”妇人见她不说话,实在气得控制不住说出难听的话。
是啊,我没有羞耻心。
江以妤在心里回答。
半年来,她白天在一家知名公司市场部做一个小小品牌专员,努力维持着体面。夜晚,要么跟同事们吃饭聚餐到很晚,要么独自一个人在各种酒吧小酒馆消磨时光。
这期间,她先后和四五个男人有过短暂的身体关系,其中就包括眼前这位中年男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她自己也说不好,就是突然间变成空心人一般,不敢一个人回到冰冷的出租屋。只要是回到住处,若不是累到倒头就睡,无论看电视还是刷手机还是打电话,都会有无边无际的难过和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会整夜整夜地哭,哭到第二天眼睛肿得无法见人。有时还会咬自己的手,掐自己的大腿,试图用身体的疼痛来对抗心里的空洞。
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按理说,她已经完全放下祁越,甚至能正视他在网上晒出跟郑晓娟的亲密合照,并打心底觉得他们很般配。
那段感情已经完美地画下句号,她也有了对口的工作,转正后工资很不错,三十五岁之前还掉谢子宁的五十万完全没问题。这明明该是她新生活的美好开端,她该振作,该积极,该勇敢地向前走。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公司都能好好的,只要回到出租屋,面对空荡荡的房间,她就会觉得自己面对的是自己整个空荡荡的人生,没有爱的人生。
是了,没有人爱她。
这个世界,连奶奶,也是在责任和义务的捆绑下不得不将她抚养长大。奶奶最爱的,终究还是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所以才会让她去接触谢子宁,去借钱。
而祁越,则是她曾经以为的,这个世界上唯一无条件爱她的人。他家境那样好,却义无反顾地交她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女朋友,还带她回家见父母。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可即便是这样的爱,最后也消散在无尽的差距与沟壑中,只留下她一个人,面对更深的空洞。
她一直想,自己活着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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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到底是什么?
就算现在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吧?或许章晨晨会伤心,可她还是个学生,有自己的学术理想与追求,跟她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
可她又不能死,因为还欠着钱,还有奶奶要照顾。
只能这么浑浑噩噩地活着,白天顶着虚伪的躯壳用谦逊的笑脸迎接工作,夜晚则用酒精和混乱的两性关系麻痹自己日渐朽坏的灵魂。
本以为生活会一直这么继续下去,直到自己一个人发烂,发臭……可谁又能想到,自己发烂发臭的同时,也熏到了别人呢?
她成了第三者,成了伤害别人家庭,伤害另一个女人的可耻的卑劣的第三者!
甚至,别的小三还能用真爱作为幌子,她呢,呵呵,她就是单纯的自私,为了从老男人身上寻找那一丁点虚假的关怀,便忘记了什么叫羞耻。
这大概会成为她一辈子的污点,用什么理由都无法洗脱的污点。
所以,她说不出话来。
她没有任何可以为自己辩解,或是宽慰对方的话,哪怕是“对不起”,都显得那样轻薄而虚伪。
男人见妻子动了真怒,赶紧安抚:“没有的事,我们才认识一两个星期,在一起吃了几顿饭,根本不涉及钱什么的,你真的多想了。”
“吃几顿饭?”妇人的怒火已经压不住,“你跟她又不是一个公司,在一起吃什么饭?又给人家发那样肉麻的短信,随便吃个饭就能发展成这样啊?”
男人涨红了脸:“那都是喝多酒,乱发的!我跟她吃饭,也是,也是跟几个朋友一起,真的没什么,不然我哪里敢听你的话叫她来见你啊!”
“陈俭鹏!”妇人一字一顿叫出男人的名字,声音里充满了痛心和愤怒,“她才多大?你多大?你不要害了人家小姑娘!”
你不要害了人家小姑娘!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江以妤耳边炸响。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那位妻子和母亲,眼眶瞬间发热,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开,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委屈和渴望的剧痛冲上喉咙,竟脱口而出:“妈妈……”
空气顿时凝固,对面两人都目瞪口呆看向她,不明白她半天不出声,一出声却喊妈妈是什么意思。
男人最先反应过来,尴尬地呵斥:“小江!你胡说什么!”
妇人反应过来则涨红了脸,羞愤交加,“哗”一声,将面前那杯温热的茶水泼在了江以妤脸上。
“好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好声好气跟你谈,你倒来羞辱我?是想说我老得像你妈,该给你让位了是吗?做梦!”她的声音尖利,引得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
江以妤颤抖着嘴唇,使劲摇头:“不是,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妇人气得颤抖,根本不想再多看她一眼,抓起包转身就走。
男人急得直跺脚,懊恼地对江以妤抱怨:“哎呀!你看你……”最终,他也顾不上江以妤,匆匆追了出去。
江以妤怔怔看着妇人愤然离去的背影,再也控制不住,捂住嘴巴,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起来。
那天下午,江以妤没有去上班,而是打车去了江边。
9. 第 9 章
顶着满身的褐色茶渍和周遭投来的怪异目光,江以妤跌跌撞撞冲出餐厅,拦下一辆出租车。
司机看一眼她红肿的眼睛,打湿的头发和身上的脏污,忍不住问:“丫头这是怎么了?这会子热得要死去江边做莫斯?”
江以妤随口敷衍:“约了朋友,赶时间,麻烦快点。”
司机不好再多问,发动车子。
路上,司机似乎想缓解气氛,絮絮叨叨地找话说:“看你还是个学生样儿啊,还是刚毕业找工作呢?”
“跟你说,人在二十多岁,或是毕业,或是谈朋友的时候,是最迷茫的一段时间,无头苍蝇一样,离了学校,离了家里的照应,出门在外头总要吃点苦的。”
“这都正常,人嘛,不就是这么慢慢成长的么?不遭遇一点挫折,经受一点打击,往后哪里有能力撑起一个家庭,护得住自己的娃儿呢?”
“你说是不是啊,小姑娘?”
江以妤心道,他说得没错,可是她遭遇的不是挫折,而是整个人生的崩坏,她已经好不了了,她烂透了,烂成一摊无药可救的脓水。
她犯的错,杀了自己都无法弥补。
不,不对,总该做点什么。
她突然拿起手机,给那个男人发了一条短信:“真没想到你这么没用,居然叫我来见你老婆。你不会以为我对你是真心的,想给你当小老婆吧?笑死人了。你老婆说得对,我就是看你开的车还行,想着能不能捞点东西,陪你玩玩而已。今天答应出来,也是看上一款包想去逛逛,想不到你是骗我见你老婆。这次算我失策,不过为了今天受的屈辱,我实话告诉你:年纪大了叔叔,各方面都不行,就别出来跟年轻人混了,你玩不起!别再联系我,恶心!”
这是江以妤这辈子说过最恶毒的话,也是她此刻唯一想到的,能为那个被她伤害的女人做的事。至少,这样一对比,原配显得好太多了。
发完短信只觉得心里突突的,立刻将男人的号码拉黑删除一条龙。
接着又给主管发短信,请了半天假。
司机见她终于有动作,脸上也有了麻木以外的表情,还以外是自己的劝说起了效果,便又开始接着往后叨。
“我看你长得也漂亮,斯斯文文的,性格肯定不错,往后只要不瞎折腾,安安稳稳地上班谈恋爱,一定有好日子过。”
“你信我撒,丫头,我看人很准的,你的福气在后头。”
江以妤很想信他,但她从小就听过一句话,“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她有再多的福气,恐怕也被这件事消耗完了。
更可笑的是,福气两个字到底怎么写,她都快忘了。
司机絮叨了一路,江以妤下车的时候浅浅对他道了声谢。这来自陌生人的笨拙的善意,她会记住。
烈日高照,下午的长江边热浪蒸腾,之前涨起来的水现在退下去很多,有零星的人在岸边垂钓。
江以妤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只是那一刻,她无比渴望坐在江边,看看这奔流不息的浑浊江水,或许投身其中一起走了很好,也或许只是看看,看看自己有没有勇气。
她踩着滚烫的水泥石板走下江堤。
江水退却,露出的淤泥里有一只翻着肚子的小鱼,空洞的眼眶正对着天空。
“真像现在的我。”她忽然低低笑了一声。
指尖无意识抠着地上的泥巴,想起自己年幼时也是经常这样蹲在河边。奶奶的洗衣槌咚咚敲打石板,肥皂泡顺着河水漂向远方。
那时的水真清啊,能看见褐色的小鱼从脚背游过,痒痒的,却怎么也抓不住。
远处货轮鸣着汽笛驶过,柴油味混着水腥气扑面而来。
她站起身来,脱掉鞋,又往前走了几步,直到浑浊的江水漫过脚踝。只要不去看它脏污的颜色,这感觉和小时候在河边玩水也差不多。
有什么资格嫌弃它脏?
你比它更脏!
江水在脚下晃荡,货轮驶过掀起的浪扑上堤岸又退回去。江以妤看着那退去的浪,心里不自觉就想跟着追过去。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起来。
她停下脚步,掏出来看,是章晨晨。
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接听:“晨晨,怎么了?”
“小妤你在哪里啊?”电话那头的声音万分焦急,“快上网看看,有一张女生被原配泼水的照片传得火热,还好离得远只拍到一点侧脸,一般人看不出来,但我一眼就知道是你啊!那件工服也很明显,万一传到你们公司怎么办?哎呀你怎么一回事啊?”
很奇怪,听到这些,江以妤心里竟一片死寂。
她知道,该来的报应总会来的。
“我现在没法跟你解释,手机不能上网,身边也没电脑。”她的声音很轻,“网上……都说什么?”
“还能怎么说,当然是骂女生活该了,也有极小部分网友觉得原配当众泼水不大好,会加深别人对原配跋扈的刻板印象。可是小妤啊,这到底怎么一回事?你不可能做这种事啊,快解释一下吧,不然闹大了传去公司,怕是工作都保不住。”
是该澄清一下,江以妤想。
“你帮我发一条澄清吧。”
“好好好,我就在电脑旁边,你快说!”
“就说你当时在现场,看到的情况是,这个女生她故意激怒原配,说她老,原配才愤而泼水。其实这个原配非常克制,也一直骂的是她老公,对女生也算好言相劝,是女生太过分了,大家不要误会了原配。”
对面安静了好半天,然后传来章晨晨几乎要炸开的声音:“小妤……你在说什么啊?你是不是糊涂了?你知道这事有多严重吗?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江以妤咬着唇:“我知道,我也不是开玩笑,晨晨,这个城市我肯定待不下去了,明天我就走。所以,这个解释算是我对原配最后的一点补偿吧。虽然没什么用,但做了总比不做好,求求你了晨晨,一定要帮我发出去,好吗?”
章晨晨觉得难以理解:“可是小妤,你不会做这种事啊,是那个男的骗你对吗?不是你的错你别认啊!”
“我没法解释,虽然没想破坏他的家庭,但客观上,我确实伤害了那个女人。”江以妤的声音越来越低,透着深深的疲惫,“晨晨,我累了,想一个人待会儿。拜托你了!”
“你在哪里?我下午没重要的课,出来我们聊一聊好不好?小妤,我很担心你,真的!”
江以妤眼睛发酸,但竭力克制着,不让对面听见她的哽咽:“我真的没事,只不过现在没脸见你,等去外地安顿好再联系吧!我挂了,回头再聊。”
关掉电话,再次蹲下身,指尖触到混黄的江水。
“姑娘!”不远处传来沙哑的吆喝,一个穿汗衫的老汉正放着鱼竿,“莫往下头去哟!前些天刚淹死个小伙子!”
江以妤心下一沉。
这时,几个举着风筝的小朋友欢笑着跑过,稚嫩的脸庞在阳光下无忧无虑。
她后退几步,回到堤岸上,找了块干净的石砖坐下,静静看着老汉钓鱼,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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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们放风筝。
不知道时间是怎么过的,晃眼便是夕阳西下,江边本就不多的人也都回家吃饭去了。
江以妤看了一场长江落日,感受着江风带着潮气扑在身上的黏腻,心里的痛感似乎麻木了些,踏入或不踏入那条江,好像都无所谓了。
她站起身,望着江水,站了好一会儿,忽然之前放风筝的小姑娘哭着从身边跑过:“妈妈,妈妈你在哪里?”
江以妤将她叫住:“小妹妹,你找不到妈妈了吗?”
小女孩抹着眼泪站住:“我跟团团他们跑去那边看大花脸,回来就找不见妈妈了,姐姐你看见我妈妈了吗?她穿白色的衣服。”
江以妤安慰道:“姐姐没看见你妈妈,你不用担心,妈妈发现你不见了肯定在到处找你呢!姐姐帮你打电话给妈妈,你就跟姐姐在这里等好吗?乱跑小心被坏人带走了。”
小女孩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确定道:“那大姐姐你,是坏人吗?”
江以妤苦笑,很想回答是,又怕吓到她,软声道:“我不是骗小孩的坏人,你知道妈妈的电话号码吗?”
小女孩摇头:“我只记得家里的,妈妈电话太长了。”
“都可以,你说吧,我帮你打回家。”江以妤翻开手机。
……
很快,小女孩家人找了过来,妈妈急得路都走不稳,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看到女儿的那一刻简直像劫后余生一般。
看着她们忙忙乱乱,又哭又笑的,江以妤回头望了一眼那沉默奔流不停歇的长江,轻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第二天,江以妤回公司递上辞呈。
主管宇哥显然已经收到风声,她那天穿的工装太明显,所以接了辞职信没有挽留的意思,只感叹道:“以你的能力,如果一心放在工作上,不出两年就能出成绩往上走。可惜了,太年轻的时候总是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然后错失大把机会。好在,也正是因为年轻,还有纠偏的可能,收拾好心情,换个城市,爱惜自己,好好生活吧!”
江以妤勉强笑了笑:“谢谢宇哥,我会记住的。”
工作不到半年,需要交接的事情不多,一天之内跑完离职流程,她顶着同事们或惋惜、或鄙夷、或不解、或同情的目光,与大家一一告别。
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女同事有些不忍,提议晚上聚餐为她送行。但除了她们几个,再无人应和,那样的事情,终究难以被谅解。
江以妤心知肚明也不想让她们尴尬:“不用了,我已经买好晚上回老家的火车票,以后有机会再聚吧。”
她们还能说什么呢?只得点点头:“那你,以后好好的,经常联系。”
“嗯,常联系。”
常联系。
这三个字在这二十多年来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多少遍。初中毕业说以后常联系,高中毕业也说常联系,大学毕业更要说常联系,工作之后见人就说常联系……可实际上,翻开通讯录,除了一个章晨晨,还有同寝室另外两个偶尔联系的女生,她跟奶奶都没有常联系。
以前有祁越的时候不觉得,因为跟他确实是天天联系,如今他有了另外联系的人,留她一个人在原地的时候,她才猛然察觉,自己真的已经一无所有啊!
她到底,是怎么让自己走到这一步的?
江以妤不敢深想,那是个黑洞,一旦陷入,需要脱层皮才能重新结疤麻木。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想,不去想。
回去收拾好行礼,退了租房,连夜赶回老家。
10. 第 10 章
奶奶见她突然回来,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是不是犯了什么错,被公司开除了?”
江以妤很想说,奶奶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但她摇了摇头,挤出笑容:“我这么能干怎么会被开除呢?是公司在深城开了分部,要把我调过去。我想着深城离家里太远了不想去,所以回来看看您老人家,顺便商量一下,要不我就辞了这份工作,去隔壁省城找个事做怎么样?”
奶奶一叠声地反对:“不成不成不成,现在的工作这么好,又跑去重新找什么?而且去深城多好啊,听说子宁也经常往深城跑啊!他一年有一半时间在那边,正好你过去两人离得近,方便联络感情。可别瞎折腾,赶紧答应公司,就调去深城。”
江以妤没料到奶奶打的是这个主意,无奈道:“可深城太远了,您要是有点什么事,我赶不回来……”
“你这孩子!”奶奶嗔怪道,“难道我没了你还不能活了?你有孝心把你爸那个账还清了,我真是比什么都开心。况且你也不是我生的,以后管好你自己和你爸就行,我除了你爸,还有你两个姑姑呢,她们又不是不管我。”
是啊,江以妤还有两个姑姑,都在本地市区,平时也会常来探望奶奶,上次奶奶生病也是她们帮忙照顾料理。在外人看来,她确实不必把养老重担全压在自己肩上。
只是江以妤从小跟着奶奶长大,其他亲戚都有自己的生活,没有人能顾上她。
在她心里,奶奶是唯一的亲人。
她不敢,也不想走远。
“可是我从来没离开本省生活过啊,我怕不习惯,而且离您太远了我总是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奶奶瞪她一眼,“不说有你姑姑吧,你爸过几个月就回来了。”
江以妤心头一跳,“爸要回来?从哪里回来?”那个七八年没着家的男人,居然要回了?
奶奶难掩激动:“是啊,多亏你帮他把债还清,他当然就敢回来了!估计也是想通了,在外头这么多年啥也没混出来。回来也好,我还能给他寻个伴儿,往后就在家好好过日子。”
“给他……寻个伴儿?”江以妤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奶奶理所当然地点头:“那当然!男人哪能没个老婆?你爸还不到五十呢,正当年!找个没了男人勤快点的一起搭伙过日子,你以后回家也能吃口热乎饭!”
江以妤只觉得心脏快要炸开,她深深地吸气,以免自己会在奶奶跟前爆发。
“我现在身子骨还行,说不定女方还能生,再给你添个弟弟,我也能抱上孙子。多好的事啊丫头,你以后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有兄弟姐妹互相帮衬着,怎么都比现在好!”奶奶真心实意地笑着,“所以啊,你就安心去深城,好好上班,跟子宁也好好处。不是奶奶说,当初让你找他借钱,最主要还是盼着你俩能好上,这是我和你方奶奶的心愿。你想想,他那条件,你往前看往后看,往天上地下看都找不出第二个。一定要好好把握,知道吗?”
江以妤后悔了,那天在江边,她应该选择往下走的。
但是奶奶的话也提醒了她,还欠着五十万的债务呢,欠别人的婚姻幸福没法还,这个钱是可以还的。
她总不能既是小三又是老赖。
奶奶还在那里感慨:“哎,我这辈子也算是熬出来了,只要你爸能好好的啊,我就再没什么遗憾啦!”
很多时候,江以妤是不同意奶奶观念的,但她不敢让奶奶知道。奶奶有三个子女,五个孙辈。而她江以妤,只有一个奶奶。
她慢慢地呼吸,竭力让凝聚在心头的委屈和疼痛,一点点散向四肢百骸,再慢慢蒸发、消散在空气里。
等钝痛散得差不多了,才点点头,扯着嘴角笑:“那确实挺好,我都听奶奶的。”
奶奶听她这么说很高兴,忙忙的又去厨房:“这么晚回来肯定饿了吧?我给你煮碗醪糟打几个土鸡蛋吃,正好明天要上街去,买点好五花肉回来给你做最爱吃的红烧肉。这一阵子菜园里的菜都吃不完,新鲜得很,想吃什么明天奶奶都给你做。”
无论如何,奶奶是关心她的。
这就够了。
在家小住两天后,江以妤启程前往深城。
说真的,她从没想过要去这个城市,对她来说太过陌生。可有什么办法呢,一个幌子而已,被奶奶当了真,再加上这个家以后怕是跟自己关系不大了,还是远远地离开吧!
临行时奶奶给她背包里塞了很多吃的,咸鸭蛋,卤鸡腿那些,江以妤便立刻原谅了奶奶给爸爸找个伴的行为。在她心里,永远还有妈妈的影子,但是对奶奶来说,那个女人已经什么都不是了,想给爸爸找个伴,无可厚非。
江以妤带着重新做人的念头,搭上南下火车。
故土越来越远,不知道为什么,她却长长松了口气。
抵达深城,江以妤联系了大学班里关系不错的同学季云岚,她之前是通过校招,到了这边一个很不错的公司,可惜这时候不是招人季,不然她说能给江以妤内推试试。
正好季云岚跟人合租一个三室一厅,有个人租期到了已经搬出去,目前还没找到合租的人,如果江以妤后面找的工作不太远,可以跟她们合租,现在先借给她住几天。
江以妤怕给季云岚的室友添麻烦,坚持先付一个月租金,等找到工作再看是否长租。季云岚理解她不愿白住的性子,便也爽快地收下了租金。
在住处,季云岚已经提前帮她铺好床铺,备好了干净的毛巾牙刷,甚至还在桌上放了一盘本地应季水果和一张写着附近超市、地铁站、公交站信息的便签。
同住的另一个女孩冯小然十分活泼可爱,见面就叽叽呱呱找江以妤聊天,给她介绍附近好吃的,晚上还主动邀请她一起吃宵夜。
这种不带审视,自然而然的接纳,让江以妤紧绷的心弦微微放松了些。
身处陌生城市,这些热情和关怀,像一道微光,悄然驱散了她心底些许阴霾。
她终于觉得,或许可以试着在这里安顿下来,好好生活。
找工作不算太顺利,江以妤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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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应届生身份,第一份工作又只做了半年,再加上状态一直不大好,有经验的HR一看就知道她可能有点情绪问题,所以面试了好几家大公司都没有后文。
最终,有一家做社区物流的初创公司看中她,让她在市场部做宣传工作。
初创公司嘛,就代表人少事多,整个市场部就四人,头衔都大得吓人——美女总监真姐、总监助理也是部门唯一的男生小董,项目经理小琴,以及她这个新来的市场专员。
江以妤本打算在这家公司多积累一些经验,都说事情多的公司培养人的速度也飞快,等经验积累差不多了,再找机会跳去大公司。
可干了不到三个月,就发现这公司根本不是干实事的,专搞些花里胡哨的项目包装,用注水数据去申请政府补贴或拉投资。她做得最多的,就是写各种天花乱坠的项目申报书。
而真姐和老板夏总,则忙着穿梭于各种饭局应酬不同的投资人。
这天,夏老板又来找真姐,说晚上临时有个大场面,一共两个投资人的局,务必要将他们陪好。特别是其中科耀的谢总,是这两年从港城过来的投资奇才。
这段日子小琴一直在接触科耀的投资经理Nick,进展原本非常顺利,Nick已经组织调查团队来他们这里看了两次,报告也交了上去,只差审批通过就能内部立项。可惜,就是被这个姓谢的投资总监给卡住,一直没有下文。
夏老板的意思是,让真姐今晚直接搞定谢总监,那科耀的投资就八九不离十了。
可是真姐一脸为难:“夏总,我今天实在不舒服,吃了药,恐怕喝不了酒。”
夏老板还在劝:“喝不了也去坐坐嘛!撑撑场面!公司能拿得出手的就你一个,没你不行!”
真姐很清楚去了就由不得自己,可今天确实不适合沾酒。想了想,她转向小董:“要不,小董,今晚你替我去一趟?”
小董还没开口,夏老板就先否了,“不行不行!小董哪行?怎么也得是个女的!”
他说着,目光瞟向不远处认真做材料的江以妤,忽然笑道:“哎!我怎么忘了你这里还有个宝贝。就她吧,叫,叫什么,小江?!”
江以妤突然被点名,懵懵地抬头。
夏老板指着她:“你,今晚跟我去见个投资人,就说是我助理,往后好好培养你,也能多见见世面。”
江以妤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抗拒,下意识看向真姐求救。
真姐沉吟片刻,却点了点头:“也行!”
她看向江以妤,声音透着虚弱,“小江今晚临时顶我一次,提前熟悉下场合也好,以后一些应酬什么的都少不了。只需要给谢总敬两杯酒,拿到名片就行,后续我来跟进。”
看着真姐的状态,江以妤实在不忍心拒绝,只得垂下眼睫,低声应承:“好,我试试吧!”
江以妤跟在夏老板身后,踏入烟雾缭绕的包间,空气混浊,水晶灯折射的光线让人有些恍惚。
就在这么一个乌烟瘴气的环境里,她却看见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11. 第 11 章
巨大圆桌旁已经坐满宾客,女士们妆容精致,男士们大多带着点成熟男人特有的圆融,而在这一众成功人士中,有个英俊寡冷的男人特别显眼。
江以妤几乎是第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穿着暗色西装,一只手转着打火机,一只手拿着手机低头看,无名指上那一枚素圈婚戒,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是谢子宁。
竟然是谢子宁!
江以妤心下猛地一紧,怎么会在这种场合碰见?他会怎么看她?
夏老板快步上前,向众人满脸堆笑地道歉:“对不住对不住各位老总!我来晚了,实在抱歉,我先自罚一杯!”服务员立刻递上酒,他仰头干了。
桌上一个四十多岁,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站起来:“各位,这就是我刚刚提到的夏总,临时通知他,所以耽搁了,大家多包涵。”
桌上响起几声敷衍的“没事”。
对面的谢子宁只掀掀眼帘扫了夏老板一眼,目光便落在他身后的江以妤身上,眉头不由轻皱一下,好半天,却没有出声,然后低下头继续看手机,仿佛不认识她。
看来他是不打算相认,江以妤见他不出声,更不敢主动搭话,只低头默默跟在夏老板侧后方。
夏老板堆着笑,顺势把江以妤往前推了推:“各位老总,这是我新招的助理小江,刚毕业的美女高材生,酒量很不错!为表歉意,让她也敬各位一杯!”
他转头对江以妤压低声音,“小江,挨个儿敬,要有诚意!”
既然来了,就知道躲不过这一遭,江以妤只好硬着头皮,端起红酒杯,挨个打招呼换名片敬酒。
“李总,张总,王总……”
轮到主位时,谢子宁仍然没抬头,江以妤喉头发紧:“谢,谢总……”
捏着红酒杯的指尖变得冰凉,谢子宁掀开眼皮的刹那,江以妤手一抖,杯中的红酒差点晃出来。
“谢什么?”他突然开口,手中把玩的金属打火机“咔嗒”一声合上盖,声音不大,却惊得江以妤后退了半步。
糟了!她太紧张,对方还没跟她换名片,她怎么就直接喊出了姓氏?
她有些尴尬地避开他的视线,迅速解释:“来之前听说过谢总大名,很是敬仰。”
“哦?比如呢?”谢子宁好像要存心为难她。
大半年没见,他西装革履的样子比先时更显沉稳,也更有距离感。
而江以妤,却是比从前更多了些拘谨和混乱,“谢总,年轻有为!”
谢子宁冷笑一声,忽然将跟前的酒杯往转盘中央一推,发出刺耳的声响,桌上瞬间安静下来。
“好听的场面话谁都会说,”他语气平淡,“我就想听点实在的,江小姐觉得呢?”
夏老板急得额头冒汗,赶紧插话打圆场:“谢总雷厉风行,投资眼光独到,小江以后要多向您请教学习啊!”
谢子宁却不接话,目光依旧似笑非笑地锁在江以妤脸上,等着她重新回答。
江以妤抬眸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非要在这种场合让她难堪。
想起半年前登记那天,两人也是这样尴尬着,剑跋扈张,她不由得有些生气。而一旦生气的情绪上头,其他什么紧张和尴尬就顾不上了。
她于是深吸一口气,冷笑道:“我敬仰谢总……真诚,大度,不作伪的性格,这是最难能可贵的。”
说着,伸手端过被他推到一边的白酒,浓烈的辛辣气直冲鼻腔,“所以红酒不足以表达我的敬意,用这个,我敬谢总三杯。”
不等对方反应,她迅速喝下第一杯,顿时喉咙里火烧火燎,忍不住呛咳了两声。
桌上同时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起哄让她继续往下喝。
江以妤端起第二杯,刚碰到嘴唇,手却被拦住。
谢子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夏总带来的酒……”他一只手捏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抽走她手里的白酒杯,在她刚喝过的杯沿抿了一口,喉结滚动时微微皱眉,“啧,果然太辣,不适合女孩子喝。”
在一片哄笑声中,他重新拿过一个高脚杯杯,倒了桌上最贵的那瓶红酒,递到她面前:“既然是敬仰,总得拿出点像样的诚意,这是你今天最后一杯酒,不能敬仰了我,转头又去敬仰别人!”
江以妤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不想自己继续喝酒。
心底难得有了一丝微弱感激,举了举杯,将那杯红酒喝下,果然入口顺滑,比之前的好太多。
主客都说了是“最后一杯”,夏老板自然不敢再让江以妤继续往下敬,便叫她在旁边坐下。
但今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拿下谢子宁,夏老板看着其他人都能轮番跟谢子宁敬酒,心中实在不忿,忍不住低声责备江以妤:“你看看!肯定是你刚才说错话了,谢总才不给你继续敬酒的机会!一点眼力见都没有,今天他才是最重要的目标,全被你搅黄了!”
江以妤捏着筷子,没有出声。
夏老板看她这副样子气不打一处来:“还以为你是个得力的,没想到比小董还木讷!算了算了,你怕是搭不上谢总这样的人,等会儿去唱歌,多陪王总唱几首算了。他那边虽然资金不多,好歹是老关系,得维护好,听见没?”
江以妤面无表情,轻轻点头。
饭后转场KTV,夏老板使眼色让江以妤坐到那个秃顶的王总身边。
王总拍着沙发,笑得脸上肥肉堆叠:“小江会唱《亲密爱人》吧?”他汗湿的手掌眼看就要贴上江以妤的后背。
“江小姐,请过来我这里!”角落阴影里,一直没出声的谢子宁突然凉声道。
王总举着麦克风的手僵在半空,夏老板谄媚的笑容凝在脸上。
只见谢子宁用鞋尖随意踢开脚边的矮凳,黑皮沙发在他身侧空出一块显眼的位置。
江以妤愣住,看一眼脸上结冰的他,又看一眼身边尴尬怔愣的王总和夏老板,一双脚像在地上生了根似的,动不了半步。
今天组局的李总赶紧笑道:“哟!看来夏总今天带来的小助理不简单,居然让我们向来不近女色的小谢总破例了!厉害厉害,夏总这是有备而来吧?”
众人哄笑起来,王总也回过神,讪笑道:“可不是嘛!小谢总这一出声差点没把我吓着,往常多少美女想陪谢总唱歌,都被一句‘已婚’挡得死死的,今天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谢子宁没理会这些调笑,目光只钉在江以妤身上:“还要我过去请你吗?”
夏老板这才算回过味来,赶紧推江以妤:“快去啊,谢总叫你呢!”
陪王总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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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谢总主动邀请,还有不去的道理吗?夏老板是生怕江以妤走慢了,还微微用力在她后背推搡了一把。
江以妤脚下踉跄一步,只得磨磨蹭蹭走过去。
声音明显发紧:“谢,谢总想唱什么歌?”
谢子宁这才对众人笑了笑:“抱歉,有些话想跟小江聊一聊,你们唱吧!”
众人这才各自找伴,包厢里很快充斥着醉醺醺的跑调歌声。
包厢迷幻的灯光掠过谢子宁绷紧的下颌线,江以妤一颗心克制不住地砰砰乱跳起来,他会问什么?会责怪她吗?
谢子宁见她杵着不动,不耐地拍了拍身旁的空位:“打算一直站着?”
江以妤只能机械地在他旁边坐下,挤出一个假笑:“谢总想聊什么?”
谢子宁冷嗤一声,俯身端起自己的酒杯,似乎想说什么,又顿住,仰头喝了一口,这才侧头看向她。
他本想问,这大半年她到底在干什么,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又是跟有妇之夫夹缠不清,又是给这种不入流的老板当酒桌筹码。
是的,他在一个十分巧合的情况下,看到过江以妤被泼茶水的照片。
刚开始看到照片只觉得眼熟,有点怀疑是她。又看到帖子里说,这个女生是爱慕虚荣才勾引有妇之夫,他就觉得自己的怀疑很可笑。
如果江以妤爱慕虚弱,完全可以来勾引他啊,起码他是她法律意义上的老公,为什么要废那么大劲去勾引一个寒酸老男人?
可是再仔细看了眼,才不得不确定照片里的人就是她。因为那女生抬起的手腕上,有一道小小的,新月形的疤痕,他给她戴戒指的时候见过。
谢子宁相当困惑,实在不明白这个女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又缺钱了?
但今天在这种场合遇见,他大概明白了一点,应该不是缺钱,是被社会带歪了!
或者说,本性风流,喜欢这么玩。
所以,他没有提照片的事,只是带着点嘲讽调侃道:“看来这大半年,你出息了不少。在这种人精扎堆的地方,也能游刃有余了。”
他喝着酒,身上冷杉与酒精混合的气息飘散过来,让本就有些晕眩的江以妤更加恍惚。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想哭。
可是,她只扯了扯嘴角,反唇相讥:“比不上小叔厉害,小叔什么时候成了这样的大人物,需要老板们专门找美女来陪酒陪唱了?”
“美女?”谢子宁低笑一声,“你倒是不谦虚!说说,你哪里美了?”他看着她,眼底带着玩味。
江以妤被他看得有些着恼:“他们不都这么夸?谢总没听见吗?”
谢子宁放下酒杯,唇角勾起浅浅弧度:“江小姐,首先,场面话听听就好;其次,在广东这些地方,但凡是个女的,出门都会被叫一声‘美女’,你不会真信了吧?。”
江以妤咬着牙,想了想,继续反击:“哦?这么说,他们称小叔为投资奇才,也都是恭维了?”
谢子宁挑挑眉:“这倒不尽然,毕竟我是有实绩的,所以呢,丫头你还是……”
“小江,小江!”夏老板和李总兴致勃勃端着酒杯凑了过来,打断对话,“我们从没听谢总开金口唱歌,你陪谢总唱一首,让我们开开眼怎么样?”
江以妤再次僵住,看向谢子宁。
12. 第 12 章
谢子宁将杯中残酒饮尽,站起身,一点也不客气直接拒绝:“各位都知道我不唱歌的。今天就到这里,回去还要看点资料,你们玩得尽兴。”
他拿起搭在沙发背上的西装外套,目光转向江以妤,“听江小姐说住的地方正好顺路?需要我送一程吗?”
江以妤傻乎乎“啊?”了一声。
什么时候说过顺路了?而且这种时候,她宁愿在包厢里耗着,也不想去车上单独面对他的冷嘲热讽。
夏老板却喜得什么一般,拼命朝她打眼色:“那再好不过,小江,今天就到这里吧,有谢总送你回去我也放心。快去快去!”
江以妤心中权衡再三,只得站起来,声音干涩:“那就麻烦谢总了。”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包厢。
门一关,夏老板激动地一拍大腿:“嘿!没想到今天带个新人还真带对了!”
李总也感慨:“我想了多少法子,塞了多少美女,硬是没成功一次,还是你老夏有手段!”
夏老板满脸得意:“那是,我早就说过没有哪个男人不好色,没有就是没遇到合他口味的人。”
一旁王总却撇撇嘴,语气不屑:“至于么?巴结成这样?他不就跟我一样,是个给人打工的,港城来的就镶金边了?瞧你们这点出息。”
王总虽然也是做投资,却没什么实权,就是跟大家混得熟,什么局都想凑一脚。
李总哈哈一笑:“什么港城不港城,我们哪,谁手里有钱就巴着谁!老王,你这是吃味了吧?”
夏老板也过去拍着王总肩膀:“放心,王总要是也喜欢小江,以后有的是机会,搞定小谢总之后,小江就任凭王总处置,怎样?”
王总这才哼了一声,抓起麦克风继续吼起来。
停车场,江以妤见谢子宁叫了代驾,赶紧开口:“我自己打车就行,我住的地方比较偏,就不麻烦了。”
谢子宁把钥匙丢给代驾,头也不回:“说了送你。”
江以妤咬了咬唇:“真的太偏远。”
谢子宁语气里透出不耐:“你活了二十多岁,难道没人告诉过你,一个喝了酒的女孩子,深更半夜单独回家有多危险吗?”
江以妤顿时鼻头发酸,压着嗓音道:“是啊,我本来就没人教,小叔不知道吗?”
谢子宁这才回头。
路灯下,江以妤像一朵单薄透明的野花,弱小又执拗。
谢子宁心头那点烦躁莫名消散许多,只得软下声音道:“以后知道就行了,上车吧!”
江以妤知道他确实是好意,不再推辞,跟着上了车。
问清地址后,谢子宁点点头,淡声道:“可能要绕一点路,这个时间往那边很堵。”
江以妤晃眼又看见他手上的戒指,鬼使神差开口,“小叔为什么还戴着这枚戒指?”话一出口又后悔,“我,我就随便问问,不想回答也没关系。”
谢子宁沉默片刻,目光投向窗外倒退的高楼:“挡挡烂桃花而已。你今天也看到了,不戴着这个,应付这些老板塞过来的‘好意’,都够我喝一壶的。”
江以妤有些不解:“可是,小叔不是喜欢这样吗?比如跟庄小姐……”
谢子宁摇摇头:“我妈才走半年,暂时没那些心思,跟文沁也彻底断了。等什么时候有兴致了,再摘掉也不迟。”
江以妤心下惭愧,她知道方奶奶在她离开港城不久后就去世了,但那时的她沉浸在自己的混乱里,又没有太多立场再去一趟港城,最终只发了一条苍白的慰问短信。
她以为,对于谢子宁来说,方奶奶的离去应该是早有心理准备,应该不会很痛苦才对,如今看来,是她想得太简单。
也对,自己失个恋都要死要活,何况他失去自己至亲之人。
沉默半晌,谢子宁突然提醒道:“你那个老板,专找年轻女孩陪酒拉投资。听说他上一个助理喝到洗胃,后来跟了个老板跑了。你自己多留点神,别被卖了还傻乎乎给人数钱。”
江以妤睫毛颤了颤,心里很知道他是好意,可那语气里的评判让她不舒服,语气便不大好:“小叔不也乐在其中,靠他们的恭维和陪酒来评估投资吗?”
谢子宁瞟她一眼,没有生气:“我投资只看报表,倒是江小姐,初出茅庐,不要被这些人给带偏了,第一份工作很重要,你考虑一下换个环境。”
江以妤偏头去看窗外,没出声。
谢子宁只得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怎么突然变得爹味起来了?
她的路,与他何干?
车刚在宝安区某城中村牌坊处停下,旁边突然冲出个穿热裤小吊带的女生,满脸惊喜地招呼:“以妤!”
季云岚举着一份刚买的炸鸡,目光黏在降下车窗的谢子宁脸上,愣住了:“这位是……”
“刚认识的客户。”江以妤拿起挎包下车,走到季云岚身边,“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季云岚没理她,反而扒着车窗,笑容灿烂:“帅哥!谢谢你送我们以妤回来,留个电话呗,回头请你喝茶?”
城中村花花绿绿的灯牌映着谢子宁似笑非笑的脸,“不客气,江小姐有我名片。”说完升起车窗,让代驾缓缓驶离。
季云岚站在原地,直到车尾灯消失在拐角,才对着江以妤啧啧道:“车牌粤Z开头,港商啊!这极品你从哪儿钓的?”
江以妤叹气:“钓不起,人家只走肾不走心。”
“巧了么这不是?”季云岚贼兮兮伸出手来,眼睛发亮,“最近正寂寞着呢,快名片给我。”
江以妤相当诚实:“没他名片,有电话,回去给你吧!”
季云岚笑得意味深长:“咦?他明明说你有名片的,莫不是你也看上了他,舍不得给我?”
江以妤无奈地瞟她一眼:“你还不知道我吗?现在哪儿还有心情看上谁,真没名片,他可能记错了。”
作为大学四年的同学和好友,季云岚自然知道她跟祁越那些事情,这才收起玩笑,正色道:“不是啊小妤,我说真的,如果你看上了可一定要说,我绝对不碰自己姐妹的男人。”
江以妤只得拿出手机,当场翻出号码:“136***记好了。不过提醒你,他不是你想的那种正派人,近期估计也难约,还是别浪费时间。”
季云岚笑起来:“放心吧,我出马还有搞不定的么?只要你们两个互相没意思,我三天内就能让他请我喝早茶!”
这一点江以妤无话可说,季云岚一向是她们班最放得开,最开朗,也是长相最艳丽的女生,但凡被她看上人,很少能逃出她的掌心。
回去的路上,江以妤脑海中一直回荡着谢子宁在车上说的话——江小姐,初出茅庐,不要被这些人给带偏了,第一份工作很重要,你考虑一下换个环境。
她觉得,她真要好好考虑这个问题了。
第二天,江以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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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到公司,就看见夏老板她们市场部办公室里跟真姐说话。
真姐见她进来,笑着问:“昨天还好吧,没喝多?”
夏老板满脸期待地接话,“她有小谢总护着呢,哪里能喝多?怎么样,昨晚跟小谢总聊得还不错吧?”
江以妤如实回答:“谢总将我送到地方就走了,我们没聊什么。”
夏老板笑容凝固:“就没,请你喝个茶什么的?”
江以妤摇头:“没有。”
“那,你有没有跟他约下次见面呢?”
江以妤还是摇头:“我,没考虑到。”
夏老板脸色沉了下来,转向真姐:“所以我说你们市场部的人还是太嫩!抽空好好教教她们基本的应酬规矩,以后都用得上!不然都像她这样,白白浪费机会!”
真姐陪着笑:“我知道的,夏总,她才来几个月,还没转正呢,慢慢学。”
夏老板想了想,带着施舍的语气道:“既然如此,这次给她一个机会,如果能顺利拉到谢总公司的投资,就立刻给她转正,拉不到的话,这个转正就只能延期了。”
真姐面露难色,但是没出声。
江以妤一颗心快速跳动起来,脑海里面再次回响谢子宁让她换个环境的话。
眼见夏老板要走,她赶紧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开口:“夏总,真姐,我……我有点事情要说。”
谢子宁说得对,环境很重要,她来深城是为了重新开始,而不是跳进另一个泥潭。明知是坑,何必硬踩?慢慢找,总能找到合适的工作。
夏老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什么事?”
江以妤咬咬牙:“我想辞职。”
夏老板一时没反应过来,眯了眼睛:“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江以妤轻轻吸气,尽量软声道:“谢谢夏总和真姐这两个月来对我的照顾,公司同事们也都很好,只是我做了这么久,觉得自己不大适合这个工作,有很多领导们期待的地方我可能都不尽如人意……”
“不好可以学呀!”真姐急忙打断她,“好不容易做了两个多月,马上就转正了,也学了一些东西,刚刚才上手就要走,多可惜呀!”
江以妤带着歉意:“是啊,我也觉得可惜,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有些东西再努力都是学不会的,现在辞职,也是对公司负责,免得以后耽误大家更多。”
夏老板这才回过味来,冷笑一声:“所以,你说的学不会的东西,就是指喝酒应酬拉投资?”
江以妤连忙摇头:“也不全是这些,主要是公司的项目,我了解了这么久,觉得自己真的做不来,不如让给更合适的人。”
“小江……”真姐还想劝。
夏老板抬手制止,盯着江以妤,声音冷漠:“你确定要走?我们这两个月可是花了时间和精力培养你的,说走就走,不合适吧?”
江以妤被夏老板咄咄逼人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但她知道这会儿不坚持,后面会更麻烦,咬咬牙道:“对不起夏总,我是真的没法做好……”
“你装什么装?!”夏老板终于撕下伪装,声音带着刻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破事!我为什么招你进来?不就是看你放得开吗?现在倒跟我装起清纯来了?当初自己主动做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江以妤脸色惨白,雷劈了一般愣在当场。
什么意思?
他到底在说什么?
13. 第 13 章
真姐于心不忍,拉住夏老板:“夏总算了,我来劝劝吧,还是个小姑娘,经不住您这样说话。”
夏老板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语气缓和了些:“我这人说话直,小江你别往心里去。不过你心里也清楚我刚才指的是什么。就凭你那张照片,要是在我们企业圈子里传开了,没人敢用你。我能招你,是真心看重你,想培养你。刚才也是气急了,一片真心为你好,没想到你要辞职,我这心里……唉!你换位想想,是不是?”
江以妤脸色惨白,脑子里也空白一片,根本说不出话来。
夏老板摆摆手:“算了,我是个粗人,让阿真跟你好好谈,你再考虑考虑。”
他离开办公室后,立刻给真姐发了一条指示短信:“把姓谢的电话号码给她,让她明天就约人谈。告诉她限期一个月,一个月内没有成果不仅人要滚蛋,那张照片也会传出去,她以后就别想在深城干了。”
真姐看着短信,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思索良久,她长长叹气,然后看着仍然怔愣的江以妤:“先坐吧,小江,我们好好聊聊。”
江以妤像提线木偶般在真姐办公桌对面坐下,真姐叫小董给她倒了一杯茶,然后关上隔间玻璃门,小小空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
江以妤这才仓皇抬头,声音发颤:“真姐,夏总他是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那样说?”
真姐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小江啊,我认真跟你说,夏总他,可能不是你想象中那种……正直的老板,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她说得这样直白,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江以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来。
真姐继续道:“我部门之所以这么少人,倒不是我舍不得招,而是真招不到特别合意的。小琴倒是适合做这个,她能喝酒,会来事,事情办成了拿到提成她也开心。我就想多招几个她这样的,但长得漂亮又能喝酒应酬的确实不多。当初面试你的时候我看你的样子就不像是能放开的人,本来只打算聊几句就给个理由打发了,刚好那天夏总有空也过来坐了坐,盯着你看了好久还记得吧?等你走后,他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一张照片,非说那个被人泼茶的女生是你,说你估计是跟男人打交道的一把好手。说真的我当时也信了!”
真姐说着拿了一支烟出来:“不介意我抽一根吧?”
江以妤机械地摇摇头。
真姐点了烟,好一会儿才继续道:“可惜后面相处的这两个月,我发现你根本不是我们想的那种,根本不像能放得开的女孩子。本来一个月前就跟夏总提了,说你不合适想换个人,但夏总不同意,说很难找到像你这么漂亮,看起来又乖,又招成熟男人喜欢的类型,让我再多培养一段时间。”
“夏总眼光倒是不错,”真姐苦笑,“昨天半夜给我打电话,说挖到宝了,你昨晚一出场,惹得两个投资人为你争风吃醋。说这下谢总那边的投资有眉目,还让我这段时间对你好一点。可你看,他巴巴等着你的好消息,你一来却说要辞职,就不难理解他恼羞成怒了吧?”
“可是,”江以妤艰难地挤出声音,“我来是想正经做事情,学习市场工作经验的。”
她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来这个公司,是被老板们脑补了这么多。
“工作经验?”真姐笑起来,“申请政府补贴,做材料,做推广,做宣传,联系投资人,应酬这些,怎么就不算工作经验呢?只不过不是你想象中大公司那种各司其职,规整成熟的工作经验而已。”
江以妤默了默:“真姐说得没错,这些也是经验,但不是我想要的经验。”
“所以你要走?”真姐看着她,“如果我是老板当然会放你走,但刚才说了,夏总不是善茬,你又有把柄落他手里,除非你完全不在乎照片传遍深城,否则……小江,听我一句,先留下来,等拉到谢总那边的投资,在夏总高兴的时候再提出辞职会好很多。那时候你跟谢总也能更熟悉一些,不是说要你真去做什么,你就把谢总当你的资源,维护好关系就行,夏总他就不敢真对你怎样了。”
真姐顿了顿:“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有时候技巧得当,跟这些男人维护关系是不用真付出什么的,有一些只需要陪着喝酒喝好了,他们也一样把你当自己人,你把握好这个度就行。”
“我不明白,”江以妤摇着头,“夏总是这样的人,真姐为什么还要为他做事呢?”
“呵!”真姐短促地笑了一声,“真是天真的小姑娘。既然你问,我就告诉你,我离异带个儿子,工作是为了养家糊口。夏总他的人品怎么样不影响他给我发工资。况且,这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是正常工作而已,我为什么不做呢?”
江以妤愣了愣,没想到是这样,顿时觉得自己冒犯了,低声道歉:“对不起”
“没事,不是什么秘密。”真姐摆摆手,“你啊,就是经历太少,觉得我们这样不好。其实大公司有些部门也一样要维护关系,也要应酬。只不过领导不会像夏总这么急功近利,为了点投资让你们不择手段罢了。你也别太担心,有我呢。信我一次,再留段时间,用心搞定科耀的投资。我保证,不会真把你卖给那个姓谢的。怎么样?”
她说着,将一张名片推到江以妤面前。
江以妤看着那张印着谢子宁名字的简洁名片,知道真姐这么耐心地劝,是真心为她好。另外,她心里也清楚,就算夏老板真想把她“卖”给谢子宁,人家根本不会要。
在这一点上,她其实是安全的。
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总不能让自己那点丑事,传遍每一个城市。
最重要的,这里有谢子宁,被他知道了,跟被自己奶奶知道有什么区别?她也不想再更多地被他看不起!
“好,”江以妤伸出手,接过那张名片,“我再试试吧。”
回到工位,江以妤仔细看着谢子宁的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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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
头衔是“科耀集团华南区投资总监”,果然也只是个高级打工人,之所以受欢迎,想必是为背后代表的雄厚资本。
名片上的电话号码跟她存的那个不一样,想来名片上是对公的,给她的那个是私人号码。
她捏着名片看了很久,并非纠结要不要联系,既然选择留下来,找他投资这件事就无法避免了,关键是,要怎么向他开口。
私人关系没有用,以他的性格不会买账,唯一的办法,是把项目包装得足够漂亮,让自己真正进入一个寻求投资的项目经理角色。先催眠自己这项目值得投,再去说服他。
对,只能这样。
江以妤于是花了整整一周时间,将公司社区物流的项目材料做得极其好看,数据详实,前景诱人,外行人几乎看不出破绽。
她又查了科耀公司这几年的投资项目,主要集中在互联网、新能源与绿色科技三大领域。翻遍近两百个投资项目,几乎没看到物流相关。
这样的话,谢子宁在社区物流这一块肯定涉猎不深,用漂亮的书面材料迷惑他,应该还有机会。
这么想着,心里总算多了点底气。
在夏老板的反复催促和真姐的鼓励下,江以妤终于用公司座机,拨出了名片上的号码。
嘟——嘟嘟嘟!
拨通后那边直接挂了。
江以妤愣住,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泄掉大半。
她给自己鼓鼓劲,再次拨通。
嘟——嘟——嘟
“喂,哪位?”
对面终于传来他微有砂砾质感的声音。
“我,是我,是,是嘉新公司市场部的,上周跟谢总见过,我,我叫……”江以妤的声音控制不住有些微微颤抖,“我叫江以妤。”
“江,以,妤?”对面一个字一个字重复出她的名字,随即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低笑,“所以呢?”
“所以,我,我想跟谢总约个时间一起喝茶,顺便将我们公司的优秀项目介绍给谢总,希望谢总,给个机会。”即便是在内心演练了千万次,真说出来还是磕磕巴巴。
对面沉默了几秒,道:“可惜,最近很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那我去您公司也可以,只需要半个小时,我讲得很快。而且我们的项目也,也很好,您不看看真的会可惜。”江以妤着急起来。
对面似乎又笑了一下:“是吗?听起来你很认真。”
“是的谢总,我非常认真,我是以公司职员的身份,很认真向您推荐我们的项目,请您一定给个机会!明天可以吗,明天请您喝茶?”江以妤抓紧了话筒。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声音明显冷下一些:“刚刚已经说过,我真的没有时间,请江小姐先把公司项目做好,明年再打给我吧!加油。”
啪,电话被挂断。
江以妤听着嘟嘟嘟的忙音,呆若木鸡。
14. 第 14 章
怎么会这样?他怎么能连个见面的机会都不给,拒绝得这么干脆?作为投资人,有人主动推荐项目,难道不该给个起码的介绍时间吗?
还是说,他早就看出夏老板公司的项目不行?
不可能啊,小琴跟她说过,这个项目之所以被谢子宁拦下来,是因为他跟Nick有过节,单纯要卡Nick一道,他根本连材料都没看过,不可能深入了解的。
江以妤脑子里乱成一团,无论如何,自己这一个星期做的都是无用功,别人根本连听都不想听,把材料做那么好有什么用?
或者说,整件事对她来说都是个笑话。她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堵住夏老板那张可能泄密的嘴,保住自己那点可怜巴巴,摇摇欲坠的名声。
要不然,算了吧?
坏事都做了,还怕人说吗?
可是,可是深城的出租屋里,有季云岚收留她的情谊,有冯小然没心没肺的笑声;还有办公室里,同事们偶尔流露的关切。只要那件事不被捅破,她就能假装自己是干净的,就能笨拙地一点一点重新开始。
她太需要这个机会了,她想要重新做人,如此迫切地想要重新做人。
真姐一直在办公室留意她,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端了杯热茶过来放在她桌上。
“小江啊,别泄气。”真姐声音放得柔和,“做我们这行,被拒绝是家常便饭。销售一天碰的钉子比我们吃的米还多。要是被拒一次就放弃,大家都得喝西北风。今天周五了,先缓缓,周末好好休息,周一再试试,嗯?”她拍了拍江以妤的肩膀。
江以妤呆呆点头。
当然要再试的,没理由这么快放弃,只是今天,真的不行了。
这摇摇欲坠的生活,一点小小的挫折就能让她垮塌一整天。
下班回到出租屋,冯小然正吃着楼下买的寿司卷,腮帮子鼓鼓的,看见她回来含糊不清地招呼:“回来啦?快来尝尝,这家新开的,料超足!”
还没等江以妤回应,季云岚激动地从房间冲出来,一把抱住她,声音里是压制不住的兴奋:“小妤,我说什么来着,不出三天一定能让那位港商帅哥请我喝早茶对吧?本来这周太忙我搞忘了,今天想起来约他,他竟然直接就答应啦!说请我去丰记哦,那可是深城最有名的老字号,哈哈哈!我就说我能搞定的,厉害吧?”
江以妤有点没能反应过来:“你说的是……”
“就上周送你回家那位啊,走肾不走心的。”季云岚伸手拿了一块寿司往嘴里塞。
确认是他,江以妤说不好是什么感觉,甚至有点想笑:“你什么时候约的?”
“就刚刚,刚打完电话你就回来了。”季云岚开心地笑着,“说真的我也没想过会这么顺利,毕竟像他那样的大帅哥身边肯定不缺美女吧?开的车也好,嘿嘿,你们看我还是相当有魅力的吧?”
江以妤点了点头,心里却像堵了块石头。
他前脚用忙当借口,把她拒得干脆利落,后脚就答应请季云岚喝早茶。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她:他根本不想搭理她江以妤。
果然是他的作风——傲慢,又膈应人。
冯小然眼睛一亮:“丰记,真的假的?云岚姐,带我们一起去呗!我还没吃过丰记呢,顺便也看看是什么神仙人物让你念念不忘。”
季云岚嗔怪地横她一眼:“约会诶大小姐,你想当电灯泡啊?”
冯小然理直气壮,“第一次见面而已,我们这是去帮你把关,万一是个骗子呢?小妤,你说是不是?”她转向江以妤寻求同盟。
季云岚转而看向江以妤,眨眨眼:“所以你呢,小妤?你也想一起去?”
江以妤几乎要脱口而出“不想”,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去?夏老板那边催命符似的,这或许是她唯一能接近谢子宁的机会了。
去?看着他们谈笑风生,自己像个死皮赖脸的电灯泡?
踌躇良久,最终还是名誉危机打败了脸面问题,江以妤深吸一口气,声音有点干涩:“方便的话带我们一起吧,正好我也想约他谈谈项目的。”
无论如何,先见上面再说。
季云岚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来,摇着头:“服了服了,人家好不容易约上个大帅哥,肯定是想跟我二人世界啊!结果我带上一堆人,一个就想着吃,一个还要谈项目,确定不会把人吓走吗?”
冯小然不以为意:“吓跑就吓跑,刚见面就只想着二人世界的能是什么好人?吓跑了再找个好的。”
见江以妤不出声,季云岚又故意问她:“小妤怎么看啊?”
江以妤坐下来,面无表情地捏了一个饭团,轻轻咬一口:“我跟小然的想法一样。”
季云岚这才感叹:“哎,这帅哥果然厉害,难道一早就猜出你们要跟着吗?不然怎么那么主动,要让我带上室友一起呢?”
“啊?”小然手里的饭团差点掉下来,“他让你带我们去?”
江以妤的心脏突然漏跳一拍,目光不由自主投向季云岚。
季云岚便也坐了下来,叹息:“是呀,本来我还想二人世界呢,结果他问我一起住了几个人,我说三个,他就说那正好,我们两人吃不了多少,不如叫大家一起更热闹。我其实可以推说你们没时间,可是想想小然这个大吃货,不带去恐怕要怨我一辈子,只好勉为其难答应啦!”
小然立刻眉开眼笑,夹起一块炙烧鳗鱼寿司塞进季云岚嘴里:“谢谢云岚,就知道你最好啦!”
江以妤没有出声,默默吃着饭团,心里却千回百转起来。
所以,他是什么意思呢?明明在公司的时候那么坚决拒绝了她,却在室友约他喝早茶的时候,特意嘱咐将其他人也叫上。
推测一下,只有两种可能。
第一种,是故意用最直接的态度告诉她,吃饭有空,谈投资没门,叫她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二种,可能是想再给她一次机会,用私人聚会的形式听听她的项目,这样行或不行聊起来也不会太正式,拒绝的时候也不至于让她太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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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按谢子宁的性格,第一种可能性更大。
他若真在意她的感受,今天就不会拒绝得那么不留余地。
季云岚见她发愣,推了她一下:“想什么呢?我看这位帅哥八成对你有意思,不然哪有约女孩子吃饭还非要带室友的?快老实交代,你跟他是不是有点什么暧昧?你早点说,我好死心呀。”
江以妤苦笑:“我跟他能有什么,不过是……”
说到这里顿住,突然想起,若是真计较起来,她现在还是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这算是暧昧关系吗?
可这种事又不能往外说,当初签过保密协议的,就算没那个协议,说出去也只会让人觉得她异想天开,花痴到神经了。
想了想,只能含糊道:“就是在工作上有点交集,不过我听说他以前在港城有个固定的……朋友,你真想追人家还是问清楚比较好。”
季云岚哈哈笑起来:“瞧你认真得,我闹着玩而已,谁管他在港城什么情况,咱们能多个优质男性朋友也不错啊,不是吗?”
江以妤扯了扯嘴角:“是,没错。”
季云岚摇着头对冯小然道:“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小妤她就是太认真了,跟她说什么都当真,然后还规规矩矩给你个答案,这样子在外面啊,铁定要吃亏。”
冯小然朝她翻个白眼,拉着小妤道:“是啊小妤,你放轻松一些,咱们管好自己就行,管她找什么样的男人,捡什么样的垃圾,明天哭的是她不是咱们,犯不着替她操心。”
季云岚便伸手要捏她脸:“好你个冯小然,才认识她几天,就要联合人家一起来消遣我了是吧?”
冯小然笑着躲到江以妤身后:“谁让小妤姐姐美丽可爱又善良呢,我当然要站在正义这边了。”
看着她们笑闹,江以妤心里却沉甸甸的。
善良?正义?
呵……等照片爆出来那天,她们再看她的眼神,会是什么样呢?
第二天,季云岚起了个大早。
洗头、洗澡、挑衣服、化妆,折腾了好长时间,还非要逼着小然和江以妤也洗个头:“好歹是去约会,别太邋遢了,给姐妹撑撑场面嘛!”
倒不是特意讨好谢子宁,在季云岚观念里,出门见人,无论男女,都得收拾体面。
姐妹们住得可以简陋,出门必须光鲜。
冯小然和江以妤平时没这么讲究,但见云岚打扮得那样精致,自己太糙了不合适,便也稍微收拾了一番。
等大家收拾妥当已经九点多,谢子宁在楼下等了近半小时。
小然有点急,催着还在对镜子调整最后一缕卷发的季云岚快点。
季云岚这时候倒不慌不忙:“跟男人约会不能太准时,显得你多急不可耐似的。让他多等几分钟,才衬托出你的尊贵。”
又磨蹭了十几分钟,三人终于下楼。
远远地,看见谢子宁靠在车边抽烟。
挺拔的身形,利落的穿着,在嘈杂的城中村环境里,异常醒目。
15. 第 15 章
“谢总早啊!”
在过路人或好奇或欣赏的目光中,卷发红唇身材火辣的季云岚大大方方踩着高跟鞋,满面春风地朝谢子宁走过去。
她身后跟着个子娇小,脸蛋圆圆像颗苹果的冯小然,以及披着蓬松长发,干净素淡得像晨雾中一朵小花的江以妤。
谢子宁朝她们微微颔首,顺手掐灭烟头。
就在这时,季云岚的高跟鞋“咔哒”一声卡进路边排水沟缝隙,哎哟一声就要摔倒。
身后的江以妤下意识伸手去扶,前面谢子宁却更快一步,上前稳稳托住季云岚手肘:“当心点。”
三人离得很近,江以妤很清晰地闻见季云岚身上小苍兰香水味道,混合谢子宁身上淡淡冷杉与烟草气息。
季云岚站稳身形,脸上带着点窘迫:“太丢人了!一大早就在帅哥面前表演摔跤,谢总可别笑话我。”
谢子宁语气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绅士风度:“不敢,能遇见这样‘特别’的风景,是我的运气,上车吧。”
“没想到谢总不仅人长得帅,嘴巴也甜。”季云岚晃着亮闪闪的水钻耳坠坐进副驾,在后视镜里冲江以妤和冯小然俏皮地眨了眨眼。
车子启动,冯小然扒着驾驶座靠背,好奇地问:“听说谢总在港城有上市公司啊?”
谢子宁转动方向盘轻笑:“我也想,可惜,只是个打工仔而已。”
小然目光扫过他无名指上的素圈戒指,不由皱了皱眉:“谢总戴着戒指,是结婚了吗?”
江以妤心头猛地一跳,莫名的一阵心虚让她抢着回答:“应、应该只是戴着玩吧?婚戒不会这么素的……”
季云岚也笑着帮腔:“就是!谢总一看就不像结了婚的人嘛,你看看我手上戴了多少东西,难道我也结婚了吗?”
冯小然撇撇嘴,“你戴的都是装饰戒,一看就知道的啊!”
季云岚回头佯装瞪她:“就你话多!”
冯小然吐吐舌头,刚想再说,却听见谢子宁淡淡开口:“我确实结婚了,这是婚戒,素一点是因为……内人不喜欢太耀眼的钻戒。”
话一出口,车厢里顿时安静如鸡。
冯小然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真的已经结婚,那他还请三个单身女性吃饭岂不是很奇怪?
季云岚更加惊讶和尴尬,今天的这身打扮和姿态,明显带着点“撩”的意味,现在对方明明白白亮出已婚身份,那这顿饭还怎么吃得下去?
江以妤的感觉最为复杂。
没想到他竟如此直白地承认已婚,所以今天请云岚喝早茶不是因为对她有兴趣吗?有兴趣为什么说自己已婚?
还有那一句“内人不喜欢太耀眼的钻戒”,听在耳中,实在是别扭又怪异。
他是随口编了个“内人”,还是在……说她?
江以妤想起那枚被自己退还的鸽子蛋。
难道,是在讽刺她矫情?
“咳咳!”季云岚清了清嗓子,笑着:“这样的话,谢总是不是太风流了些?明明结婚了,还约我们三个大美女喝茶。”
她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谢子宁哈哈笑起来:“季小姐说得没错,正因为我风流,所以再过小半年就要离婚了,内人并不介意我交往什么人,她也有自己的生活。不过今天我请三位出来……”
他话锋一转,语气正经了一些,“倒与风流无关!主要是昨天江小姐约我谈公事,我不想谈,又怕她不开心,想着不如请她吃个饭赔罪。正好季小姐打来电话约饭,我就顺水推舟,一起请了三位。”
江以妤眼皮跳了跳。
季云岚先是释然,接着一脸夸张:“哎哟喂,我就说谢总这么个大帅哥怎么这么好约,原来是另有所图啊?”她扭头捉狭地看着江以妤,“小妤,还说你俩没关系呢?”
江以妤满心讶异,结结巴巴:“我,真没有……”
倒是冯小然解围道:“这不挺好嘛,工作关系最纯粹,更不用担心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对吧谢总?”
“对,很纯粹的‘合作’关系,大家千万别误会。”谢子宁云淡风轻。
冯小然立刻笑开:“难得遇到谢总这么坦诚的已婚男士,等谢总离婚了,一定请你喝酒吃宵夜。”
“好。”谢子宁温和答应。
丰记是广府老字号,点心品质自然都是一流,但大家吃得开心并不全是因为它好吃,而是关系说清楚之后,大家也都能放得开一些。
特别是季云岚,没有了勾搭帅哥的压力,她敞开了胸怀跟大家聊天吃饭,气氛被她带得十分热络,冯小然从上桌开始笑声就没停过。
只有江以妤有些游离在外,话也很少。
谢子宁见她这样,用公筷夹了一只虾饺皇到她碗里:“江小姐怎么不吃?这里的东西比你们公司楼下茶餐厅地道,尝尝看。”
季云岚故意娇嗔:“谢总偏心哦,怎么不给我们夹?”
冯小然便立刻给她夹了一个大的:“我给你夹我给你夹,你让他俩先谈谈,不是说还有什么公司的事吗?”
季云岚这才正经点点头:“说得也是,谢总啊,我们小妤在嘉新可拼了,最近天天加班做什么材料,给公司拉投资呢,你如果方便的话,还得帮帮她呀!看看她那黑眼圈,都是这几天熬的。”
谢子宁目光落在江以妤略显憔悴的脸上,想了想,又舀一碗艇仔粥放在她跟前:“哦?江小姐是在忙什么新项目吗?这么拼命,我倒是有点好奇了。”
桌上目光都聚了过来。
江以妤捏紧了筷子,知道机会来了,可她实在太紧张,只敢盯着碗里晶莹的虾饺皇,声音干涩道:“不是新项目,是,是之前一直在做的社区物流,解决最后一公里配送,我们……”
她搜肠刮肚,努力复述那些精心准备的说辞,很清楚这是最好的机会,可无论怎么努力,她都做不到自信而坦荡地说出那些伪装的话。
“这酥皮颜色看着还行,怎么闻不到榴莲香?”
干巴巴的术语念完,谢子宁却没有接她的话,只用筷子点了点面前做成天鹅形状的榴莲酥,轻轻挑开一点酥皮,“颜色也不对,是不是用了冷冻的榴莲?”
小然噗呲笑出声:“谢总对吃的也太讲究了,榴莲还分什么冷冻的新鲜的吗?我看它做得这么精致,味道应该不会差。”
谢子宁却摇着头:“做得好看没有用,吃的东西必须好吃才行,就像某些项目,包装得再花哨,”他顿了顿,“拆开来,里面还是烂的。”
江以妤脸一下烧得通红,她倏地站起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在镜子前扑了满脸的冷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知道谢子宁说的是对的,也不愧是别人口中的投资奇才,听几句就知道这个项目是金箔包的一坨屎。
可能怎么办?她真的不想再一次狼狈逃离,又有几座城市能容她一次次逃跑?不解决这件事,她永远都找不到能安心落脚的地方。
冷水将她拉回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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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水,回到大堂。
偌大的一个厅,熙熙攘攘全是人,都是那样的从容悠闲,喝着茶吃着点心,聊着天。
只有她,像一只闯入天鹅领地的野鸭,每一步都带着小心翼翼和不安,渴望得到一点认同,换取一个栖身之所。
她回到桌边,沉默地提起小炉上的铜壶,滚烫的开水注入茶碗,滤过茶叶,倒出清澈温热的琥珀色茶汤。
“谢总,”她将茶水缓缓注入谢子宁的茶杯,脸上努力维持着一个似有似无,近乎卑微的笑容,“在这个项目上,我们夏总,是费了心思的,而且也拿了不少政府补贴,证明这件事对社区对民生还是有好处。可能前期不太成熟,但我保证,只要钱到位,我们肯定能将它做好。谢总……能不能给我们一次机会?”
茶水注满谢子宁的茶杯,幽幽地冒着热气,就像江以妤脸上的笑容,幽幽的,似谄媚,又似哀求。
她其实想做得更出格一些,甚至色诱。
可事到临头,她发现自己面对谢子宁的时候,连一个夸张点的表情都做不出来,还提什么这诱那诱?
是因为没有自信吧!
打从一开始,她就知道,这个法律意义上的老公,根本对她没有一丝兴趣。
江以妤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清澈见底,像山涧的泉,与她身上那种干净清新的气质浑然一体。
这样的女孩本该是森林里的精灵,应该在溪水边濯足,在深谷中跳舞……可此刻,她却用这样一双眼睛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希冀看着他,欲言又止,渴望着世俗的利益。
谢子宁很想点一支烟,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端起茶杯,浅浅啜了一口,放下杯子,斟酌着开口:“其实,深城适合年轻人的好公司很多。比如,科耀下个月招管培生,你有兴趣吗?”
江以妤眼尾微微发红,却只能摇头。
怎么会没兴趣?但处理不好眼前这滩烂事,她哪里都别想去,科耀会要一个人品上有污点,能力被质疑的人吗?
“谢谢,可我……”她声音已经有些哽咽,“我想先把自己手上这一单事情做好,不然毕业这么久,一事无成,简历实在不好看。”
冯小然在一旁都看呆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江以妤会因为这么一点事情,搞得好像要哭得样子。为了公司,她是不是太拼了?
季云岚心疼地劝道:“小妤啊,你就是太死心眼,如果实在做不了,咱们换个地方不就得了,管它简历好不好看,凭我们的学历,还怕找不到好工作?你别钻牛角尖,把自己给耗死了。”
“还有谢总也是,”她又横一眼谢子宁,“你看看都把我们以妤逼成什么样儿了?能帮就帮一下嘛,你们一年投那么多项目,又不是个个都挣钱,说不定小妤这个项目好呢?”
小然也点头:“是啊是啊,我刚刚听小妤说的就挺好的,您为什么不投呢?”
谢子宁的目光在江以妤强忍泪意的脸上停留良久。
然后他放下茶杯,语气变得认真:“如果你真的,非常需要这笔投资,我可以不再阻拦。这个项目不是我直管,你的同事小琴,一直在跟我的同事Nick对接,是我一直压着没让它进入后面的流程。如果我松口,Nick那边肯定能搞定决策委员会。当然,以后出了事,责任主要在他们,与我关系不大,无非公司受点损失。所以现在,我只问你一句。”
他直视着江以妤:“你,真的很想帮你那个夏老板,拿到这笔钱吗?”
16. 第 16 章
最后一句话,谢子宁特意加深了语调,那双总是带着点疏离感的桃花眼,此刻罕见地凝结出一层深意,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很明显,谢子宁已经将他考验的心思外化——我可以因为我们之间那一点隐秘私交帮你一回,但这是第一次也将是最后一次,用的是你当初归还钻戒在我这里建立起来的一点好感,用完就再也没有了。
江以妤很明显看出了那一层深意,只觉得这目光沉甸甸的,压得她不敢对视。
可是,她需要这笔投资。
这个念头像走火入魔一样,变成一股黑气缠绕着心脏,勒得她生疼。
此时此刻,那张定格了她人生最肮脏瞬间的照片,开始无比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泼在脸上的褐色茶水,妇人愤怒的脸……她甚至能再次闻到那杯茶水浓烈的发酵气味,感受到围观人们目光刮过皮肤的灼烧。
如果照片被散播出去,深城将再没有她的立足之地。
云岚会怎么看她?小然单纯的笑容会不会变成惊愕的嫌弃?还有奶奶……如果这件事被谢子宁透露给奶奶,她不敢想象奶奶的眼里会流露出怎样的失望。
江以妤喘不过气,下意识捂住了胸口。
谢子宁一直在等她的回答,静静地眼底甚至多了一丝鼓励。
江以妤很清楚,他一定是在期待她说“不”,期待她用良心做出选择。
可是,她做不到。
她太害怕了,害怕再次成为一个人人喊打,无处容身的孤魂野鬼。
而这些,谢子宁并不知情,他以为自己给她的是一个重新开始,不必再仰人鼻息的机会。但其实,他递过去的不是一根橄榄枝,而是一把双刃剑,一边能让她斩断与嘉新的联系,一边却也会将她自己伤得鲜血淋漓。
小然将一小块椰子糕递到江以妤嘴边:“小妤你傻愣着干嘛?块尝尝这个,好浓郁的椰子味道,你肯定喜欢。”
江以妤机械地张嘴,咀嚼。
可是,再美味的点心在她嘴里也尝不出丝毫味道,只像是一块软软的,冰冷的蜡块。
小然还在说什么,江以妤却已经听不清。
身边的喧闹模糊成一片,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谢子宁之间这片小小空间,还有那杯不断冒着热气的茶。
为什么那白色热气飘不尽一般?
就像是她的恐惧,对再次坠入黑暗的恐惧,对无边孤寂的恐惧,对在乎的人失望眼神的恐惧……这无边际的恐惧麻痹了她的良心,以至于谢子宁那点善意的期待,在沉重的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的手死死攥紧桌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唇无声地颤抖了几下。
最终,她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干涩而无力,好像不是自己发出来,而是心中那一团魔气破胸而出帮她做出的回答:
“是的,”她甚至强迫自己扯动了一下嘴角,试图挤出一个类似“为事业拼搏”的笑容,结果只是让她的表情变得更加僵硬且难看而已,“我很需要这笔投资,请谢总……成全。”
话音刚刚落下,她便清清楚楚,看到谢子宁眼下暗藏的那一点微光,熄灭下去。
没有愤怒,没有斥责,谢子宁不再看她,目光只落在桌上那只他刚刚挑破的榴莲酥上,没有吃,也没有动,修长的手指摩挲着茶杯,似乎在思考要怎么回答。
气氛凝固得很明显,季云岚和小然面面相觑,被这莫名其妙的低气压弄得不明所以。
谢子宁沉默了几秒,在江以妤看来,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没有任何情绪地回答:“好。”
……
公交车在宝安区老旧的街道上摇晃,江以妤靠着车窗,没吃几口的点心不知道为什么在胃里翻腾着,让她有点想吐。
车窗外是初秋深城仍然刺目的阳光,透过大小不一的榕树叶反射出点点光斑,像无数只嘲讽失望的眼睛盯着她。
季云岚还在对冯小然抱怨,说谢子宁不地道,非说今天公司正好加班讨论新一批投资项目的事,既然决定要投嘉新,他就必须赶过去,所以没空送她们,叫她们坐这个破公交,慢悠悠还堵车,白白浪费了近两个小时。
冯小然表示理解,认为投资的事情当然比送她们重要多了,这也是小妤一直期待的好事。
这些讨论落进江以妤耳朵,只是模模糊糊的一片。
可是,她回答谢子宁的那一句“是的,我很需要这笔投资”,那一句无比陌生的话,却在她耳边反复回荡。
她竟然说出来了,她是怎么说出这句话的?
她可真不要脸啊!
江以妤用指甲紧紧掐着自己的手臂,想用身体的疼痛压下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
“小妤啊,这次你拉了大投资,回头拿到奖励可一定要请我们喝奶茶呀!”坐在旁边的冯小然笑眯眯挽住江以妤胳膊。
前面竖排位置的季云岚不屑道:“瞧你那点出息,这可是大投资,公司怎么也要给她大几万,请我们吃大餐还差不多。”
“真的呀?”小然两眼放光,“有那么多吗?”
“当然了,”季云岚微微抬头,“你当谢总公司是什么小打小闹的私人投资公司么?科耀在港城可是鼎鼎有名的,决定要投就肯定不是小数目。”
“天啊,小妤!”小然晃着江以妤胳膊,“那你可是走大运了呀!”
江以妤胃里的恶心感更强烈,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起来。
“无非是公司受点伤。”她记得他是这么说得。
可当真如此吗?
如果最后被发现,嘉新可能连政府验收都通不过,夏老板大概率是要卷款走人的,那么他作为投资总监,不要承担把关不严甚至徇私的责任吗?
他损失的,绝不只有公司资金,更多的是他个人的职业声誉和前途吧?
一种比照片曝光更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袭来,那不是对身败名裂的恐惧,而是对自己灵魂彻底堕落的恐惧。
为了掩盖一个污点,她正在亲手把自己变成一个更大的污点,变成一个拉着信任她的人一起坠入深渊的骗子。
公交车靠站,季云岚和冯小然拉着她下车。
城中村嘈杂又充满烟火气的声音铺面而来,江以妤脚步虚浮,看着走在前面的姐妹们,在阳光下的身影满是生机和活力,只觉得嗓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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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干,心口发疼。
冯小然嚷嚷着要去买奶茶喝,季云岚笑话她刚才喝完早茶又要喝奶茶,小心胖成猪。
冯小然一点也不介意,“有什么关系,人生两大乐事,吃和睡,其他都是浮云啦!能吃到想吃的,每天睡足睡饱,这样的好日子,长点肉作为代价很划算了。”
“你还真是属猪的啊,就知道吃了睡睡了吃,现在你一个人没什么,明天有了喜欢的人,也不注意身材吗?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长肉容易,掉肉可太难了!”季云岚说着停下脚步,回头拉上江以妤,“对吧小妤?咱们刚上大学那会儿都是胖过的,告诉她减肥多痛苦吧!”
长肉容易,掉肉难!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劈醒了江以妤。
她看着冯小然跟季云岚,点点头,又摇摇头:“对,对不起,我要去买点东西,你们俩去喝吧!”
她说完转身就跑,季云岚在身后跺脚:“谁说要去喝奶茶了?是问你减肥难不难……”
江以妤挥挥手:“不难!”
冯小然哈哈笑起来:“看吧看吧,小妤才不会跟你一块儿忽悠人。”
季云岚看着江以妤跑走的背影,咬着唇:“她怎么,这么怪呢?”
冯小然拉她:“你才怪,走啦走啦,喝奶茶去,我要芝士奶盖的,你喝啥,我请啊!”
江以妤跑到对面公交站,想着要赶紧回去找谢子宁说清楚。
减肥有什么难的,失个恋分分钟就瘦了,可灵魂堕落的话,就真的捡不回来了。
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谢子宁被拖下水,让自己彻底变成一个卑劣的,无可救药的骗子,从此彻底烂掉,再无翻身之日。
可等她刚坐上公交,突然想起,谢子宁早就回公司了啊,她要回去哪里找他?
她苦笑着,翻出手机。
明明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
-
此时此刻,谢子宁靠在自己办公桌上,指尖夹着一根烟,看着外面金融中心大楼。
他身后放着嘉新社区物流项目的尽职调查、风险评估等各种资料,都是Nick在刚刚结束的会议上提交上来的。
拿到资料的同时,谢子宁终于松口:“既然如此,这件事后续由你全权负责,但一定要将风险控制在最小范围内。”
Nick如释重负:“明白,我这就准备召开决策会议事宜,一定不叫Leo失望。”
回来办公室后,谢子宁便点了这只烟,却一口没抽。
他盯着窗外湛蓝天空,胸腔里却堵着一团化不开的戾气。
愚蠢!
这个词反复在脑中敲打盘旋。
他谢子宁在投资圈磨破打滚这些年,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嘉新那点粗劣的包装,那份漏洞百出却被江以妤,被Nick他们强行粉饰的报告,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皇帝的新衣,可笑至极。
他向来以眼光毒辣,原则分明著称,科耀的招牌,他个人的声誉,很大程度上就建立在这份清醒之上。
可今天,他亲手把这招牌砸了。
就为了一个女人。
一个明明什么都不是,打从一开始他就没瞧上的女人!
17. 第 17 章
使劲将快燃尽的烟按熄在烟灰缸里,谢子宁走到落地窗前,眼中满是压抑的怒火。
为什么?
他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她?
因为她可怜兮兮的哀求?因为那双漂亮的,看似纯净其实满是算计的眼睛?还是,因为两人之间那可笑的婚姻关系,和那一点莫名其妙看见她就想一探究竟的奇怪欲望?
他又想起半年前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在港城地铁口,她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看一眼都觉得热的卫衣,额头黏着碎发,脸上没化妆,还带着一种刚从校园里走出来的青涩和倔强。
她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朴素得跟这世界格格不入。那种笨拙的,想要伪装,却无法摆脱的带着泥土气息的真实感,确实给了他很深的印象。
可很快,他就看见了那张照片。
模糊的侧影,被泼了一身的茶水,狼狈至极。
那一刻,有一种很奇怪的情绪突然击中他,说不清是愤怒还是失望,或者说,是一种被冒犯的羞辱感,像是自己领地里的什么东西被人欺负糟蹋了,他却无能为力。
后来,在酒楼,在KTV,她穿着明显廉价的西装裙,脸上带着刻意的,讨好的笑容来给他敬酒,他便已经知道,这个女孩,已然不再是初次见面的那个。
而今天,在丰记,她又为了自己那么一点业绩,为了那个叫人作呕的夏老板,装得可怜兮兮来求他跳火坑……呵,多么可笑啊,他竟然真的跳了!
谢子宁使劲拉开自己的领带。
他厌恨她今天的行为,厌恨她的唯利是图,自甘堕落,可更让他厌恨的,是自己竟然会吃她这一套。
他到底在做什么?
你们的夫妻关系,是假的啊!
谢子宁深吸一口气,想要压下心中的烦躁,可那份被辜负的信任和对自己行为失控的愤怒,实在叫他坐立不宁。
就在这时,私人手机在静音模式下剧烈震动起来。
——江以妤。
这个名字像是浇在烈焰上的一点水,平白让他的火气更重了些。
所以,她还打电话来做什么?是觉得他答应得不够痛快,要重新确认一次?还是来催促项目进度?
他心里更气了,本不想理,可看着手机一直不停执拗地震动,终是忍不住。
“喂……”他竭力让声音听起来淡漠,想表现出不在意,可这一声“喂”还没说完,就被电话那头的声音打断:
“谢总是我,别投!”
谢子宁捏着手机的手指收紧,下意识站直了身体。
“别给嘉新投资,别让任何人投。夏总是个骗子,骗政府补贴,骗人投资,他根本没想过要好好做项目,这次如果政府验收不合格,他大概率是会卷款跑路的!谢总,对不起,我骗了你,希望现在挽回还来得及。”
对面一口气说完,速度比较快,但并不急促,甚至有一种奇怪的平静感。
而这样平静说来的一句话,在谢子宁听来,却像是一股滚烫的激流,唰地冲上他心头。
“好,来得及!”
他没有任何犹豫,另一只手迅速按下桌上内线电话:“Nick,情况有变,立刻冻结嘉新项目的所有流程,现在就办!”
Nick明显傻了:“为什么呀,刚刚会议上明明已经通过,你都签字了呀!”
“在材料里发现了一个巨大漏洞,不能继续。”
“可是……”
“按我说的做,有什么问题周一例会上再谈!”
谢子宁按掉电话,重新将手机贴回耳边。电话那头很安静,就像窗外突然变得温柔的阳光:“已经拦住了,不会投,你放心。”
对面的人似乎轻轻松了口气,“那就好……”
这轻轻的一叹,让谢子宁心底那片柔软的地方被扯得有一丝丝疼,忍不住道:“别担心,现在正是离开嘉新的好时候,还记得在丰记我对你说的话吗?如果你愿意,可以来科耀。”
对面的声音变得更轻了:“去不了的,我哪里都去不了了,谢总,我求你一件事,不要告诉我奶奶好吗?”
“告诉你奶奶?”谢子宁不解,“告诉她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我只有这一个要求,你能,能答应我吗?”
谢子宁觉出不对劲,他一下子想起她今天的反常,她求自己投资时那种奇怪的忧郁和绝望感,一般只为了拿提成或奖金的人,怎么可能是她那种状态?只不过当时,因为对她的失望,自己忽略了这一点。
她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还是姓夏的给了她什么压力?
“你现在在哪里?”谢子宁立刻道,“我去找你,先别担心,任何事都可以跟我商量。”
这些话几乎是下意识说出口,根本没考虑过自己的立场合不合适。
江以妤此刻却陷在自己的绝望中,摇着头:“没有用的,我现在不想见人,只求你能答应我,可以吗?看在方奶奶的份上。”
沉默良久,谢子宁强忍着想要立刻开车去找她的冲动,沉下嗓音:“好,我答应你!”
第二天早晨,江以妤最后一次在嘉新科技门口打卡机上按下自己的指纹,径直回到自己工位上,开始收拾东西,整理交接资料。
说实在的,她才来三个月,写的那些材料都在共享文件夹里,除了手上几张客户名片,其他也没什么可交接的。
没多久,小董也来了,递给她一个三明治、一盒牛奶:“就知道你没吃早餐,特意给你带的。”
江以妤默默看向他。
小董个子很高,长得却斯文秀气,是很好看又很温柔的一个男孩,在嘉新很受女员工欢迎,特别是前台小美女,几乎有空就要来找他搭话。
但从江以妤来嘉新的第一天开始,小董就对她表现出超出普通同事的热情,并有意地疏远前台小美女。
江以妤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她不可能接受,她身上带着定时炸弹,说不定什么时候炸了就是两败俱伤,她不想再害人。
小董见她不出声,体贴地帮她把三明治包装打开,将吸管插入牛奶盒,再一起放在她跟前:“我知道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不吃早餐减肥,其实这一点也不科学,早餐不吃会拖累代谢,还伤肠胃,说不定越减越肥。快吃点吧,等会儿老板来了就吃不了!”
此前,对于小董的好意,江以妤都是明确拒绝的,但是今天,她却轻轻点头,将三明治拿起来,咬了满满一口在嘴里,慢慢咀嚼,然后浅浅笑着:
“很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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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
小董有些脸热心跳起来:“没,没关系,你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天给你带。”
江以妤笑了笑,没回答。
交接材料整理完,离上班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打包好发给真姐,吃掉手里最后一口三明治,江以妤起身去找真姐提离职,刚好看见夏老板步履匆匆地来了。
他一边打电话一边往自己办公室走,看起来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怒气冲冲的,声音也很大。
“不可能啊,我们最近还特意派了个美女去攻克他呢,怎么会得罪他?”
“什么?彻底没戏了?开玩笑的吧?”夏老板在前台那里站定,表情极度震惊。
“什么玩意儿嘛,这不是明摆着耍咱们玩呢,签了字又反悔,他妈的他以为自己是玉皇大帝啊?有点权力了不起吗?还不是个臭打工的,妈的!”夏老板气急败坏开始爆粗口。
江以妤屏住呼吸,果然听见夏总吼道:“江以妤,过来!”
这大堂里的一声吼,把各个办公室的人都惊动了,隔着玻璃,大家都站起来观望。
小董吓得赶紧问:“怎么了?”
江以妤摇摇头,起身拿上打印好的辞职信,开门走出去。
很奇怪,明明昨晚还怕得睡不着觉,临到事情爆发的时候,她反而平静了。
“说说怎么一回事?你这几天是怎么得罪姓谢的了?”夏老板的表情非常恐怖,声音带着暴风雨前的压抑。
“对不起夏总,”江以妤在心里为自己打气,声音轻轻的,“周末我约谢总吃饭,给他介绍了我们的项目,可谢总发现其中有漏洞,认为达不到他们的投资标准。”
她将辞职信递过去,“是我能力不足,不能胜任领导给的任务,我今天就引咎辞职!”
“放屁!”夏老板看都不看,一把扯过信纸揉成一团朝江以妤身上扔过去:“如果他当场发现漏洞,怎么会在Nick文件上签字?你到底搞了什么鬼,趁早给我说清楚。妈的,年纪不大,过河拆桥这一手倒是玩的溜,你怕是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巨大的愤怒让他整张脸涨成猪肝色,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我确实只是给他介绍了项目情况,”江以妤拂了拂身上刚刚被纸团砸到的地方,像是赶走一只蚊子,“大概还是我材料做得不好,是我的错,对不起。”
“对不起?”夏老板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几百万的投资,是你一句对不起就能挽回的吗?”
他深吸一口气:“你知不知道,我原本都搞定了Nick,信任你才让你去攻克姓谢的,你最后就给我来一句对不起?江以妤,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你现在!立刻!马上打电话给谢子宁,约他出来我们好好谈,要不然,你知道后果。”
江以妤迎着他吃人的目光,挺直了脊背,屏住呼吸,维持住最后的勇气:“对不起夏总,我做不到。”
“做不到?!”夏老板的声音陡然拔高,“放你娘的狗屁!”他猛地一掌拍在前台案上,摆在上面的花瓶便“啪”一声掉在地上,顿时鲜花连着碎瓷片和水溅得满地都是。
前台小美女吓得尖叫一声往后躲了躲,其他隔间员工也都停下手里的工作,惊愕地走了出来。
18. 第 18 章
真姐见夏老板是真的发怒了,赶紧拨开众人想要过去,却被夏老板一个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江以妤,我算是知道了,是你从中作梗对吧?面试的时候还摇着尾巴求我,现在刚攀上高枝就反咬一口?你他妈就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夏老板指着江以妤的鼻子,用最难听的字眼骂她,“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嗯?一个靠着爬男人床,勾引有妇之夫混口饭吃的烂人!我看你可怜,给你口饭吃,给你个平台,你倒好,不知感恩,还敢坏老子的大事。就你这样的东西,竟然还敢跟我叫板?怎么,找到新靠山了?谢子宁的床很好爬吧?他答应养你了,所以你就敢在老子这里耍威风了?”
他的每一个字都污秽得不忍卒听,江以妤只觉得有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浑身冰冷,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真姐再也忍不住,冲过来想要拉开夏老板:“夏总,您冷静一点!别这样说话!这么多人看着呢!小江她……”
“滚开!”夏老板一把推开真姐,力气之大,明显是到了情绪失控的地步,“你他妈也想造反是不是?”
他的目光像毒舌一样再次锁定江以妤,脸上扭曲出一个极为恶毒的笑容:“想走?行啊,那就先让大家都看看,我们嘉新市场部新招的这位‘大美女’‘高材生’背地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他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几秒钟后,将手机丢给前台美女:“把这张照片拷贝出来,放在大屏幕上。”
前台美女魏颤颤接过手机,声音小得跟猫一样:“这个,需要您的数据线……”
江以妤已经不想再看见后面的事,转身想走。
夏老板正要朝前台发火,见她要走,便一把将她拉住,拿回手机,然后将屏幕高高举起,对着周围所有探头探脑的员工,一圈圈地展示:“都来看看,这就是你们的好同事,听说她在江城最有名了,是专门勾引别人老公,被原配当街泼水的小三,看看,这就是现场照片,刺激吧?”
同事们大多没动,只有几个爱看热闹或是平时就不喜欢江以妤的凑了过来,一边看一边发出啧啧的声音。
“这样道德低下毫无廉耻的人,我收留她是我发慈悲,她居然还敢反咬一口!什么东西?”
手机屏幕上,那张江以妤竭力想要埋葬的照片,被残忍地展示在所有人面前。
死寂。
江以妤站在那里,感觉不到呼吸,感觉不到心跳,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张被高高举起的照片。所以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目光都变成了钢钉,将她死死钉在原地。
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她感到一种灵魂被彻底剥离后,赤裸裸站在冰天雪地的剧痛和寒冷。
但这是她种下的因,她必须承受这个果。
“这不关您的事。”江以妤抬起头,眼睛里再不是怯懦,而是冰冷,“无论照片里是谁,发生了什么,都跟您没有关系,也轮不到您这种人来评论。”
她是脏了,但比起夏老板这种人渣,她略微收拾一下还是能见人的。
夏老板惊呆,“你居然还敢回嘴?”他使劲捏着她的胳膊,露出吃人的表情,“再说一句试试。”
江以妤忍着疼冷笑:“虽然跟您说话让我作呕,但我说了,照片不关你的事,你要打我吗?”
夏老板立刻知道她是要故意激怒自己,威胁辱骂跟打人性质可不一样,当他蠢吗?
“好,不关我的事是吧?”
他呵呵狞笑着,松开她,低头用照片编辑了一条彩信,然后将彩信怼到江以妤面前,用一种残忍声调道:
“我也不跟你浪费时间,现在,你只要出了这个办公室,我就按下群发键,从此在深城没人会要你这种道德败坏的女人,你的名声会彻彻底底臭掉,你的谢总也不会要你了。你最好老老实实先给我把这几百万重新拿回来,否则,不单单只一个通讯录,你的名声不止臭在江城和深城,我会让全国人民都看见你不要脸的样子!”
“砰”地一声,随着他话音刚落,外面虚掩的玻璃门被用力推开!
夏老板一惊,这才注意到,不知道什么时候,公司门外竟然也站了一堆人,除了同楼层其他公司看热闹的,其中最显眼的是他近期接触的几个投资人,甚至还有政府项目验收组的袁组长等人。
而推门的,正是谢子宁!
他快步进来,也来不及斥责夏老板,迅速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给浑身冰冷,脸色惨白的江以妤披上。
江以妤惊愕地看向他,却见他强扯着嘴角对她微笑:“你做得很好,放心,剩下的交给我。”
然后扶着她的肩将她送到真姐跟前:“麻烦您将她送到楼下,我马上就来。”
江以妤这才反应过来,伸手想拉他,却被他反手握住,轻轻捏了捏,就像上次在港城登记处一样。
是安抚。
真姐轻轻馋着江以妤出去。
谢子宁看着她们离开的背影,揉着眉心,一遍又一遍暗示自己冷静,想要按捺住内心蒸腾的怒火。
夏老板有些慌了,上前一步:“不好意思啊谢总,不知道你们要来,刚好我们内部有一点小……”
砰!
随着一声拳头到肉的闷响,夏老板摔倒在地。
谢子宁捏着拳头,憋得脸色通红,上前还想继续打,被身后同来的人拉住:“谢总冷静一点,公共场合,影响不好!”
夏老板捂着被打破皮的脸,颤抖着手指着谢子宁:“你,你竟敢打人,我报警抓你!”
“你尽管报!”谢子宁竭力克制着怒意,“我倒要看看警察来了先抓谁?你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开羞辱造谣自己的女员工,警察会放了你?”
“谁造谣?谁造谣?”夏老板歪在地上大叫着,“她本来就是个勾引别人老公的贱人……别别别别别!”
在他说出“贱人”两个字的时候,谢子宁已经挣开拉住他的人,冲过去用膝盖抵住他的胸口,攥紧了他的衣领:“嘴里喷的什么,你再说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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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没有,没有说什么,我说错了。”夏老板感觉自己肋骨要断了,喉咙也被勒得生疼,吓得赶紧改口。
旁边的人怕事情闹大,赶紧又上去拉,四五个人七手八脚终于把两人分开。
夏老板被人扶着站了起来,见有人劝架胆子大了一些,又想在袁组长面前遮掩刚刚的行为,便做出一副万分委屈的模样:
“这真是冤死我了,谢总,齐总,张总,袁组长,你们刚刚看到的都是片面的,觉得我欺负那个小江,实际上是她忘恩负义啊!原本她是勾引别人老公在江城混不下去才来的深城,我见她可怜收留她,给她最好的平台想要培养她,本来她在我这里是前途无量的,没想到她竟然过河拆桥,不帮我不说,还蓄意造谣破坏我们公司的形象,还让谢总收回对我们的投资。我实在是气急了才那样说她,不信你们问问其他员工,我平时都是怎么对她的?”
谢子宁甩开拉他的人,眼神像刀一般割过去:“夏老板,先别急着喊冤,既然提起投资,我们就先来谈谈你那‘前途无量’的物流项目。”
他转身拿了一份Nick之前提供的项目计划书,翻开来:“我随手翻的,就说说你们这个合作社区覆盖率85%的数据吧。呵,刚好这两天我跟团队一起实地核查过,这里面,有超过三分之二,要么只听说了项目没打算签约,要么连听都没听过。连你们隔壁的光华居,资料里说已经布点,其实任何协议都没跟你们签过。”
夏老板没想到他会亲自去核查,只得强辩道:“你这也不严谨嘛,刚好碰到那几家还在谈的而已,其实只要资金到位,迟早……”
“在谈?”谢子宁冷笑打断他,然后将资料翻到设备采购清单,“那我们来看看这个核心设备采购,你们说斥资数百万买了最新冷链设备。那我请问,供应商的发票呢?实物呢?呵呵,夏老板,用PS出来的合同骗取政府补贴和投资,胆子不小啊?这也是在谈?”
周围的投资人齐总,张总等人脸色已经极其难看,验收组的袁组长更是眉头紧锁。
夏老板急得额头冒汗,声音明显发虚:“设备,设备是分批采购嘛,总要给我们一点时间。”
“给你继续造假的时间吗?”谢子宁将那份资料直接摔到他脸上,“设备都还在采购中,后面这些温控数据又是从哪里来的?”
夏老板脸色刷白,颤抖着手捏着资料,根本无从辩解。
谢子宁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冷静:“所以,你一个空壳公司,用造假数据做起来的垃圾项目,凭什么以为我们会给投资?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通过验收?又哪里来的胆子,把融资失败怪罪在一个还没转正的小职员身上?”
谢子宁的每一句质问都像是抽在夏老板脸上的大嘴巴,抽得他毫无还手之力,脸色惨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了,说完你的大好项目,我们再来谈谈你羞辱员工这件事。”谢子宁声音冷得结冰,“你刚才口口声声说江以妤是小三,请问,证据呢?”
19. 第 19 章
谢子宁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就凭网上一个不知真假的帖子?就凭一张模棱两可,连正脸都看不清的照片?”
他忽然拿出自己的手机,对着夏老板惨白的脸“咔嚓”拍了一张照,闪光灯刺激得夏老板立刻紧闭了眼睛。
“我现在有一张你的照片,”谢子宁晃了晃手机屏幕,上面是夏老板满是惊恐闭着眼睛的肿脸,“如果我现在发到网上,就说是深城嘉新科技夏老板偷钱,被当场抓住打成猪头。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意思?那你现在就是个偷东西的贼了吗,嗯,夏小偷?”
“这,这不一样!”夏老板急得跳脚,“我那张照片,照片上很明显,就是原配教训小三!”
“你说明显就明显?”谢子宁厉声打断,“照片里发生的事情,也许是母亲教训不听话的女儿,也许是关系不好的两个同事在吵架,你有什么确凿证据确定是小三勾引有妇之夫?是别人夫妻亲自告诉你的吗?那麻烦你把他们请过来说话。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原配泼水小三,世界上长得像的人那么多,你又凭什么认定照片上被泼的女人是江以妤?”
谢子宁的愤怒明显已经克制不住:“仅凭一张来源不明,内容模糊的照片,你堂堂一个大男人,企业的掌舵人,就对一个年轻女孩,员工,进行如此恶毒的人身攻击,□□羞辱,还准备群发照片毁人名誉。夏老板,你可真是个有种的男人,不是要报警吗,现在报啊!”
夏老板被他最后一声吼惊得后退一步。
谢子宁深吸一口气,压下想要再次动手的冲动:“告诉你,就冲你今天的行为,但凡江以妤要告你,你立刻就会成为你自己嘴里那个身败名裂,臭不可闻,在哪里都混不下去的丧家犬。”
“至于你这个项目,呵!”谢子宁觉得有些可悲地冷笑,“今天带着袁组长和齐总,张总他们过来,本来是看在江小姐真心想做好项目的份上,本着负责任的态度,想帮你们好好理一理,看看哪些漏洞还能补救,如果还有一丝做起来的可能,我们未尝不能拉一把。”
他目光扫过验收组和投资人,众人皆是一脸嫌恶。
“可惜啊!”谢子宁声音带着彻底的失望和鄙夷,“刚进门就给了我们一个精彩绝伦的开场,让我们看到了一个公司负责人是何等的卑劣无耻,龌龊下作!我真为跟你一样,身为一个男性管理者而感到耻辱!”
“袁组长,齐总,张总,”谢子宁转向他们,语气恢复惯常的沉稳,“嘉新科技的项目,从数据到设备到合同全部有造假,性质极其恶劣,完全不具备任何投资和扶持条件。同时,公司负责人夏城的个人品行和商业道德也令人不齿。我想,大家对这个项目也应该有所决断了。”
袁组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率先出声:“根据刚才所见和谢总监提出的质疑,我会一一回去向领导汇报,并封存证据,等待进一步调查处理。夏总,你好自为之。”
王总和张总也厌恶地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夏老板,对谢子宁点点头:“谢总,我们先走了,后续再聊吧,你也消消气!”
几人迅速离去,现场只剩下嘉新公司噤若寒蝉的员工,以及彻底崩溃的夏老板。
谢子宁眯了眯眼睛,走过去再次攥紧夏老板的衣领,咬着牙,凑到他耳边:
“跟你说句心里话,我谢子宁,最不喜欢威胁两个字,不管是别人威胁我,还是我威胁别人。但是今天,姓夏的,我警告你!你如果再敢动江以妤一根头发丝,或是将照片传给任何一个人,我有本事让你这辈子,在国内任何一个城市,都再也赚不到任何一分钱!!”
说完,他将姓夏的往后重重一推,转身大步离开。
楼下花坛边休闲椅上,真姐轻轻拍着江以妤的肩膀,安抚着她。
但现在这种情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像说什么都很无力。
手机□□一直在滴滴响着,真姐不得不掏出来,想先静音,一看,是市场部小群,小琴正在一张接一张发照片。
真姐看了一眼,连忙把手机递到江以妤跟前:“天啊,快看,谢总居然把夏总给打了,厉害啊!好帅,你快看看。”
江以妤呆滞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照片里,谢子宁攥着夏老板衣领,他眉骨处似乎被蹭红了一块,眼神凌厉得吓人。
真姐啧啧赞叹着,“要是有人这样为我出头,我就是七老八十了也会心动啊。这应该不止是简单的维护或看不惯吧?小江,谢总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心口某个地方被狠狠撞了一下,微微有点发热起来,但很快又被冰冷的理智覆盖。
江以妤扯了扯嘴角,想起那张压箱底的结婚证书:“不可能的,他是单纯看不惯夏总的行为,而且我跟他有些私交,他一向尊重女生,换了是小琴,他也会这么做。”
真姐却摇摇头:“我看着不像,你不知道男人是多理智无情的生物,如果不是真碰到了他的逆鳞,绝不会冲动成这样。”
江以妤心想,毕竟是法律意义上的夫妻,自己的老婆受辱,无论真假,作为男人应该都会冲动的。
她苦笑了笑:“其实,我做的那些事,真姐也知道了,我已经不配得到任何人的喜欢。”
真姐看着她苍白脸上那点自嘲的落寞,长长叹息一声,握住她的手:“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婚吗?”
江以妤迷惑地看向她。
“出轨,前夫出轨,小三大着肚子来挑衅,还骂我是老女人,叫我有点自知之明自觉给她让位,呵……”真姐笑得凄凉,“所以你该知道我有多恨小三吧?”
江以妤眼中的诧异慢慢转变为恐慌,嘴唇微微颤抖起来:“对不起。”
真姐摇摇头:“别跟我说对不起,你不是她,以妤,我看到那张照片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跟那个女人不一样。”
“不一样吗?”江以妤迷惘着。
“不一样,她是真正的掠夺者,而你,”真姐定定看着她,“你充其量是个无知而懵懂的猎物,或者再严厉一些,是个作恶而不自知的帮凶,客观上做了坏事,但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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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上,你应该不是要故意伤害那个原配的,对吗?”
江以妤感觉眼睛被蒙上一层雾。
真姐,她作为一个被第三者伤害的人,居然肯为这样为她说话。
真姐轻轻抱了抱她:“何必把自己逼成这样呢?你纵然有错,但错得更多的是那个男人,事已至此,也得到了教训,想必往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江以妤咬着唇,强压住想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赎罪,好像做什么都没用……”
“赎罪?”真姐苦笑一声,“去寻求那个女人的原谅吗?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她大概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说完这句话,远远看见谢子宁从写字楼里出来,真姐突然凑近江以妤耳边,严肃道:“既然不想再重蹈覆辙,一定要跟谢总保持距离,他是结过婚的,对你再好也不属于你。记住了,千万别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她说完站起身,对着快步走过来的谢子宁笑道:“小江就交给你了,她还是太年轻,谢总作为年长几岁的前辈,要多照应一下。”
“好的,多谢!”谢子宁低低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江以妤身上,见她脸色苍白,眼神飘忽,脆弱得好似一碰就碎。
此时此刻,他想上前将她揉进怀里的冲动,比起刚刚打人的冲动更加强烈。
但他只是喉结滚动了一下,上前将她轻轻扶起:“走吧,先离开这里。”
江以妤回头向真姐:“谢谢。”
真姐轻笑着挥挥手,“去吧!”
谢子宁将江以妤扶上车,发动引擎,空调冷风立刻呼呼地吹出来。
只剩下两人的密闭空间里,开始弥漫出一点点丝丝绕绕的东西,像细小的藤蔓,悄悄爬在两人心上。
谢子宁清了清嗓子,挤出三个字:“喝水吗?”
江以妤摇了摇头,声音有些飘忽:“不用了,送我回去吧,谢谢您。”
谢子宁试探地问:“现在就回吗?要不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喝茶聊一聊?”
江以妤垂下眼眸:“对不起,我现在真的,什么都不想说。”
谢子宁不再出声,车厢内重新陷入沉默。
空调冷风徒劳地吹着,谢子宁犹豫好几次,那些酝酿在舌尖的安慰话语,关于夏老板的威胁不足为惧,那条短信也不会发出去,还有关于科耀的大门依旧向她敞开等等,但最终都卡在喉咙深处,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两人沉默着到达城中村牌坊处。
江以妤道了声谢下车,又被他叫住:“江小姐!”
她站定。
然后听见他哑声说了三个字:“别担心!”
江以妤心头突地一下,有点胀满的感觉。
半晌点点头,又想起什么,急道:“对了谢总,我求你的那件事,我奶奶……”
“我什么都不会说。”谢子宁迅速回道。
江以妤放下心,裹紧身上的外套,再次低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20. 第 20 章
谢子宁看着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拥挤的街巷,心里只觉得难受得发慌。
这都是他的错,他该一早就觉出她的不对劲,很明显那天她求自己投资的状态就不对,他不仅没有去深究,还在怨怪她自私虚荣。
明明从那一枚戒指开始,他就应该知道她不是这种人,是他的偏见,他骨子里对她的不信任,才导致今天让她陷入这样屈辱的境地。
都是他的错!
从没有过的愧疚和疼惜感充斥全身,他想点一支烟,以此来压下这种陌生的,让他有些无措的感觉。
可是才摸出打火机,又想到她现在一个人待在出租屋,总是不大好,于是掏出手机,拨通季云岚的号码。
“哟,谢大总监呀,这么早有何贵干?”电话那头传来季云岚轻快的声音。
“季小姐,江小姐她出了点事情,我刚刚将她送回住处,不知道你有没有空回去陪陪她?”谢子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常。
“出事了,什么事?”季云岚轻快的声音瞬间变调。
谢子宁想了想,照片的事知道的人已经很多,以防她们突然从别的渠道知道以后让以妤尴尬,不如提前打个预防针:“这件事她可能不希望被你们知道,但季小姐是江小姐的大学同学,应该了解她的为人,所以无论往后听见什么,还请季小姐不要质疑她的人品,她……”
“我知道了!”电话那头立刻打断他,“我这就回去。”
谢子宁一愣,不知道她是知道了什么,但也没有继续往下问。
“好,那就拜托你了,有任何情况记得给我电话。另外麻烦转告她,科耀的大门随时为她打开,以报答她为我们公司省掉一笔即将被浪费的投资。”他尽量保持着公事公办的态度。
“明白,我替小妤谢谢你,再联系!”
房门敲响的时候,江以妤正蜷缩在床上,脸埋在谢子宁那件宽大的西装外套里,上面残留的冷杉气息和她无声的眼泪混合在一起。
敲门声持续而温和,伴随着季云岚刻意放得轻快的声音:“快开门小妤,我跟小然带了好吃的回来,再不开就不给你吃了。”
江以妤很明白,她们这个时候回来肯定是知道了,但事已至此,只能面对了!
她抹了把脸,拖着沉重的身体去开门,然后手上一凉,已经被季云岚拖着手拉出去。
“还好谢总拜托我回来照顾你,不然我都没机会看这么大个笑话。”季云岚用开玩笑的语气,“一个心智健全的大活人,就要被一点捕风捉影的事情给活活憋死,你可真出息!”
江以妤浑身无力:“那不是捕风捉影,照片是真的。”
“真的又怎样?”季云岚将江以妤按在小桌子边坐下,将一瓶冰凉的啤酒塞进她手里,“你现在还是第三者吗?跑去威胁别人原配了吗?拆散别人婚姻了吗?都没有!你只是接受了社会的毒打,得到了报应,你活该,好了吗?还要怎样呢?难不成还想以死谢罪?”
在一旁拆着外带包装的冯小然吐了吐舌头:“那也太吓人了,谁年轻时候没犯过傻,都要以死谢罪,那还死得过来吗?”
江以妤捏着手上的啤酒,看着满桌不知道哪里大中午弄来的烧烤,又看向她们:“你们,既然都知道了,不想骂我吗?”
“想,可太想了!”季云岚伸手在她额头使劲戳一下,“想骂你是个窝囊废,还想骂你怎么如此脑袋不清醒,竟然被一个老男人给骗了。你说吧,好好交代,跟那个老男人到底怎么一回事?要真说你故意去勾引老男人拆散别人婚姻,我打死也不信的。”
江以妤心中深深叹气,然后本着老实交代的态度,将这件事前因后果讲了一遍,听得季云岚无语望天。
江以妤说完眼眶又开始发酸:“所以,他们,也没骂错!”
季云岚一脸严厉地看着江以妤:“首先,不能排除你在这件事上的客观错误,因为你的堕落,无知和冷漠,伤害了另一个女人,这是你被钉死的错误,是污点,我不能昧着良心说你没错。但是,是不是犯了错就要一辈子陷在这个错误里以泪洗面甚至不想活了呢?我认为不是的!毕竟这个世界上上,像我这样完全不犯错的人实在太少了!”
她一本正经说着这些话,逗得冯小然忍不住笑出声:“云岚你收敛点吧,你完全不犯错吗?吹牛吹上天了!”
季云岚骄傲挑眉:“这可不是自吹自擂,在道德上我能大声说我简直是完美无缺,你敢吗?”
冯小然咬了咬唇,突然红了脸道:“其实,其实我也有一件事情要坦白。我大学的时候,鬼迷心窍喜欢上我们系一个已婚教授,又帅又有才华……那段时间简直了,上课就盯着他看,下课他布置的作业也写得特别认真,就为了能让他多看我一眼。我还偷偷写过情书呢,差点塞他公文包里,还好最后关头怂了,自己躲被窝里哭了一晚上,然后把信烧了。”
她心有余悸地拍着胸口:“现在想想,真是万幸,要是真表白了……啧,后果不堪设想!”
季云岚将最后一盒烧烤打开,“所以大家要谨记一条,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要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伤害别人的基础上。至于小妤这件事……”
她挑了一串江以妤最喜欢的烤豆干递给她,“收到教训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能接受一个知错能改的好姐妹。”
江以妤接过烤串,只觉得眼眶发烫,但想要感谢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
冯小然轻轻叹道:“其实我能理解小妤的心情,那时候我虽然没能将情书递出去,可后来看到别人骂第三者的时候,不自觉就会代入自己。觉得自己当时怎么会那样不知羞耻,居然会对一个已婚男人动心思。我会怀疑自己是不是道德低下,怀疑自己本质上是个坏女人,是个没被人发现的小三。”
季云岚自己拿了一串土豆片吃着:“你们啊,最大的问题,就是善良和恶毒都不够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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粹。”
两人都愣了一下,齐齐看向她。
“比如真正恶毒的小三是不择手段,毫无底线,不仅抢男人还要害原配,觉得抢人老公是天经地义,是她自己有魅力,原配没本事留不住男人是活该。这种人,她们根本不会痛苦,只有得意!而真正善良的人呢,比如我!”
她眨着眼睛,“像我从不做亏心事,不碰不该碰的人,也决不会陷入你们这样的痛苦。”
“可惜啊,这个世界上,纯粹的善人和纯粹的恶人都是少数,多的都是普通人。就像你们俩,走在中间这条模糊道路上。会对错误的人心动,会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伤害别人,也会自私,会软弱,做不到绝对的圣洁,也成不了彻底的魔鬼。能怎么办呢,只能一点点纠偏,一点点修正,缝缝补补过完这一生吧!”
冯小然用力点头:“说得太对了云岚,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有见识呢?我都有点崇拜你了。”
季云岚得意地拿起啤酒,碰了一下江以妤手里没怎么动的酒:“那是因为我会吾日三省吾身,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凭什么到了女人这里,摔一跤就得万劫不复?这不公平!咱们‘□□回头’一样是金不换!”
“噗——”冯小然一口酒呛出来,猛咳两声,“说什么呀,刚刚还夸你,你才□□呢,不害臊!哪有人自己说自己□□的?”
季云岚笑着避开:“我说的是道理,道理懂不懂?重点在‘回头’,在‘金不换’,就你心里总想着‘□□’,耳朵里听的全是‘□□’!”
“季云岚!”冯小然叫着,“你找打是不是……”
小小的出租屋里,弥漫着烧烤的烟火气,啤酒的麦芽香,还有两个室友刻意制造的略显夸张的笑闹声。
江以妤看着她们,嘴角含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稳稳落地。
三个人喝了整整两提啤酒,到最后都醉醺醺地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不知怎么提到谢子宁,季云岚说这个男人很危险,如果她不是个“大善人”,绝对就生扑上去了,反正过半年就要离婚。小然立刻说这是个大陷进,男人出轨前都说要离婚,等真上手了这婚也不想离了,千万不能往里跳。
季云岚笑呵呵问江以妤:“你呢,我看谢总对你不一般啊,今天给我打电话,装得没事人一样,其实那声音,别提多紧张了,还以为我听不出呢!哼,我可是情场老手。快说说,你俩到底什么关系?看着不像是普通客户,你可别刚从一个坑出来,又跳进另一个坑了啊?”
江以妤也是晕乎乎的,红着脸迷糊地笑:“他啊,他跟我关系可大着呢,你们想知道吗?”
季云岚跟冯小然都小鸡啄米一样点头:“想想想,快说!”
江以妤就摇摇晃晃指着季云岚的手机:“行,那你给,给他打电话,打吧!”
季云岚哈哈笑着,拿起了手机:“好,你说的,我这就打了啊?小样儿,看你们玩什么花招。”
21. 第 21 章
季云岚醉眼朦胧,手指在屏幕上晃晃悠悠戳了半天才终于戳中谢子宁三个字,电话拨通后特意按了免提,“啪嗒”扔在桌子中央。
嘟——嘟。
很难得,电话才响了两声就被接通,对面背景音很安静,谢子宁放得低沉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季小姐,怎么样了?”
语气带着一点没隐藏好的迫切,似乎他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
“谢总啊!”季云岚拉长了音调,然后嘿嘿笑着,朝江以妤眨眨眼,“什么怎么样我不明白,不过,不是我要找你的呀,是你的‘关系很大’的人要跟你说话!”
冯小然在一旁已经控制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江以妤脸色酡红,神情飘忽,微微俯身凑近手机,带着浓重地鼻音道:“谢总,是我!”
电话那头默了一瞬,谢子宁的声音放轻了些:“江小姐,你,还好吗?”
“我好得很!”江以妤大着舌头,咯咯笑起来,身体晃了晃差点歪倒,被冯小然扶住,“你不知道,我这辈子都没这么好过,我真的太好了,嗝!”
谢子宁本来放松的一根弦,在听到她明显喝醉的声音之后又紧绷起来:“你们,喝酒了?”
“嗯,谢,谢总别告诉我奶奶哦,我,喝酒。”她就是喝得意识模糊了,也还记得要在奶奶心里做个乖宝宝。
谢子宁想起她之前也是很着急地恳求他别告诉奶奶照片的事,不由得好奇问道:“可是当你有困难,或者很难过的时候,不应该首先想找自己最亲的人吗?”
至少对他来说,一些无关母亲自身,会让她特别操心的事情,他都会跟母亲分享,哪怕闯了大祸,会被母亲打骂,他也愿意告诉她。
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说了就能解决,但能将心事跟最亲的人倾诉,这本身就会减少压力,并从亲人那里获得走下去的力量。
所以他不理解,江以妤跟奶奶那么亲,照片的事情不想奶奶知道,怕她担心可以理解,但像喝酒这种小事,为什么也这么谨慎?
“我想啊!”江以妤特别肯定地回答,“我什么,什么都想告诉她,小时候我抓到一只铁牛也要拿回去给奶奶看……嘿嘿,我抓铁牛可厉害了,谢总……你,你会抓吗?我,教你啊!”
“你这都说的什么乱七八糟啊,谁要跟你一起抓虫子?快打住,说重点,小妤,说正事儿!”季云岚不耐烦地在一旁催促。
“啊?哦……”江以妤是真喝迷糊了,笑起来,“对了对了,有,有正事。”
谢子宁其实想听这个小醉鬼说点小时候有趣的事,但听见她说有正事,不免也担心起来:“怎么了,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不麻烦,不麻烦!谢总啊,她们,就,就是云岚和小然,她们想知道我跟你是什么关系!嘿嘿嘿,”她的语气带着醉鬼特有的天真和炫耀,像是在分享一个了不起的秘密,“你说,我告诉她们好不好?”
听着她几乎是撒娇的声音,谢子宁心口微微一荡,又痒又麻,然后破天荒开始紧张起来。
她竟然想公开两人的关系?
是喝多了,还是故意试探?
可是,他们签过协议,假结婚这件事是不能对第四人说的。
还是说,她不会提到结婚是假的,而是直接说他是她的老公?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从她嘴里说出这两个字来,他就有些喉咙发干。
他不敢深想她说出这个秘密之后会发生什么,却又莫名不想拒绝。
“你是不是喝得有点多?”他没有正面回答行不行。
“喝了一点点,但是没,没关系,今天,开心嘛,嘿嘿……我能告诉她们吗?能吗?能吗?谢总,我真的真的好想说出来啊,能吗?”小醉鬼坚持不懈地反复问。
谢子宁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理智战胜冲动:“还是考虑清楚,说出来对你没有好处。”
江以妤却毫不在意,“没关系的,没好处也没坏处呀,你不反对我就说了哦!”
也不等谢子宁回答,江以妤赶紧坐直身体,对着手机和众人,用带着醉意却异常清晰响亮的声音喊:
“小——叔!”
谢子宁:“……?!”
“听见没?你们都听清楚了哦?”江以妤对着一脸茫然的季云岚和小然,笑得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他是我小叔,从小就认识的小叔啊!哈哈哈,没想到吧?”
清脆又带着醉鬼特有的狂放笑声在出租屋回荡,季云岚跟小然先是一愣,接着也跟着爆发出更大的笑声。
“原来是小叔!”季云岚捂着肚子拍着桌子,“怪不得,我就说你们俩在一起总是怪怪的,朋友不像不朋友,客户不像客户,恋人也不像恋人的,原来是隔着辈分啊!哈哈哈,谢‘小叔’失敬失敬啊!”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对着手机揶揄着。
小然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原来如此,谢总对小妤那么照顾,竟然是来自长辈的关怀……天啊,我怎么没想到呢?谁又能想到呢?”
电话那头一片沉寂,谢子宁刚开始有点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似乎有点失落,失落之后又觉得好笑。
他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小叔?!
原来在她心里,他俩之间有着无比清晰的关系定位,是长辈和晚辈,是小叔和侄女,是隔着辈分,有点童年回忆,代表上一辈情谊的亲戚关系!
对面还在笑着闹着一直喊他小叔小叔,“小叔你怎么不说话,小叔你不高兴了吗,小叔你不想认这个侄女了吗?”
谢子宁很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嗯,没有不高兴,她说得没错,论辈分她确实该喊我小叔,不过……”顿了顿,换了稍微冷淡的口吻,“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算不得什么正经亲戚,不存在认不认的。我看她确实喝多了,麻烦你们照顾一下。对了,等清醒后提醒她,记得把衣服还我,挂了!”
忙音传来,屋子里的笑声却是一波接一波,三个人都笑得喘不过气来。
“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呢?”
“竟然是小叔!”两人异口同声。
“枉我还苦口婆心劝她别从一个已婚老男人的坑里掉进另一个已婚帅哥的坑。我真的……要死啊!江以妤,你瞒得我们好惨!”
“哈哈哈哈哈哈……”
电话那一头,谢子宁将手机扔在桌上,向后重重靠在椅背上,手指揉着眉心。
心口那空落落的感觉半天无法消散,到底他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啊?
因为她没有说出另一层关系?可那层关系明明越少人知道越好,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他应该庆幸她没有说漏嘴才对。
那就是因为她把他定位为“小叔”,将两人的夫妻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吗?可这难道不是他一直以来希望维持的距离?从婚前协议到利用庄文沁作为挡箭牌,以及KTV装作不认识,不都是他在主动划清界限吗?
明明是他自己一直在防备别人对他有非分只想,现在别人真的对他没有想法,他反而不高兴了。
当真矫情。
或者,是因为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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吧?是了,因为他没有早点觉察到夏老板的威胁,让她承受了如此巨大的伤害和羞辱,还因为之前的误会,用刻薄的言语刺伤过她,所以他愧疚了。
对,一定是这样。
摸了一支烟出来,正要点燃,人事部Lisa在门口敲了敲门框:“Leo,今天安排有变化,Ron让你陪他出去一趟,有个外部会议,晚上还有应酬。”
谢子宁放下手里的烟:“好,知道。”
Ron是公司CEO,每次跟他出去都没什么好事,不是要喝多就是要被塞美女。不过也好,今天倒也想像她们一样,醉一醉。
应酬的地点选在一家新开的高档日料店,私密性极佳的包厢里,Ron正和几位本地颇有分量的老总谈笑风生。穿着和服的服务生跪坐一旁,动作轻柔地布菜,斟酒。
谢子宁坐在Ron下首,脸上挂着得体的职业微笑,偶尔接一两句话,显得沉稳又得体。
Ron一直在拉他喝酒,对他的态度倒不像是下属而是兄弟。
有老总带了两个小模特来,年轻漂亮,嘴甜得很,很会活跃气氛。
其中有一个叫米娅的似乎对谢子宁格外关注,一直找机会跟他聊天,看向他的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好奇。
“谢总,听说你们科耀最近要广撒网啊?我跟个小姐妹准备将她的美甲店做成大型美甲连锁品牌,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谢总去看看呢?”米娅向他举杯。
谢子宁嘴角含着笑,礼节性碰了碰她的杯子,声音温和,带着无形的距离:“我不负责前期,如果有需要,可以先联系我们市场部投递BP。”
米娅笑了笑,也不气馁,很有眼色地撇开这个话题,跟他聊起深城的网红餐厅,新开的艺术展等等。
小模特声音清脆,笑容明媚,是那种在社交场合很受欢迎的类型,也是谢子宁从前愿意接触甚至发展点短暂关系的类型。
这样的女生一般很懂规矩,大家心照不宣地放纵一次,各自解决需求,不会有什么感情纠缠和后续麻烦,特别适合他。
可今天不知怎么了,明明是来喝酒放松的,却总觉得这酒寡淡无味,这人也聒噪得让人心烦。
米娅又凑近了些,身上的香水是极为诱惑的玫瑰调,这味道让他想起今天用西装裹住江以妤的时候,似乎也在她身上闻到了一点淡淡的香味。
当时太过愤怒没有仔细辨别,现在回味一下,好像很有点……好闻。
是什么味道呢?
他努力回想。
“谢总喜欢高尔夫吗,我最近练得不错,抽空一起去呀?谢总?”米娅见他似乎有点走神,忍不住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谢子宁这才回过神,感觉实在有点待不下去,便站了起来:“抱歉,突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事要解决,我先走了。”
“哎,干嘛,这才刚开始喝呢!”Ron有些不满。
“很抱歉,确实挺急的,各位尽兴,下次一定多喝几杯赔罪。”他微微欠身,语气诚恳。
Ron无法,只得放他走了。
外面清冷的空气让谢子宁稍微松了口气,但心口那股莫名的窒闷感一点没有减轻。
他靠在冰凉的电梯门上,拿出烟盒,却发现打火机忘在了包间。
算了。
去外面拦下一辆的士,司机问他去哪儿,他沉默几秒,鬼使神差地说出江以妤的地址。
明明上午才从那里回来,明明去了也不可能真的上去找她,可他忍不住,他就想过去看看。
22. 第 22 章
车子终于在熟悉的城中村牌坊前停下,谢子宁付钱下车,潮湿的夜风带着村中特有的油烟气息铺面而来。
他站在牌坊下,抬头望向那片密集的握手楼,星星点点的灯光从窗户里透出,其中就有江以妤她们的一盏。他记得,上次季云岚在电话里说过,她们住在11栋702。
11栋是哪里,他找不到。
她们大中午的喝醉酒,现在应该醒了吧?吃晚饭了吗?还是仍醉着没空吃?
他这么想着,目光扫过街边灯火通明的各式小店,最终落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整洁的糖水铺。
“老板,上面这些粥有热的吗?”谢子宁指着墙上的菜单。
“有的有的,靓仔要喝什么粥?”
“要三份瑶柱白粥,三份陈皮红豆沙,三份双皮奶,都要温的,帮我送去11栋302,可以吗?”
“可以可以,正好得空,我叫人给你送过去啊!”
付了钱,看着老板做好叫店里小伙计送出去,谢子宁这才点燃一支烟,站在店门口慢慢抽着。
一支烟抽完,他看着远处那一片出租楼,一时间也不知道能干什么。又觉得自己一直站在这里,看起来实在幼稚到傻,只好苦笑了笑,转身离开。
出租屋里,三个女孩正瘫在沙发上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小然嚷着饿了想下去找吃的,可实在大家身上都软得很,不想动。
这时敲门声响起,小然皱眉,“谁啊,这么晚?”
江以妤离得近,艰难起身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送餐员:“这是有人给你们点的东西。”
“有人给我们点的?”季云岚一下子坐起来,“谁啊?”
送餐小哥比划着形容:“个子高高,很帅,穿着也很正式,戴一块很贵的表,看起来不像是住在这里的人。”
“谢小叔?”季云岚立刻喊出声,“肯定是他,错不了。”
江以妤愣了一下,结过沉甸甸的袋子:“好的好的,谢谢你!”
“哎呀呀,正饿着呢,就有人投喂,这也太幸福了。”小然嚷嚷着,走过来帮忙打开袋子,“哇,红豆沙,我的最爱!”
“还有粥和双皮奶!太贴心了吧?”季云岚眼睛发亮,“谢总,不对,谢小叔这长辈当得够尽职啊,知道我们喝了酒,特意点的养胃餐。”
听她们还在调侃“小叔”,江以妤尴尬得头皮发麻,当真不能乱喝酒,怎么随随便便就把这层关系给抖出来了?还好透露的不是另一种,不然她真没脸见人了。
看着桌上吃的,想到之前通话的最后,他冷声说让自己还西装的事,心里面不由得又乱了起来。
他应该是生气了吧?
但生气的话怎么还有心思给大家点餐?
好难猜啊!
算了,明天赶紧把衣服还回去再说,现在这晕乎乎的脑袋,也实在思考不了太多。
……
第二天,脑子清醒过来的江以妤拿着西装,看到上面干涸的泪渍,不好意思就这么还回去。拿去干洗店,老板说要过三天再去拿,没办法,还西装这件事就要往后再拖一拖。
经过昨天的事情后,江以妤发现她想象的那些恐怖后果都没有发生,夏老板短信应该没发出去,因为没有在网上看到任何一丁点消息,谢子宁,季云岚还有小然也并没有用有色眼镜看她,甚至都在贴心地安慰她。
此刻她的内心充满感激,并不是逃过一劫的侥幸,而是真诚感激大家愿意给她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甚至想对着红领巾发誓,一定会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好好做人,再也不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现在当务之急,是要重新找一份正经靠谱的工作,她可不想再一次落到夏老板那种人渣手里。
说起正经和靠谱,不得不想起谢子宁说过,科耀在招管培生。她在招聘网站找到科耀的招聘信息,发现他们不仅招管培生,也有招行政专员和市场专员。
江以妤盯着“市场专员”四个字,不由得有点蠢蠢欲动起来。
按她现在的情况,肯定是找谢子宁直接推荐进科耀最保险,但她不想再欠谢子宁人情。
如果她不靠关系自己去面试“管培生”的话,可能胜算不大,但“市场专员”还是有机会的,毕竟她专业对口各方面都达标,就是工作经历不大好看而已。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试试,不成就说明她不适合这个公司,被谢子宁硬拉进去也没什么好结果,不如另外再找。
打定了主意便立刻行动,江以妤当天就更新了简历并投送,同时还投了其他许多家,准备广撒网,直到面到自己喜欢也愿意接纳自己的公司。
可能是时来运转,也可能是她改变了心态,这一周让她去面试的几家公司居然都对她抛来橄榄枝,其中就包括科耀。
江以妤简直有点受宠若惊,季云岚却告诉她,这应该是她这个学历和素质,在求职市场上正常的表现。今年本来到处都缺人,之前被拒是因为她自己放不开,一脸苦瓜相又毫无自信地去面试,谁敢要啊?
小然也附和,“就是啊,别说小妤你的正经本科学历,我这种高中毕业后去大学自考拿的本科文凭也有公司抢着要啊,手上这个工作还是我挑了好多家挑来的呢。不过啊,”她又叹口气,“我们女生在职场也就这十几年的青春饭,到三十五岁以后学历再高,能力再好,如果没有好的职业规划,还是要被市场抛弃的。”
江以妤笑着点头:“我明白,所以还是要在一个领域深耕,不然这里做一点那里做一点,最后肯定都不长久的。”
“那你想好去哪里了吗?”小然很好奇。
季云岚立刻道:“有什么好想的,当然去科耀了,有一句话叫‘背靠大树好乘凉’没听过吗?有谢小叔在,小妤以后稳稳飞升。”
“好啦,你们能不能别再提‘小叔’这个词了?”江以妤实在尴尬,“我那是喝醉酒乱说的,其实真算不上什么亲戚,就是小时候见过一面,随口叫的一声,跟你们见到路人长辈喊‘大叔’一个意思。”
季云岚笑起来:“哎呀还害羞了,你上次跟人家打电话的时候可不这样啊。”
江以妤红了脸:“我认真的云岚,再提这个我真没脸去见他了,以后还要在一个公司共事呢!”
季云岚这才收了笑脸:“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以后不提就是了,所以确定是去科耀对吗?说来你也奇怪,谢子宁送完外卖第二天特意让我转告,你若想去科耀就直接给他打电话,你偏偏不领情,非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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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去面,这又何必呢?”
江以妤笑道:“总不能什么都指望别人,我不想欠他太多人情。目前综合所有OFFER来看,科耀综合条件是最好的,谢子宁他在不在那里我都会去,这是凭我自己本事得来的工作,为什么不去?”
季云岚跟小然使劲鼓掌:“没错,这就对啦,有了信心,以后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江以妤很高兴自己能想通,“嗯,谢谢你们,都会好起来的!”
当晚,她给谢子宁打电话,想约时间将外套给他送回去。
距离上次联系已经过去一周,她一直忙着面试,没时间找他。
电话过了许久才接通,背景音有些嘈杂,应该是在外面,谢子宁的声音微微带了点嘲讽:“终于记起我这个‘小叔’了?有什么事吗?”
江以妤很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啊,一直也没机会跟你道歉,那天真的喝多了才不小心说出来,希望你,别生气。”
“我生不生气的,你好像也不在意。”那边的声音淡淡的,“给你介绍工作也不领情,所以,是打算要离开深城吗?”
“没有没有!我,我正在找工作,目前还算顺利,也许,也许下个星期就能入职了。”她没有提下周入职的是科耀,说不好是什么心理,就是,好像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谢子宁沉默了一瞬:“行,凭你的能力肯定能找到不错的工作,但如果待得不如意,随时欢迎你来科耀。”
江以妤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得硬着头皮:“嗯,谢谢小……谢总!对了,我今天找你是想问问明天有没有空,上次借我的衣服已经洗好了,明天我给你送过去吧!”
“给我送过来?”谢子宁声音明显有些玩味。
通常来说,女生主动问男生地址,还要亲自送东西过去,在谢子宁看来是有些暧昧意思的。
但是江以妤完全没往这方面想,她就是单纯不想麻烦对方跑一趟,是她要还别人东西,当然要她主动上门啊。
“是呀,我想着送去公司被人看见不大好,还是送去你住的地方比较合适,到时候你下楼来拿。或者不方便的话,就在你们附近也行,我明天有空,跑一跑没关系。”
谢子宁也终于明白了她毫无杂质的纯粹送东西的意思,声音又淡了些:“行吧,明天中午有空,你打车或坐地铁到玺湾1号B出口,到了电话我。”
“好,那我中午过去,明天见!”
“明天见……”
酒吧外面,谢子宁捏着电话若有所思,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一个打着耳钉衣着十分新潮的男人勾着他的肩膀笑:“接哪个情人电话呢?偷偷摸摸的还不给人听?”
谢子宁将他的手推开:“关你屁事。”
男人耸耸肩:“随便吧,明天什么时候一起回去啊?阿馨说等你到了要找你有事呢。”
谢子宁皱眉:“她找我干什么?”
男人白他一眼:“我怎么知道,你的妞你不清楚吗?”
谢子宁有点不耐烦:“说过多少遍,我跟她没关系,明天我没空,下周再说吧!”
“啊?”男人很惊讶,“不是说好了明天回吗?你怎么出尔反尔啊?”
谢子宁瞟他一眼:“我乐意!”
23. 第 23 章
第二天中午,阳光明媚。
江以妤提着洗得干干净净,熨烫得整整齐齐的西装外套,按照谢子宁给的地址,坐地铁到了玺湾1号B出口。
刚走出地面,一眼就看见站在不远处树荫下面的谢子宁。
他今天不像往常那样西装革履,一条简单的深灰色休闲裤,搭配浅色亚麻衬衫,袖子随意挽在小臂,居然还吸着一双人字拖,哪哪儿都透着随意和慵懒。
他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手机,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斑点点地撒在他英俊的侧脸上。
江以妤不得不感慨,即使是穿着拖鞋,这个男人也好看得像是一副打了柔光滤镜的油画。
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慢慢走过去:“谢总。”
谢子宁抬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明显愣了一下。
才一个星期不见,眼前的江以妤似乎脱胎换骨一般。她穿一条简单亚麻色长裙,头发蓬松地垂在肩头,前面留长的刘海也被别在耳后,搭配淡淡的妆容,看起来干净舒适。
变化最大的是她的眼神,从前那种挥之不去的忧郁和紧绷感淡了许多,整个人看起来有一种沉静中带着点生机的清爽感,像是一株被雨水洗过,重新舒展开尖尖叶片的野草。
他嘴角不自觉勾起一点弧度来:“嗯,衣服带来了?”
“带了,”江以妤点点头,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你看看,应该没弄坏!”
谢子宁接过袋子,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她脸上:“气色似乎好了许多。”
江以妤有点不自在,微微垂下眼睫,“还要感谢谢总,上次在嘉新,若不是谢总,我,我……总之,”她抬眸,声音真诚,“非常,非常感谢。”
谢子宁看着她认真得耳根泛红的模样,觉得很有趣:“怎么今天不叫‘小叔’了?”
刚刚还满心感激的江以妤,立刻被揶揄得脸色通红,忍不住回嘴:“咱能不提这回事了吗?我当时喝醉了,没当着她们面喊老公已经是……”她突然咬住嘴。
要死啊江以妤,这个词是能乱说的吗?
谢子宁一颗心猛跳了跳,却浅笑着做出一幅无所谓的模样,“爱叫不叫,叫了也没人信!”说着看一眼腕表,“到饭点了,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顺德菜,一起去吃个午饭?”
江以妤脸烧得通红,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已经约了人,就不打扰谢总。”
“约了人?”谢子宁眉头皱起,“谁?”
江以妤老实回答:“是以前嘉新的同事小董,我还有些私人物品在公司没来得及拿回来,他上午打电话说帮我收拾好了,问我在哪里方便给我,我说要来这边,他说正好他也在附近,就约好了一起吃饭,顺便给我东西。”
谢子宁不高兴地冷笑:“你还挺会区别对待,怎么他找你你就跟他吃饭,我找你你不跟我吃呢?难道是怕我让你请客?”
“不是不是!”江以妤很尴尬,“主要是,跟谢总吃饭多少有点压力的,你每次请的那么贵的地方,我跟小董就没有这样的问题,随便找个地方凑合就行,所以……”
“所以请你吃好的还错了是吧?”谢子宁打断她,语气带着点耍赖的意思,“我不管,是你约我出来的,我现在饿了,你说怎么办吧?”
江以妤被他突然的赖皮弄懵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谢子宁,这这这,这不合适吧?
看着他那双带着点捉狭和执拗的眼睛,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咬咬牙:“那,那要不,谢总若是不介意,就和我们一起吃吧,我来请,就在附近不太远。”
“这还差不多,”谢子宁轻哼一声,又有点不爽地加一句,“既然是你请,那我可要好好吃一顿。走吧,带路!”
江以妤:“……”
原本跟小董约的是一家比较普通的港式茶餐厅,现在谢子宁掺和进来,再去那里似乎不大合适。
江以妤赶紧一边带路一边在手机里找附近稍微性价比高一点的饭店,最后定下一家还算有口碑的江浙连锁餐厅,再贵也贵不到哪里去,但是环境很不错。
选好后又赶紧给小董发短信,告诉他换了个地方,叫他直接去那里。
看到小董回了OK,她才长长松了一口气。都怪这个谢子宁,没事瞎掺和什么,搞得人周末都这么紧张。
他俩距离餐厅比较近,先到地方,选了个幽静靠窗的位置坐下。
谢子宁看一眼周围,又忍不住调侃:“你们选这么个小桥流水的地方,是正经约会吗?”
江以妤要被他气死了,放在以前肯定要怼回去,可现在他是她的恩人,很快又要变成领导上司,还是忍忍算了。
“谢总别开玩笑了,待会儿小董来了多尴尬?他脸皮很薄的。”江以妤脸上虽然不敢表现出来,但声音明显是不高兴的样子。
“哟,这就护短上了?”谢子宁颇有兴味地瞟她一眼,淡笑,“行,我不说了!”
当小董提着一个纸袋,带着明显激动的笑容走进来时,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江以妤对面的谢子宁,笑容瞬间僵在脸上,脚步也顿住了。
“小董,这里!”江以妤站起来招手。
小董这才回过神,有些局促地走过去,目光停在谢子宁身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讶和一丝紧张:“谢……谢总,您也在?”
“嗯,江小姐来给我送东西,听说你们约了吃饭,正好我也没吃,就厚着脸皮跟来了。”谢子宁倒也诚实,他姿态随意地靠在实木椅背上,语气平淡,甚至还对小董点了点头,“不介意吧?”
“不介意,当然不介意!”小董连忙摆手,在江以妤旁边坐下,把纸袋递给她,“以妤,你的东西都在这儿了,你看看还有没有落下什么。”
“不必了,反正也没什么太重要的,谢谢你啊小董。”江以妤感激地接过袋子。
这时候服务员拿来菜单,很自然地递给谢子宁:“先生看看,要吃点什么?”
谢子宁也不客气,翻了一下,随手点着:“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两份……”
看他行云流水点了五六个菜,江以妤不禁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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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也不知道他点了些什么,如果全是贵的,这几个菜也要大几百了,她来深城都还没怎么赚钱呢。
不过想想,他给自己帮了那么大忙,出点血请他吃一顿也没什么,反正很快又能上班拿工资了。说起来,科耀新员工的工资给得还算可以,至少比嘉新强很多,三十五岁之前还他五十万的计划,又能看到希望了。
“好的先生。”服务员记下,“还需要别的什么吗?”
谢子宁这才将菜单推过对面,“你们也看看,还有什么要加的。”
小董率先摇头:“不必了,谢总点的够吃了。”
江以妤也道:“是啊,相信谢总点菜的水平。”
谢子宁把菜单递回给服务员:“麻烦加点茶水,谢谢!”
服务员走后,三人的桌面突然有些微妙地沉默起来,江以妤最怕这种尴尬,赶紧没话找话聊。
“小董,真姐他们都还好吗?那天她帮我解围还被夏总吼了一顿,我心里总是过意不去。”
“嘉新被查倒闭在即,真姐也在走离职程序了。”说到这个小董有些高兴起来,“有另一家创业公司老板亲自挖她,说她可以带个团队过去,比嘉新靠谱很多,真姐就准备把我跟小琴都带过去。我,我今天来也是想问问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跟我们一起……”
“哪个创业公司?”他话还没说完,被谢子宁打断,“说来我听听,到底是不是真的靠谱。”
“哦,是信德科技,老板姓宋,不知道谢总认不认识。”小董笑着答。
服务员来上茶,谢子宁示意她先给江以妤她们倒,“宋阳我知道,他那个项目确实有点意思,你们可以跟他好好干。”
小董很高兴,赶紧去看江以妤:“怎么样以妤,谢总都说好了,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吗?”
江以妤不知道怎么回答,忍不住偷偷看一眼谢子宁,发现对方也在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由得低了头:“我,我其实已经找到工作了,下周就要入职,所以,对不起啊,不能跟你们一起了。”
小董很明显有些失望,但很快还是露出笑脸:“没关系,有自己喜欢的工作就行。你要去的是什么公司,如果离得近,以后可以经常约出来喝茶。”
江以妤快速瞟一眼谢子宁,还是不大敢说,只得模棱两可道:“还没能最后确定,等我开始上班了再告诉你吧!”
小董听说她还没完全确定,赶紧道:“好好好,如果,万一的话,你没有去新公司,我跟真姐还有小琴,随时欢迎你回来。”
谢子宁接话道:“既然选定了公司就好好做,江小姐能力没问题,但职场很忌讳在前期不稳的时候跳来跳去。”
“那是那是,以妤肯定能做好!”小董连忙附和,但语气明显更拘谨了。
他看着对面的谢子宁,虽然穿得那么松散随意,但那份从容的气场和若有若无的审视目光,总让他有一种无形的压力。
明明论财富他作为家里有栋楼收租的土著,不一定输给他,可他就是没法放松,很奇怪。
24. 第 24 章
服务员陆续上菜,都是店里比较好的口碑菜,荤素搭配得益,倒也不显得奢侈堆砌。
谢子宁拿起筷子,先给江以妤夹了一块牛仔骨放到她碗里:“尝尝,他们家这个也还算拿得出手。”
这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千百遍,大概是从前带女伴出来吃饭经常做的。
江以妤愣了一下:“谢谢,我自己来就好!不过谢总以前也来过这里吃饭吗?”
她觉得像谢子宁这样的,应该不会来这种中等餐厅吧!
谢子宁笑了笑:“我喜欢研究美食,附近餐厅几乎都去过,路边摊偶尔也会尝尝。”
江以妤想起上次去港城,他带她去的也是大排档,确实不像是很讲究吃饭环境的人。于是笑道:“那谢总是怎么做到爱吃又不会胖的?”
谢子宁瞟她一眼:“我喜欢尝多样,但吃得少,加上运动就不会发胖。反倒是你,太瘦了,要多吃点。”
江以妤脸红了红,她想起初高中的时候自己就嘴馋,然后发胖,也是到了大学开始爱美,才慢慢把体重控制住。这大半年看起来瘦也是因为失恋加上各种命运暴击,吃不下也就胖不起来了。
“等过阵子我吃胖的时候,大家又要喊着让我减肥了。”她不免感叹。
“不会的,以妤!”小董终于找到机会插话,“你怎么都好,健康最重要,稍微胖一点不容易生病。”
江以妤觉得这话听着顺耳,忍不住笑:“我以为你们男生都喜欢瘦的。”
小董立刻道:“没有的事,喜欢一个人不是看她胖瘦……”
“对了小董,听说在嘉新的时候你对江小姐很是照顾?”谢子宁再次插话。
小董的脸微微泛红,飞快地看了江以妤一眼:“也,也没有照顾到什么,就是同事之间互相帮忙!”
江以妤倒是有点发懵,她好像没跟谢子宁提过小董对她很照顾啊。
谢子宁点点头,似笑非笑地:“无论如何,你有这个心就很好,我替她奶奶谢谢你。”
小董握筷子的手一下子收紧,有些不知所措:“您,您认识以妤的奶奶?”
江以妤也吓了一跳,赶紧道:“我们只是很小的时候见过,算是熟人,所以谢总认识我奶奶。”
她很不明白,谢子宁干嘛要主动提这个,两人是旧识的关系,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吗?
小董这才放下心来,可是又听见谢子宁颇有些阴阳怪气道:“是啊,老人家让我照顾你,我没能照顾到位很是惭愧,反倒是小董经常帮你,理应感谢他。”
这话在小董听来总有些不是滋味,虽然也没什么大毛病,可很明显像是在故意跟他表达客气,好像默认江以妤是他那边的人一样。
他忍不住看一眼江以妤,又看一眼谢子宁,发现两人穿的都是棉麻衣服,看起来就像情侣装。
确实啊,如果不论身份关系,两人外貌气质上简直是绝配。
意识到这一点,小董原本蠢蠢欲动的心情瞬间便被巨大的失落所掩埋。
江以妤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试着撇清:“奶奶随口一说而已,谢总不必放在心上,我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谢子宁倒也不生气,耸耸肩:“那再好不过。”
三人一时都没了话说,开始默默吃饭。
整顿饭下来,谢子宁话不多,但存在感极强,偶尔问小董几个无关痛痒的工作问题。
小董则吃得食不知味,大部分时间都在沉默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谢总问什么他就回答什么,气氛始终带着一点说不出的尴尬。
江以妤则夹在中间,只觉得这顿饭吃得比加班还累。
好容易熬到最后上甜点的时候,谢子宁掏出一包烟来,晃了晃:“不好意思,烟瘾犯了,我出去抽根烟。”
江以妤跟小董只觉得长长松了一口气,自然不会阻拦。
当服务员端上来两份甜品,给江以妤和小董一人上了一份时,江以妤赶紧拉住服务员问:“是不是少了一份,我们有三个人呢?”
服务员微笑回答:“刚刚那位先生已经结账离开了,他说临时有点急事,不得不提前走,为表歉意,这顿饭就算他请。”
江以妤愣住,半天不知道怎么回答。
小董却颇为疑惑:“我怎么觉得,今天这个谢总有些……怪怪的?”
江以妤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完蛋,是哪里又得罪他了吗?
周一清晨,江以妤怀着些许忐忑,早早前往科耀所在的写字楼。入职手续办得很顺利,人事部的同事态度专业而友善,没有过多寒暄,也没有觉出什么异样的眼神,这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市场部经理姓梁,英文名Linda,是个看起来干练利落的中年女性。Linda跟她聊了几句,简单讲了一下公司文化和部门情况,提到给她的岗位工作时,Linda顿了一下,说道:“这次市场部招人是因为投资部下放一部分商业计划书筛选工作给我们,所以你虽然录属于品牌组,但主要工作是协助进行投资项目的BP初步筛选。”
江以妤有点意外:“这个,应该需要很专业的人吧?”
Linda笑道:“放心,过几天我会给你安排一个投资部的指导老师,他会告诉你怎么做。”
她说完叫品牌组组长Eric?带江以妤去熟悉环境。
江以妤道谢离开,然后一整天都沉浸在新环境的适应中,努力记住同事的名字,了解公司情况。
好几次,她会下意识撇向办公室门口,或者留意走廊动静,但那个熟悉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江以妤既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说不清的躁动。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谢子宁,尤其是想到周六那顿不欢而散的午餐。其实她应该当天就告诉他自己要报道的公司是科耀,可那时候总感觉说不出口,拖到现在更是提心吊胆,也不知道要怎么收场才好。
快下班的时候,Eric让她送一份资料去楼上财务部,客户关系组的Enya突然站起来,笑眯眯的:“我去啊,不是说好了,上楼送什么拿什么的活儿都交给我吗?”
Enya是很妩媚的大美女,笑起来眼波流转非常迷人,Eric看她一眼立刻撇过头去:“以妤刚来,让她多跑跑熟悉一下,下次再让你去吧。”他说完又笑,“再说,Leo下班早,这会儿应该不在办公室了,你去了也碰不到。”
Enya撇撇嘴,重重坐回椅子上:“说得也是,可惜今天一天都没看见他,真难熬啊,哎!”
她们组其他人打趣:“这都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了,不如大胆点下次出去团建的时候直接表白得了。”
Enya一点也不介意她们的打趣,只白了一眼:“等他离婚了我自然是要表白的,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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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ric忍不住道:“你这又何必呢,公司规定同事之间谈恋爱或者有亲属关系的只能留一个,想必Leo他不会越界的。”
“那有什么关系,”Enya毫不在乎,“一个工作而已,如果我能追到他,第二天我就辞职,当然不能害他丢工作啊。”
“那他一辈子不离婚怎么办?”其他人继续笑着问。
Enya叹口气:“那我就暗恋一辈子,反正跟其他人勉强凑合,还不如一直单着。恨只恨去年我被派去港城的时候没跟他表白,明明那时候他连女朋友都没有,谁知道过了个年,他就戴上婚戒了。你们说,他结这个婚,会不会是假的啊?”
江以妤一颗心猛跳了跳,她在谢子宁的名片上见过,知道他的英文名是Leo。看起来这个Enya喜欢谢子宁很久了,可惜不能明白地告诉她,这个婚,确实是假的!
Eric将一个文件袋交给她:“拿上去交给财务部的Wendy,另外这周要给你制作工牌和名片,你今晚回去想个合适的英文名,明天告诉人事那边就好,以后大家直呼英文名比较方便。”
江以妤点点头:“明白了。”
江以妤拿着文件袋去搭电梯,电梯门打开,抬脚正要进去的时候,她一下子看见里面的人,不由得怔住。
正是谢子宁,他穿着衬衣西裤,褪去散漫的样子,完全一副职场精英模样,一手插在裤袋里,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看,眉头微锁,似乎在想事情。
感觉到电梯外面的人迟迟没动静,他忍不住抬头,然后那一瞬间也跟着怔住了。
“江……小姐?”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喊出她的名字。
江以妤反应过来,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谢总!”
谢子宁盯着她,好半天,眼中的意外才被一种略带兴奋的了然所取代。他收起手机,身体微微向后靠在了电梯壁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怎么,来找我的?”他语气是明显开心的调侃,“终于想通了,觉得科耀更适合你吧,我早说过!”
江以妤一张脸涨得通红,正要解释,刚刚才关上的电梯门“叮”一声又打开,经理Linda走了进来。
“Leo!”Linda看见谢子宁,立刻笑着打招呼。
谢子宁对她点了点头,目光依旧落在江以妤身上。
Linda见状,介绍道:“真巧,这是我们部门今天刚来的同事江以妤,名牌都还没做呢,正好认识一下,以后肯定还有许多跟投资部对接的工作,还请Leo多多指导啊!”
“小江,这是Leo,咱们的投资总监。”Linda又向江以妤介绍。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谢子宁脸上那点兴奋瞬间僵住。
江以妤低下头,根本不敢看他,小小声说了一句:“Leo,请,请多多关照。”
谢子宁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一样,上下打量好几眼,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
这时,电梯到达财务部和总办楼层,谢子宁没再看她们,电梯门一开,率先走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拐角。
Linda看着一脸尴尬的江以妤,忍不住也皱了眉:“什么情况,Leo今天似乎心情不大好啊!”
江以妤只觉得头皮发麻——完了,早说过要提前告诉他的吧!
25. 第 25 章
送完资料从财务部办公室出来,抬头瞥见拐角处“投资总监办公室”的方位标识,江以妤一颗心又开始砰砰乱跳起来。
谢子宁最后那个眼神,和那个意味不明的低哼,实在叫她不能安心。
他应该很生气很生气吧?会不会也觉得她很没良心?
不行,还是要去说清楚,这样有疙瘩在心里不是办法,况且他帮了自己那么多,又是债主又是小叔又是上司又是……那啥。以后在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总不能一直这么躲着。
咬了咬唇,江以妤转身朝着拐角方向过去,又往里走了一段距离,终于来到谢子宁办公室门口。
鼓起勇气,敲门。
“请进。”里面传来谢子宁惯常低沉的声音。
江以妤推门进去,看见他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看文件,头都没抬,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他身上投下几道暗金色光影,让那张本就英俊的脸更加惑人。
江以妤莫名心跳加速,到了嘴边的“谢总”两个字突然哑住。
谢子宁等了半天没听见人说话,这才抬起头,一眼看到江以妤,不由得皱了眉。
他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她一会儿,半晌,放下手里的文件,身体后仰靠在椅背上,嘴角勾了勾:“江小姐,稀客啊!刚入职第一天就光顾我的办公室,是有什么指教?还是……”他故意停顿,语气里的讽刺意味更加浓烈,“终于想起,要特意告诉我一声,你江小姐果然有本事,不用我谢子宁帮忙,自己也能堂堂正正走进科耀的大门。这是,故意做给我看?”
很明显,他是特别特别生气,才说出这么刺人的话。
江以妤脸白了白,终于回过神,走到他的办公桌前,用她最真诚的态度向他道歉:
“对不起谢总,我来就是想跟您解释这件事。我从来没想过要故意做给谁看,之前没能告诉您我要去的公司是科耀,是因为我还不确定,不确定入职会不会顺利,您也知道,我还有那样的照片在外面流传着,在我没有真正开始在科耀工作之前,我都不敢说自己已经得到了科耀的工作。这其实是我,我不太自信的一种表现。但更重要的是,”
她轻轻吸气,直视着谢子宁那双淡漠的桃花眼,“谢总已经帮过我太多太多,从港城到深城,帮我还债,替我出头……每一件,我都记在心里,同时也让我背负了太多对您的亏欠,我会觉得压力越来越大,如果继续接受您的帮助,我真的不知道要拿什么去还!”
江以妤说到这里,咬了咬唇。
谢子宁则静静听着,目光在她纯净却带着倔强的脸上逡巡。
她眼底曾经挥之不去的阴霾和自厌似乎真的消失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小心翼翼,努力想要抓住阳光的生机。
江以妤看到谢子宁脸上的冷意明显缓和了一些,鼓起勇气继续道:“所以,找工作这件事,我才想要靠自己的能力试试看,想看看自己究竟能不能凭本事站稳脚跟。之所以选择科耀,不是为了故意做给谁看,而是因为谢总您在这里,有谢总在的公司,必定是值得信赖的,这是我的判断。”
她的声音带着些微的颤抖,但眼神异常坚定,整个人站在那里,像是被雨水冲刷掉泥土后努力向上生长的野草,柔弱里透着无法忽视的韧劲。
谢子宁脸上的讥讽早已退去,甚至在她说到“是因为谢总您在这里”时,有止不住的笑意从嘴角溢出。
但他低了头,没让江以妤看见。
办公室里有片刻的沉默,窗外城市的喧嚣隐约传来。
就在江以妤忐忑他是不是不会原谅自己时,谢子宁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抬起头来,重新拿起桌上的文件,声音恢复平淡:“好,我知道了。既然来了,就好好做,市场部Linda要求高,但也公正,你跟着她好好学。有什么,实在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这已经是明显的认可和台阶了。
江以妤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漆黑夜空中落入了星子。她用力点点头,脸上绽开一个带着释然和感激的笑容:“嗯,谢谢您,我一定会努力的。”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欣喜和如释重负的模样,谢子宁心口某个地方又像是被什么软软的东西挠了一下,有点痒,有点涩。
他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回去吧,下班了。”
“好,谢总……”
“以后在公司叫我Leo,不要搞特殊!”谢子宁板着脸打断她。
“明白Leo,明天见!”江以妤咬唇而笑,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看着她关上门,谢子宁放下根本没看进去的文件,揉了揉有些僵硬的眉头,轻轻叹口气。
算了,终究只是个刚出校门的小女孩。
-
两天之后,江以妤的指导老师分配下来,是投资部资深投资经理Nick。
本来BP初筛工作就是投资部的最初级任务,因为耗时,繁琐,又不出业绩,被投资部找了个借口下放到市场部,美其名曰“让市场前端更早接触潜在项目,赋能投资决策”。
市场部这边自然也不情愿,Eric做了几个月就不想干了,没办法Linda便给了个名额让重新招个新人进来专门培养做这个,这才有了江以妤进科耀的契机。
而关于投资部导师选择Nick,也是Linda的一番好意,她觉得Nick这个人头脑灵活业务能力强,带个新人是绰绰有余的。
Nick原本不想接,但Linda说起新人曾经在嘉新做过,知道Nick曾经几次调研嘉新,说不定两人认识。Nick这才有了兴趣:“是叫江以妤吗?是我就接,不是就算了。”
Linda一拍巴掌:“就是她!”
Nick扯着嘴角笑了笑:“还真有点意思。”
Linda很高兴:“你们果然认识,那太好了,一定要将她好好培养起来,就拜托你啦!”
Nick耸耸肩:“我尽力!”
所以当江以妤听见Nick这个名字时,立刻想起这个人跟嘉新的联系,条件反射想要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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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换一个导师吗?”
Linda不解:“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帮你找的,若不是我苦口婆心地劝,又夸你多么优秀,他还不接呢,你怎么还嫌弃上了?”
江以妤连忙摇头:“不是的Linda,我,我就是担心自己太愚钝,这么好的导师会不会……”
“不会!”不等她说完,Linda打断,“行了别说了,在科耀你们以前那一套谦逊是行不通的,我看Nick挺适合你,好好跟他学一学什么叫自信和攻击性!”
事已至此,除非江以妤敢说出自己跟Nick虽无正式交锋却早已将对方得罪干净的事,否则就绝无转圜余地了。
江以妤才放下的心,又悬悬地提了起来。
第二天,江以妤正式接手BP筛选工作,并带着Eric给的极其简陋又一知半解的资料去投资部找Nick请教。
江以妤站在投资部玻璃门外,给自己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抬手敲了敲敞开的玻璃门框。
坐在最前面的同事探出头来:“找谁?”
“请问,Nick老师在吗?”江以妤轻声问。
那同事手往里面一指:“那边!”
江以妤点头致谢,根据他指的方向走到Nick办公桌旁,然后十分恭敬地打招呼:“Nick老师您好,我是市场部的江以妤,Linda让我来找您,关于BP筛选的工作还需要您的指导。”
Nick正对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敲着键盘,头也没抬:“从前嘉新科技的江以妤,对吧?”
江以妤的心猛地一沉,他果然知道她。想了想,只得陈恳道:“关于嘉新的事,我很抱歉,当时的情况我不是故意的,更没有想过会连累到老师,还请……”
“打住。”Nick这才停下动作,微微圆胖的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声音疏离,“在公司里,我只谈公事不谈私怨,尤其是已经过去的。职场不是用来道歉的地方,得用实力说话。”
他探究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忽然问:“英文名取了吗?”
江以妤这才反应过来:“有,叫Ivy。”
“Ivy。”Nick念了一遍,点点头,“行,我记住了。我这个人呢,习惯只向前看,希望Ivy你也一样,专业一点,过去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事,就别再提了。”
江以妤脸涨得通红,忍着不适点头:“我明白,谢谢Nick老师。”
“嗯。”Nick似乎满意了她的态度,俯身从办公桌底下拖出一个纸箱,里面杂乱地堆着一些文件和U盘。“这些是过去积压的一些BP案例,纸质版电子版都有,有点乱,你先拿回去看看,熟悉一下基本框架和流程,还有他们粗略整理的一份筛选标准,一些重点和红线什么的,也自己在项目里慢慢体会和把握。”
江以妤看到这些东西倒是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个Nick确实不是小肚鸡肠的人。
她连忙抱起那个沉甸甸的纸箱,微笑致谢:“好的,谢谢Nick老师,我会尽快熟悉。”
26. 第 26 章
回到自己工位,江以妤花了半天时间才将箱子里的东西大致分类整理好,过程中发现那些所谓的筛选标准文档其实是好几年前的旧版本,许多条款和现在的市场环境以及科耀的战略方向已经脱节。
那些选出来的BP案例也一样,早就没什么参考价值。
好在如今网络资料丰富,她可以借鉴别人的经验。
接下来的几周时间,她埋首在这些过时的资料和每天收到手软的新BP中,磕磕绊绊开始尝试筛选。无比谨慎,生怕出错,遇到不确定的地方就标记下来,希望有机会集中请教Nick。
这天,她收到一份关于新型生物材料技术的BP,技术描述看起来很前沿,只是应用领域和商业模式有些模糊。她搜寻那些旧的标准文档和案例,实在找不到类似参考。
不确定这种偏基础科研性质的项目是不是属于科耀当前关注的范围,又担心自己错判的话会耽误好项目,或是提交上去浪费投资部的时间。
想到已经积累的那些问题,加上这个项目,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拿着打印出来的摘要,再次找到Nick。
“Nick老师,打扰一下,我这两周在整理资料的时候遇到一些难题,另外今天有一份关于生物材料的BP,不太确定投资部目前是否关注这个方向,想请教一下您。”
Nick正对着手机回消息,眼皮都没抬一下,凉凉地甩过来一句:“这都判断不出来?公司官网‘投资领域’那几个大字看不见吗?还要我手把手小学生一样教?”
江以妤有些尴尬,官网上的信息宏大而宽泛,只列出几个大致行业方向,对于具体到细分技术领域的判断根本毫无帮助。
她想解释,Nick这时处理完消息,抬头瞥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轻蔑:“Ivy,如果连这种最基本的独立判断能力都没有,我想你可能不太适合这份工作。我很忙,没空解答这种幼儿级别的问题。”
这些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江以妤所有的问题都堵在了喉咙里。
江以妤捏紧了手里的纸张,默了默,然后沉声道:“我知道了,抱歉,打扰!”
她转身离开投资部办公室,心中已经很明白Nick不会给她任何实质性帮助,甚至可能在等着看她笑话。
求人不如求己。
那天晚上,江以妤加班到很晚。
她打开公司内网数据库,专业研报网站等一切她能找到的资源,疯狂查阅科耀近两年所有公开的投资案例记录,分析被投项目的技术领域,发展阶段和商业模式,尝试着逆向推导出投资部的真实偏好。
这是一条笨路子,比别人艰难无数倍,但她没有别的选择,只能一点一点从浩如烟海的信息里,推断,摸索,总结出一套自己的方案。
江以妤坚持了一个月没有去找Nick,凭借自己的笨办法竟真的摸出一些门道来,并且这些办法完全属于自己,比套用现成的更加熟练而确切。一套流程下来,筛选上去的BP基本合格,很少有被打回来的。
原本以为这样就算顺利过关了,自己一边工作一边摸索学习,以后只会越来越熟练。
可她不去找Nick,Nick却在某天快下班的时候,一个电话将她叫过去,然后丢给她几十份投资部其他渠道收到的BP,轻描淡写地要求:“这都是些熟人渠道塞过来的,明天早上上班前把初步筛选意见和摘要放我桌上,急着要。”
江以妤几乎是下意识道:“这么多明天上班之前恐怕做不完吧?”
Nick冷笑,瞟她一眼:“做不完也行,去跟Linda说一声,你不合适干这个,叫她换个人怎样?”
江以妤脸白了白,知道他是故意为难,只得咬牙道:“明白了,我尽量做出来。”
江以妤熬了整整一夜,直到早上起床的闹钟响,她还在给最后一份BP做摘要。
洗漱的时候,季云岚跟小然看到她浓重的黑眼圈,十分诧异:“你昨晚抓鬼去了,怎么满脸的黑气?”
江以妤苦笑:“没办法,新人事情就是多。”
季云岚调侃:“你不是有谢小叔撑腰吗?别藏着掖着,有时候一些关系该利用就利用啊!”
“就是,”小然附和,“别傻乎乎的被人欺负,哪有上班不到一个月就让人熬夜加班的?谢小叔他不知道吗?”
听见她们提起谢子宁,江以妤愣了一下。
是啊,个把月了,自从上次办公室坦白之后就再没见过他,也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江以妤轻叹气:“他是个大忙人,哪里顾得上我,再说,如果这点事都要找他,我成什么了?我自己进的公司,自然也要靠我自己站稳脚跟才行,咱不能被人瞧不起。”
季云岚笑起来:“好啊你小妤,有骨气,我就瞧着,看你能熬多久!”
冯小然摇着头:“这年头啊,可不兴什么自己争气了,你看哪里不是关系户。不过小妤你肯这么干,我支持你!”
江以妤看着两个笑眯眯的室友,心情也好了许多,洗漱后整理好材料,到公司直接去了Nick办公室。
将那厚厚一叠熬了一夜才完成的材料轻轻放在Nick办公桌上,江以妤用熬夜后有些沙哑的嗓子轻声道:“Nick老师,您要的东西都做好了。”
Nick慢条斯理端起咖啡喝一口,懒洋洋伸手拿起那叠文件,漫不经心地翻看起来。
时间过得很慢,办公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直到江以妤站得有些腿酸的时候,NicK才突然手指在其中一页停住。
那是一份关于某发光显示技术的BP,江以妤的备注写着:“团队核心成员均来自国内外顶尖实验室,技术背景亮眼,专利储备扎实,但能不能成功进行产业化应用还有待商榷。建议:可进一步了解团队推广渠道和商业模式的可持续思考。”
Nick嗤笑一声,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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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看向江以妤,眼神里满是嘲讽:“就这种随便研发个什么东西就说能成就多少市场的老掉牙玩意儿,也值得进一步了解吗?Ivy,这就是你的筛选水平?科耀的钱可不是大风刮来的,浪费时间在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项目上,你是来搞笑的吧?”
江以妤嘴唇动了动,想解释她认为技术团队非常优秀,且这项技术确实有可能推动显示技术发展,或许给他们一个沟通的机会比较好。可看到Nick那轻蔑的表情,她把话又咽了回去,低声道:“好的,我明白了。”
Nick立刻又翻到另一份,这一份商业计划书只有薄薄几页,明显连有些格式都不对,说是计划在深城开设一家高端美甲连锁品牌,数据吹得天花乱坠,预测回报率高得离谱,但市场调研和长期规划却含糊其辞。
江以妤给出的备注是:目标市场定位模糊,核心竞争优势不足,风险较高,不建议跟进。
看着这个,Nick眉头微挑,用一种语重心长却更令人不适的语气说道:“Ivy啊,你就这么轻易就判定人家核心竞争优势不足?万一人家有特殊渠道呢,而且女性经济也是如今一个大方向。做事别太主观思路要打开一点。”
这前后矛盾,吹毛求疵的指责终于让江以妤忍不住辩解:“可是Nick,这类线下消费连锁品牌,尤其是美甲美发行业,并不是科耀通常关注的赛道,我们的重点不是在高科技和互联网领域吗?”
Nick嘴角勾了勾,发出一声嗤笑:“按理说是这样,不过嘛……”他瞟江以妤一眼,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来,“这份BP有点特殊,投递这个项目的是一个叫米娅的漂亮模特。她嘛,呵,是Leo亲自介绍来的,听说两人……嗯,私交很深。所以这项目值不值得看,就不是简单的赛道问题了。或者你跟Leo关系不错,也可以亲自去问他,只是这种事问出口性质就不一样了,该怎么处理,你看着办!”
Leo?谢子宁?
江以妤愣在原地,根本不敢相信。
“这,不可能啊,是不是些什么误会?”她忍不住提出质疑,“嘉新那件事Nick你再清楚不过,他不是那样的人。”
Nick满脸讽刺:“说起嘉新,我倒是有个疑问,Leo那天明明已经签字放行了,可不到半个小时突然又改了主意是为什么?别告诉我他这么不负责任的变化跟你没关系,他当真是一点没徇私吗?”
江以妤心头一跳,却无法反驳。确实求他那天,他是松口了的,如果不是她临阵反悔,恐怕嘉新还真能在Nick的掩护下拿到投资。
所以,谢子宁他,也并非完全铁板一块啊!
拿着那份被退回的美甲连锁BP,江以妤失魂落魄回到自己的工位。内心挣扎再三,她还是想找谢子宁问个清楚,她相信他应该不是那种一而再再而三打破原则的人。
不过,还没等她鼓起勇气去找谢子宁,她就看到了一条公司的发文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