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仙》 第1章 第 1 章 正值十一月中,高远的蓝色天空澄净如水,暖融的阳光照下来,远处山脉树影婆娑,山路上有一条队伍正缓缓移动,队伍不长,共三辆马车,前两辆是乘人的舆车,最后一辆车上堆满了行李,前后共有十几个护卫。 独属于西南的温和天气,让赶路的人都不自觉地放缓了脚步。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上坐着的是一位蓄着胡须的男子,大约二三十岁的样子,相貌端正,仪表堂堂。 他是云南曲靖府南宁县的县令安道远,今年的考绩中他被评为上等,被提拔回南京任户部主事,他老家就在南京,为了及时赶回去过年,他接到文书就动身了。 感受到车渐渐慢了下来,安道远掀开帘子看了看。 长随安大适时凑过来说道:“前面不远处就是一条狭窄的山谷,这条路常有山贼下来打劫路人,格外猖獗。” 安道远有些担忧,赶忙吩咐道:“让他们格外注意些。” 长随安大拍了拍腰间的弯刀,自信地说道:“放心吧大人,我们雇了十几个好手,个个佩刀,哪有山贼敢动!就算有不长眼的撞上了,也让他们有去无回!” 想到那十几个功夫矫健的打手,安道远心中忧虑稍减,但仍旧不放心地朝外面观望。 进入山谷后,安大吆喝了一声,护卫们便都提起精神来,把挂在腰间的刀拿在手里,观察着四面的山坡。 山风拂叶的声音在此刻似乎都静止了,只有车轱辘的转动声,众人秉着息,一步一步地走完了一大半的路程,眼看就要走出山谷了,那些山贼还没有出现。 安大那颗悬着的心也落了下来,对安道远说道:“老爷,走到了这里应该就没事了,您安心休息吧!” 安道远点了点头,把帘子放下,身子往后靠在车壁上。他松了气,正要把胸口那口浊气吐出来,外面轰然响起了一阵呼喊声,由远及近,逼向耳边。 浊气生生被压回去,安道远脸色大变,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前面的山坡上冲下来了许多个戴着草帽拿着兵器的山贼,山贼速度很快,眨眼间就冲下山,到了队伍面前。 护卫们纷纷拿起刀抵御,他们都是精心挑选的会武之人,山贼一时间也难以攻破,双方打了一会儿,护卫们凭着刀法,斩杀了好几个山贼。 山贼眼看着讨不到便宜,只好往后退,护卫们则追着他们,一直把他们逼到山脚下。 总算是有惊无险,安道远一颗悬了又悬的心刚要放下,突然又听到后面传来哭喊声,其中一道喊声很熟悉,是他的夫人赵氏。 他急忙跳下马车往后看,只见有几个山贼埋伏在后面,趁着护卫们都在前面追赶,悄悄地潜到了车队后面。他们猖笑着,先是一刀砍了马夫,抢了那辆堆满了行李的马车,紧接着又跳上了前面那辆舆车。 车里坐着的正是他的夫人和幼女。 安道远急忙喊人:“安大,快!快叫人去后面,后面也有山贼。” 前边听到声音,这才反应过来赶过去。之前守在队伍后面的人都跑到前面来了,又因为追赶山贼,两边隔的距离被拉远,一时难以赶回去。 山贼砍死了跳下车往后逃跑的车夫,把赵夫人抓了下来,同时带出了一个四岁左右的小女娃。 “老爷,救我!”赵夫人哀哭嚎叫,衣衫发髻在挣扎中已经凌乱不堪。那山贼反而哈哈大笑一声,孔武有力的双手一边抓着赵夫人,一边抓着女娃娃,正要跳下车。 这时赶来的护卫离他还有一端距离,眼看夫人就要被掳走,为首的那位穿黑衣的护卫抽出一把短刀飞了出去,山贼来不及躲避,被刀直接砍中腰部,笑声塞在喉咙里。 赵夫人一直使劲挣扎,趁此机会脱开了那人的掌控,直接跌下马车,在地上滚了几个圈,滚到赶来的护卫这边。 但那个女娃娃没能逃脱,被其余的山贼拎着扔到了后面。 山贼人不多,本来就是想着用声东击西的方法,抢到财物就立刻脱身。既然得手,他们便拿了财物飞速后退,护卫们追赶不及,眼睁睁看着人消失在茂密的树林后面。 赵夫人回过神来才发现女儿被抓走了,她倒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喊:“珞儿,珞儿,我的珞儿被他们抓走了,你们快去救我的女儿。” 安道远跑过来扶起安夫人,愤怒地冲护卫们骂道:“你们站在这里干嘛!还不快给我去追。” 护卫们面面相觑,迟疑了一会儿,为首的黑衣护卫站出来说:“安老爷,山上地形复杂,如果贸然追击的话,很有可能会陷入他们的陷阱,往后还有很多山路,小人觉得这太冒险了。” 赵夫人的脸登时就变得惨白,抓着安道远的衣襟哭喊道:“老爷,我们的女儿被抓了,那可是我们的女儿了啊,你们还杵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不去救我的女儿?” 安道远张了张嘴,心中也是痛苦万分,可他清楚如果追击的话,只会损兵折将,得不偿失。他看向了安大,安大摇了摇头,劝道:“老爷,您不能意气用事啊!钱兄弟说的没错,山贼这时候都不知道藏到哪里去了,根本追不上,而且……小姐现在……现在可能已经惨遭毒手了。”安大咬咬牙,索性直接说了出来。 赵夫人听后,趴在地上大喊了一声,白眼一翻昏厥过去了。安道远连忙把人搂起来,眉头深深地锁着,往山贼消失的方向望去。 安大小心翼翼地喊:“老爷……” “我们已经折损了三个弟兄,倘若安老爷执意要我们去追的话,我和弟兄们也只好不做这门生意了。” 安道远站在原地僵住了身体,目视周遭一切,不禁生出无力之感。 倘若在南宁县堂里,他安道远是有权有势的朝廷命官,对手下的人下达命令便是,可现在全家的命都握在雇来的护卫手里,他知道如果他执意要让人去追赶,这些人是真的会直接离开的。如果他们走了,恐怕他都走不出云南。 一个是他唯一的女儿,一个是众人的生命安全,安道远知道他必须选后者……可那是他疼爱的小女啊!安道远简直快要呼不出气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挣扎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对安大吩咐道:“走吧……” 伴随着一声吆喝,护卫们重新围在一起,余下的两辆马车缓缓开动,刚才的地方只剩下满地的血迹,和七八条血肉模糊的尸体。 这边山贼们窜入山林,一路疾走。安珞阳被人提着,身体晃来晃去,全身上下都疼。不知道抓他的人走了多久,只听到有人用在说话。她自小在当地长大,能简单地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有没有追来?” “好像没有,我们歇一会吧。” 抓她的人坐了下来,把她扔在地上,安珞阳这才有机会抬头看他们,好像有十一二个人,他们脸上都画着绿色的墨汁,看不清楚长相。 “还是当家的计策好,这些东西不知道值多少钱?” “哎,一共死了五个兄弟,要不是快饿死了,怎么会去劫大户,回去要多分点东西给他们的爹娘。” “放心好了,对了,这个小丫头怎么办?” 听到有人提起他,安珞阳吓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赶紧把头埋下来装死,仔细地听他们要说什么。 “要不给他娘老子写封信过去,让他们拿钱过来赎人?” “你不怕被抓啊?” “那怎么办,把她杀了?” 安珞阳吓得全身血液都僵硬了,差点要哭出声来。 又有一个人的声音响起,浑厚深沉,“才一个小女娃娃,哪里下得去手,把人扔在这里算了,死了也是她命不好。” “有什么下不去手的,我看她身上还有一些金银饰物。”一个声音向安珞阳靠近,话音刚落,安珞阳就感觉到有人拽她的耳朵,一阵剧烈的疼痛之后,耳钉被扯了下来,另一边也是一样,好像耳洞被扯开了,特别的痛。 随之那只手把手镯也取了下来,安珞阳在疼痛中,唯一的念头竟然是:还好镯子很大,一下子就取了下来,没有砍断她的手。 紧接着安珞阳被人提起,扔下了山坡。她不受控制地往下翻滚,全身都在撕心裂肺地痛,好像胸口都要被贯穿。 滚了十几个圈之后,她的身体被一颗树给拦住了,安珞阳睁开眼睛被泪水蒙住的双眼,呆呆地望着上面的树叶。她想抬起手,却怎么也动不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动,只有无尽地疼痛,如浪潮般涌来。 耳垂那里一开始又热又疼,后来变得特别的冰凉,渐渐地不怎么痛了,她大概是快死了吧……安珞阳迷迷糊糊地想。 安珞阳半眯着眼,努力不让自己睡着,日光从树隙中落下来,照在她的脸上,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昏暗。 不知何时,有一道黑影出现在她的眼前,好像有一个人正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是个老人,白胡子,拄着根拐杖,只听见那个老人“咦”了一声,安珞阳就再也没了意识。 安珞阳再睁开眼的时候,只看见一张苍老的脸,那人拿着一个绿色的膏状物正往她耳朵上涂抹。 “你是谁?”安珞阳缓缓问出口,喉咙像刀割一样沙哑。 “醒了!”老人笑了笑,“别动,我在给你上药。我姓黄,你叫我黄爷爷就好。” “是你救了我吗?爷爷。” “不是我那是谁?你怎么会躺在野地里,身上的伤还挺重的,不过还好没有创口,可惜耳朵这里要留疤了,不好看。” “我家人被山贼打劫了,他们把我扔在那里,你看到我爹娘了吗?” “我去的时候什么也没看到,不过那些山贼很残忍,连你都能下此毒手,你爹娘恐怕也凶多吉少。” 泪水浸透了安珞阳的眼睛,脑海里一一浮现爹娘的面孔,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 第2章 第 2 章 昨天夜里刚下了一场雨,绿草茵茵的地面下到处都藏着泥泞的沼地,一脚踩下去很容易就步入陷阱,难以拔出来。 天灰蒙蒙的,一直都没有放晴,山坡上走下来一个戴着斗笠、穿红黑格子麻布衣服的女子,她背上背着一个竹篓子,脚上是防水的油靴,脚下像是生风一样,走得格外快,眨眼的功夫就从山上跑了下来。 走近了便可看见她的模样,一张小巧的圆脸,肤色凝白如玉,两道细眉下弯月似的眼睛,鼻头短而高挺,嘴角挂着亲善的笑。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双耳上有两道疤痕,好在疤痕颜色很浅,若不仔细观察的话,不太明显。 从山坡下来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安珞阳,当年她被黄爷爷救下,安珞阳就拜他为师,黄爷爷有一身好武功,安珞阳在他身边学习了一些武艺,跟着他在滇南的山中四处游荡。 如今已是十四年过去,前年师傅生了一场大病,为了给师傅买药治病,并养活两人,安珞阳就在临安府石屏州定居,跟着人出来贩卖烟草。 安珞阳从山坡上下来后,便直奔远处山窝里的寨子,她此行是来收烟草的。 云南烟草种植成风,尤其是红河边上,到处都是种烟草的,几乎每个人都会吸上几口。烟草是十几年前从南洋传来的,因为可防治瘴气,被云南土人引种,经过几十年,逐渐变得寻常起来。 定居在石屏州后,安珞阳先是跟着一个商队,把生意的门路都摸清了,就自己跟人合伙组织了一个队伍。烟草销路广,生意做得一直都很顺利,没过两年就已经有所进益。 但在本地卖烟获利不多,从去年开始安珞阳便开始筹谋,把云南的烟草卖到外地去,如此一来,利润可往上翻好几成。 西南一带匪患严重,常常劫掠路过的商队,为此她专门雇佣了几个会武功的手下,但她手下人不多,运不了太多的货,为了牟重利,她主要将质量上乘的烟草卖到两广和福建等南方地区,还专门取了一个招牌叫云阳烟草。 虽然云南烟草众多,但上等的烟草依旧是紧俏的货物。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这次早早地赶来了一个寨子里收货,如果晚了的话,这些好烟就被别人收走了。 去年就是因为去得有些晚,收到的上等烟草非常少。 寨子在缭绕的雾气中看不清楚全貌,等走到了附近,便可看见其中详情。透过竹编的寨门朝里看,安珞阳看到离得最近的一间吊脚竹楼下,有个穿着夷族衣服的老人在编草鞋,安珞阳用当地话朝里面喊:“阿爷您好,我是从州县过来的,是来收烟草的。” 老人有些诧异地转过头来,看见她一个人,又是个女人,有些不相信,“你一个女娃来收烟?你不要糊弄我老人家。” “没骗您,我真的是。”安珞阳苦笑一声,把背上的竹娄拿下来。之前她一个人出来收烟的时候,也经常有人不相信,非要他解释半天。 “怎么一大早上就有人来了?”老人半信半疑地开了门,带着她走进自家的屋子,“你一个女人也出来收烟哪!” “这不是家里就我一人嘛!”安珞阳笑笑 屋子里是一个老婆婆在烧火做饭,看见安珞阳就冲她和善地笑,随后端来一碗红茶。 安珞阳接过茶喝了一大口,甘甜的红茶一解赶路的干渴和疲惫,令人心泰神怡。 “阿爷,我这次要收的是你们最好的烟草,你们有吗?” “当然有!待会我让寨子里的人都把自家的烟草拿过来给你看看,这次的价格还是按去年的吧!”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烟草的价格是下等每斤四十文钱,中等五十文,上等七十文。” 老人点了点头,“是这个数,你准备收多少?” 安珞阳接着说:“我要看看才知道,不过我还有事情要和你们说,劳烦你去请你们寨子的主事人来!” “你要见寨佬做什么?”老人有些迟疑。 “我有要事和寨佬商量,麻烦您了。” 老人闻言朝一旁的妻子点了点头,老婆婆就匆匆走出去了。 没等多久,老婆婆带着一个驼背的老人走了回来,“寨佬来了。” 寨佬拄着一根拐杖,头上包着黑头巾,嘴里的牙齿几乎快掉光了,脸上的皱纹因瘦弱而更显得老态龙钟。 老婆婆把他扶着坐下,老人走过去朝寨佬低声说了几句,寨佬听完后,脸上密布的皱纹皱了起来,抬起头看向安珞阳,“你让人请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安珞阳笑了笑说道:“还是收烟的事,只是我想请寨佬您做个担保。” “按照过去的规矩来就好,要我做什么担保?” 安珞阳接着说:“是这样的,我这次来,是想要收你们寨子里的上等烟草,并且我想要买下你们往后五年的所有上等烟草。” 寨佬脸色有些惊讶,“往后五年所有的上等烟草?” “是的。” “可每年都有很多人来收,我们为什么只卖给你?” “往年的价目是每斤七十文,我可以给你们开到八十文的价格。既然你们买别人也是卖,为什么不单卖给我呢?” 比原先的价钱多了十文钱,这已经不是小数目了,老人和老婆婆都面泛喜悦,但寨佬依旧很冷静,“你怎么能担保每年都会来收呢?如果你没来,其他的收烟人也都走了,我们的烟草就卖不出去了。” “寨佬放心,整个九月份都是收烟草的季节,我会在九月中旬之前就派人来,如果没人来,你们就可以直接找别人卖掉。” 寨佬仍有些不明白,“你们为何要这样做呢?像其他人一样每年来收购不就好了。” 安珞阳笑了笑:“薄利多销嘛,何况我只要上等烟草。” 上等烟草的利润是其它烟草的两倍不止,去年因为存货不足,许多生意都白白流失,安珞阳不想以后再重蹈覆辙。 上等烟草与其它的烟草不一样,不是多种就能增加的,要有好的土壤和环境,和这一年的天气情况,它的产量多少几乎要看老天和运气,这也是安珞阳决定如此收购的主要缘由。 寨佬思索了一会,拄着拐杖站起来,“好,我和他们一起商议下,再给你答复。”他吩咐站在旁边的老人,“你把村里的男人都叫到晒场来。” 这时候天色已经大亮,寨子里的人都准备去地里劳作了,老人挨家按户地把人喊过来,聚在门口的晒场上,安珞阳看了一眼,估摸有七十来号人,除却女人小孩,应该就二三十户。 寨佬站在中间和他们说话,其他人都看着他默不作声,静静地听他说,说多年积累起来的威望,让寨民对他全然信服,甚少人有异议,很快便商量好了完之后,陆续有几个人提出了问题,寨佬又说了一会,便向安珞阳走来。 寨佬又问:“那要是别人出更高的价格呢?我们为什么单卖给你?” 安珞阳从容笑道:“我就向寨佬明说了吧,我是云阳烟草派来的人,提高十文钱是我们的极限,若旁人出更高的价格,您大可以转卖别人,只是做生意讲究诚信二字,若想维持长久的买卖,还需要我们两方共同维护才行。” “倘若其他人用更高的价格收了你们的上等烟草,我这边也就不再会来收,没过多久,价格肯定又会下降回七十文钱,甚至更低。而我们这边,连续五年都会给你八十文的价格。如果顺利的话,往后也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你怎么知道价格又会降下去呢?”有寨民在下面喊。 安珞阳回道:“世上没有无本的买卖,钱赚少了自然就会压减成本,这样吧,给你们一个保证,如果有人真的能给你比八十文更高的价格,并约定几年为期,你们尽可以转卖他人,但如果是被人骗了,后果只能你们自己承担。” “连续五年以八十文钱收购,你要如何保证以后不会改变呢?” “这个我们可以立下字据,寨佬您作为担保人,安阳烟草也是一个大招牌,绝对不会骗人的,而且我又没少你们一文钱,你们也不吃亏。” 寨佬听完后,又转过身商议了几句,没多久,众人便点头同意了。 安珞阳总算是落下一口气,这些问题安珞阳之前也担心过,难免有人会来抢他的生意,大多数寨民并不会想到长远的交易,只会谁出价更高就卖给谁。 但敢肯定的是,以现在的市场行情,八十文钱已经是极限,若有人再提高价钱,也绝不会维持太久。 她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收到更多的烟草,不想每年九月收烟的时候花费太多时间,索性让利给寨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的烟草比别家卖得价格更高,才能承担多增的十文钱。 她有一个处理烟叶的独家秘方,制作出来的烟丝比之其他人的更加香浓醇厚,因品质独一无二,颇受有钱人欢迎,售价也更高。 这个秘方是师傅年轻时在南洋淘到的,在制成烟丝的过程中加各种香料,白酒和蜂蜜,她摸索了几次,才配出最好的比例。 下中两等烟草是卖给平头百姓的,直接切丝,盈利少,但买的人多,不过货多事繁,安珞阳不想干这个,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她手下的人不多,一年只能往返一趟,货物多了根本带不了,还增加了一路的风险。 谈好之后,寨人们便回去拿着自家的烟叶过来,上等的烟叶叶长而又完整,金黄澄亮,没有一个斑点,叶烟味浓重。这样的烟叶每年收到的数量都很少。对于云南人来说上等烟虽好却也不太稀奇,对于嗜烟的外地人来说却是难求的宝贝。 烟草摆在晒场上,都已经用油纸包好了,安珞阳检查了一遍,确定了这些烟叶的品质,随后老人从屋里拿来一柄杆秤。 各家秤完合计一共二十三斤,折算下来共三两银子并半吊钱,因为铜钱太重,收烟人都是带银子过来的,只要在账本上记好每家的斤数,银子他们寨子里自行分配便可。这是延行十数年的行规。 安珞阳付完钱,从怀里掏出了两份契约,一份递给寨佬,寨佬当着众人的面读了一遍,确定下来就签了字,合约一人一份。 寨人帮忙把烟草捆扎起来,塞一些到她背来的竹娄里,剩余的用油布包好,堆在一起还挺多的,像一座小山一样,她一个人肯定是背不回去了,就雇了一个人帮她一起背回去,一趟十文钱。 随后安珞阳掏出一个鱼形状的木雕递给寨佬,说道:“以后我未必会亲自来,倘若有人拿着这个东西来收烟草,就是我们的人,还是像之前说的那样,只收上等烟草。” 做成了这笔生意,寨人们都很热情,说什么都要留着她吃一个午饭,寨佬还特意吩咐自己的儿子杀了只鸡,做了一道当地独有的酸辣鸡汤。 吃饱喝足后,安珞阳跟寨佬聊了会天,老人敲着烟枪,乐呵地跟她说,今年的烟草数量较以往要多一些,几乎每家都能卖出百八十斤的烟叶,就是不知道行情如何,要是行情好的话,今年就可以过一个好年了。 晒场上的热闹很快散去,歇息一番已经到了下午,安珞阳便准备回去了。 巧的是,安路阳刚离开的时候,便有一个人赶着牛车来收烟了,收烟的男人是寨人们熟悉的面孔,晒场上的热闹很快又恢复了。 第3章 第 3 章 回程要比去的时候慢了许多,要是安珞阳一个人的话,脚步就要更快些,但雇的那个人赶不上,但要是不雇人的话,那一大堆的烟草她一个人又背不了。 到家已经是傍晚了,她的家安在田寨部落和县城中间,这次觉得路程比较近,再加上土地泥泞,就直接走过去了,一来一回累到不行,下次真的得赶个牛车,骑个马也行。 寨人收了工钱,放下背篓,喝了一口水就急忙赶回去了,回到家估计得半夜。 安珞阳把烟草堆到烟房里去,那是专门制烟丝的地方,里面堆着一些今年新收的烟叶,现在人都回去休息了,里面空空的。 住房安在地势较高的山上,上去的路都铺了碎石,一直延伸进院门,安珞阳推门进去,师傅正坐在院子里削竹子,看见她,睇了眼桌子,“给你留了饭,快吃吧。” “是英英做的还是您做的?”安珞阳笑呵呵地打开罩子。 “当然是我做的,英英今天没有来,跟她娘去城里了。” 安珞阳的脸无声地变了变,果不其然,盘子里的菜看起来都黑糊糊不太好的样子,不过她现在饿极了,也只好不在乎这些。 “师傅你削竹子干嘛?”安珞阳端来饭碗,在桌子边坐下。 “嘿嘿,为师最近看到山后面有野鸡,做几个机关逮住它,给辛苦劳累的徒儿加点伙食。” “额……也好。”对于师傅的各种顽童行径,安珞阳有时实在是不知如何应对。不过,师傅要抓野鸡绝不是为了给她加伙食,肯定是闲得太无聊了。 师傅惯常喜欢乱跑,这些日子却因为养病一直呆在这里,早就无聊透了。 第二天一早,安珞阳便钻进了烟房配制香料,其他人很快也都从家里过来了。 安珞阳一共雇了五个人,现在这里暂时有三个,其中有一对亲兄弟叫古东和古西,他们俩是从江西过来的,以前做过镖师,并且还会一点刀法。 另外有一个当地的女孩子,叫茂英英,她父亲早逝,母亲一个人拉扯她长大,她母亲是广西人,会说中原官话,教过她写字,安珞阳见她聪明伶俐,就让她过来帮忙记账。 除了这三个人,还有两个人分别叫张潜和刘星云。张潜和刘星云两人是结拜兄弟,剑法出奇得好,是安珞阳贴告示招来的,两人最近接了一趟镖出滇了。他们肯纡尊降贵,一是因为安珞阳给的工钱高,每月五两银子,二是安珞阳答应不可随意支遣他们,他们这才肯来。 他们两个心高气傲,举止不凡,师傅识他们的面相,悄悄地在背后说,他俩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肯定没那么简单。 不过安珞阳觉得师傅他自己也没那么简单。 除了她自己雇的人之外,安珞阳还有一个合伙人胡三叔,胡三叔可以说是她生意上的前辈,之前她跟着人行商的时候,颇受胡三叔的帮助。他是从福建来这里倒卖土特产的商人,祖籍也是江西,安珞阳在商队结识他,后来他生意做垮了,赔得倾家荡产。安珞阳就拉他们一起入伙,他熟悉福建的商路,并且有一张卖东西的伶牙俐齿,早期的烟叶都是通过他的途径卖出去的。 安珞阳负责出本钱、出货和运输,他则负责卖出去,获利两人五五分成。 烟叶已经放在外面一个晚上,被露水浸润到正好的程度。古东和古西来了之后便到后面的院子切丝去了,他们两个话都不多,只知道埋头干活,只有跟另外两个男人话才会多一点。 安珞阳和茂英英则往切好的烟丝上里喷洒调制好的香料和白酒,随后需要将它们放在阴凉处,直到香味完全被吸收之后才能开始炒制,炒制后则需要放在密封的坛子里发酵半月多才能完成。 休息间隙,英英凑到安珞阳身边,悄声说道:“安姐姐,我想跟你说件事。” “什么事?”安珞阳回头看她。 “今年我想跟你一起去福建!” “你怎么突然想去福建了?福建可不近哦!” “我想跟你多学点东西,长点见识……” “哈哈,这倒也挺好的,你跟着我没用,应该跟着胡叔学的,对了,你去福建伯母怎么说?” “我娘也希望我能跟着你,她说她现在身体还好,能照顾自己。” “那好,你到时候就跟着我去吧,你也不用担心,你跟在胡叔身边学,他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好。” 事务繁碌,很快烟房里四人都默不作声,潜心做手里的事。这样的日子还需要持续一个月,烟丝才能完全制好,最后发酵好的烟丝会用油皮纸一份一份包好,然后贴上写有南阳二字的红签,一层一层地摞好,放在牛皮和竹篾做的箱子里。 通常他们整个收烟季能做几十箱,最后去掉上香料等东西的费用,劳费,路费,一年也能净赚有五百多两银子。 中午照例是茂英英做饭,在座的几人中,她做饭的手艺最好,安珞阳虽然出门在外这么多年,但却始终没有学好厨艺。 安珞阳换下外袍走出来吃饭,回到屋子里却没看见师傅,只听到后山传来声响。 后山是一大片的竹林,果不其然,安珞阳远远地便看见师傅坐在一根竹子的顶上,细瘦的竹子被他压得偏斜下来,似断未断,鸟群受惊地四处乱飞。 山风吹过带起一阵哗啦的响声,竹子晃晃悠悠,他却稳坐如山,手里拿着一架小弓,目光正盯着一个地方,突然间,弓弦松开,竹箭如一道幻影射向他所看的地方,紧接着响起凄厉的鸡叫声。 安珞阳无奈地摇摇头,走进密林里把拼命鸣叫的猎物拎出来,是一只七彩雉鸡,竹箭打穿了它的翅膀。 师傅侧身跳落下来,扶着下面的枝叶稳住身形,安安稳稳地落地,“看为师给你打的野鸡。” 安珞阳赶紧过去扶住他,“师傅你的腿好利索了吗?还到处乱跳!” “哎呀,早就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师傅我上天入地都不在话下。” “你就嘴上逞能吧!”安珞阳皱眉苦笑,推他进屋,“英英早就做好饭了,快去吃吧!” “诶,那为师来把鸡烤了吧,多少年没吃过叫花鸡了!” “你可别忙活了,小心把鸡烧成了碳!” “你这话怎么说的!诶,英英哪,今天是你来做饭呐,那我可有口福了……” “黄伯伯,快来吃饭吧!” 一顿饭终于在絮絮叨叨中过去了,那只鸡最后被安珞阳提到厨房,晚上让英英把它给清炖了。 制烟的一个月很快过去,各个寨子里的烟叶基本都收完了,烟丝也都处理完毕。四个人看着一箱箱的纸包,都忍不住松了一口气,终于是能够歇息了。 胡三估摸着时间,没几天也过来了,她在镇上有一家铺子,往年是在镇上的店里卖一点,其余的再运到外地,但今年安珞阳准备全运出去,店铺交给胡三的人打理,随意卖一些杂货。 烟草运到外地之前还得把东西先运到镇上,才能备车马,今年也不例外。很长时间都没去店里看看,安珞阳准备和胡三一起过去看看。第二天一早出发,花费大概一个多时辰才到石屏州的县城。 这是方圆百里最大的城镇,建好也不过五十年,是朝廷统一云南并将其设为布政使司后,专门派遣工部,在各个州,依照中原县城的模式建立的。 城里聚居的除了脱离族寨生活的当地人,还有很多外地来做生意的人,街上牛马熙攘,算是比较热闹。 穿过繁忙哄乱的主道,牛车停在一条狭窄的街道上,这条路两边除了卖杂货的,还有一些阴私的生意,秦楼楚馆、勾栏瓦舍之类的,甚至有些店卖毒蛇蛊虫。 安珞阳的南阳烟草铺子就在这中间,当初选址在这里主要是因为租金便宜,后来这里更多的是作为中转,就无意挪位置了。 店里出来了两个小伙计,把箱子搬进后房仓库,安珞阳四处看了看,然后跟胡三开始算今年的帐,利润三七分成,因为是安珞阳出资,所以她占大头。 算好帐之后,胡三提出:“珞阳,我想在福建再开一个铺子,卖云南的土产,再多雇一些人。” “卖云南的土产?” “是的,我之前就是倒卖土产的,只要不是运气差,赚头还挺多的,并且,烟草这个东西是九月后开始忙碌,前面大半年的时间,闲着卖卖土产也挺好的,谁也不嫌银子多。” 安珞阳也有些心动,思索了一会便道:“我对这个没有经验,胡叔您觉得可行那就试试,运送的话,让大哥们跟着你,如果人不够再请两个镖局的人,而且南盘山那伙山贼的大当家跟我担保过,不会再劫我们的货。” “那就更好办了!这是我的老本行,绝对不会出错的。”胡三兴奋地说道,“那烟草什么时候开始运呢?” “现在是九月中,张潜和刘星云两位大哥过两天就要回来,等他们回来了我们立刻就出发。”这批货是今年的新烟,当地的商会都有协议,必须在收烟季一个多月后,也就是十月二十,才能允许新烟上市,以免有些人恶意抬价。 安珞阳也必须在十月二十之前到福建,才能赶得上开市的时间。 “那好,我提前把车马给备好。今年的开支要大一些,我们把账都算一遍,这样预支多少钱心里也有个数。” “好。” 把账本一一核对完,支出了账上的七十两银子用于租店铺,第二年春天进山货。胡叔收了账本正要离开,安珞阳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胡叔,我想去一趟南直隶。” 胡三有些讶异,“去那里作甚?离得这么远,你有熟人吗?。” “我想着说不定有做生意的可能,江南省不是最繁华的地方吗?我想到那里看看。” 其实是安珞阳听师傅说,他的家人可能是金陵人。师傅在救了她之后,根据她仅有的一些记忆去查,只查到当年南宁县令名叫安道远,期满后被调回了南直隶,其他的一概不知。 当初虽说是怀疑已经遇害,但师傅在附近并没有找到两人的尸体,还活着也说不定。安珞阳想去那里找一找,自己的父母还在不在人世。 这件事她没有跟师傅说,免得他多想,只能趁着师傅不在身边,抽空去一趟金陵。 “那也挺好的,去南直隶的话,我在南京有一个同乡做棉布生意,你要是去的话,你帮我带封信给他吧。”胡三江右商帮出身,各地都有做生意的老乡。 “好。” “那好,事情忙活完了,我出去逛逛。珞阳你也出去看看,别整天闷在屋子了。” “我早就有去处了。”安珞阳突然笑眯眯地看着他,“胡叔,你是不是要去花姑姑那里?” “咳,小姑娘家家的打听什么!你玩你的去!”胡叔老脸不自然地红了红,拍了拍袖子走了出去,去的方向正是衡香院。 衡香院是里店铺最近的一家勾栏院,花姑姑是那里的清倌人,专门给客人弹琵琶。她弹得一手好琵琶,安珞阳经常去听,时间久了,还跟着她学了几手。 胡叔早早丧妻,又总是在外面奔波,在楚馆有几个知心人是常事,并且他待花姑姑还不错。两人相互慰藉,这事也没有什么不好,安珞阳乐见其成。 安珞阳很早就听说东街有一家新开的鸳鸯阁,里面的舞姬跳舞极为美艳,在店里看了会书,等到傍晚,安珞阳便出了店铺,穿过几道街坊,不久就到鸳鸯阁。 看规模它应该是县城里最大的楚馆了,不过还是比不过福建的琼楼玉馆,安珞阳走进去选了僻静个位置,边喝酒边看人跳舞。 安珞阳自小便喜爱歌舞声乐,为此走访了不知多少秦楼乐坊,鸳鸯阁的舞姬像是番人,浓眉大眼,深目高鼻,一身异域红裙,很是漂亮,但跳舞就有些艳俗,安珞阳提不起兴趣。 本来想就此离开的,但谁想最后出来了一位白衣飘飘的绝代佳人,一首曲子弹得如泣如诉,最后的唱词也韵味十足,安珞阳一直听到深夜,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心里想着下次来一定要单独见见那位姑娘。 出来之后已经是明月高悬,暗夜无边,她从巷道走,准备从店铺后门进去。她之前经常在镇上,就在店里布置了一个房间,今天就不回去直接在这里睡。 县城里晚上治安不好,安珞阳走的这条巷道漆黑无比,她走了一会儿,忽然听到有轻微的脚步声。 停下脚步,那声音又停止了,安珞阳朝后看,并没看到人影。 “也许是晚上打劫的恶人,哼,他要是敢来,我就打得他找不着北。”安珞阳暗想,嘴角泛起一抹笑,刻意放慢了脚步。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清晰,逐渐逼近。安珞阳握紧了拳头,全身也紧绷起来,准备那人再靠近一些,就给她一脚。 第4章 第 4 章 但那脚步声突然就停了,安珞阳回身一看,只见一个黑衣人站在离他两丈方外的地方,安珞阳还没来得及质问,那人就朝她鞠了一躬,“安姑娘。” “你是谁?”安珞阳紧盯住她,手悄然握上的怀中的小弩。 此人来历不明,不像是街头作乱的普通混混,看来要小心应对。 “请安姑娘放心,小人不会武功。”黑衣人说道,“小人这次来,是想请安姑娘帮小人的主子办一件事,事成之后,会有重谢!” “什么事?”安珞阳眉头一挑,这倒稀奇了,请人办事不光明正大地拜会,反而在阴暗的巷子里堵人。 “想请姑娘送两封信。” “这种事情随便找个信使就好了,你家主子为什么找我?” “这两封信事关重大,决不能有任何闪失,安姑娘武功高强,且与我们毫无干系,是最好的人选。” “是什么信?” “小人不能相告,安姑娘送信时也不能拆看。” 安珞阳嗤笑一声,“我还没答应呢,你家主子准备付我多少钱?” 黑衣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纸,弯腰递给安珞阳,“这是汇济钱庄的汇票,安姑娘到了南京之后,便可在钱庄兑换二百两白银。” “要我去南京?”安珞阳走过去,伸手拿来那张纸,确实是二百两不假,那印章也没有错。不过右下角有一行红字写着:限金陵兑。 安珞阳笑了笑,“平常送一封信,也不过一钱银子,就算是再远的地方,也最多十两。你们出二百两,这送信路上,恐怕极为凶险吧!”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安珞阳一眼,不紧不慢道:“这信是否凶险,就看安姑娘的身手了。” “好!这笔生意我接了,”安珞阳利落地把汇票折起来收好。二百两不是小数目,抵得上她半做生意的利润,她在云南出入这么些年,对自己的身手也有些自信,索性去冒一冒这个险。再说她本来就要去江南省,顺道的事! 黑衣人掏出两封信,交到安珞阳手里,“第一封请安姑娘务必在冬月之前亲手交到宁阳侯的手里,第二封则在第一封送完后第二天,直接送到镇抚司。此事务必保密,对任何人都不能吐露半分,就算是姑娘的师傅。” 此人知道她师傅,安珞阳有些诧异,但很快就想明白了,他能在这里堵住她,想必已经调查过她。 冬月是十一月,十一月之前的话,那她可能去不了福建了,不过有胡叔在,也没什么妨碍,安珞阳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黑衣人闻言,不作停留,转身便离开了。 安珞阳回到铺子,胡叔果然给她留了后门,安珞阳洗洗便躺在床上睡了。摸着怀里的那张汇票,心里有些莫名的紧张感。 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运气,一千两银子够她过去接十次活了,这两封信不知道潜藏着怎样的秘密? 时间飞快,安珞阳陆续将烟草都运到了店里,过了几天,张潜和刘星云两兄弟如期赶回来了,两人刚从外地押镖回来,还来不及回去歇息,便风尘仆仆到了店里。 看见他们两个,安珞阳不禁感叹,饶是路上的风餐露宿,似乎也磨灭不了他们两个的飒英姿。 张潜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皮白如面,唇红齿白,而且待人也十分温柔和善。刘星云年长他两岁,也是星眉剑目,但却颇为冷漠,寡言少语。 两人单是站在门口,便足以吸引住众人的目光。就连安珞阳,也不得不承认他俩长得实在是俊美,有时都恨不得,让他们站在门口招揽生意。 但估计还不待安珞阳开口,刘星云就先拔剑了。 “我们何时动身?”刘星云首先开口问道。他刚才看见屋内堆得满满的烟草箱子,就知道又要上路了。 “你们休息两日,大后天便动身。” “好。”刘星云言简意赅,说完就走了。 张潜看见他要走,急忙从怀里掏出一支萧,递给安珞阳:“珞阳,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想学吹箫,我打洞庭湖边路过的时候,正好看到这支萧,就带回来给你,这可是用洞庭湖的湘妃竹做的,质地上乘。” “多谢张潜哥。”安珞阳高兴地笑纳了,几个月前她确实是想学吹箫,但试了几次很快就放弃了,实在是因为比起弹琵琶,她吹的萧简直不堪入耳。不过要是赶路途中,其他人不嫌弃的话,她还是有意向重新练的。 “那我也回去了,后天见。”张潜赶紧转身,一路小跑跟上刘星云。 安珞阳将萧管夹在腰间,看着刘星云的背影,难免叹了口气,实在是不好管教啊!相比刘星云的冷淡矜傲,寡言少语,待人温和可亲,又会照顾人的张潜就顺眼多了。 安珞阳没意向去细究他们的身份,她不用想也知道,若不是碍于生计,像刘星云这样的人,大概是不愿意来她这里押运货物的。 正因为如此,她更要好好地把他留住。这年头找一个像他一样武艺高强的伙计,实在太难了。 时间飞快,两天后,众人都赶到了店铺里,除了古家两兄弟,胡叔,这次茂英英也跟着过去,这边的店铺就留给胡叔雇来的两个伙计照看。 如今师傅病还没养好,就留在石屏不跟着去,安珞阳走之前,没敢跟师傅说她要去江南府,免得他又生出不必要的心思。 货物共装了四辆马车,另外每个人都配了一匹滇马,西南多山,地形艰险,滇马是云南特有的马种,擅长走山路。 这一路要沿着江水走,因为水流急险,烟草又受不得潮,不能行船,只能走陆路。一路要先过卢江、乐蒙江,再到南盘江,之后出滇,越山脉走盆地,穿过贵州、湖广和江西,才能到福建。 快的话一路要走二十多天,他们是九月二十三出发的,大概十月中能到,安珞阳因为要去南京,就决定在江西和众人分开。 张潜听了很吃惊:“你这么急着跑去南京,要做什么事?” “本来是过去看看的,但后来有人托我办了一件事,须得早点去。” “你一个人也太危险了,要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你去作甚,你打得过安姑娘吗?”骑马走在另一边的刘星云突然说道。 张潜不忿:“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话太多了。”刘星云睨了张潜一眼,便径直骑马跑到前头去了。 安珞阳抿嘴笑了笑,不作声。她之前跟张潜比试过几场,每次很轻松便赢了。她倒是很想跟刘星云比较一番,他的武功应该比张潜高上不少,可惜他除了必要的事情以外,从来不怎么回应她。 “我话哪里多了?”张潜冲他的背影喊了一声,见他没反应,就转头对说道,“珞阳,要不这样,我到了福建之后,便去南京找你。” “好啊。” 张潜朝前看了看,还是放心不过,策马跑到刘星云旁边去了。 一路都是颠簸的山路,英英没有出过远门,又没怎么骑过马,很快就觉得不舒服了。安珞阳看了看没说什么,这种事谁都要经历一番,习惯就好了。 赶路是极其枯燥乏味的事,又耗体力,每个人都很少说话,只有胡叔偶尔兴致来了,会和英英说一说他走南闯北见识过的奇人异事。 安珞阳想练一练萧,便减缓速度到队伍后面去,隔得远一些再开始练,免得折磨大家的耳朵。 这条道上来往的商客很多,沿途都有落脚的客店。但到了南盘山就不一样了,这南盘山里踞着一伙山贼,约有三四十人,专门打劫来往商旅。 南盘山山势险峻,地形复杂,官府若派人来清剿,他们便躲进山中,依仗地形之便,东躲西藏,根本抓不住人,过段时间商旅多了起来,他们便又出来作乱。 沿途商旅苦这伙山贼久矣,后来索性就不走这条道,径直向北翻山越岭。但这样的话,花费的时间要更长,山路又危险,车马坠毁的事情时有发生。 久而久之,有些商人便和山贼定下协议,每年上敬过路费,举起他们发下的旗帜,山贼便不去打劫。 不过,安珞阳是个例外,缘由很简单,她去年运货的时候,把来抢劫的匪众都打趴下了,并且抓了他们的三当家。大当家为了赎自己的亲弟弟,就承诺往后都不会打劫她的商队。 半月之后,一行人到了江西的赣州府,换马休整一番,准备往南进入福建,安珞阳便在此与众人分道扬镳,独自一人北上江南府。 安珞阳赶路向来很快,又换了一匹快马,一路上日月兼程,花了七天的时间便到了应天府南京城,到达的这天是十月十五,安珞阳跟着人流进了城门。 安珞阳初次来江南,便感觉到一丝亲近,她是在云南长大的,对这里毫无印象,但江南的吴音在她听来分外熟悉。不过,也有可能是她自小就说官话的缘故。 跟着人流进入南京城的内城,刚踏进城池不久,安珞阳便被这陪都的繁华给惊住了,在阔约五车的大道上,只见街上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夹道两旁高楼林立,商铺接连不断,望不到尽头。 “要是有钱的话,真想在这里开一间铺子。”她不禁想,要是在这里做买卖,那肯定不愁客源,银子肯定像水一样哗哗地流进来。 走马观花领略一番,安珞阳没有立刻去宁阳侯府送信,而是在城南评事街找了一家客栈住下了。 评事街离宁阳侯府所在的裕民坊不远,并且巷深人杂,靠着城外的秦淮河,她想着要是到时候出了什么事,容易脱身些。 安珞阳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打扮成妇人的样子出了门,初来乍到,安珞阳习惯把巷子走一圈熟悉情况。评事街各条巷子四通八达,房屋靠得又拢,路便有些狭窄。卖皮货的、绫罗的、熟食的,到处都有。 特别是北巷口口有一家卖烤鸭的,那香味传的,早上烤制的时候,安珞阳在客栈二楼都能闻得到,被勾得立刻就下来买了一只回去。 值得一提的是,这条街西边的打钉巷里有一座南市楼,高屋重檐,屋宇宏阔,安珞阳打听一番才得知,这南市楼大有来头,是“花月春江十四楼”之一,也是剩下的唯一一座曾属教坊司下的青楼,其余皆在靖难中被烧毁破坏。 现在南市楼被一位大商人收购,依旧做着风尘生意。 安珞阳打底下走,抬头便可看见有穿着艳丽的女子倚着窗户梳头,脂粉香浓烈。 有时还能听见一些飘渺的乐曲声,虽听不清,但也能感受到其悠悠扬扬,委婉动听。安珞阳路过的时候,在门口迟疑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进去。虽然她迫切想进去一睹南市楼的风华,但这次有要事在身,还是等事情全都办完再来快活一番吧! 评事街南端有一家江西会馆,安珞阳进去找胡叔说的同乡李恒,李恒和胡叔在家乡是邻居,感情笃厚,来之前胡叔让她来送信的人,就是这位李恒了。 要想找一个江西商人,来会馆打探消息是最好的方法,事情格外的顺利,安珞阳问了一下里面正在柜台上写字的先生,先生立刻就告诉他,李恒在南边的三山街经营一家瓷器店,街上最大的一家瓷器店便是了。 看来李恒早不做棉布生意了……又或许是,人家又做起了陶瓷生意。 第5章 第 5 章 三山街也是一条商业兴旺的街道,沿街有很多书铺、瓷器店、毡货和绸缎铺子,安珞阳一边走一边看,逛了一会便看到了那家最大的瓷器店,它的店门足有别的铺子两倍大,里面摆满了各种瓷器,好几个小伙计在忙碌。 安珞阳说明来意,一个机灵的小伙计便进去请人,没过多久李恒就过来了。 李恒穿着一身墨绿色绸缎长衫,面庞方正硬朗,留着短须,一头乌发抹了油膏,虽人到中年,但看起来仍旧很有精气神,至少比胡叔看起来年轻许多。 安珞阳冲他微微拱了拱手,“李掌柜安好。” 李恒看见她是一个年纪尚轻的娘子,有些惊讶,问道:“娘子安好,敢问娘子怎么称呼?是胡兄让你来找我的?” 安珞阳听到娘子这个称呼,愣了一愣,才想起她今天梳了妇人头,微微侧身向他了个礼,“我姓安,李掌柜唤我珞阳即可,这次我来金陵办事,胡叔便让我来拜访您,给您带了一封信了。”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信件。 “多谢安娘子。”李恒接过信笑道:“我与胡兄也有几年没见了,听说他之前经营失利了,一直待在云南,不知如今一切可都还好?他这个人倔,从不肯跟我说他的难处。” “都是以前的旧事了,现在一切都好,胡叔如今正在福建做买卖。” 李恒听完高兴地笑了,短须微微翘起,“安娘子唤胡兄为叔叔,关系想必极为亲近,就喊我李叔吧,我也厚颜叫你一声珞阳。在金陵,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尽管提便可。” “那珞阳先谢过李叔了。”安珞阳毫不犹豫地向他行了个礼。 “哈哈!”李恒高兴地捋须,问道:“珞阳,你现在可有住处?要是没有,直接住在胡叔府上。” “不劳烦李叔了,珞阳已经安排好了,就住在评事街的升荣客栈。” “既然如此我就不安排了,升荣客栈离这也不远,我看现在就快到正午了,不如就让我请你去酒楼吃顿饭吧!这个可不能拒绝,总得让我尽下东道主的礼仪。” 盛情难却,再加上安珞阳也想向他请教请教南京的生意经,便道了谢应下。 李恒换来伙计吩咐了几句,便带着安珞阳去了附近上一家西江酒楼,点了十几道金陵美食。两人边说话边吃饭,李恒善谈,知道她也经商之后,问了她许多西南生意上的事。 安珞阳便趁机跟他请教了一些生意上的门道,两人谈起以往生意上的诸多经历,越讲越投机,不知不觉酒也去了半壶。 “不知李叔可知道金陵有什么姓安的大户人家吗?”饭吃到一半,安珞阳忽然想起这件事,师傅说他当初救她的时候,身上的衣服都是贵重料子,在江南应该算是富贵之家。李恒在金陵多年,可能有听说过。 “姓安的大户人家?我还真没什么印象。”李恒想了想,说道,“不如之后我让人去打听打听,安姓在这里不算常见,应该不难找。” “那我便谢过李叔了。” 这顿饭吃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李恒店里有事,伙计来请他,他就先离席了,走之前还吩咐一位伙计送她回客栈。 下午安珞阳去裕民坊转了转,那里的街道要比评事巷宽阔很多,沿街都是深宅大院,住着许多王公贵族,仕宦大家,宁阳侯府便处在其中。安珞阳在街上观察了许久,发现了一件怪事,宁阳侯府门前好像异常冷清。 像其他的府邸门口,时不时就会有马车驶过来,或是上门拜访,或是在外等候,其它的小门也总有下人进进出出,总之是车马如流,宾客如云。 但宁阳侯府却不一样,安珞阳盯了一下午,只看到一扇角门出来了一个下人,带着一个卖菜的贩卒进去了。 看来,这宁阳侯府并不像名称听起来那样显赫,安珞阳选了在街口的一家热闹的茶馆,向人打听有关宁阳侯府的事情。 也是巧,她旁边桌坐的是一位戴着儒巾的年轻书生,听到她打听,自动搭上话来,不用安珞阳多问,书生立刻侃侃而谈起来。 原来这宁阳侯的祖上是鼎鼎有名的泾国公陈亨,当年陈亨跟随尚是燕王的太宗靖难,屡建奇功,战死后被追封为泾国公。 其子陈懋早年随父参与靖难之役,也以功封得宁阳伯的爵位。永乐七年,陈懋又以镇守宁夏之功进封宁阳侯,世袭罔替。此等荣膺,在当年可谓是富贵盈门,盛极一时,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王公贵爵,无数文人投奔门下,仰其鼻息。 但可惜的是,陈懋去逝后,后世子弟皆都贪恋声色,轻奢极侈,不复陈亨、陈懋当年的功绩,门庭逐渐萧疏了。 直到后来一件事,彻底使宁阳侯府失了圣眷。宁阳侯府的爵位传到陈懋五子陈瑛手里时,陈瑛因违法乱纪,遭还是太子的孝宗厌弃,被下狱免职,后其侄陈辅袭爵,但陈辅也是个贪恋美色的败家子弟,他本与驸马杨伟的小女订下了婚约,但听闻涞水县有一个名叫郝荣的女子美貌非常,便瞒着杨家,偷偷将人娶了过来,藏在府里。 陈辅对郝荣的宠爱衰减后,仍旧娶了杨氏进门,东窗事发之后,公主驸马一封上书参到了陛下面前,孝宗大怒,将陈辅下狱,革去侯爵,贬为平民。 自此,陈氏一族被遣到了金陵,十几年后才终于得以复爵,由陈辅的侄子陈继祖承袭。虽然爵位还在,但宁阳侯府算是彻底地衰落了,后来的爵位承袭也断断续续,现在的宁阳侯是陈继祖的长孙陈大纪,勉强维持着门面。 书生眉飞色舞,唾沫横飞,直把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讲得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吸引了一众茶客,最后书生长叹一声,结束了话题,众人都忍不住跟着叹了口气,忙请他再说一些,书生微微一笑,抚起手来,把话头接着转向了其他的王侯将相。 这书生见识广博,再加上口才了得,如果功名不济,去茶馆里说书也是不错的。安珞阳钦佩不已,最后请他喝了壶上好的碧螺春。 古都金陵,果真是气象不凡。安珞阳在外逛了一天,深感此处的锦绣繁华,真的是云南拍马难及的。唯一不好的就是,物价太贵了。 离十一月还有十天,安珞阳先在金陵城里玩了一圈,顺便打听父母的消息,但什么都没打听到。等到十月二十五,才前去宁阳侯府送信。去之前,她还特意租了一身贵重的衣饰,为了行事方便,依旧是做妇人打扮。 侯府门口没有门房,安珞阳敲了许久的门才走出一个老先生,安珞阳说明来意,老先生却不为所动,说没有名帖一律不得入内。安珞阳无奈,只好给他塞了一个钱袋,老先生这才笑逐颜开,利落地进去通报了。 等待的时候,安珞阳透过院墙往里看,依稀可见一些高大的树木,但十月末天气寒冷,叶子都掉光了,唯独有一树早开的腊梅,缀了几朵黄色小花的枝条横斜出来,香味清浅。 在外面等了大概半盏茶的时间,老先生请她进去,进入大门,是一个小院子,杂乱长着一些枯黄的花草,和几株腊梅。接着便是厅房的小门,老先生让她在偏厅等候。 没多久,出来了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穿着青灰色的圆领长袍,外罩道氅。男子身形清瘦,眼窝深陷,头发也很稀疏,已经有些发白了,简单的用簪子束着。他在太师椅坐下,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安珞阳观他面相,看着像是病了,且病得还不轻。安珞阳走上前,半跪着行了个礼,“民女见过侯爷。” 陈大纪挥了挥手,“起来吧,听管事说,你从云南带了封信给我。” 本来他身体不好,是不想见客的,但听到云南二字,还是支撑起身子出来了,因为他母亲如今正在云南。 三年前,朝臣弹劾驻守云南的黔国公沐朝弼与其寡嫂陈氏通奸,陛下勒令他将嫡母和陈氏送来南京,沐朝弼却一直抗违不从。朝中本欲革去沐朝弼的爵位,但沐家世代驻守云南,手中握有万余军队,恐激起边陲事端,此时便一直悬之未决。 陈氏是陈大纪的小姨,当时的云南巡按陈大宾便奏请陛下,让他母亲以长嫂的关系去滇中查验情实。他母亲年事已高,但又不得不遵旨前去,这一去已有一年多了。 安珞阳把信拿出来,递给一旁的管事,“民女从云南过来之前,有人要民女带封信给侯爷。” 管事把信送到陈大纪面前,陈大纪打开草草看了眼,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脸都涨红了。管家急忙上去给他拍背顺气,忙活了一番后,陈大纪已是虚弱不已,连话也说不清楚,朝安珞阳挥了挥手。 管事会意,对她道:“你可以走了。” 事情比要安珞阳预想的要简单多了,她本以为陈大纪还会问一些问题。 安珞阳走后,陈大纪把信重新再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不多,说的是陈老夫人在云南罹患重病,请侯爷速去。可他看着总觉得不对劲,半月前,云南不是寄来一封信,说一切安好的吗? 怎么这次突然得病,还派了个莫名其妙的人来送信,陈大纪越想越觉得有问题,冲管家喊道:“快去把送信的人给拦下。” 管家急忙差人去留人,可安珞阳此时已经出了府门,不知去向。 安珞阳离开得很快,走之前她回望侯府大门,只见庭院萧索,门漆斑驳,那几株梅花在风里瑟瑟发抖,细小的花蕊孱弱不堪,安珞阳有种不详的预感。 再想到陈大纪的虚弱身体,愈发觉得这富贵门庭,在风雨里飘摇,马上就要坍塌了。 不过这一切,又与她有何关系呢?就像那位书生说的,“年年新庭换旧苑,五十年兴亡徒一瞬……” 她要做的,就是离这些事情越远越好。 离开裕民坊之后,安珞阳就去了镇抚司,南京镇抚司自国都搬迁到京城后,就沦为闲散衙门,府衙的红木大门前站着两排懒散的守卫。 安珞阳没有亲自去,买了一根糖葫芦,引诱一个正在街上玩石子的小孩,让他过去将信给站在府门的守卫,说送给里面的大人。 小孩乐呵地接受差遣,跑过去把信给了门口的守卫,远远看着对方接下信,安珞阳就离开了。 既然对方只说送至镇抚司,她也就不管那么多。 两封信的差事做完,安珞阳立刻就去汇济钱庄兑了银子,刨去钱庄的要收的息钱,只余下一百九十两。安珞阳把一百五十两兑了银票,剩下四十两换了些散钱。 她本应该就此离开的,但一直没有打听到亲人的消息,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南京城再待上几天,金陵城这么大,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就算最后出了事,也未必能找到她。 镇抚司不远处的巷子里,扎着总角辫子的小孩坐在路边,正拿着糖葫芦欢快地舔着,嘴角流出黏答答的口水,滴在衣襟上。 突然有一双手捏住了他的胳膊,小孩疼得尖叫一声,他转头看见一张阴沉的脸,吓得哇哇大哭,糖葫芦也掉在地上。 那人的目光阴寒,盯着他问:“刚才是谁让你送信的?” 小孩吓得面色惨白,抽抽噎噎地回答:“是一个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