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姻的漂亮老婆》 第1章 滨港天空 被叫醒时,江源正在做第二个梦。 红蓝制服的空乘俯身,语气温柔地告诉他商务舱的徐先生请他过去时,江源的睡意顷刻间一扫而空。 他迅速起身,整理衣着,将梦里的阳光、沙滩和比基尼女郎抛诸脑后,往前头的商务舱走去。 这是从布鲁塞尔飞往滨港的CZ2576航班,夜班机,商务舱空了大半,仅有的几个乘客也都裹着毯子在引擎的白噪声里各自酣眠。江源走到一个开着阅读灯的座位前,俯下.身,恭敬地称呼:“徐总。” 徐柏昇还是下午谈判时的那身黑色西装,外套脱了,衬衫和领带仍一丝不苟地穿戴在身,手拿钢笔在面前摊开的文件上点动,问江源:“这部分数据跟技术核实过了吗?” 江源如实回答了,徐柏昇翻过一页纸,继续提问。 江源听他低沉的声音,双腿软绵地撑直身体,目光落在那支限量款宝蓝星空钢笔上,努力睁着眼,集中想要逃逸的精神。 他们这趟来布鲁塞尔谈一个收购,五天四晚,一步没出过酒店,从早到晚再到早晨,几乎连轴转。 江源从小就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学生时就读顶尖学府,一毕业就进了徐氏寰亚集团,他样样拔尖,自诩高能量人群,然而跟了这个年轻有为的老板之后才知道什么叫一山更有一山高,什么叫望尘莫及。 这次收购成功,他和团队其他人恨不得扑倒在地大睡个三天三夜,徐柏昇却一刻不耽误叫人订票回国,他要赶回去参加另外一个项目的汇报会。 高速运转了数日的头脑依旧保持清醒,徐柏昇一针见血地发现问题所在。江源既羡慕又泛酸地想,姓徐的真是个精力怪物。 徐柏昇边翻资料边提问,问着问着,突然间旁边没了声,于是抬起头。 他看到自己的助理正定定地望向过道另一侧,素来灵醒的人跟被勾住了魂似的,一动不动。 徐柏昇也看了过去。 那是相隔一个过道临窗的座位,上头坐着一个人,登机时徐柏昇注意到了,因为这一排只坐了他们两个。这人个高,身材偏瘦,穿的是与板正西装截然相反、一看就宽松舒适的卫衣牛仔裤,渔夫帽宽大的边沿遮住面庞,还戴着口罩,只露一双眼。 飞机起飞后,这人一直安静坐在座位上,或者说蜷缩更为合适,两只手臂紧紧抱住身体,似乎很怕冷,面冲舷窗外如墨般的夜色,空乘来问是否点餐也没要。 徐柏昇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很忙,要思考的事情太多,没有多余注意力分给不相干的人。他也希望对方最好能一直这样安静,不要打扰他工作。 而此刻,这个几乎毫无存在感的人突然坐直了身体,帽子口罩依次摘下,头发便从禁锢中被释放,恰好及肩的长度,乌黑,微卷,发尾弹跳了几下才不太服帖地垂在肩头,年轻的面庞也冲他们转了过来。 徐柏昇根深干粗坚定不移的精神之树短暂地分了个杈,他想,这是男人还是女人。 江源双手垂在身侧,依旧定定看着,似乎连呼吸和眨眼这两项本能都忘记了。 徐柏昇看了一会儿,接着看向助理,轻轻咳嗽了一声。 江源终于回神,脸色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微微涨红,有些紧张地看着徐柏昇。徐柏昇没有责备,一来对待纳入信任范围的人他向来宽容,二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何必苛责。 徐柏昇点了文件里的几处,吩咐江源在下飞机前弄好给他,江源领命去了,走时忍不住又往靠窗那个座位看过去。 徐柏昇注意到,嘴角轻轻往下撇,没说什么,继续工作。又过一小时,他才合上文件,放倒座椅,拿出毯子,抖开盖在身上,准备趁落地前补一觉。 进入三月,欧洲由冬令时调至夏令时,布鲁塞尔同滨港只有六小时的时差,比滨港要晚。机翼穿破云层,跨越空间也跨越时间,导致徐柏昇平白损失六小时。 六小时,是全球绝大多数金融市场单日交易的时长,今天在飞机上徐柏昇不能盯盘,但他前瞻的思维和独到的眼光能保证即便在他入睡时,也有金钱源源不断流进他的私人账户。 顶上的阅读灯熄灭,徐柏昇与周遭的昏暗融为一体,视野由明转暗,反而让他看清更多细节。 余光里,那张雌雄莫辨的脸再度由舷窗转了过来,眼角似有光闪,须臾,晶莹的泪顺着侧颊流淌,蜿蜒出一道清晰的湿痕。 卫衣袖口伸出一只手,潦草地擦过,接着伸长去按服务铃。 空乘很快来了,阻隔了徐柏昇的视线。 在隆隆引擎声里,徐柏昇听到对方说“请给我一杯酒”,音色是清冽悦耳的,掺着哭过后的沙哑。 是个男人。徐柏昇用毯子裹住自己,闭眼前想。 客机在地球表面画了个圆弧,准时抵达滨港国际机场。 从廊桥出来,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挟暖意扑在脸和脖子上。徐柏昇带着江源和另外两名员工走vip通道,无需引导,轻车熟路。 靠窗的那人与他们同路。 对方似乎不太熟,人也糊涂,走错了方向,没头苍蝇似的原地转了两圈,又小跑回出舱口找人领路。他跑得很快很急,单肩包沉重地砸在后背,穿的还是毛绒绒的居家拖鞋。 出关口共两个查验台,徐柏昇走向其中一个,护照递过去。没多久,旁边的查验台也多了道人影。 刚才在客舱徐柏昇坐在右侧,这回他站在了左侧,因此注意到这人左耳戴了一颗耳钉,在天花板高企的灯照下闪闪发亮。 边检说了什么,那人摘下帽子,头发往后拢,叫一张比牛奶还要润白的脸完全露出来,两只手又上上下下去摸口袋,最后终于在牛仔裤屁股后面摸出一根皮筋,于是齐肩的卷发变成了脑后的一个小揪。 徐柏昇忍不住偏过视线,泪痕许是被擦掉了,他没看见。 砰—— 卡章的声音唤回了徐柏昇的注意力,他接过护照,目不斜视,阔步走出去。江源跟在后面,拿着手机跟他说司机已经到了。 航站楼外,霞光将滨海的天空染成绚烂的紫粉,欣欣向荣的早晨,马路边并列停着两辆劳斯莱斯加长幻影,一台纯黑,一台复古象牙白,白色的那辆车头旁站着一个穿老式中山装的中年人,正面冲出口不时抬腕看表,戴白手套的司机规矩地垂首等候。 平常一辆豪车都少见,何况是两辆,漆身在初升的阳光下散发迷人的金钱味道,令人忍不住驻足观望,还有人举起手机拍照。中年人一个严厉眼色,隐在暗处的保镖立刻上前阻止。 滨港是最早开埠的一批城市,是连通外海内湖的交通要冲,素有“不夜港”之称,清晨的机场也都是来往八方的旅客。 徐柏昇走入奔忙的人群,出口近在眼前,自动门时开时合,风吹入,带来更多独属于这个城市的湿润与温暖。从小长大的地方令徐柏昇的神经本能放松,然而只片刻就又绷紧了,空气中似有只无形的手在掐扼他的咽喉。 抬手将领带松开少许,徐柏昇正要从门里走出去,突然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 不待反应,那脚步追上,并很快越过他,擦肩而过时带起一阵微风,拖鞋踩地的声音吧嗒吧嗒地响,皮筋扎着的小揪在脑后跟着晃荡。 中年人走上前,将那人肩上的背包接过去,司机拉开白色幻影的车门。 徐柏昇挑了下眉,脚步不停,跟在后面也走出去,目光微不可查地扫过车牌。 不是熟悉的号,起码他印象里从没见过。 黑色幻影的司机也迎上前,尊敬称呼:“徐先生。” 徐柏昇停下脚步,往兀自发愣的江源瞥去一眼,对其余两人说:“这趟辛苦了,今天放假,好好休息。” 两人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纷纷道“谢谢徐总”。完成大案子顺利回国意味着丰厚的奖金,各人都喜不自胜,再加上徐柏昇不工作时人也和气,于是一人说:“我现在只想回家好好洗澡睡一觉。” 另一人道:“我得先吃顿好的再回家睡觉,老外的东西还是吃不惯。” 江源反应过来,迟钝地小声附和。 徐柏昇只听,没有接话。 三人上了另外安排的车。 徐柏昇坐进自己的车里,公文包丢到旁边,隔着前窗,那辆白色幻影已经驶远,只能看到车屁股了。 道旁的等车区排起长队,的士一辆辆上前,载着人们去往不同目的地,多是回家。 司机一早从暖和的被窝里爬起来接人,这会儿只想把徐柏昇送到地点后也赶紧回家。虽然已经知道答案,他还是要多嘴一问:“徐先生去哪儿?” 徐柏昇的回答果然不出所料,他不带感情,也没有犹豫:“去公司。” 先放前三章试读,灵感源自一个梗——劳斯莱斯的雨伞要10万块一把。求收藏![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滨港天空 第2章 紫荆花树 从空中俯瞰,机场高速的盘桥呈横置的8字,据说最初的设计灵感来源于莫比乌斯环。 黑白两辆劳斯莱斯沿相反方向,一个去往繁华市区,一个驶向僻静的郊外,在初升的阳光下渐行渐远。 车里,梁桉摘掉口罩和帽子,头脸都露出来,急急忙忙问:“爷爷怎么样了?” 坐在前排的于诚,也就是刚才的中年人回头,用安抚的口吻说:“小少爷别着急,梁董一切都好,正等你呢。” 梁桉怎么能不急,他简直心急如焚,所以在得知梁启仁住院后第一时间赶回国,连拖鞋都忘记换,直接穿了出来。 梁桉催了两次让司机加速,只嫌不够快。等那栋带着疗养性质的私家医院在绿树环绕中若隐若现时,他才想起把左耳的耳钉摘下来,又将头发散开重新梳齐规规矩矩地扎好,双手也搁在腿上,一副乖乖仔模样,问于诚:“于伯,我这样行吧?” 于诚是看着梁桉长大的,欣慰地笑:“小少爷怎么样都行,梁董见你一定高兴。” 梁桉也勉强挤出笑容。 于诚又说:“小少爷是不是路上没休息好?梁董说给你安排私人飞机,再不济起码要包机的。” 梁桉哪里能等得及安排航线,要是有翅膀他就自己往回飞了,他强调:“我没那么娇气。” 他拿起手机对着照了一下,确认黑眼圈不重,也看不出哭过的痕迹,这才略略放心。 梁启仁的病房在医院顶层,整层都被包下来,电梯和病房门口有保镖守卫。 梁桉做了个深呼吸,挂上笑容才推门进去,在淡淡的消毒水气味里首先听到的是电视的早间新闻。 看早间的财经新闻是梁启仁几十年雷打不动的习惯,梁桉心头莫名一酸,将笑容扬得更明媚雀跃,喊道:“爷爷!” 梁启仁一早从病床下来,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闻声转过了头,眼神瞬间一亮,两只手臂跟着张开了。梁桉快步走过去,如归巢的雏鸟扑进他怀里。 于诚站在门口,笑着问:“梁董,要不要让人送早饭上来,您跟小少爷一起吃。” 梁启仁只觉得久违的胃口又回来了,让于承赶紧去弄,点了好几样梁桉爱吃的,巧克力炖奶、鲜奶酪还有流心的奶黄包。 于承去了,病房里只剩祖孙二人,梁桉环顾白色的墙壁,又端详梁启仁:“爷爷怎么生病了?”他极力忍着,眼眶还是红了。 “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梁启仁嗔怪道,“让你不要着急回来,半夜的飞机安不安全啊?” “安全的,在外面谁也不认识我,怕什么。” 梁启仁像是轻轻叹了口气,不提自己这一晚跟着悬心,只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梁桉两年前从伦敦商学院毕业,不想进家族企业,一直在欧洲各地到处玩,只逢年过节才露面,此刻看着梁启仁苍白的鬓发,他突然十分后悔,他该早点回来。 梁桉忍着难受,问:“姑姑和大伯呢?” “他们昨天来过了,今天我不要他们过来,让他们去公司。”梁启仁嘴上不显,心里烦得很,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你最近去哪儿玩了,跟爷爷说说。” 梁桉摸出手机,翻开相册给梁启仁看,跟他说这是哪儿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其中几张是他在海边潜水被海豚亲吻脸颊。 梁启仁看着看着,突然问:“谁给你拍的照片啊?” 梁桉若无其事道:“以前一个学长。” “哦,”梁启仁说,“学长。” 梁桉被他语气逗笑了,这回认真起来:“真的只是学长,恰好过来出差我就请人家吃顿安,没其他关系了。” 梁启仁笑眯眯不做声,眼角皱纹堆叠,怜爱地看着低头摆弄手机的梁桉,自己这个宝贝孙子从小就长得好,性格也好,不知道多少人爱慕。 祖孙俩挨在一起说话,没一会儿,于承推着早餐进来了。 吃过,梁启仁要梁桉陪他到楼下花园。刚才匆忙,梁桉没顾上仔细看,这会儿才发现花园里种了两株紫荆。梁启仁爱花,投资这家医院后叫人移了好些花木过来,给原本单调的园子增加点颜色。 这种遍植滨港大小街巷,随处可见的花如今已进入花期,在头顶盛开出团团粉紫,有种别样的柔情与浪漫,散步其间,淡淡香气缭绕鼻端,久久不散。 明明一派春和景明,梁启仁只感到生命流逝的无力,他努力振作精神,问梁桉:“小宝,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梁桉有些无奈:“真的没有啦爷爷。” 梁启仁点点头:“那爷爷给你介绍一个,好不好?” 梁桉睁大眼,他知道梁启仁向来对他过度保护,虽然会旁敲侧击他的感情状况,但并不想让他早早恋爱,不仅不催他,有上门求亲的也都推了,要给他介绍还是头一次。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梁启仁边往前走边继续说:“爷爷考察过一圈,就这个最好,年轻有为一表人才,做事情也稳重踏实,配得上我家小宝。” 梁桉好奇起来:“谁啊?” 能获得梁启仁这样高的评价,而且听着像是个男人。 同性婚姻如今在滨港已获法律许可,是最先试点的地区之一,梁桉并没有暗示过自己喜欢男生,没想到梁启仁却察觉了。 梁启仁负手,老神在在地卖关子:“说名字你肯定不认得,论家世也算和我们相当吧,而且你母亲和他母亲从前关系要好,曾经约定说以后有了孩子两家就结娃娃亲。” 梁桉无语,什么年代还娃娃亲这么老土,然而梁启仁提到他早逝的母亲,让他心中柔软被触碰,便没有反驳。 梁启仁停在一棵虬结盘踞的老榕树下,在沧桑斑驳的树皮上缓缓抚摸,面对梁桉说:“见见吧,如果觉得顺眼,爷爷希望看着你把婚姻大事早些定下来。” 梁启仁用一贯商量的、民主的语气,然而梁桉却在其中嗅到期盼甚至恳求的意味,他看向祖父的眼睛,那精明强干又慈祥睿智的双眼仿佛充满悲伤。 梁桉心脏莫名一紧。 拒绝的话说不出口,于是点头:“嗯,我见见。” 梁启仁露出了笑容。 又走一会儿,梁启仁要回病房检查,让梁桉先回家,梁桉不肯走,坚持陪在旁边。等检查结束,他找了个借口溜出病房,找到医生办公室,直接询问梁启仁的病情。 年轻的主治医生看到梁桉,夹病历的板子啪地掉在地上,他慌忙捡起来,低头掩饰通红的脸,起先语焉不详,梁桉问得紧了才抬起头,看着他的脸无奈说:“对不起梁先生,梁董的病情我无权透露。” 梁桉的心一沉,没有为难对方,出去后沿墙壁慢慢走,心里揣着事,不知不觉走到了儿童病区,才在一张长椅上坐下来。 儿童病区要吵许多,充斥着孩子凄厉的哭声和家长焦急的脸色,不远处一对年轻夫妻抱着用小包被裹着的孩子,妻子抹眼泪,丈夫唉声叹气,梁桉听了一耳,好像是孩子心脏有问题要做手术,公立医院技术不成熟,只能求助到这里,然而天价的医疗费用是他们无法承担之重。 梁桉往身后跟着自己的于诚和保镖看了一眼,于诚立刻上前,梁桉站起来对他说:“于伯,你去问问这家人情况,小孩做手术还差多少钱,帮他补上。” 于诚明白他意思,就要去,梁桉又说:“看看医院里有多少小孩差钱做手术,都补上。” “从我账上走,别让爷爷知道了。” 于诚处理起这种事情已经驾轻就熟,同时也知道,这个小少爷的毛病又犯了,心情不好就要撒钱,索性如璞玉浑金,貌品皆端,从不沾染不良习性,梁启仁也就随他了。 于诚有分寸,说:“我知道了,小少爷你放心吧。” 钱花出去,梁桉心里的确舒坦了,回去病房看到梁启仁陷入昏睡,又感到一阵难受。 太阳自滨港上空升起落下又升起,日复一日,徐柏昇在两天后才离开公司,他要去徐家大宅。 今天是阴历初一,徐昭早前定下的规矩,每逢初一十五徐家人都得回大宅坐在一起吃饭。 徐柏昇在外面有自己的公寓,不常住,跟新的差不多,更多是住在办公室旁边的休息室。他先回公寓换了身衣服,然后挑了一辆车自己开去大宅。 徐家大宅坐落半山,被高耸的树木遮掩得几乎密不透风。工人见到徐柏昇赶忙打开铁门,徐柏昇在草坪半人高的灌木前停车下来,随意扫了一眼,有一辆红色玛莎拉蒂,但没看到他舅舅徐棣的宾利。 一走进去,就有工人奉上热毛巾,徐柏昇草草擦过手,低声说谢谢,随后就看到了客厅里坐着徐棣的老婆李杺和儿子徐木棠。 徐木棠原本在翘腿玩手机,李杺问他学业他爱搭不理,看见徐柏昇后倒是立刻起身喊“大哥”。 李杺坐着没动,端着茶杯不紧不慢喝水,仿佛没听见。徐柏昇笑笑,礼貌得让人挑不出错:“木棠。” 又转向李杺:“舅妈。” 李杺这才搁杯抬头,看向徐柏昇:“柏昇来啦?”姿态语气宛如已经成为这栋房子的女主人。 这会儿功夫,徐木棠跑出去一圈又跑回来了,兴奋地追着徐柏昇问:“大哥,你又买新车了?” 徐柏昇前段时间看中一台库里南,全新设计,不常见的金棕色,比老款溢价一倍,他眼睛眨都没眨直接订了,出差那段时间才运到滨港。 徐柏昇看向这个年轻朝气的表弟,淡淡笑笑,说:“是啊。” 徐木棠眼中满是崇拜与羡慕:“那你之前那些车呢,不开的话能不能借我开?” 徐柏昇有个专门车库放车,他很专情,只买劳斯莱斯,也很大方,对徐木棠说:“行,有空你自己去挑。” 正说着话,外头传来刹车声,很快,徐棣便昂头大步地走进来,热毛巾擦过手后随便往工人身上一扔。 “聊什么呢这么高兴?” 李杺接话,语气能拧出酸水:“柏昇又买一台新车。” 徐棣说:“哦,我看到了。” “柏昇的收购谈得漂亮,买辆车奖励自己是应该的。”顿了顿,他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徐柏昇一眼,“不过你也换换其他牌子,好车那么多,何必认准一种,最贵的不代表就是最好,这是穷人才会有的认知。” 徐柏昇依旧保持微笑,没说话也没动怒,徐棣夫妇对视一眼,均不掩饰对这个半路外甥的嘲讽。 然而李杺又多看了徐柏昇一眼,无可否认徐柏昇拥有英俊的外表和沉稳的个性,做生意也是一把好手。她心里头滋味复杂,将那股不畅转移到徐木棠身上,拉过来在手臂上拧了一把:“马上就要毕业的人,还没个正样,跟你大哥好好学学。” 第3章 食神制杀 管家过来说饭准备好,徐棣去楼上书房请徐昭。 徐昭已过古稀,身材中等偏瘦,眼神里透着生意人的精明,他出身贫苦,十几岁跟船出海做工,攒够资本回滨港以百货起家,之后版图不断扩大,又涉足地产、餐饮、能源。 坊间盛传一句话,滨港人的衣食住行,哪一样都离不开徐氏。 大宅占地广,共三层,外观看并无奇特,然而里面几乎所有家具都是木制的,经年累月,光泽暗淡,散发陈朽的**气味。 徐昭落座后,其他人才依次坐下。徐柏昇坐在左下首,对面就是徐棣夫妇,徐木棠则坐在徐柏昇旁边。 徐昭的规矩是饭桌不聊公事,这次破天荒谈起徐柏昇的收购,夸他做得好,徐棣的嘴在笑,眼神阴恻恻的,隔着黄花梨餐桌看向对面这个只用六年就几乎能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外甥。 徐柏昇嘴上谦逊,脸上的自得同傲慢却没能很好掩饰,惹得徐昭有些不快,提醒他戒骄戒躁,车子够开就行,不要一辆接一辆的买。 徐柏昇低头称是,徐棣心里稍微舒坦了,到底年轻沉不住气。 徐柏昇低头的瞬间脸上的表情消失了,他完全可以表现得滴水不漏,然而滴水不漏只会叫人心生警惕,破绽百出才能让人麻痹而放松戒备。 他同时注意到徐昭换了餐具,跟其他人都不同,从碗盘到筷勺都是紫檀的。他脸上挂着谦和的笑容,低头时心中想,徐昭的脑子真是病得不轻了。 李杺察觉徐棣脸色不好,赶忙把话题叉开,说起徐木棠在学校的功课有进步,又说马上毕业,能进公司帮忙了。 徐昭不置可否,搁下筷子,其他人也都停筷等他发话。徐昭拿餐巾擦嘴,看向徐柏昇,说:“你梁伯伯的孙子回来了。” 徐柏昇前些天刚见过梁启仁,知道这个梁是谁,但他孙子…… 不待问话,旁边的徐木棠反应激烈,勺子掉进碗里嗑出一声响,惹得对面双双皱眉。他顾不得,声调都拔高:“梁伯伯的孙子……是梁桉回来了?” 徐昭严厉的目光扫去,徐木棠才禁言,嘴抿着,一双眼却还睁得大大的望着徐昭。 李杺圆场:“梁桉回来了啊,有段时间没见这孩子了。” 尖酸的面相竟然显出少许温柔。 徐柏昇越发好奇:“梁桉是谁?” 徐昭没有回答,对徐柏昇说:“明天上午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徐柏昇说好,徐棣夫妇狐疑地相互对视。 徐柏昇当晚留宿在大宅,他有专门的房间,但没放个人物品,对他来说这间房同出差住的酒店没差别。第二天去公司,跟徐昭的秘书确认后,徐柏昇搭电梯上楼。 华丽的纯手工地毯一直从电梯口延伸到徐昭办公室门前,徐柏昇身高步阔,光亮的皮鞋踩在上面绣着的图样上。 办公室的门恰好开了,有人自里面出来,布衣布鞋其貌不扬,在秘书的陪同下迎面走来。 秘书恭敬地喊“徐总”,徐柏昇点头回应,却没有同另一人打招呼,仿佛视若空气,径直走过去。 秘书暗自惊诧,心想徐柏昇难道不知道此人身份。 那人不以为意,甚至侧身给徐柏昇让路,一直走到电梯前才停下脚步,回头看。 送客的秘书不敢得罪徐昭请来的这位大师,忙问怎么了。 那人笑而不语,眼冒精光,心中闪过四个字——食神制杀。 所谓食神制杀,分别乃食神和七杀。食神,为性情慈和的福寿之星,而七杀却是四大凶神之首,是猛禽,是恶兽,生来持王者剧本,以压力为动力,越挫越勇,最擅绝境反击,是势必掀起涛浪的狠角色。 然而食神以慈悲、智慧和谋略压制凶煞,不仅压制,还为其所用,等同如虎添翼。两者相合,属百年难见的顶级命格,难怪历经大风大浪的徐昭都颇为忌惮。 徐昭的办公室空间广阔,墙上挂着巨幅松林图,靠墙的书柜摆着整套明代史。徐柏昇知道在明朝所有皇帝里,徐昭最喜欢嘉靖,一个以沉迷方术和制衡之道载入史册的统治者。 徐昭正在写字,徐柏昇等了一会儿他才抬头,说:“坐。” 等徐柏昇坐下,徐昭问了收购和新项目的几个问题,徐柏昇提前准备,对答如流。 徐昭听完没说话,仿佛在沉思,徐柏昇以为到此结束时,徐昭突然从抽屉里拿出一份包好的礼物。 徐柏昇不解,往那包装精美的盒子扫了一眼:“这是……” 徐昭说:“去见人总不能空手,我知道你忙,替你准备了。” 徐柏昇疑惑更甚,微微皱眉:“见谁?” 徐昭道:“梁启仁的孙子,你母亲和他母亲曾有过约定,两家要结娃娃亲。” 徐柏昇心里一沉,面上不露声色,他垂眸看那礼物,还是没有动。 徐昭的眼微微眯起,声调依旧不紧不慢,但充满威严:“时间和地点我会叫秘书发给你,不要迟到,叫人挑了理。” 徐柏昇知道徐昭只是通知他,他说好,拿着那份礼物离开了徐昭的办公室。 “晚上六点,葡利餐厅?” 那日在花园,梁启仁提了一句给他介绍人,之后就没下文,梁桉也没往心里去,谁想这会儿于诚突然告诉地方已经订好,而且就在今晚。 梁桉站在医院走廊,隔着玻璃往病房里看去,梁启仁中午吃过药就一直在睡觉,到现在还没醒。回来几天,除了第一天梁启仁精神尚可,之后一天比一天疲惫,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梁桉感到不安,根本不想去见什么人。 于诚看出来了,劝道:“小少爷去见见吧,等你吃完饭回来梁董也就醒了。” 梁桉盯着病房看了一阵,转过头问于诚:“于伯,爷爷到底得了什么病?” 于诚抿了抿嘴唇,说:“只是小问题,常规检查而已。” 梁桉紧盯他:“你别骗我,我不傻,小问题需要一直住在医院,要吃那么多药,大伯和姑姑用得着每天都来?” 又用得着告诉他让他从国外赶回来? 何况还有公司股东和那个姓廖的律师,打梁桉记事,廖律师就为梁启仁服务了。 于诚叹气,低声道:“小少爷,我真的不能说,梁董他要自己告诉你。” 这个回答本身就传递了一种讯号,梁桉的心脏一下子抽紧了,血液仿佛凝固不再流动,眼前阵阵发黑,扶着墙才勉强站稳。他内心有个最坏的猜测,然而又十分期望是他猜错了,或许梁启仁只是像六年前一样短暂住院,很快就会出院,继续做生龙活虎的老顽童。 只要梁启仁健健康康,他就算再出国念四年不喜欢的专业,或者回来进公司,他也愿意。 梁桉回了趟家,除了保姆工人,好像没其他人在,整栋宅子空荡荡静悄悄。他慢吞吞往楼梯上走时,梁邺正好下来,见到他愣了愣,随后轻佻地吹了一声口哨。 这两天在医院,梁桉唯独没见到梁邺,他不想搭理,绕过梁邺走上去,完全无视了这个堂哥。梁邺耸耸肩,整了整叮铃当啷缀满金属的皮衣,脚步踢踏着下了楼。 梁桉洗澡换衣服,又稍微收拾了一下,头发扎成一束低马尾,出去见人总得体体面面,这是对别人的礼貌,更是对自己的尊重,是梁启仁从小教他的。 司机开车送他去餐厅,于诚问要不要包场,梁桉说不用了,只叫预留窗边的一张桌子,所以他到时,餐厅里已经有不少客人在用餐了。 梁桉在窗边落座,看到桌子上雕成花样的烛台,心情稍微好了些,抬眼望外面,夕阳下微风里,马路两旁处处都是盛开的紫荆。 他没有提前太多,只早到五分钟,然而过了六点一刻那位姓徐的青年才俊还没来,梁桉不打算再等了。 点一份招牌牛扒饭和一例奶油南瓜汤,梁桉不紧不慢吃完,随后招手叫来经理:“今天在场的所有账单我来买。” 他优雅地摘掉餐巾,在经理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说:“一位姓徐的先生待会儿会来付账。” 徐柏昇接到徐昭秘书信息的时候正在开会,随意瞥了眼内容就把手机扔到一边,等他好容易忙完想起这档子事,已经快七点了。 徐柏昇抓起礼物,没叫司机送,自己开车去葡利餐厅,晚高峰哪里都堵,徐柏昇心想反正都迟到了,再晚点也没关系,着什么急。 他短暂地回忆了一下同周琮彦的对话。 “梁启仁的孙子?你说那个不学无术一头红毛天天跟人飙车赌球输了钱还赊账的废物?” 徐柏昇皱了一下眉,就算徐昭再想展现他的控制欲,也不至于让他跟这么个人相亲。 “梁启仁就这一个孙子?叫什么梁桉?” 周琮彦突然没了声,接着电话那头传来重物坠地的咣当,周琮彦“我操”,好一阵手忙脚乱,然后才对着电话语无伦次:“谁?你说梁桉?他、他回来了?!” 徐柏昇纳罕,为什么人人都这么说,为什么人人都那么激动。 “他怎么了?” 聒噪的周琮彦罕见沉默,匆匆忙忙就将电话挂了。 夜幕下,前车的尾灯串联出一片红色海洋,徐柏昇踩下刹车,注意到路旁一株低垂的紫荆。他喜欢这花,这种遍地都是看似廉价实则坚韧的花,只在稍冷的冬季短暂蛰伏,待气温回暖便伺机盛开,花期长达数月。 于是降下车窗,手探出,轻轻拨弄。 柔软的触感和浅淡的香气便顺着花瓣盈到了徐柏昇的指尖。 徐柏昇想象这么一个众星捧月的梁家公子对于他迟到会有何反应,不知道会否大发雷霆,将整间餐厅砸个稀巴烂。最好砸了,这样他就有充分的理由拒绝徐昭。 谁想到了地方,餐厅营业照旧,生意火爆,徐柏昇停好车走下去,扫视一圈,都是成双成对的,于是去问经理。 经理反而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姓徐。 徐柏昇往他看,停顿两秒才说:“对,我姓徐。” 经理露出“太好了”的表情,很快拿了一摞账单过来,将梁桉的原话复述。 徐柏昇感觉像听天方夜谭。 但这六年来他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金钱的力量,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问题,也幸好他现在足够有钱,面对这种状况才不至于窘迫,况且迟到本就是他理亏,于是掏出卡来大方地买了单。 来都来了,徐柏昇索性在靠窗一张空桌坐下。 “一份招牌牛扒饭……” 菜单翻了翻,他合上,对经理说:“再要一份南瓜汤。” 求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食神制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