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姐和我》 第1章 有点特别的高考状元 2008年7月,周宇童刚从中考里解放一礼拜,就被她妈周全威女士扭送进高中补习班,美其名曰“赢在起跑线之前”。 周宇童欲哭无泪:“妈,咱至少等中考成绩出来再补?谁说我一定能考上高中啊?” 刚说完,周宇童就收获了两声干笑,刚下班还没脱警服的周全威女士,把摩托车钥匙往鞋柜上一丢:“考不上高中,你正好争取留在那补课班任教,就业都给你解决了。” 周宇童翻了个白眼,一边把热好的饺子端上桌,周全威换完衣服洗完手,坐在餐桌前冲她眨眨眼,嘻嘻一笑。 “小宇啊,这班就开两期,第二期是8月初开课,咱8月不是还得去大连看你姥么?正好你趁着中考的热乎劲儿还在,一口气学完就轻松了。” 热乎劲儿......周宇童还没来得及反驳,就又听到周全威语调一提,兴奋地说:“那个那个,这个补习班的校长,叫林什么的,就是今年咱省高考状元林明之她爸。” 2008年,林明之的名字,在这个每年顶多考上一两个清北的县城,就是顶流大明星。她也是县城人,三年前中考满分,被省重点高中录取,离乡求学三年,期间在县城传说无数,当然,主要是负面传说。 “林明之去了省重点就泯然众人了,成绩不过如此。” “林明之毕竟是个女的,上了高中只能学文科了,自然泯然众人。” “林明之在省重点搞对象了,啧啧,对象还是个体育生。” “林明之能上省重点,全靠她爸运作。” “林明之初中就是个书呆子,性格不好将来成不了大事。” 这些在县城流传的无根留言,传着传着渐渐没什么下文。然而今年高考成绩登榜—— 省文科高考状元:林明之,女,17岁,毕业于省实验高中,高考总分702分。 石破天惊。全县人都觉得林家的祖坟冒青烟了,何止青烟,简直是祖坟里崩出个齐天大圣。 ...... 7月中正是暑气最旺的时候,周宇童的高中补习班上了俩礼拜,朝八晚六,数学英语物理化学,比周全威上班的工时还长。而全年无休恨不得住在单位的全国优秀公务员周女士,为了孩子的补课,特意每天中午往家跑一趟做饭。母女俩都累得面有菜色。 “周科长,”周宇童心疼老妈天天往家跑,“你别天天跑了,我中午附近吃吃得了,实在不行我自己也能做。” 周全威眉头一抖:“咱马上就闯到应试教育最后一关了,咋也不能输在吃饭上面。那个林校长不是说了么,高中,是全家一起奋斗的三年,家长甚至出的力比孩子都要大。” 周宇童撇撇嘴,脑中浮现林校长的形象:他只在补课班开学时出现过一次,一个30度天气穿西装的方头大耳男,声音沉沉的,眉头总皱着,说什么都像是领导讲话。 “他说得好听,但林明之高中住校三年,又不用他给做饭。他咋可能出的力比林明之还大?” 周宇童吐槽完,周全威嘿嘿笑了两声,她了解自己女儿,这小孩从小就敏锐得很,善于一针见血,很难被说服。她欣赏女儿这种个性,女孩有棱角,才不吃亏。 “好好好,闺女心疼我,”周全威眼睛弯弯,“但我也得心疼闺女。大夏天的补课,我不舍得你吃外面的不新鲜,就给你做一夏天饭,等开学了你就吃食堂去。珍惜这限量版的饭吧您。” 周全威是个监狱警察,警察里男多女少,监狱警察更是男女比例接近10万比1(夸张)。监狱除了轮值进院儿管理犯人,还需要做生产线扛效益。而周全威作为女警察,从刚开始被人明捧实贬不给实职的“监狱小公主”,到进院儿管理立了好几次三等功,再到现在的年年先进的生产科科长,此中艰辛困难,难以为外人道,但她的女儿一路看在眼里。 周宇童从小就知道,她的妈妈没有任何义务只围着灶台和洗衣机转。当然,她的爸爸也不想承担这个义务。 周宇童对于爹的认知很模糊,唯一的印象来自她姥姥的口述辱骂——这龟孙在孩子三四岁的时候,多做了几顿饭,就哭天抢地“大丈夫顶天立地怎可安于厨房”,跑到大连周全威娘家大闹。 当时的场景据传是这样的: 周爹痛诉“周全威十恶不赦,只管工作不管家庭balabala”被姥姥打断,姥姥劝之“全威是为人民做事的人,你们夫妻俩互相帮衬,谁也不能放弃了工作,做饭这种家务,一人做一半就好了”,周爹一听“还要做一半的家务”心立刻死了,遂两人离婚,周爹离完婚立即又闪婚,从此消失。 周宇童的姥姥骂骂咧咧,但身体力行的帮了大忙,她照顾小周宇童到上小学,才功成身退的回到大连。之后周家母女两人,互相帮衬,家务一人做一半,总算是把日子过下去了。 2008年周宇童15岁,身量细长,穿什么衣服都显得大,走在路上像个风筝似的,兜一袖子的风。她眼睛细长,眼珠子是一种纯色的黑,所以看什么都显得过分认真。 她成绩挺好的,但并不那么喜欢学校。在学校和同龄人相处,很多时候她都是沉默的,因为觉得话说出口之前要多想想。但往往还没等她想完,别人的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下一个话题了。 老师经常给她的评价是:学习认真,但是过于内向,建议增加集体意识。对此,周全威和周宇童都不予置评。 7月底,补课班终于结课。结课当天,林校长喜滋滋的出现,宣布:本补课班联合县教育局,即将举办一场“高考状元学习法分享大会”,就在县城最大的河边广场。 这将是林明之高考之后,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在全县公共场合露面讲话。包括周宇童,所有学生都倒吸一口气——要见到大明星了吗?她到底长什么样? 林校长看到大家的反应,甚是满意,他端起保温杯抿了口水,清清嗓接着说:“我也会在大会上做进一步的讲话,无私分享我的教育经验。” 周宇童完全没听林校长接下来的话,她脑子里只转着念头:这是齐天大圣回花果山做演讲啊。林明之接下来的人生,要去向多么灿烂辉煌的地方呢? ...... 分享大会在河边广场举办,搭了一个铺着红地毯的舞台,舞台第一排摆着十几张带靠背的椅子,是给各级领导坐的。椅子后摆着几十排小凳子,是给观众坐的。除开这些之外,就是群众站位了,能挤多少人全看县里有多少人。 分享会当天,周宇童来晚了。根本没有位置坐,她只能挤在人群里,遥遥的张望二十米外的舞台。 这也不能全怪她。补课班一结束,周全威的母爱午餐就告一段落了,周宇童懒得自己做饭就跑出去吃凉皮,吃完了走到广场,还没等坐下,就肚子一阵疼,她只得再走到广场外找公厕。 从厕所出来,她还遇见了林校长,显然也是从公厕刚出来,就在她前方不远处往广场方向走。她没有打招呼的打算,只默默保持距离,希望对方别看见她。 走了几步,只见林校长顿了一下,把裤腰带使劲往上扽了扽,然后“呵——”的一声卡出一口痰,快速吐在地上,抬脚走了。 周宇童立刻烦起来。她最讨厌的事之一,就是随地吐痰。除此之外,她还讨厌随地抽烟,随地小便,插队抢座——这些事情无论她见过多少次也还是无法习惯。 她内心给林校长打了负分。 回到广场,已经人山人海了,她挤进人群,遥遥的张望着舞台。她没看到林明之。舞台前方的第一排座椅,已经落座了数位身着西装的中年男人,其中包括林明之的爸爸林校长,此时他正在殷勤的探头躬身听着他旁边座位的领导讲话。 快到六点半了。天空逐渐呈现出一种蓝紫色的光芒,罩着广场上的一切都显得有点朦胧了。夏夜的晚风一起,还有点凉凉的。 林明之忽然就登台了。和一群人一起。 17岁的林明之扎着马尾,脸圆圆的,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静静的站在最靠边的位置。算上女主持人,台上十几个人里,只有两个女的。 女主持人声音昂扬,依次隆重介绍了县教育局各级领导,林明之的爸林校长,每段介绍都离谱的长,充满离奇的夸赞。最后才介绍到林明之。 “各位父老乡亲,让我们也隆重欢迎,我省文科高考状元,我县的教育奇迹,我县人民的好女儿,林明之同学!” 林明之似乎没什么反应,她甚至连笑都没笑。 这让台下挤成一团的乡亲们大失所望。周宇童听到身后有人嘀咕,“这高考状元看着不咋提气啊,没什么精气神。”“这大会就为了她召开的,你看她还臭着脸。” 周宇童在人群里望向林明之,舞台上方挂着“省高考状元学习分享大会”的巨大横幅,而舞台上的林明之,瘦瘦的一条儿,站在台上的角落里,都快被挤到台下了。县教育局副局长站在舞台正中央正发表讲话,“教育要讲三个坚持”云云。 “到底谁是高考状元啊?”周宇童脆声说道,“我们听了半个小时领导讲话了,有完没完啊。” 她站的离舞台太远,人群里又嘈杂,这点声音自然传不到台上。但是对于周宇童周围的人群来说,这句话立刻改变了大家的思考方向——对啊,我们是来看高考状元讲话的,这帮人喧宾夺主喋喋不休的,谁能不烦? “林明之考这个分数跟县里有啥关系啊,这帮老货真能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老家伙自己儿子学习差的很,还在这给我们讲教育方法?” “我们要听高考状元本人讲话!” 人群越来越热闹,声音也越来越大,台上终于也不得不顾及了。原计划是领导挨个讲完林校长讲,每讲完一个就下去一个,最后台上剩下林明之再讲几句——然而副局长实在讲太久,台下已经嚷起来了。 “老货下去吧!” “我们要听高考状元的!” 领导们顿时气急败坏,但又不好当众发作,只好把气撒在林校长身上。副局长深深的看了一眼惴惴不安的林校长,一群人终于放下麦克风下台了。 台上终于只剩下林明之。 “乡亲们,谢谢大家。”林明之一开口,竟是女中音,声音丰厚,略带点乡音,是很令人放心的声音。 人群安静下来。 林明之用不带波澜的女中音,依次讲自己的复习关键思路,文理分科思考,时间管理和精力分配,心态调整。逻辑清晰,条理分明。 周宇童默默在心里记着,一边不忘内心感慨,不愧是高考状元啊。 林明之讲完了,她顿了一下,然后又开口: “我是咱们县考出去的,我想对跟我一样,埋头苦学,只为了考出去的,我的学妹和学弟们说一句:别怕,你的坚持会有回报。也别想太多,如果路只有一条,那就先全力以赴走这条。” 台下一片安静。 “我还要感谢一些人,虽然高考状元离不开运气的成分,但是这些人的支持和帮助,对于我来说,格外重要。 第一位,是我的初中语文老师,李燕秋老师,是你的无私关爱,让我度过了初中最艰难的时光。你带给我的牛肉柿子馅儿的包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包子。 第二位,是我的高中同桌秦琴,我的室友陈丘,马超,胡菱华,你们让我学到了太多太多珍贵的东西,让我看到了外面的新世界,比如S.P.E.W这种先进组织。 ...... 第八位,是我的高中食堂阿姨李阿姨,你说我太瘦了,每次你都多给我打一勺肉,谢谢你让我拥有这么多蛋白质......” 林明之在台上一本正经的感谢,台下却跟着笑声不断。周宇童也跟着笑了又笑,她注意到,这位高考状元,感谢到第十位,都没有提到她的爸爸林校长。 看来,我给林校长打的负分,没打错。周宇童心想。台上的林明之鞠躬致谢,转身走下舞台。她没有去台前的座位落座,而是从舞台后方默默地离开了。 周宇童当晚回到家,立刻打开本子,依次记诵林明之的学习方法和分享内容。写着写着,她忽然发现,林明之提到的这个S.P.E.W,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又盯着这几个字母看了一会儿,她灵光一闪,猛地站起身从书架里掏出来《哈利波特与火焰杯》—— S.P.E.W,全称是 Society for the Promotion of Elfish Welfare,家养小精灵权益促进协会。 周宇童笑出声。这个高考状元,真的有点特别。 这章是回忆,下一章进入主线时间2022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有点特别的高考状元 第2章 新世界的开始 “就这点内容,还要跟三个品类抢,专题没流量就我自己去跟算法老板撕,撕不动那锅全是我的。救命,能不能把我裁了啊,我可太想要大礼包了宇姐!” 地铁里,抓着地铁把手的周宇童嘴角抿了抿,单手敲手机: “大厂太难混了啊,互联网真要完。” 对面立刻显示“正在输入中...”,跳动的字符都像是在激动控诉。 “列车即将到达太阳宫站。”地铁播报的声音响起,周宇童把手机放下,往车门走去。工作日的北京地铁10号线永远没有座位,好在不是上下班高峰时间,站着的人不算多。周宇童在稀疏的人流中往外走,一阵寒风吹过,她赶紧把羽绒服的领口往上提了提。 2022年1月底的北京,正是隆冬,树叶稀零,零下5度,太阳冷得像冰箱里惨白的LED灯。 周宇童快速转弯走到小区门口,掏出一张“水木小区居民通行证”,又把手机页面调出来健康码绿码。裹在军大衣里的保安点点头,顺手解开了横在门口的门禁绳。 “啊啊啊太冷了我回来了。”周宇童进家先在门口哆嗦了一会儿,一边感受屋里的暖气一边用手擦了擦鼻子,“家里太暖了!我就不应该今天出门!” 一颗葱葱茸茸的丸子头从厨房伸了出来:“我用我妈种的罗勒做了意大利面!要不要一起吃!” “要!” 周宇童的室友叫凌凌漆,两人合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房。凌凌漆是个云南姑娘,她热爱生活,热爱小动物,热爱美食,热爱手工,热爱一切好玩的事,所以她决定不上班,专心做一个生活家。凌凌漆经常在家里的客厅办活动,客厅墙板的羊毛毡上贴满了各种活动海报。 “太好吃了凌凌漆!这个意面可以下次办活动的时候拿来招待客人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今天还在想春节活动的主题呢。” 周宇童一边吸溜着意面,一边又划开手机,准备继续回复前同事的抱怨。 前同事发了一大串消息。 “宇姐,你说我怎么这么丧,从纸媒到工作室,再到互联网大厂,怎么到哪都遇见行业寒冬啊。” “你当时没来B厂真是太明智了,这里没有任何人类大脑的判断,只有算法。同事都像饿狼一样,又凶残又没底线。我一个爆款出来,立刻在四五个别人的周报上看见,都写成是他们主导策划,协同别人一起完成。” “你从T厂离职也真是太明智了。天下大厂一般黑。” “你公众号和播客最近做的咋样?” 周宇童在心里叹了口气,打了几个字又删了,重新打:“不咋样,毫无变现可能。我靠存款和竞业金活着呢。” 对面又哀嚎了几句世风日下,连在T厂做出过数个爆款专题的宇童老师的公众号都没人看了。 “算了算了,宇姐你是理想主义的人,钱赚太早了影响理想的纯粹,再坚持坚持,干自己喜欢的总比为资本家造屎强!” 两人又唏嘘了几句。周宇童把碗筷和锅刷完,坐在客厅的大桌子前,打开电脑。 公众号后台显示最新的发文新增一个赞,来自网友明之。 周宇童眼睛眨了眨,立刻点进最新的发文回看了一遍。这是一篇写疫情中的母亲困境的采访,周宇童采访了全国各地十几位家有未成年儿童的母亲,大家不约而同的表示出疫情封控让母职变得更重了。文章发出来后,跟她其他的文章一样,浏览量平平,4条评论。 周宇童仔细看这4条评论。 “生育率下降的真实原因。” “想拥抱文章里的妈妈们,你们已经做的太多,而爸爸的角色往往做的太少。” “转给我老公看了,我说,老公你真好。” “我老婆发给我的。整天写这些负面的,怎么不写写那些辛苦养家的父亲?字里行间只有破坏,毫无建设。只强调一方的付出只会让婚姻失衡走向破败。” 周宇童嘴角难以控制的抽搐了一下。她深呼一口气,合上笔记本,揉了揉太阳穴。离开T厂三个月,她都快忘了这种被爹味冲鼻的感觉了。 她使劲甩了甩头,把脑海中蹦出来的猪头总监的臭脸甩飞。 但是林明之给我点赞了。 周宇童打开手机微信,搜出林明之。林明之的头像是一棵小草,朋友圈的背景是白色的雪山,看不出来是哪里。 林明之最新一条朋友圈是五天前发的。 “剧场到底啥时候能开放,上一次这么闲还是1990年。” 下面有共同好友的几个赞,来自话剧演员琪琪的一条评论:“导演你不是1991年出生的吗?” “哈哈哈”——周宇童点击评论,打了三个字,想了一下又删了。算了,好久没联系了,人家刚给我公众号点赞我就跑去回复朋友圈,显得也太功利了。 点个赞吧。 再往前翻,林明之的朋友圈充满各种话剧排练的照片,有一张照片是林明之蹲坐在小板凳上,一张小圆脸映着电脑的光,目光灼灼地盯着笔记本屏幕。 “论一个抓紧一切时间改本子的导儿。” 周宇童翻了很久。林明之的朋友圈没设任何时间限制,向所有微信朋友开放她的时光痕迹。 排话剧。 排话剧。 转发话剧repo。 排话剧。 排话剧。 剧场的猫。 罗森便利店的泡面。配文:“辛拉面是夜宵的神!” 又是排话剧。 翻到2021年2月,周宇童手停了。 那是一年前林明之转发的一篇公众号链接,她配文:“看到这篇,我想新世界并不那么遥远。谢谢作者。” 公众号的题目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就是新世界的开始。 点进去,是一篇力挺林明之新话剧《百分百妇女》的剧评。10543字,作者,周宇童。 一年前的周宇童,在这篇公众号里写道: 《百分百妇女》是一部女性主义话剧。剧情是一个70岁的女人接受采访,讲述她自己的一生。25岁到35岁,她是一个天才作家的妻子——而这,本是记者想要采访的重心。但是记者想错了。35岁她的丈夫去世后,她的的璀璨人生才真正开始。她开了一家公司,赚了很多钱,后来她又去写小说,拍电影,50岁她遇见了一个女人,和女人快乐的谈起恋爱来。 我们看了太多年轻女孩的故事,却很少在舞台上看到一个女人如此完整、复杂而有力量的后半生。她不是在“守寡”,而是在“生活”!最打动我的不是她开了公司或写了小说,而是她在50岁,仍有勇气,有力量去爱一个人。 女性的价值从不依附于任何关系而存在。剧本并未将她的成功表现为一种复仇,而是一种生长。这不是一个爱情故事,这是一个关于主体性的宣言。 我们习惯了看女人如何成为妻子,却鲜少看到妻子如何重新成为自己。 我看到很多恶评,有人竟然说,导演陷入到女权的片面叙事里,放弃了复杂的人物刻画,只会喊口号——我完全反对。在这部作品里,我看到了非常细腻完整的人物刻画,只是这个人物不是个男角色而已。导演的创作非但没有退化,反而有了质的飞跃。我看到的是一个女性创作者的成长和勇气,她终于敢讲她最想讲的故事了。 这篇文章发在T厂旗下的影视娱乐号里,300多个赞,15条评论。 “女性主义作品如此少的当下,我们真的不该对好的内容如此吹毛求疵。支持一波。” “我不喜欢50岁和女人谈恋爱的情节设置,我觉得太刻意了。难道女人就只能陷入浪漫爱吗?不和男人谈就要和女人谈?” ——“我不赞同楼上观点。关系被简化成浪漫爱,也是刻板印象了。人的一生就是在处理各种关系,不同关系也体现了人物的不同状态。” “没看过话剧,种草了。” “我说,话剧导演能不能拍点反应当下重要议题的?不敢写也不敢拍吧?” ——“楼上的太典了。如何抑制女人写作?就是告诉她,你写的都不是重要的议题。全世界一半人的处境,不重要吗?那你说说啥重要?” “能不能发点大众影视作品?有几个人看话剧?小编看看民意吧。” 最后这条评论收获了50个赞。 周宇童退出公众号页面,发了一会呆。又点了一下林明之的小草头像,调出两人的聊天页面。最新的聊天记录是2021年2月,是林明之对周宇童说:“谢谢啊,你这篇写得太好了。” 周宇童回了一个开心的表情。 林明之又发了一句:“你最近还好吗?” 一年前的周宇童应该是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因为记录显示,过了快10分钟,周宇童才回复:“生活挺好,工作相当不怎么样。” 林明之回了一个表情:一只小猫呜呜呜呜。 周宇童发一个大哭的表情,问:“学姐,新世界到底啥时候来啊?” 林明之:“向前一步,我们一起走走看呗。” 向前一步。 周宇童把这句话写在了备忘录置顶里。每天打开手机都能扫过一眼。可能是看久了,也可能是忍无可忍了,终于,周宇童离职了。 第3章 你的理想还长存吗 一年前,周宇童还在T厂文创事业部的热点新闻组做小主管。她这班上的,越来越烦。 尽管热点新闻组在过去十年曾产出过数个还算精品的内容报道专题,其中甚至还有一些引发了社会的广泛讨论——但2021年,内容分发早已不可逆转的被算法全盘占领,短视频乘上算法的风,把T厂这些由“内容中心”“编辑中心”产出的精品内容席卷的寸草不生。 T厂股价一股狂跌,而这群从传统媒体出身的,老实甚至还带着点新闻理想的编辑,就成了高管们释放怒火的靶子。 T厂高管对此制定的顶层设计是:弯道抄车!照着别人,给我大抄特抄! 于是周宇童跟着这顶层设计的弯道,胡乱转圈了大半年。 先是把“热点新闻”这四个字换了,总监嗤之“新闻是落后纸媒的旧词”,直接换成“热点增长”。然后拆成28个品类,每个品类一个编辑负责——哦“编辑这两个字也是落后纸媒的旧词”,岗位名一律换成“内容增长运营”。28个增长运营一头雾水地折腾了几个月,内容眼看着却越来越少,总监又大手一挥——跟创作者谈,让他们去油管上扒内容直接灌进来! 眼看着这工作即将要把专业和道德的双重底线一起踩碎,周宇童主动提出,领导,我跟咱们新时代的方向不合,这个热点增长组组长的重任我扛不了,我还是去守着咱们的老根据地公众号吧。 总监一看,用不着自己出马,这老组长就自己跑了,立刻喜上眉梢,肥厚的嘴唇油光一闪。 “本来我也要跟你谈了,你啊,还是旧时代的人,思路太旧,已经很难跟得上现在的玩法。但是你毕竟在组里干好几年了,工作态度还是算认真的......” 猪头总监的肥嘴喷射了半天。周宇童终于被发配边疆,跟着一个“旧时代”的大哥一起写公众号。 这位大哥年方40,给自己起的花名是“道士”。这位道士大哥,据说早年也是传统媒体出来的,曾在门户时代做到了主编的位置,可惜移动互联网崛起,他跳槽跳太晚。等他来了T厂,好位置早被瓜分,于是他这些年一路走低,越来越边缘。大哥也不懊恼,只一心向道,对国学(也就是算命)的钻研越发精深。 道士大哥每天10点准时出现在工位,先泡杯茶,和工位所有人笑呵呵聊上半小时。等别人都忙起来实在顾不上跟他聊了,他再慢悠悠往椅子上一靠,把电脑打开,调出体育频道。 周宇童忍不住看过去,道士大哥的电脑正播放着NBA。大哥笑眯眯说:“咱厂的福利,就是视频会员每年都给续上。” 周宇童比了个赞。大哥的NBA放到了下午四点半,周宇童终于忍不住问:“道哥啊,咱公众号不是每天下午六点更新么?今天发啥啊?” 道哥继续笑眯眯,道心很稳:“不急,早都准备好了。” “哦。那下周的内容我们啥时候一起看看?” “更不急了。你才来这边,咱这边节奏不一样,你得慢慢适应。” “道哥,到底是怎么个节奏呢?” 道哥摇摇头:“你得悟,知道不,悟出来才是你自己的。” 周宇童彻底无语。再观察一礼拜,发现这个道哥在工作上是彻底发挥了无为而治的道心。这个组的工作内容,已经被他精简到减无可减: 工作1:每两周和写手们开一次选题会。 工作2:每两周审一次写手们递上来的稿子。 工作3:每季度给写手们申请一笔预算,发工资用。 工作4:每周旁听各个部门的会,接零散的需求。 没了。 道哥组建了一个金牌写手团——由外包和实习生组成,日薪150块。还在写手团里选出来一个记者团团长,负责真正的管理。 这个团已经高度自治,于是他自己得以彻底解放劳动力,只需整日笑眯眯。 周宇童叹为观止。道哥笑道:“来咱们这,你就享福吧。” 周宇童享不了这种福。她提出:“道哥,要不我也去写吧。” 道哥笑里藏刀:“写也不是不行。但是宇童,你是正式员工,你要释放更大的价值。你只写这些,估计领导们时间长了也不能高兴,也没啥好处。再说了,你要给年轻人机会啊,现在就业多难啊。” “......那我去管这个记者团行不行?” “那更不行了。你想架空我啊?你道哥我都是快退休的人了,你积积德吧,”道哥抿了一口茶水,“你啊,要真想卷,就去B厂啊。” 周宇童不理他的话,开始写自己想写的。她翻出来T厂视频软件的片库,写老片新谈。她关注话剧音乐剧播客的先锋表达,写文艺界的创新。她注视算法平台的现象级创作者,写他们跟流量,跟现实的关系。 “不儿,这种老片,又是免费的,咱视频首页都不推了,你写它干啥?浪费流量啊。” “不是,你写别人的片子是干啥,给别人导流量啊?” “你写什么话剧啊?咱用户画像你研究过没有,有几个看话剧的?” “你还嫌B厂用户不够多?你还介绍人家的创作者?你还嫌咱们死的不够快是不?” 自从周宇童开始写文,以前理都不理公众号的猪头总监,就开始频频找她麻烦。周宇童洋洋洒洒写了一万字的《百分百妇女》剧评,差点被猪头总监要求撤回删除,最后在道哥“好歹宇童来了之后涨了500粉”的求情之下才作罢。 “道哥,咱总监是我黑粉吧?” 道哥一脸深沉,摇摇头:“宇童啊,都到这步了,要么躺平,要么走人,你还是没看透啊。” 周宇童这上班上得越来越萎靡。之前的同事陆续离职,纷纷投入新兴算法大厂的怀抱。她和一个又一个前同事吃散伙饭。 “宇姐,B厂给的钱真多,而且流量是真大啊,全国10亿人都用的平台,你想想这个影响力,你能发挥多大的价值啊。” “宇姐,要不你也来吧。在这也太没劲了。” “短视频是新的内容载体而已,表现的是这个时代的当下。载体没有高低贵贱,内容好就是好东西。” 周宇童很迷茫。她讨厌算法。 一个只会给你推“猜你喜欢”的东西,会把人的视野限制在多小多窄的范围? 她为什么读新闻学院?她还记得2011年炎热的9月,她作为新闻学院大一新生,坐在老教学楼里,看着讲台前以言辞犀利著称的老院长目光灼灼。 头发已经花白的老院长讲新闻写作,她说:做新闻,你要先对现实本身感兴趣。你要关注人,关注人和社会发生的关系,以及这种关系能不能揭示出社会的某种存在。 18岁的周宇童认真的把这句话记了下来。毕业后,她去了南方传统媒体,踏踏实实的写报道,写专题,一步一个脚印。她知道自己就喜欢这个。 五年前她从纸媒跳到T厂工作室做热点新闻,老院长已经要退休了,她对周宇童说,传统媒体可能会式微,但是新闻是不会死的。“凡是那些人们不知道、或者不曾被合适地表现、不曾被真正理解的事物都是新闻。”①从报纸到广播到电视,到现在的互联网,只是内容载体和传播方式变了而已。 但是,一个只允许在10秒内刺激感官的内容载体,一个只激励已知兴趣的传播方式,真的容得下新闻吗? 散伙饭上同事喝醉了,对周宇童说:“宇姐,你把新闻看的太重了。你想做的不是新闻,是你自己的理想主义。宇姐,你最适合自己干。” 自己干。周宇童默默咀嚼。 周宇童简直是想过一万次自己干。 她翻了翻存款,也还能活好一阵子。以前留在平台做,是因为平台虽然限制多,但是机会和资源更多——现在这个好处也没了。不如自己写,自己发,直接面对读者! 周宇童越琢磨越想立刻辞职,只差临门一脚。 道哥及时凑过来给了这一脚。他看周宇童最近终于消停了几天,就凑过来给她讲“过来人的经验之谈”。 “哎,你入行的时候都2015年了,你根本没见过媒体的辉煌年代啊。我2010年前后当年在门户做主编,我有一次去四川出差,当地政府出人招待我们玩了七天啊。” “你现在落寞,习惯就好了。你看你道哥我,早看开了,钱多,事儿少,养生,足矣。” “要是还想挣更多钱,就去B厂。但是性价比啊,还是咱这最高。这组就咱俩,过一年两年的,我肯定也就领大礼包退休了,你继续混,没人动你。” 周宇童满脑子回荡着“你根本没见过媒体的辉煌年代”。继续混,混到道哥退休,她自己成了新的道姐,会不会再给新人讲“你根本没见过我的辉煌年代”? 周宇童无法想象那个自己。 她必须辞职。她不能躺在原地,等着新的时代踩过她的尸体,一边永远的回忆着根本不存在也根本不重要的“辉煌年代”。 她需要向前一步,不断的永远的向前一步。朝着她想要的新世界,向前一步。 辞职那天,她发了个朋友圈:“往新世界向前一步。” 林明之点赞并留言:“你的理想还长存吗?” 周宇童愣了愣,还没等她回复,话剧演员琪琪就回复林明之:“哈哈哈哈哈导儿啊你也知道这个梗啊。” ......什么梗?怎么这么振聋发聩掷地有声的一句话竟然是个梗么? 立刻搜索了一下。 竟然来自传说中的袁立文学,周宇童沉浸的看了好半天。写得真好啊。 ......所以林明之真的阅读很广泛啊。 注释: ① 来自陈虻对于新闻的认知。 啊下一章就回到2022年!这一章还是想完善一下女主的性格所以又回忆了一下,下一章就走主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你的理想还长存吗 第4章 掌心上的一颗糖 2022年的第一场雪,已经开始下5分钟。 周宇童穿着绿青蛙珊瑚绒睡衣,一边望着窗外的绒毛雪花,一边跟她的妈妈周全威女士打电话。 “周处长,那过年你就自己在值班室里过啦?太可怜了吧。” 周全威语气昂扬:“好几个同事呢。咱院儿里吃的可好了,吃的鸡肉都是监狱自己养的溜达鸡。倒是你,自己在北京过年,我给你寄的熟食你收到没?” 周宇童打了个哈欠:“到了,我待会去小区门口拿一下,现在不让上门了,小区进不来......” “行,过年我进院儿也是好事儿,不然你折腾回来一次,还得居家隔离14天,等你回北京还得14天,一个月就忙叨这点事儿了。” “院儿里也是每天测一次核酸吗?” “对,我今天测完了,去值班室隔离7天,然后再进院儿14天,这样最谨慎。没办法,院儿里要是犯人感染了可不得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周宇童揉了揉眼睛起身,一推开卧室门,就看到室友凌凌漆正裹在红彤彤的斗篷里,像一棵喜气洋洋的圣诞树。这棵“圣诞树”正踮脚往客厅墙板的羊毛毡上挂海报。 周宇童走过去帮忙,海报上五彩缤纷,红橙黄绿青蓝紫的几个大字: 魔法时刻!一觉醒来,你来到了2026! “这就是大年三十活动的主题了!”凌凌漆笑嘻嘻的,对这个活动主题显然十分满意,“还有三天,咱们今天开始宣传!” “五年计划啊,”周宇童想象不出来那时候的自己,“无论如何,2026年应该不用再做核酸了吧?” 凌凌漆认真脸:“可能那时候我们已经进化出了异能,比如用舌头碾碎一根棉签。” 周宇童笑了出来。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冬天,她格外期待凌凌漆举办的客厅活动,她想象一个寒冷的没有鞭炮声的大年三十夜,几个披着巫师斗篷的人围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吃烤红薯。 周宇童打开电脑编辑宣传语,一边听凌凌漆说着计划: “活动呢从下午4点左右开始吧,我们分成两拨人,一拨人包饺子,一拨人做年夜饭,差不多7点左右吃年夜饭,然后我们投影仪放春晚当背景音,客厅的落地灯打开,小彩灯打开,大灯关上,我们就坐在这片地毯区聊天。等到9点咱们吃饺子,然后散场!” 凌凌漆越说越兴奋,在客厅里转起了圈圈:“上限差不多6人!我还买了彩灯泡泡机,能发出鞭炮声,咱们可以在阳台上假装放烟花!” 周宇童补充:“年夜饭的话准备一个火锅?这样能降低一些做饭的难度和时间。” 凌凌漆一拍手:“有道理!天才啊!” 周宇童编辑好宣传语,打开公众号后台,点击发送。 “回乡风险重重,在京无法堂食,这个年,我们一起去魔法世界过吧。 大年三十的客厅活动,下午四点-晚上九点,包饺子,吃火锅,聊天看春晚。上限6人(按以往经验,大概率没这么多人) 一觉醒来,你发现自己来到了2026年——这个是聊天主题!欢迎准备5年计划,也欢迎随便胡说。只是为了有个话题让场子不冷而已! 现实太冷,我们去未来暖一暖! 报名方式:公众号后台留言 要求:至少是绿码,否则你进不来小区......” 微信忽然震了一下。 林明之的小草头像冒了出来。 “我报名!我携我的两个女演员报名!雪中送炭啊小宇学妹!” 周宇童瞳孔一缩,目光集中在小宇学妹四个字。 “欢迎欢迎!” 窗外的雪花随着风旋转起来。 ...... 大年三十是个晴天。周宇童起床之后先打电话慰问了值班室里的周全威,然后就和凌凌漆忙起来。凌凌漆在厨房切切剁剁鼓捣饺子馅,扫地机器人滋滋作响满屋逡巡,周宇童一边挂彩灯,一边盯着机器人的行动轨迹,时不时去补擦一下没扫拖到位的角落。 忙到下午,“魔法时刻”微信群响起来: “我们仨出发啦!”话剧演员琪琪发来消息,“预计一个半小时到。大兴离你们好远......” 周宇童:“好咧,快到了跟我说,门卫我问过了,你们需要门口登记一下信息,领一张临时通行卡。” 琪琪发来一个“OK”的表情。 “魔法时刻”活动最后成功招到3位参与者,正是林明之和她的两位演员。她们仨为了3月的话剧巡演北京场,留守北京排练,没想到半个月前排练的剧场忽然变成“中风险区”,需要关闭至少14天。 “我们仨短租的房子连锅都没有,幸好有你们这个活动,不然我们过年只能吃自嗨锅了。”林明之在群里表达感谢,凌凌漆大惊:“这就是苦行中的理想者吗?穷且益坚,安贫乐道啊。” “求求了,听不得穷这个字。也不是很想乐这个道!”林明之在群里发了一个皱着脸的猫的表情。 琪琪:“真的,我现在最想拥有的魔法时刻是一睁眼就中了30万。” 周宇童:“你甚至不敢说一个更大的数字。” 林明之:“哈哈哈哈哈。” 之前一直沉默的话剧演员大琳:“自嗨锅在北京卖40块钱一盒。其实也不是很贫。” 噗。周宇童想象着吃自嗨锅的林明之。她和林明之有多久没见过面了? 下午四点,门铃准时响起。周宇童小跑到门口,门一开,一颗橙色毛线帽脑袋,一颗短发耳包脑袋。周宇童热情迎进琪琪和大琳:“随便穿哪双鞋都行。”一边往门外望,琪琪说:“导儿马上,她刚在门口等外卖。” “外卖?你们点啥啦?” 周宇童虚掩着门,站在走廊里等林明之。屋里三个女孩的笑声像是隔了很远,走廊里很静。她侧耳听着电梯上来的声音。 电梯停在这一层。周宇童忽然嗓子痒了一下。她咽了咽口水。 一个又瘦又高的白色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下午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把正在走过来的那个人的身影镀上一层金。周宇童晃了晃神。再定睛,是林明之,穿着白色羽绒服,戴着蓝色鸭舌帽。 林明之手里捧着一束腊梅。她好像瞬间就走到了周宇童面前,露出亮闪闪的白牙。 “小宇!好久不见。”林明之眼睛亮亮的,声音比记忆中的女中音更添了一丝清透。 周宇童抬头看着眼前这个人。林明之本人,跟照片和视频里的她,好像不太一样。她把发梢卷进围巾里,在鸭舌帽下露出来狭长的眼,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明明脸还是像孩子一样,但整个人却有一种镇定自若的气场,好像没什么事真能让她惊讶或者害怕。 “学姐,你还买了花,快进门,”周宇童招待着,介绍着,“这是我学姐,这是我室友......”她接过林明之手里的腊梅,碰到了林明之的手。 她的手好冰。周宇童心想,眼神瞟过去,林明之的手正拿着羽绒服往衣架上挂,她里面穿着蓝色衬衫,随着手臂抬起的动作,衬衫的肩部被微微撑起,牵拉出薄薄一层肌肉的轮廓。 “你们家好暖啊!布置的好漂亮。” 周宇童把腊梅一枝枝插在花瓶里,听着林明之大夸特夸自己家。 “哇这些都是你们画的?” 凌凌漆骄傲脸:“我和小宇画的!” 林明之和琪琪一起高声:“太美了!是天才吧!” 周宇童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内心小人儿正在疯狂挠头。 林明之的眼睛看过来:“这画的是桂花吗?” “啊,是的。” “哇,真好,我也喜欢桂花。” 周宇童没再说什么。几个人开始分工干活。凌凌漆作为主厨,安排林明之和大琳包饺子,周宇童和琪琪打下手做年夜饭。 厨房太小了,林明之和大琳的包饺子场地就挪到了客厅的大餐桌上。厨房里,琪琪和凌凌漆一见如故,大聊做面包心得。周宇童一边洗菜一边笑眯眯的听着。 “啊我家有厨师机!广州的那个家,真的,凌凌漆你什么时候来广州,我家超级好你绝对喜欢。我还种了无花果!” 凌凌漆立刻星星眼:“那我要去!” 周宇童大脑的相当一部分在走神。 自来水的水柱流过口蘑的纹路,她揉搓着,细小的水滴溅向空气。 所以我上次见林明之到底是啥时候?2010年?高三的时候? 周宇童很惊讶。她以为自己对于林明之,一直是遥远但熟悉的。她们在同一个县城长大,她喊林明之学姐,她看着林明之从17岁长到31岁,大学,毕业,辞职,做话剧,林明之成长的每一刻她都像是真的看见过。 但今天看到林明之的那一刻,她意识到,她和林明之只是做了十几年网友。 “主厨,我们饺子包完啦!”林明之的声音忽然从身后响起。周宇童一转身,就看见林明之亮闪闪的眼睛。 “看!”林明之的手刚好落在周宇童微微一垂眸的高度,掌心是一颗糖果形状的饺子。 终于写到主线的见面了!接下来也是2022年的主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掌心上的一颗糖 第5章 不要失温 周宇童睁圆眼睛:“斯国一!” 林明之嘿嘿一笑:“包了五个这样的,每人一颗糖。” “好厉害!”大家齐齐鼓掌。 厨房的工作很快就搞定了,凌凌漆作为主厨开工炒菜,其它人挪到客厅。 几个人围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周宇童把水果隆重地捧上来放在蒲团上摆好。都是时令水果,有凌凌漆家里给寄的云南蓝莓,周全威寄过来的丹东大草莓,还有北京买的大樱桃和柑橘。 琪琪立刻伸手拿了一颗大草莓,惊呼:“好大好甜!” 大琳默默地端详了一会儿,转脸看向林明之:“草莓,蓝莓,腊梅。是不是霉太多了。” 噗。周宇童刚笑出声,就听到林明之认真的说:“没事,我有破除之法。我带了一瓶青梅酒,霉运全清。放心吃吧。” 大琳立刻往嘴里塞了一颗蓝莓。 周宇童:“......哈哈哈。” 凌凌漆炒菜的香味从厨房飘出来。阳台外的天色逐渐变成冷橘色,色调慢慢暗下去。周宇童带三个客人参观客厅的大阳台。 “阳台没有暖气片,有点凉。可以披沙发上的那几件珊瑚绒,”周宇童提醒,然后指着阳台一片葱绒的角落,“这些是我俩种的多肉,这几盆是小葱和小番茄,主要是凌凌漆在照顾它们。她是云南人,种植技能点满。” “你们太会生活了,”林明之由衷感慨,“诶这是啥?” 她指的是一个堆着一摞彩色布料和纸壳的椅子。 “魔法,”周宇童骄傲地扬起下巴,“待会咱们就把家里cos一番!” 林明之拎起一块方形纱布,眼睛亮了:“这是你画的四个学院吗!” “对!这个可以绑在客厅的那个吊灯上做灯罩,能透光。还有每个学院我和凌凌漆都画了单独的帆布,就是这几块。” 周宇童双手拎起一块暖黄色的布,上面画着一只戴着巫师帽裹着巫师袍的萨摩耶,脖子还围着黄黑相间围巾。“赫奇帕奇,微笑天使。” 琪琪呱唧呱唧鼓掌:“可以邀请您来客串我们的道具老师吗?” 林明之显然很兴奋,她小心端起来一摞不规则的纸壳,一张张端详:“这个长的是扫帚,这个是猫头鹰,这个是......纳威的蟾蜍?这几张画的瓶瓶罐罐都是魔法药剂?” “没错!这些组成了韦斯莱笑话商店,”周宇童指了指墙边的一张大纸壳,“把这些用图钉按在这张大纸壳上,就是商品柜台。还有这个海报!” 林明之捡起一张紫红色的海报,上面涂着歪七扭八的字: “你还在担心绿码黄码红码? 你应该操心微辣中辣重辣! 魔法辣椒总让人无法自拔!”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宇童和林明之一起大笑。 十级哈迷确认。“那我们快去弄吧!”林明之抱起这一大摞拔腿就走。 琪琪忽然瞪大眼:“诶这个椅子好像是......哑铃凳?” 周宇童挠挠鼻头:“额,是的。但它现在偶尔也扮演一个杂物凳。” “我家也有这个。”林明之笑眯眯的往客厅迈大步,“多功能。”周宇童看向她的肩膀,忍不住追问:“学姐,你是不是经常练你的肩膀头子。” “对,三角肌中束和后束,”林明之认真地回过头,“搬道具和拎外卖都有用。” 大琳补了一句:“导儿身兼数职,一个人能提两桶水骑自行车。” 周宇童:“会不会有点不安全。” 林明之:“500毫升的。还行。” 噗。 年夜饭7点准时开始。餐桌上方的吊灯已经被几根彩带系住了魔法灯罩,透出暖黄的光。墙壁上的羊毛毡贴满了魔法学院的帆布和红黄蓝绿四种颜色的彩带,一长串闪烁的小彩灯被拼成了一个大写的“MAGIC”。 客厅的吊顶上还被黏上了一个爆改的皮皮鬼挤眉弄眼的胖脸(原本是个灯笼),是林明之临时创作的。一大幅立体纸壳做的魔法商店“壁画”紧紧竖立在沙发后的墙面。 餐桌上摆着咕嘟着热气的辣火锅,一大盘黄澄澄的干炸小黄花鱼,一盘油亮的清炒小河虾,和一整只烧鸡。 五个花朵形状的玻璃碗,五个火山底座的玻璃杯里有亮晶晶的冰块。 五个戴着巫师帽喜气洋洋的女孩。 琪琪和凌凌漆正满屋转着拍照,周宇童单手握着一瓶青梅酒:“现在给大家斟满福灵剂,下一年都是好运哦。” “好耶!求多给点!” “我必将一口喝光!” 凌凌漆龇牙笑着:“欢迎来到魔法世界过年!新春快乐!” “新春快乐!” 八点钟,大吊灯被关上了,屋子里只留着小彩灯的光。投影仪称职的播着春晚的歌舞节目,凌凌漆和琪琪窝在沙发里一边吐槽一边哈哈傻乐。大琳倚靠在铺满毛茸茸软垫的藤椅上,晕碳昏昏欲睡。周宇童盘腿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剥好一瓣橘子递给旁边的林明之。 林明之正抱着膝盖坐着。齐颈的发尾扎成了一个小辫儿,还剩下的碎发就随意的落在耳侧。她把下巴抵在膝盖上,瞳孔倒映着节目里的光影。她接过橘子道了声谢,塞进嘴里。 周宇童发现,林明之在认真看着什么的时候,眉头会微微地皱起来,上眼睑也随之微微垂下,像要努力地屏蔽什么一样。 “这定点光给得好干净好舒服,几个切点都在情绪上。”歌舞节目演完,林明之感慨了一声。 “学姐,你们最近排练的戏是讲什么的呀?” “你一定会喜欢,”林明之忽然很兴奋的眼睛睁圆,“我写的是林黛玉。” “改编红楼梦?好酷啊。”周宇童由衷地说。 “也不算,只是取了林黛玉这个人物,故事是全新的,”林明之眨眨眼,“大琳和琪琪,就是演的两个林黛玉。诗人和斗士。” “斗士,我天,好酷,把林黛玉的反抗精神单独拿出来吗?” “没错!你立刻就明白我了,”林明之使劲点点头,“小剧场的双人剧,名字叫《葬我》。3月就开演了,到时候邀请你哦。” 周宇童一边说“当然要去”,一边忍不住问道:“学姐,你做话剧做了快三年了,我知道你肯定有苦有乐。但我还是很好奇,这些苦,有没有你觉得非常意外或者非常烦的?” “忽然采访我啊周记者,”林明之打趣了一句,“当然了,这里面大部分的苦我之前都没想象过。” “比之前上班呢?” “不是一种苦。上班是烦,烦没意义,烦老板,烦资本主义。做话剧嘛,就是创作的痛苦,做事本身的痛苦。还有没钱的痛苦。孤独的痛苦。被人骂的痛苦。痛苦的五花八门。” 林明之用很平静的语调讲述着。“以及绝对没想到的疫情。谁能想到。” “好吧,”周宇童叹口气,“我现在感觉一切跟‘未来’,跟‘发展’有关的词都太奢侈了,我好像变得只敢想活着的事儿。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活着就够难了。” “你想表达的内容,有了根本性的变化,对吗?”林明之眼睛看过来,认真地研究周宇童说的话。 “就是失望吧,还有恐惧。这种‘说了也没用’,‘做了也没用’的感觉太难受了。不是我个人的失败的那种难受,是世界的好时光已经消失了的那种难受。”周宇童笑了一声,“是不是有点太文艺太矫情了,我这个表达。你会不会觉得我就是温室里的花?” “你是真的关心这个世界,你的难受很正当,”林明之非常认真的看着周宇童的眼睛,似乎想透过眼睛传递一些力量给她,“我想,坚持做事的痛苦,比不做事的痛苦,更有力量一些。” “最大的不同是什么呢?” 林明之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最大的不同,也许是,做事可以积攒做事的能量,吸引你的同类,你和同类又可以互相取暖。你们不会失温。你们,我们,一起等新世界的出现。一定会出现的。” 周宇童听得想要哭。新世界,天呐,在如此寒冷无光的冬夜,我仍旧可以勇敢地想象新世界吗?为什么林明之能如此坚定和痛快地走向新世界呢? “有时候觉得太远了,好远啊,我怕我还没找到同类就冻死了,我更怕我眼看着同类冻死我却无能为力,”周宇童低了低头,“对不起,学姐,我太懦弱了。” 林明之忽然把手臂伸了过来,周宇童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拍,“不,恰恰相反。你很勇敢。” 晚会进行到小品阶段,节目里正闹哄哄吵着演着幸福快乐,周宇童感受到一种久未体会的平静,这是由一种深切地被理解而带来的平静。 很快到了晚上九点,大家把饺子煮了,一边吃一边聊今天的主题“一觉醒来,你到了2026”。 “2026年,我应该已经演了1000场话剧了吧,江湖人称琪老师!”琪琪振臂一呼,所有人齐声喊“琪老师!” 凌凌漆接着说:“我的家一定已经种出了好吃的无花果,还有罗勒!我养了3只猫。” 大琳理智地讲:“2026,我在北京买房了,顺利地还贷中。” “太现实了吧大琳。” “话剧人在北京买房?你肯定转行了。” 周宇童跟着哈哈笑着,看到林明之把目光投向自己,她笑着说:“我嘛,已经光荣成为了一名新世界战士。” “周老师你好抽象。” “这就是N人吗。” 她嘻嘻笑着,转向林明之:“学姐,你呢?” 林明之忽然变得很严肃认真:“2022年,把《葬我》完成15场巡演。坚持不倒闭,要给演员发得出工资。2023年,要有一部新创作,找到靠谱的制作人合作,扩大全职员工规模,剧团要盈利。2024年,要有两部新创作,找到合作编剧,剧场巡演达到50场。剧团要盈利,要让员工有更好的收入保障。2025年,全面实行商业和艺术的平衡,引入更多专业技术人员和管理人员,保障所有员工的生活和工作水平。2026年,我们要成为一个有全社会影响力和行业话语权的剧团。” 所有人惊呆了五秒。 “这就是J人吗。” “导儿,你的计划里全是工作,我感动哭了。” 林明之又换上了轻松的表情:“我准备的就是真诚的五年计划嘛哈哈哈。” 快十点半了,今晚的“魔法时刻”就要结束。所有人一时间都有点沮丧。离开这个缓和热闹的“魔法世界”,外面依旧天寒地冻。 林明之此时自告奋勇:“我想背诵一段马克思韦伯的演讲,送给今天的我们。” “真正能让人无限感动的,是一个成熟的人,无论年纪大小,真诚而全心地对后果感到负有责任,按照责任伦理行事,然后在某一情况来临时说:我再无旁顾,这就是我的立场。 这才是人性的极致表现,使人为之动容。只要我们的心尚未死,我们中间每一个人,都会在某时某刻,处身在这种情况中。 这是一种并施热情和判断力,去出劲而缓慢地穿透硬木板的工作。 一切历史经验也证明了:若不是再接再厉地追求这世界上不可能的事,那么可能的事也无法达成。 但要做到这一点,一个人必须是一个领袖,同时除了是领袖之外,更必须是平常意义下所谓的英雄。 即使这两者都称不上的人,也仍然必须强迫自己的心肠坚韧,使自己能泰然面对一切希望的破灭;这一点,在此刻就必须做到——不然的话,连在今天有可能的事,都没有机会去完成。 谁有自信,能够面对这个从本身观点来看,愚蠢、庸俗到了不值得自己献身的地步的世界,而仍屹立不溃,谁能面对这个局面而说,‘即使如此,没关系,’谁才有以此为志业的使命与召唤。” 周宇童记住了这段演讲,记住了这个有林明之的夜晚。她甚至默默希望,这个夜晚不要就这么过完。 ......确实没有就这么过完。林明之发现自己变成黄码了。 下一章继续2022主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不要失温 第6章 那你可能挖到宝了 从身边统计学来看,周宇童认为,2022年的春节大概率是留京过年的外地人数量之最。北京市区早就禁止放鞭炮了,以往在县城过年,从8点开始就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电视里的声音一概听不清。而今晚则大不同,外面安静的仿佛只有风声,周宇童第一次听春晚小品的声音如此清晰。 时钟终于过了0点,在一片手机嗡嗡嗡的新年祝福消息中,凌凌漆跳起来在客厅大喊:“新年快乐!Happy New Year!” “砰——啪!” “咻——嘭!” 林明之和周宇童紧跟着拟声炮竹烟花,三个人一起迎接了2022年。 “学姐,这个蚕丝被有点薄,估计五六点的时候冷,我给你拿了个珊瑚绒一起盖吧。”周宇童抱着两摞被子走出卧室,林明之已经在客厅沙发上铺好了床单。 “行!谢了!没想到一来就要住着不走了,”林明之自嘲的耸了耸眉毛,“这黄码要是来个预告就好了,我还能自带铺盖。” “哈哈哈你住呗,我们家欢迎你,你住一个月都行,”周宇童立刻又觉得不对,“但是你可别一个月都黄码。” “三天两检!没事!顶多三天!在你家赖到大年初三。睡吧睡吧。” 两人互道了晚安。 第二天吃完早饭,周宇童给社区打了几个电话报备情况,然后就带着林明之出门找核酸点。根据最新政策,只要在72小时内检查两次核酸且都是阴性,黄码就能自动转绿了。 “就算去最近的核酸点也要出小区的大门,”周宇童对着手机地图皱眉,“再进来的时候不知道会不会被拦。先问问保安。” 保安一听黄码两个字,立刻眉头一横:“不行,我们小区不让外来黄码进的。” 周宇童一听有点着急:“我们跟社区报备过了的,她是借住,72小时做两次核酸就能转绿码了。” “我不管你报不报备,黄码就是不能进。” 周宇童怒上心头:“这是谁给你的规定?卫健委要求市民配合做好核酸,我们按规定跟社区报备过了,也按社区要求去定点做核酸了,你却在这里枉顾规定,你是不是渎职?” 保安一看这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开始连珠炮式的质问,一下子有点慌,立刻放大嗓门虚张声势:“我只知道住建委规定的,黄码的外来人员就是不能进小区!你有本事找住建委来!再说了,你测完要是阳了呢?我放你进来,一个小区都得搭进去!你问问大家答不答应!” 林明之此时静静地上前半步,恰好挡在周宇童和保安之间。 她声音没什么情绪:“师傅,我理解你的顾虑。你说的住建委的规定,我们也查过了,确实有要求对扫码异常人员按社区防控要求分类处置——所以我们今早已经和社区报备过了。我们有通话记录,也可以有书面文件,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去请相应的社区物业负责人来这里,虽然十分浪费大家的时间。” 保安防备的看着林明之,刚想说话,又被她抢先:“既然已经有明确的规定和流程,我相信‘有本事找住建委来’就是一句没道理的话,这既不合规,也没必要。如果你本人不愿意服从规定,那也应该是你去找住建委。” 噗。周宇童没忍住乐出声。 保安被噎得眼睛直盯着林明之。 林明之镇定的回视着。 最后保安把门重重一关,留下一句:“那你们就把物业的人喊来!反正出事了不是我的责任。” “好。”林明之应得干脆,转头对周宇童说,“走吧,去物业。” 事情比预想的花了更多时间。周转了好几个社区工作人员,最后是一个物业经理给保安打了个电话:“喂,老李,是这么个情况,之后她们进出做核酸,你核实身份和报备信息后就放行,不用再拦了。”等再回到大门,只见那个李姓保安目不斜视,假装不认识她俩。 周宇童一路无语。核酸亭前已经排队了十几个人,灰白色的天雾蒙蒙,空气里有一股煤灰混着北风的味道。 “待会先去买个甜筒!”周宇童忽然说。 “麦当劳吗?”林明之吸了吸鼻子。 两个人站在马路牙子上,一人握着一只甜筒。周宇童把口罩一卷,只遮住鼻子,舔一口甜筒就“斯哈斯哈”地跺脚。 “好冷!”林明之也学周宇童跺脚,“这有用吗!” “有用!把冷气跺出去!” 周宇童加快跺脚的节奏,林明之也跟着,两人跺得越来越快,“噔噔噔噔噔噔——”但林明之穿的是雪地靴,越跺越沉,脚步一会儿就乱了套。她干脆停住,左脚撑着,歪着身子只用右脚使劲跺。 周宇童一把把口罩从鼻子上扯下来,大呼着气。 “咳咳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两人蹲在地上大喘气边咳嗽边笑。 周宇童一边咳嗽,一边瞄见隔十米外的路人已经急转身,打算过马路绕过她俩了。“sorry.”她在心里默默念叨,做了几次深呼吸,只见林明之递过来一张纸巾。 “擤擤鼻涕。” “谢了,学姐。”纸巾没有任何味道,纯纸巾。 两个人猛地站起来,都有点眩晕。 “2022年的第一只冰淇淋。”林明之总结。 “比以往时候来的更早一些~~”周宇童接着用哑嗓唱道。林明之乐了。 “我发现你真的挺逗的。”她笑着看过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牙齿,眼睛含着深深的笑意。 周宇童摸摸鼻头:“哈哈哈。是吗。那你可能挖到宝了。”说完马上内心一惊,what?宝?我在说啥子? 林明之却似乎没往心里去,她掏出一个新口罩来,重新戴在脸上。又递给周宇童一个。 “走,回家居家观察去!” 林明之的72小时居家观察生活正式开始,周宇童家里的客厅仿佛一下子升温了10度。客厅的音箱放着音乐,林明之穿着周宇童的珊瑚绒小熊睡衣,盘腿坐在地毯上,整个人变成一小只。一旁的餐桌,周宇童和凌凌漆面对面坐着。三个人都面对着笔记本,各忙各的,偶尔聊上几句。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魔法时刻”群里,凌凌漆和琪琪聊得正嗨,过一会儿就99条 。 “导儿居家了,我兼职的密室也不开门,我要大睡三天!”琪琪连发10条大笑的表情。 “你去密室兼职!是演鬼吗?” “nonononono,我试过一次,自己都要被吓哭,演不了一点。我那个密室非恐的,主打欢乐破案,西部牛仔主题,我演一个牛仔。就是那个演出服真的很臭。” “真有意思啊!你们演员做的工作都好有意思!”周宇童看见对面的凌凌漆眼睛都亮了。 “啊哈哈哈哈,都是零工,不然养不活自己!此处谢谢@明之,爱您,最爱演您的戏。” “谢谢@明之,爱您,最爱演您的戏。”大琳也冒出来。 “?”林明之在群里发了一个小猫翻白眼。 “你导儿正在加油,刚给咱们重要的‘天使投资人’发了拜年微信,顺便发了咱们最新的剧本。” “!!!天使投资人有何指示?” 林明之咧嘴乐了:“她说赶紧过年去,别大过年的还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遵旨!” 周宇童也跟着乐了。她知道林明之口中的“最重要的天使投资人”,应该是一位女性校友,其人在90年代毕业后叱咤商海,创建了多家企业,近些年非常低调。林明之在2019年刚辞职出来的时候,就蒙这位校友帮助,才陆续能把几场戏做出来。 林明之真的“遵旨”了,她扔开笔记本,眼睛滴溜溜:“要不要一起看《绝望写手》!” “看!” “看看看!” 三颗小脑袋立刻毛茸茸的聚齐在投影仪前,排排坐,吃果果。 家里冰箱的菜肉饮料甜品齐全,一天三顿饭都吃得丰富多样。晚饭甚至没开火就摆了一桌子:熏鸡,熏肠,肉枣,还有一盘子卤螃蟹。三个人吃撑了在客厅对着投影仪做八段锦,消化了就围在地毯上玩桌游,玩累了就继续窝在一块儿看剧。 《绝望写手》太好看了,两个亦师亦敌又亦友的女人,终于打开心扉在疗养院聊起了Deb(女主之一)的过去,Deb决定尝一口薯条。 “我也想吃!”三个人异口同声。凌凌漆迅速奔去厨房,一顿翻找之后,她捧着一大袋薯条,几盒薯片,一大袋泡椒鸡肘和一大袋鸭舌,丰收归来。 “凌凌漆你是魔法师!” “啊,好开心啊!”一顿大吃,凌凌漆满足的伸着懒腰,“家里还是人多热闹啊!能不能把琪琪和大琳也喊回来!” “?咱家睡不下吧。”周宇童弱弱反对。 “可以的呀,”凌凌漆满不在乎,“琪琪跟我睡,学姐跟你睡,大琳自己睡沙发,完美的咧。” 周宇童无语住,脑中却冒出一个画面:她和林明之并肩躺在自己那张宽1米5的小床上,盖着自己那个松软的鹅绒被。 哦莫。 周宇童甩了甩头,回到现实世界。 ...... 大年初三的晚上7点,林明之终于转成绿码,“魔法时刻”群里齐齐祝贺。 “导儿你终于可以回家了!想你啊啊啊啊。” “我待会就回去!” 周宇童却愣了一下,晚上7点了诶,今晚就要回去吗。会不会太晚了。要不要再住一晚。晚上地铁还有吗。到家几点了啊。安全吗。不如再住一晚吧。《绝望写手》第一季还差两集没看完呢。 她觉得自己有点失落。林明之吃完晚饭,就提溜着一大袋子周宇童和凌凌漆给装的零食水果出门了。 “小宇,凌凌漆,我们下次见啊。” “好!我们一定去看你的话剧!你们加油哇!” 门关上了。电梯上楼的声音。电梯下楼的声音。 世界安静了。 周宇童觉得家里的温度骤降了20度。 下章继续2022年的主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那你可能挖到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