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紫花地丁》 第1章 始 前言: 谢谢您,都德先生。您的《繁星》使我内心第一次从文字感受触动。 ----------------- 初次见到她时,我四岁,是在幼儿园里。 现在回想起来,我本不该进入那样的幼儿园,因为它坐落在新建成的别墅区中,而我的父母都是工人,在附近的厂里上班,租住在附近的自建房里面。我不清楚我为什么会到那里上学,但我就是在那里度过了两年的时光。 我和她在幼儿园相识,很快成了好朋友。那时我知道什么,她又知道什么。我只是每天与她玩,玩各种各样的东西,玩滑梯,抓蝴蝶,做手工,又或是一齐逗幼儿园园长养的那只白色泰迪狗。这样欢乐过完一天。那个小小的我的唯一的愿望就是可以一直在那个叫做幼儿园的地方,和她一直玩下去。 时间又慢又快的,但就如孔夫子说的,它不会停歇。幼儿园读完了,父母也离开了打工的地方。离别时,我赠予了一包花种,那是我从草坪上一种不知名的紫色花上一点一点收集起来的种子。我则得到一只自来水笔,不过对于小孩来说太重了,只是束之高阁。于是,我就这样离开了她,回到了我出生的那座小城,一个人读完小学,初中,从此再没见过她。直到我十六岁,高二那年。 ----------------- 高二开学不久,清晨,太阳升起来,空中气息湿润。前天晚上,一阵夏雨落过,风刮电闪,令人烦恼。 我依旧如往常,起床,穿衣,洗漱。吃完早饭,和母亲说过之后,便一人步行上学。 步入教室,很多的同学已经到了。和很多高中生一样,我家为了我能有更好的休息,选择在外面租了学区房。住得近,不会着急到学校。我走到教室末,发现桌子旁边多了一张空桌子。前桌转过头来凑到我的面前说道:“欸?你知道吗?我们班新来一个转校生,好像还是一个妹子,你小子艳福不浅啊。”的确,对于理科班的男生来说,女生的出现是令人兴奋的。当然如果是漂亮的女生,则更加令人开心。 “哦,转学?哪有什么转学的事情,你怕不是漫画看多了。” “欸,是真事,我妈告诉我的,老师之间的消息还会有假。不信?等到班主任来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哦,估计也是靠着关系进来的。”没有多想,边说着,打开了书包,我拿出单词本,对着一个个单词中英互译了起来。 看见我这番表现,他也不多理睬,转身便和别人说了起来。 那个转校生始终没有现身,大课间,又开始下雨。没有做操,一下课,班主任就站在了讲台之上,和语文老师点了一下头。 “大家先坐在位置上不要动,我有事要宣布一下。” 接着他招了招手,把门外的那个同学喊了进来。 那个同学,走到了班主任的身旁,站在了讲台之上,还没来得及发校服,她穿着自己的衣服——象牙白长裙,双臂露出,修长而纤细。皮肤白皙如同瓷娃娃,头顶秀丽的齐耳式短发,身姿孅然,亭亭玉立。间或夏风透过窗户吹进来,雨滴也打进来一点,我仿佛看见有白丁香的气息在她身上舞动。 为什么是白丁香呢,是那首学过的诗吗? 她微笑着说出了她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姝,以后就是大家的同学了。”她在黑板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如银铃般的声音穿过声音穿过繁杂往事,重击一下,我颤抖了一下。过了那么久了我好像记得这个声音,即使经历过青春期的变声也有着本质不变的东西在那里。我一直记得那个名字,但是世上重名的人太多了。 “大家欢迎新同学。”班主任一声以后,教室里掌声雷动。 趁着这一刻前桌转过身来,挑动眉毛,“我的消息没问题吧。” 我点头回应,“嗯。” “你的座位已经安排好了,就是那个空着的位置。” 在老师说完这句话后,她径直走向了我的旁边的桌子,这时我才注意到她的手上提着一个精致的皮质公文包。坐下之后才把课本,以及一个棕色笔记本拿出。又打开了她的皮质笔袋,里面只有三只笔和一个橡皮,一只自来水笔,一只自动铅笔,一只圆珠笔,都是辉伯嘉的。 班主任离开了教室,四周的同学也都围了上来,大家都是十分热情地询问着各式各样的问题。我其实也想去问问,问问她是不是她。但是人那么多,我又挤不进,反倒是被挤到了一旁。无所谓了反正是大课间,不如下楼走走。 夏天的雨还在下,我独自去了学校的植物园。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因为清净,无人打扰。这个优点也是个缺点,有时会遇到独处的情侣。“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植物不同于于人,没有那么多的纷纷绕绕,它们只是静静待在这里,有无人欣赏也有无所谓。植物园中有一个长廊,架子上面长满了葡萄藤,由于缺少施肥,此时仍然只有嫩绿而青涩的小攒果实,如祖母绿般,颗颗分明;长廊两旁长满了绣球花,和着紫蓝色的大团花束,真似爆开的烟火。长廊途径一个荷塘,不过由于无人打理已经布满浮萍了,此时还有红白荷花可以看见。长廊末端则是一片柚子林,树上有着只是青皮的果。 我站在栏杆前看着荷塘,雨打荷叶,风举荷花。雨滴透过树杪,汇集成一滴大的再稀疏地撞在伞上,低沉而澎湃。听着这声音时,一个人影带着蓝色的伞向着我这边靠了过来。好不容易找的清静被打扰了,也是时候回教室了。 低着伞无法看清来人的脸,匆匆在长廊错过了。 回到班级里,教室里依旧喧闹,难得的一个完整的大课间,怎么不多聊一聊。她四周的人散去了,问起前桌缘由。 “哦,她打着伞出去了。”他答道 此刻她拿着蓝伞走进了教室,看到我靠近,她欠身微笑着说道。 “你好啊,蠲之。”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欣喜跃于心底。 “当然是来之前就看了座位表啊。”眼珠向上转了转,她说。 “我说呢。” “你不记得我了吗?刚刚还去找你了的,可惜错过了。”她依旧微笑着说道。 “在植物园的人是你?” “嗯。”她点头。 是她,的确是她,没有错的。可是至少有十年了,我们从未联系过。想到这我顿时感觉到一堵巨大的厚障壁横在之间。 我没有提以前我们一起欢乐地玩滑梯,落在柔软的草地上;也没有提手工课上,我用橡皮泥为她做小兔子的事。我摸了摸左手上的疤,只是回了句,“原来是你,姝,好久不见。” 那天我们没有多话,反倒是有闲心有意听到我们对话的的同学凑上来问我和她是什么关系。 “这个啊,我们上过同一所幼儿园,这十年来没联系过。”我说道。 我依旧一个人走回出租房,楼道里的灯还亮着,打开门,母亲还在她的房间那里看着手机,我洗漱过后就是关灯睡觉。 ----------------- 生活依旧平淡,缺乏新意。我依旧是重复着两点一线的生活,学校里的同学大多也是客套关系,出了学校私下也没啥联系,周末我都是一个人过。 我的朋友很多,实际上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她是我的幼儿园同窗,现在是我的同桌。其实也算不上同桌,因为桌子是一列一列摆放的,最多算个邻桌。我很高兴能再次遇见她,这是一种神奇的缘分,和我在中考考场上遇见补习班的小伙伴的性质差不多。 正常的交流当然有,但我和她的交流也只局限于学习以及抱怨学习之恶心,找不到其他的共同话题。我也想开口问问这些年她干了什么,不过是我离开了那座城市,也便开不出口。每次她问我问题,或是我问她问题,她的表现都是带着微笑,不过她对谁都是那样。总是很阳光,很开朗,她就如向日葵,只把花开的一面对着太阳。只是不多运动,体育课上,她总是静静地坐着,或是一个人在操场上绕圈。 看到她那幅样子,不知怎么的我觉得她有点可怜。 ----------------- 晚自习后,放学。雨淅淅沥沥,教室里的人渐渐少了,大多是心急回去。前一天的天气预报并没有料到今天的情况。我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多变天气,因此总是多备一把伞。由于还有一道数学大题没有写出来,我也不急着回去。我喜欢这样的氛围,那种由嘈杂到周围只剩我一个人。我仿佛因此能更沉下心来写出答案。 教室里只剩下铅笔在纸上划动的富有节奏的莎莎声和雨滴在树叶上跳动的杂乱无章的噼啪声——教室里只剩下她和我。 题目做了出来,我瞥视了她一眼。显然淡淡的焦急的神色显露在她的脸上。 “没带伞吗?”我看着她问道。 “嗯。”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没有回答。 “那和我一起走吧,这样一直待下去也不是办法。我带了伞。”雨滴声愈发的大了,我从书包里掏出伞。 “可是你住哪?我们不一定顺路呀。” “没关系,我家住得近。到了分别的时候,我就把伞借给你。那一段路我跑回家不是问题。” “那,好!”她点了点头,以示同意。 一路无言,我们来到了教学楼下。 我把伞递给了她,自己戴上了帽子,打算冲回家。 她却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小小的,很细腻。 “我想我家里人应该也会来接我,还是出了校门再说吧,到时候估计也就不麻烦你了。”她又把伞放到了我的手上。 “好。”应承了下来,撑开伞,与她一起走入雨中。 校门口,依旧有许多撑着伞的家长在雨中等待孩子,多半是高三的,因为他们要慢个半个钟头放学。 忽地,眼前走过一个黑衣女人,她看了一眼姝,又看了一眼我,随即走了,甚至来不及看清模样。 “你家里人呢,来了吗?” “没看到。”她摇了摇头。 “那我继续送你吧。这边?” “嗯。” 我与姝走过了天桥。到了十字路口,红绿灯发出平淡而温和的光。 “你,往哪走?”我问道。 “那边。”她手指了指右手边。 “好巧,我也是。”我说道,右边也的确是我所租住的方向。 “真的吗?”她问道。 “当然,我也住那边。”我答道。 我们自然地又走了一小会,我停在了小区的门口,她也停了下来。 我转过头来,“那么,抱歉,只能送你到这了。我就住这里面。”我指了指小区大门,“伞,你拿好,明天记得还我就行。还有,路上一个人,小心。” “我可不这么想哦。”她张开了嘴,露出了笑靥,“继续走吧!” “你想要我陪你?” “怎么,舍命陪淑女不行吗?” “不是不是,我当然乐意送你回家。” “傻瓜,这种事情上倒是笨得很。” “那我继续送你。” 我动身要往前,她却还立在原地。 “嗯?难道,你也住在这里面?” “不然你以为呢?” “那为什么以前从未见过你。” “你猜。” 我便不好多问了,于是我们一同走进小区,来到了我所住的单元楼,她依旧跟上。 我进电梯,他也进电梯,还抢着把楼层按了。 我带着疑惑看着她。 注定是察觉到了我的表情,“怎么啦?难道只许你住在这里。” “没什么。” 同一楼层,我出电梯,她也出电梯。 走到家门,掏出钥匙,回头一望,发现她在敲我家对面的门。 “你住在这?”隔着狭小的走道,我问道。 “嗯,不然呢?” “怎么不带钥匙?” “有人开门为什么要带钥匙。” 正说着,她那边的门打开了,只见她稍稍说了几句,把手提的包递了过去,一只手伸出来接过了包。 她转过身来,走了过来。“你呢?”她问道。 我也转过身来。 我说:“我就住你对门。” “真的吗?” “对。”我点了点头。 “不信你看。”我转过身要把钥匙插进锁孔,接过书包上的某个环套在门把手上,一时竟转不过身,还扯出大的响声。 她呵呵地笑了出来。 不过我还是麻利地脱下了书包,紧接着把钥匙插在了门上,随着手部的转动,门也露出了缝隙。 “我没骗你吧。” “嗯。”她点了点头。 楼梯间的灯关了,只有从门缝里透出的光。 “不如以后一起上下学。”,“要不以后一起上下学。” 我一时心急说出了心里所想,声控灯也亮了。我愣了一下,感到心砰砰地跳。她的脸上也泛起了红晕。 “那,一眼为定。”她伸出了手,做成了电话的模样——这是小时候相互约定的仪式的手势。 “一言为定。”我也伸出手,做出相同的手势。 小拇指相钩,大拇指相按。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这样做完,我们都笑了出来。 “明天见!” “嗯,明天见!” 关上门,心中久久难以平静。贴在墙上,看着猫眼。对门完全打开了,一个女人就站在门口等着她。随后她进去了,门也关了。她是真的住在这。 母亲刚洗完澡,此刻房间里传来吹风机的响声,看到我走进屋子。 “怎么今天回来的有点晚?”妈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问道。 “哪有,不是一直是这个时间段回来的吗?”我答道。 ----------------- 之后每天清晨,在门口等待着我的就是她的笑脸,当然很多时候是我在等她。每天晚上,我们则是一起在路上聊聊天,有时也唱歌,只是我的五音不全罢了。 …… ——今天的语文真无聊啊。她对着一天的语文课评论道。 ——有吗?我没听课不知道。 ——当然,你是没看见他就对着教辅书念的。 ——这样啊,那可惜你没遇到我之前高一的语文老师。 ——他怎么样? ——她很好啊。 ——好就是好,至少我还听课。 ——能让你去听课,那看来是很好了。 …… 有人陪着,之前两点一线枯燥的生活有趣了起来,曾经的孤独,也似寒冰般被温暖点点化开。我们的关系逐渐亲密。 有次体育课上,老师教学结束,剩下的时间就是我们的自由活动时间。我劝她多运动一下。 坐在长椅上,她摇了摇头,反是对我说道:“你怎么不去打篮球呢?天天抱着个乒乓球拍,还是自己一个人对着墙练。” “这个……嗯,难道打乒乓球不行?一定要打篮球?”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不是不是,只是——只是什么打篮球很帅啊,我想看你打篮球的样子?记得小的时候还有一个打篮球动画的光碟,我们还一起看了的。” “可我不会打篮球啊。” “不会可以学嘛。”说完她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拉起了我的球拍。小步快走,走到篮球场上。 ——班上的男生已经开始打起篮球。看到我们两人走来,他们也没停下,继续在那里打球。只是还没上场的那一队看到我们走来,起哄说道。 “哟,小情侣来了。” “你们又凭空污人清白。”我同样也一种调侃地语气说出。 “快去吧!”她笑着说出了声,又摆了摆手,坐在了球场边的长椅上。 “那个,能加我一个吗?”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们刚好也进了一个球,停下了动作。 “这不是蠲之吗?真是稀客!没事,一起来玩。” 我自己可以想象得到自己那滑稽又丑陋的姿态。我只是知道一点基础的规则,至于球技就不用说了。球在我的手里就有如抹了油,换到他人的手上却如粘了胶。 “蠲之,接着。” “啊?啊!好。” 球传到了我的手中,我刚一运球,便被另一队的人抢断了。他拿起球趁着禁区无人防守,一个帅气的跨步,便是三步上篮,球进了。 “我的我的。”只能连连道歉,站在那里的我像个痴呆。 “没事没事。游戏就是有输有得,你记得盯好他。” 向着姝的方向瞥去——她居然在那里捂着嘴偷笑。好啊你,我被你拉到这里来。你就是为了看我出丑的样子。正当我还在为此颇有微词的时候,忽地是我同学的一声大喊。 “小心,蠲之。” 转头,篮球向我飞了过来。来不及了,下意识地闭眼,双手一抓,然后就势对着篮板地方向一投——“咵!”一个标准的空心三分球。 “好啊,你小子深藏不露,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上来就投进了一个三分球。”前桌拍了拍我的肩膀。 “啊哈啊,没,没那么腻害。” “好棒!”在一旁的姝大声喊道。 “咦——”大伙一起起哄。 “还说不是情侣。”,“就是就是。”,“什么时候官宣。”大伙七嘴八舌。 “被打趣我了。”我说道,“我到无所谓,你们别造人女生的黄遥啊。” “去你的吧。”大伙一起说道,前桌上来象征性地锁我的喉。 姝不说话,悄悄地也和大家一起再笑。 这天晚自习结束后,在回家的路上,我问道。 “今天,我表现的怎么样?” “很帅啊!” “啊哈哈哈哈——”我笑道。 “哈哈哈。”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 国庆到了,假期没打折扣,也是难得睡个懒觉,我也拿到了手机。起床后,拿起手机,消息栏里显示着“早上九点半,柳湖公园见。” 谁约的啊,发错人了吧,心里嘀咕了一下。解锁之后,是姝发来的消息。 啊!现在已经八点四十三了,从这里到公园打车就至少三十分钟。赶紧洗漱,穿上衣物,敲响她家的门,无人回应。也是她都发消息给我了,肯定是不在这里等我了。当然不能放人鸽子。出门,打了辆车便往柳湖公园去了。 夏季的热似乎还没有殆尽,这点余热把空气升到一种令人温暖的区间,甚至有些近乎热了,路上还有些蝉在唱着最后的歌。 终于到了公园口,谢过了司机师傅,看了一下表。呼,还好,九点二十八了,几乎是卡着点到的,至少没有迟到。 她已经站在门口了,是再次初见的那身打扮,不同的是手上多了顶帽子。 看到我走来,她开了口:“还以为你要迟到了呢?” “你呀,下次这些事提前说一下啊,我又——” 我还没说完,她就牵起了我的手,“走吧。” 柳湖是一个巨大的天然湖泊,上个世纪还是一个国营渔场,四周都是农田,我还记得小时候路过这里的景色,也是这个时候。茅草和芦苇无边无际,还有红蓼,弥漫似海。后来退田还湖,渔场也没了,多了很大一片湖面,绕着堤岸修了一圈带着路灯的马路。公园其实只管得到很小一块地方,沿着湖面靠近市区的那一边。一排排的柳树便生长在湖畔之上,犹绿的柳枝跟着蝉声而舞,不少树叶已经发黄,随风落下。 湖面上有人在此泛舟。看着这个,她忽然对我说道:“我想坐那个。” “好。” 去买了点零食,坐上船,发现还是那种叫脚踏的,小时公园里就是这种,十多年了还是没变。我踏船,她倚在船边,看着湖面。 船在湖面中行进,船头划开水面,泛起阵阵涟漪。她如柔荑般的手擢动清水,拨起阵阵涟漪。看着水中波相互干涉,她喃喃自语道:“两个波相遇时相互叠加,分离后又各自运动,互不干扰。”她又转过身来看着我,“你说人生是不是也是这样啊?” “当然不是,”不假思索,我说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了一首诗,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 我有我的, 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芒。’ 至少,人们相遇时会发出光,就如波的干涉,在初相相同时,它们所有的振幅便是最大。” “那最后还不是分开了。”她答道神情似乎有点失望。 我其实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心意这类是最难了解的东西,不像数学没有一点虚与委蛇,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我能做些什么呢?便字正腔圆地说道,“我提议,我们来唱歌吧!”一边举起了手。 “好!”她终于笑了出来,“不如就唱《让我们荡起双桨》吧!” “好,不过姝同志,我要你要清楚这里没有桨,而且只有我一个人在踏这个踏板。如果要唱的话,也应该叫《让我踏起脚板》。”依旧是开始时的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 “嗯……”她思考了一会,“好,就叫《让蠲之踏起脚板》。” 我们一起唱起了这首魔改过词的歌,她的歌声美妙,但我还是笑出了场,歌词实在是太出戏,作为当事人我只能以歌声掩盖我的尴尬。唱完了歌,一时沉寂下来。她又开始看起了水面,不过也跟着一起踩着踏板。面对着,她问道:“你有想过以后吗?” “以后……你这么一说,我倒不知道以后到底该干什么,以前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件事。” “怎么能不好好想一想呢?” “因为没那么急啊,我们现在都是学生,困于这个体制,说到底有自己选择的余地吗?还不是得先高考,有个好的分数才好说话。当然我从来不是优绩主义者,关键是学到知识,只是未来那么遥远的事,现在想单纯是消耗自己的能量。据说百亿年之后宇宙归于热寂,那时我们都已不在,你说我思考这些有什么用。” “这不一样,你的未来是你所拥有的未来,就这么简单地混为一谈,真是太不负责了!” “好——” “你又这样,遇到难以回答的问题就逃避,就这样敷衍过去。” “我没有,吧。” “你还说没有,不是你喜欢的课你就不听;题目也是先挑那些你喜欢的写,到最后要交了才求着我借你抄;同学好心问你题目,你却嫌人家麻烦草草打发走。还不是吗?” ……一阵沉默 “你看,你又逃避了。”她说道,“你需要好好思索你的未来。” “好,其实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未来的事实在说不清,谁知道命运的洪水会把我推向哪里,我只能先抓住我眼前的树枝。” “那告诉我你想抓住哪枝树枝吧。” 我说出了自己想去的那座北方的大学的名字还有专业。 “那你可要努力了,x大的专业可是热门。” “我当然知道,我会努力的,你呢?” “我嘛,其实还没想好。”她歪着头,笑着说。 “那你刚刚还这么驳斥我?”我一阵好没气。 “那是因为……”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怎么了?” “没什么,你什么也没听到。” “嗯?”我把脸凑了过去,“你有什么事偷偷瞒着我?” “你不要把脸靠那么近啦!”她双手轻轻推了我一下。轻微的晃动在高重心小船这样的系统上被无限的放大,船大幅度地晃动起来了,船舷边激起白色地水花。 “啊。”姝微微叫出了声,接着扑在了我的身上。 “别动,越动越晃。”被搂着,一时也只能这样喊出。 船缓住了晃动,姝这时才松开了双手。她低着头,如绣颊,绯红弥漫双脸。 “我也要去x大,不过,这可不是为了你。” “知道,那可是全国学生都向往的学校。你也要努力啊,别到时我到了那没发现你。” “你就吹吧,说得手到擒来一样的。” “那约定好了?”我伸出了做成电话状的右手。 “嗯,约定好了。”她也伸出右手。 我们一起做出了约定的仪式。 要是有人看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始 第2章 终 一秒钟,一分钟,一时辰,一日……时间就这样流逝了,天气逐渐转凉,已是听不到蝉的叫唤。街道上土褐色的悬铃木叶,常卷着寒风飘落,又徐徐滑翔在空中,然后落下。 入了秋之后,她常常请假,每周也就待上三、四天。手机也联系不上(此处需要重新思考请假环境),那时我一没有见到她就去敲她家的门,手指落在门上,发出金属板特有的咚咚声,空洞而又无力,但是无人答应,多敲几下也是同样的结果,无人应答。我再见她时,每每问起,她总是避而不答。 这次是过了一个月后,我再次见到她,她的脸较以前变得黑了点少了血色,人也更瘦了,还戴一副口罩。 我再次问她,她只是勉强地笑笑,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身体差了点,得的感冒会好的。但这副病怏怏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没什么?我便也不能追问下去,其实心底大概猜出了什么。 这次再见的第二天周五下午,没有了晚自习,我们一同回家。天公不作美,雨一直在下,把一些躲过了秋风摧残的悬铃木叶打落在地上,黏在石砖不得动弹。小区电梯检修,说是有故障,不能使用。我们只好通过楼梯上去。十多层,爬上去不容易。 她爬两三层就开始气喘呼呼了,倚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地呼气、吐气。 直接背起了她,我没想到她有那么轻,爬起楼。楼道外的风景愈发的小了,雨点也愈发密集了。 “谢谢。”她说道。 “我们之间还用这么客气吗?”我用轻松地语气调侃道。 “嗯。”她小声应道。 我感受到从她的鼻翼翕张而发的气息触到我的脖颈,凉凉的,痒痒的,携带着的应该是她的香气。楼道外的风景不再变小了,雨点也止住了变密的趋势。 “到……了……”我长叹一口气,的确还是有点吃力。轻轻放下了她。 “你还说我要多锻炼呢,你自己也多锻炼身体。” “好的。” “可以到我家里来一下吗?我有事想要和你说。”她拨弄了一下发梢,手指在上面绕了一圈。 我没有拒绝。她拿出了一把钥匙,打开了门。我敲了一下门,她却说不用这么客气,没有别人。进了屋子,也的确如她所说,并没有其他人。门口的鞋柜只是整齐的放着几双女鞋,显然只是两个人的。我为什么会对这么无关要紧的事情细致观察? 放了伞,她领着我去了她的房间。 “先休息一下吧,我去倒杯水。”她转身走了。 “好。”其实我还是有些拘束的。 这是我第一次拜访女生的房间。东边是三扇矩形窗户,接成一个梯形向外凸出,可以看见外面依旧乌云密布。一切都整齐有序地放置在房间里,窗边便是一张原木桌椅。一盏台灯,一盆略有枯黄的植物,还有一个笔盒放在上面。一旁的原木小架子上零星地立着一些书,一看就不是教辅,教辅从来没有那种朴素而厚重的感觉。一架立式钢琴立在靠墙一侧,上面印着金色的“C.”和一个“B”开头的单词,和床邻着。 一时不知道手脚应该往哪放,四处看了看。却发现她的衣柜门半开着。里面,她的新校服叠好放着放在首位,往下便是各式衣服。另一堆衣物,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内衣,忽然反应过来,脸一红立刻转过头去,却看见她正站在门口,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她身子微微斜倾,靠在门框上,手里拿着两杯冒着热气的饮料。 顿时无地自容,我在干什么?她热情邀请我到她的家中,而我做回应,就是偷窥她的私密。我真是希望这是在梦中,即使在梦中我也会感到尴尬无力,但至少比发生在现实里好。我想我要被当成一个下流的人了,她定是会生气,然后毫不客气地赶我走。 我扣了扣手指,自己的脸也烫得不行。 然而她却笑了出来,说:“你在干什么?” 她一定是明知故问,一定是看到了我双脸通红,一定是想要看我更窘迫的样子。 “嗯……柜门……是开的……不,不是我打开的,抱歉。”手心里的汗弄得潮潮的。 她笑得更加开心了。 “啊哈哈。”我也跟着她一起笑,以缓解我的尴尬。 笑声停止了,她向我走来,又把手中的热饮递给了我。我接过杯子,原来是一杯桂花蜜茶,金黄色的。喝了一口,甜甜的,浓郁的花香。 “谢谢了。” “不客气。” 我们的杯子一起放在桌子上。 她对我说道,你坐。 我们坐在了床上的边缘,一起看着窗外。她突然转头看向我,突然开口:“你不是想知道我怎么了吗?” 我看向她,没有说话,这时我也不想探究什么真相,之前的每次询问都是我试图在她的心上挖出一个洞。我只是以此显示我自己的关心,却完全忽略了她的感受。 她将手缓缓向上抬起,又将头稍稍低下。手放在了头上,移了下来,原来那是假发。她露出了自己的光头,上面只有一些依稀的短发。 我瞬间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我呆在那,啮咬着双唇,只空望着她。 她也望着我,强作欢颜,但眸子里复杂的情绪流动交融,言语所不能表达。 “你在看什么?”她问道。 “我在看你。” 先是沉默,接着眼眶湿润,随后放声大哭,她紧紧抱住了我。我不知道做什么,只是默默抱住她。 刮风了,雨滴打在窗户上,像泪痕一般的印子留下,令人骨髓寒彻。雨打窗台的叮咚声与她的哭声混合在一起。 我松开了她,她也渐渐止住了哭声。 “可以借用你的钢琴吗?” “嗯。” 这才认清了钢琴上的字。打开了琴盖,身子端正,我弹奏起了《水边的阿狄丽娜》。在很小的时候——手机大多流行诺基亚时,我便在手机上听到过这首曲子。我只在电子琴上练过这首曲子,原以为我会谈得很难听,可是当手指落在琴键的那一刻,音符就像流水一样自然地倾泻了出来,我的情绪都在里面。 她也坐在了我的身旁,轻轻抬起了我的左手,也一同弹奏起这首歌。我注意到了她右手上的淤青。或许国王的日夜祈祷根本无用,这一切只是他思恋成疾而发疯的幻想。众神总是吝啬的,不肯赐福与人,阿狄丽娜至今仍在水边矗立,一动不动,她是毫无生气的死物,只会凝视着水面,国王再虔诚的心也早已化为死灰。我又能为她多做什么,我甚至她得了什么病,在哪里治疗也不知晓。 我恨我的无能。 ----------------- 那天之后直到期末考试时她再也没出现,我的手机还是联系不上。 放假了,我的心绪如乱麻,照理来说我应该先住回自己的家里但是我一直想着她,她到底在哪里?随便找了学校要对参加数学竞赛的学生培训的理由搪塞过父母,我还能在这多住一会。在这里遇到她机会更大一点,我心里是这样想的。自己摆放了一张桌子就在楼道,桌底放了火炉,这样一来我就能边学习,边等消息了,之前的约定不能忘了。 遇到自己不会的题目,我总是会突然想到她。一个恐怖的想法在我的脑海里出现:万一,万一……。我想到了那个字。不会,绝不会,尽管我一遍遍告诉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个字它就是赖在那里,不肯后退半分。早上六点到晚上十一点。预习,复习,背书,抄书,写题,解题,这些以往的再普通不过的行为,这些我作为一个学生本应能像机器一样不带半点拖拉做出的行为,此刻却……难住了我。 依旧见不到她,灰心,失望,陷入泥潭。 “叮!”是电梯到达的声音。 立刻起身,没有迟疑。 楼梯间,一个身穿黑衣的陌生女人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我又从天上回到了地上。 那个陌生女人看着我,神情复杂。 我刚要开口问她,她抢先一步说道。 “我知道你是谁,小姐经常和我提到你,我也经常看见小姐和你一起出行。” “小姐,是姝吗?她怎么样,她在哪?还有你是谁?” “小姐,她还能支持一段时间,我此次前来清点她的部分物品的。” “她在哪?”我的脚尖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小姐嘱咐过,不可以告诉您。”她显然是被吓到了,但又维持着镇定。 “求求你,告诉我。” “抱歉。” “告诉我!” “非常抱歉,我得遵从与小姐的约定。” “告诉我!!!我也有需要遵守的约定。”我抓住了她的肩,随即又感到太冒犯了。只是觉得双眼辣辣的,手一摸,原来是泪。 不知是出于害怕,还是出于怜悯。最终,她告诉了我,用笔把地址写在了我的作业本上。 没有犹豫,我收拾好换洗衣物,拿了两本书,包含几年下来攒下的零花钱以及压岁钱的卡。给父母的电话就不打了,反正肯定一阵扯皮,通知后电话肯定不得消停,于是留了张纸条。随即买了最近一趟去往她所在城市的高铁。 路上,眼前的景物飞快变化,犹如几个月以来我的心情。起初,生活灰暗,没有多余的色彩,机械而麻木。但是,你——姝的出现,给我的世界带了一扇窗户,带来了光彩,我想要了解这个世界!而这一切都是你带给我的,姝! 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你离开我! 医院门口,人流熙熙攘攘,我立在那,叹了一口气,迈出了我的一步。 看着手上的作业本写的地址,我来到了她所在的病床,看见了消瘦的小小的她,身上吊着各种血袋。我知道这是她,虽然我很难将病床前的名字与她联系在一起,但我知道这就是她。 一个男人出现在我的身后——他是姝的父亲。 这时,我才知道她患了什么病。自一年半前一次发烧之后,她确诊慢性髓系白血病(CML),随后退学治疗,通过TKI后病情好转,一直在家休息。某天突然姝说要去上学,还是指定我的学校。虽然疑惑,但是他的父亲还是照办了。毕竟自己的女儿有什么要求都尽力满足。来校之后开始时病情稳定,但在定期的检查时发现转为了急性髓系白血病(AML),经过联合化疗之后病情也只是得到控制,唯一可能获得长期缓解的治疗措施只能是异基因造血干细胞移植了,也就是俗称的骨髓移植。可是骨髓库那边一直没有配型成功的,姝现在唯一的亲人——她的父亲也做了,可是不相合,这等于下了判决书了。 我说,怎么可能是不相合。他又说道,她是我牺牲在边境战友的孩子,还说我不用担心,这么多年他早就视她为己出了。我又说叔叔我想试试。他摇了摇头,说这几十万分之一的几率没必要赌,他知道我这个年轻人的心情,作为亲人他更能理解。之前忙于工作,总以为能给她更好的生活,现在看来他错的很离谱,陪伴更为重要。看是来上天不让他好过,夺取了她的母亲又要把她夺走。 我说我知道,但是那些捐献者里面也有陌生人成功配型的例子,我也要试一试。 后来便是护士拿着红色与紫色管抽了我一点血,去做了配型测试。医生们也都不抱希望,但结果却令他们欣喜:我们的HLA是全相合。 姝的父亲也高兴极了,需要的话他愿意补偿我。 我说道:“不用您要求我也会献出我的细胞的。” 之前没人告诉她我来了,直到造血干细胞移植前,她都不知我来了。因为我要亲自站在她的面前,亲自告诉她,我来了。 在病床前,她看见我,表情震惊又疑惑,还有显然的开心,与我所想象的相差无几。 “你怎么在这里?”她问。 “你还说,你缺了那么多的功课,我当然要帮你补上。生了病,功课也不能落下。别忘了我们的约定。” “嗯。”她露出了笑靥。 当然,术前姝的父亲联系到了我的父母,毕竟未成年手术还需联系监护人。在解释一番后,父母从家乡赶到了这座医院,也签字同意了手术。 “不愧是我们的儿子,胆子这么大,救人的事尽管去做吧。”父母离开医院前对我说道。 虽然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俗称骨髓移植,但是不是字面上理解的那样,真的需要把一个人的骨髓移植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实际上,体检后身体各项指标都符合捐献条件后,我在签字完后第一时间就注射了动员针(重组人粒细胞刺激因子注射液),在连续几天注射动员针之后,不良反应来了,我只是感到自己腰部有点涨。至于姝那边,她在第一时间进入了无菌舱(层流病房),开始一轮轮的化疗,为新的细胞落户准备条件。 等到时机合适,我也便开启了造血干细胞的采集,进入了采集舱(血细胞分离室)。护士将针扎入了我双侧的肘静脉,一侧血液流出,进入血细胞分离机,收集干细胞后的血液从另一侧流回我的身体。整个过程花了四个多小时,最后的结果是256毫升的造血干细胞。 在干细胞移植后的,我住在了姝的父亲在医院附近购置的房子,每天可以看见姝用手机传来的消息,不过时间不多,她很虚弱,连打字的力气也不多。直到第移植后的第十天,她的血常规里白细胞的指数由0变为了0.01,这也就意味着我的细胞开始造血了,她也开始康复了。 …… “今天护士进来抽了我好多血,直接从这里抽的。不过比以前做骨穿好多了,没那么疼。” 滴,随后是一张照片,是她拍的胸前PICC管的照片,。 滴,又是一张照片,是她的自拍,依旧光头,比之前黑黑的样子白了许多,神态好多了。 “头发还是没长起来。” “会长起来的。” 随后她发来一个表情包,上面是一个动画小人,举着上写“我相信你”的横幅。 …… 2月17日,我始终记得这个日子,这是她出舱的日子,这天也是春节。她穿上了防护服,带着口罩和头套,手脚全部被裹起来,带着抗菌套,坐这轮椅慢慢的往外走。到了清洁区和污染区边界,又换了一个轮椅。我和她的父亲已经提前收到了通知,在门口等待好了。随后她转入了单人优待病房,这样休息会更好一些,早中晚饭都是之前在家乡电梯见到的那个黑衣女人送来的,姝喊她杨妈,我也便跟着叫了她杨妈。 我说,之前的事情抱歉,原谅我的无礼。她说感谢我救了姝。 我们在病房里度过了春节。 在普通病房待了一个星期后,姝也就正式出院了。在病房的一段时间,我们一起看书,锻炼,由于身体原因,动的不多就是了。在医院里面缺少运动,还有激素药的作用,她的各方面肌肉都畏缩得厉害,走出医院时她的父亲搀扶着她上的汽车,随后我们一同到了她真正的住所。 客厅里,杨妈也在,姝先喊了她一声杨妈好。 她父亲对我说道:“小伙子,让我们父女俩私下聊聊。”接着他又说道:“杨妈你也来吧。”随即三人一起上了二楼。 留下我一人在客厅,我环顾四周。整间屋子充满了实用主义,没有多么豪华的装潢,和我想象中的一般房屋不一样。只是装饰用的花草也太过淳朴了,不是兰花而是堇菜。 过了一会,他们父女两一同出来了。姝上来抱住我,对我着我的耳边说道一起回去吧。 她和我,还有杨妈一同坐上了回程的高铁。她还带着一小盆紫花地丁,从花盆形状上来看,是我在她的房间里见到。我仔细观察,这才想起这是我幼时所采集的花的种子,这么多年了她还一直保留着。询问过后,我从姝的手里接过那盆花,仔细观察起来。 紫花地丁实在是一直极为常见的植物,各处可见,无论是山野农田,还是城市中的草坪。它细小却坚韧,自开自谢,紫茜或白的五瓣花朵,系在纤细的枝上,淡雅无香,一但成簇,便蔚为可观。眼前的这一盆就是这样的景象,想必姝平时里一定照顾得很好。 “你看什么呢?”她问道。 “没什么,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养着这花。” “被你发现了,还以为你会不记得了。不过还得多谢杨妈,平日里是她帮我照顾的。” 杨妈微笑了一下。 回到小城,过了几天赶上元宵节,由于地处山区与平原的过渡地带,还保有一丝淳朴的民风。这里的年集自然不同于大城市:由某一大商贩组织然后卖摊位。小商贩们自发集结起来形成市集。虽然少了点秩序,但还算尽然有序,都在尽各自最大的努力吸引客人。张灯结彩,五颜六色的街道上挤满各式小吃诸如臭豆腐,冰糖葫芦之类;还有各种常见的小游戏,捞金鱼,打气球。 元宵这天,她上身里穿白毛衣,罩着猩红镶白绒对襟短夹袄,下身则是猩红大长裙,里面还穿着同色厚毛束腿裤,最外还披短斗篷,带风帽,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一样。我自己身上穿的则是她送于我的衣服,套系与她那一套相配。 她拉着我东穿西逛,南走北游。 在一个冰糖葫芦的摊位面前,她停了下来,我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大病初愈,还是少吃点高糖的好,买点橘子吃吧。”我劝到。 “真的不可以吗?”她瞪大了眼睛,圆如桂核。 “停停停,不要对我撒娇了,”我叹了口气,“偶尔吃几口应该没多大问题吧。” “好耶。” 又逛了一会,在一处摊位前。 “快看快看,是糖画。”她拉着我,手上还拿着之前的糖葫芦,没有吃完。 “糖画啊,很常见啊,我不信你之前没见过。”我说道。 “真是的,怎么能这么扫女孩子的兴致。”她摇了摇头,“不过不这样也就不是你了。” “哇,是糖画!不过你不能再吃了。” “谁说我要吃了。”靠近摊位,举着手机她说道,“师傅,可以照着这个画一幅吗?” 手机相册里是一幅儿童画,画里面是一个男孩和女孩,只有两个大大脑袋。 “当然可以,小姑娘,你等一下。师傅这就给你画。” “这是啥?”我凑过脑袋,问她道。 “你忘了?”她反问。 “不记得了。”我如实回答。 “好啊,亏我还一直保存着。这个粉色的女孩是你画的我,蓝色男孩是我画的你。” “啊这,不好意思啊,时间这么久了,我确实不记得了。” “没关系,不过作为补偿,等会你要把这份糖吃完,还要陪我干一件事。” “好,我答应你。” “哦呦,小情侣吵架啊,没事没事,接过我的这糖啊,保你们百年好合啊!”糖画师傅一边说着,一边笔划着糖。 “师傅你就别打趣我们了。我们不是那层关系。” “噢噢?你瞧我这眼睛,看走眼了。你们是兄妹二人吧。” “对,我的骨头里流的可是和他一样的血。”姝接过了话茬,又向我眨了眨眼。 “这回没看错了,好,二位的糖画画好了,十五。”糖画师傅递过糖,姝接过付了钱,又把糖放在了我手心里。 “你吃。” “好。” 手里拿着糖,我们一路逛着,在街道的尽头是一些小型娱乐设施包括碰碰车,旋转木马之类的,也有诸如石膏玩偶填色的摊贩。姝拉着我来到了一处提供画画——那种只需要在对应数字上填好对应颜色的画地方。我们拿了一张空白的画布。 “再画一次,这次可不能忘了。” “好,我发誓这辈子也不会忘记。” 拿着画笔,我仔细勾勒起眼前这个女孩的模样,每一笔落在画布上,她的模样就清晰一分。不过,画不出小时候那么干净流利带着果断的线条了。我边看她边画,画笔落下几次就要扭头看她,惹得她倒有些小生气。 “怎么老是要看我,不记得我的脸了?明明天天都在看。” “我想把最美丽的你画下来。”我回答道。 她的耳尖开始发红,“突然说这种话,好啦,你看就是了。” 我的画技不那么差强人意,笔下的她显得有点圆润了。反观她那一边,把我的模样还添了几分英气。 “不是,怎么把我画得这么丑,这还是我吗?你还说要把最美的我画下来的。”这回是真的有点气鼓鼓了。 “抱歉啊,姝。” “噷!”她吐完气,拿起笔在我鼻子上点了一笔。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掏出了相机,拍了一张我们的合照。 我收好了我们的画。 ----------------- 到了四月,春来了,城市里的桃花一时尽相开放,攻陷了大小街道。城市如没入了粉红的海洋。我从房间里看着城中一切,也高兴极了,主要前段时间她去医院复查也无其他病情,一直吃抗排异的药物便行了。 她的生日!这时她的头发是偏短,男式一样,所以还是戴着假发。面如凝脂,透着红润,从人的气色你完全想象不出她之前何种状态。说来也巧,正好是周末。我们一起去了柳湖的另一侧,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游乐园还有花海,在园中我们畅快地游玩了一整天。 我们坐在湖边的长椅上,看着太阳沉入大地,直到夜色彻底和大地融为一体,留下一点残红在天边。看着湖那边的城市亮起了灯,湖岸通明;我们所处的公园也亮起了灯,五彩斑斓。 “还有一个项目没玩呢。”我说道。 我们一同坐上了摩天轮,摩天轮缓缓转动。她看着窗外的风景,侧脸映在玻璃上,如此美好。 我开了口:“为什么找我呢?为什么病重时反而离开,一点消息也不透露。” 她转过头来,凝视着我。 “你想知道?” “我想知道。为什么是我,我如此不起眼——” 她打断了我的发言。 “不许贬低你自己。在得了白血病休学以后,我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药物只是暂缓我的疾病进展。但是我的心里始终还有一个结,还等着我解决,那就是你。”说着,她扶起了我的左手,摸起来上面的疤。 “这个你总不会忘吧。”她又接着说道。 “当然。”我说道。那是被大狗嚼伤的。 “你还记得,在幼儿园里放学的时候,也是大家都陆陆续续被家长接走了,只剩我们两个还有老师在门口等着。不知道哪户人家养的狼狗挣脱了锁链,跑了出来。看见我们就要扑上来咬,是你在狗将要咬到我的时候,自己挡在面前被狗袭击,才留下的伤疤。那一刻,你就是我的英雄,最帅气,最勇敢。” “难道你后来没遇到更勇敢帅气的人吗?” “你怎么这么多问题啊,再问生气了。”她嘟了嘟嘴,“我妈死得早,我爸又整天忙着生意,只有杨妈和我亲。后来读的小初高,都是贵族学校,从来交不到真心朋友,你知道吗?他们有些人好早就谈论起资本联姻了,我都觉得恶心。只有你是真心对我的。现在看来我的选择没有错。” “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呢?” “真的再问生气了,人家过生日,不先送上祝福,反而问这么多的问题。” 不过她还是回答了。“这还得谢谢学校的微信公众号。我不停检索,终于在一个竞赛获奖名单上看到了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太特殊了,顺着学校名找到了公众号。在里面搜到你受学校表彰的图片,样貌有变化,但那就是你,不会有错的。而且你左手接过证书时露出的伤疤绝不会有错。”她还笑了起来,“那张照片里你真的好憨。” “看来我还得感谢你的病了,它让我再次遇到了你。” “你说话怎么这么晦气呀!”她掐了一下我的胳膊。 “好痛。”我捂住胳膊,装出很痛的样子。 “不过这次真的要谢谢你。” “只是谢谢那么简单?” 所在的座舱爬升到了最高点。 “姝。”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 “祝你生日快乐!”我拿出了事先藏好的蛋糕,端到了她的面前。 “哇,真的谢谢。” 我插上了蜡烛,说:“许个愿吧!” “火也没点,怎么许愿啊。” “狭小密闭空间玩火有风险,所以不要管那么多,开始许愿吧!” “还真是有你的风格,好吧,那我开始了。”她紧闭了双眼,合拢双掌,虔诚胜过教皇的圣徒。 “砰!”一颗烟火在远处炸开,她也睁开了眼睛。 “现在这么大的烟花,可以放心许愿了吧。” “嗯。” “嗖嗖嗖——”三颗焰火冲上云霄,如银蛇一般游入空中,炸开,宛如银菊,火花又如流苏瓣瓣垂落下来。紧接着,无数烟花竞相飞入空中,一展自己的风采。五朵金花盛开,哔哩啪啦,散出漫天的金点,似瀑布一样从天而落。一声射出,铁树银花,从低到高,一窜窜从中心蹿出。又有红紫大色,一团团在天上爆开,真似牡丹国色傲然而放。 “这是我叫叔叔为你放的,不过蛋糕可是我自己买的。” 我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我们之间的约定可不能忘了。” “怎么会,我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的。” “还有一件事,姝。” “嗯?” “我喜欢你。” 她瞪大了眼睛,缓缓说道。 “傻瓜,等你这句话好久了。” 我也愣了一下,“真的!”,我们抱在了一起。 窗外,最后几颗烟花升空,声音彻响,在空中拼出了她名字的首字母。 ----------------- 过了暑假她便搬走了,出于别的原因,毕竟她也需要多陪陪她的父亲,虽然这位大忙人一年落不了几次家,但是那边总比这个城市方便,我也不能太贪心了。那位父亲是真心真意地对待着自己的女儿,或许不善言辞。这次不是不辞而别,道别之际,她留下了一盆新的紫花地丁以及一张写有字的卡片,回去开封后发现里面用她隽秀的字体写着: 抱歉了蠲之,又得告别了,这盆承载着我们记忆的紫花地丁你一定要照顾好,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还会再见面的。 高三一年里,大家都会沉默。无人提及姝,生活里仿佛没有一丝她的存在过的证明。有时我想起这一切,会认为这是不是我自己给自己编制的梦,以排解自己的孤独,聊以自慰。不过书桌上那盆紫花地丁始终告诉我——这一切不是梦,和某人的约定还有待实现呢。 高考后,我如约进入那所大学。新生报到那天,太阳高高挂在北方碧蓝无垠的天上,错综的枝叶筛过阳光,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泊,一同也落在我的身上。蝉依旧像在南方一样不停的叫,尽可能地想要填满人的思绪。我抱着那盆紫花地丁,感觉心里缺了什么,心里空空的。 忽地,校园的广播响起,是那个熟悉的女声。“请蠲之同学前往图书馆,那里有人在等你。”一路有人为我指点方向。 我走到了图书馆旁,旁边是一座湖。 湖畔,她靠在柳树上。夏季特有的细风吹过,湖中荷叶送来荷香。她的长裙与长发也随着柳树频率摆动。 她转过身来,笑着说道:“好久不见,蠲之。” 我也笑着说道:“好久不见,姝。” 夏风略过,把连绵不断的蝉声和我心中的烦恼,一同吹散。 ----------------- 初稿于2020年11月27日完成,约两个星期写成。保留版权。本人已尽力考据实际患病情况,但不能作为实际医疗参考,请遵守医嘱。若有不符合医疗实际的,恳请读者指出。 要是有人看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