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捉妖小道士,一头扎进妖怪窝》 第1章 杀猪少女进城记 建元二十八年,大梁城内,正值酷暑炎夏,一少女闭眼扶额刚见周公,突然耳边传了一句粗犷的男子声。 “这猪蹄给你三十文卖不卖?” “五十文,最低价了,”夏枣迅速惊醒,当即站立,手指比五,脚踩板凳,一套那是行云流水,干净利落,见大哥满脸不服,立马捧起案上的猪蹄,苦口婆心地说道:“这是从西边进来的黑毛猪,那是肉肥而不腻,入口柔滑顺畅,更传言,男人吃了能补肾壮阳,健胃提神啊。” “不就一猪蹄,有这么邪乎吗?”大哥摸摸自己因秃顶而日渐靠后的发髻,略带着点犹豫问道。 “哼,要是一般的猪,自然只能饱腹,可这猪自小吃药草,饮露水,听箫乐,那可是上等中的极品,我与大哥你有缘,买一对猪蹄的话送您一张镇宅平安符,买两对再送一张招财进宝符。”夏枣不遗余力的推销道。 “你还会画符?!”大哥只是想炖个猪蹄,没想到还能有如此奇遇。 “必须的,”夏枣很是世外高人般的仰起头,手中虽然沾着猪油,可仍旧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很是潇洒地自夸道:“大隐隐于市,艺多不压身。” 最后,大哥拎着四个猪蹄,两个猪耳朵,一只猪尾巴,以及一堆夏枣现场画的符,很是高兴地离开了摊子。 “虽然肉是卖的贵了一些,可我画的符总还是值这个钱,”夏枣很是小心翼翼地把铜钱藏在了贴身口袋里,不禁感叹道,自己堂堂捉妖除魔的,居然因为没钱而在大街上卖猪肉,这要是让她师父知道了,那不得气的一对胡子都得飘起来。 不过说起来,自己来大梁城三个月了,连师父的影子都没摸着,明明师父最后一封信就是说来这里啊。 “师父啊,再找不到您,我拿杀猪刀都比拿狼毫笔要稳了,”夏枣从兜里掏出一块芝麻饼,正打算就凉水充饥,突然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东西跑了过去。 “猪!我的天!”夏枣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面的方向,只见一头肥硕浑圆的小猪迈着自己短小的蹄子,飞快地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吓得路人都躲到了一遍。 这是什么,这不就是天降的财运,白拿的铜钱吗?夏枣随手抄起杀猪刀,几个翻身就追了上去,她轻功不弱,加之地形熟悉,几个翻腾挪转之后就赶在那小猪的面前,双手张开堵住它前进的道路,咽下激动的口水劝道:“小猪,跟着我回去吧,我保证让你无痛无灾的离去。” “哼喔!”小猪一听她这话,那耳朵立即就竖了起来,小眼珠里冒出来惊恐的神色,用全力地往下那么一坐,然后猛地飞出三丈高,越过夏枣的头顶就朝着一间酒楼里跑去。 “飞天神猪啊,果然是都城,真让人大开眼界,”夏枣更觉得刺激了,也锲而不舍的紧追过去,刚在酒楼门口抓住了它的猪尾巴,却见那猪扭头含泪,楚楚可怜的小声道:“姑娘,行行好。” 夏枣真傻了,虽然她也见过不少妖,可这猪分明就是没有修炼过的啊,说话声怎么还是吴侬软语,听起来分外的让人心生怜悯呢,就在她这一分神之际,那小猪立马逃脱,朝着台上直冲了过去。 此时台上正摆着一件风筝,“三百两黄金成交”的声音刚落地,那小猪泰山落地似的上了台,用圆润的猪鼻子把风筝拱成了两半,接着又一脚踹了粉碎,扭头就朝着另一扇门冲了出去。 “飞猪,你别跑!”夏枣愈发的对这猪感兴趣了起来,刚准备拔腿就追,却被一个人给抓住了袖子,突然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环视一周,只见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自己。 “我大概,还是有那么一点美貌的,”夏枣这辈子从来没有被这么多男的同时盯过,虽然行走江湖从不拘男女之别,可毕竟也刚满十六,也是知道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之类的。 “这位姑娘,你现在羞愧也没有用了,”此时拉住她的那位中年男子开口很是郁闷的说道。 羞愧?我羞愧什么?夏枣被这话弄得有些莫名其妙,自己别说追一头猪,就是骑一头猪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吧。 “张掌柜,既已成交,那么三日之后,还请把风筝送到王府。”一位穿着圆领窄袖袍衫、留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站起来,很是不客气地说道。 “吴总管,您看这情况,能不能请王爷宽限几天,我好跟那边去说一下。”张掌柜满脸笑意,半躬着身子,那褶子挤得都能砸死一堆苍蝇了。 “哼,张掌柜大可跟王爷求情,看看您这吉祥酒楼还能开几天,”不等张掌柜再求情,这吴总管领着下人就满脸不快的离开了,其他人见没有热闹可见,也都各作鸟兽散了。 “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风筝吗?”夏枣捡起已经被压得支离破碎的风筝,看了半天都觉得没什么稀奇的,便拍着自己胸脯安慰老板说:“不过半个时辰,我绝对给您糊个一模一样的。” 张掌柜看着她这一脸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由得摇摇头,指着桌上那三百两黄金说道:“你要是能给弄个一样的,这三百两黄金便是都给你又如何。” 他这话一出,混迹江湖多年的夏枣就立刻意识到不对了,这小破风筝都能值三百两黄金,那肯定有它奇异之处,既然是自己一手造成的后果,她也没想着推诿耍滑,责无旁贷道:“张掌柜,既然这样,那您告诉我这谁做的,我去请他再弄一个就是了” 张掌柜低声说着哪有这么容易,不过他左思右想,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领着夏枣前去赔罪,只希望那位今天能够心情好点,不然自己在大梁的生意就算是做到头了。 “感觉突然凉快了起来,”夏枣被张掌柜带到一处僻静之地,四周人烟稀少、植被茂盛,道路两侧生长着翠**滴的竹子,走进了才见一间门脸不大的铺子,门额上悬挂着黑漆金色的牌匾,“千金坊。” 夏枣念出了店铺的名字,又看见了挂在左右侧的木质对联,上联是“一纸无价”,下联是“童叟无欺”,不但对仗不太工整,而且还透出一股强词夺理的感觉,这纸都比黄金要贵了,还无欺什么,明摆着都已经欺负到眼跟前了。 “谢大掌柜的,”张掌柜有些怯懦的不敢进门,只在门槛处伸长脖子,用很是讨好的语气问道。 夏枣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觉得这不像是一间店铺,里面茶具香炉,文房四宝,花草鱼池,古琴字画,分明像极了自己小时候跟着师父去一些大户人家的书房,不过从小眼尖的她,也从这表面的文雅格局中察觉出一丝不对味来。 好端端的石头鱼池贴着一圈金箔,红木制的桌椅便便在底端镶上几块和田玉,喝茶的杯子点缀着几大粒猫眼石,还有正中间,挂着一幅一男子吹箫看月的硕大画像,处处都透露出一股俗的气息,夏枣打心眼里觉得糟蹋了好东西,她余光一扫,突然发现了一只卷卷的猪尾巴。 “猪……” “诸事不吉啊!”就在夏枣话刚喊出声时,一个略带清冷的男子声突然从里间传了出来,只见此时有微微的白雾飘起,猪尾巴迅速不见的同时,一位身穿一袭白衣、头戴白玉冠、脚穿白色**鞋的男子走了出来,等到雾气散去,那位男子的真面目终于显露了出来。 “……”夏枣一时间眼神有些发愣,这长得也太,太俊美了吧,她脑海中难得冒出了“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这句话,尽管这是形容君子修养的,可眼前这人的面貌就像是让天上的神仙打磨过一样,摆在那里便已经让人挪不开眼了,大概宋玉潘安也不过如此了吧。 恍惚中被张掌柜拽了一下袖子,夏枣这也明白自己快把眼珠子瞪出来了,赶紧把眼神收了回来,同时猛地发觉到,这墙上挂的画不就是他自画像吗?这人难道挂着自己的像天天欣赏吗? 一瞬间,她对这人的感觉有些混乱了,再偷摸着看一眼,发现了他带着大玉扳指,头上的冠也弄了红宝石,手上的扇子好像也包了层翡翠,内心深叹一口气,果然这世间是公平的,这么美的人有这么俗的品位,果然会让自己瞬间清醒。 “谢大掌柜,我之前从您这里拿出的风筝,出了一点意外。”张掌柜小心翼翼的将之前的事情托盘而出,最后咽了一口唾沫紧张道:“您看,我愿意出一倍的钱,求您再做出一个风筝来。” “我这里卖出的物件,从来都是独一份,这张掌柜是知道的,”谢决语气很是温和,甚至脸上还挂着亲切的笑容,但这话一出,听得那张掌柜却是满头大汗。 “此事也有我的过错,还望您答应张掌柜的请求,”夏枣看张掌柜把大部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她自然也不能就这么干看着,便站出来恳切的说道:“只要您能出手相助,我虽积蓄不多,也愿全部都拿出来,至于还缺多少,我会日夜加急去筹措的。” “自然不是钱的问题,这风筝的竹子用得是湘西六十年的凤尾竹,光着几十根便耗费了半片竹林,而且纸张中掺杂了西域白金虎的皮毛,一旦上天便会迎风而动,溢彩生光,至于其他的工艺,我便不一一细说了,”谢决话音刚落,那张掌柜感觉就要站立不住,有些垂垂倒地的迹象。 夏枣赶紧扶住他,自己倒是预想了这个结果,本来卖这么贵的风筝,肯定是有个中奇异之处的,只是如若真的做不出来,自己只能施展点伪装术,先帮助张掌柜交了差,再琢磨怎么护送他们离开此地…… “不过,幸好我还留了一批,”谢决突然话锋一转,看着夏枣说道:“我可以破例给张掌柜再做一个,只是这位姑娘得帮在下一个忙。” “好。”夏枣都不问什么,便利落的答应了下来。 谢决一眯眼,一摆手对着夏枣请道:“屋内详谈,那张掌柜我就不送了。” 夏枣送走张掌柜后,在跨过门槛那一刻看着这人的背影,隐隐约约地嗅到了丝危险的气味。 “小枣啊,你将来可得离那些好看的男人远点,别被人家给骗了!”师父一直叨叨的话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她告诉自己此间事了之后,一定要远离这个地方。 第2章 妖僧现世(一) 一进屋,谢决便邀请她喝茶,俩人互换名姓后,他很是文雅地说道:“夏有枣木,其叶萋萋。八月枣熟,其叶沃若。这名字起得别有诗意。” “其实,”夏枣略微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在夏天的枣树下被师父捡到的,他不知道我姓氏,干脆就这么叫了起来。” 倒茶的手略微一停顿,面上却仍旧云淡风轻,谢决冲她浅浅一笑,立马转移话题道:“看夏姑娘身上挂着八卦镜,想来令师是道家的高人。” “我跟师父是游方道人,行走江湖,顺路斩妖除魔,不过从小师父叮嘱,妖亦分善恶奸邪,不可轻易滥杀无辜。”夏枣知道他想让自己做的绝不是什么舞文弄墨之事,便很是明确的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天有好生之德,地有载物之厚,妖之修行不易,自然不可妄加干涉,不过此次并非是让夏姑娘去做杀生之事,只是帮忙找见一样东西,”谢决潇洒的打开扇子,上面画着一只兔子,看起来乖巧可爱,白白胖胖的。 他随后一指,夏枣有些讶异地问道:“兔子?这集市上不到处都是?” “非也,”谢决随意的挥了一下扇子,里面画面一转,出现了一个寺庙,仔细观察,依稀能看出普渡寺这三个字来。 “麻烦夏姑娘去的就是这家寺庙,只要夏姑娘能在里面发现一只昏迷不醒的兔子,其他的事就无须操心了。”谢决从袖子里拿出一片绿色的竹叶,递给她嘱咐道:“一叶障目,可见泰山,夏姑娘切记这句话。” 夏枣有些莫名其妙的接过来这叶子,只觉得这叶子摸起来冰冰凉凉的,其他也没有什么奇异之处,只是这谢决一看也非普通之人,光这扇子的门道自己就看不出了,这叶子说不定也是什么法宝,便仔细的收好了。 “好的,我马上就去,谢老板请放心。”夏枣做事向来利索,她也没问谢决这庙里有何古怪,既然已经应承别人了,龙潭虎穴她也得走上一遭。 “自然放心,夏姑娘是福泽深厚之人。”谢决很是云淡风轻的说道。 在夏枣离开这千金坊的时候,对着谢决的印象突然又有了转变,虽然这品位是俗气了点,可这外貌谈吐,可足以称仙人之姿啊,弄得自己说话都把背绷直了些,生怕失了礼数。 其实她没有看见的是,就在她离去没有三秒,那谢决就扭头去了旁边的躺椅,一坨似的躺在那里,完全没有之前仙风道骨的模样,冲着那头的小猪喊道:“沈三叶啊沈三叶,要不是我弄出点白雾,刚才你就让那小姑娘发现了,你这三个月的月钱别要了。” 那小猪从里间走了出来,很是委屈地说道:“也不知道这夏姑娘是跟猪有什么仇,从大街上就一直追着我不放,要不我机警,险些就要被她捉了去。” “还不是你过于蠢笨,”此时从后屋又进来一女子,穿着一身黑色翻领过膝长衣,头发高束于后,仅插一根木簪,眉峰上扬,目光凌厉,腰间系着一把短刀,她毫不客气地对着沈三叶道:“走在大街上都能让人拐了去,若是你真身取不回来,我看用这猪身倒也是符合。” 沈三叶本就性格软弱、脾气温和,这么一说立马泪眼汪汪起来,只是她现在附在小猪身上,梨花带雨哭起来倒也不是让人感到怜爱。 周承影本来还想说她两句,见她一哭话就给打住了,她扭头对着懒洋洋的谢决说道:“那小姑娘虽有些本事,但毕竟年岁不大,不知可靠与否,干脆我亲自去夺过来。” “毕竟是寺庙,供奉了几百座大佛,你一鬼差也不太合适去,容易冲撞了。”谢决直接拒绝她道。 “那为何你不亲自去一趟?万一她带不回来呢?”周承影不知为何这么重要的事要交给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来做,她心里觉得谢决是犯懒偷闲,但也不好直接明面说,只是强调道:“那寺庙虽有古怪,可对你来说,不过是片刻之间的功夫。” “这寺庙我刚感知了下,里面生灵众多,怨气滔天,毕竟是大梁都城,不可轻易惹事弄非,且里面主持来头不小,又是人家修行之地,我一去多少能感应出来,你放心好了,这丫头运气极佳,会带过来的。”谢决又招招手,扔出了一个纸扎的小人,对着沈三叶吩咐道:“你先将魂魄转移进去,别在猪里面待久了,回头饭量再涨了。” “那我去外面守着。”周承影知道谢决既然这么说了,想来自有他的安排,可自己向来习惯于思虑周全,万一事发突然,也可立即赶到。 谢决知道她是个操心的命,点点头也不再阻拦了,他翘着腿,哼着曲,喝着茶,此时木架上的古琴自动的弹奏了起来,屏风很有灵性的往后他旁边一挪,挡住有些刺眼的阳光,沈三叶附身的小纸人也跟着起舞了起来,这边安逸悠闲着,那头,夏枣已经到了寺庙。 “好气派的寺庙。”夏枣从扇子上面的画看着觉得没什么,到了庙门口,只觉得金碧辉煌,耀人眼目,光是那门前千斤重的香炉,汉白玉雕琢的石狮子,金粉画成的“普渡寺”的牌匾,以及五丈高的重檐歇顶的庙门,足以可见这香火之盛。 不过这怎么感觉有点俗气,夏枣摸摸自己的脑袋,感觉今日自己跟“俗”这字结了缘,跟着来供奉的香客走了进去,一进门,只觉得那种香炉点燃的气味更浓,她不由得皱起了鼻子,找到了旁边扫地的小僧人问道:“请问一下,你知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这小僧人抬头木木的看了她一眼,双手合十腰微弯的说道,接着又扫起了自己的地。 “奇怪了,”夏枣觉得这人怎么像是个假的,她假意上香,在里面转了起来,这普渡寺规模宏大、群楼高耸,光是殿阁就是三十多座,里面僧侣众多,大多颔首弯腰,来去匆匆,所答也都是佛经那些偈语,听着让人一头雾水,不知所云。 “就是大雄宝殿了。”来到中央位置,夏枣抬头看着殿内的释迦牟尼莲花坐像,那真是宝相庄严、栩栩如生,她察觉到了这是用百多块香樟木雕刻而成,旁边各二十四诸天立像,泥塑金身,画工细腻,在大殿中间有一供奉箱,香客排着队上前把金银铜钱投入其中,旁边有两个僧侣一人执笔,一人看钱,似乎是在记录每人的香火钱数。 如此雄伟壮观的殿内弄这般事,夏枣明显的感觉有点不对劲,她走了出去正透着气,突然脑中一清醒,这么大的寺庙,自己也转了半天了,别说什么兔子了,连一个麻雀都没有啊。 “好像有些过于安静了,”夏枣沉下来心发现除了僧侣潜心念经的声音外,炎炎夏日,居然连个知了声都没有。 “一叶障目,可见泰山。”尽管有些不相信,可夏枣还是尝试着把竹叶遮挡在自己眼前,然后定睛一看,当即被惊得退后两步,然后竹叶掉在了地上,她赶紧捡起来,又仔细的看了一遍。 全是妖怪! 这寺庙的所有僧侣,竟然都是妖怪,老虎、野狼、山猫、鬣狗、狐狸、鹿、貂、熊……还有一些她说不出来的品种,她这是知道自己在寺庙,不知道还以为到了什么荒郊野外,更令人感到惊奇的是,这些动物的身上都有一圈圈的黄色圆环,好像是一些《金刚经》的语录,将它们团团包围禁锢了起来。 所以这些人都是牵线木偶,它们都是不得已才留在这里的?夏枣皱起眉头,只觉得能把这么多妖给弄到这里,这背后之人,想来不是自己能够轻易对付的,但谢决说只要找到兔子就行,罢了,自己再多看两遍,先把当下之事给解决了。 “这位施主,”突然夏枣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只见一位长相清秀的和尚对她说道,“后廊处有斋房,施主可以过去用斋饭。” 夏枣感觉出一丝不对劲,这人给她说话时有一种挣扎的感觉,似乎他并没有完全失去自己的意识。 “你……” “施主勿多言。”这和尚对她使了一个眼色,夏枣立即机敏的察觉可能在寺庙中说话不方便,或许这斋房是一个可以避开耳目的地方,她立马答应了,然后跟着这和尚去了斋房。 此时有不少的香客正在打斋饭,夏枣也跟着排队打了一份,扭头见那和尚坐在角落的一处位置,自己便坐在斜对面,看到周围没人之后,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不受那个黄色圆圈控制?” “我叫晦明,是九尾狐族,对着禁锢之术有些许抵抗之力,”晦明敲了一下自己光秃秃的脑袋,“只是耳边一直有佛经在不断重复,这斋房烟火气息重,我稍可保持清明。” “你们都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夏枣好奇的问道。 “都是被住持!他佛号释道,妖力极深!他,他……”晦明咬住嘴唇,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控诉起了自己的悲惨遭遇。 第3章 妖僧现世(二) “他强取豪夺、有违妖道、阴险毒辣、丧尽天良,”晦明眼见的就要开始细数他祖宗十八代了,只是身上环绕着的佛经金光四溢,束缚着他继续口吐芬芳。 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下怒气,晦明开始叙述起了自己是如何被哄骗到这寺中。 “那日我去郊外野游,本想采点果子酿酒,不曾想遇见了释道这个妖僧,他见我年少天真、心无防备,便当面施展了一套妖法,漫山遍野瞬时间开满野果,让人垂涎欲滴,趁着我心神松懈之际,他说只要我去普渡寺上香许愿,妖力就能一日飞涨,我心想着去一趟也无妨,谁知来了这里,就如同堕入了地狱中……” 晦明咬了咬牙,继续愤恨道:“他先是用妖法将我困于后院囚牢中,整整半个月,四十八个木鱼每日围着我敲打,每打一下同时有念经声响起,没听几天我都已经口吐白沫了,偏偏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最后见我毫无反抗能力了,他不知使什么法宝剥夺了我大半的妖力,如今我是丝毫闯不出了。” “最令我无法接受的是,我那一头如同瀑布般的秀发,如今变成了锃光瓦亮的光头,你可知,我之前有多气宇轩昂,每年九尾狐族选美,我都是公认第一美狐狸。” 夏枣看着他闪闪发光的秃头,很是适时表示了下同情,并赶紧出声打住了他的哀怨,“你是说,你压根都无法走出这个寺庙,没有办法破坏它吗?” “你可以试试,”晦明很是绝望地说道:“这个寺庙是我见过最坚固的结界,没有一丝的破绽,不过你既然能看见我们的真身,想来你就是破局之人,虽然人妖殊途,可这里的妖大多秉性纯良,没做过什么坏事,希望你能行个善事把我们救出去。” “我能看见你们也是得益于高人指点,”夏枣心想既然谢决能够用叶子参破这里的门道,应该会有救他们的办法,“之后我自会请教他,不过在这之前你是否见过一只兔子,它应该是近日被拐骗到寺里的,长得白白胖胖,倒没什么奇特之处。” “这里所有被弄回的妖都在后院的厢房里,你只要捐够香火钱,释道那个妖僧就会接待你,试图让你捐献更多的钱,不过你想要找到那兔子,就必须引开释道,这,我就没有主意了。”晦明现在是一见释道是浑身发憷,他都避而不及,别说上去打交道了。 “那需要捐多少钱才能见到住持?”夏枣询问道。 “至少十两黄金。”晦明上下打量了一下夏枣,知道这位救星看起来也不像是能拿出来这钱的,于是悄声说道:“我在庙门右边第二棵柏树正南方向下埋着一些宝石,反正我现在也用不着,你拿去吧。” 夏枣眼睛一亮,连道声多谢,她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想法,虽没有完全的把握,可事在人为,凭借她这些年的江湖经验,打不过的话干脆就比脑子。 “哎,我真的想吃鸡。”晦明还在自怨自艾,两只眼睛冒着绿光,毫无生气咽下一块豆腐。而周边其他的僧侣都神情发木,面色呆滞,在这种“佛光笼罩”的氛围中,或许清醒并不是什么值得太庆幸的事。 从斋房出来之后,夏枣根据晦明的指示来到那颗柏树下,不好光明正大的就开始挖,就很是谨慎的打量了下四周,假装蹲下在树下乘凉,趁着没人注意之际,慢慢将手往身后的土里探去,姿势虽是别扭了点,可这样便能随时观察周围的情况。 “挖到了!”幸而埋的不太深,夏枣赶紧把这小盒子藏在袖子里,估摸着重量就有十几颗左右,她拿出一颗攥着手心,径直走入大殿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往那功德箱里缓缓放进了一个光彩耀眼的红宝石。 人群中有些哗然了,有感叹的,有羡慕的,有震惊的,众人开始对夏枣指指点点起来,穿着这么朴素、看起来家境一般的小姑娘,怎么一出手就这么大方?这宝石换成金子的话,都远不止十两了! “这位施主,由于你对佛之虔诚,主持请你去后院一叙,探讨佛法。”此时走来了一位貌似穿着比普通僧众高一阶的和尚,他两眼空洞、动作僵硬,显然也是被控制了。 夏枣深吸一口气,不知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但她向来越临大事越心定如钟,马上摆出一副天真烂漫的笑脸,穿过走廊跟着那和尚就来到了后院中。 这后院显然僻静多了,夏枣装作随意的样子把周围看了一遍,果然四周的厢房都紧闭着,窗户也都死死的封着,尽管没人把守,却让她觉得这是普渡寺里面最难进去的地方。 “这位女施主如此年少,就对我佛有如此虔诚之心,实乃可贵!”此时在院中的一位老年和尚站了起来,只见他穿着一身金光闪闪的袈裟,里面僧衣也是用上好丝绸制成的,胸前戴着的佛珠流光溢彩,一看材质就绝非凡品。 夏枣装作很是受宠若惊的样子,抬眼瞧了这释道一眼,别说这和尚看起来慈眉善目、和颜悦色,倒真的是一副得道高僧的模样,那一把胡子生的更是雪白飘逸,不时的有菩提树上的叶子落在身侧,显得整个人睿智出尘,难怪有这么多信徒源源不断地往这里来。 “释道大师,我自幼就崇奉佛教,这次不远万里从家乡而来,就是为了能够见大师一面,当面聆听佛法。”夏枣继续盯着小鹿眼,万分认真笃定的说道。 “阿弥陀佛,”释道一合手,不缓不慢地说道:“性空缘起,一切法皆无自性,不执于法,不沉于相,不堕于妄,佛法非老衲之三言两句所能点授,有因至缘,有因至果,小施主今日之举,便是因缘果报,业障自消,倘能日积月累,自会佛心渐成、法由心生。” 夏枣假装很受教,不过仔细一琢磨他这话,不就是让自己多捐钱、少读书的意思吗?果然这老和尚不是什么高僧,说半天也只为名为利,她继续吹捧道:“大师的意思是一切都是因缘际会,只需秉持着虔诚之心,多行今日之举,自然能够领悟佛法。” “女施主如此慧根,于万人中不可多得,待老衲吩咐下去,必将女施主之名讳记载于本寺功德簿中。”释道一看她懂了自己的意思,当即也很是大方,并且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 “这么喜形于色?”夏枣觉得这老和尚城府也忒浅了那么一点,心机一动,假装困惑地说道:“不过大师,我从小便读了几本佛经,但学识浅薄,又苦于没有大师这般的高僧指点,一直不太懂,就是《金刚经》的那句‘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讲的是什么意思?” “这是《心经》!”释道大师眉头一抬,很是惊讶地问道:“女施主确定没有弄错?” “没有啊,我还记得《金刚经》里面一句话,‘一切众生于无生中,妄见生灭,是故说名轮转生死’,这我也没有太读懂。”夏枣继续瞪着迷惑的大眼睛道。 “这是《圆觉经》!阿弥陀佛,施主莫非是记混了,不然何至于尽数出错。”释道有些较真的问道,明显整个人不像起初那么沉稳了。 “啊,这可是我们当地寺庙给信徒的,我打小善于背诵,万万是不会记错的,如若我之前读的都是错的,可否请大师将这几本借阅与我,我好回去重新诵读。”夏枣忽悠他道:“刚才路过经阁,看守僧人说只有住持才可进去,不知大师是否看在多来年我一心向佛,成全我这个愿望。” “自然,女施主等上半刻,老衲去去就来。”释道别的不说,在这方面还是颇为重视,立即顾不上别的,扭头就从走廊离开了。 夏枣一见他离开,就觉得这释道大师看起来岁数跟阅历有些不符,自己本来只是探探虚实,没想到就这么轻易给支开了,她趁着后院没人的空档,抓紧去厢房查看,伸手那么一推,却发现这门如千斤重般根本推不动。 “果然这是有古怪的,怪不得那么放心的离开,”夏枣试了试,发现这门应该也施了什么法术,自己一时半会也想不到解开的法子,不过透过门缝是可以看见里面的场景。 山猫、野猪、老鹰、红鱼……每间屋都有一个架子,上面绑着各式各样被弄回原形的妖,转到最后一个屋子里,在架子上很结实的绑着一个兔子,同时周边围着一大圈木鱼,那兔子嘴吐着白沫,翻着红眼,显然已经被这佛经给震晕了。 “怎么给弄出来啊,”夏枣想到身上的叶子,之前谢决交代她的那些话,心一横,干脆把用尽浑身的内劲,将这叶子跟弄飞镖一样,从门缝里给射了过去,接着,过于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那叶子居然在半空中一分为二,半片贴着那兔子,嗖的一下就从房顶突出去了,另一半变幻成了原本的兔子的样子,去到了它本来的在的位置。 还没等夏枣观摩一下那假兔子,就听后面重重脚步声传来,她赶紧回到原来的位置,只见那释道主持居然弄了两担子的书过来,那架势,恨不得将藏经阁给搬下来。 “大师,您也太客气了。”夏枣发自内心的说了句实话。 第4章 妖僧现世(三) “非也,女施主与我佛有缘,善根深厚,万不可被一些外讹百出之书所误。”释道拍了拍担子上的书,很是得意的说道:“此乃我寺典藏之书籍,只要施主回去日夜诵读,必能了了分明、如如不动。” 夏枣咽了一下口水,脑中直说道:这玩意要是都读了,我肯定头晕脑胀、落发成尼了,但面上还维持着感激涕零的样子,一咬牙担着这几十斤的书就往外走,心里苦可她不敢说。 要说力气夏枣肯定比寻常女子大的多,毕竟从小跟着师父走遍江湖,也算是吃着苦长大的,可这普渡寺也比寻常寺庙大的多,她光是背出去就感觉肩膀磨得有些生疼了,可是这功夫得做到位啊,更何况书籍是无辜的,她也不能半路给扔了,只能咬着牙硬着头皮,继续背着往前走。 要知道这千金坊跟普渡寺是一东一西,光是走路都得花上个把个时辰,夏枣正想着要不要把这书寄存到哪,突然感觉自己身上一松,不知是谁把这担子给接了过去。 “谁?”夏枣扭头一瞧,眼神就给定住了片刻,愣是半刻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只见接过她担子的是一位身材修长、气质凌厉的女子,长相颇有几分男子的硬朗,眉目深邃,唇红齿白,一副女生男相的俊朗模样。 尤其是顺着那如葱节的手指看过去,那胳膊上的肌肉隐隐地起伏着,夏枣从小深受话本影响,还有着江湖女侠的梦想,遐想着自己男扮女装去从军打仗之类,现在还来,这不就是自己梦中的模样吗? “我是千金坊的,专程在此等候你。”周承影察觉这小姑娘怎么有点失神了,莫非是在那寺中受了刺激不成? “哦哦,”夏枣赶紧反应过来回话道:“谢老板交代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正好有其他的一些情况要向他汇报,这位姐姐,你等我是有什么额外的事情吗?” “没有,确保你平安无事而已。”周承影见她说话正常、外表无伤,一只手拿起担子就往前走去,那气场,就像是要上战场一样。 “好有安全感啊,”夏枣在她身后紧跟着,带着崇拜的眼光追随了一路。直到走到千金坊门口,那谢决正歪坐在椅子上逗着蛐蛐,一副闲适懒散的样子,只是夏枣她们一靠近,立马就正襟危坐,重新恢复了仙气。 “……”夏枣有幸看到了这一幕,而且满地的瓜子皮还没有来得及清理,心里想着这才是真实的他吧,果然,师父说的对,外表特别好看的男人是会骗人的。 “多谢夏姑娘,救命之恩永不言忘。”此时从里面飘来了一个婀娜婉转的声音,夏枣觉得有些耳熟,好像跟之前那头小猪说话声有点像啊,伴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位上着黄色窄袖短衫、下着淡绿荷叶罗裙、头戴双凤纹鎏金步摇的女子款款而来。 “哇!”夏枣这回是直接发出声了,这长得,真的是太美了。就像是壁画上的仙女降落了下来,螓首蛾眉、眼波含情、唇如胭脂,更带着一份楚楚可怜、娇嫩含羞的气质,那样子,站在你面前一笑,估计都能把魂给勾丢了半个。 刚找到魂的夏枣审视了一下自己的形象,上半身穿着对襟短外衣,下面穿着短了一截的百褶裙,头发简单的挽了个髻,插了之前师父送她的银钗,站在人家旁边,估计做侍女都显得寒碜了一点。再说说自己的长相,虽说师父夸的她天上有地上无的,估计那是之前行走江湖,压根也没见过什么绝色,可这大梁都城内,那美人估计数都数不过来。 “哎,不对,”夏枣虽然短暂的被美貌迷住了眼,可终归还是回过了神,这美人突然走出来感谢自己的救命之恩,莫非她就是之前在普渡寺里的那只被关起来的兔子,再想到她的声音跟那只猪很是相像,突然这一切都全通了。 敢情之前她是附在那头小猪上,这兔子才是她的真身啊,居然是寺里那只白白胖胖、翻着红眼、口吐白沫的肥兔子! “应该的,这也是我之前答应过谢老板的事情,”夏枣幸好之前见识也算多,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并且将自己之前在寺中的见闻说了一遍,刚说完,那兔子精大美人就开始抹起了眼泪,啜泣地说起了自己悲惨经历。 “恩人,小女子名为沈三叶,本来在大街上打算采购食材,做些斋果,那老和尚说寺庙中斋果味道是全大梁绝无仅有的,我一时没防备,跟着他便回了寺庙,想着那人多也无碍,谁知就上了那厮的当……” “好了,”周承影见她又哭,直接打断道:“总算是虚惊一场,你刚到了自己本体,情绪不宜太过激动。” “是的,阿弥陀佛,”沈三叶大致在那里听了太久佛经,不由得说话都带了口头禅,她一出口就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才意识到自己说了这四个字,趴在桌子上更加哭的不能自已。 “行了,”谢决走过去安慰她道:“也就是我之前逼你修了一些魂魄之法,给了你一些保命的法器,不然你怎么从那寺庙里出来,喏,给你把瓜子,磕着歇一会去。” 夏枣难得看着美人落泪的样子,觉得真是格外动人啊,人家才是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哭泣,不由得心生怜爱,可毕竟也是有正事要说,她还是硬着头皮对着谢决说道:“那里面还有许多如三叶姐姐这般无辜的妖类,谢老板既有办法救三叶姐姐出来,还望能广施善心,也解救一下其他的妖吧。” “你身为捉妖师,倒是想法跟别人不太一样啊,”谢决也没在摆之前的仙人姿态,很是随意的摩挲着玉扳指,颇为赞赏的说道。 “万物有灵,岂能滥杀无辜,况且这普渡寺的做法,比杀了它们还要过分,我既然碰上这件事,自然要尽力而为去救他们。”夏枣很是真诚,况且这么多被拐来的妖,还是在繁华热闹的大梁,背后隐藏的势力或许远不止释道。 “实在是很有正义感的小姑娘啊,我很是欣赏你,不过呢,”谢决话锋一转,很是为难的说道:“我是做生意的,这次你救三叶是为了还风筝的债,那救这么多,这笔账可怎么算啊?” 他看着夏枣,夏枣同样对视着他,俩人之间突然莫名其妙的形成了一种对峙。 “我攒了一些钱,”夏枣知道自己杯水车薪,可仍是在争取道:“虽然远远不够,但之后我会再想办法的,还有我知道你们不会坐视不理。” “哦,为何?”谢决也对她燃起了一点兴趣,自己之前只觉得她这个人运气极佳、福气深厚,以为她救了沈三叶便不会再管了,却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还替别的妖说话,这在人类中也算是难得了。 “我身为异类,见此苦难都有些不忍,更何况,”夏枣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们三个道:“更何况你们呢?” “好眼力啊,”谢决一拍手,直接给她比了一个大拇指,然后对着周承影说道:“我就说啊,这姑娘脑袋大脖子粗,绝对就是聪明的,你还担心的去寺庙门口等着,你看担心多余了吧。” “!!”谁脑袋大,谁脖子粗,夏枣要不是觉得自己打不过,真的就想拍桌子,也亏自己一开始觉得他超凡脱俗,虽然自己目前还看不穿他是什么妖怪,但绝对不是什么好玩意,估计就是屎壳郎精、臭扁虫精之类的。 “别听他瞎说,”周承影冲着谢决皱了下眉,对着夏枣道:“他这人就是这般,难得有几次正形。” “一时不慎,失言了,”谢决不再逗夏枣了,他很是大方地说这次帮忙不要任何报酬,只是需要夏枣再去那里跑一趟,“务必赶在明日,把这张纸塞到大殿里面,最好是众人都能够看见的地,不过你既然要回去,想来不能空着手,这些钱你拿着。” 说话间谢决就递给了她一个盒子,里面满满的放着黄金。 “就这么简单吗?”夏枣看着这张纸,上面只是画着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咒,自己学了这么多年,也看不出是用来做什么的,虽说知道这谢决很是深不可测,可还是忍不住问道。 “对,你只需按我说的做,自然一切水到渠成。”谢决很是成竹在胸,他摇了一下自己的扇子,上面隐约的闪出四个大字。 “小事一桩。” 夏枣答应了之后准备离去,谢决突然叫住她,让她顺路去把风筝给了张掌柜,她自然乐意为之,不过到了吉祥酒楼,那张掌柜见她拿着风筝过来,很是感恩戴德,说今后让她随意在这里吃饭,一律不收取银钱。 “这谢决,不会是觉得我平常是吃不起饭的吧。”夏枣看着自己这一身打扮,跟他们比起来是差的远了些,不过师父常教导自己,万事在心,自己收拾的干净整洁、大大方方的,行走江湖又何必在意的别人的眼光,不过说自己脑袋大这事,哼,他的脑袋分明也不小。 千金坊内,周承影别有意味看着谢决,问道:“你刚才是往那姑娘身上打了一记平安符吗?” “你观察倒是仔细,虽说她做这事并无风险,可毕竟一凡人,妥善点为好。”谢决拿着三枚铜钱,往桌子上一扔,说道:“大吉啊!” “也难得你肯将重要之事交给‘凡人’。”周承影看了一眼那铜钱:“你这正反都一样,自然不会有别的结果。” “此事只能有这一种结果。”谢决笑道:“不过小姑娘嘛,这人确实有点意思。 “什么意思?”周承影很是防备的看着他,“她还小。” “我是说,她似乎跟我们之间很有缘分啊,”谢决又扔了一次铜钱,笃定道:“还挺深的。” “跟我们缘分深这是好事吗?”周承影疑惑道:“要不要我们搬走?” “这地可是我精心挑选的,花了不少金子,”谢决立即心疼道:“挣钱也是不易的,况且,既然有缘,那就总会相见,不也正如你我跟三叶吗?” “罢了,”周承影很是冷酷说道:“咱们是孽缘。” “扣你三个月工钱!”谢决狠狠瞪了她一眼,继续嗑起了瓜子。 第5章 妖僧现世(四) 次日,夏枣再次来到了普渡寺,心里把将要说的话盘算了一遍,很是轻车熟路的走进了大雄宝殿。 果然,这捐钱多的就是不一样,她刚踏过门槛,就觉得有好几道眼光朝自己看来,所谓财大气粗鬼推磨,一掷千金神作揖,生平第一次感到富人的快乐,尤其是花别人的钱时,那快乐更是翻倍了。 “阿弥陀佛,住持今日说紫气东升,必有贵人降临,让我等焚香沐浴,在殿门迎接贵客。”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和尚走了过来,笑眯眯的冲着夏枣道。 这寺庙不可能都是被控制的妖类,夏枣看着这和尚精明的小眼珠滴溜溜的转,时不时的看向她拎着的布包,就知道这家伙打的什么主意了。 “这位大师,请问释道住持在否,我有疑惑想请教住持。”夏枣把布包放在胸前,表示自己的“疑惑”很有分量。 “自然,自然,住持等候多时了,”大和尚脸上的笑意更是绽放开了,那嘴角都高兴的快要咧到太阳穴了。 跟着大和尚来到熟悉的后院,释道住持又是一副得道入圣的模样,这次他又新换了一身云锦袈裟,连上面的玉环都是用黑冰翡翠打造而来,唯一不变还是他胸前的那串佛珠,依旧闪耀着诡异的光芒。 “夏施主,一日不见,老衲只见你心生善相,身有异香,想是又积累功德,得我佛庇佑了。”释道照例又是一通忽悠,说的那是分外的诚恳。 你拜的佛怕是貔貅做的吧,见钱眼开,只进不出,要是比钱论功德的话,那没人比得过财神爷了。 “为求功德,吾愿长侍我佛。”夏枣当然不敢口吐真言,她将包裹里的盒子打开,里面金灿灿的一排金子,看得释道是心花怒放,要不是顾及自己是“得道”高僧,那估计就得上手摸了。 “善哉善哉,夏施主所积之德,必能福泽绵长,庇及三代,老衲马上命人去藏经阁取典藏之书,以助夏施主能多悟佛道,慧心早成。”释道说着就要招呼那大和尚去藏经阁。 “啊,等等!”夏枣生怕他又弄了几十斤的书过来,自己是真的不想再背一遍,她赶紧制止道:“释道方丈,我资质尚浅,之前那些书已够这些时日研读了,所谓贪多嚼不烂,佛经更是得细细品味,万不可一蹴而就。” “也是,那夏施主看完后再来取。”释道想了想,也没有继续再给她塞书。 松了一口气的夏枣这才提起了正事,她拿出一本手抄的《金刚经》,带着几分请求的语气道:“住持,我自小便有一心愿,能够将亲手所抄的佛经供奉在大雄宝殿前,以证我信佛虔诚之心,还望住持念在我昨日不眠不休抄经的辛苦上,能够满足这点私心。” “这,这释迦牟尼佛祖前供奉的都是贡品,放手抄佛经上去,怕是不合规矩吧。”释道虽然这么说着,可眼睛还是扫了一眼那金子,暴露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我日前继承了族中其他长辈些房屋地契,要是能够得到佛祖这点垂怜,必定尽数变卖后全部奉上。”夏枣很是信誓旦旦的说道,那执着的眼神,坚定的语气,她自己都快被自己说服了。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一花一叶、一草一木,皆是受我佛之普渡,夏施主一片虔诚之心,佛祖又岂会不允呢?”释道很是熟练的就把话给圆了回来,他接过佛经,然后交代给了旁边的大和尚。 等到又和他掰扯几句后,夏枣终于是逃离了后院,她穿过走廊来到大雄宝殿,定睛一看,自己那本从路边摊买的《金刚经》就摆在一盘贡品的旁边,她把之前谢决给她的纸就塞进了里面,说起来还用了一些江湖小把戏,用两张纸做了个夹层,这样无论如何也掉不出来了。 “只是为何非要今天放进来呢?”夏枣正嘟囔着往外走,突然和正在外面上香的晦明对了个眼神,立即心领神会的往斋房走了过去,到了角落的桌子刚坐下,那晦明就端了一盘豆腐,面无血色的来到了她对面。 “老兄,”夏枣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发青的眼眶,担心他还没出去先把自己饿到了,“这里的斋饭味道也不错,你多少先垫饱肚子。” “唉,没有鸡腿的日子,每一天都如同炼狱,”晦明扒拉的豆腐,将它弄成了一个鸡腿的模样。 “那要不明天我想办法给你带一只鸡过来?”夏枣很是关切地问道,“还有你的宝石没有用完,要不要给你埋回原来的地方?” “明天有宣德太后来这里上香拜佛,闲杂人等一律不得入内,你自然是进不来的,还有那宝石于我也没什么用处,你自己留着玩吧。”晦明继续用筷子将豆腐摆出了鸡翅的模样,百无聊赖的念叨着鸡的百八十种吃法。 “哦,明天原来是要……”夏枣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立即懂了为何谢决非要她今天来,关键太后要来的话,他那一张纸又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吗? 或许,他真的能。 “晦明,我觉得你的苦日子应该快要结束了。”夏枣对着眼前快要熬干的狐狸美男说道。 “什么时候?”晦明一听可就来精神,立马把筷子放到一边,小声的问道:“你想到救我们的办法了?” “具体的说不准,但我想应该是明天。”夏枣笃定的说道,这个时机有点太巧了,“大约转机就在太后进寺后。” 夏枣所料不错,在七月十三,就在普渡寺内,发生了一件震惊朝野之事,在史书上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事情的起始大约是这样,宣德太后声势浩荡的领着一干侍从来到了寺庙内,那阵仗之大,怕是佛祖见了都要说一声铺张浪费,光是那龙抱柱地毯都已经从庙门铺到殿前了,大约怕太后她老人家给热着,另外百十号的宦官高举着芭蕉扇,生生地把这日头挡住了多半,更别提这寺庙满院子的垂丝海棠、芍药牡丹,都是连夜给栽土里的,这出行一趟,就已经耗去几万白银了。 本来一切都进行的还颇为顺利,宣德太后由于吃喝太多奢靡,身子肥重了一些,好不容易被两个宦官扶着刚在塞满棉花的蒲团上跪下,突然台上的佛像金光一闪,众人大惊,纷纷跪下,直道是太后圣明,佛祖显灵,那真是一片溜须拍马的光景。 可就在此时,事情就开始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其实那佛像的金光来自于夏枣之前上供的那本《金刚经》,就谢决给的那页纸闪了一下光,然后以肉眼难以见的速度冲了出去,落在了普渡寺最高的一棵榕树上,然后这树就浑身哆嗦了起来,那叶子纷纷坠落,四散开去,像是被风卷着般飘到了寺庙的各个角落,并且同时那么一立,直接融化在了土里。 结界,就这么直接破碎了。 由于破坏的力量过于强大,释道压根来不及修补,那些被束缚住的一众僧人都变回了原形,纷纷的开始朝着寺庙外庙逃去,那场面,还有人偷偷给作了一首打油诗:寺中念经僧,并无一是人。佛家清静地,变成百妖门。 而最直面冲击的那些侍从宦官们,更是六神无主、抱头乱窜,一时之间都把还跪在地上半天起不来的宣德太后给忘了,那宣德太后被吓倒在地,身上还有各种妖类的脚印踩了过去,她赶紧拼尽力气往外爬,但发髻太高而金钗玉簪又太多,一下子掉下来还挡住了她的视线,整个人就从台阶上滚落了下来。 夸嚓一声,凤裙直接扯的七零八落了,每一个台阶上都有闪闪发亮的金线,更亮的,是宣德太后那白花花肥嫩嫩的大腿。 “啊!!”随着太后一声响亮透彻的喊声,算是给这场闹剧的画上了那么一个句号。 而夏枣由于不放心,一开始在守在寺庙附近,她是亲眼目睹了那一大群妖怪跑出来的场景,摸着自己的小心脏直呼这也太刺激了,而且她眼尖地看见了一只瘦弱的狐狸很是病歪歪跟在妖怪大军的队尾。 “喂!”夏枣很是精准的扔了一个石头,那狐狸本来饿的不行,被这石头砸的差点脚下不稳,扭头一看是她,很是兴奋的跑了过来。 “这里估计一会就有官兵过来了,咱们换个地方说话。”夏枣对着晦明很是谨慎道,然后她领着晦明找了一条偏僻的巷子,掏出一只烧鸡递给他:“这是大梁城最有名的烧鸡店,你赶紧吃。” “太感动了!”晦明面色动容,随后抱住烧鸡就啃了一个干干净净,然后一抹嘴,很是满足的说道:“什么叫活着,这才叫活着。” “对了,这是你之前的宝石……” “你就是我的大恩人,这点石头你可一定要收下,”晦明直接打断了夏枣的话,“要不是你,我现在还在寺庙里啃豆腐,再造之恩,我今后一定会报答你的。” “我也只是顺手帮忙而已,真正出手的并不是我,”夏枣没有冒领这个大功,反而问道:“我刚才似乎看见释道也冲了出去,不过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就这么被他逃了吗?” “让我闻闻,”晦明鼻子贴地,眼中绿光一闪说道:“他往西边城外方向去了,不过好像已经有高人跟过去了,看来这次真的有人要收拾这个大魔头了。” “我想跟去看看,你从这条小巷一直往东走,现在正是最乱之际,偷溜着应该能出城门,恕我就不送你了。”夏枣还真想看看是不是谢决出手了,还有那释道究竟是个什么妖。 “我们九尾狐一族擅长追踪,为了报答你,我便领着你去吧,只不过这释道妖力深厚,咱们到时候还是离的远一点。”晦明很是热心的要提供帮助。 “那好啊,为了以防太引人注目,在城里面先委屈你在我怀里,”夏枣刚说完这句话,就看见那晦明很是娇羞的一转头,脚在地上画着圈圈,很是扭捏的说道:“这样不好吧,毕竟男女有别,我还从来没有牵过女孩子的手呢……” 半刻后,晦明很是为自己扭捏而感到后悔,因为夏枣干脆找了块布把它包了起来,像背孩子一样放在身后,他沮丧了一路,直到终于快要接近释道,这才两个狐狸耳朵一竖,对着夏枣警告道:“他们好像打起来了,咱们赶紧躲在一边。” 然后这一人一狐躲在身后,各伸出半个头看起了热闹。 第6章 妖僧现世(五) “我劝你啊还是别白费功夫了,你们常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既然你自诩为得道高僧,那这些身外之物于你又有何用,放下吧。”谢决很是苦口婆心的劝道,他穿着一身圆领窄袖月白长衫,带着黑色幞头,难得也穿着黑色长靴,很是悠闲散漫的站在那里,就像是在谈论风花雪月般。 “绝不可能。”释道把胸前的佛珠抱得更紧了些,身上的袈裟都已经破成抹布了,口角还残余着一丝鲜血,整个人呼哧带喘的,样子极其狼狈。 “我就不信,你纵有天大的本事,还能抵得住我这一招。”释道突然发力,双手通红地插入土里,那泥土瞬间变成岩浆,如同火龙般蜿蜒急速而去,快接近谢决时又分裂成四五条,不留空隙地将他包围住,接着猛地冲出地面,那滚烫的火龙张开大嘴,像是要把谢决给吞噬了一般。 “小心!”此时夏枣不由自主的大声提醒道。 谢决丝毫不带挪动一步的,只是微微地叹了一口气,早知道弄得这么烟熏火燎的,他就换一身黑衣服了,这场架打的,实在不太美观了。只见他微微一抬手,那堆火龙突然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般在空中停滞住了,然后顿时浑身萎靡趴在地上吐了口气,骤然消失不见了。 可此时释道早已经跑的没烟了,敢情他这是障眼法,为的就是能够借此逃脱,正当夏枣以为这人已经捉不回来时,那释道却又从另一头给跑了回来。 “也不仅只有你一个会用禁锢法。”谢决拍了拍身上的灰,劝道:“还是不要白费功夫挣扎了,这日头也不早了,我还得回去吃晚饭。” 释道显然没有被他说服,竟然半空飞起,拼尽全力朝着他胸口击去,这次谢决还是很有耐心,身影忽的一闪,躲过去之后往那释道背上拍了一掌,直接把人从半空中给敲蒙了,倒在地上大口的吐着鲜血。 奇怪的是,那释道随着受伤加重,他居然变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声音也随之稚嫩起来,冲着谢决喊道:“我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阻碍我成佛?” “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动手,否则就真的打回原形了,”谢决看着他还想支撑身体,很是善意的提醒了一下,虽然打心里觉得这蠢货都能成佛,那佛祖真的就是满大街了,不过看他心智不全,倒也没有直接嘲讽。 “你成佛自己去苦心钻研、潜心修炼啊,你剥夺别人辛辛苦苦的修为算什么,还都弄进佛珠挂在脖子上,缺不缺德啊。”谢决指着他脖子带着一长串的佛珠道。 “都说成佛万年不易,只要我能够拥有了万年修为,自然而然能够得无上道的。”释道抱着佛珠,很是不服气的反驳道。 “那最先成佛的应该是大王八啊,千年王八万年鳖,按你的说法,这不都早就成佛了。”谢决很是不屑的问道。 “那它们没有慧心,蹉跎度日而已,我日日焚香沐浴,诵读佛经,怎么能够跟它们相提并论!”释道还是犟着嘴说道。 此时夏枣忍不住站了起来,颇有新意地说道:“那把它们送到香炉店铺,每日熏着香,再放几本佛经念着,这不就成佛了吗?” “你,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装作信徒还欺瞒于我,我佛并不会庇佑你。”释道认出了夏枣,大声的冲着她骂道。 “没事,你的佛给点金子就能原谅我了。”夏枣呵呵道。 “你!”释道气的不行,扭头将火力对准了那只狐狸,“还有你,我知道你早已清醒,怀着慈悲之心,没对你继续施法,你居然要背叛我佛!” “没事,我也可以给点金子。”晦明也跟着呵呵道。 释道被气的坐在地上,本来就身受重伤的他半天捂着胸口缓不过气来。 “这天天忽悠百姓捐钱的,可不是什么要成佛的做法,要知道,那些记载在世的佛皆是经历过大苦大悲,方能大彻大悟,人家都不知经历多少轮回,舍弃钱财、日夜苦修、疲于奔波,这都不算什么,更有的经历了一千七百五十劫,每一劫都比剜心蚀骨要难熬的多,你这金碧辉煌、浑身宝衣的,你成佛了,别的佛不得联手把你轰下去啊。”谢决看他也不打算跑了,很是苦口婆心的说道。 “这,有人告诉我说,寺庙修的好一些,百姓才会信我,信我的人多了,我自然就能成佛了,这些钱我也没自己留着,都给了他,让他用来修缮寺庙了。还有你怎么对佛的事情这么的清楚?”释道底气不足的说道。 “那是因为我见过佛啊!”谢决一句话就那释道给震慑住了,他立即问佛在哪里。 “天竺!”谢决突然眼神也放空了一下,意味深长的说道:“一直往南走,穿过高耸入云的山脉,那里有一个新的王朝,佛就是从那里诞生的,”说着,他手指一弹,一粒小小的种子落在了释道的手心,然后随之消失。 而释道闭上眼睛,仿佛已经亲临那片土地,在这里,他好像看见了佛的存在,他伸出手就能捕捉到佛的身影,而周围千千万万的人都燃烧着炽热的信仰,匍匐膜拜,虔诚祈祷。 “我要去天竺!”释道睁开眼睛,十分笃定地说道。 “我这里有张地图,看在你我有缘的份上,倒是可以送你,”谢决一脸和气做生意的表情,实则内心算盘打的极响,“不过你总得拿点什么东西来交换。” 释道一阵沉默,陷入了纠结当中,不过到底还是去天竺的愿望战胜了一切,他很是爽快地把脖子上的佛珠摘了下来,扔给了谢决,“你说的对,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是无法修成佛身,我要三拜九叩,一步一步地走向天竺,我要亲眼看看佛祖的出生地,我要风餐露宿经历磨练,在那里,我会找到新的方向。” “孺子可教啊,”谢决很是欣慰的说道,也很是利索地把地图递给了释道,那释道冲着他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后,还真就走几步磕个头,慢慢的朝着南方挪动而去了。 等到他走的距离有点远之后,夏枣这才敢走近,她看着满地被烧焦的草木,又回想那释道出手的招式,问道谢决:“他不会是一个火炉子妖吧?” “火炉子妖的志向那也应该是烤红薯,他是一千多年佛像前供奉的油灯,机缘巧合有了神识,可还是一根芯的脾气,这么容易就被哄骗了。”谢决也没有隐瞒,如实的跟她说了。 “那就不怕他路上再被人利用,我跟着师父这么多年,都没见过像他这么妖力深厚的,他要是再去别的地方掀起动荡可怎么办?”夏枣担忧道。 “不会的,他心里已经播下了去天竺的种子,估计除了这件事也不会有别的想法了,至于真到了天竺,我想着祸害一下那里的人也无所谓啊,”谢决耸了耸肩,轻松地说道:“毕竟,那还真的是佛教发源之地,他闹起来,多的是高人管他。” 此时在一旁的晦明盯着那串佛珠,眼里有愤恨的神色,他的三百年功力就在佛珠里面,就这么被这个妖僧给夺去了,心里面也实有不甘。大约看出了晦明的神色,夏枣试探着问道:“这每一粒佛珠都是大家多年来的修行,你拿着也没有用,能不能还给他们?” “我没问题,你问问你旁边这小狐狸,他要不要?”谢决笑着说道。 晦明赶紧摆手,虽然不舍,仍旧坚定地拒绝道:“这佛珠跟着释道这么长时间了,被香熏得已经入味了,每天不知道都听了多少遍佛经,我要是拿了回来,怕真的就一心想着出家了,罢了,家父说我三百多岁的时候会有一劫,我回去再勤加修炼,只是……”他拔了半天的自己的尾巴毛,然后用揉成了小狐狸模样递给夏枣,半是含羞半是感激地说道: “以后恩人有需要我的地方,就买只烧鸡放在这狐狸毛跟前,我会尽快回应的。” “哎呦,这九尾狐的尾巴毛可是很珍贵的,而且,他们那里是一妻多夫,小夏子,你要过去了可有福气了。”谢决非要在这温馨的画面里给插上一嘴,十分的招人嫌。 “你才是小瞎子!”夏枣也不顾什么了,当即反击了一句,她接过狐狸毛,很是小心的放在自己乾坤袋里,对晦明说道:“你放心回去修炼吧,有缘我们还会再见的。” 晦明用爪子捂住半张脸,点了点头就转身朝着山林走去,中间还时不时的回过头看,很是留恋不舍的样子。 “不错啊,你去一趟寺庙居然还能有如此惊喜,莫非我这是牵了什么红线不成?”谢决还在一旁推波助澜。 “谢大老板,人家只是单纯的报恩而已,你这个样子,”夏枣皱了下眉头,有点嫌弃地说道:“真的很像我在话本看到的那种模样。” “什么模样?”谢决问道。 而夏枣正想张嘴,突然脑袋一晕,莫名的就昏了过去,只是倒下的那一刹那,她似乎没有落地,而在落在一处好像是棉花的地方。 有点温热有点绵软。 第7章 妖僧现世(六) “这是哪啊?”夏枣摸着自己的头,感觉里面跟灌了黄汤般,昏昏沉沉的,她朝四处打量了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紫檀床上,鼻子上方还挂着一个羽毛,晃晃悠悠地打着圈。 “哎呀,你醒了,”从屋门进来一个婀娜多姿的身影,沈三叶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很是高兴地走到了床边,递给夏枣道:“这药是驱邪宁神的,趁着刚熬出来的热乎劲,你赶紧喝了吧。” 夏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跟谢决说着话时晕倒了,看这屋子摆设,酸枝梳妆台上支着双鱼铜镜,两侧是精致的妆匣,屋子中央架着七弦古琴,另一头则是一排黄花梨的衣柜,粗略这么一看,倒也算是富贵中带着雅致。 “三叶姐,我这是昏过去多久了?”夏枣看着这外面日头正盛的样子,心想该不会睡了一天一夜吧。 “一天一夜,可把我吓坏了,不过谢公子说你大约这时候要醒,所以我就提前熬了药来。”沈三叶看了一眼那羽毛,有些害羞的摘了下来,补充道:“我虽懂得一些医理,但之前实在没有治过活人,所以就放这个来观察你的鼻息。” 夏枣端着药的手抖了一下,心里暗暗说道:“敢情这是看我还出气不出气啊。”同时低头看着一眼看这黑黢黢、还不时的冒着泡的药,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鼓足勇气张嘴吞了下来。 那架势,可谓是气吞山河、海乃百川,但紧接着就急转直下、一泻千里了。 “……”捂住自己的嘴不出声,但夏枣已然双眼流泪了,生平就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药,那真是辣入骨髓、苦上心头,感觉就像是把自己浑身扔进了胆汁中浸泡,整个喉咙都不断地冒着酸水。 “要不要喝点水,良药苦口,你可以的!”沈三叶很是温柔的给夏枣鼓励,还掏出了一堆蜜饯果子,那是极其的细致贴心。 夏枣掐着自己的脖子终于是咽了下去,冲着沈三叶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这药倒是挺管用了,估计半个踏入鬼门关的人喝了都得苦的多活几天。 “你可算是醒了,”谢决此时走了进屋,看见夏枣手里的空碗,很是赞赏地说道:“能把三叶煮的药给喝完的,你也是古今第一人啊。” “呵呵,”夏枣惨笑一声,苦的一时张不开口。 “以后看热闹也需分场合,那释道出招,就如同灯油烧急冒黑烟般,普通人一闻便神智不清,我以为你是有奇招避着,谁知倒的如此之快,若不是我提前……”谢决一顿,隐去了平安符的事,面色冷淡地说道:“趁着天色尚明,你没事就可以走了。” “对了,当时我晕倒时,难道是你背我回来的?”夏枣忽略他赶人的态度,想起了自己倒下的那一刻,似乎并没有重重地落在地上。 说起这,那沈三叶耳朵立马竖了起来,很是八卦地说道:“不是背,是抱着哦。” “乱说什么,”谢决立即看了她一眼,鼻子里面哼了声道:“我是拽着你的腿一路拖着回来的,还有,你倒下之前欲言又止的话,务必交代清楚。” “什么?”夏枣有些记不清了。 “就是像话本的什么模样,我究竟像什么了?”谢决追问道。 “哦,这事啊,”夏枣终于想起来了,清了清嗓子,很是亮堂地说道:“我说你像话本里吃醋的小媳妇。” 沈三叶立马耳朵竖的更直了,而此时门外突然又有花盆被踢到的声音,周承影跟着一名青年男子站在门口,俩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别扭,看样子是一字不落的全部听见了。 “你,你敢诬蔑于我,”谢决心想自己活了这么大岁数,还没有被占过这么大的便宜,还是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心中火气腾起之时,却又猛地镇定下来,自己向来看淡口舌之争,怎么无端地跟个小丫头绊起了嘴来。 “可能确实有些不恰当,”夏枣一出口也觉得不妥,赶紧弥补道:“但你当时非要说我跟小狐狸,那样子就像是师父给讲过话本里的小媳妇。” “上梁不正下梁歪,令师的路数可谓是非常之人。”谢决这话说得有点重了,说完他自己都意识到了,可是死要面子,硬是还挤出了高傲的神色。 “你怎么说我无所谓,不许这么说我师父,”夏枣脸色一沉,直接不顾身子还没有恢复好,站起来说道:“那你利用我去普渡寺,你又是什么光明正大之人了?”大概站起来有些猛了,她感到一阵头晕,旁边的沈三叶赶紧扶住她,让她坐在凳子上。 “小丫头,你……”谢决还没见过这么能顶嘴的人,偏偏他还句句计较,事后想起来只觉得此刻自己中邪了。 那站着的青年男子有些忍不住了,开始插话道:“谢前辈,容我先说几句,你这次,可真真是又给我添了好大的麻烦。” “文定这话说的,我每日裁纸编竹、吟诗弄画,这麻烦又是从何谈起?”谢决一换人对话,就立即变得从容淡定起来。 “哎,”萧文定满脸愁云,长叹一声,示意谢决去书房说话。 “没事,就在这里说,”谢决不在意道:“我光明正大的,没什么不可见人的。”这话明显是回应夏枣上句的话。 周承影见他这话明显带点影射,心想这谢决今天这是怎么了,平日里自诩秉节持重,不与俗人争,现在反而每句话都夹枪带棒、意气用事了。 而夏枣此时才看了说话那男子,只见他二十左右的样子,身高八尺、面如冠玉,穿着一身绯色圆领窄袖袍衫,带着硬脚幞头,身上挂着银色鱼袋及玉嵌金佩,整个人一身正气、英姿飒爽,若不是带着一丝的杀气,估计走在街上都被姑娘们扔花砸帕的。 “好吧,”萧文定知道在座除了那个小姑娘,其他也都不是寻常人,直接开门见山地说道:“宣德太后在普渡寺上香那日,寺里的和尚突然变成妖怪冲了出来,现如今太后仍旧惊魂未定,卧榻不起,”萧文定深深看了一眼谢决,用“肯定是你干的”的语气继续说道:“而后住持人间蒸发,搜查寺庙时发展了一仓库的金银珠宝,抓住几个管事的一问,居然这些是献给当今国师明觉的。” “明觉老和尚啊,这老家伙也不是什么善类,该有此报啊。”谢决很是配合的回应道。 “当今圣上震怒,本要斩除佛教、杀尽众僧,被丞相等一干老臣给拦住了,最后也只是处置了跟明觉有关的几座大寺,还翻出了他同外邦勾结的书信,他也已在今日午时被凌迟处死。”萧文定感叹道:“饶是如此,也是血流成河,圣上为了宽慰母心,也把当日一同陪同的几百侍从给斩首了。” “我还犹记那明觉初为国师时,咱们举国上下可谓是大兴土木、兴建佛寺,更有甚者,要求每户务必有男丁为僧,否则就要抄家灭门,当时不也是血流成河,”谢决叹息说道:“信、不信、苦的都是百姓。” “明觉这些年仗着国师身份,大肆敛财,欺男霸女,卖官鬻爵,他倒也是死有余辜,只是不该弄得这般大动静,现在满大梁城传的沸沸扬扬,说妖孽出世,将会有灭顶之灾,圣上大怒,让我守城司堵住众人之口,若是三天之后这些流言尚在,一律按诽谤朝廷论罪。”萧文定明显不想怎么做,便一躬身,恳求谢决道:“还请前辈出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无能之君啊,”谢决摇了摇头,很是无奈道:“这楚朝偏偏气运还不将近,可我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管不住这悠悠众口,如若他三日之后还不醒悟,那我自有扭转之法。” 面对谢决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萧文定也只是面露不快,他何尝不知当今圣上昏庸无能,可萧家世代为官,忠良秉直,他年少从军,立誓守疆卫土,护楚朝边境安宁,而今承袭父爵,任守城司巡检,则是担起了更为重要的使命。 萧家,历来供奉着楚朝的守护灵火凤凰,并且能够听得到火凤凰的神谕,而传到萧文定父亲这一代,火凤凰却因天劫身负重伤,奄奄一息,在它离世之际,对萧家说会有人占据它的身体,守护楚朝一百年的龙脉不断绝,而谢决就是这个人。 “前辈是我们楚朝的守护灵,万万不可伤害圣上。”萧文定知道谢决对着皇帝没什么感情,他甚至都怀疑他要不是守护灵,估计早就搬出了这大梁城。 “放心,只要我还在这个凤凰身上,就不会伤害那昏君的,”谢决为此感到很是遗憾,不过随之语气一转说道:“但我可以警示他一下吧,那他自己胆小可就不怪我了。” 那头夏枣听得是一头雾水,不过好像听懂了点什么,楚朝的守护灵这个她是知道的,可之前一直以为只是传说,没想到是真的有啊,可听起来他本来不是火凤凰,难道是夺舍吗? “萧大人,我倒是有个办法。”夏枣此时站了出来,暂时放下心中的疑问,对着萧文定说道:“我妄加猜测,圣上最想堵住的不是百姓的悠悠之口,而是他自己内心的声音吧。” “愿闻其详。”萧文定被这话点中了,立即很是谦虚的请教道。 “我觉得从百姓那边入手不行,从皇帝入手也不行,谁说着妖怪出行就一定是不祥之兆呢?”夏枣很是机敏的说道。 “那只能从普渡寺入手了,不过也是散播流言罢了。”周承影此时站出来,对着萧文定道:“萧大人,你可以去选块好的碑石了。” 萧文定恍然醒悟,立即冲他们施了一礼,快步地离开了这里。 “没想到,小丫头主意还挺多。”谢决看着夏枣,主动搭话夸奖道,他稳定了下心神,终于又变回了超尘脱俗的模样。 没想到夏枣却用颇为奇怪的眼神看着他,半天才说道:“你真的是火凤凰啊。” “居居凤凰之身而已,哎,你看我眼神怎么如此别扭,难道你以为我什么?□□臭虫之类的吗?”谢决只是开玩笑,却发现夏枣的眼神更奇怪了,好家伙,还真的以为他是□□臭虫,心里好不容易劝下来的火蹭地又点燃了。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先走一步了啊。”夏枣此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腿脚很是麻利地溜走了。 “小丫头片子。”谢决也没拦她,只是觉得心头有一丝熟悉的感觉,“奇怪了,可能是我多想了。” 第二日,一块石碑从普渡寺地底下挖出来了。 第8章 妖僧现世(七) 这石碑用材讲究、雕工精致,年头久远,挖出来中间端正地出现了八个大字,“盛世天德,百妖朝拜”,底下落款还是贞乾二十二年,距今恰好三百年,是楚朝第一代皇帝的年号。 “祖宗庇佑,大楚洪福啊!”周围的人都跪了下去,虔诚恭敬地膜拜着这块碑。而萧文定嘴角抽搐了下,很快镇定神色,第一时间就让人给石碑给架了起来,一路风风光光地给抬回了皇宫。 之前说百妖横行、大灾之兆的说法瞬间被百官吹捧成了天生异象、福佑我朝,皇帝龙颜大悦,当即一道圣旨要大赦天下,文武百官也跟着沾了光,休沐三天不用上朝,大梁城里一派喜庆祥和,气氛都快赶上过年了。 “这皇帝老儿的脾气怎么跟翻书一样,”出来继续卖猪肉的夏枣觉得比话本还要离谱,但她心里还是要感恩了片刻,因为出来的人多了,猪肉卖的也比往常快了许多,不到一个时辰,她就可以收摊了。 “夏妹妹!”远处一阵甜脆的声音,沈三叶高兴地小步快走来,头上还薄薄的出了一层汗,她挥着绣着鸳鸯并蒂莲的手帕,略带点兴奋地说道:“就知道你还在这个地方,你没听说吗,风筝节马上要开始了,我雇了辆马车,咱们一块去吧。” “什么?还有这节日?”夏枣赶紧把手上的猪油擦了擦,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道:“要不容我回去洗个澡,毕竟卖了半天猪肉了。” “没事的,”沈三叶丝毫不觉得她身上哪里不干净,牵着她的手直接就拖着上了马车,弄得夏枣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坐在羊毛毯上一动不动,很是乖巧的听着沈三叶说话。 “这风筝节来源于本朝皇帝喜欢放风筝,所以民间有句俗语,状元郎不如风筝郎,文章好不如风筝高,所以说啊,慢慢就有了这个风筝节,大梁城所有的达官贵人都会参加,还有好多官家的小姐借此机来选夫婿呢。”沈三叶很是兴致冲冲的介绍道。 “还可以这样!”夏枣只觉得自己真是见识太过于浅薄,果然城里就是和乡下不一样啊。 “是啊,本来是三日之后开始的,这不恰好赶上新鲜出土的石碑,就定在了今日的午时三刻,听说这次为了迎合皇帝的心意,所有的人都准备是猫狗兔马的风筝,那场面可想而知了。”沈三叶说着拿出了两个小风筝,一个是小兔子,另一个小蝴蝶,“咱们俩也凑个热闹。” “不就是放风筝吗?能有多热闹?”夏枣心里暗暗想道,这种她从小就在乡下玩腻的把戏,反倒是成了这大梁城最新鲜的玩意了? “哇!好热闹啊!”夏枣一下马车,就被震撼的大声直呼,今日本是个大晴天,谁知满天的风筝竟把阳光挡得是格外严实,她以前只知黑云压城城欲摧,现在这是风筝压云云不见了,而且大约是为了搏风头,这风筝的样式也是她前所未见的,那吐着红色舌头的火龙,踏着七彩祥云的飞马,还有九九八十一节的蜈蚣,那造型栩栩如生,飞在天上真跟活了一般。 在这一众的风筝当中,有一个最为引人注目,夏枣看着有点眼熟,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不是就是之前自己在吉祥酒楼弄坏那只、后来又让谢决重做的那个吗? 那风筝就是个普通的老鹰样子,体型也不算大,只是那两翼居然能够迎风摆动,闪着耀眼的金光,飞到高出时,那老鹰居然昂起了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叫声,震得周边其他风筝都退却三尺,算是夺尽了风头。 “这就是那买风筝的王爷吧。”夏枣顺着老鹰风筝看过去,只见了一个被一圈仆从护住的、长得肥不溜鳅的一个青年男子。 “对,他就是皇帝的侄子,顺义王李衍。”沈三叶悄声在她耳边说道。 “果然,财大气粗,气粗不粗不确定,人是挺粗的。”夏枣收起了目光,和沈三叶俩人开始放起了风筝,虽然这风筝肯定不如那老鹰,但大约材质也不错,放起来格外的顺手,不一会,两个风筝就翩翩地飞到半空中了。 此时,谢决也到了这郊外,他身子歪斜着靠着棵大树,带着一脸笑意,颇为放松的看着这万民同乐的风筝节,他素来不喜人多,今日不知怎的有了闲情逸致,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儿。 “看本王给你们演一个老鹰捉鸡。”顺义王李衍可能觉得只放风筝无趣,居然开始操纵着这风筝,四处用力甩去,用鹰嘴硬是把周边的风筝都给戳了个洞,他看着那天上风筝哗哗往下落,猖狂得意的大笑了半天。 “呜呜,我的风筝。”此时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的小狗风筝被弄成两半飘了下去,她父母在一旁也是敢怒不敢言,只能宽慰起她来。 夏枣有些心疼这小孩,同沈三叶打了招呼后,拿着自己的蝴蝶风筝就递给了她,小姑娘一见这么漂亮的蝴蝶立马高兴了起来,她父母连连道谢,领着小姑娘去别的地方继续放了。 “无趣!走了!”李衍觉得玩弄这些风筝也没意思了,干脆就一撒手,任由那老鹰掉在地上,招呼自己这群狗腿子就要离开。众人都知道他这风筝可是名贵得很,有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当时跑过去就想要捡着玩。 “等等,本王的东西即便是扔了烂在土里,也不是你们这些贱民能碰的,来人啊,给我打!狠狠的给他们点教训!”李衍算是找到了新的取乐法子,那俩男孩的父母赶紧跑了过来,拼命护着正在被拳打脚踢的孩子,但也是多了两个被打的人,周围其他的人立马躲得远远的,谁也知道他们是被冤枉的,但谁也不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夏枣看不过去,当即就想冲上去,沈三叶立马拽住她道:“这是皇帝最宠爱的侄子,不可这么贸然冲上去。” “嗯,”夏枣很快冷静下来,她这人平时向来机敏沉着,只是一遇到孩子的事便有些着急,她手里捏了一个符咒,想要让那护卫身上着点火,刚准备出手,却只听那李衍痛苦的喊叫了起来。 “疼,疼,哎呦!”李衍那张肥厚的大脸立即疼的挤出了五道褶子,然后在地上滚来滚去,周围护卫见状赶紧停了手,七手八脚的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然后他脑袋一晕,两只小眼睛直愣愣地看了前方几秒钟,突然问道:“本王今天来是干什么来着?” “王爷,您是来放风筝的啊。”旁边护卫小心翼翼地说道。 “哦,那放完就走吧。”李衍像是忘了刚才在打人这回事,摸摸自己的大脑门,自顾自地说道:“对,本王要回去吃饭,今日要吃它一百八十个烧乳鸽,还要吃熊爪鹿尾、燕窝鱼翅……” “这是专治跌打淤青的药膏。”夏枣走上前去,从乾坤袋里掏了一瓶递给这俩个孩子的父母,他们一番感谢之后领着孩子便赶紧逃离这里了。 此时,大约是这李衍的暴行都惹怒了天公,刚才还晴朗的天空突然就乌云密布,下起了一阵大雨,众人一见这也没法再继续下去,纷纷的四散而去,地下来不及收的风筝到处散落着,而不远处,夏枣望过去,看见在大树旁边的谢决,只是不知怎么的,他不再似从前般散漫慵懒,表情反而透出一丝悲天悯人来。 夏枣想起了他是守护灵,大概这样的闹剧多少会让他感到一丝惆怅吧。 “这样的江山,值得你守护吗?”谢决问道这具身体,身体里只涌出一股悲伤的情绪,他无奈的笑了笑,冲着在地上的老鹰风筝一挥手,整个人便消失在雨中。 夏枣突然看见那地上的老鹰风筝飞了起来,尽管断了一条翅膀,仍是挣扎着飞起来,昂首挺胸,歪着身子,发出嘶哑的叫声,不顾一切地奔向天空,在暴雨雷电之中孤行着,慢慢地消失在天际之中。 “唉,”天真的沈三叶也感到了一丝不安,有些忧愁道:“现在过个平稳日子真不容易。” “是啊,”夏枣想起了很多事,没有被师父收养前的一些经历,无奈感慨,这大楚朝,真的值得去守护吗? 或许,终有一日他们将会得到答案。 第9章 夜半女鬼(一) “大爷,就最后一块肉了,便宜点三十文都给您了。”夏枣卖力地吆喝道,普渡寺之事尽管闹得满城风雨,可尘埃只要落地,一日三餐,生计奔波,百姓的日子还得这么过,夏枣也是这般,只要师父找不到,摆摊卖肉不能少。 “三十文?也太贵了,小娃娃,你可不能坑大爷,”大爷双眼冒出精明的光,熟练地伸出了两根手指,老练地说道:“这个价行不行?” “二十文?”夏枣抬起头,试图猜中大爷的心思。 “二文!”大爷霸气地说道:“现在都快晌午了,也没什么人来买了,你这肉再放也不新鲜了,不如让老朽便宜买了。” 姜是老的辣,人真有老的不要脸啊,夏枣还没见过这么能占便宜,当即不搭理他,直接收摊准备走人,那大爷却表情一变,扑在摊子旁边扶着腰大喊道:“你这小娃娃坏的很,不卖就不卖,还推了老头子一把,我这个腰算是废了啊!” “哎,”夏枣行走江湖多年,也勉强称得上是身经百战、见多识广,这种讹人的把戏她见的没一百也五十了,实现没有什么新鲜感,看着大爷声嘶力竭当街怒骂的样子,她不禁由衷感慨道,真是百般辛苦为块肉,老而弥奸人来疯啊。 实在不想再欣赏大爷拙劣的戏码了,夏枣袖中掏出一个粉包,趁着大爷不注意往他腰上一弹,本来靠在摊子上的大爷立马就昂首挺胸,精神抖擞,那老腰左扭右扭的,灵活的堪比乐馆里的舞姬。 “好痒,好痒啊!”大爷全身扭动着鬼叫起来,冲着夏枣拍案道:“你这小娃娃心术不正,居然给我下毒,我要去官府告你!” “大爷,”夏枣善意提醒道:“您再不回家洗澡估计就得扭一天了,我看您这腰可比二三十岁的壮汉好用多了。” “可恶!你等着!”大爷大约是在痒的受不了,骂了两句之后迈着小碎步就离开了,临走时还恶狠狠地瞪了她好几眼。 “你好厉害啊!”此时不远处传来了沈三叶熟悉的声音,她穿着一身鹅黄色云锦纱衣长裙,发髻上插着一只清雅的茉莉花,挎着一只精致小巧的竹筐,整个人显得活泼了许多。 尽管认识一段时间了,也觉得好惊艳啊,夏枣每次碰见沈三叶,总要为她的美貌惊叹一声,而且每每想到她的真身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这惊叹声就更大了。 “没事,跟这种市井之人打交道,我还是应付的来。”夏枣冲着她笑笑,把摊子收到一旁,让旁边卖煎饼的大叔照看一下。 “这个齐老儿是附近有名的泼头户,你别理他就成了,”沈三叶很是热情的邀请她道:“我今天中午打算做一桌素斋,你要不要来尝尝的手艺啊。” 夏枣本来当马上答应的,可是想要这不就得去千金坊了吗?那谢决上次就因为自己说他像小媳妇的事不快了,这回还能给自己什么好脸色看。 “没事,谢公子他很是欢迎,”沈三叶似乎是看出夏枣的疑虑,当即说道:“他为人大度,胸怀宽广,从来都不计较小事。” 话都说着份上了,夏枣自然也不好推辞,想着总不好空手去,但手头却也没什么像样的东西,干脆就把那块猪肉给包了起来,实在不行还能加个菜。 俩人一路说说笑笑就到了千金坊,刚进去就看见谢决在一张桌子旁笔走龙蛇,画的那叫一个洋洋洒洒,看见她俩进来之后,果然没有提之前的事,反而很是炫耀地说道:“来看看我这幅画怎样?” 他把画铺开,夏枣只见上面一大坨东西,两只眼三瓣嘴四只腿,这么仔细分析,应该是只兔子。 “谢公子,”沈三叶急的直跺脚,“我哪里有如此的肥硕,你分明这是折辱我!” “这几日你时时偷懒,功法想来早已生疏,”谢决很是苦口婆心地说道:“我是好意提醒你,一会就挂你屋吧。” “我做饭去!”沈三叶不理他了,眼含着泪就奔向后院厨房,目睹这一幕的夏枣想起了沈三叶之前的话,敢情这就是所谓的胸怀宽广啊,分明就是小肚鸡肠。 “她不喜打打杀杀,你何必强求?”此次周承影从后门走了进来,看着那副画很是严肃道:“如此之丑,难以入眼。” “非也,非也,”谢决毫不在意她的否定,很是自夸道:“画龙点睛,差的就是这一笔。”说完,往那兔子嘴边画了一个根长长的草,从夏枣的角度看去,就像是兔子吐了跟三尺长的绿舌头一样。 周承影大概觉得看着实在心堵,也背过身去嘱咐道:“你画完之后不要让我看见它挂在任何一个地方。” “行吧,我自己收藏。”谢决把画卷了起来,更有一种曲高和寡的感觉了。 可能是太过于伤心了,沈三叶的饭做得格外的慢,等到夏枣眼冒金星的时候,她才缓缓地端着盘子出来,四菜一汤,看着倒是丰盛,有芙蓉牡丹糕、金汤玉白菜、糯米红豆圆、素烩三鲜丸和豆腐荇菜羹。 “诸位请用吧。”谢决作为千金坊的老板,夹了第一筷子,示意大家可以开动了。 夏枣早就馋的不行了,马上用勺子捞了一个丸子就往嘴里送,咬下去一阵酸意,从她的天灵盖直窜到脚底板,整个人浑身一哆嗦,差点牙都给酸倒一排,然后扫过谢决,发现他只是夹了一筷子,压根就没有吃。 “怎么样,这些菜是我第一次尝试,好吃吗?”夏枣看着沈三叶期待的眼神,硬是拼着命给咽了下去,“好吃,色香味俱全。”这大概是她生平说过最违心的话了。 “那你再多吃点。”沈三叶高兴的冲着她说道。 “啊,那个不用了,我饱了。”夏枣哪里敢再吃,再吃自己这命不得扔在这桌上。 沈三叶看着大家都没动的样子,自己拿着勺子舀了一碗汤,喝了那么一小口,哇的一下就吐了出来,“呜呜,为什么这么难喝,居然还没有水好喝。” “倒也没什么,”周承影为了宽慰她,硬是喝了一口汤,脸色发青地说道:“咸了一点而已。” 这弄得谢决不吃也不行了,他努力地咬了那么一丁点红豆圆子,嘴角抽搐道:“还可以哈,就是糖放得有点多。” 夏枣心想着他们平时日子都是怎么过的,幸好自己还带了块猪肉,于是她自告奋勇,拿着猪肉走进厨房,不一会就端着一盘红烧肉出来了。 大约是被沈三叶给吓着了,现场并无一人敢动筷,夏枣先夹了一块香喷喷的给咽了下去,并对自己手艺毫不吝啬地夸奖道:“此肉只应天上有啊!” 周承影也跟着吃了一块,马上眼睛一亮,开始继续夹,沈三叶也好奇的吃了一块,大叫道:“夏妹妹,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肉。” 谢决觉得她们也太没有见识了,不就一块肉吗?半信半疑地夹了一筷子,马上闭嘴不说,手上筷子飞舞奔向下一块。 到最后,夏枣除了第一块入嘴的,剩下的都没有抢着,敢情来这里半天,还是得饿着肚子回去。她看着这三人吃的嘴角抹油的样子,终于说出了自己心中的问题:“你们之前吃饭都是怎么解决的?” “一般都是酒楼来送,没有的话,我们都是非人,饿几天也不碍事的。”沈三叶很是委屈地说道:“其实我也挺愿意做饭的。” “你最近还是稍微放放厨艺,”谢决坚决不让她再做饭,转而扭头打起了夏枣的主意,但又不想显得太过唐突,转了个弯很是得体地说道:“以后还麻烦夏姑娘每日带饭过来。” “凭什么?”夏枣严词拒绝道:“我是道士,又不是厨子。” “之前你拿去普渡寺那黄金,便用做饭来抵了吧。”谢决看她想反驳,立马补充道:“当时我只是一时情急,并未说是赠与你。” “你也没说是借的啊!”夏决没想到人居然能为了一顿饭还要费这么大心思,还好旁边沈三叶和周承影都看不过去,谢决见状便不提了,开始闭眼回味起了刚才红烧肉的味道。 夏枣此时脑子一转,突然灵光一现,交易道:“这样吧,我每三日来做一次饭,不过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这三个立即异口同声道。 “就是帮我找找师父,这也是我来大梁城的目的。”夏枣如实的把她师父的事说了一遍。 “虽没有生辰八字,可我多年修行,早已不需要如此凡俗之法,”谢决拿出三枚铜钱,很是潇洒地往半空扔去,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这三枚铜钱居然全部竖了起来,还排成了一道横线。 谢决也从未遇过这种事,按说即便她师父被埋了,也是有因果缘由的,不可能什么都测不出来,除非她师父比自己修为高上许多,但看着夏枣这底子,也不像是有个能够通天彻地的师父啊。 “且稍等,我自有法宝。”谢决扭头去了仓库,一会拿着一个挂着线的水平的指针,他便询问那指针夏枣师父在那,话音刚落,指针就疯狂的转动了起来,过了许多才停了下来,正指着谢决自己。 “这可能因缘际会,还不到时机,”谢决内心有点尴尬,可面上仍旧镇定地解释道:“天机不可泄露。” “或许吧。”夏枣有些郁闷了,连谢决这个守护灵都找不到,那她师父究竟是去哪了? “谢掌柜,救命啊!”此时屋外一个声音传来,一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老头跑了进来。 第10章 夜半女鬼(二) 大约是跑得急了,那老爷子不小心绊了一下门槛,直接给摔了进来,一个大马趴就在跪在夏枣跟前,夏枣哪受得了这种大礼,连忙着把这老爷子给搀扶了起来,紧着问他有没有事。 “小姑娘好心啊,”老爷子看起来身体还是挺硬朗的,穿着一身蜀锦圆领袍衫,戴着长脚罗幞头,下摆撩起,足穿短靴,看来也是一路小跑过来,他满头大汗,冲着谢决一躬手,缓了口气道:“谢老板,老叟乃是太常博士王深,近日家中突发异事,本求助于内侄文定,可他昨天随圣上狩猎,特传信于老叟来此地,还请谢老板出手相助。” “自然,文定兄既然嘱咐,我自会尽力而为。”谢决此时又换上了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摇着扇子不紧不慢地道:“只是店中生意繁杂,待今日休整一番,再去府上不迟。” “那就迟了,老叟也顾不上这脸皮了,”王深一咬牙,一跺脚说道:“家中后院池塘近日突然现一女鬼,夜夜哭泣,声声可怖,那听了直教人毛骨悚然,但老叟此府邸乃是圣上所赐,万不可将闹鬼的名声传了出去,前两日我偷偷地烧纸供奉,无奈那哭声还是不断,这才打听到谢老板这。” 说着,他取了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摆着一排黄金,中间还放着一根玉制的笔,“此笔是老叟偶尔所得,说是上古之物,能画物成真,放着我这里也是宝物蒙尘,就权当是您这次辛苦的报酬。” 夏枣有点觉察出不对味,这千金坊可是宰人的店,平日里哪有什么生意可做,偏偏这谢决拿腔作势的,分明就是想多要点钱,人家老爷子也不容易,况且这女鬼也就哭哭,没做什么其他的事,估摸着也跟这老爷子没有怨仇,不行自己就跑一趟。 “王老太爷,您别着急,我觉得这事应该没那么复杂。”夏枣刚接话,那谢决就一把接过盒子,很是爽快地答应道:“此言对矣,我今晚就派人过去,您于府中吩咐众人,不要踏足于后院一步。” 一听谢决答应了,王深连连道谢,明显神情松快了许多,拍着胸口放心地离开了千金坊。 “你前几日那风筝不是还买了三百两黄金,你有这么缺钱吗?”夏枣看着谢决打断她的话,很是不解地说道:“按说你是守护灵,降妖除魔、守护大梁不应是天职吗?” 谢决一听守护灵几个字,就明显透露出一丝不屑来,不过他似乎出于什么顾忌,还是转了一个话茬说道:“这位女侠,皇帝也是要吃饭的,我这里每日花费巨多,耗资甚费,若一心施舍,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你们饭都不做,哪有这么多可花费的?”夏枣正说着,眼尖地发现了谢决新买的大扳指,还有沈三叶赶紧藏起来金线镶珠香囊,以及周承影那微微紧握的嵌玉剑柄,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敢情这是三个败家子啊。 “此事我看颇为简单,三叶你去一趟即可。”谢决生怕夏枣抢生意,说完抱着那盒子就往后院走去,扭头还交代周承影道:“你若是为了她好,就不要帮她。” 本来周承影已经被沈三叶楚楚可怜的眼神所动摇,经谢决这么一说,也无奈道:“不是什么冤魂厉鬼,你去长长见识也是无妨的。” “可是,我害怕……”沈三叶脑海中浮现那血肉模糊、两眼空洞、张牙舞爪的女鬼,就有些瑟瑟发抖,她只是一只小白兔啊,为何要面对如此可怕的事情。 周承影回避了下她的眼神,扭过头道:“此次你务必亲自前去,毫无商量。” 这话一出沈三叶用手绢捂着自己的嘴,那脸色更是白上加白,两只眼睛也开始变得红通通的,那可怜见的,任是谁见了都会不忍心的。 “不如这样吧,我陪三叶姐姐去,谢决又没说我不准去,况且我也略懂术法,不至于坏了什么事。”夏枣实在没办法做到无动于衷,干脆站出来说道,再者以三叶姐姐这胆量,还真有可能被鬼吓着。 周承影想了想,也没有反对,毕竟谢决又没说不让她去。 “好妹妹,你真的太好了。”沈三叶立马满怀感激道:“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 敢情你是妖还是我是妖啊,夏枣第一次觉得这沈三叶能够平安无事的待到现在,也着实的有些不容易。 她二人结伴同行到了王府,那王深早就已经安排妥当,把后院是封的严严实实,就等着她们一到,立马所有的人都进屋封门,钻进被窝,堵住耳朵,连个头都不带露出来的,可见这夜半哭声给他们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夏枣打量下这后院,只见正中间有一片池塘,东西横跨着水榭长廊,周边石山亭台,曲径通幽,伴着高高低低树木错落,倒也是一处清心雅致的地方,若是平日在这里自然可看荷塘月色,听蛙声一片,可如今只觉得树影斑驳似鬼手,风吹花草如鬼声。 “夏妹妹,我觉得那鬼就在前面。”沈三叶拉着夏枣,藏在一处观赏石后面,她手都变得冰冷起来,明显是被吓的。 “我没察觉出什么恶意,三叶姐姐没事的,不是所有的鬼都要害人的。”夏枣宽慰着她道,然后拉住她冰凉的小手,沿着石头路往那池塘边上走去。 “那个,我好像听到哭声了,”刚走出去两步,沈三叶就竖着耳朵警惕道。 夏枣刚想说没有,突然自己似乎也听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哭声,就是从池塘上面的兰亭给传来的。 “呜呜~~啊啊~~嗯嗯~~”越是走近,这哭声听得就越是清楚,夏枣只觉得还声音清脆婉转、悠悠扬扬的,还是挺好听,可沈三叶明显是被吓倒了,她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出一口大气。 “真的没事,你放心吧,”夏枣感觉自己都有点像是拖着沈三叶了,便试探着问道:“要不然你在这里等我,我先过去看一下情况。” “不行,我得跟着你,”沈三叶连连摇头,这黑灯瞎火的,万一她前脚一走,后面那女鬼把自己拽走可怎么办,“没关系,我跟在你身后,我可以的!” 夏枣见状也不再劝阻,俩人继续慢慢的朝那小亭子走去,果不其然,那里面站着一个穿着黄衣服的女鬼,从远处看去倒如平常人无异,只是身体虚浮、双脚离地,一看就不是活人。 这女鬼似乎也感受到有人来了,突然停止了哭声,猛地就朝她们冲了过来,那沈三叶虽然是胆小柔弱,可一想到夏枣毕竟是个凡人,自己好歹比她年长又修行多年,也不能让鬼直接把她给冲撞了,拿起手绢捂住眼睛就冲到夏枣前面,想要给她挡住这女鬼的一击。 “没事的,三叶姐姐,”夏枣没想到她关键时候如此的勇猛,自己还以为她得被吓得跌倒在地,很是钦佩地说道:“万万没想到三叶姐姐如此的胆量过人,你睁眼看看,她真的不想伤害我们。” 沈三叶也觉得好像没什么事,慢慢的睁开一只眼,只见一位年岁二十上下、长相清秀、神情凄惨的女子站在她面前,同样的,手中也拿着一块手绢。 “这是一年前才时兴的图案,看着针脚应该苏州的手艺,你莫非是苏州来的?”沈三叶看她长得也不可怕、样子也怪可怜,就忘记了自己之前那副怕鬼的模样,同她搭起话来。 “我忘了,”女鬼看起来像是脑子不好使的样子,她只是喃喃道:“我只记得我来是找我夫君的……” “找你夫君,苏州距离这里少说有十日路程,你只身一人来这里找夫君,莫非是他出了什么意外?”沈三叶似乎对这很感兴趣,便继续问道。 “不,我在家中听闻他另娶他人,一时心急才过来的,”那女鬼满脸的忧伤,颤抖着说道:“我只是,想要再见他一面,问个清楚。” “那你的夫君姓甚名谁,这王府老爷都年过花甲了,想来应不是你的夫君。”夏枣抓住重点问道。 “我,我不知道……”那女鬼低着头,捂着自己胸口道:“我只想见他,问一下他为何要抛弃于我。” “世上男子多负心,谁怜女子百般苦,”沈三叶的脸色也突然变得凄凄惨惨的,她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伤心事,自言自语道:“能有什么办法,只能等下去罢了。” “你莫非也是被人所负心……”那女鬼见沈三叶说起这话,像是被引起了共鸣,拿起手绢擦泪道:“我只此执念,只愿能见他一面。” 沈三叶拿起手绢跟着擦泪道:“见了又如何,不过是听一句狠心话罢了。” 那女鬼听完这话,伤心更甚,不能自已,便苦的更是声嘶力竭了,可沈三叶大约想起了一些往事,自己也跟着哭了起来,这俩人哭着哭着还坐一块了,那抱头痛哭,此起彼伏,可谓是哭逢知己千声少,本来一个女鬼哭就够渗人了,这下更是如虎添翼,火上浇油,这要是有人在远处,准觉得又多了一个女鬼。 那一夜,几乎王府所有人都被吓晕过去了,所有人都听见那直入心底的哭声,胆小的更是直接屁滚尿流,要不是之后哭声再未出现,王深老爷子拼了命也得辞官回老家。 “姑奶奶,别哭了,不值得。”夏枣看这架势,觉得她们得哭上三天三夜,赶紧劝劝这个,说说那个,好歹在天亮之前把女鬼给收在了自己镇妖铃里,回到千金坊,她往那椅子上一坐,只觉得耳朵嗡嗡的,感觉都出现幻听了。 “回来的这么晚?”谢决此时拿着瓜子花生出来,看见她俩这样子,很是诧异地说道:“如此疲惫,莫不是打了一架?” 夏枣啥也没说,直接把那女鬼放了出来,那女鬼拿出手绢嗷的一嗓子还没哭出来,就被谢决一挥手给强行禁止了,他又看看沈三叶那通红的眼睛,立马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了。 “叫你去抓鬼,你倒是跟鬼哭一处去了!” 第11章 夜半女鬼(三) “可是,她真的很惨啊,远从苏州而来寻夫,不幸身亡化为鬼魂,为一负心人,夜夜哭断肠……”沈三叶说着又伤心了起来,她看着被禁锢着不能说话的女鬼,对谢决说道:“你想想办法,帮她一把可好。” 夏枣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按道理讲,这鬼死了应该时间也不长,不该这般的脑子不清醒,她拿出八卦镜照了照,有些疑惑地说道:“她这倒像是硬是把三魂六魄给聚拢在了一起,魂体不稳,神智迷离,我从未见过这般的情形。” 正说着周承影从屋外走了进来,那女鬼一见她似乎格外的害怕,浑身忍不住额颤抖起来,两只眼睛吧唧的就落下了泪水,双手放在胸口明显在祈求着她。 一步,两步,随着周承影脚步的逼近,那女鬼的魂体更都略带虚浮了,夏枣也觉得压迫感极强,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她又用八卦镜照了一下周承影,惊奇地发现她似乎应该也是鬼魂,可偏偏是有身体的。 “放心吧,我不会伤害她的,”周承影见夏枣有意无意地挡在那女鬼前面,只是递给那女鬼一件纱衣,“她魂体死前被打散过,随后又被人施以固魂术,是故这般不记前事,也是执念颇深,才能坚持到这一刻。” 女鬼很是小心地接过那纱衣,明显这魂体又稳固了许多,大约谢决也不再禁锢她了,便很是试探着问道:“大人,你不抓我走吗?” “寿数未尽,遭这般的邪术,我向来是非分明,事情不了结之前会保你的平安。”周承影看着她,比划了一个手决点在了她的额头上,这女鬼周边金光一闪,眼睛稍稍的恢复一些清明。 “你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何故来这里,又是遭谁迫害,将你所知之事,一一告知于我。”周承影站在这女鬼面前,那更显得身材修长、气势汹汹,虽然面无表情,却更让人无端感到汗毛竖立。 “这难道是黑白无常吗?没有长舌头也不像啊,不可能是牛头马面吧,这更是风牛马不相及了。”夏枣有些震惊于周承影的身份,大约她是着实没有想到,自己在还是个人的时候居然能见到鬼差,不对,活人见鬼差,莫非自己最近有什么大劫?默默的后退两步,侧过去了自己的脸。 沈三叶看出了她的心思,拍拍她的手在耳边轻声道:“没关系,承影比较特殊,从来都是人间行走,你无须害怕。” “我才没怕呢!”夏枣赶紧挺起了胸,很是正气地说道:“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然后在周承影一个眼神扫过去后,迅速的缩回了脑袋,认怂的靠着沈三叶。 女鬼此时也是想起了一些事情,开始叙说了起来:“小女名为黄莹莹,苏州芜湖人,自幼家道中落,只有母亲与我相依为命,十六岁那年许配于一书生,他叫王……”她说道这里时明显有些头疼起来,半天都没记起她夫君的名字,直到周承影示意她勿要强求,方才继续下去。 “他家中贫困,我便变卖了家中薄产供他读书,为维持生计,我日夜纺织,早出晚归,卖些丝绢香囊贴补家用,后来伺候公婆,照顾小叔,直到一年前他对我说要去大梁城赶考,后来没过几个月,听闻他中了进士,却也一封休书寄了过来,信中他说要另娶他人……” 黄莹莹擦了一下泪水,痛苦道:“我匆忙赶到大梁城,本想见他一面问个清楚,却不知为何成了现在这般模样,只记得再有意识便是在一片黑暗之中,有人指点我往大梁城的方向,不知绕了多久,朦胧中看见了王府,我便走了进来……” “姓王的进士,想来也是成亲没多久,而且是穷小子攀上了高门,应该不难找。”谢决听完之后走到书桌旁,写了一封信后往半空一扔,那信就好似被风吹着歪歪扭扭的向外飞去,一出门嗖的就没影了。 夏枣有些讶异地看着谢决,这女鬼可不是什么有钱的主,他这般主动帮忙,也实属难得啊,看来他心眼还是好的,只是嘴毒了一些罢了。 “赶紧完事然后把她给打发走,”谢决对着周承影道:“这女鬼上门天天哭,我这生意怕是今年都不顺了。” “我算是高看你了。”夏枣心里吐槽道,默默怀疑他应该不是火凤凰,而是一只大貔貅,满眼满心的都记挂着这点钱。 “呜呜……”此时这黄莹莹已经镇定下来,可沈三叶听完她这经历后又引起了伤感,自顾自地哭了起来,反而还得黄莹莹宽慰她,俩人最后又抱在一起,那场面只能这么说,哭坟的都没有她们来的伤心。 夏枣、谢决和周承影都一脸的无语,此时这三人是欲哭无泪,偏偏一个傲娇、一个高冷,只有夏枣试图稳定她们的情绪,说着什么男人不重要啊、要保重自己啊、人生还有很长啊之类的场面话。 “那你从未有过被男人伤心之时?”沈三叶见她一副阔达的样子,以为她情感经历十分的丰富,好奇地问道。 “没有啊,我除了师父,也没有见过几个男的啊。”夏枣很是不在乎的说道。 “那你是从未经历过情爱之事了,怪不得,你不懂。”沈三叶幽幽地叹道。 “这有啥懂不懂的,何苦为了别人伤自己的心呢?”夏枣说着看向谢决,好奇问道:“谢老板懂吗?” “额,”谢决也是万年单身,只是摇着扇子看着周承影,可那周承影从小虽在军营,可同那些当兵汉子如同亲兄弟般,更是不懂了。 三个从来单身的人最后互相看了看,尴尬的场面一度窒息,恰好这时一只白色的鹦鹉飞了进来,爪子里抓着一张纸条,它看着谢决很是激昂地喊道:“主人说了,这是建元二十七年的姓王的进士名单,生辰家世全在上面,你一看便知。” “回去向他道声谢。”谢决接过纸条,看着那鹦鹉还晃着脑袋不肯走,抓了一大袋的瓜子花生放在布兜挂在它一只爪子上,不过那鹦鹉依旧没有走的打算,直到谢决不情不愿的拿出另外一小兜子金瓜子挂在了它另一个爪子上。 “主人说了,不要什么小事都找他的,很烦的。”白鹦鹉最后撂下了这么一句话,拍拍翅膀飞走了。 “有你求我的时候。”谢决对它的主人明显也没什么好感,他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五个人的名字。 “王书仁,年四十七,这个应该不是,太老了。” “王池源,年三十,家中已有一妻一妾俩幼子,这个肯定也不是。” 还有俩人被一一排除后,最后锁定了一位名为王腾的男子,他年二十三,家世贫困,有父母幼弟,且于去年底刚刚完婚,娶得还是朝中户部尚书的千金,年初便分到了翰林院,兼任太子洗马,可谓是一帆风顺、前途无量。 “王腾,王腾!”黄莹莹念着这个名字,突然整个鬼都跟魔怔了一般,半天才缓过神,低落地说道:“是的,我的夫君,他便是王腾。还望诸位大人行行好,我什么都无所求,只要见他一面。” 周承影拿出那一面令旗,让黄莹莹附身在上面,说道:“此事我怕没那么简单,今晚我亲自带你前去一趟,你若是见到王腾,只需问出心中疑惑,其他不要多言。” 黄莹莹能够听话的点点头,她身子一靠近那旗子,就像是被吸了进去般瞬间消失不见,只见那旗子晃动了一下,隐隐地在边上多了她的姓名。 随后周承影说是要调查一番其他的事,拿着旗子便离开了千金坊。是夜,她带着旗子来到这王府门前,化为为一道黑影沿着墙边而飞速挪动,眼见地就要翻过去,却只见那王府红光一闪,似乎一层无形的墙壁给拦住了周承影,硬是将她反弹了回去。 手上冒着一些黑烟,周承影脸色立即变得难看起来,紧接着靠近墙边,伸出两根手指戳了进去,却闻得一股血肉模糊的味道,这种疼痛让她不禁浑身发汗,可表情如常,神情冷淡,也丝毫不哼出一声来。 “哎呦,”此时蹲守的沈三叶忍不住跑出来,用手绢赶紧捂住了她的手指,然后不知念了什么咒术,那伤口很快地就痊愈了。 夏枣也紧跟了出来,她是被沈三叶硬拽过来说要看一看,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她也伸出手往那墙里戳去,只觉得有些硬,并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这是专门针对鬼魂的阵法,”周承影对着她们二人说道:“这里面的人早有防备,若不是我提前把她装进这令旗之中,怕她会即刻魂飞魄散。” “好狠毒的心啊!”沈三叶忍不住怒斥道:“干脆我冲进去把他给捉出来,当面问他个明白。” 难得沈三叶如此胆大,可周承影否决她的想法,“这只是外围的阵法,想来里面龙潭虎穴,我们不可打扫惊蛇。” “回去过了今晚再说。”周承影握着令旗,安抚着黄莹莹的不安,而此时夏枣看着这高门深院,只觉得若是读书人向往名利富贵都到抛家弃妻、不顾往日的地步,这圣贤书岂不是白读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天下要靠这些人来治理吗? 一墙之隔,夏枣虽看不见那王府里的人,也觉得必定是披着人皮、藏着狼心的。 第12章 夜半女鬼(四) 次日一大早,夏枣刚赶到千金坊,就听见里面传来了争吵声,萧文定很是正气的严词拒绝道:“不行,不行,这万万不可。” 而那黄莹莹则是泪眼朦胧,很是伤心地在一旁小心啜泣着。 “就让你约那个王腾出来,又没让你杀人放火,你要是不答应,我把这女鬼送你床头,每夜在你耳边哭天泣地。”谢决大约之前也是劝了两句,显然不想跟他废话了。 萧文定看了一眼那黄莹莹梨花带雨的哭相,突然可能联想他半夜醒来,那散着头发的女鬼瞪着两个大黑珠子流血泪看他,面色立马变得灰沉起来。 “萧大人,”沈三叶盈盈一躬道:“你看她样子就知不是什么恶鬼怨魂,自古痴情女子总是最可怜的,您当行行好,成全了她这个心愿。” “这,恐怕不合规矩。”萧文定略微有些动摇,没有刚才说话那么坚定。 “这王腾抛弃妻子为攀高枝,况且她还死的很是蹊跷,这难道就合规矩了?”周承影说话硬气了多,确实,朝廷正如日中升的年轻官员为了仕途,居然能够做出此等狠心事,传出去那都得天怒人怨。 夏枣想了想,萧文定犹豫也是正常的,万一这女鬼把王腾给吃了,他不得背上个谋杀朝廷大臣的罪名,于是出主意道:“虽说黄莹莹只是想问几句话,但萧大人确实也有他的担心之处,这样吧,你把名帖给我们,等约到王腾,向他告知这是偷取为了诓他出来,即便他回府后也自然不会找你的事。” “没想到你鬼点子还真的挺多,”谢决很是赞同这种不光明正大的法子,冲着萧文定嚷嚷道:“有我在能出什么事,你再犹豫我就直接去那王府里绑人了。” “这怎可以!”萧文定有些震惊,不过他看了谢决那放荡不羁的样子,觉得可能真的可以,马上拿出自己的名帖,灰心道:“此事我就当不知,不过若是能有他抛妻弃家的证据,我定会为这位姑娘上书朝廷,讨回公道。”说完,就扭头离开了这里。 “人倒是好人,就是太过迂腐死板了点,”谢决看着萧文定背影咋舌道,然后对着那黄莹莹说:“你真的确实要见他,那王府的阵法可是七杀灭鬼阵,这定是下了死心的。” 黄莹莹听完很是执着的摇摇头,否定道:“他绝不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就算他弃我于不顾,那也不会斩尽杀绝。” “好吧,既是如此,”谢决知道这姑娘也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性格,不再继续劝阻:“那今日正午,吉祥酒楼见。” 夏枣看他这么成竹在胸的样子,觉得那王腾也不是一个傻子,即便是有萧文定的名帖,也不至于呼之即来吧。 然后她看着谢决拿着名帖写了一通,又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糊的很是粗糙的纸人,用毛笔随意往脸上点了两个点,那纸人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三十左右的男子,相貌普通,平平无奇,除了有点对眼。 “去吧,送到王府。”谢决把名帖递给了他,那纸人接过了后一躬身就往外走去。 “好奇里面写了什么吧,”谢决看着夏枣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纸人手中的名帖,很是得意地说道:“你若是诚心实意请教本公子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说的。” “今日截获一密信,告密君抛妻弃子,为德不正,念家父与令岳丈有故交,邀君正午于吉祥酒楼相会,共同商议此事。”周承影见谢决又在那故弄玄虚,干脆直接念了出来,随即也问了一句:“若是他不来呢?” 谢决摇着扇子,拿着蛐蛐笼摆弄道:“心中有鬼,还怕他不上门吗?” 正午,吉祥酒楼二层包间外,有一紧张的声音传了过来:“请问是萧兄在此吗?”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只见一位长相端正、举止文雅的男子很是谨慎地走了进来,他穿着一身蓝色菱纹圆领丝绸单衫,革带上缀有犀角金银玉不等,就连幞头也是用的黑色薄质纱罗,打扮极其的讲究,只是面上有些许的慌乱,折损了他这堆砌出来的风度。 “萧兄?”谢决探头探脑冲着屋子里面说道。 “萧文定没在此,”谢决慢悠悠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看着他一脸惊讶的样子,微笑着道:“不得已冒充他的名讳,实在有些唐突了。” “你是什么人,为何用此时诓骗我?”王腾立即想外走,可那门跟锈住了一般,他拼尽全力也推不开。 “别着急啊,王大人,”谢决给了他倒了杯茶,示意稍安勿躁,冲着屏风后点点头,吩咐道:“出来吧,看把王大人给急的。” 王腾正以为他要加害于自己,准备高声大呼,突然间,就见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飘了出来,他两眼一瞪,站不稳的晃了半天,结巴地问道:“莹莹,是你吗?你这是……”他看了半天,更加惊诧地喊道: “你死了!” “夫君,”黄莹莹见到他之后,好像眼中的清明又多了些,她摇着头悲叹道:“是的,我已经死去多时了。” “怎么会,怎么会,”王腾扶着桌子,朝着黄莹莹踉跄着走了过去,试探着抓住她的手,发现空空如也后,很是崩溃道:“我不是给了三百两黄金,让你早日改嫁,你怎么会突然死了,莫非是有劫匪贪你钱财,你告诉我,我会替你报仇的。” “除了一封休书外,并无任何银两,”黄莹莹摇头道:“可这都不重要了,夫君,我只想问你一句,我嫁于你三年,恪守妇德、孝顺双亲、勤俭持家,可做的有半点不适?” 王腾的脸愈发的惨白,他低着头看着地面,竟不敢跟昔日的妻子对视,只能喏喏说道:“并无,我王腾娶你,是三生有幸。” “可是你为何要抛弃我?一封休书指责我不顺父母,妒忌多言,看在夫妻情分上,这才留我一条性命,让我好自为之。”黄莹莹说着眼泪就流下下来,“我不知是何事做错,罪竟知此!” “不是,这其中定有误会,”王腾赶紧摇头辩解道:“这封信绝不是出自我手,你于我王家有恩,我岂会蒙昧良知,恶语相向,至于为何要与你分离,”说着他背过身,很是痛苦道:“莹儿,你知道的,我们家祖上也曾是一州长史,为光宗耀祖,重振门楣,我若不这样,何能在这大梁城安身立命,这皆是我私心欲念,与你没有半点关系。” “所以,刚才你说的替我报仇还算数吗?”黄莹莹听到他这话后,有些失望的问道。 “那一定,我还可以替你重修坟墓,让你入土如安,要是你心里还觉得委屈,我都可以在老家替你修建祠堂,享人供奉,只要你高兴。”王腾赶紧说道,他接着又看向谢决,很是恭敬地请求道:“还请这位仁兄不要将此事外传,我自有重金相酬。” “好啊,那不得三百两黄金。”谢决倒是笑开了花,这趟生意做得很值啊。 “王腾,”黄莹莹突然直呼他的名字,她冷笑道:“我刚才想起了一些生前的事,我犹记来大梁去府上找你,当时是管家接待的我,说你约我去一处巷子里相见,再后来,我虽记不清过程了,但那里应该就是我丧命之处,你说这件事是谁主使的?” “莹儿,你,我……”王腾突然冷汗直冒,整个人变得瘫软起来,直接坐在了地上,半天才缓过劲来,他看着黄莹莹,挣扎着爬过去,匍匐在她的脚底,恳求道:“求求你,看在我们之前恩爱三年的夫妻情面上,放过我们,她,她肯定也是一时糊涂,我一定会好生安葬你的,以后我有了孩子,定会过继在你的名下。” “孩子……”黄莹莹怔怔道:“第一年我怀了你的孩子,怕扰乱了你读书的心思,便瞒下了这个消息,日日纺织浣衣、操持家务,那时你说写文章要用上好的狼毫笔,我便舍不得给自己买一点红糖,呵呵,后来孩子没保住,你哭着抱着我,说愧对于我,说以后都会有的。” “都会有的,是啊,你都有了,连条命都没给我留下,”黄莹莹嘲讽道:“你现在求我,我倒要问问你,你心里想的是你如今妻子的安危还是你的荣华富贵?” “我,我……”王腾已然无法抬头看她,发鬓散乱着,边狼狈大哭边掏出块手帕,狠劲给给了自己两个巴掌,哭喊道:“这是我离家之前你给绣的手帕,我从未忘却你,莹儿,在我心中,你永远是我的正妻!” “罢了,没这福气,你走吧,”黄莹莹看着他,整个人突然醒悟了,爱恨情仇又有何用呢,在这个男人心中,怕是除了功名利禄,其余都是可以信口胡诌的。 他可以这次抛弃自己,下次可以抛弃别人,自己终究是错付了。 “莹儿,我定会好好安葬你,我还记得你说过,你想看看楚朝的山水,这样我买一块依山傍水之地,把你埋葬在那里,每月,不,每七天便去看你。”王腾压根不敢走,还跪在地上指天发誓道。 “走吧,我不想看见你,放心吧,我没有怨气,不会报仇的。”黄莹莹看出了他心里的担忧,直接点明了说道。 王腾此时才抬起头来,明显整个人舒了一口气,很是小心的站起来,看着那黄莹莹已经背过身,他欲言又止的想要什么话,却又不敢开口,只有那谢决不合时宜插话道:“三百两黄金,一会记得派人送到这里啊!” “莹儿,你,”王腾想说你多保重,可是人死了又何谈保重呢,他羞愧的低下头,转身快步的离开这里。 第13章 夜半女鬼(五) 那王腾刚一走,黄莹莹整个鬼感觉都虚弱了三分,执念已消,了无牵挂,他所做之事、所出之言,事前并非毫无征兆,只是自己身在迷雾,看不清罢了。 “原来,一切都不值得。”她扭头看了一眼王腾离去的方向,露出了一丝苦涩的微笑,转而毅然的看向谢决,躬身道:“多谢公子,我已毫无牵挂,一介鬼身,徒留这人世间也是无益了。” 谢决示意她稍安勿躁,转身对着隔壁房间说道:“看热闹的,也该出来了。” 旁边隔间的门哐叽一声倒了下来,夏枣跟沈三叶俩人伸着四只手,手中各粘着一片窗户纸,同时挺直腰背过手,满是尴尬的神色。 “就知道,”谢决摇摇头,“你们以为这是茶肆说书的,还非得从头听到尾?” 沈三叶摇摇头,红着眼睛,委委屈屈地说道:“这事既然起于我手,怎么好就置身事外,况且我与妹妹经历相同,刚才那男子说的话,句句伤人,我生怕妹妹一想不开……” “没事的姐姐,”黄莹莹反而安慰她道:“我已突破迷障,不再陷入其中了,还望姐姐也能早日解脱,情海无边,回头是岸。” “……”夏枣站在一旁,她实属是被沈三叶给拉过来的,刚才那王腾说的话,换做她早一个大巴掌糊上去了,还能你来我去这么半天,只能说这人脾气好啊,变成鬼也是个心软的。 谢决一听这俩又互诉衷肠了,立马打住道:“解脱?为时尚早吧,你现在魂似散非散,命似断非断,所谓不在六道里,轮回不可得。” “这是什么意思?”夏枣正疑惑着问道,突然间一阵寒风吹过,地下破碎的窗户纸渐渐地开始飘浮旋转起来,刹那间从中冒出一股阴气,四散而开形如黑洞,周承影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浑身上下冒着冷气,脸色也比往日的要阴沉颓废些,以往只是不近人情,现如今只要是活人一接近,便觉得有股寒气深入骨髓,忍不住的浑身发抖。夏枣和沈三叶不由得挨得更近了些,炎炎夏日俩人相依着取起暖来。 “找到了,但有些奇怪。”周承影对着谢决,眼神却扫过黄莹莹,语气加重地说道:“我觉得你有必要亲自过去看看。” 谢决扭头看向沈三叶跟夏枣,不留给她们拒绝的机会,作出手势邀请道:“来都来了,咱们再去最后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沈三叶莫名有种危险靠近的感觉,耳朵不由自主的动了好几下。 “到了就知道了。”谢决很是神秘的说道,一行人下了楼,进了旁边的巷子里,不知何时里面早有几顶轿子在等着他们,只是这轿夫神情麻木、有点对眼,一看就是谢决的大作。 大约纸人不知疲累,半个时辰后,就已经到达此行的目的地了,夏枣出来后发现那些轿夫都已经矮了一寸有余,看来这纸人做的很粗糙,怕是再过一会,都要磨得没腿了。 “此处,好大的腐烂味。”沈三叶一出来就敏感的捂住鼻子,皱着眉头,她似乎对气味很敏感,看着周承影道:“这莫非是什么坟墓之地?” “没错,乱葬岗,”周承影给她和夏枣递了点药膏,嘱咐道:“越往里走,这气味就会越浓烈,你们俩个往鼻子处多抹点,省得沾染了晦气。” 黄莹莹看见这场景,突然脑袋一闪,惊诧道:“我似乎想起来一点了,好像我死后就来到了这个地方,不过我还是记不起具体的过程。” 她刚说完周承影很是别有含义的看了一眼,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大家跟紧她的脚步,不要随意地乱踩别的地方。 这乱葬岗名副其实,放眼望去能有副薄片棺材都算是不错的了,大多都是草帘子一裹扔到这里,更甚至那尸体都已经七零八落的摆在面上,连土都没有来得及埋上,更有秃鹫老鼠啃食腐尸的声音,在这空寂的土坡里显得格外的清晰。 夏枣倒是比较的镇定,她没有被师父收养之前,家乡都已经闹起了饥荒,可以说是尸横遍野、满目狼藉,她父母为了几个窝头把她就地给卖了,可她偏偏生起了病,买她的人嫌麻烦,直接给扔到阴沟里去了,要不是遇见师父,她的下场也不比这乱葬岗的尸体好到哪里去。 “吱呀。”沈三叶似乎是踩到什么骨头,只见她头发都竖了起来,立马抱着夏枣,很是哆嗦地问道:“我是踩到什么了吗?” “哦,一只手。”夏枣看了一眼,淡定的回道。 沈三叶当即腿软,闭着眼睛祷告道:“阿弥陀佛,我不是故意的,回去我一定给你烧纸钱。” “每过三个月,会有官差的人来清理,”周承影看着沈三叶紧张的样子,叙说道:“到时候一把火烧过去,又是一派太平盛世,你莫被这大梁城里的繁华迷了眼,出城不过几十里远的地方,就有挨饿受苦的百姓。” 沈三叶哪里知晓这些,她睁开眼,看着遍地尸体,突然也不觉得那么可怖,她对周承影请求道:“能不能埋了他们啊,也算是入土为安。” “哪里埋的过来……算了,”周承影还是应承了她的要求,“我自然会安排,好了,就在这里。”她停下脚步,指着前方拢起的土堆,让众人离得远一下,自己脚点地三下,那土堆迅速的从两边分落开来,露出了中央的一具尸体,虽然有些腐烂,但依稀能认出来是黄莹莹。 “啊,我怎么变成这般模样?”黄莹莹正面“自己”,居然一个鬼被尸体给吓得捂住了脸,倒不是说着尸体腐烂的有多渗人,只是死状极其的不一般,那尸体胸口大开,里面的心肝肾肺脾皆不见了,而在她的头部跟四肢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扎过,黑乎乎的留下五个大洞。 “这是从尸体周边找到的,”周承影拿出五个钉子,上面都绑着一条红绳子,“看样子是有人把它给拔了出来,不然想来她已经魂飞魄散了。” “这是散魂钉啊,看来这凶手不太想让你投胎转世,下这么狠的手,”谢决很是嫌弃的看了一眼那钉子,鄙夷道:“真是阴邪的法子,居然用到普通人的身上,只需要七日,便是大罗神仙来了,你也注定消弭于这世间了。” 夏枣上前看了一眼那钉子,也约莫的记起来一些,在书中记载,无论是人是妖只要被散魂钉所缚,皆是神魂具散永不复生,因此除非是罪恶滔天、犯下大孽,轻易不能动用如此损阴德的法子。 “这拔钉子的手法,有点熟悉啊,”夏枣仔细看着那红线,感觉有点像是师父随身携带的,正想问一下那黄莹莹,突然听见远处来了一行人。 众人抬头,只见王腾领着一众人,抬着一个金丝楠木的棺材赶了过来,自从离开客栈之后,那王腾就立即私自召见了管家,几下拷打之下那管家就招了出来,果然此时的主谋是他的妻子,户部尚书之女林霏。 他当时震惊、无奈、后悔,千百种情绪涌了上来,越发的觉得无颜再见黄莹莹,为了使自己的良心稍安,也为了能让那黄莹莹早日入土,便立即去买了上好的棺材,依着管家的说法,领着人来到了这乱葬岗的西北处。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黄莹莹居然会是如此惨烈的死状,整个人当即瘫软了下来,捂着胸口半天都没说出话来。 黄莹莹背过身,那表情没有一点留恋,而周承影她们自然的挡在她的面前,因为这种男的差点都魂飞魄散,任是谁怕都无法接受。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王腾半天也只嘟囔着一句,他都不敢看那尸体,只俯首万分后悔道:“还请诸位给我个机会,让我把莹莹能入土为安。” “她这样,可安不了啊,你来的正合适,说不定就马上变红衣厉鬼了,王兄你赶紧抬头瞧瞧,”谢决看他这般胆小,便更变本加厉的刺激道。 那王腾吓得赶紧爬了回去,躲在棺材的后面,大声恳求道:“这,我真的不知道啊,说不定其中另有隐情,事情不是你们想象的那般……” 这王腾正低声下地的辩解着,那不远处又浩浩荡荡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是一架外饰豪华的轿子,珠玉帘子掀开,一位二十左右的女子走了出来。 “这怎么长得跟莹莹有七八分的相像啊,”夏枣看着那女子,只觉得轮廓五官都跟黄莹莹有些类似,但确实明艳了许多,不过眉眼之间戾气十足,看起来就一副狠厉霸道的气质。 “这荒郊野外的死了个人,跟我家官人有什么关系?”林霏很是大声的说道,走到王腾面前,瞬间声音柔和了下来,把他扶起来道:“官人,没事的,跟我回家。” “这是王腾之前所娶妻子,在去过你们王府之后便成了这般模样,你说跟你们没关系?”沈三叶平时虽胆小,但也见不惯他们这般飞扬跋扈的样子,第一时间就站出来说道。 “我家官人娶没娶妻,你们怎么会知道,不过就是一乡野村妇,见我家官人飞黄腾达,想来讹几两银子罢了,我当时就把她打发出去,至于后来她怎么死的,又跟我们王府有何干系,你们不要凭着几张嘴,就信口雌黄污蔑朝廷官员,哼,小心挨板子。”林霏不屑的看着他们,很是凌厉的说道,她伸手一挥,便有两个人把王腾搀扶了起来,送进了轿子里。 周承影见这般泼妇,都想使点手段,想要吓唬她一般,可刚想动手,只见她腰间系着一个护身符,居然刻着道家的杀鬼咒,暗中有微光流转,法力很是高深。 “这位夫人说的在理,也是我们冲动了,一见王大人这惊慌失措的样子,还真以为有什么事?”谢决拦下周承影,站在前面很是和气的对林霏说道:“误会一场,不过王大人在大梁城毕竟是有脸面的,此事也不宜闹大,我看咱们就当误会一场,谁也没有见过谁,可好?” 林霏脸色变了变,哼了一声道:“量你们也不敢说出去,还算你有眼色。”说着就要带这群人离去。 “等等,王夫人!”谢决突然又叫住她,手中几片竹叶迅速飞去,落在了对面那群人的脚下,瞬间,他们表情一滞,也变得呆如木头。 “我有事请教一下。” 第14章 夜半女鬼(六) “也不知王夫人请了哪路的高人,这七杀灭鬼阵、散魂钉还有挖五脏六腑的阴邪法子,究竟是如何布置的?” “我也不知,”林霏眼睛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说道:“黑市交易,钱货两清,那人何时出手我一概不知晓,只按他的方法做便是。” “好的,多谢王夫人。”谢决很是客气的说道,随后一阵风晃过,那林霏猛地恢复了神智,她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却也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只狠狠地瞪了谢决一眼,领着一干人等离开了这里。 “背后之人绝不简单。”周承影看刚才飞过去的竹叶已经微微腐烂,就知无论如何,这人她是拦不住了,“可恶,我再去寻其他的法子。” 谢决摇头拦住她,悠闲地晃着扇子说道:“变数已生,他们会自食恶果的,只是这幕后之人手段颇为毒辣,我等日后要多加留心。” 此时,夏枣终于逮住了说话的机会,她赶紧把钉子上红线拆了下来,激动地询问黄莹莹:“莹莹姐,这红线应该是我师父之物,应该是他帮忙把这钉子给弄出来的,你仔细想想,脑袋中是否还有他的消息?” “帮我拔钉子出来的?”黄莹莹接过那红线,陷入了一段沉思中去,她来到这乱葬岗中已经陆陆续续地拼凑出了一些画面,尽管有些混乱,依稀可以捕捉到一个中年道士的身影。 “哦,对了,”她赶紧对夏枣说道:“我好像印象有这么一个中年道士,他留着两撇胡子,还背着一个葫芦,在我意识模糊的时候还指给我去大梁城的方向……” “既然这样,那你知不知道他往哪里去了?”夏枣听她这描述,就知道一定是自己的师父,更着急的问起了他的下落。 黄莹莹摇摇头,却也再想不出来更多的东西了,“我只觉得他非常着急,好像有什么事要马上去做,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 “没事,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夏枣虽然还不知道师父在哪,但最起码确定师父是来到过大梁城的,难得来了这里一段时间,第一次发现有关师父的线索,她更加的坚信只要继续下去,肯定能找到他老人家。 “黄家丫头,”谢决此时走过来,问道黄莹莹:“假如有一个机会,能让你能重返肉身,坐拥千金,出身高贵,夫君体贴,你会不会选择呢?” 黄莹莹听完之后犹豫了下,却又毅然地朝他一拜,拒绝道:“小女子只读过几年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却也知人鬼殊途,各有各的命数,逆天而行,害的不仅仅是自己,我此事已经成定局,便不再有其他的妄想了。” “那些读了几十年书的,都未必有你通透,”谢决夸赞她道:“不过我刚才所提之事并无害,等到过几日之后,你便会明白我所说的含义,到时候我再给你一个机会做选择。” “为什么啊,难道人不投胎就能转世吗?”沈三叶见他这话说得很隐晦,好奇心被彻底激发了,赶紧竖起耳朵追问道。 “此事天机不可轻易泄露,”谢决又开始故弄玄虚了,他还等着众人那期盼的目光围绕着过来,自己摇着扇子昂着头等了半天,发现四周鸦雀无声,那周承影跟夏枣正把黄莹莹的尸体抬进之前王腾遗落的金丝楠木棺材,黄莹莹则看着自己尸身入殓不免有些伤感起来,只有沈三叶依旧瞪着自己的大眼睛,天真无邪的看着谢决。 谢决啪叽一收扇子,很是不快地心里暗自说道:平时这群人叽叽喳喳扰得自己头都要炸,关键时候默然无声憋得自己头也要炸,真是君子不与小女子计较也!他觉得此时自己急需几杯上等的茶水来缓和一下。 “哎,老板你要走啊,你不等等我们啊。”沈三叶看着谢决火急火燎的离开了这里,很是纳闷道:“还说我们女子多愁善感,情绪多变,我看老板才是喜怒无常。” 这几人收拾完毕之后便也离开这是非之地,周承影倒是没忘了之前答应沈三叶的,在离开之际,从怀中掏出了一粒黑黝黝的圆球,捏破了念个咒语扔在地上,一转眼便从土下冒出了无数双白骨,硬生生地把那些还暴露在地面上的尸体们给拽了下去。 又是光秃秃的一片,除了嘴里还叼着腐肉呆愣当场的秃鹫,这里平静的就像是从未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五天过后,坊间陆陆续续地传出些流言,说是那正春风得意的翰林学士王腾好像被鬼附了身,在上朝的时候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打起了滚来,那模样好生的狼狈,被侍卫架出去时靴子都给蹬掉了,惹得圣上龙颜大怒,要不是有岳丈给他求情,估摸着当场都得挨上五十棍子。 至于事情的起因,要从那日王腾随着林霏回到府内说起,他刚一进屋,就拽着林霏的胳膊惊恐道:“夫人,这件事真的是你做的……” “官人,你看女鬼的样子,若不是我花重金用些手段,她当真会要了你的命,这种人,活着毁你名声,死了还要过来缠你,我自小熟读诗书,知情达理,若不是为了官人你的仕途,我在府内享乐自在即可,又岂会做出这等事来!”说着,那林霏就哭了起来,直哭的那王腾赶紧哄起了她来,发誓对那女鬼绝无留恋之情,一切都听从夫人的安排。 过后,王腾虽然心里惴惴不安,但想到反正人都死了,自己也已经颇为的尽心尽力了,大不了过后自己再送点金银财物回她的老家,女子嫁夫从夫,这既是她的命数,也怨不得别人,他长舒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是夜,入睡前,王腾看着正在宽衣的林霏,总觉得那背影隐约的有些相似,不由得张嘴叫道:“莹莹,是你吗?” “官人!”林霏听到这话后梳子都掉到了地上,她赶紧沏了杯安神茶递给他,“你这是说什么胡话,提那晦气的东西做什么,我看官人你是受惊过度,今晚还是早点睡吧。” 王腾只觉得那林霏靠近时身上多了一些刺鼻的气味,他对自己说道可能是事情经历的太多了,睡一觉应该就好了,他赶紧喝了茶躺了下去,那林霏看着他,替他掖了下被角,然后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那些胭脂花粉,略微的犹豫了下,想要拿起来扔掉,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又放回了原处。 次日,她一大早就在涂抹起来,胭脂、口脂、石黛、铅粉、花钿,一套妆容下来,整个人又明艳动人起来,林霏满意的看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换了上了一套明黄色的鸳鸯戏水吉祥团云纹齐胸襦裙,头上带的金钗上还插的一朵石榴花,风情万种的转了一圈,走到内屋对着王腾说道:“夫君,你觉得我今日如何?” 王腾扭头看了一眼,突然视线有些许的模糊,觉得那里似乎是有俩个身影,他觉得自己眼花了,使劲地晃了晃脑袋,再定睛一看,明明只站着林霏。 “好看,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王腾有些漫不经心地答道,应该是自己太累了,休息两天就好了,他这么宽慰自己道。 可之后这几天,王腾每每和林霏接触,就愈发的有些看不清她了,就像是一个人的带着画皮般,总给他种不太真实的感觉,甚至好几次,他都趁着林霏睡着后,偷偷的戳一下她的脸,确认是人的肌肤后才能安心睡着。 “这是什么味道?”王腾在一晚入睡后,莫名地闻到了一股腐烂的味道,他睁开眼,发现那气味正在出自林霏的脸上,他当即警惕起来,习惯性的用手去摸她的脸,而这次,一只蛆虫居然从脸皮爬了出来,蠕动着白色的身子看着他。 “救命啊!”王腾大声的喊了起来,赶紧连滚带爬的离开了床铺,拿着身旁的凳子护着自己。而已经被惊醒的林霏也满脸的不解,她起来对着王腾叱责道:“官人,这大半夜的,你乱吼乱叫什么?” “鬼!鬼!你是鬼啊!”王腾此时只是胡乱的挥舞着凳子,丝毫不让那林霏接近自己。 林霏正纳闷他是得了什么失心疯,一张嘴只觉得有什么软软的东西在里面,“啊!”她吐到手上,发现是一只虫子后,也惊慌失措的大声喊叫了起来,慌乱之中拿镜子看了一眼,自己的脸上出现了好几个洞,里面蛆虫来回穿梭,极为的令人作呕。 “鬼啊!鬼啊!”“救命啊!来人啊!”俩个人在一个屋里,各自疯狂地嘶吼着,那声音真的是响彻云端、绕梁三日。 整个王府上下鸡飞狗跳起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久后,整个大梁城便也知道了他们这府上出了怪事。 “哎,我刚在可听说那王腾跑到深山老林出家去了,听说还是在自己给自己剪的头发,谁都拦不住。”沈三叶提着菜篮从街上回来,碰到来这里看望黄莹莹的夏枣,赶紧分享自己听到的风言风语。 “不止呢,他那妻子听说得了疯病不知关哪里去了,这真是遭了报应啊,”夏枣说完后扭头看向谢决问道:“谢掌柜,你刚才说有要事宣布,请问是何事啊?” 谢决正摆弄着竹子,他抬头看了一眼,对着那黄莹莹招呼道:“现在还来得及,我最后一次问你,你是否愿意以林霏的身份活下去?” 第15章 夜半女鬼(七) “以她的身份!”黄莹莹听完后一惊,不由得鬼脸更加惨白了几分,她疑惑着,想起了那天谢决对自己说过的话,坐拥千金,出身高贵,夫君体贴,这不分明就是林霏吗? 她苦涩的摇了摇头,仍旧坚定地拒绝道:“虽是她杀害于我,可如今已是因果有报,我若是强占她的躯体,同她又有何异呢?” “这也算不上什么报复,就当是她偿还你的,你无须担心有什么后果,你可得明白,就是投胎都不一定有这么好的去处。”谢决徐徐善诱的说道。 “是啊,”黄莹莹并非不知道这些事,可之前囿于情爱,看不清这些倒也罢了,现如今她从中跳脱出来,忽的所思所想和从前大不同,即便是成为林霏又如何,将自己一切都寄于那样的男人身上,这一生或长或短,又有什么意义呢? “谢公子,这些天我想通了许多,也知道很多命数是冥冥之中注定的,她现在这般痛苦是她应得的,而我既已化为幽魂,就也应有我的去处,不过,即便我再世为贫家女子,也断不会如此的被蒙蔽欺骗,枉费时光了。”黄莹莹干脆地说道。 夏枣听了之后立即对她感到有些敬佩起来,多少人连一点点名利都逃不过,她遭人陷害,异地丧命,居然还能如此的是非分明,心平气和,光是这份气度,都已经被不少男子要强了。 “不错,不错,”谢决很是赞赏的点点头,不过话锋一转,说道:“不过你确实也投不了胎,你大概还得待上很长时间。” 这话说得很是令人费解,谢决看着这群人迷茫的样子,心里又暗自骂道:怎么都是榆木脑袋,都这样了还没有人请教一下我,我怎么还不如个桂花楼里那个说书老头,费白天口舌也没一声叫好。他正打算放弃等待,准备继续说的时候,那周承影却先他一步说了出来。 “我倒是之前听过一个法子,取人之五脏六腑,炼制研磨成粉末状,外敷四十九日,可夺原主之精气容貌,不过这失传很久了,具体怎么做我却是不知,但现如今明显那林霏是受到了反噬。” “因为这一切的前提是你,魂飞魄散,”谢决看着黄莹莹,盯得她一惊,“一旦四十九天后你还在,那她这恶果只有自己吞了,当然了,承影她擅自做主,让你还能在这世上待到原本的寿数,所以才问你要不要取代林霏,毕竟她现在已经半人不鬼了。” “那莹莹她不愿意,岂不是要这么一直飘着啊。”沈三叶适时地插话进来,很是为黄莹莹未来日子担忧。 “我想谢掌柜已经有安排了。”夏枣则很是机敏地猜到:“给了选择的机会,那必然得有两条路可走吧。” 谢决觉得这小丫头挺聪明的,但心思被猜准,这就显得他不那么高深莫测了,硬是撑着面子说道:“实际上,我有千万般的法子供你选择,但你一来体质柔弱,二来全无根基,便挑了一个最省事省心的,明日午时之前便会知晓。”说着自顾自的往后院走去,给众人留下了一个潇洒的背影。 “既然东家发话了,那就是一定有办法的,”沈三叶高兴的看着黄莹莹,祝贺道:“你很快就要重获新生了,可以好好想想今后的打算了。” “今后……”黄莹莹有些愣住了,她自成为鬼之后,只知今生已经了结,却不曾想还会有转机,“我想去先回苏州看望母亲,她年老体衰,想来我离去这些时日,她定是日夜思念……”说着,她眼睛红了起来,只觉得自己抛下母亲来这寻夫,全然忘了还在家中等候的母亲,不由得内心责怪起自己。 “马上就有好事了,别哭啦。”沈三叶拿出手绢给她擦着,同时对着夏枣说道:“阿枣妹妹,今晚你也别走了,咱们秉烛夜话,聊个痛快。” 夏枣此时只是想起了她们俩当日那抱头痛哭的画面,挤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刚想拒绝,那沈三叶就继续说道:“承影姐姐向来不跟我同床,莹莹她毕竟现在还没有躯体,好妹妹,你可答应了我吧。” “他今晚有事要忙,不会管你们的。”周承影见她面露难色,以为是考虑谢决,便看向夏枣道。 “呵呵,好吧。”夏枣就这么被迫的答应了,而且到了晚上,果然不出所料,这俩人谈起过往,聊起未来,感叹命运,各自又嘤嘤嘤的哭了一通,她听得这两重哭声只觉得心里发慌,找借口肚子疼赶紧跑了过去,想等她们哭过劲了再回去。 刚到院子里,夏枣被一阵凉风吹过,不由得清醒了起来,她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四处开始打量着,这小院不大,西厢房住的是沈三叶,东厢房和正屋都锁着门熄着灯,想来分别是谢决和周承影的屋子,院子东侧还有一条走廊,沿着走过去应该还有一个后院。 “这寸土寸金的地,有这么大的铺面,”夏枣正啧啧作叹,想着这谢决应该是做这无本生意捞了不少钱,正打算回屋继续睡觉,猛地瞅见了后院那里有火光闪过。 不会是失火了吧,不对啊,这谢决不是守护灵吗,还能把自己家院子给烧了,她毕竟还是沉不住气,觉得还是看一眼为好,起身快步的沿着走廊穿了过去,到了这后院那着火的屋子,大敞着门,里面火光漫天,只觉得那热气汹涌着就朝她袭来。 还真的是着火了,夏枣手捏着符咒,赶紧冲进了门,却被眼前的一幕给惊呆了,一只火凤凰正闭着眼躺在浴桶里,从它的身体正不断的冒出熊熊烈火,把整个屋子给照的明若白昼,虽看着炙热可怖,但却没点燃一丝一毫。 “小夏子,你还有这偷看人洗澡的爱好啊。”那火凤凰闭着眼,可谢决的声音却好像从身后传来,夏枣赶紧回头,发现身后什么也没有,再扭头时,那火凤凰早已消失不见,只有穿戴整齐的谢决用很是奇特的眼神望着她,好心提醒道: “你这样很容易长针眼的!” “我才没有,”夏枣脸通红着,摆着双手辩解道:“我以为这里着火了,这才赶过来,你,你洗澡怎么不关门啊!” “我在自己院里关什么门,没事的,”谢决理解地说道:“我这么英俊潇洒、气质脱俗,你这辈子都遇不见我这般的人物,一时崇拜做点出格的事情也无妨,不过我向来心怀苍生,无意于人间情爱,你这种小姑娘可不要太过执着。” 夏枣傻了,一时之间无语凝噎,心里默默想到,要是你是哑巴的话,或许我还能崇拜那么一下下,不过她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开口回怼道:“谢掌柜大可放心,您这般的人物我如天上明月,只可远观,我这等贫民百姓只会把您挂墙上熏点艾草桃枝供奉着,怎么可能多想呢?”说完,一溜烟的就从走廊跑了。 “还算有自知之明,”谢决刚说完就反应过不对来,艾草供奉,这玩意不是驱邪的,这黄毛丫头,居然说自己是个大邪祟,他气性刚起,又生给摁了下去,自己这般修养,总不至于为一小丫头的话生气,真没想到她是人小胆大,尖嘴厉牙,别说,还挺有意思的。 那边夏枣却略微有些后悔,想到自己行走江湖这么长时间,早就习惯忍气吞声、蛰伏待进了,之前他说师父自己顶嘴倒也是发乎于心,自己今晚是怎么回事,非得多这一句嘴,看那谢决的样子,不知还能不能同意自己明天给他提议的事情。 正想着怎么弥补,却在走廊尽处发现了周承影和沈三叶的身影,夏枣只觉得二人气氛有些凝重,赶紧蹲了下去,大气不敢出,只听得那边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几句对话。 “他已经投胎转世为人了,你还要继续执迷不悟吗?”周承影用冷淡的语气说道。 “我,你容我想一下,”那沈三叶话语间却透露了不确定。 “你尚且不如黄莹莹。”周承影目光如刀,看得那沈三叶都吓得一跳,她赶忙拽住周承影的衣袖,想要解释一番,却半天不知从何说起。 周承影见她这般犹豫,也不再同她多说话了,拔腿便离开了这里,只是临走时扭头看了一眼,显然是知道夏枣在那里蹲着。 “让你见笑了。”沈三叶此时眼睛又红了起来,她看着夏枣,自惭地说道:“我真是一次又一次让承影失望。” 夏枣走过来,想要安慰她却不知道前因后果,话到嘴边只能说道:“三叶你天生善良,想来做任何事情都是有理由的。” “阿枣妹妹,当时第一次遇见黄莹莹,你一定诧异我为何会如此伤心,若不嫌此时夜深,你可否愿意听我啰嗦几句?”沈三叶握着她的手,那双眼含泪,娇弱可怜的样子,分外的惹人心疼。 “没事,三叶姐姐,你慢慢说就行。”夏枣拉她到一旁坐下,能是贴心的握着她的手。 沈三叶于是慢慢道来,讲述她同一位男子三生三世的往事,那要从她还尚未修炼成人形,还是一只白白胖胖的小兔子说起。 第16章 三叶往事 沈三叶这故事绵延冗长、一波三折,她中途回想往事,不禁泣不成声、伤心欲绝,真可谓是痴情男子世间少,枉费一片女儿心。 第一世,她尚未成人时林间采药,不慎落入捕兽夹,忽遇一打猎青年男子,将她放归山林,三月后及笄礼成,化为人形的沈三叶终是按捺不住内心好奇,再去山林探访又碰见那青年男子,少女懵懂不知人事,娇羞低头含睇宜笑,那男子只觉这姑娘一动不动,看似呆傻,询问无果后带至村中安置下来,谁知,三生姻缘一线牵,只因当初多流连。若知生死离别苦,不入人世只求仙。 少男少女,渐生情愫,似乎不需要太多的理由,沈三叶很快就同他相知相熟相恋,直至满月之下,互诉爱意,结发系绳,成为夫妻,这俩人倒也恩爱,成为了村里众人歆羡的爱侣,只是好景不长,突逢大旱之年,稻田一下颗粒无收,村中鳏寡孤独、年幼多病者,几近都要死去,沈三叶不忍见这惨剧发生,便于家中后院施以术法,将为数不多的麦苗催熟变多,分发给众人,男子发觉后心生疑惑,沈三叶不得已坦白自己身份,他倒是觉得无妨,俩人恩爱白头,是人是妖又有何异? 然他终究是无法瞒住村中众人,村长听闻她为妖族,一怒之下率领全村将她所住之地团团围住,大呼她为旱魃,凡有大旱之年,必有精怪为祸,众人连月来的愤怒无奈迷惘突然找到了宣泄之处,都高呼着要烧死她,那男子虽有心护沈三叶,可众怒之下,面对村里的诸多长辈,他竟产生了一丝迟疑,而就因为这迟疑,那火把点燃了房屋,沈三叶很快消失于火海中。 沈三叶并没有被火烧死,尽管之前透支了法力,可依旧拼尽全力逃回了族中,等她全身伤痛完全疗愈后,那男子已经早逝,转世投胎了。 第二世,沈三叶按着族中长老提供的线索,再次找到了那男子,此时他已成为一名大夫,医术高超,治病救人,沈三叶决意隐瞒身份,起初只打算遥遥相望,不曾想缘分使然,一次又一次的巧合让这俩人的距离慢慢的拉近,她对前一世的事情心有不甘,只觉得是老天玩弄、世事无常,心想着这次总不会再有意外了吧,怀着侥幸的态度,她再次同他结为连理。 只是似乎越发恐惧的事,就越是会突如其来的降临,很快他们所在的镇上闹起了瘟疫,男子身为一方医者,每日早出晚归,却不慎被患者感染,沈三叶慌乱之中,回到族中求救,长老告知此瘟疫非同一般,寻常草药毫无作用,要想能祛除病根,灵兔族从小食灵草、吸灵气,他们一族的血是最佳的药引子。 沈三叶听罢后毫无犹豫,回去便以自己的血为引子熬药,男子服药后很快就痊愈了,他惊于沈三叶的药方,恳求她如实告诉自己,不然会有更多的人死于非命,这一面是郎君的苦苦哀求,另一面是事关自己要害的真相,沈三叶无奈之下,只能撒谎说是服了解毒药的人血可以治病,男子一听立即照做,却毫无效果,只觉得是自己的血还不足,当即就要下手取更多,那沈三叶不忍,只说自己从小服用草药,每天取一点血无碍的。 那男子犹豫踟蹰了半天,还是咬着牙答应了,只是一定让沈三叶量力而行,能救多少便是多少,他岂会知道这灵兔一族的血再生极为缓慢,那沈三叶每日取血,身上灵力渐渐流失,而那男子忙于救治病人,看沈三叶面色苍白,只觉得她是体质柔弱,并没有当回事。 终于,瘟疫退去,沈三叶也灵力耗尽,几近死亡。 等她再醒来,已是世事流转,沧海桑田,族中长老言明在她当日提到瘟疫的时候,自己便已经料到了今日的结果,若不是他派族中人及时赶过去,怕她是神仙难医,沈三叶想问那男子现状,话到嘴边却只有两滴相思泪,长老看出她的想法,只道那男子在她离去不久后便伤心离世,现已重新为人,他们一族近日要闭关避祸,若是沈三叶还早执意去找他,族中再也无法帮到她。 沈三叶知晓长老这话的份量,也知断弃执念,不再与他复见才是最好的选择,可偏偏有些放不下、忘不了,即便她今日是走了,那无数辗转反侧的深夜里,仍会滋生出无数个侥幸的想法,若是这世同他在一起,是否不会再重蹈覆辙?长老看出了她的想法,只是叹了几口气,让她保重自己,勿要将自己命运寄托在其他人身上,其余的也不多劝她了。 第三世,沈三叶再去寻他,那人转世投胎多年,此生他家境普通,才华稀疏,十年寒窗苦读,多次赴考落榜,不得已在镇上去私塾里教书,他为人和善,兢兢业业,虽只是一介秀才,可也深受学生及其父母的敬爱。起初沈三叶并未同他照面,只是多方打听、细致探查,知他这人老实本分,勤俭孝顺,况且他手无缚鸡之力、胸无平天下之志,应该不会如上一世般去济世救民。 尽管这般,沈三叶也只是假借出师学生之名,隔三差五送一餐饭食,那男子却记住了她,人心非草木,他素来知道能抛头露面来看他这穷书生,绝非只是区区感激之情,便更加卖力教书,力所能及地做一些零工,二人眼神交汇,志趣相投,虽无言可情愫已暗生,数月后,那男子用积攒的钱财买了金镯,才鼓起勇气向沈三叶倾诉爱意。 而沈三叶笃定会同他圆满过这一世,兴高采烈地嫁给了他,二人很是恩爱甜蜜的过了一段日子,见书生日子过得清贫,沈三叶便出钱买了院子,雇了仆人,眼见地生活逐渐地平稳安乐起来。可有一日,这书生结识了些名士,那些人称赞他才高八斗、文采斐然,让他出几十两银子便能在诗集中加入他的作品,那书生自然有些禁不住诱惑,便将此事同沈三叶说了,沈三叶不忍打消他的兴致,凑足了钱给了书生。 可一旦想要成为名士,又岂是区区一本加了自己名字的诗集可是打住的,书生知道自己仕途无望,想着留点才名也是不负自己多年读书,那帮名士又怂恿他,开雅集弄琴社品清茶,如此这般才能让自己声名鹊起,书生心动了却苦于没有钱,想到沈三叶出手阔绰,应该可以先捐助他些,有朝一日他成为一方名士,自然同她共享荣华富贵。 沈三叶劝阻几次,见他仍是兴致勃勃,便去山林间去采摘灵草卖给医馆,以此换得钱财,可那书生已经着了魔,非要连一身衣服都换成当朝最风靡的款式,以此来装作名士风范,为了弄更多的钱财,沈三叶去高山采摘人参,可大约那放血的伤还没有痊愈,这多次去险境采摘药材又太耗心力,居然脚下不稳,从那山下摔了下去,而那书生知道她摔下山的消息后,大喊我此生负你便也吐血身亡了。 “后来,我是被承影所救,那日我身体大伤,险些丧命,承影知道我的过往后,告诉那男子需得在地府劳役二百年,让我安心养伤,勿要贪恋孽缘,这两年我身体已经无碍,便又动了寻他的心思,若不是上苍无情,我同他岂会是这般阴差阳错?”说着伤心处,那沈三叶掏出一块手帕,开始嘤嘤切切的抽泣了起来。 “这个……”夏枣挠挠头,她除了打架斗殴,从来没跟男子这般纠缠过,听着那沈三叶的三世情缘,只觉得一个脑袋两个大,正发愁怎么劝解她,突然冒出了师父对她说过的话, “三叶姐,以前师父就对我说过,人之一世,即使本性良善,也要就事论事,不可以一概全,那人秉性如何我没见过不好判断,至少无论转世多少次,你与他都不太可能顺遂的。” “啊,为何这般说?”沈三叶听到她这段话,惊讶地都忘了哭,睁大眼睛望着她,急于的想要知道答案。 “你想象,人啊妖啊猫啊狗啊,但凡要过一辈子,怎么可能不遇到事,他人即便再好,那于公于私的,都没有把你放置首位,这第一世是为了村里人,第二世是为了灾民,第三世是为了这虚名,总之你俩要是被关在一屋还可能恩爱一时,这门一开,谁知道他会选择?”夏枣说的也是十分的直白,她说完大约也觉得对别人私事自己插嘴过多,很是不好意思地补充道:“我就是瞎说,毕竟我也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你权当随便一听。” “不,你说的很有道理,抱歉了,我需要独处一下。”沈三叶收起手帕,原先悲戚的神色逐渐褪去,她独自一人走在月光底下,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师父说这世上情关难过,看来还真是如此啊,”夏枣看着沈三叶的背影,想起她这曲折的经历,扪心告诉自己道:干什么都好,千万别玩谈情说爱这一套。 第17章 新店开业 次日天蒙蒙亮,夏枣就上街赶了早市,信手拈来的就做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青菜玉米虾仁粥,杏仁豆腐,山家三脆,凉拌莴笋,柳叶韭,配上冒着热气的芝麻饼子,那真叫一个色香俱全,令人闻之便口水直流。 “枣妹妹,真是辛苦你了,一大早弄这么多好吃的,”沈三叶最先闻着味走过来,她虽对着夏枣说话,可眼睛却忍不住的向这饭瞅去。 夏枣见她面容憔悴、眼下乌青,可是神态却轻松了许多,知道她昨晚定是想通了一些事,高兴地回应道:“今天是时间不够,我拿手的菜还没有做呢。” “都布置好了,你看……”从走廊正出来俩个人,周承影话刚说到一半,就看见了这满桌子的菜,不觉得也愣了一下,居然难得接地气道:“你看要不先用餐吧。” “什么时候你也耽于口舌,”谢决正逮着机会能说她两句,扭头一看,咽了下口水,“你说的对,神仙难挨三顿饿,这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说着,这三人就端正地坐在桌子前,很是干脆利落的将这饭食给一扫而光,夏枣也就喝了没几口粥,一抬头,啥都没有给她剩下,幸好她还在厨房藏了几个饼,不由得敬佩自己的机智多谋。 “好了,”谢决吃的心满意足,终于想起了还在后院的黄莹莹,招呼她们道:“那黄莹莹在阵法也待了半个时辰,想来魂魄也已经稳固了,接下来,就看本公子大展神通!”这话音刚落,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扇子,很是潇洒地转了好几个圈。 夏枣很想捧场的鼓个掌,但觉得自己干巴巴地有点尴尬,偷瞄着旁边的俩人,只见她们已经很身经百战,很有默契地忽略了谢决的这套把式,拉着夏枣就往后院走去。 “咱们就不叫个好吗?”夏枣看那谢决摆了半天姿势,明显是等着她们夸两句。 “你还是不太了解谢公子,”沈三叶在她耳边悄声说:“你要是捧场两句,他还得再耽搁上一些功夫,今天是莹莹的大事,咱们还是快点的为好。” 后院,一团红光萦绕的法阵中,黄莹莹略有迷茫站在中央,双手紧紧背在身后,整个人都被施了定身咒般,纹丝不动。 “你倒也不必如此紧张,”周承影见她后背绷的越来越直,示意她可以活动下身体,并顺便递给她一颗黑色的药丸,告诉她若是待会感觉不舒服,含在舌下片刻即可。 而此时的谢决则从后院的仓库中走了出来,他慢悠悠在前面,后面跟着一块被布蒙着眼的东西,带到黄莹莹面前后,只见他熟练地打了一个响指,那布嗖的一下就向天飞去,把里面的神秘之物亮了出来。 夏枣由于好奇站得近了些,她还真就被吓了一跳,只见那布下之物,居然是一个有竹子拼接起来的“人”,有头有脸,有手有脚,细看下去,还有几分跟黄莹莹有些相像,那黄莹莹也是一惊,要不是早有准备,怕是都要喊出声来。 “这可不是一般人偶,虽说不是什么精心之作,但容纳你的魂魄问题还不大。”谢决很是自信地道。 那黄莹莹自然也感受到这不是凡物,她看着那人偶一步步地朝她走进,虽然还是有些许的害怕,可仍毫不退缩,任由那人偶走进了法阵。 “啊!”她有些疼痛地叫出了一声,可马上就忍了下来,即便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炙烤般,仍旧挺直着身子,没有让痛苦把她的神智给吞没,此时她脑海中闪过前半生的种种,恍若隔世,只觉那发生过的事似一场噩梦般,而现在,终于要醒了。 一滴眼泪掉落在地上,黄莹莹睁开眼,抬起手,阳光从她的手指缝中漏了过去,照在她的脸上,有些暖洋洋的。 “太好了!”夏枣看着她拥有了自己的身体,都忍不住蹦到她的身边,握住黄莹莹的手,那上面真真切切的有了温度,“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小女子感谢诸位再造之恩,此生不知何以为报。”黄莹莹看着他们,眼中的感激之意不知如何言表,干脆直接跪了下去,叩拜起他们几个来。 沈三叶跟夏枣赶忙将她扶了起来,而周承影看着她之前痛苦至极也没有服用丹药,知道这小女子心性非同常人坚韧,对她眼中也多了赞赏之意。 “无妨,无妨,”谢决很是大度地说道:“不就是费了我点功夫,这具身体虽不堪用,百年之内足以应付了,以后你保重身体、多行善事,就算是报答我们了。” 这话说得很有高人风范,那黄莹莹自然又是一番感激涕零,谢掌柜很有满足感,高兴地又舞了几招扇子。 “之后你又有什么打算呢?若是没有计划,可先在这里待上几日。”沈三叶很是善良替她打算道。 “在这城中已经耽搁了许多时日,家中尚有老母,她必定万分挂念于我,我既已无碍,自然要连夜赶去。”黄莹莹婉拒了她的好意。 夏枣知道她会这么做,正摸了摸自己的钱袋,那头谢决突然扔给了两锭金子给了黄莹莹,不在乎地说道:“雇辆马车,你一小女子岂能风餐露宿。” 那黄莹莹拿着金子,正不知如何是好,那头谢决又说道:“这是那个什么王腾之前派人送到酒楼里的,你安心收下吧。” 黄莹莹立马二话不说收了起来,夏枣则心里暗自腹诽,那应该送了三百两黄金吧,果然,这人做生意绝不会赔的。 “莹莹姐,你稍等。”夏枣在黄莹莹临走之前,赶忙跑到厨房,捣鼓了一阵,端出了一碗尚有热气的饺子,递给她筷子道:“这是我原来家乡的习俗,出门在外,吃一碗饺子饱平安,我提前准备好了,不知会这么快就用上,就煮了几个,你赶紧尝尝。” 黄莹莹端过饺子,抛去那些礼仪规矩,大口大口的吃干净后,冲着夏枣露出了明媚的笑容,这还是第一次,她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几个把黄莹莹送到门口,目送她离去之后,夏枣很是讨好地对着谢决,可怜巴巴地说道:“谢掌柜,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谢决一抬眉头,警惕地说道:“这次虽然你帮了点忙,可是这钱我可不能分给你,这千金坊日常开销可是非同一般。” “那肯定不是这个……”夏枣正说着,有辆马车停在门口,一位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很是恭敬地对着谢决说道:“谢掌柜,之前尚书订的烛台,今日我特来拿取。” 谢决看见他拿出一个小盒子,便知道里面是酬金,冲着沈三叶低声嘱咐,她立马心领神会,从后院仓库取了一个檀木做的烛台出来,那烛台虽是木质的,可通体发光、雕工精美,一条金丝的鲤鱼吐着泡盘旋而上,看起来像是要破水而出,这光论工艺,也着实称得上为佳品。 “一根普通的蜡烛,插在上面点燃可半旬不灭,那灯光会随着书房早晚光线不同而调节,绝不会伤了眼睛。”谢决正洋洋地介绍着,这夏枣抓住机会插话道:“若加十两银子,还可以赠送两张清心符,即便在深夜看书,也会神清气爽,困顿全无。” 那管家自是不缺钱,看这姑娘应该也是千金坊的人,当即五十两银子买了十张,夏枣见如此大方,还多赠了几张,这生意就算是做成了。 等这人一走,那谢决插腰道:“敢情你是来抢生意的啊?” “不是抢,是捎带,来咱们千金坊的都是达官贵人,我这符咒又是货真价实,谢掌柜以后有生意了就提点我一下,”夏枣看着他正打算拒绝,立马加价道:“我以后每两日来给你们做饭改善伙食。” “一日!”谢决还价道。 “一日半!”夏枣示意不能再多了,旁边的沈三叶赶忙替她说话,本来她就心疼这小姑娘天天摆摊,能帮她一把自然是好的。 谢决最终还是同意了,不过他要求夏枣以后再遇到如黄莹莹一般的事,要帮他们跑跑腿,毕竟千金坊的这三都是非人,加之为人处世太过独特,还是需要夏枣这般能上能下的人才。 夏枣自然是满口答应,她有自己更深一层的考量,师父这么久了都了无音信,跟着他们没多久就有了那么一点线索,而谢决之前卜卦又毫无结果,冥冥之中她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与其自己到处打听,不如就守着这千金坊,说不定因缘就在其中呢? 之后的两天,沈三叶说给她收拾了对面的一间铺面,原来谢决为了安静,这条小巷仅有的两个铺面都买下了,他们自然占了这个带院子的,而小的仅有一间屋子,所以一直空着,正巧就让夏枣使用了。 “谢公子虽然有时候说话不太好听,可是这心确实好的。”沈三叶一边帮夏枣收拾,一边替他说话道。 “是啊,”夏枣当然清楚他不是坏人,只是自己在这对面,岂不是一伸脖子就看见他在那对着自己画像耍扇子,想起这个画面,她决定把柜台给弄得高点,随后,她也用便宜的木头弄了块匾,起名为“十两阁”,所有符咒均不超过十两,虽然这也不便宜吧,可是看看对面的千金坊,夏枣觉得自己还是手下留情了。 毕竟,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第18章 谁家鬼会偷袜子(一) 竹摇清影罩幽窗,困人天气日初长。八月已至,这天气愈发的燥热起来,街上的行人来去匆匆,生怕被这烈日多看顾一眼,叫卖小吃的贩子喊了不过两声,便弄得全身都是汗水,除了还在肆意放歌的知了,众人皆被迫的陷入了沉静之中。 除了夏枣,她神采奕奕的趴在柜台上,满脸笑容的数着刚挣来的银子,感慨道背靠大树好乘凉,这守着千金坊,果然就不愁没有钱挣,刚清点到一半,门口传来了沈三叶的声音。 “这太阳真是活活地要把人给烤化了,”她穿着一身青绿的荷叶裙,挽着盘桓髻,上面插着一只竹子样式的金钗,手拿着一柄绣着冬日梅花的团扇,朝着夏枣就扇了两下,扇的她直打了一个哆嗦。 “这扇子居然能扇出冷气来?”夏枣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凉快起来。 “那可不是,等到了冬日它就会扇出热风来,”沈三叶说罢就递给了她,“我一共有两个,这个送给枣妹妹了。” “这有点太贵重了,”夏枣连忙拒绝着,可沈三叶硬是塞到她手中,说着小玩意不值什么钱,又眼睛一亮,鼻尖一耸,追问她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夏枣解释着天气太热,估摸着大家胃口也没那么好,就做了几道开胃的小菜,山楂芋头糕,冰镇汤圆子,姜汁调蛋,槐叶冷淘和杨梅汁,其中这汤圆子上面还洒了花生、芝麻和西瓜碎,光是卖相都令人胃口大开了。 “哎,最近这谢掌柜好像除了吃饭,都不太出来?”夏枣在端菜的空隙,对沈三叶问道:“整个人好像突然没了精神气。” “之前给莹莹做的那具身体,大约是费了一些灵气吧,不过我想真正的原因,”沈三叶悄悄地对她说:“还是有点懒。” “嗯哼!”突然一阵声音传了出来,只见谢决从走廊慢慢走了出来,手里面拿着两颗晶莹透明的珠子,里面竟然都是装的雪花,他大约是真的怕热,只穿着一身薄质的纱衣,隐约地还显露出了胸前的轮廓。 夏枣虽说江湖行走多年,也知道此时此景还是挪开眼为好,赶紧低下头摆弄碗筷,而沈三叶则岔开话题说道:“谢公子,你看我弄得这个棚子,这下以后吃饭就不怕热了。” “也是费了心思,”谢决说话有那么一点气虚,他看了一眼今天的菜,声音突然又气足了起来,“今天的饭菜看起来很是解暑啊。”正想动筷子,那前厅传来了两个人的脚步声。 “谢前辈,”萧文定很是满脸着急的走了过来,他冲着谢决一拱手,刚想开口就被他顶了回去。 “你怎么天天叫我前辈,我看起来怎么也比你细皮嫩肉,你再这么叫不得把我叫老了。” “谢掌柜,”萧文定看他今日脾气不好,声音又小了一点说道:“我有事相求于你,事关重大…” “再大能有吃饭大,哎,承影你也回来了,正好我们准备开饭了。”谢决连忙招呼她道,顺便让萧文定坐下,自己先挑了一块最大的山楂糕放在了碗里。 周承影依旧寡言少语,只是对谢决这副打扮还皱了下眉,她虽说是神出鬼没,可到了吃饭点一般都准时出现,吃完便去洗碗,洗完就又消失不见了。 萧文定很是焦虑,可眼前的饭很香,他只能一边焦虑一边吃饭,反而吃的比平常更多了。 “最近你们有没有听说,皇城中可出了一件稀奇诡异的趣事,”沈三叶吃了七分饱以后,开始聊起天来,“连续好多天,只要一到深夜,就有好多当差人的袜子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这可能是被老鼠什么的啃了吧,”夏枣把碗放下,擦了擦嘴道:“又不是皇帝老儿的袜子没了,有什么可吃惊的。” 她刚说完,那边萧文定突然呛了一下,断断续续的说:“你怎么知道!” “我蒙的,”夏枣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说中了,连忙道:“真是随口说的,我嘴也没有灵吧,萧大人,你的袜子总不至于也被偷了吧。” “咳咳,”萧文定又呛着了,他睁大眼睛看着夏枣,觉得这乌鸦嘴甚是灵验,连忙制止道:“你还是少说两句吧。” 沈三叶向来对八卦比较感兴趣,当即竖起耳朵问道:“这男子的袜子又臭又脏的,谁这么有闲情雅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偷这劳什子?” “嗯~”谢决看了她一眼,抬了一下自己的脚,露出了里面的袜子,并表示这味道很是馨香宜人。 “这即便皇帝的袜子丢了,听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又不是什么金银财宝,难道皇宫里的人还差这一双袜子?”夏枣很是纳闷的问道。 此时周承影已经收了碗,正往厨房走去,听到夏枣的话扭头回道:“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偷了皇帝的袜子,此事虽是小,但已犯龙威。” “没错,”萧文定可算呼了口气,终于能有说到点上的人了,“圣上寝宫光是周边的护卫都是上百人了,如此居然能被盗了袜子,若是此人的目的是行刺,我大楚朝岂不是要一夜倾覆?” “如此说来,这不太像是‘人’做的事啊,除非这护卫都瞎了眼睛,”夏枣说道:“可按说宫城那地方,向来风水都是选的极好的,怎么会轻易就让鬼走了进去?” 萧文定点头回道:“而且皇宫城墙当时建筑时都暗藏驱鬼符,一般的恶鬼还不等接近恐怕就已经灰飞烟灭了。” “那你说的是恶鬼,若他不是呢?”谢决发问他道:“这心无恶意,又曾是这宫城之人,想来这符咒也不会起太大作用。” 说到这里,萧文定眼睛一亮,赶忙补充道:“我昨晚去面圣,因宫门下匙,便宿在侍卫所,这地方是内廷偏僻之地,按道理一般的人也找不到这个地方,想来这鬼就原是这里的人,这偷盗发生不过半月,想来应该不难查。” “这事,有趣。”谢决难得抬起了眼皮,冲着他要求道:“近来我这也没什么生意,你若是有了头绪,就来相告一声。” 萧文定起身冲他行了个礼,连忙应允道:“自然,这鬼魂之事我不擅长应付,有了线索自然还要过来请教。”说完,便急急忙忙地走了。 “你说,这鬼偷了袜子之后能做什么呢?即便成鬼也没有那么多只脚,肯定也不是自己穿。”夏枣也觉得这事有趣,同沈三叶探讨起来。 “可能好这口吧,我之前就听闻过还有不少人喜欢女子穿过的内衣,还专门高价收购,听说一件都不少黄金。”沈三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捣药罐,边捣着边说道。 “虽然恶心十足,不过这门生意听起来倒是暴利。”夏枣转了转眼珠子,心思开始活络起来。 “你小小毛孩,怎可心思歪到如此地步?”谢决一脸不快,觉得这夏枣莫非是要卖自己的……想到这里,直接训斥她道:“我看你每日吃穿用度皆是平常,需要那么多钱做什么?莫非是你的心钻到钱眼里去了?” “你哪知道我有什么用处?”夏枣知道自己现在也算“寄人篱下”,反驳的声音都是嘟囔道:“我就随口一说,我要卖也是卖袜子啊,哎,三叶姐,你说我的袜子有人买吗?” “呵呵。”沈三叶很是客气地笑了笑。 “应该会吧,买了可以熏蚊子。”谢决直接打击道。 两日后,萧文定便匆匆赶来,手中握着一份名单,他一跨进千金坊的门就看见了在逗鸟的谢决,走过去行礼道:“这上面有五人,都是近一年因故去世的,倒是都已经入土为安,其中两人是生病,两人是犯事,还有一人是自杀。” “我窃以为,这自杀的很有可能。” 谢决接过这几人的生平,粗略扫了几眼后,一巴掌把鸟拍飞,那鸟扇了翅膀没几下后,就化成一股黑烟散去,随后不过几个眨眼,周承影就从走进了正厅,她看着谢决跟萧文定,知道应该是前两日的事情。 “这几人的生辰八字你看看,谁的魂魄还在游荡。”谢决把那份名单递给了她。 周承影把手放在上面,每个名字都停留上了一会,然后指着最后一个名字:“这人便是,不过我暂时也捕捉不到他在哪里,需要去他的坟墓一观。” 此时夏枣正过来送饭,凑热闹也上前看了一眼,那名单的最后写着一个人的名字,蒋忠国,原大内虎威队副总管,一年前自请边关驻守,后因伤病被迫归城,三月前自杀于家中,年二十五。 “这死去的人只有他曾出过大梁城,他因病从神门关回来之后,便闭门不出,之后不久,哎,”萧文定说到这里,很是惋惜道:“这人我曾是我的部下,一身正义,忠君爱国,不知为何会突然自杀,他无父无母,又尚未成亲,坟墓还是我同几个兄弟帮他建的,走吧,我带你们去。” 本来谢决只打算带着周承影去,偏偏夏枣对此也很感兴趣,为何一精忠报国的侍卫要去偷袜子呢?她要跟着去之后,沈三叶尽管害怕,但也鼓起勇气要一块帮忙,于是,他们这一行人到了那蒋忠国的坟前。 众人祭拜过后,周承影召唤出一只鸟来,啄了坟前的一点土,那鸟叽叽喳喳的说了半天,随后就化为一缕黑烟了。 “大致知道了,具体的还要到了再说。”周承影说完就人影一闪,消失不见了。 “那咱们呢?”夏枣心想她这来无踪去无影,估计这里面除了谢决,其他人连个尾巴都跟不上。 “当然是坐马车了。”谢决对于周承影这种消失的方式很是不赞成,“也就是这荒郊人不多,不然还真容易吓着别人。” “此事我来办。”萧文定也是有眼力价的,立马扭头准备去找马车,却被谢决喊住了,他从腰带的香囊里掏出一个木雕的马车,然后一放在地上就变得如同正常马车大小,几人坐上之后,那马车嗖的一下就飞了起来,转瞬就在天上遨游起来。 “你这也挺容易吓着别人的。”夏枣紧紧的握着窗户沿,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心里面暗自腹诽道。 第19章 谁家鬼会偷袜子(二) 这马车越飞越远,直至出城,最后停在一片云雾缭绕之地,夏枣一下来就只觉得空气清新、景色宜人,近处溪流环绕,远看崇山峻岭,倒是一处风水绝佳的地方。 “这是皇家温泉山庄所在之地,怎么连个护卫都没有?”萧文定很是疑惑的说道,他四周查看,也只觉得这里草木平整,不见什么打斗逃窜的痕迹,便更加警觉了。 此时前方树丛突然传来了一阵响声,众人赶过去,只见周承影手持长柄大刀,同前面一人对峙着,她显然已经没有什么耐心了,若不是此时谢决示意停手,估计下一刻那大刀就像对方挥去了。 “国师!”此时萧文定认出了对方的身份,赶紧劝架道:“诸位停手,都是自己人。” 夏枣看那国师约莫已到中年,虽长得一副端正气派的模样,可眼露精光,显然也不是如他表面看起来和善可亲,还有他面前布的那个阵法,自己虽在此道上面不甚精通,但看八卦方位,似乎是要杜绝这里的生门。 “驱魂散离法,祛除盗贼,鬼魅消亡,秉正天威,万世常存,日月同曜,邪道五害皆伏,急急如律令,”谢决略有困难的背了一段话,看着那道人脸色一变,很是自夸道:“看来我的记忆力还不错,只是这阵法太过凶猛,国师不知这片山林不知是精怪邪魅,也有一些什么神兽灵草的,还请念在它们修行不易,手下留情啊。” 那道士见谢决这番话,当即收了阵仗,整个人的气势迅速内敛,他面带和气,笑呵呵地回道:“果然我们大楚卧虎藏龙,贫道一开始只是追查踪迹,想要收了那惊了圣上的鬼魅,着实考虑不周,想来萧大人此行已胸有成竹,那贫道这点拙术,就不在这里卖弄了。” 这能屈能伸的样子,真是让人挑不出一丁点毛病。萧文定赶忙也回了两句官话,那道士就将拂尘挥了挥,立马从天空中降落下一只仙鹤,他特意冲着谢决一点头,问道:“这位公子我看气宇轩昂、非同常人,敢问在哪里高就,贫道有空也可上门拜访。” “一介生意人,不过是书读多了点,西康路千金坊,国师能来,自然是令寒舍蓬荜生辉。”谢决在装模作样这方面也是炉火纯青,二人你来我往,很是势均力敌。 那道士骑着仙鹤飞去之后,沈三叶终于憋得这句话说出来了,她捂着自己腮帮子,抱怨道:“你们再说下去,我牙都要酸掉了。” “这人不简单啊,可比之前那个国师强多了。”谢决则是略有所思的说道。 “他道号清虚,之前向圣上进贡了几枚丹药,圣上服用之后只觉病痛全无,精神一振,便封了他为国师,不过他很是神秘,对于他的身世来历我尚不清楚,”萧文定在一旁补充那有关清虚的事情,随后有些担忧地问道:“谢掌柜,他不会看出你的来历吧。” “当然不会,你当我这么大岁数白活的。”谢决没好气的回道:“不过此人确实道法深厚,也非同常人,以后走着看吧,” 此间事了之后,周承影继续带着他们一行往那山里走去,这温泉山庄能成为皇家圣地,是有它的奇特之处的,大梁城一年四季分明,夏日炎热,冬天严寒,城外的山川树林也皆是如此,只有着温泉山庄所处的地脉,偏偏一年四季如春,而且越往山里走,那就愈发温暖,可惜现在正值酷热之际,所以众人多少也跟着燥热起来。 “你说这皇帝,怎么不信佛教,就开始信道教,不弄个和尚当国师,就弄个道士当国师,这大楚朝什么时候还必须得有个国师了?”夏枣满头是汗,气喘吁吁的跟沈三叶聊天道。 “谁知道呢?这皇帝不信苍生信国师呗,这天下都是他的,还这么迷信,我猜他是不是想长生不老啊,记得很多年前就有个皇帝也是这样,还派人出海去找,最后也没落得什么好下场。”沈三叶也无所顾忌的说道。 萧文定此时忍不住回头看了她俩一眼,终于是开口提醒道:“国事勿多言,万一被旁人听去了,难免有无妄之灾。” 俩个正八卦的姐妹互看一看,知道这家伙一旦那忠君爱国说起来了,估计得没完没了,赶紧转移话题,讨论起了这温泉。 “文定你太紧张了,小姑娘说点闲话罢了,正好路上解闷,”谢决此时停住脚步,指着左边的一个洞窟道:“这不说着说着,就找到了人了吗?” 周承影做事向来快人一步,只见她嗖的一下进去,又嗖的一下出来,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让开了洞口的路。 那洞里正是蒋忠国的鬼魂,此时的他整个魂体明显神智不清,半是癫狂,周边除了那些偷来的袜子外,还有十个刻着名字的牌子,他眼睛通红,嘴里嘟嘟囔囔的念着些什么,时不时还拍打自己的脑袋,像是悔恨些什么。 “我试过,无法正常唤醒,如此这般情形,像是困在梦境中了。”周承影分析道。 “鬼也能做梦?”夏枣也捉过鬼,自认为还算了解点,可也从来没有听到鬼能做梦。 “自是能够,但危险万分,”周承影看着蒋忠国,解释道:“寻常人做梦,不过是心之所想,神之所至,并无法伤害本身,可鬼一旦做梦,那是连死亡都无法消除的执念,反复纠缠于梦中,魂识会逐渐消亡,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她同谢决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双手结印,一丝黑线从她的手中飞出,落在了蒋忠国的额头,然后这黑线逐渐扩散,慢慢的,竟然覆盖住洞窟的全部景象,漆黑一片后只听前面传了一些声音,然后瞬间黑暗褪去,天光降临。 他们来到了蒋忠国的梦中,这是冬天的塞外,而那声音的来处正是蒋忠国发出的,只见蒋忠国带着一小队士兵,正拼命的朝谢决他们的方向赶来。 “这不会被发现吧。”夏枣正一动不敢动,却发现那蒋忠国就像是没有看见他们般,就这么直冲冲的过去了。 “这北方蛮匪就知是无意投降的,明日中州长史就要前来招降,想来已经快至大散关,我们一定要将消息传出去。”蒋忠国对着下面的人打起道,然后他突然趴在地上,听了片刻后脸色一变。 “不好!后方五里处有脚步声传来,想是他们已经追上了,咱们抓紧离开。” 蒋忠国领着这十个人继续朝东方狂奔着,只是跑了没多久,他们就遇到了一条结冰的河流,他正打算冲过去,被一个士兵给拽住了,“队长,这里冬日的河流向来诡异,不可轻易踩上去。”说着,他拿了一旁的枯木往下一扔,只见那木头很是轻易的穿过表面的一层冰,一眨眼就没入河中了。 “而且这水似刀割,底下暗流涌动,一遇热物则会冻结,北戎的马都不敢踏入,队长,我们是当地人,现如今,只有一种方法了。”这个名叫杨冲的士兵扭头看向其他九个人,接着他们向蒋忠国跪下,压抑着声音道:“队长保重!” 蒋忠国一愣,随即就明白这帮小兔崽子是什么想法了,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抓着杨冲的衣领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告诉你,我是你队长,什么时候轮的到你做主,要死老子第一个死!” “没办法了队长!”杨冲反握住他的手,直接将他推开,“我们这些当兵的,为国捐躯有什么可遗憾,你是队长,只有你逃出去了,这消息才会有人重视!”说着,他就向着那河水中跳去。 “不要!”蒋忠国大声喊了出来,可是为时已晚,只见那杨冲跳进去后,直接拼尽全力,将随身所带的刀给插进河中,想要固定住自己的身体,饶是如此,也险些被河水冲垮,他看着其他九个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紧接着,第二个人向那河中一跃而去,踩着杨冲的肩膀又往前冲了一步,他在河中后也差点摔倒,赶紧同杨冲的手紧紧相握,这人年纪还小,不过十六七的样子,尽管意志力坚定,可也痛苦的喊叫了出来。 “不要啊!”蒋忠国想要起身阻拦他们,却被两个人给死死的摁在地上,其中一人忍住悲痛说道:“队长,不要拦了,你拦不住的!” “为什么,为什么……”蒋忠国看着他们一个个的冲过去,手拉手的形成人梯,“赵力,齐浩,吴兴旺……”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过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跳下去,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去送死…… 猛地起来扇了自己两个巴掌,蒋忠国知道自己现在多迟疑半刻,便是辜负了兄弟们的嘱托,他用尽内力,提起身子,踩着他们肩膀过河,然后,就在他快要过去,忍不住低头的瞬间,他看见了水面下的层层血花。 那是从脚裂开之后绽放的颜色,红得让他眼睛发烫。 第20章 谁家鬼会偷袜子(三) 然而就是这一眼,他身体不稳,就要掉入那河中,背后被一杆枪狠狠地撞击了下,把他给撞向了河岸,蒋忠国顾不得身上的疼痛,冲着离他最近的士兵伸出手说道:“赶快,我把你拉出去!” 那人看了看河面下已经冻住毫无知觉的双腿,冲着蒋忠国摇了摇头,催促他道:“队长,别管我了,你赶紧走!” 此时北戎的那些人已经快要赶到,杨冲对着其他九个人喊道:“兄弟们,还记得我们在军营唱的那歌吗?让队长听听,咱们的歌声是不是不比那大梁城内教坊娘子差!” “批铁甲,挎长刀,男儿热血洒边疆!” 同敌忾,共死生。壮志高起杀胡寇! 忠与义,气冲天,笑赴水火敢迟留! 踏燕然,歌无畏。卫我山河莫蹉跎! “卫我山河莫蹉跎!”他们十人齐喊一声,各自掏出身上的酒,干了一口洒在自己身上,然后火折子一点,瞬间熊熊烈火便将他们完全吞没,却无一人发出喊叫声,不知是谁在生命尽处冲着蒋忠国的方向说了一句。 “队长,保重啊……” 蒋忠国眼睛通红,嘴角溢血,他忍住万分的悲痛站起身,被迫自己背弃他们,朝着东边奔跑而去,他知道,他不能死,他还要将消息传递出去……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蒋忠国的身体是跑了,可是他的魂魄还停在远处,望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跪在那里久久不能离去,此时周承影出言打破有些沉重的氛围,“我们要插手了,不然一会这个场景又要循环下去。” 而此时夏枣跟沈三叶已经是眼泪汹涌而出,萧文定则是大为震撼,一时之间也晃不过神,只有谢决依旧冷静,他同周承影走近那烈火旁,凭刚才的记忆将这十个人复原了出来,操纵着他们走过这条河,来到蒋忠国的旁边。 “队长,醒来吧。”杨冲看着他,低下身子拍拍他的肩膀。 “你们,你们没事?”蒋忠国瞪大眼睛,惊讶地道:“你们冷不冷,我给你们带了袜子……” “穿上啦,”此时最小的那位青年站出来,高兴地回应他道:“我们不会冷了,队长你放心吧。” “你已经完成了我们的心愿,队长,我们都得往前走啊!” “不,不,我没有,我没有啊!”蒋忠国突然间放声大哭,他趴在地上,用力地拿拳头砸向雪地里,对着那是十个兄弟愧疚道:“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 “没事,队长,我们早原谅你了,”他们异口同声道,那蒋忠国愣住了,他擦了擦眼角的泪珠,终于有些清醒的样子,“我知道,这不是真实的,但能再见过兄弟们,我无憾了……” 说完后,眼前雪地迅速的消失,转而又回到了洞窟中,蒋忠国睁开眼,回味了半天刚才的事情,又抬头看了一圈他们,张嘴迟疑道:“萧大人,你怎么找到我的?” “忠国,”萧文定上前蹲下来,满脸惭愧地说道:“我尽不知当初的事情是这样的,你从北疆回来后,侍卫队只说你生病辞官,我寻你不果,再后来就是你自杀了,你为何如此想不开呢?” “萧大人,刚才的一幕你也看见了,我十个兄弟的性命扔在那边疆,而我冒死回去传的消息只被当做是伪证,那太子少保卫献压根不相信我的话,带着一众人马去招降,最后丧命于敌手,这笔账,朝廷是算在了我的头上,他们逼我写认罪状,我不自杀,也难逃一死。”蒋忠国无奈自嘲道:“你道你为何?他卫献是什么人?” “当朝宁贵妃的内弟。”萧文定说完这话,心便已经凉了半截,“你放心,无论如何,此时我会和陛下再详叙,我绝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的。” 蒋忠国摇摇头,捂住自己的眼睛呜呜大哭起来,“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冷,我自打回来之后,无数的梦中都能看见他们,萧大人,你不知道啊,他们光着脚,站在雪地里……” “他们拉着我,说队长好冷,萧大人,他们冷啊,我兄弟们死的冤啊!” “我知道,我知道,”萧文定咬着牙承诺道:“你放心,我亲自去边疆,将他们挨个安葬,忠国,你放心走吧。” 蒋忠国点点头,冲他抱拳道:“多谢萧大人,我知道自己是给你添麻烦了,我现如今身死为鬼,自有我的归处。” 他话说完,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阵的铃铛声,那蒋忠国突然就站起来,不由自主地往外走去,而此时周承影一把拉住他,用一根黑色的绳子在他脚边围了一圈,嘱咐他站在这里不要动,自己掏出长刀就冲了出去。 “卫燕支!”周承影看见门口的来人,很是愤愤的喊出了他的名字。 “哎呦,这不凑巧了吗?”那来人是一位长相清秀、气质阴邪的男子,他一身的贵族打扮,只是那袍衫下摆用金线刺绣的不是什么吉祥图案,反而是骷髅头,使他整个人更显得阴森诡异许多,他看见周承影脸露谄笑,那狭长的眼睛一挑,把铃铛给收了起来,冲着周承影行了一个平辈礼,“周将军,你怎么也在这里?” “哼,不用你管,总之你要的带走的这个鬼魂我自会领回去,你走吧。”周承影话是这么说,手上的刀可一点都没有松下来。 “咱们之间什么事都好说,”卫燕支转着自己铁戒指,很是客气的说道:“你要带走这人我也理解,之前查阅他的生平,那事情我也大致了解了,啧啧,真是可悲可叹啊。” “你说说,如此忠诚的士兵,给这么个帝王效忠,能有什么好下场?我记得这人的死法是自杀吧。”此话一落,那周承影突然间就一个飞身,拿刀直接朝卫燕支的脑袋上就砍去,那卫燕支身手也很是灵活,几个腾挪移步,就同她拉开了距离。 “周将军好大的气性,看来这阳间不比地下,你这待得火气都愈发旺盛了。”卫燕支不慌不忙地掏出一柄长枪,见周承影来势汹汹,眼中倒也不畏惧,长枪一横,化解了她的一招金戈落马。 随即,这两人就打斗在一起,周承影的招式是大开大合、重锋无影,那卫燕支却是声东击西、投机取巧,无数次,那刀锋都要劈到他的身上,却被他长枪一挑,轻易化解了,不过随着攻势愈发迅猛,他应付的也逐渐吃力起来。 又一招九天雷劫,是以千钧之力挥出九下,过猛过快之下那刀影似劫雷,火光闪现之间将那卫燕支给团团围住,不留一点缝隙,偏偏这卫燕支是能伸能缩之辈,他居然把这枪瞬间弄成九截,每截都对应一道劫雷,然后自己从土里遁出,堪堪的避过了被刀砍。 “停,停,”卫燕支有些上气不接下气,他制止周承影道:“你这心眼太小了,不就是当时你也自杀了,所以你感同身受吗?这都多少年了,每次提都要同我打一架。” “不过,不愧为大将军,我还真打不过你。”卫燕支说着说着还替她惋惜道:“可惜你不是死在战场上。突然想起来了,我同判官还有点事要谈,下次,下次咱们打个痛快!”说完,他几下就消失不见了。 此时沈三叶赶紧走上去,很是关心的看着周承影,正想说出一些话,却被她眼神制止了,“我没事,回去再说。” 夏枣也悄悄冲谢决打听道:“原来承影姐姐也是这般的身世,她不会也是被她当时的皇帝陷害的吧。” “你问我啊,我哪有这么八卦!”谢决很是一脸正气的说道。 “反正这世上的好皇帝是没几个。”夏枣也不顾萧文定在旁边,直言道:“不然就不会白白的死那么多的人。” 萧文定听了刚想张口,却无力反驳。 之后,那周承影便将蒋忠国带入地府,她说尽管他已犯禁令,可念在事出有因,她自会全力替他周旋,而萧文定回去之后也履行了他的诺言,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同皇帝汇报了一遍,只是那皇帝近日沉迷丹药,哪里有心思应付这等事情,在萧文定多次上奏之后,也只是拨了一点银子下去,说是慰劳将士。 只是要替他们正名,事关皇家脸面,自然是万万不可能了,萧文定知道天意难变,便告了假亲自去北疆,无论如此,他要将死在那么的将士挖出来,让他们魂归故土,也算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事情了结之后,一日,夏枣做了火锅,正涮着羊肉的时候,她突发奇想,问道:“我还有一事想不通,就是那什么太子少保大人,他当时听了蒋忠国的报信,为何就是不相信呢?” “卫献其人,好大喜功,这是其一,再者,蒋忠国是当朝兵部尚书的门生,这兵部尚书呢,多次上奏弹劾过这卫献,所以啊,这其中的门路岂是几句话能说清的?可惜了这些死去的士兵,也可惜了蒋忠国。”谢决简略的解释了两句。 “忠国,忠国,他终究是对得起这个名字,但……”夏枣刚想说什么,却被谢决夹了一筷子的羊肉,“小小年纪,哪这么多感慨,小心没过两年全是皱纹。” “哦,对了,”此时一直沉默的周承影突然说道:“那蒋忠国有事让我同你说,事关你师父。” 第21章 谁家鬼会偷袜子(四) “师父?”提到这个,夏枣立马激动的放下了手里的碗,迫切地问道:“难道他知道我师父在哪里?” “确实有一面之缘,”周承影示意她稍安勿躁,而后缓缓道来:“那日在洞窟他看见了你身上的葫芦挂件,一时之间也没有注意,后来对我说起,那东西在另一个中年道士的身上也见过,我看他这描述,便猜这应该是你师父。” “这葫芦是师父亲自给我雕刻的,除了我们俩,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夏枣听到这里,把那腰上挂的葫芦拿了出来,上面刻着大小两个人,一位是留着两撇胡子正喝着酒的中年道士,一位是吃着糖葫芦留着两个辫子的小姑娘,看来就是他们二人的雕像。 “蒋忠国其魂魄游荡不久便被你师父发现,他本想超度了蒋忠国,听他讲完这一番经历却改了主意,在他身上施了能隐匿鬼气的道术,并告诉他这温泉山庄地貌特殊,此后可来此暂避,”周承影大约很久没有一口气说道这么多话,但看着夏枣那期盼的眼神,喝了口茶之后,又继续道: “之后那蒋忠国便看见你师父朝着永康巷的方向走去,那里面我已事先打探过,其余府宅并无见过你师父,只剩最里面的一家……” “那应该是给事中张旭吧,他三个月前刚从地方调至大梁城,一个月前因母死回乡丁忧了,这宅子都没有住几天,怪不得你打听不到消息。”谢决对于朝廷之人倒是很了解,才来路去向都说得很是详尽。 “那他回乡丁忧,宅中应该有留人看守吧,我一会便去问一下,”夏枣好不容易知道点线索,自然要一刻都等不及。 那边谢决却摇摇头,拿筷子敲了下她的碗,很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年轻人,多看书少着急,你现在过去只怕是白费力气。” “什么意思?”夏枣不明所以,觉得他又要什么高深莫测的道理。 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大楚轶事录》,翻开其中花花绿绿的一页,上面写着张旭家中连连遭遇怪事,什么五岁小儿半夜辫子被剪掉,六十老佣走路趴地似猿猴,黄狗满头绿毛学猫叫,加之一堆妖魔鬼怪的图画,弄得那张府跟妖精窝般乌烟瘴气,别的不说,画的倒是挺逼真的。 “这张旭府上都传成这样了,”夏枣看完后若有所思,“估计也没有几个胆大的能留在府上,主家一走,那肯定也都跑了。” 谢决走到书桌旁,又挥笔几下写了一封信,然后折了半天弄了一只很丑的蜻蜓,往空中一扔就歪歪扭扭的飞了出去。 “等会吧,一会自有结果。”谢决刚说完,那蜻蜓就一头撞在了柱子上,然后快到掉落下时又奋力地挣扎了起来,四不平八不稳的继续朝前晃悠走了。 这一幕很是尴尬,也就沈三叶比较天真地问道:“这个蜻蜓叠的丑倒无妨,这翅膀是不是有点笨重啊?” “这虾不错,待会三叶姐你尝尝,”夏枣赶紧岔开话题,知道那谢决爱脸面,可偏偏沈三叶也不太会看脸色,而周承影又永久一副冰冷的脸,这三人如此看,搭配还是比较合理的。 沈三叶确实是心里压不住事,她把虾肉扔到一旁,嚼了半天虾壳,眼神时不时看向周承影,好几次想要张开口问,却又很畏缩的收了回去,直到那她又吃进去一个虾壳,才被夏枣善意地提醒了下。 “你想问什么?”周承影看着她这般,干脆替她问了出来。 “还不是你那天好大的火气,她自然是担心受怕了半天,没看见这嘴角起了好几个包,”谢决又看了一眼沈三叶,哎呦道:“眼睛还有点红,莫不是自己半夜抱着枕头偷偷抹泪了。” “才不是!”沈三叶急忙解释道:“我只是有些担心,那个叫卫燕支的家伙明显是来者不善,一直想着下次再碰见他怎么办。” “手下败将,没什么好记挂的。”周承影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盯着自己眼前的碗,低声道:“至于他提到我的过去,都是往事,你若想听我讲讲也无妨。” “既然要讲故事就该配上点好酒,我这里还有一瓶上好的竹叶青,”谢决刚说完,沈三叶和夏枣就齐声反对,只有周承影抬头看他,说给她满上一杯。 “我生来便属于战场,这世间大多只赞许男儿以身报国,我偏从小暗自发誓,要以一介女子身护这万里江山,父亲当时统率征西军,见我矢志不改就以三年为期,他将我安排于先锋营,若是三年我仍坚持,便准我此生守边关,终身不再嫁,我倒是熬过了这三年,可父亲,他却不幸死于敌军埋伏。” “当时,全军一片慌乱,新来的将军为苟全性命,竟弃城抛下百姓不顾,又逢内奸叛乱,城内厮杀一片,我带领父亲部下血战三日才稳住了局势,随后敌军来袭,围城强袭,为首副官却动摇军心妄想投降,我一刀斩了他后,带领全城百姓苦守八十日,终于是等来了救兵,凭此役,我终于是接了父亲的职位,成为当时朝廷的第一位女将军。” “黄沙漫天夕阳斜,戈壁荒漠古道深,之后的十年便是我最快乐的日子,平生大小战役数百次,皆无一败绩,那卫燕支是我最为强劲的敌手,也败于我七次。而大约功高盖主,也可能是这世上女子从军本就多受非议,我被急召于京都,君令不可为,当时我知此去难回,只可惜了等待的将士们,我终究是无法同他们并肩战死至最后。” “我死于三百多年的冬天,漫天大雪,飘飘扬扬,那天是皇上亲自给挑选的出嫁吉日,没想到,我戎马半生,平生无惧,却要嫁给一个身有残疾卧床不起的皇室宗亲,我之前只料想不过是卸了兵权归于农田,不曾预见竟会是如此局面,我很平静自杀于出嫁的前一刻,穿着出战时的盔甲,拿着杀敌无数的长刀,那卫燕支说的没错,作为将军没死于战场,也着实遗憾良多。” “回首我这一生,虽恨无悔。”周承影一口将酒全部喝干,然后居然多了几分豪爽之气,要让谢决给她多来几杯。 “虽然你的来历我大约也清楚,不曾想这中间还有这许多故事,”谢决感慨道:“你这皇帝也忒心眼小了,要让你嫁人也不能找这么个人,最起码也得是他自己娶这才有诚意,哎,你捅我干嘛?” 沈三叶瞪着红眼睛生气道:“这是承影的伤心之处,你不能乱开玩笑。” “无妨,”周承影又喝了一杯,她迷迷糊糊地说道:“这皇帝老儿已经七十多岁,也是有心无力了,再说了,我说了一辈子不嫁人,那便是一辈子,即便是我将来投胎转世,我也不嫁人……” “我此般志向,怎可为人妇!” “没事,你这种情况的话,适合娶一个。”谢决说话越发的没着调了,然后他端起酒壶,发现已经空空如也,这果然跟当兵的喝酒就是爽快许多,不过这酒量倒是有些差劲了,已经开始有些胡言乱语了。 “当时我一时气盛,便于家中自杀,呵呵,我就应该去那皇宫门口上吊去,说不定直接吓得那满朝文武都睡不着觉,不,我干脆举兵,让皇帝老儿嫁给那劳什子病秧子去……” “你别说,周将军适合写话本去,这想象力也是颇为的丰富。”谢决听着她的想法,很是发自内心的夸奖道。 夏枣见这一个喝醉了,一个看着也不太清醒,心想这酒量也都太差了,赶紧让三叶扶起来周承影,送到屋内歇息,她一会给熬点醒酒汤送过去。 “谢掌柜,你没事吧。”那边周承影之后,夏枣看谢决这满脸笑意的样子,明显也是喝的有点上头了。 “当然、没事了。”谢决自夸起来,“我这酒量千杯不醉,这才到哪里。”话刚说完,从外面飞来一只白色鹦鹉,爪子里握着一封信,一落到桌子上就傲慢地说着三个字。 “金瓜子。” “什么瓜子,贪金爱银的可不是什么好鹦鹉,”谢决来了兴致开始调戏起小鹦鹉,他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拿出一个纸扎的小人,动一个纸人的腿,那鹦鹉就跟着动一下,随之两只腿交替摆动,像极在跳舞。 那鹦鹉把纸条一扔,吱哇乱叫了半天,这才挣脱了束缚,连连摇摆着翅膀逃了出去。 而此时的谢决嘴里喃喃道:“这火凤凰的身体,真是不太能喝啊……” 夏枣把那鹦鹉掉落的纸条捡了起来,上面写着张府家奴的姓名住址,也不知这白鹦鹉的主人是谁,上次替黄莹莹找夫婿也是它来送的消息,什么人居然如此消息灵通,上至高官,下至百姓,都知道这么详尽。 “你真醉了?”夏枣看着谢决,发现这人果然是动不如静,静不如睡,真就摆在那里是一块美玉,一活起来就是美中不足,还有他的那句话,什么火凤凰的身体,难道这身体不就是他吗? 正纳闷着,沈三叶此时已经走了过来,她很是无奈地道:“以后可千万不能让这俩人喝酒了。” “不行,我千杯不醉!”谢决此时突然张开眼,嚷嚷了一句后又倒了下去。 夏枣和沈三叶对视一眼,相顾无言。 第22章 师父呀,想你了(一) 当夜,夏枣就按着那地址在城东门找到了一处民居,敲了半天门,这才有个苍老的声音回应道:“大半夜的是谁啊,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 “老伯,我是朝你打听一件事,此人是我的至亲,他大约三个月前到过张府。”夏枣看这民居破败,赶忙拿出几两银子,在那门缝当中晃了晃,果然那仆人稍稍的把门给打开了一些,接过那银子后口气缓和了许多,如实说道:“府中来往人众多,我一把年纪了不一定记得请,你详细说下,说不定我有印象。” “此人道号灵蒙,看起来四五十岁的模样,穿着一身老旧的道士服,身上总有些酒味,走起路来身上一堆丁零当啷的挂件,对了,他留着两撇小胡子,背后挂着一个半丈高的拂尘。”夏枣脱口而出,将师父的外貌特征一一道来,想着葫芦上还有师父的雕像,就像摘下来让这老仆看看。 那老仆却挥手说道:“这人我确实识得,印象还有些深刻,那三个来月前有个长脸的道士说是我们张府风水不好,当时确确实实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我们老爷就信了,给了他重金让他改一改这府上的风水,没几天后,就是你口中那个中年道士过来了,说这人是个骗子,两人吵了半天难分胜负,最后竟然动起了手,他们一路从府中打了出去,哦哦,我记得那长脸道士朝西北方向跑去,说他道观在那边的太行山脉里,让那中年道士有本事跟上来,后面我就不知道了。” “多谢老伯,”夏枣总算是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不由得连声道歉,正想要不要赶夜跑过去,却又想着现在城门已经落锁,而且太行山脉多崇山峻岭,不乏有什么成了精的凶兽,自己贸然前去恐怕也多有危险,师父这么久音信全无,那谢决又说并无性命之忧,想来应该是困到什么地方了。 师父,你挺住,徒儿一大早就来救你。夏枣赶紧回到了十两阁里,挑灯连夜写了一堆符咒,又带上了干粮和水,一大早很是轻手轻脚的就关了门,独自一人踏上了西行的路程。 “也不知道此行是否会顺利,”夏枣一出城,便用了一张神行符,这符相较其他复杂许多,单凭她的现在的修为尚不能完全发挥出来,饶是如此,那双腿也是倒腾如俩个风火轮子,短短半个时辰内,居然都抵达到了山脚下,不过符的时限一过,立马浑身无力,酸疼不止的坐在了地上。 然后,夏枣抬头仰望这连绵山脉,如同波浪般起伏蜿蜒,一眼看不到尽头,她素来知道这西北方向出深山,可也只约莫有那么几座高山独立鹤群,没想到这简直山的老巢了,祖宗十八代无一不全。 粗略的算了算,要是按照她的脚程一天爬完一座的话,那少说也得小半年了,到时候别说找不到师父了,恐怕她都得困在里面,夏枣绝不是鲁莽冲动之人,事先也预想过难以搜寻的情况,也备上了几种手段,其中就有她曾偶然得到的一对子母虫,说是这子虫放出去,无论飞的多远,这母虫都会找的到,只是这子母虫一旦唤醒,也只有一个月的寿命,怕是还没找到就先把自己累死了。 “大不了只能这样了,”夏枣思索了半天,一一否决了之后,干脆打算启用禁术,此术需要以她的血为诱引,阵成之后借九天雷尊之力,能目视千里,耳听八方,只是施阵过程极为地损人精血,严重者甚至能伤人肺腑,走火入魔,所以非到生死关头万万不能用。 师父把她从小拉扯到这么大,其中万般辛苦操心,又是这区区一个禁术足以偿还的,而且,今日是她的生辰,师父以往哪怕喝的再醉,都绝对不会缺席这个日子,现在他了无音信,即时是活着那也定是身陷险境,连个消息都传不出来。想到这里,夏枣正准备拿匕首划自己的胳膊,却被一枚树叶给直接打掉了。 “这一晚上没见,你跑这深山来割自己手腕玩啊,”谢决从一棵树上飘落而来,他穿着一袭白衣,周边的叶子在他的身侧缓缓起舞,那如天仙下凡的出场,充分彰显了他那自恋的本性来。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夏枣本就不想打扰他们,就归根结底是自己的事情,谢决能帮忙找到线索已经算助力良多,她不曾料到居然他会亲自跟过去。 毕竟,他这么懒。 “找到你还不容易,”谢决不可置否道:“人小鬼大,还没有替我们做几次饭跑几次腿,就想往深山里钻,若是你一去不回,我这生意岂不是亏大了。” “谁一去不回,你放心,找到师父后我马上就回去。”夏枣刚有底气的说完,又看了这群山,整个人的劲松了下来,无奈道:“若是你有方法找到,那就更好了。” “我,自然是—”谢决非常有坦然自信地回答道:“找不到了。” 夏枣眼中的希望瞬间是熄灭了一半,不过凭借她对谢决粗浅的了解,他大老远的跟过来绝不是就为了出个场转个圈摆个谱,当即很是谦卑地问道:“以谢掌柜的才华谋略,那定是另有高招。”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眼光就如此好,当然,我虽不擅长寻人,可有的人却比我精通此道。”谢决拿起一片叶子,往地上那么一扔,瞬间放大了数十倍,他让夏枣坐上去,说带她去见一位熟人。 御剑乘风虽然从未体会到,可御叶乘风的感觉也很是刺激,夏枣一开始还只是坐着,胆子大了便也站了起来,只见白云悠悠,雄鹰翱翔,一切风景自收眼底,还真有一种睥睨万物的感觉,正当她还准备念几句会当凌绝顶之类的诗词,那叶子突然就一个疾冲,猛地方向往下而且。 “哎!”夏枣一个站不稳,朝着那谢决的背部就冲了过去,然后不知怎么的,那脸就直直的贴在了谢决的胸膛前面,这感觉,温温的,硬硬的,还依稀能听出点加速的心跳声。 “你这小鬼头,”谢决倒是有些别扭,他赶紧背过脸,叉着腰气道:“年纪轻轻的,倒是学会占便宜了。” “我占你便宜!这怎么可能!”夏枣感觉否则道,她可是正正经经的女孩子,而且她占便宜也不能占这么个大妖怪的便宜吧,正想解释刚才是突发情况,那只听那谢决自顾自地说道: “罢了,我此等容貌,你这种没有见识的,也怪不得会做出此等失态之事。” 我就该往带一个狼牙面具,扎的你胸前全是大洞,夏枣一时间无语,还好此时树叶已经落地,前方不远处站着一个挺拔的背影,那背影的肩膀上还站着一只白色的鹦鹉,看起来很是熟悉。 “啊,啊,”那鹦鹉一扭头看见谢决,很是气愤大骂道:“坏蛋来了,坏蛋来了!” “你这鹦鹉学人言就算了,就连撒谎都学会了,真是学善如登天,从恶似崩流啊。”谢决见那鹦鹉气的羽毛炸开,从袖子里掏了一把金瓜子扔给它,这才算勉强安抚了下去。 “今日真是晦气,”那背影扭头过身子,他看起来大约三十出头,长相儒雅,不苟言笑,穿着圆领襕衫,头带乌玉发冠,浑身上下无一多余饰品,那目光如火如炬,扫过来让人浑身上下都感到了一丝紧张,他看见脸色,本来就阴沉的脸色更添了几分灰色。 “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吏部尚书赵玄牧赵大人,也是我在这大楚朝为数不多的挚友。”谢决不顾他嫌弃自己的样子,脾气很好的对着夏枣说起话来。 敢情也有能够让你得罪不起的人啊,夏枣看他吃瘪的样子,心情终于也从刚才的占便宜事件中缓过了劲,冲那赵玄牧行了个礼,这大约是她到这大楚朝目前为止,认识的最大的官了吧。 “你这命格很是特殊,”那赵玄牧很是直勾勾地看着她,愣了片刻后说道:“我有些看不透。” “这命格的事之后再说,”谢决看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急忙打断道:“这小姑娘同我们千金坊有缘,我这次是来寻她的师父,也是奇怪了,我之前用占卜之术,竟毫无作用,也就知道这人还活着,却不知给困在什么洞天福地了,昨日得知她师父最后去的是张旭府上,这才向你问询。” “若她师父来的是那里,此事就复杂了,”赵玄牧看向远处的深山,寡淡的脸上多了几分担忧,“我近日夜观星象,推测方位,西北处应有血光之灾,不过我用昆吾镜一探时,却总模模糊糊难以看清,这便亲自前来,刚才我已确认。” “此地有魔气!” “魔气?”谢决听后也有些惊讶,问道:“这太行山脉多是清正之气,不该有什么魔物能来这里,况且能在这里修炼的魔物,这么长时间都没弄出大动静来,也着实有些奇怪。” “我生平最厌恶魔气,待会我自会算出那详尽位置,你前去清理,勿要扼杀此物。”赵玄牧说完就往地上一打坐,双手交叉往膝上一放,嘴里叽里咕噜的念着些周围,突然就有四面镜子出现在他的周围,接着白光四溢,笼罩四周,晃得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这是昆吾镜、乾坤镜、日月镜、轮回镜,传说这四面镜子通天知地,无一不晓,你可以看到任何想要知道的事情,我多次想跟他买,这家伙都拒绝我了。”谢决有些惋惜的说道。 “换做谁都不会卖的吧,”夏枣此时已经判断这赵玄牧也绝非什么凡人,就是不知他究竟是哪路神仙,看来这大梁城内真是卧虎藏龙,就连高官贵人都大有来头。 随着那光芒的减弱,四面镜子逐渐地回到了那赵玄牧的身体里,然后只见那赵玄牧盘腿低头,脑袋时不时的晃悠两下,睡得很是香甜, 然后他正前方用石头子摆着几个字,西,五十里,雾凇山。 第23章 师父呀,想你了(二) “他这么睡着没有事儿吧?”夏枣看着赵玄牧上一刻大展神威下一刻酣睡不醒,有些担忧的问道。 “这人行事风格向来如此,所谓神游太虚,敛神于内,之前我有次误以为他是真的睡着了,忍不住拍了他两巴掌,不曾想这小子立马醒了。”谢绝说到这里,劝阻夏枣道:“他都装睡不去了,想来此行定是危险万分,不如你留在此地等我。” 夏枣都没考虑就摇头拒绝了,坚定道:“我知前方凶险,却也非去不可,师父能在那里支撑那么久,我这个时候怎么谈惧怕呢?” 谢决见她意志坚定,便也没有再多加阻拦。 二人依着那赵玄牧的指示,乘着叶子往那雾凇山的方向前去,半空就见那山头笼罩着一大团黑气,凝而不散,聚而不实,似周边有金钟罩扣住般,将这团黑气给禁锢于此山,因此其他山脉依旧鸟语花香、景色无限。 山脚处,谢绝再三嘱咐夏枣,要谨守心神,勿作他念,一路上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要仔细分辨。他正从怀中掏出几枚能够凝神屏气的药丸,扭头打算递给夏枣,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夏枣居然就这么活生生的消失了。 “坏了。”谢绝大叫一声不好,未曾料到这魔气边缘都能混淆人的心志,连自己都受了干扰,一时间竟然没有注意到夏枣的离去,他恨不得直接一掌将这魔气劈开,但终究是收了脾气,急忙的朝山里冲去。 其实夏枣也只是站在原地,一个不留神好似被人给推了一把,站稳却发现已经身处在一个阴森诡异的山洞,四周怪石嶙峋,暗流涌动,一丝光亮都没有,她拿出能引火的符咒,刚点燃,就发现前面有个东西在反光。 那是一个巨兽的牙齿。 “这是什么上古神兽!”夏枣看清那玩意的全貌,不由得吓了一大跳,那灯笼大的眼睛、半丈高的牙齿,样子像马却浑身是鳞片,口中发出婴儿般的叫声,只见它骘猛异常地像夏枣跑来,那嘴巴张的,约莫着一口能吞下三个她。 夏枣撒丫子就跑,这怪兽就在她身后喷着火,每次都险些烧着她的屁股,她边跳边跑,企图用自己灵活的身躯来摆脱这巨兽,眼见地前面有一片长着花草树木、有蝴蝶飞舞夏蝉鸣叫,光是看上去,就让人觉得心神安稳,那巨兽的脚步此时也慢了下来,似乎是有些畏惧此地。 “太好了!”夏枣正高兴的准备从洞里跳出去,却突然有了一种预感,这一切也太顺水推舟了,自己这短腿还是清楚的,跑了这也有大半天了,那玩意一直不急不慢地保持着距离,好像它就是要把自己赶到这空地上。 还有,这也太过于虚假了吧,弄得跟什么仙境一样,还蝴蝶翩翩飞舞,鸟儿高声唱歌的,那一边山洞阴沉湿寒,一边这里阳光明媚,但凡不是太过于缺心眼子,应该就能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嗷嗷~”那怪物发出很是渗人的声音,它爪子使劲往地下一拍,整个身子佝偻起来,像是要准备飞扑上去,这要是换做寻常人,真有几分可能跳到那空地上,如此幻术着实能诱人心神。 “叫什么叫,你要真是什么上古神兽,还能憋屈这么一个小小山洞里,那大梁城里千万人口你都不去尝一口,在这里风餐露宿吃斋念佛的,我才不会上你的当。”夏枣掏出匕首,一狠心,咬着牙就冲了上去,正巧那怪兽也原地起跳,叶扑了上去。 “玄武大帝在眼前,神归庙,鬼归坟,妖魔鬼怪归山林,诛邪退散,原形尽显,急急如律令!”夏枣念着口诀用拿匕首冲着那怪兽眼睛就插了上去,刺啦一声,似是插进了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周围的山洞如水洗般褪去,她这才发现,自己居然站在了一处石头的边缘。 刚才这怪兽引诱自己跳下去的地方,上面倒竖着数十个尖锐的石头,若是自己心慌意乱下去了,那居然也是万石穿心的下场,松了一口气的夏枣看了匕首插的东西,是一只魔化了的野兔。 她这是第一次见到被魔气沾染的兔子,那眼睛通黑,皮毛发硬,四个爪子都比这它身子要长了,夏枣庆幸这次沈三叶这次没有跟来,不然看到这一幕估摸又得伤心落泪了。 “这兔子应该也是受这魔气驱使,看来这地方一定要小心留意,”夏枣反复的告诫自己,而且此时到处乱跑实在是不明智,这魔气明显不是她的修为可以对抗的,在这里等待谢决是最好的选择。 虽然这人大部分不太靠谱,可她笃定的认为谢决一定会很快的找到她。 “枣儿,你来了,你这是来找师父了吗?”突然丛林中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夏枣一愣,随即扭头。 是师父!只见灵蒙道长被绑在一棵参天巨树上,他满脸的憔悴,身上也尽是血迹,整个人看起来竟然瘦了四五圈,他发干的嘴唇虚弱而又兴奋地喊道:“小枣,你是来救为师了吗?” “师父,你没事吧!”夏枣一时之间情绪激动起来,她快步向那灵蒙的方向走去,心里有跟弦突然崩紧了一下,马上停住了脚步,问道:“师父,不是跟您来的还有一个道长吗?他去哪里了呢?” “为师不知,他应是被困在另一处了,小枣,别管这么多了,马上过来把这绳子松开,为师快要坚持不住了!”灵蒙说着还咳嗽了两声,又几个血点崩在了他的衣领上。 “师父,你这演的也太不像了,”夏枣往后退了两步,回到原地说道:“酒葫芦没带不说,连一点酒味都没有,而且我师父才不会像你这假冒货一般,一口一个为师的,他只会说……” “把老子放下来!”夏枣话音刚落,她就拿出一个飞镖朝那“师父”的方向扔了过去,只见那“师父”嗖的一下消失了,然后就在她刚才过去的方向,显现出了几株染了魔气的藤蔓,那样子正是在等着她上钩。 “真是防不胜防!”夏枣觉得不能让这幻境没完没了的出现,她咬破中指,往自己的额头上点了几下,念了几遍清心诀,觉得自己心神坚定后睁开眼,听见身后传来了焦急的脚步声。 有完没完,还来,这个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夏枣一扭头,就看见这次居然是谢决,他脸带慌乱之色,在见到她之后明显是舒了一口气,赶紧上前说道:“你这丫头跑的还挺远,害的我追了半天。” 这次演的明显比自己的师父真多了,夏枣拿出匕首,在那谢决上前的时候用尽全力一划拉,差点就刺中胸膛。 “喂,黄毛丫头你疯了!”谢决是毫无防备,就只见一个匕首冲了过来,他运用了移形换影之术,这才堪堪躲过了此击,“你莫不是被魔气迷惑了心志,待我替你祛除片刻就好。” “你别过来,又是什么鬼花样,我告诉你,我这有祖师爷传下来的桃木剑,劈不死你这个妖魔鬼怪,哼,估计又是一只野兔子!”夏枣左手拿匕首,右手拿桃木剑,那来势汹汹的劲真是万夫难挡。 谢决哪里受到过什么“野兔子”“妖魔鬼怪”的话刺激,自己为了找这丫头,都没来及施展净衣术,这一身白衣弄得全是灰土,好不容易找到了,这夏枣居然跟吃错了药般,他真的是没空跟她解释了。 “过来!”谢决冲着她一挥手,从他手中挥出几股强大的气流,汇集到夏枣周围时凝聚成了左右两股,硬推着她就前进了那么好几步,直到来到他的跟前。 夏枣这才意识到,这人应该是真的,可她大约是被之前的经历弄得草木皆兵了,还鼓起勇气,用手指快速戳了一下谢决的脑门,轻声道:“你大脑门挺亮的啊!” “我打不死你这个小丫头!居然对我出言如此不逊!”谢决彻底被激怒了,这夏枣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即便她变成熊跟豹子,也不能如此羞辱自己,说着那一抬腿就要飞踹上去,可还是没有下此狠心,只是整个脸都憋红了,显然是动了真气。 “可以确定这是真的了,”夏枣终于是放下心来,什么魔物估计都模仿不到谢决这般的精髓,可她马上自己就意识到了,自己似乎把眼前这位“大魔王”给彻底的得罪了。 “谢掌柜,我刚才是被一个又一个幻境弄迷糊了,生怕这又是什么圈套,我发誓,刚才的话都是胡编乱造,没有一句是实话,您这是印堂发光福气滔天,满楚朝也找不到第二个这般的面相!”夏枣赶紧认错道:“要不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你弹我脑门吧,我保证不还手。” 说着,夏枣就挺直身子闭着眼睛,一副任你打任你骂的样子,嘴里还嘟囔道:“不要手下留情,就当是对我刚才的惩罚!” 半天都没动静,夏枣睁开眼睛,只见那谢决已经抱着双臂,不屑地说道:“本公子才不会同你这小丫头,念你事出有因,不跟你计较,吃了这粒丹药,省得一会又开始胡言乱语,” “好嘞,”夏枣立马接过吞了下去,然后偷偷的看向谢决,又想起他刚才焦急赶过来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人还挺靠谱的。 嘿嘿,夏枣还莫名的偷笑了两声。 第24章 师父呀,想你了(三) 二人一行向大山深处走去,一路上任何诡异之事都没有发生,夏枣只觉得神清气爽视野开阔,紧张的心情瞬间缓和过来,这才有些意识到,起初之所以会受到幻象的蛊惑,想来也是受那魔气的影响。 “等等。”谢绝突然停下脚步,指着地面上出现的缝隙说:“这里面的魔气异常浓烈些,想来我们应该离源头不远了。” 夏枣也低头看了一眼,只看得那里黑乎乎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再伸长脖子想多看一眼时,被谢决用手指头敲了敲脑袋。 “你再离近点儿,一会儿出来一只爪子把你抓下去,到时候即时我救你出来,估计也是满脸黑气全身黑毛了。”谢绝吓唬她道。 夏枣听完之后缩了缩脑袋,虽然知道谢绝这是夸大其词,可这魔气确实比她想象中的要可怖许多,赶紧提起了三分精神,继续紧紧的跟在谢绝身后。 随着裂缝的逐渐扩大,那里面冒出的黑气也越来越多,不乏有那么几缕试图朝谢绝二人冲过来,可每每到了他身前,那些黑气就会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然后瞬间烟消云散。 “这比我想象中的要严重许多。”谢绝的脸色都变得有些凝重起来,他干脆把自己的衣服撕下来了一小节,将夏枣的胳膊绑在自己的手腕上。 “师傅。”夏枣心里喃喃的念着师傅的名字,这里魔气漫天,危机四伏,别说有什么鸟兽之类的活物了,就连草木都已尽数灭绝,可以说这是一片被死亡笼罩的地方,若是师傅真的在这里困上三个月,那他会不会…… 夏枣不敢想,她生性乐观,从小到大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扔之脑后,呵呵一笑便过去了,只是若是师傅变成了那兔子一般,自己又该如何是好? 谢绝似乎感觉到了夏枣的紧张,停下来低声道:“放心,不会发生的。”然后二人继续向魔气深处走去。 随着脚程的加快,越是往里走,那魔气似乎比外面的要淡薄一些,慢慢的在前面依稀能看清楚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正是夏枣的师傅。 只见这两人坐在裂缝的两端,各自闭眼凝神打坐,在他们身下都布着镇压的法阵,夏枣师父布的是一处封魂阵,用十九枚沾了灵兽鲜血的铜钱布一个小七关,让魔气游弋其中,永世难寻觅出处,而那另一位长脸道士,则是吐出自己的精血来凝结成血珠,以三十六天罡星的位置排布,天罡为阳,地煞为阴,以自身阳气为引子,护住这雾凇山。 “哼,泉石小儿,你浑身还有多少鲜血够维持这法阵,早点收手滚蛋去吧!”灵蒙突然睁开眼,对那长脸道士张开了猛烈的言语攻击。 “笑死我了,你这秃毛老道,你这破铜钱不是快要生锈就是沾着酒味,穷的叮当还当什么道士,真是贻笑大方!”那泉石道士嘴巴也很是凌厉,只是说话声音嘶哑尖亮的,着实也不好听。 “我们道家修的是心,穷且益坚,扶弱济贫,哪像你这般招摇撞骗,我尚未到大梁城就听闻你的行骗的事,等此间事了一定要狠狠教训你一顿!”灵蒙两撇胡子都飞起来,他口吐唾沫,嘴里那碎话连绵不绝。 “我收他们的钱,安他们的心,关你这杂毛老儿什么事,要不是你一路追着我,能到这魔气冲天的破地,我告诉你,我做鬼也会把你的老脸踩个稀烂!”泉石道长那也不敢示弱,长着大嘴,咧着门牙就对骂了起来,二人一时间成了势均力敌之势。 “呸!”灵蒙吐了过去。 “啊呸!”泉石又吐了回来。 “呸呸呸!”灵蒙又用劲吐了过去。 “啊呸呸呸!”泉石紧接又吐了回来。 两个人互相吐着口水,中气十足,水花满天,此时恰好有一丝阳光照射了进来,那彼此交错的口水隐隐地折射出了七彩的光线,莫名地还有了一丝丝的美感。 “我看凭你师父这本事,在这撑到过年都不成问题。”谢决有些嫌弃地往外挪了挪,深怕沾染到这四处飘飞的口水。 “师父!”夏枣虽然一开始被这场面给震慑了下,但很快地反应了过来,这真的是师父!他真的没有事!马上就很急躁的想要冲过去,却忘了自己的手同谢决绑着,一下子又被拉了回去。 “你没看他们镇压的东西是什么!”谢决挡在她的身边,口气难得严厉说道:“贸然行事,我都救不了你。” “对不起。”夏枣刚才太激动了,一时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她赶紧对谢决求救道:“那你能过去看看吗?师父虽说看起来还好,可我能感觉到他支撑不了多久了。” “是小枣吗?”此时灵蒙也听到了夏枣的声音,一开始高兴地喊道:“哈哈,你是来找师父吗?就知道咱们师徒心有灵犀,你一会帮师父骂这个大骗子!” 可不到一瞬,那灵蒙的语气就变了,他似乎回过味来,马上焦急道:“这里魔气浓郁异常,你是怎么进来的,别管师父了,赶紧走!不然你这点本事哪里够用的!” “师父,你放心,我没事。”夏枣看着师父的背影,压住内心的激动,试图平和的解释道:“我这次带了高人帮你们,师父你再坚持一会。” “什么高人啊,你这小姑娘家的,不会是被什么人给骗了吧。”灵蒙满脸担忧,却只见此时有一个身影飘逸的从上空缓缓落下,真像是天外飞仙,只不过那袖子缺了一截,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大胳膊。 “太吵了,”谢决生平第一次,在没有遭受任何攻击的情况下,觉得自己这脑袋是嗡嗡的疼,他收起了松散的模样,神色严肃,双手相拢,一个火种从里面生了出来,那火种逐渐变大,成球状后飞速升到半空,猛的爆裂开来,万千火星同那魔气相冲,彼此之间纠缠过后化作一缕云烟飘散而去了。 “这是,烈焰真火?”泉石道长率先认了出来,不确定地问道:“这只有火凤凰能凭空变出这般的火焰?” “看起来也不完全是,”灵蒙眼光更为毒辣一些,他小眼睛转了转,马上心就放了下来,这下自己可算是有救了。不过这般高人,自己这傻徒弟是怎么找到了,看样子,这两人的关系还不算太远,这地方危险万分,他能陪着自己徒弟前来救自己,莫非这俩人…… 哎,长大的丫头终究是快要留不住了,灵蒙的想象力很是丰富,短短的一瞬间,就已经发散出无数的画面了,自己这徒弟过了今年生辰才十六岁,这人看起来少说也几百岁了,这年龄差距是不是太大了,而且这人虽然看太清底细,可拥有火凤凰的能力,大概率的是个鸟类,将来万一有孩子了,会不会一出声就长着毛啊。 “唉,”灵蒙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他感觉在这镇压这么久的魔气都没有这么累,整个人操心操的,那抬头纹立即多了好几道。 夏枣当然不知道自己这师父居然能想到这步,她只看刚刚谢决弄出了好大的阵仗,虽然这魔气一瞬间消散了不少,但是还没等她来得及高兴,那魔气又迅速的四溢了出来,那源头正是在师父和泉石二人法阵中央的裂缝中,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是这雾凇山魔气的来源。 “这位……高人,”泉石对着谢决说道:“即便你有烈焰真火附身,怕是也难以完全克制这魔气,这裂缝似有什么东西,能源源不断地涌出魔气,我们根本无法接近下面这东西,可见它并非是凡间之物。” “你要是别无法子,就赶紧带着小枣离开,我二人虽没有什么大本事,也能镇压这一段时间,”灵蒙也很是无奈的说道:“只是这雾凇山离大梁城并不算远,到时魔气扩散人间百姓可就算受苦了。” 谢决看他俩你一言我一语的又说了,当即冲他们不客气地命令道:“两位安静片刻。”还附送了一个分外凌厉凶狠的小眼神。 “糟了!”灵蒙此时心里暗自想到,这怎么脾气不太好的样子啊,自己这徒弟虽说是懂事可爱吧,那指不定也有调皮的时候,这家伙该不会有什么暴力倾向吧。 谢决走到那缝隙裂开最宽的地方,他蹲下身子查看了一番后,正打算把手伸进里面,关键时候却又缩了回去,他站了起来,嘴里念念有词,额头中央一丝绿光闪耀,化作一缕竹叶向空中飘了出去,那四周魔气居然识趣地闪开了一条道,不敢上去沾染半分。 好强大的灵气,灵蒙跟泉石二人都愣住了,马上就安静了下来,继续用心地维持着法阵。 不一会,那叶子就飘了回来,不过它的形状似乎有些改变,在它的上面还好像压着什么东西。 “呜呜呜!你个坏人,吾正在睡觉,你就把吾的元神给拘了过来,你有本事弄吾的父亲去,欺负吾尚年幼,不敢反抗于你!”一个透明的小乌龟出现在那叶子上方,流着豆大的泪珠,张着嘴哭喊道。 “不得已让你帮点小忙,事后自会重金相酬,”谢决很是温柔的哄道:“玄武神龟一族乃天地间至阳至刚的种族,自然不惧怕任何魔气邪祟,你附在我手上,帮我去这缝隙中取一物出来!” “这魔气好可怕,呜呜呜,吾不去,吾要真去了,得再族中温泉泡上三个月才能洗干净,打死吾也不去!”那小乌龟很是刚硬,立马翻了壳子,翘着四条腿,一副绝不配合的样子。 “是谁之前打碎净玉宝瓶,我费了多大劲才修补完善,是谁非要出来乱跑,结果险些被修仙门派抓去煲汤,我替你撒谎才没让你父亲责罚你,又是谁……”谢决正娓娓道来,那小乌龟立马翻了过来,嚷嚷道:“你别说了!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那就辛苦了!”谢决立马伸出手,只见那小乌龟慢悠悠爬了上去,刹时那整个手就被乌龟壳子给盖住了,包裹的严严实实,连个指头缝都没有留出来。 “在我取出这魔物的一刻,这魔气会有一刻压制不住,你们二人的法阵自然抵挡不了,我到时要封印它怕是顾不上你们,”谢决说着用一片叶子甩了出去,直接裹着夏枣就往几里外的地方飞,然后各自对灵蒙和泉石的身边设了个结界。 夏枣知道他是为了保护自己,她没有挣扎,她只是心里万分担心,担心师父,担心师父对面那道士,当然,也担心谢决。 “我是不是太过弱小了,”夏枣生平第一次有了些沮丧的感觉,如果这次没有谢决,她是不是就要失去师父了,可她并非是一味颓废埋怨的性格,很快的她便明白了,即便没有谢决,她依旧会找师父,依旧会面对这魔气,人力虽弱,其强在不惧天之力,她此时是躲在谢决身后,可有朝一日,她也会冲在他的面前。 她虽是凡人,可从不乏这种勇气。 正在此时,谢决再次把手伸了下去,他慢慢的摩挲,摸到了一块硬硬的东西,居然是这东西! 第25章 师父呀,想你了(四) 一块骨头出现在谢决的手中,而正如他所言,这魔物在刚出缝隙的那一瞬,天地为之阴暗,万物为之枯萎,魔气的爆发掩盖了在场的所有人,倘若从上空俯视,会看到这雾凇山被黑气完全笼罩,整个太行山脉的生灵此时都呜咽着抱头乱窜,似乎是感受到了死亡的气息。 就在魔气试图扩散之际,突然之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遏止住了,迅速的朝一处方向收缩而去,不过几个眨眼的光景,阳光温热,溪水潺潺,这山间又重归了平静安详。 “结束了?”夏枣察觉到了外面没有动静,一直护着她的这片树叶也张开了个小口,她钻出去后急忙的朝师父的方向奔去,跑了半天就看见谢决握着一截骨头,正沉思些什么。 “我师父他们呢?”夏枣四处打量着,好像这附近除了谢决,都不见其他人的踪影,她心下一沉,脸色突然变得苍白起来,该不会是…… “你师父没事,”谢决示意她不要过多担忧,他先是把那骨头给收了起来,又施法把那小乌龟的元神用叶子给送走了,这才把夏枣给拉到一边,揣度了下用语,先给她铺垫道:“刚才我封印这魔物时,你师父的法阵受到冲击被破掉了,加之这些日子他在这里消耗过多修为,自然会遭受很大的反噬。” “啊!那我师父呢?怎么不见他人呢?”夏枣此时的心情更加的焦急了。 “你先别慌,现在这情况嘛,有一个好消息,也有一个坏消息。”谢决安慰夏枣道:“好消息是,你师父性命无碍,这点你自是可以放心。” “那坏消息呢?”夏枣想着人性命要是没事的话,顶多就是受伤重了一些,应该也坏不到哪里去。 “坏消息就是,”谢决把她拉到一个坑的前面,指着里面说道:“你师父,要不就是一个大灰老鼠,要不就是一个大长脸驴。” 夏枣低头看向坑里,里面躺着两个动物,身上穿着已经快要四分五裂的道袍,其中一个是挂着葫芦、有着两撇长胡子的老鼠,另一个是龇着大牙、鼻孔不断冒着热气的毛驴,她愣了半天,这才跳下坑里,走到那大灰老鼠跟前,哽咽的喊道:“师父!你没事吧!” “小枣,你别看师父,师父对不起你!”那大老鼠,不,灵蒙坐了起来,背过身去不肯见夏枣,两只爪子捂住脸,很是羞愧地说道。 “没关系的师父,”夏枣想要走到师父跟前,被不小心踩了一下他的尾巴,弄得灵蒙忍不住叫了出来。 “嘿嘿,有意思,你说你一大老鼠追我这驴干嘛啊,”那边泉石也晃悠着坐起来,两只大耳朵扇了扇身上的土,很是不解道:“难道说你还真的把自己当成人啊!” “我即便原身是鼠,也是一只修道多年、清心养性的鼠,岂是和你这般招摇撞骗、为害四方的毛驴混为一谈?”那灵蒙很是傲气地抬起了自己毛茸茸、灰突突的大脑袋,自豪地说道 。 “嗷咿嗷咿!”那泉石嘲笑的叫了两声,咧着大嘴继续道:“这么瞧不起人,法阵刚破之际还替我挡了一下,我看现在修为尽数毁去,以后恐怕也只能当个大灰耗子了。”说完,晃晃悠悠的站起来,从耳朵眼里甩出一个布袋,用驴蹄子给踹了过去。 “这是我之前买来的一些灵石,你别不收,我过些年要是恢复了可是要重操旧业,到时候你还是只耗子可就没法逮我了,”泉石浑身抖擞了下,冲着那谢决道了声谢,接着就撒开驴蹄子朝着山下奔去了。 “大灰耗子,我道观就在旁观的卢山上,等着你五十年后抓我,嗷咿嗷咿!”那灵蒙的声音果真嘶哑难听,偏偏又很响亮,听得那灵蒙气的浑身毛都掉了一地。 “师父,我扶你起来,”夏枣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尾巴,走到了灵蒙的正面,只见它还用爪子捂着自己的脸,无奈地说道:“师父你就放下来吧,我其实早就有那么一点点猜到了。”` “什么?你什么时候猜到的?我怎么毫无察觉?”灵蒙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地把爪子给放了下来,瞪着两个滴溜溜的眼睛问道。 夏枣这是第一次看见师父现在的样子,就是比寻常的灰老鼠大上了许多,不过这毛茸茸的脑袋、亮晶晶的眼睛、还有两个竖起来的圆耳朵,她一点都不觉得陌生或者害怕,反而还认为师父变得可爱了许多。 “很多时候啊,你爱囤东西藏着各种洞里面,还有除了爱喝酒特别爱吃香油,一看见猫就浑身汗毛倒立撒腿就跑,还有师父啊,你教我这么多降妖除魔的本事,我怎么可能一点都感觉不到你的异常?”夏枣如实说道,她伸手握住灵蒙的爪子,宽慰道他: “可是师父永远就是师父,无论变成什么,我都永远是您的徒弟。” “为师也不是故意欺瞒于你,只是这世间毕竟人妖有别,你跟着老道士尽管也是委屈了些,也总比让人知道你是被一只老鼠抚养大的好。”灵蒙叹气道,说到这里他眼神都黯淡下去。 “师父!您多少次教导过我,说天下苍生都是爹娘生养的,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反而在意起旁人的看法来,我就是您抚养大的,您是老鼠也好螃蟹也罢,都是我世上最最至亲之人!”夏枣边说着边要扶他起来,可却发现师父受内伤严重,居然都已经无法站立。 此时谢决也走了过来,他出手施法替灵蒙诊疗了一番,刚想开口说话,在老鼠两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赶紧打住换了种说法,“令师的伤严重了些,我也只能保住经脉不断,若是想保住些修行,需要尽快闭关。” “多谢这位……”灵蒙正犹豫着怎么称呼他,夏枣就轻声在一旁提示了下,“多谢这位谢公子。” “无妨,道长心系苍生,胸怀大义,能在这里坚持这么长的时日,我亦是万分敬佩。”谢决只要不跟夏枣说话,那简直就是一番世外高人的模样,他又冲那灵蒙一拱手,询问道:“只是这魔物来的很是蹊跷,不知您是怎么发现的。” “说来也巧,”灵蒙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回忆道:“那日我一路追着那泉石,来到这太行山脉后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探寻下来发现这雾凇山有魔气溢出,我二人决定暂放恩怨,联手布法阵镇压,以免魔气外溢,至于是谁放过来,又是用何种手段,老道却也不甚清楚。” “如此这般啊,”谢决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竟站在原地发起呆来。 “师父,您准备去哪里闭关,您都伤成这样了,这样吧,我去给您找个安静的地方。”夏枣很是关心的问道。 灵蒙毫不犹豫就拒绝了她,“小枣,还记得梧桐镇不,就是我最早收养你的地方,那里我给自己备着一个隐秘的山洞,里面都是师父囤的一些丹药灵石什么的,是最好不过的地方了。” “梧桐镇我知道,可是那很远啊,你现在这身子,即便是骑马也会颠簸的受不住的,”夏枣正说着就想到了谢决,她想起了能乘风而行的树叶,连忙问道:“谢掌柜,你那叶子还能用吗?能否把我师父给送到千里之外的梧桐镇去。” 正走思的谢决回过神来,说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是你师父这般,飞在天上恐惹是非,这样吧,我这有特制的一个轮椅。”他从袖口掏出一个竹子编织的轮椅,放在地上就变成了正常大小,看起来倒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轮椅能日行千里,且能稍微隐匿身形,是我费了数月功夫才制成的,之前是有个重病的富商想要,可没等用上便已去世,今日恰好能派上用场。”谢决轻轻一推,那轮椅很是轻飘飘的就到了灵蒙的身边。 “此等宝物着实罕见啊,”灵蒙小心翼翼地坐了上去,摸了半天后不可思议地说道:“这要是拿去拍卖,可得价值千金啊。” “也不用了千金,五百两黄金也可以了,”谢决很是不客气地说道:“看在道长此等义举的份上,三百两就够了。” 灵蒙:“……” 夏枣:“……” “喂,你讲不讲理啊,我师父又不是为了自己才变成这样的,你还发黑心财,”夏枣很是气愤的插着腰,正打算上去同他理论,却被那灵蒙拦住,把她叫到一旁嘱咐道:“小枣,为师有件事托付于你。” “是这样的,为师的师父怀天道长,就是你的师爷,在离大梁城东边五十里远一处叫小王寨镇的地方,那里有个天虚观,你把这个拿上,”说着灵蒙不知从哪里掏出半块玉佩,递给了夏枣:“你见到怀天道长,把这个交给他,就说徒儿知错了,不该当时跑出观,这么多年都不看他老人家一眼。” 灵蒙鼻子抽了一下,自嘲道:“我师父他修的是长生道,估计他还是一样潇洒年轻吧,而我已经成了胡子斑白的大灰老鼠了。” “师父,您别伤心,”夏枣握住他的胳膊,“师爷他一定会原谅你的。” “总之,我现在这个样子是没脸见他,”灵蒙两个爪子摸着夏枣的脑袋,低声嘱咐道:“还有一件事,这天下似快有动荡之灾,而你身上有血光之煞,为师怕是今后几十年都要闭关修炼,是顾不上我的好徒儿了,小枣,你终究是要自己去面对未来的,师父,师父怕只能陪你到这里了。” “师父,您别这样说,大梁城富丽繁华,高人辈出,我一定会找些能恢复修为的法子!”夏枣想到今后很长时间不能再见到师父,不禁整个人陷入了分离的悲伤中。 “还有小枣,这谢决不是凡人,他同你前来此地,想来关系非同一般,师父看人向来比较准,以后我不在的日子,你好好的跟着他。”灵蒙看着夏枣那一脸急切想要解释的样子,使劲的揉了下她的脑袋,把轮椅转过去,冲着那谢决说道: “我灵蒙自然不会白用谢公子的东西,这样吧,我这徒儿机敏乖巧,能做饭能干活,我也养了她这么多年了,就让她给你做工替我还账了。” “师父,你为何什么说?”夏枣正疑惑着,那灵蒙却没有回头,直接推着那轮椅就飞速向前走去。 “师父,师父!”夏枣喊着灵蒙,却只见他越走越快,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此时,突然间夏枣发现自己的腰带上挂着一幅画,打开看,是她与师父两人的画像,画中的师父正在树旁打着盹,而她则站在一旁调皮的拽着师父的胡子,这画看落款是大梁城最有名的画师所作,原来,师父当初来这里是为了给自己的生辰准备礼物…… “师父,你等等我!”夏枣突然控制不住的情绪,她拼劲全力的朝着师父的方向跑去,却不慎被地上的石头绊倒,可她饶是摔的头破血流,依旧挣扎着爬起来,继续跑着,追着,哭喊着,直到那轮椅消失在她的视线内。 “师父!师父!”夏枣哭着叫着,记的她小时候同师父玩捉迷藏,只要她一哭,无论师父在哪里,他都会眯着眼睛出来,拿着拨浪鼓哄她开心,可是这次,无论她再怎么哭,师父都不会出现了。 “师父……”夏枣哽咽着,这天地间,陪她最久的人走了,她不能再偷换的师父的酒、不能再拽师父的胡子,不能同师父各处行侠仗义了,她的眼泪不停地掉在地上,这是她来大梁城之后,第一次落泪。 而在山的另一边,倘若有谁能恰巧路过的话,会发现一只乘着轮椅飞速前进的大灰老鼠,居然咧着一张嘴,满脸都是泪水。 “小枣!师父走了!”灵蒙终于扭头,他望着山的另一头,痛哭流涕。 第26章 师父呀,想你了(五) “啊,我这是怎么了?”夏枣迷迷糊糊的从睡梦中醒来,她似乎之前是在雾凇山哭着哭着,莫名其妙的就晕过去了,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她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你醒来了?”沈三叶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进来,关心的问道:“你可不知道,你回来的时候吓死我了,你之前一个人偷偷去找你师父,谢决非不要我跟着去,你看,果真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不好你吧,这险些就出了大事。” 夏枣还没张口,就被她一勺子药给喂了进去,苦的眉头都皱了起来,半天才咽下去说道:“等等,三叶姐,我是怎么回来的啊?” “被谢公子给抱回来的,”沈三叶说着就扭头往门口看了一眼,“刚才他还站在门口没有走呢,怎么转眼就不见了,之前你们发生的事我多少也知道了,没想到此行居然如此凶险,早知道我就跟着去了。” “此行确实好多变故。”夏枣缓了缓神,刚想说些什么,一张口又被灌进去了汤药,赶紧把手挡在嘴边,恳求道:“三叶姐姐,我自己来喝吧,你这是熬的什么药啊,苦味这么重。” “蛇胆啊苦参啊黄连啊穿心莲啊,都是驱邪解毒的,”沈三叶指着那汤药解释道:“熬了好久呢,你就忍着点一口气喝完。” 夏枣逃无可逃,哆哆嗦嗦的接过这碗汤药,在她期盼的目光下一饮而尽,咽下去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这才没有吐出来。 “真乖,”沈三叶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夏枣,不顾这天气炎热,给她掖了掖被角,随之又给了她一个大惊喜,“这只是第一副药,我那里还熬着两罐,你坐着等等,我一会给你端过来。” “哎,你别……”夏枣赶紧想拽住她,可是为时已晚,苦着脸从床上爬了起来,想着之前自己放了一些蜜饯果子在前厅,赶紧迈着小碎步就跑了过去,可刚进去,就闻见一股糊掉的味道。 “你这水都已经熬干了!”夏枣看见谢决坐在茶桌上,眼见地那水壶底都变成黑的,他却只顾低头想着事情,丝毫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这被夏枣一嗓子提醒,他才赶紧把水壶从炉子上挪了开,重新换了一个又放了上去,感慨道:“现在喝口茶也太难了。” 明明是你自己不留心,夏枣暗自腹诽了一句,拿了果子之后,想起之前是谢决救自己回来,由衷地感谢了他一番,却见他扇子一挥,十分走内心地说道: “实话说,小夏子你确实有点分量啊!” 夏枣刚准备吃蜜饯,听到这话反而吃的更带劲了,她万分自豪地说道:“那是!我身上的每口肉都是我自己吃出来的,我天天画符做饭锯木头,不多吃点怎么行呢?要是你弄不动我的话,下次你施法带着我不就成了。” 此时周承影从外面正巧回来,听到他们刚才那番言论,直接一只手提了提夏枣,冲着谢决疑惑问道:“不重啊?你近日难道体虚?” “……”谢决扇扇子的手都停住了,那真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不过马上找了个台阶下,“我封印那魔物,自是费了好大的劲,不然就夏枣这点分量,我拎十个都不是问题。” 夏枣心想你这不是前后言完全不一致,不过也很是给面子的没有反驳。 由于夏枣身体尚未康复,沈三叶主动的承担了晚上做饭的重任,然后她去厨房捣鼓了半天,最后端上了五盘很是别具一格的佳肴,其中四盘是野菜,分别是翠绿的野菜、浅绿的野菜、深绿的野菜和黑绿的野菜,还有一盘是水煮萝卜,真是看着就让人清心寡欲。 夏枣已经被她灌了三大碗汤药,早就胃口全无,抬头看了一眼这桌子的菜,就低头摆弄起了自己的这碗粥。 “你这是喂兔子吗?”谢决还是很挑食的,他很是不爽地用筷子敲着那碗,“这庙里的和尚都没吃的这么素。” “小枣妹妹刚刚痊愈,哪能吃那么荤腥,再说这些菜看着颜色差不多,吃起来口感却有所不同。”沈三叶说着自己夹了一筷子放进嘴里,嚼了半天都没有嚼烂,硬是用一口粥给顺了下去 。 “算了,我去熬点皮蛋瘦肉粥吧,马上就好不费功夫的,”夏枣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嗖的一下溜进了厨房,很是熟练的切肉煮菜,不一会儿热腾腾的粥就端了上去,除了放了点蛋跟肉,还多了一些玉米青菜胡萝卜,也不知道差不多食材,为何这夏枣弄得就要远远强于沈三叶。 大概这就是她作为这里唯一的凡人,无法替代的本领吧。 “太好喝了,”沈三叶弃草食粥,很是敬佩的对着夏枣说道:“小枣妹妹你怎么这么厉害,又会做饭又会杀猪还能做木工,对了,你那铺面的漆都自己刷的吧,会的也太多了。” 夏枣被她夸的不好意思了,摸着自己头谦虚说:“从小跟着师父跑江湖,这降妖除魔的压根也挣不了多少钱,偏偏我师父爱喝酒,我爱吃肉,于是我师徒俩经常干别的挣钱,有一段时间我们还耍过大刀卖艺,我师父有一招天梯种树,每次都能赢一片喝彩声。” 不过说到这里,她还真的有点想起自己师父,这以后,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沈三叶很是敏锐的感觉到了她的变化,握着她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小枣妹妹,以后我们就是你的亲人,这楚朝地大物博,总能找到帮助你师父的法子。” “你师父不是说那轮椅的钱由你来还吗?我想想,三百两黄金,你可有的还了。”谢决这话说的像极了一个黑心的商人,不过他虽爱钱,也不至于心思用到夏枣师徒二人上,之前在雾凇山,之所以提出三百两黄金,是因为那灵蒙看自己的眼神,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自己好歹今世也是一火凤凰,他看自己怎么好像在看晚辈。 或者说女婿? 想到这里,谢决浑身一颤,看了夏枣一眼,又赶紧挪过去,装作不耐烦的样子说道:“算了,知道你这三百两也还不起,以后这里的杂活你也包了。” “那轮椅不值三百两黄金,”周承影还是很正直的,或者说她习惯了说实话,“谢决做生意,很少公道过。” 谢决现在算是发现了,这三个女人一台戏,自己压根就占不到任何便宜,占不到便宜就算了,怎么连个面子都没有人给,气归气,眼前的粥一口也没有少喝。 “谢掌柜这是手艺活,能用到急处,自然是无价之宝,这钱既然我师父嘱咐过我了,我自然不会赖账,等我出城一趟后,回来就多画符多做事多弄钱。”夏枣很是时候给谢决递了一个台阶。 “怎么你还要出去,再养几天吧,我给你弄了好几天的药呢。”沈三叶的关心有些沉重,显然让人受用不起。 夏枣连忙摆手拒绝道:“这是师父交代的,就是去一个镇子上寻个人,不费什么功夫的,老在屋里躺着也不行,总得出去透透气。” “你这身体不要妄动符咒了,”谢决的关心向来比较拐弯,“万一你中途晕倒了,还得过去救你。”说着,他看向周承影一眼,那周承影完全没有体会到他的意思,直愣愣地看了回去。 沈三叶倒是明白了,冲着周承影小声提醒了下,这人才恍然大悟,掏出了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锣来,看起来很是小巧精致的模样,“这是传声锣,一共有两面,你随身带在身上,要是你遇到危险了,那么我这边便能感知到。” “这么贵重的东西啊,”夏枣一听她说完,就知道这应该是难得的宝物,本来想自己就出趟远门,应该不需要这么郑重其事,可是也明白是一片好意,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和自己的葫芦挂到了一起。 从此之后,好像她的生命中,不再只是师父一个人了。 饭后,沈三叶说是今晚东市有一群人在表演吐火,她向来对这些把式感到好奇,便拉着夏枣一同去了,而谢决则是拦住想要出门的周承影,很是理直气壮地说道:“拿过来!” “什么?”周承影又没懂他的意思,很是疑惑的看着他。 “那个锣,给我,”谢决亦是无语,所有的事情都得说的这么明白吗? 周承影这才从怀里掏出来递给他,很是不解地看着他,“你明明关心她,为何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我哪有!”谢决立马反驳道:“我就是想要改善伙食,想要有人打扫屋子,想要有个免费打杂的罢了。”他一堆理由霹雳吧啦的说了出来,总之,他就是不肯承认。 周承影摇了摇头,说道自己夜里还有事情要忙,出门就去逮鬼了。 当夜,夏枣跟沈三叶二人玩的很是开心,可是她隐隐地觉得似乎有道目光在注视着自己,可无论怎么寻找,都一无所获。 “大概自己想多了吧。”夏枣摇摇头,并没有太当回事。 第27章 师父呀,想你了(六) 第二日,夏枣雇了辆车就往那小王寨镇去,她一路上从车窗看去,只觉得风光秀丽,景色宜人,山川交错重叠,树木参天茂盛,官道上还有沿路叫卖的农贩,卖力地吆喝着新摘下的果子。 “看来这镇上很是热闹啊,”夏枣想象中的师爷应该是在什么深山老林之中,就跟画上的神仙一般超凡脱世,没想到是生活在烟火气如此足的地方。 下马车后,夏枣心里面饶是做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这熙熙攘攘的人群。给惊了一下。这镇上今日应该是在赶集,摩肩接踵,熙熙攘攘,人流所过之处,肥胖者都得瘦二两,而且卖的各色物件,也是五花八门,奇异古怪,光是那卖鸡的,都有红白黄黑各类品种。 毕竟年少好奇,活泼爱动,夏枣那是东一瞅西一看,人从集中过,身上满是货,那能坐卧蹦跳的泥人,双面透光的刺绣,色彩浓郁的纸伞,酥松软糯的枣糕,要不是夏枣就两只手,那这一包袱的物件都打不住。 “这位大叔,你知道天虚观在什么地方吗?”夏枣当然没有忘记正事,买够东西后找了一正在乘凉的中年男子问道。 “当然知道,从镇上往东走,大约没几里路,就能看见这道观了。”大叔很是热情的回答道。 一开始觉得这么大的镇子,估计打听这道观还得费点劲,没想到这刚问就有结果了,夏枣赶紧谢过大叔,又买了些供果后,沿着大叔所指的方向就赶了过去。 “这道观香火很旺盛啊!”夏枣跟着她师父两人,一直以来过得都是风餐露宿,有了上顿没下顿,想师爷应该也是这般清贫,没想到还没有走近,就闻到了那浓浓的香火气息,“好多人啊,这都是来上香的吗?” 道观门口,光是牌坊就足有三丈高,中间刻着天虚观三个金字,左右则分别刻着“日极则仄,月满则亏”和“物极则反,命曰环流”。绕过牌坊就是殿前的三座铜制双耳双足八面炉,里面满满当当插的都是半人高的线香,还有信徒在后面依次叩拜祈福,烧香祷告。 绕过那铜炉,就是九仙殿了,这大殿从外观看雄伟壮阔,气派异常,上下共有五层,飞檐翘角,层层叠叠,黄砖黑瓦,高大庄严,屋顶脊兽皆备,绿色琉璃贴边,白玉石砌做台基,奢华齐整,望之生畏。一进殿门,更觉得疏高空旷,氛围肃穆,正中间须弥座供奉着一男子,却不是传统道观里的三皇神像,反而那男子样貌年轻、表情惬意,满脸和气的坐在那里,左手插着腰,右手摸着头,给人一股不太正经的感觉。 “你也是参拜怀天道长的吗?”此时旁边以为身穿道服的老道士走了过来,见夏枣手里拿着供果,很是和善地聊起天来:“今天镇上赶集,连带着这观里也热闹多了。” “是的,我专门过来拜祭道爷。”夏枣很是虔诚的把供果摆了上面,冲着怀天道长的雕像就磕了三个头,心里面却大叫一声不好,哪有人活着就摆在上面供万人祭拜的,这师爷应该是已经不在人世间了,这下师父交代的事情可难以完成了。 “道长,我是外地过来的,光是听说这怀天道长非同寻常,所以才前来祈求祷告,只是对他的事迹还不太清楚,能麻烦您给我讲一下吗?”夏枣很是虚心的向他求教道。 那老道士也是平易近人,和蔼可亲,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扭头看了一眼怀天道长,慢悠悠地说道:“这怀天道长啊,可是这里的大恩人,我之所以来到这道观,也是听到了他舍身成仁的消息,原本天虚观还只是一个破烂的小道观,能成现在这般规模也是百姓共同修葺的。” “舍身成仁?”夏枣一听到这四个字,心里就可以确定了,她这位未曾谋面的师爷确实不在了。 “这具体的经过老道也只是听旁人说过,五十年来,天灾降临,在这镇子北边的邛山突然从中崩裂,听说那日是黑气笼罩,漫天乌云,附近镇子上好多老弱病残都一夜暴毙了,怀天道长不顾自身安危,独自一人前去邛山,借三清祖师爷的力量,居然把这已经分开的山生生地给合上了,而他听完也葬身这山中了。” 说完,这老道士很是感叹摸了一下自己的胡子,说道:“怀天道长实乃吾辈修道之人楷模,是故这几个镇上的人都日日前来供奉他,这天虚观自此声名高振,香火不绝,我听说怀天道长有一个徒弟,不知怎么就跑出来了,他的这一脉传承也就断了。” “受教了,若不是道长讲解,我竟不知这背后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夏枣谢过他之后,自己便想着左右无事,好歹这也是师父从小生长过的地方,干脆四处转转,就当是替师父重回故地了。 她从大殿穿过去,来到了后面的院子,见这院子中央也是摆在几座香炉,各有信徒在一旁上香,走廊两侧用上等的颜料绘制出十米长的《三清四御图》,里面画着各路神仙,衣纹飘扬,神态各异,皆逍遥自在,迎风而动,更有诗句提在旁边:森罗移地轴,妙绝动官墙。冕旒俱秀发,旌旆尽飞扬。 这画工倒是精美绝伦,全图共三百余人共朝一个方向前进,看起来也是宏伟庄严,只是夏枣虽然没有见过这位祖师爷,总觉得这画也应该是后人给弄上去的,不太像是原有的,反而在走廊尽头,有一座用石头雕刻的小水牛,其貌不扬的样子很是普通,可那嘴角扬起的微笑,总让夏枣很是亲近。 她走过去摸了摸那水牛的头,更觉得身上开始温柔起来,“不对啊,这石头是凉的,我身上怎么热起来了。”突然想到了她怀里的师父给的半个玉佩,拿出来之后发现果然在发光发热,而此时水牛那微笑的嘴好像张的更大了一些,这莫非是…… 夏枣把那半块玉佩给放了上去,自己手刚抽出来,那水牛就吧唧一下猛地闭上了,吓得她往后退了一步,却不知被什么东西给挡住了,四周打量下,发现走廊开始模糊起来,渐渐的,她眼前的景象居然变成了另一番模样。 一个破旧古朴的小道观出现在她的面前,没有高耸入云的牌坊,也没有华丽锃亮的铜炉,连那大门都只得了半扇,能是顽强的在风中摇晃着,上面的牌匾一看就是自己做的,歪歪扭扭都边缘还冒着木刺,上面用毛笔写着天虚观三个字,大概用墨太过廉价,这三个字都开始变得虚无起来,这应该就是它最起初的样子吧。 夏枣知道这应该是某种特殊的幻境,自己手中的玉佩正好是触发的条件,不过既然是祖师爷设下的,那想来也有他的用意,来不及多想,她直接抬腿就走进了道观中。 几盏拉住,几座破旧的雕像,还有那只熟悉的水牛,这就是里面所有的摆设,夏枣此时看到了案台上的玉佩,是两枚合在一起的,恰巧是一副太极的样式,她想走进细看,那枚玉佩突然冒起了强光,从光中缓慢地走出了一位身影,他来到夏枣的面前,双手揣在袖口里,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师爷,好,”夏枣被眼前这年轻人给吓了一跳,这看起来也是二三十岁的样子,可比师父年轻多了,整个人穿着破旧干净的道袍,面白无须,眼神清亮,梳了一个传统的混元髻,只是头发有一缕没一缕的还四散着,给人一种格外放荡不羁的感觉。 “吾徒灵蒙,你终是舍得来看为师了。”这怀天虽然是对着夏枣,可这大约是他提前已经说好的话,借此幻境来传达,所以他口口声声提的还是她的师父。 夏枣很是认真的听着,这些话她都要一字一句的将来告诉师父,只是若是师父知道了师爷已经不在人世,想来又会伤心许久。 “那日我对你口中恶言,说你区区耗子,也岂配修道,说我当初只不过是发了善心收留你,什么师徒情分,都是我一时兴起,糊弄你的把戏而已,说你这等妖类,怎么可能跟我妄谈志向,然后让你滚得越远越好,记得我还动手打了你几下,你当时含着泪,咬着牙给我磕了几个头,说这辈子再也不回来了,也不会对任何人说是我的徒弟,然后你扭头便走了。” “当时我喊住你,扔给了你一个包袱,这里面就有这半块玉佩,还记得你当时眼中的怨恨立马就消失,我知道你想求情,就故意开口说怕你死在外面都没钱埋,所以扔给了你这些家当,你当即擦干了眼泪,拿着包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我知道,此生我们是无法相见了。”怀天说道这里,自嘲的笑了起来,接着,他满怀慰藉的说道: “可你还是来看师父了,师父倍感欣慰,此事吾师负你,然我亦有不得已之理由。” 怀天看着夏枣,开口叙说了起来。 第28章 师父呀,想你了(七) “吾道一派,善卜吉凶知灾劫,那日我夜观星象,运筹数日,得知邛山方向三月后将有浩劫,到时如若未能阻拦,这方圆数十里的百姓可就难保性命,我也多次前去探查,只觉得依稀有一丝不对之处,回来翻遍书籍,推测出这邛山上古之时能通魔界,我心知此事大有蹊跷,便也下定决心撵你出道观。” “我无盛名于外,亦无富贵傍身,原本想守着这道观安心修炼,平淡度日,可不曾想在山林中遇见了晕倒的你,呵,你当时虽已是人形,偏偏还露着一截尾巴,若不是为师替你注了些灵力,你还得想方设法的把尾巴给藏起来。” 突然他说着说着停了下来,紧接着怀天满脸郑重,双手背后,很是认真的告诉夏枣,或者是此时应该在眼前的灵蒙,“所以起初我便知你是妖类,可于我而言,你我就是师徒,别说你原身是鼠,即便你是天地一蜉蝣,那既成了我怀天的弟子,便就配得上继承我的衣钵。” “那日赶你的狠话,我知你必定倍感伤心,可灵蒙你向来正直,心性倔强,我若是告诉你实情,怕你无论如何也会赖着不走,可为师未尝不有一日不惦记于你,你不涉世事,又天真单纯,想你离开观里后,会遭受多少这人世间的苦啊。可我亦笃定,你终有一日会回到这里,我的徒儿,又怎么会不认我呢?” “吾徒灵蒙,芸芸众生,皆有灵性,不以人高贵,不以妖卑劣,有朝一日你开门收徒,或许能知晓为师之心境,想吾之一派,虽修长生道,可自传承以来,却无一人长生,或为江山社稷,或为一城一池,终是弃命证道,我自知此去不归,可惜道未成,然心绝无悔,盼你能传承吾派心志,弘扬吾派道义,愿吾道生生不息,永不磨灭!” 说吧,他扭头走向玉佩处,整个人的身形淡化了许久,就在夏枣以为他要消失时,那怀天道长突然转过身,眼眶微红道:“但作为师父而言,我更愿吾徒一生顺遂,随心所欲,平安喜乐。便是这世间战争连绵、灾荒遍地,灵蒙,你小子就给我躲起来,活的越久越好,为师必会日夜焚香,长跪祷告,愿吾徒终能长生。” “吾徒灵蒙,我愿有来世……” 此话刚落,只见怀天就彻底消失了,夏枣回过神来,又重新站在了走廊中,那水牛张着嘴,那完整的玉佩就放在里面,她只觉得脸上湿漉漉,一摸才发现自己已是满脸泪水,慎重的收起玉佩,走到大殿里,又冲着那怀天道长的雕像拜了三拜,轻声地说道: “师爷,您放心,师父他一直行善好施,除恶扬善,见我从小孤苦无依,就收我为徒抚养长大,您不因师父是妖类而排挤他,师父也不因我与他不同而抛弃我,总之,这么多年,师父从未辜负过您的教导,至于他为何不来,是跟您同样的原因,”说道这里,夏枣抬头看了一眼,发现这雕像的眉头似乎皱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急忙解释道: “虽然受了很重的伤,可师父性命无碍,他只是需要休养很长的时间,到时候他能走动的话,我同师父再来这里看师爷!”夏枣惊奇的发现,那雕像似乎又恢复了原样,她只觉得自己可能是哭的眼睛有些花了,不然这木头做的雕像怎么会有情感呢? 揉了揉眼睛,夏枣又磕了几个头,觉得时日不早了,便打算着回大梁城去,顺便把师爷说的话给背写下来,将来要完完整整的送给师父,她刚出了这天虚观,还没在大街上多走几步,就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小友,留步。” 夏枣回头一看,居然是之前在温泉山庄遇到了清虚国师,只见他依旧是道士装扮,带着一柄拂尘,很是和善的开口说道:“居然能在这里碰到小友,也着实有缘了,看小友从天虚观出来,莫非这观里是有故人?” “没有,只是好奇过来看看而已,”夏枣不知为何,虽然这国师总是和颜悦色,说话不争不抢的,可自己莫名地多了一些警觉,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赶紧告辞道:“我铺中还有生意,国师如无其他要紧之事,我就先走一步了。” “哎,等等,”清虚迈着八方步走过来,压低声音道:“小友可是之前去过什么不干净的地方,或者说招惹了什么邪祟之物?” “国师这就说笑了,”夏枣很是镇定,露出略微惊讶的表情,睁大眼睛懵懂的说道:“我最近天天画符,什么邪祟能往这里撞,至于不干净的地方,大梁城如此风水宝地,还有这等污秽之地啊?” 这圆圆的眼睛,鼓鼓的嘴巴,歪歪的脖子,夏枣不信她这幅样子恶心不到这国师,果真,这清虚明显顿了一下,握着拂尘的手都不由自主抓紧了下,不过片刻之后,还是平易近人地劝道: “那大概是贫道多想了,不过正巧我这里有一桃木挂件,今日既与小友相遇,便赠给小友了。” 夏枣刚想拒绝,只见那清虚把桃木挂件一扔,那玩意就在空中凭空飞起,直直的来到了她的跟前。 “这,绝对是打不过的。”夏枣看着他露这一手,立马笃定了这个事实,她看着眼前用桃木制成的一把小剑,并没有感到什么危险的气息,也知道这国师是先礼后兵,即便自己不接受,他估计也有一千个法子塞给她。 “那就多谢国师了。”夏枣接过桃木剑,又推辞自己有事先走,这次那国师倒也没有拦阻,拐了好几个弯之后,夏枣紧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她又仔细对着这玩意琢磨了半天,并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刚想随手一扔,又收了回来。 “拿回去让谢决看一下,万一有什么门道呢?”夏枣找了块布给包了起来,她再次上街雇了辆马车,想着回去之前去趟邛山,去当初怀天道长葬身的地方再次拜祭一下。 邛山远比夏枣想象的要高耸许多,简直是上破浮云遮日月,下俯树木如毫末,而就在这山的正中央,有一道似刀锋般的裂缝,像是要把这山给劈开一般,可不知由于什么原因,竟然又硬生生的给合上了,只留下了这看起来不可思议的缝隙。 把贡品都摆好之后,夏枣也不知道怀天师爷葬身在哪里,只能对着这裂缝磕了几个头,正打算扭头回去的时候,她有些不由自主地靠近那这裂缝,也不知是不是幻听,总觉得那里面有声音。 “似乎有一些温度,”夏枣把手掌放在那缝隙上,居然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度,她思前想后,也不知这是何等奇异怪象,但这世上诡异复杂之事繁多,又岂是事事都能探究清的,把这疑问放在心底之后,便准备启程回大梁城。 走出几步,夏枣忽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不稳,她赶紧找到一棵参天大树靠着,刚摸着腰间的那个小铜锣,就彻底的倒过去了。 千金坊,谢决不知在想什么,又把一锅水给煮干了,他正心情糟糕的把壶往外扔,那腰间的小铜锣就当当的响了起来,“小丫头,你还真的出了事?” 闭眼凝想出夏枣的大致位置,谢决立马隐身赶了过去,他只见夏枣靠在大树上,身上居然有一丝隐隐约约的魔气,心中当即沉了下去,那日带着夏枣从雾凇山回来,分明已经替她祛除了魔气,这究竟为何还有一丝,还能瞒过他的眼睛? 他把夏枣扶起来,想要替她将这一丝魔气给打散,刚动手夏枣嘴角就咳出了几口血来,他见状赶紧停止,发现魔气居然已经深入肺腑,若有不慎,怕即便人活着,也得重伤难愈了,只能暂时施法替她压制住,先将她带回去再做打算。 正准备回去的时候,谢决也朝那缝隙处看了一眼,他走过去摸了摸,嘴里喃喃道了一句奇怪,然后他站在原地,用整个手掌紧紧地贴住那缝隙,紧接着,一缕元神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去,沿着那缝隙冲了进去,随即整个邛山为之一震,那缝隙骤然裂开了那么半寸,那缕元神包裹着一件东西又冲了出来。 “居然还是这玩意?”谢决脸上难得出现震惊的表情,他把这东西握在手中,打量片刻确定这同之前雾凇山的魔物是同一件。 或者说,它们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谢决看着骨头已经被完全封印住了,便仔细的给收了起来,刚觉得应该没有其他的事,可又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他伸手再次对着那缝隙闭眼感受了半天,似乎这冰冷的邛山有了一丝温度,不过现下也来不及探究,他还是急忙的走到夏枣身旁,抱着她便回到了千金坊。 回去施法压制住了她身上的魔气后,谢决把之前的骨头拿了出来,又把这次的摆在一起,恰好能拼起来,他不禁自言自语道: 难道堕神之事的传言是真的? 第29章 吃醋(一) 次日,夏枣再一次从同样的床醒了过来,那沈三叶端着一碗闻起来就是同样味道的汤药从门外走了进来,担忧地问道:“你醒来了?” 夏枣被这话给吓得一激灵,还好她的脑子尚且好用,这才想起来自己是去那邛山之后晕倒的,不然她还真以为进入什么循环之内了。 “我怎么又晕倒了?”夏枣这下都不得不怀疑自己了,莫非她这是得了什么大病不成,动不动就晕了过去,分明之前也没有这种毛病啊。 “我给你说了你不要激动,”沈三叶把药放在一边,握着她的手宽慰道:“那日你从雾凇山回来,身上的魔气并未完全清除,还剩了一丝留在体内,这几日已经深入肺腑了。” “原来如此,”夏枣倒是没有太大的反应,毕竟自己当初在那魔气环绕之地待了这么许久,即便有谢决的相护,也保不齐万一就给吸进去了一点,只是也不知道这普通人魔气吸多了会怎么样? 说着夏枣赶紧爬起来,去桌上拿起笔就哗啦的写了起来,这架势把沈三叶都吓了一跳,赶紧安慰道她:“想来是无碍的,谢公子总会有办法的,这遗书也大可不必。” “这不是遗书,之前替师父寻找师爷,人虽没找到,可也有了些奇遇,这不我想着赶紧记下来,以后好传给师父。”夏枣看她紧张的样子,立马表示自己心里很轻松,绝没有什么想不开的意思。 沈三叶这也放心了,调侃她道:“小枣妹妹,寻常人要是听到这个事情,那不得哭天嚎地半天,你倒是要淡定许多,这毕竟是魔气,我要是遇到这般事,估计也要伤心好一阵子。” “该来的总会来,有些事情不是我想躲开就可以的。”夏枣很是想得开,很是自觉地把那碗苦的发涩的汤药给咽了下去,一抹嘴很是大气地说道:“况且我跟师父学了这么多年道术,一会弄些净化的符咒烧了给自己喝下,总不至于毫无作用。” “令师毕竟不是凡人,你还是不要随意乱为,”谢决此时从门外进来,他看着夏枣这心胸开阔的模样,又想想自己当初那焦急担忧的状态,突然间心下失衡,昂着头冷声道:“况且你魔气都深入肺腑了,我都无法除去,这世上怕是无人可解。” 沈三叶对这话的反应很大,她握住夏枣的手,那眼眶立马就红了,哽咽地说道:“灵兔一族的血是极补之物,要不让夏枣妹妹喝点我的血?” “若人之初染魔气,你的血或许还有用,可现在,她喝了怕是会血脉相冲,爆体而亡。”谢决无情地否决了沈三叶的提议。 这头夏枣听着并没有被吓着,还很是体贴地安慰着沈三叶,她很是冷静的想了片刻,拿出一个桃木剑,说是在镇上偶遇了那国师,他非要给自己这玩意,当时为了不与他起冲突,便收了起来,正好拿回来看看有没有猫腻。 “表面上看不出来,”夏决看了一眼那桃木剑,用手直接就捏成粉末,“不过想来不怀好意,以后这种东西直接扔了完事,还有,你从哪里来的烧鸡,你怎么还有心情啃鸡腿了?” “当时我晕倒时抱紧了我的包袱,还好你也给带了回来,这里面都是我给你们买的东西,我趁着神志清楚时多吃几口。”夏枣还递给了沈三叶一只腿,可那沈三叶还沉浸在她身染魔气一事,伤心的表示吃不下去。 “你年纪轻轻的,难道不怕死吗?”谢决一脸疑惑的问道。 “我怕就不用死了吗?”夏枣一副想得开的样子,“还好之前找到了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伤得这么重,出关估计也需要很多年,到时候即便知道我不在了,或许也不会那么哀伤了。” “难道你眼里就只有你师父吗?”谢决还有点生气了,跨过去把她手中的烧鸡一把夺了过来,自己张嘴就咬了半个,然后扭头就走,走到门口嘟囔的说道:“你不用死的,你还得给师父还债。” 沈三叶听到后由悲转喜,眉笑眼开地高兴道:“我就说吧,谢公子肯定是有办法的。” “可他看起来有些生气啊,”夏枣看着沈三叶,诚心地请教道:“是因为我没有让他吃鸡吗?” “哎呀,你大道理挺通透的,偏偏这种事情上……”沈三叶捂嘴笑了笑,偏偏没有说出来,只是让她好好休息,说一会晚上她去做饭。 “等等,”夏枣喊住了她,“三叶姐,我觉得自己精力充沛,手脚灵活,一会的饭要不还是让我来做吧。” 入夜,周承影直到开饭了才归来,她带着黑兜帽,穿着夜行衣,进来时把黑色刀鞘往桌子上一放,冲着谢决摇摇头,低声说道:“不通。” “好吧,看来只能从那里进去了。”谢决对着她说道:“你留在这里,我自己去就好。” “不行,情况未明,最好我跟你去,”周承影直接拒绝道:“只要她们待在千金坊,应该不会有事。” “什么这个那个的?”沈三叶看着他俩在打哑谜,好奇道:“你们要去哪里啊,还不带我们俩个?” “多吃饭少说话,我们又不是去游山玩水,哪能带你们拖后腿?”谢决不留情面道:“到时候你叫苦连天,可不会有人管你。” 沈三叶还想争取一下,只见周承影递给了她一个眼神,立马就乖乖坐下来,捧着饭碗自顾自地嘟囔起来。 “是为我的事吗?”夏枣很是聪明的就猜到了,“需要你们俩个一块去,那个地想必很危险吧。” “不危险,只是恐有变故,”周承影解释道:“况且此去不全为你,有更紧要的事情。” “明白了,总之还是多谢了,我会和三叶姐姐安心等待的。”夏枣尽管对他们说的“地方”有点好奇,可见他二人都如此谨慎的样子,自己去了想必也帮不了多少忙,干脆就留在这里守好铺面吧。 这一顿饭,大约是各有心事,大家吃的都比较安静,只是饭后突然有了一个小插曲,不知从哪里来了一只小狐狸,脖子上挂着一个小袋子,走到夏枣跟前后双爪举着递给她,软糯糯地说道:“我五哥哥给你的。” 夏枣一看这小狐狸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湿漉漉的小鼻头,还有浑身光亮的毛发,觉得喜爱的不行,接过袋子打开看,里面又是一堆亮闪闪的宝石,“你五哥哥,莫非,是晦明?” “呀!”小狐狸高兴地拍爪爪,笑道:“五哥哥就说你忘不了他,他正在勤加修炼,或许不久后就能来见你呢。” “他一切顺利就行,只是这宝石太贵重了,”夏枣推辞道:“我又没做什么,怎么能收下呢?” “没事,没事,”小狐狸扭着身子,害羞说道:“我们九尾狐娶媳妇本来就用很多宝石的,嘻嘻。”说完就偷偷看了夏枣一眼,还想说些什么,突然觉得身上有点冷,它抬头一看,吓得往后退了两步。 谢决已经站起来,浑身的寒气都快结成冰了。 “啊,好凶的人,”小狐狸同情的看着夏枣:“姐姐,我会救你出来的!”说完一溜烟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哇,千里送宝石,礼重情义重。”沈三叶看着那一袋子的重量,想要让某人有些危机感。 “三叶姐,你别乱说,等那小狐狸再来我便还给她。”夏枣只是觉得自己无功不受禄,压根没觉得那小狐狸说的是真的。但自己毕竟没听过如此直白的话,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借口拿着碗筷去厨房收拾了。 “等我们走了,那小狐狸再来,你就把它给轰走。”谢决看着那桌子上的宝石,面色低沉,对着沈三叶要求道。 “那我可做不到,我毕竟只能拖后腿。说不定等你回来,赶得上喝喜酒。”沈三叶作为一只兔子精,还是有些记仇的。 “你,我扣光你这个月月钱!”谢决使出了致命一击,而那沈三叶听到了果真浑身一颤,跺了一下脚,咬住嘴唇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谁知那谢决又来了致命一击。 “下个月也没有了。” 沈三叶捂住自己胸口就小跑了出去,这黑心的掌柜,这无良的世道,也太欺负自己这只可怜柔弱的小兔子了。 “她生性胆小,你也不必说这种狠心的话。”周承影看完这一出闹剧,起身就朝着沈三叶的方向走了过去。 “你们三个……”谢决气的喝了口水,他坐在椅子上,一闭眼不是闹心的狐狸,就是那个阴险的国师,这还怎么让他放心离去,想到这里,他拿笔写了一封信,朝空中一扔,那信顺着风直接消失不见了。 此时,沈三叶颇为郁闷地拿着捣药罐,用杵臼大力地往下砸,这谢决明明是自己担心,摆在台面上的事情还不让自己说,也就夏枣这傻孩子看不出来,换做旁人估计早心知肚明。 “天日渐转凉,你畏寒还是进屋吧。”周承影来到她身旁,宽慰她道:“月钱的事他自是说笑,不算数的。” “这不是月钱的事,承影姐姐,你看不出来,就是他们俩个的事情。”沈三叶问道她。 “什么事?谢决跟夏枣?”周承影一脸懵的说道:“他们怎么了?夏枣又被他坑了吗?” “不是这个,是别的事情。”沈三叶很是努力地提醒她道:“你没看见夏枣次次出事,谢决那次次着急的样子。” “正常关心罢了,上次谢决冲我借东西,想来也是怕她出事,毕竟她是普通人,遇到危险比不得我们。”周承影还认真分析上来了。 “……”沈三叶真是呆立当场,随即无奈的说道:“我是真的相信,你是一生戎马,全在打仗了。”说完,就幽幽的回屋去了。 周承影也觉得奇怪,难道不是这样吗?她突然觉得还是打仗毕竟简单。 另一边夏枣从厨房出来,想起那袋宝石应该收起来,回到大厅却发现那袋宝石不是原来的了,谢决也不见了,只有一张纸条写着:我千金坊亦有奇异珍宝,此等劣品不堪入目,均已置换! “奇怪了?好好的宝石为什么要重新换一遍?”夏枣不明所以,还是把这袋新的宝石给收了起来,没想太多,便回自己铺里睡觉了。 第30章 吃醋(二) “喂,谢决你出来,”一大早千金坊门口便传来了中气十足的叫喊声。 夏枣迷瞪着眼从十两阁里走出来,看着那人似乎感到有些眼熟,一回想才在脑海里对上了号,吏部尚书赵玄牧,他怎么头上裹着好几圈的纱布,猛地看上去像是一个成了精的大蘑菇。 那千金坊的大门很有灵性地往前挪了挪,认清来人之后才不情不愿地往两边一蹦跶,里面传来了谢决慵懒的声音:“怎么一大早你就过来了,我信上不是让你傍晚再来?” “我日理万机,操劳政务,哪有闲心思替你当看门小奴?”赵玄牧跨过门槛,看着谢决坐在椅子上,明显还没有睡醒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鼻子气冲冲道:“再者说,本官此等文气儒雅之人,万一你走后千金坊遇险,还要我撸袖子打架不成?” 谢决迎着初晨的日光看着赵玄牧,大约是还迷蒙着眼,只觉得是一团白皙硕大的脑袋在眼前晃,半天才看清楚,提起嘴角嘲笑道:“你这个样子,怎么像一个成了精的大蘑菇?” “哼,见识短浅,”赵玄牧抬起硕大的脑袋,很是骄傲地说道:“我这是直言上书,无奈圣上多次驳回,为表我之忠心,昨日便撞了那承天殿的顶梁柱子,我若不包扎几圈,怕朝中众人以为我钢筋铁骨。” “哦,那柱子没有塌吗?”谢决很是关心地问道。 “没有,我只用一丝力,饶是如此,也裂开了一条缝。”赵玄牧得意洋洋刚说完,就发觉不对,立即就变了脸色,强调道:“总之,朝中诸事纷杂,我身为朝中重臣,这几日怕是抽不出功夫来。” 谢决挪过眼,不再盯着他那大脑袋,给自己煮了杯茶,不慌不忙点破道:“我只说了这国师可能会盯上这,你就千般推辞,他不过一介凡人,竟让你吓破了胆?” “笑话,”赵玄牧扭头看着对面铺子的夏枣,双手掐指,高深莫测地说道:“上次如此险恶之地,我都避而远之,这小姑娘却踏入其中,你现在这般焦急地想去魔界,想来她魔气已深入肺腑,你亦无计可施,可魔界光阴不同凡间,若是等你归来,怕是已来不及了。” “到时你这般不讲理之人,定会迁怒于我,这是你的因缘,便只能你自己承担了。” “至于那牛鼻子国师,”赵玄牧面带疑惑,略有犹豫道:“我已查过他身世来历,无甚出奇之处,只是他这命格很是诡异奇特,想来也绝非庸庸碌碌之辈,不知将来会掀起何般的风雨。” 谢决听着眯起了眼,居然露出了一丝戾气,他握着茶杯,里面的水迅速地蒸发掉,只不过转瞬又松了劲,懒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无奈道:“我占着这具身凤凰身体,是慈悲仁善了数千年的,竟动点念头都不行,罢了,你暂时多盯着这幺蛾子道士吧。” “即便你杀了他,保准不过俩月,还会有第三个,第四个,当今朝廷上下,各怀鬼胎,欺上瞒下,杀又岂能杀的尽,况且你我并非凡人,我自做好忠臣本分,你自守护山川日月,其余的事情,咱俩若多方插手,反而会违背天机。”赵玄牧很是一板一眼地说道。 “天机?”谢决听到这话后很是讽刺地道:“这天道无情,哪会多管这人间事,只不过这道士若是再过来招惹,我便给他找个清静之处,歇上个百八十年。” “你虽灵力深厚,可却不擅长打架,能发挥之处也全看这具身体,实话说啊 ,你未必能打得过。”赵玄牧直戳痛点,话刚说完,只见旁边两扇门就忽闪着迎面拍过来,他连忙跳了几下,堪堪躲过后捂住胸膛喊道:“这般偷袭非君子所为,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谢决看着赵玄牧一溜烟的跑了,又看见夏枣那躲在柜台后面的小脑袋,冲着她没好气道:“你听都听见了,现在藏起来管什么用?” “嘿嘿,”夏枣挺直身子,摆手道:“我今日格外头昏脑胀,可什么都听不太清,只不过,好像赵大人提到了魔界两个字……” “怎么,害怕了吧!”谢决正准备看她瑟瑟发抖的模样,谁知夏枣从后面架子上翻出来了一本书,上面写着《魔界人情风土记》,看起来已经翻了很多遍,封面都陈旧了些。 “我自小就听师父讲过这魔界的事情,传说里面岩浆四溢,妖魔遍地,有什么长着九个头的老虎,还有四对翅膀的乌鸦,里面住的人也是血盆大口,筋骨外露,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去一趟魔界!”夏枣满脸居然是向往的表情。 “谁说带你去了?”谢决看她这样,忍不住故作冷漠:“你这双脚一踩岩浆,不得当即灰飞烟灭?” 夏枣立即拍马屁道:“我去肯定不行,这不有您这么神通广大的人物跟着,那岩浆也得化作春风了。” “哼,”谢决压制住脸上的喜色,一挥手道:“那是自然,你收拾东西吧,记住,少带点。” 夏枣高兴地蹦了起来,随即就开始收拾起包裹。 这边夏枣要跟过去,那边沈三叶自然不愿自己独守千金坊,连哭带闹着非要跟着一块去,谢决原意是他和周承影二人低调行事,快去快回,不曾想这下拖家带口,突然间气氛就变得热闹起来。 “这是去魔界!你带这许多衣服做什么?”谢决看着沈三叶那大包小包的,不觉得就有些头疼,急忙打住道:“那里不会有人正眼瞧你的,你快给扔回去。” “我又没去过魔界,万一那里什么都缺可好,这里面还有一些咱们的日常用度,喏,光这筷子就得拿几双,”沈三叶思虑的很是周全,以致于她连碗都备了四个,为防止谢决不答应,很是体贴地说道:“仓库里面有个乾坤袋,能把这些东西都放下,绝对让别人看不出来的。” 夏枣此时只背了一个小包袱,她看着沈三叶还正收拾的起劲,就对他们先告辞道:“此次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我先出去见个朋友,一会咱们哪里见面啊?” “北门外茶馆。”周承影扭头看了沈三叶一眼道:“你且去,我们随后便到。” “好的。”夏枣点点头,拎起包袱就消失在大街上。 她怎么这么多朋友?这么急匆匆的,莫非又是晦明之类的?谢决突然觉得浑身有些不舒服,坐在桌前喝了好几口茶后,用手指摩擦着扳指,直至都快擦出火花,这才用很是平静的语气说道:“那小丫头现在身上有着魔气,我唯恐有人盯上,前去查看一番。” “哦。”周承影觉得他这番交待有些莫名其妙,不就是想亲自前去关心下,为何要拐这么多弯呢? “承影,你看咱们要带几个凳子过去啊,不知那里伙食如何,我多带一些菜过去。”沈三叶这般正费力地在厨房搬着东西,要不是这乾坤袋还不够大,她估计都得把千金坊给放进去。 “大可不必。”周承影急忙过去拦住她,万分诚恳道:“此去速回,要轻装简从。” “那饭总得带一些吧。”沈三叶同样万分诚恳,手中还拿着一颗水灵灵的白萝卜。 周承影看着那颗萝卜,摁住了把它砍成萝卜泥的冲动,转身在桌上摆个香炉,点了半柱香,给了她一个自行领会的眼神。 “马上!”沈三叶瞬间会意,手脚并用的开始了新一轮的打包。 另一头,谢决跟着夏枣出了城,正纳闷她这是要去哪里,就只见她很是轻车熟路的向着旁边的树林里走去,在一片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走出了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看见夏枣,很是吃惊地问道:“这还没有到时间,你怎么过来了?” “这是我这些日子攒的银两,你先收着,给大家伙买点米面。”夏枣从包袱里掏出一袋银子,正是她这些天画符所得的全部。 “你一姑娘家在城里辛苦杀猪,我怎好一直用你的钱财,这次本来就想说以后不要再给钱了,我有手有脚的,卖点柴火也能养活大家。”少年虽然衣衫褴褛,瘦骨嶙峋,可脸上朝气蓬勃,并无半点自卑。 “你肯定能养活自己,可这里这么多老人孩子,你总得让他们吃点好的,”夏枣执意把银子塞给他:“这次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怕是有些日子不能回来了。” “这样啊,”少年脸上突然多了点失望的表情,他低下头,很是遗憾地说道:“都城里的老爷们不管我们的死活,近日守卫又连连驱赶,这一两日我们就要走了。” “啊,为何会这样,”夏枣疑惑道:“你们家乡发旱灾,男子又多数征兵,就剩这些老人孩子们,都城要是不管你们,你们还能去哪里呢?” “我记得三月前旱灾之事已经了结,朝廷也发了赈济粮过去,你们怎么会千里迢迢来这里?”谢决此时从林中现身,他很是严肃的问道那少年。 少年见他衣着华贵,气质高冷,知他应是达官贵人,自己要是如实相告,可能会引上灾祸,但即便这样,他仍是不惧怕的抬起了自己头,一字一句的叙说了起来。 第31章 魔教,我们来了(一) “我家乡洪泽府一带以种植稻米为生,土壤肥沃,气候湿润,历年来都是楚朝粮仓的重要来源,本来日子就这么安生的过着,可圣上这些年四处征战,我们这里的成年男子都被迫入伍,多半战死沙场,只留下家中妇孺老弱,本就这样也无妨,守着这土地,不愁日子过不成,可是不曾想旱灾来临。”说到这里,少年眼神黯淡下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的双手,试图平静地说道: “旱灾来临,颗粒无收,朝廷说是发放了救济粮,可落到每家每户上还不够一个幼童的吃食,更别说那里面掺了沙子,就在大家已经开始煮树根的时候,大约老天爷不忍心,连下了好几场大雨,拯救了这片快要枯瘠的土地,可天灾虽过,**偏偏来临,几位豪绅与官府勾结,打着救济的名头,占尽了所有的土地,要想留在那里,就要给他们当牛做马,日夜劳作。” “我心下不服,以为朝廷是被他们欺瞒,就集结了剩下的人一路出逃赶来,谁知到了这里更是诉冤无门,起初官府还收了诉状,后来嫌弃我们穷酸破烂,干脆把我们赶出城,说大梁城是繁华昌盛之城,容不得我们这些碍眼的人,可是,我们也是圣上的子民啊,居然连进城都不配!” “我记得城中有专门施粥布善的店家,即便你们在城外,也应该能被照顾到,”谢决疑惑道:“难道是有人从中阻拦?” “这位员外倒是猜对了,”少年提到这事,更是有些气愤,但仍是压着心中怒火,继续说道:“之前碰见了一位心善的大人,在他的帮助下领过两天粥,后来那些巡逻的侍卫说我们是刁民,故意来这里骗吃骗喝,一开始只是驱逐我们,昨天传话让我们三日之内离开,不然就当流寇就地处死。” “这话真是胡闹,好好的失去了家园,历经千辛万苦的来到这里,本来就想讨个活路,竟然会被当做土匪。”夏枣说道这里,都已经很是忿忿不平了,她痛斥道:“官府门口的鸣冤鼓不就是让人敲吗?难不成就是个摆设。” 谢决听完之后没有说话,面色平静的让人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过了会儿他看着这少年,问道:“若是让你领着大家去一处僻静之地,山水俱全,林木茂盛,你们足以平安度日,只是数年内要禁锢其中,不可踏出一步,你可愿意?” 这话听着很是玄乎,可那少年却格外认真地想了想,郑重地回答道:“为众人求生,我自是愿意的。” “好,”谢决手掌朝上,忽的就出现一块青铜钥匙,慢慢从飘到了那少年的前面,“拿着它,领着这些人往北走,你会很快找到这个地方的。” 少年接过钥匙,脸上并未出现惊奇的神色,他冲着谢决一躬身,又扭头冲着夏枣拜别道:“我此去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你多保重,我,我很高兴认识你。” “荀鹤,你也是一路保重,”夏枣说到这里,把包袱里的干粮也给了他,“这些路上给大家分分,钱也拿着,以后你出来了再说。” “好的,”荀鹤也不多推辞,收下来后就召集了剩下的数十人,一行人按着谢决指引的方向前去,此时,谢决才注意到,这少年的右腿有残疾,走路一瘸一拐,但腰背挺直毫不弯曲,还不忘搀扶着年迈的人,已然是这群人中的支柱了。 慢慢的,这群人的背影开始变得透明起来,直至消失不见。 “日后必定再会!”从消失的方向传来最后一声坚定的声音,夏枣听后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希望他们能一路平安,以后能安慰度日,不再遭受欺压。 同时面对这凭空变没人的场景,她也是忍不住好奇发问道:“你这是什么新奇法宝?能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怎么一群人就地就不见了。” “只是步伐加快,你肉眼凡胎看不清罢了,他们会去北方数百里外的一处深山里,那里是我曾经居住过的地方,拿着钥匙可以通过结界,只是这山脉凶兽猛禽较多,他们这群老弱病残,最好还是待在里面。”谢决看着夏枣刚才的样子,装作不经意地说道:“你跟这腿不好的少年认识?” “荀鹤虽然身有残疾,可是心性却比我坚韧许多,一路上,躲避追杀,养活大家,都是他一人而为的,”夏枣佩服道:“起初我刚来这里,人生地不熟还丢了钱,他当时把自己口粮都分给我,我自然是十分感谢他。” “不过是个小毛孩罢了,”谢决听着夏枣这话就觉得刺耳,打击道:“不值入眼。” “你此话就说的不对了,”夏枣掰着手指头,还细数起了那荀鹤的长处来,“有担当,有胆识,有谋划,在他这般的同龄人中,有几个能做到这样的,对了,哎,人呢?” 夏枣正说着,发现那谢决已经走出了好远,不明白这人怎么如此阴晴不定,明明都费心费力的帮了他们了,怎么连几句话都听不进去,难道是荀鹤太过于出类拔萃,以致于这谢决觉得自惭形秽,毕竟按照妖类来讲,十几岁说不定还正吃奶呢? 想着自己之后还要去魔界,现在怎么就能把人得罪了呢?夏枣再三提醒自己谨言慎行,赶紧走到那谢决的跟前,找补道:“不过就我遇到的人而言,论起惊天动地、能憾日月的也就是谢掌柜一人了。” 哼,一看就是拍马屁,谢决岂会看不穿她的把戏,不过这马屁倒也属实,而且自己稍加冷静后就开始纳闷,那只是一普通凡人少年,自己至于跟他较劲,哗啦一下打开扇子,那从扇面里面飘出了无数的蝴蝶,绕着他转了三圈,纷纷扬扬就朝着林子周围飞去,整个一副天仙下凡的架势。 “日后我抽空给那毛孩治下腿,看他腿好了之后,你说的那雄才大略又能发挥上几分?”说着哗啦又折起了扇子,带着夏枣就瞬移到了北门的茶馆旁。 他这心眼还是很好的,就是有点小,夏枣很是由衷地发自内心感慨道,不过自己也没想到他能出手相助,看着他天天躺在千金坊与世无争只顾挣钱的样子,以为他除了天塌了,对这些俗事都毫不在乎,没想到居然会为了这些人,把自己之前住的地方都相告了。 “你天天这么忙,居然还记得有店铺施粥的小事,”夏枣摸着头,感慨道:“我在没来之前,还以为这大梁城的日子都是富贵安逸,到了之后才发现,无论阳光多强烈,总有照不到的地方。” “这施粥之事推行不易,非是钱财不够,只是人心难测,各方掺杂,”此时周承影出现,摇摇头道:“我们不能过多插手,因果不可肆意乱改,很多事,有心无力。” “因果我自不在乎,”谢决则否定道:“只是对于众生而言,神魔妖鬼之力都不宜太过干涉,你若是当初不曾进这千金坊,或许也不会沾染这身魔气了。” 夏枣眼瞅着这话说的愈发沉重,急忙打岔道:“那我还找不见师父,攒不了这么多钱呢,这祸福总相依,事情不到最后一步怎么知道不会有转机,这世上的普通人,能有几个如我这般见识开阔,年纪轻轻就去魔界一游。” “小枣妹妹很是心胸开阔,”沈三叶此时也赶了过来,她满脸笑容的搂着夏枣的肩膀,自信道:“这次一定能把你的问题解决的!” 四人已全部到齐,那谢决却不像以前那般弄个马车出来,大约是为了推陈出新,他居然弄了一艘木船出来,那船高三层,起十丈,舱室众多,体势巍峨,船帆如鹘之翅,风一吹,不时的发出几声鸟鸣,上面还绘画着海波纹图案,刚站起来,似有海风迎面而来。 这船飞上天后,更是平稳地在云间穿梭,夏枣自不会再屋中待着,她走到船头,万分新奇的把手伸到那云朵里面,不知是不是自己心里的感觉,那云朵穿过时还些微的有些凉意。 “你看那片云像不像一只鸭子?”沈三叶也很是欣喜,拽着夏枣给她指着说。 “我看像肥鸡。”夏枣抬眼望去,深吸一口气,果然还是天上的空气好。 大约行进了一刻钟,这船开始缓缓下落,随着逐渐接近地面,夏枣觉得这气温怎么越来越高,扒着船头往下面一看,就见大漠茫茫,万里黄沙,居然他们来到了沙漠,这目之所及连个树都看不见,也不知要从哪里去魔界? “你看你看,”此时沈三叶又发现了一处奇景,她睁大眼睛,万分仔细的看了又看,这就是传说中的海市蜃楼吗? 夏枣也看了过去,只见前面有一绿洲,里面有清泉小溪,花草树木,更有浓浓炊烟升起,鸡鸭鹅犬相逐,看着就一副农家田居的场景,不过这么美好的画面时浮在沙漠上,让人一眼就看穿了不是真实的。 就在此时,谢决却让这船直冲这幻景,就在船进去的那一刻,这景象居然成真了,夏枣看着这一片草木茂盛的模样,心想着这真的是沙漠吗? 在他们刚下船的时候,突然一阵凶恶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第32章 魔教,我们来了(二) “吼!”一大片草坪被掀开,从下面冲天而起了一头马面鹿身兽,高约百尺楼,眼若红灯笼,四足为利爪,浑身披鳞甲,那嘴一张,满口的尖锐獠牙,光是那缝里都上塞进上百人。 众人都闻到了一阵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谢决对此尤为的反感,捂住鼻子偏过头去,伸手化风为罩遮挡在前,脸上这才好看了些。 此时的沈三叶则出于对于巨兽畏惧的本能,瑟缩地躲在周承影和夏枣的后面,只露出半只眼睛,好奇却又惊恐地打量道:“这未免也太恐怖了,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庞大的怪兽,若是它这一脚下来,怕我都要被踩成泥土。” “你这胆量,”周承影摇摇头,侧身让出了一些地方,试图解释道:“再仔细看看,别被表面给迷惑了。” 夏枣一开始也觉得有些有些不对劲,听罢她这话之后也仔细瞧了瞧,这才发现些许不对之处,这怪物大是大,但看起来总有些虚浮,定睛观察了下被掀开的草地,分明也是一丈大点的地,莫非还有能随意缩小放大的法术。 “它这点修为,尚没有这个本事。”谢决看出了夏枣心中所想,一句话解答了她的疑惑。 这马面鹿身兽阵仗很大,又是怒吼又是乱挥,整个一副毁天灭地的模样,可除了弄了点泥土乱飞之外,好像也没有挪动一步,半天时间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怎么说,虽是看起来样子可怖,可偏偏让人想起了杂耍团里的猴子来。 “空中有好几个人。”沈三叶壮着胆子看了半天,终于察觉出了不对之处,她指着在半空中围着那怪兽的几个人,判断着说:“他们似乎把这个怪兽给牵制住了。” 这话说的有几分不准,因为她话音刚落,那空中的五六人各自手中的绳索猛的相连在一起,然后只见他们身形飘移,互相挪转,瞬间就将这怪物团团捆住,随着绳索勒的越来越紧,这怪物就跟泄了气般,那庞大如山的身躯马上就缩成了个水缸大小,这时一柄剑从它脑后穿过,一女子站在另一端,伸手从容地接过了这剑。 “最近魔界诸事不顺,让各位见笑了。”持剑之人走了过来,很是熟稔地对谢决说道:“之前魔主有交代过,您这几日恐会前来,让我在这里早做准备,不曾想今日这畜生外逃,倒是惊扰了贵客。” “我记得这魔兽名为隗,性温和,爱吃草,不喜动,不安时会身形幻化至数倍,冥夜将军,不知魔界出了何事,能让它狂躁成这般模样?”谢决同这女子很是相熟,说话也随意了许多。 “一言难尽。”冥夜面上露出了无奈之色,“待见了魔主之后,事情原委自会知晓,现下诸位请跟我前来。” 此时身后那一片草地已经打扫干净,其速度之快,让夏枣怀疑,这魔界众人平日里一定很爱干净,尤其是这叫冥夜的女子,穿着一身飘逸的红裙子,头上叮铃铛也不少首饰,打了半天居然一丝凌乱都没有,这功夫着实不是一朝一夕能够练成的。 冥夜带他们走到绿洲的中央,自己施了个咒,手中的镯子便突然发光发亮,在前面映出了一个金黄色的圆洞,恰好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诸位请紧随我前来,一路上切勿随意停留。”冥夜嘱咐了两句,就起身率先进了那洞里。 “承影,你说她打架为何要穿这么一身,就不怕被绊了脚吗?”沈三叶扭头低声,很是好奇地问道。 “习惯而已,”周承影顺着沈三叶的目光,看了自己这一身黑衣的打扮,难得多解释了一句:“我也是习惯。” 随着几个进了那黄色洞中,里面的景象果真令人大开眼界,夏枣从来没有来到魔界,之前看话本的描述,总觉得这里堪比地狱,也得是岩浆倒流,哭声遍地,骷髅架子遍地走,凶兽张口喷火球的,谁知,一进来,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里面除了眼前的一条如透明绸缎般的路,其余都是一片黑暗,安静的连个鸟都没有,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夏枣只是扭头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被无边无尽的寂寥孤寂给包围住了,突然生出了许多悲凉渺小的感觉,还好她赶紧闭上眼睛,把这乱七八糟的情绪给排挤了出去。 “这是通往魔主所居永晖殿的一条捷径,是在虚空中硬生生搭建出的路,你这点修为定力,还是不要乱看。”谢决扭头往夏枣额头点了一下,她瞬间感觉自己头脑清明了许多,睁开眼睛也不觉得那么晕了。 几个跟着冥夜往前走,起初踩在这透明的路还会随着脚步荡出层层涟漪,就跟人能够走在海面上一样,往后走居然还能踩一下出一朵莲花,似乎还能闻到那清新的香气,在往后走,甚至还有出来几只发着光的蝴蝶,忽闪着翅膀就飞到夏枣的肩头,然后用指尖轻轻触摸,又整个消失不见了。 “花里胡哨的。”谢决明显是容许自己花里胡哨,一旦别人也如此这般,他就开始有些嫌弃,不过心里面还是默默记下了,等回去之后也给千金坊弄点更奇妙的幻术。 等走了一会后,这条透明的路就已经变成了实心的砖路,而周边黑暗的景象也尽数褪去,夏枣此时感觉好像是一下子冲黑夜进入到了白昼,只觉得眼前的光亮都有些不适应了,她抬头看去,只见半空中飘着的全是各种小岛山峰,上面依稀还能看到有好多人,白云悠悠,气候宜人,这怎么看起来如同仙境这般? “这半空飘着的都是洞天福地,大约有那么三十几个,当初魔界初成,仙界有一部分也跟着下来,所以便有了这般光景,”谢决看夏枣这一脸向往的样子,也适时地打击道:“当然,魔界也有寸草不生的地方,你来到这是魔主的辖地,自然要风光许多。” “何止风光啊,这里简直就是书中所说的九重天,”夏枣觉得自己这回真的是开眼界了,往前走了一段路,就看见了一座高耸宽阔的城门,上面用白玉雕琢了“千秋城”三个字,她走南闯北这么多地方,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气派恢宏的,左右看去,城墙绵延百里,丝毫看不到尽头,可见这城里规模该有多么庞大。 一行人从城门穿过,见这里同样街道交杂,商铺众多,房屋构造除是用青石建成外,跟大梁城里面的样式有些相似,只是一路走来,竟不见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丝的烟火气息。 “最近出了一些变故,魔主让城中居民暂时搬出,”冥夜暂停了半刻,颇为体贴地解释道:“平日这千秋城最为热闹,每半旬便有集会,待此间事了之后,诸位不妨再来做客。” 此时一阵暖风吹过,街上摊子上的风铃被吹响,夏枣走过去看了一眼,上面摆着布娃娃拨浪鼓孔明锁等玩耍物件,只不过上面画的都是三头六臂、张牙舞爪的凶兽,画的挺是圆润可爱,倒也有些魔界的特色,看来这无论是在何时何地,大家的日子过得很是相似。 沿着道路走到尽头,终于出现了几个穿着盔甲的侍卫,见是冥夜领着众人,便也收起兵器站在一边,左手握拳放在胸前,低头颔首很是恭敬,其中领头之人出声说道:“左掌使大人,魔主他老人家正大发雷霆,你看你是否过一会……” “不会,我自有判断。”冥夜一挥手打断了他,领着众人继续往前走,还未跨进永晖殿的大门,就听见了里面噼里啪啦的摔打声传来。 “难得见他发这么大的脾气,这场景我定是要观摩一番。”谢决面上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大步一跨,率先走了进去。 夏枣紧跟其后,顺便也打量了下这传闻中魔主居住的宫殿,没看几下,就觉得眼睛被晃的直疼,这未免也太过奢华无度了,殿内地砖都是以白玉打造,左右两侧八根立柱也是黄金质地,抬头看殿顶上,无数的宝石珠玉琉璃按照螺旋方向铺满,乍一看,万道光芒如银瓶炸裂般迸发出。 而在大殿中央的十八个台阶上,放着一张由凶兽尸骨拼成的座椅,光是看去,就觉得煞气异常,令人望而生畏,在上面坐在一位身着大红裙的女子,她白头发好像被火燎了般全部炸裂,裙子上也左一个洞右一个窟窿,看起来像是刚从火堆里逃出来。 “哎呦,发了好大的脾气,若是这样下去,你之前那些润肤养颜的灵药岂不是都白服了?”谢决话虽这么说着,可脸上还有一副看戏的表情。 那女子见他来了,随即把正准备摔的杯子放下,让左右侍从给自己整理了下妆容,然后扭着腰肢走了下来,露出了十分妩媚的笑容,用涂着大红指甲的小拇指伸了出来,正打算勾谢决的下巴,却被他灵巧的躲了过去。 “都老熟人了,你这么害羞干什么?”这女子很是温柔的说道。 夏枣在原地听她张口就愣住了,这魔主怎么声音有些粗啊,再壮着胆偷看了一眼,发现“她”居然比谢决还要高上半头,整个人身形也不比谢决瘦上多少,这时她才反应过来,这魔主应该不是位姑娘家。 “这小丫头,挺有意思的啊。”这时,魔主也注意到了夏枣,他扭过了身子,笑着道:“要不要留在这永晖殿,本魔主身边正缺一个可人的伴儿呢。” “月恒,莫要胡闹。”谢决出言制止,正色道。 “哦,你还挺在乎的。”月恒眼波流转,一副我已经懂了的表情,他也收起了玩笑,终于是聊起了正事。 “你第一次带凡人前来,想来所求之事和这小丫头有关吧,她这魔气入肺腑还能行动如常,实话说,若是走我魔道,未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啊。”月恒循循善诱道:“你说呢,小豆芽?” 夏枣呵呵一笑,心想谁跟你比起来不都是个豆芽,不过面上还是赶紧拒绝道:“我只一普通人,资质平庸,懒惰散漫,这魔界高人众多,我还是别凑热闹了。” “你为难个小姑娘作甚,”谢决没耐心道:“你赶紧替她解了。” 月恒白了他一眼,跺了下脚,终是放弃了继续游说下去。 第33章 魔教,我们来了(三) “若是想清除肺腑的魔气,那必要服下我族中圣物,凛泉之水,诸位纵然见多识广,想来对此也了解不多,”月恒边踱步边说道:“魔界志记载,饮凛泉者,脏内受焚火之苦,肌肤忍刀割之痛,四肢如寒冰侵入,颅顶似斧凿重砸,凡此种种,不胜枚举,九死一生,如在地狱。” 他走到座位旁,摸着上面的兽角,冲着夏枣一笑道:“小姑娘,你确定还要去吗?” “必不后悔。”夏枣这话说得很是坚定,并不是她天生异于常人,心志坚定的犹如万年山川,只是到了这一步,无论有多恐惧害怕,她都绝不允许自己往后退一步。 谢决听到她的这句话,不由得多看了夏枣一眼,同时对着那魔主催促道:“以你的修为岂会对那凛泉毫无办法?休要再唬人了,她也是受你们的魔界的事牵连。” 说着,就把之前在雾凇山和邛山所得的骨头直接传到那月恒面前,严肃谨慎道:“如我所料不错,这两块骨头来自堕神,好端端的,怎么会到人界呢?” 一听到堕神这个名字,月恒明显慌张了点,赶紧打住谢决道:“他的名字还是休要出口,罢了,我大发善心,让她一会少受点罪,只是待会谢老弟还要帮我个忙,事关我们两界的安危,还望你勿要推辞。” 谢决似乎猜中了他的想法,不耐烦地点点头,再次催促他先替夏枣施法,表示一切事情等到她身上魔气除了再说。 月恒先用别有意味的眼光打量了下谢决跟夏枣,捂住嘴不怀好意的笑了笑,这才把夏枣叫了上去,伸出手放在她的头上,嘴里缓慢了念了几句咒语,紧接着,无数道蓝光就从夏枣的头顶而入,向着周身经脉蔓延开来,一丝暖意遍布了夏枣的全身。 “好舒服的感觉。”夏枣感觉自己身体都轻盈了不少,似乎现在一蹦都能跳到三丈高。 “你得我护法之力,几个时辰内都会是钢筋铁骨,不过即便如此,那凛泉之力我也无法完全抵消,你尚需忍耐一番。”月恒冲着冥夜一点头后,对着众人说道:“我待会在大殿设宴,等候诸位事成而来。” “凛泉在后院重地,请跟我前来,”冥夜得到指示后,当即领着他们从大殿的一侧穿过去,穿过两重院子后,才走到一处铁门紧闭的大殿前,她伸手贴在那门上,刹那间,那黑黝黝的铁门就通体便蓝,随后消失不见。 走进去之后,大殿之中除了有一股往外冒的泉水之外,无任何其他的摆设,而这泉水初看无甚怪异,待走进了,才发现这外面是泉水,里面是火焰,落在地上化成冰,随即又变成烟再化成水,也着实有一番奇特之处。 “这魔族圣物,怎么都没有人看守?”沈三叶也是第一次看见,发现这宫殿四处都有侍卫,单单这里空荡荡的。 “这凛泉最大功效就是祛除魔气,一般魔族不会近身,以防沾染上了损了修为。”周承影在一旁解释道,也不知这凛泉是不是对鬼气也有损伤作用,她很是忌讳的站的最远。 冥夜在取泉水的时候也格外小心,拿出一个半是胭红半是湛蓝的杯子,把杯子口冲着那泉水一放,就有一小缕的泉水被吸到这杯子里面,然后她迅速把杯子摆正,递给了夏枣,让她不要耽搁。 于是,夏枣在还没有看清这杯子里的水到底长什么的样时候,就一口仰脖给吞了下去,只觉得这水格外清凉,还略有一丝的甜味,顺着她脖子下去之后,立马就跟一滴水洒在地上般,侵入到她全身的每个角落里。 难以忍受的痛楚随即而来,夏枣甚至连喊一声的力气都没有,立即被这铺天盖地的疼痛淹没了,她当即跪在地上,双手支撑着没让自己倒下,额头上汗珠大滴大滴的落下来,重重地砸在地板上。 尽管月恒的护法能够帮她减轻许多,可毕竟是一介凡人之躯,区区凛泉这一丝丝的力,便足够折磨的她痛不欲生,一会感觉有万只蚂蚁爬过全身,一会又感觉有万箭穿过躯干,更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四肢好像被冰完全冻住,就在冻的快要一块块掉下来时,偏偏不知从哪里来的火又炙烤上了,她似乎都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 饶是如此,夏枣只大口喘着气,并没有喊出一声来。 沈三叶想要握住她的手,却被冥夜给拦住了。 “你现在碰她一下,她的痛苦便会加倍。”谢决盯着夏枣,眼中流露出了不忍心的神色。 “没事,”此时夏枣却用力地抬起了头,虚弱的脸硬是挤出一丝轻松的笑意,“一点都不疼,我很好。” 她这并不是逞强,在她小时家乡闹饥荒,四五岁便被父母卖给了人牙子,但长得面黄肌瘦,看起来不像是能出落成好看的样子,人牙子便把她塞进了花瓶里,只露出了一个头,这样还能四处卖艺挣点本钱,等过了一两年,便将她的四肢折断,以防止长大换花瓶,毕竟,越小的花瓶姑娘才有人打赏。 后来,他们一行遇到山匪打劫,夏枣头缩到花瓶里逃过一劫,这才被师父捡到,当时师父看着她这样,一把老泪就流了出去,捧着她断了好几截的胳膊,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孩子,你疼不疼。 夏枣当时抬头冲他笑笑,说着没事,我不疼。 不疼,她岂会感受不到疼,只是她想活下去啊,倘若活下去必然是要遭受这些疼的,那她永远就只会说这两个字:不疼。 我一定要活下去,夏枣想到这里,突然感觉大脑一阵晕眩,她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整个人趴在地上昏了过去。 谢决赶紧蹲下去查看一番,发现她体内魔气尽数除去之后才松了口气,将她抱起来道:“脱力晕过去,并无大碍,烦请冥将军给她找处休息的地方。” “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能服下此泉水后,居然能够毫不出声的人,”冥夜看向夏枣的眼光都多了些敬佩,“我自会妥善安排。” 随后,冥夜很是迅速找了一处偏殿,还贴心的留下了许多药丸,沈三叶不放心,便留在夏枣身边等她苏醒。 “刚才的事我都知道了,这小姑娘若是要走魔道,想来前途必不可限量啊。”月恒有些惋惜的对着回到大殿的谢决说道。 “凡人修魔,稍有不慎就筋骨寸断,血崩而亡了,”谢决不客气地道:“你还是早点断了这个念头。” “我看人眼光向来精准,她绝非是一般人,不然能让你如此在意?”月恒说着就调笑道:“莫非你这么拦着,是另有想法?哎呦,这么多年,第一次见你动这般的感情,这叫什么,老树开花,满园春色啊。” 谢决不能算是太正经的主,只是碰上如此不正经的,也真是有些头疼,不过在嘴皮子上,他又岂能轻易认输。 “哪里比得上你,这日日红裙,粉面金钗的,不知道还以为魔主天天大婚呢?这不知沉迷哪家美色,就连这堕神之骨的事情都不管了?”谢决立即出言反讽道。 “给你说了,不要提这两个字,传言他生前最厌恶此称呼,”月恒说道这里,就往椅子上一坐,整个身体扭了好几段,用手指扶着额头,很是矫揉造作地说道:“说来这圣者之骨的事情,着实令人我这些日子好忧愁,你看看,我都瘦了许多。” 周承影听到他用这般粗的嗓子说出这般扭捏的话,饶是心志冷静,也感觉浑身有些不舒服,她侧了侧身,把头给低了一点。 “哎呦,周将军来了这里后可没说几句话,之前我派人送了你几本双修的秘籍,也不知你看了没有。”月恒眼波流转,明显是在抛媚眼。 “多谢魔主,我对此无意。”周承影十分坚决地拒绝,生怕这魔主再对她起心思。 “哎,可惜了,从哪里再找周将军这般坚毅如铁的女子来,”说着他又扶额头疼,喝了几杯酒消愁后,才开始谈起了正事。 听了好半天,谢决终于闹清了事情的大致来龙去脉,起因要从这堕神说起,他本是上古之神,后反叛神界,带领一干仙界之人创立魔界,后仙魔大战,传闻他此战中以一敌百,不慎身消玉陨,灰飞烟灭。同时还有另一种传闻,他虽已不复生,可还留着一具骨架,被历届魔主所看管。 “事情就是这样,百年前,封印莫名的松动了,圣者的骨架丢了半句,这么多年我派人陆陆续续的往回找,虽是上古之神,可毕竟已经过了不知多少万年,其魔气淡薄,若不被有心利用,并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灾害,你这两块骨头我之前亦有所感应,只是近来我魔界面临灭顶之灾,是故也无心去处理。”月恒说道这里,又喝了一杯酒,冲着谢决说道: “不过幸好有你,谢老弟,此事还真得全靠你了。” 第34章 魔教,我们来了(四) “靠我?”谢决别有意味的看向他,装出一副不堪重任的模样,“那怕是靠不住了,这都灭顶之灾了,魔界上下都坐以待毙,我这点本事哪足以力挽狂澜?” 月恒赶紧把话圆了圆,安抚道:“也没那么严重,只是太过诡异,我们魔界之前对你有所亏欠,刚才那因小姑娘的事又唬了你一下,你本来就,”他原想说你本来就心眼小,可转念想了下说这话的后果,赶紧打住道:“你本来就一路辛劳,要不在这休息几天,之后的事咱们慢慢谈。” 谢决大手一挥,听不得这说了一半的话,他嘴硬心软,这堕神之骨本就蹊跷,此行一来为了夏枣,二来就是为图个真相,既然这背后还有更大的迷雾,自己又岂会扭头就走,置之不问呢? 月恒以退为进,见这招果真奏效后,立即走马上架,他站起来用手比划了一个大的圆,恐惧地说道:“你不知道啊,那圣者的骨架上,长了一个大蘑菇。” 谢决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下,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尽量平静地问道:“大蘑菇?” “对啊,好大的蘑菇!”月恒还沉浸在蘑菇的画面中,“五彩斑斓,还散发奇特的味道,看起来就令人生怖,” “哦,那应该是个毒蘑菇了。”谢决面无表情的说道。 “应该是有毒的,我目前也没有尝过,只是一接近就觉浑身无力,心火急躁。”月恒很是认真地叙说道。 “我看你是在戏弄我,怎么,让我给你摘蘑菇做汤吗?”谢决原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弄了半天就是一只蘑菇,若不是看月恒分外郑重的样子,自己都想甩手离开了。 月恒知道自己怎么说都无法让谢决信服,毕竟自己一介魔主,提起一个“蘑菇”浑身发抖,总让人觉得是在开玩笑,可他分明说的是实话,丝毫都没有掺假,每每接近这个“蘑菇”,那从心底就会产生一种难以遏制住的颤栗,不由得想要臣服于它。 “此事说起有些荒诞,可我万万不是戏谑于你,总之眼见为实,你跟我去一趟后,自会明白我刚才所言。”月恒又喝了一杯酒,应是在给自己壮胆,说罢让冥夜盯好殿门,起身用脚踹了一下自己的座椅。 那椅子的扶手分别镶嵌着两个兽头,此时空旷的眼睛里突然冒出了火红色的光亮,两个兽头同时扭转,正对着目光交汇处出现一个漩涡,起初还只有拳头般大小,随后越来越大,飘向了半空中,一只硕大的眼睛从漩涡里面伸了出来,看了一眼月恒后便眨了眨就退下了。 “事关魔界生死,不得不慎重些。”月恒贵为魔主,虽性子磨蹭懒散了些,可对结界一术上怕是三界都无人可比。 谢决自是知道他这本事,既然这月恒敢当面开门,就不怕他私自掌握进去的法子,这俩兽头只不过是个掩饰,估摸这漩涡还另有一套召唤之法,而刚才那个眼睛,若不是看到了月恒,怕是当即便会关闭结界消失无踪。 他同周承影随着月恒走了进去,果真,里面另有一番天地,这世间的财宝他也见过不少,偏偏未曾见过规模如此这般壮阔的,他举目遥望,竟然看不到终点,看来这历任魔主都爱囤积奇货,这才造就出了这令人惊诧的藏宝窟。 “魔界中的藏宝之地果真名不虚传,”周承影虽然面色平静,可眼神明显是被震撼了下,她踩了一下脚下的土,感慨道:“这是万年的息壤,水火不侵,永不减耗,光是这一捧都价值连城了。” 狮子头大的翡翠,城墙般宽的珊瑚,还有八十一颗连着一起的夜明珠,谢决从这金山银海中穿梭,随后一拿就是颗两三万年的老人参,再回头一看又是堆积如山的金元宝,发自内心觉得自己那千金坊跟这比起来,简直是穷酸到了家,若是此间事了,可得好好借这个机会捞上一笔…… “两位,这边请,”月恒对着铺天盖地的玩意早已经看腻,很是不在意地说道:“这都是些俗物,等心头大患解决了,这里的东西你们随意挑选。” “认识你这么久了,只听你哭穷,原来竟都是哄骗我的,”谢决板起脸,郑重其事地说道:“我那小破屋里,都没有一张像样的床。” “那东珠白玉床就送给谢兄。”月恒看着他的眼神,很是飞速地领会了他的意思。 “我这夜黑了,也只能点几盏冒着烟的旧灯。”谢决又自顾自地说道。 “这夜明珠自然也送给谢兄。”月恒咬着牙心疼道。 谢决又装模作样了几下,感觉差不多了,这才答应了继续跟他走,只见那月恒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施了一个复杂的血咒后,那周围的珍宝都很有灵气地往后迅速的翻转,接着从息壤中猛的有东西冲了出来,只见两扇硕大的门竖了起来,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里面漆黑的通道。 “一路上跟紧我,勿做他想,勿要张望,勿要停留,”月恒颇为慎重地叮嘱了几句,深吸了口气,一步就踏入了这木门中。 谢决跟周承影也紧随其后,二人一进去后,就觉得浑身上下不舒服,紧接着眼前大亮,突然间四面八方出现了无数的“自己。” “诡镜?”谢决这般胆量,也只敢用余光扫了一下,迅速的稳定心神,对周承影说道:“这传说中能够夺人心魄的东西,居然出现在这里。” “我似是也听说过,”周承影回忆起了一本古书,“这镜子曾经在仙魔大战中杀死过不少神仙,哪怕是你闭着眼,也会无来由的发疯,直至形神聚毁。” 月恒听到他们的对话,很是自豪地说道:“这可是我们魔界的大宝贝,只不过已经封印了大半,你们跟着我,就不会迷失心神的。” “堕神之骨被它看守着还能流落人间,你难道不曾查过?”谢决很是疑惑地问道。 “等你见了之后就明白了。”月恒这话说得很是无奈。 这段路在月恒的护送下,总是有惊无险地度过了,在最后出口处,谢决稍微放慢了脚步,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在对面的镜子出现了同他一模一样的‘谢决’,只是那个自己手持利剑,满脸狠厉,冲着自己胸膛直接插了进去。 “居然有些许疼痛之感。”谢决回过头,不过就是片刻的直视,能有如此身临其境的感觉,想来若是这封印打开了,怕是真的有来无回了。 从诡镜中出来之后,三人面前就是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堕神的骨架就在坑底,从那骨架之上,确确实实地长出了一个蘑菇。 很大的蘑菇。 “这,匪夷所思。”周承影抬头看去,这“蘑菇”高约百丈,粗若天柱,顶端像把伞般撑开,覆盖的范围可达方圆百里,而且凝神屏息,约莫着能感受到这东西还在缓慢的生长,像是把这天要给冲破。 虽看不到这菌盖长什么模样,可这蘑菇杆长得就令人生惧,它表面坑坑洼洼,且颜色不一,不停地冒着黑气,里面还鼓起密密麻麻的一堆小包,在杆子上四处的游走,大约是感受有外人过来,这蘑菇稍微的转动了下,那些小包组成了眼睛的形状,奕奕有神地打量着他们。 “我就说这蘑菇很恐怖,”月恒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视线,对着他们二人说道:“你们别直接看它,小心被迷惑了神智。” “如此强烈的魔气着实罕见,”周承影不是魔界之人,鬼界所修术法对魔气有着很强的抵抗之力,饶是如此,她也移开了眼神,看向地面继续道:“这蘑菇怎么没有来由就如此生长,若这么下去,岂不是要冲破魔界?” 提到此处,月恒就一脸的担忧,他用尽了万般的方法,也只是稍稍的阻止了它片刻,还险些被这魔气吞噬,想起这就不免一阵后怕,“这蘑菇刀枪不入,水火不侵,我使了诸多法子皆是无用,照这么下去,冲破的何止魔界,怕是那天界都得捅一个口子,到时那三界又将大乱了。” “之前你们问我,这圣者骨架为何遗落人间都没发现,起初,这禁地是有看守侍卫的,只是被这魔气给迷惑了心智,竟变得如石雕一般,毫无察觉这里的变化,待到发现时,这骨架已经丢了半副,当时这蘑菇才只是一人多高,丢失的那半副骨架,正是它冒出来的地方。” “想来是它蛊惑侍卫,让这些人把骨架给送了出去,待到我发现情况不对后,就撤销了所有的人,后来这事才没有继续下去。” “它竟然有如此的本事?可我从它身上感受不到有灵智的存在。”周承影看着谢决,正打算张开,却只见谢决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看着那蘑菇,像是被魇住了神。 以为他是被这蘑菇迷惑,周承影叫了他几声,才看见他举起手,想前伸去,试图在感受那蘑菇的气息。 “没想到,还能见到另一个它。”谢决万分感慨的叹道。 第35章 魔教,我们来了(五) 他此话一出,引得那两人立刻神色大变,月恒捂住胸口,后退两步,指着谢决说道:“你这话可把我吓坏了,你是说你认识这蘑菇?还另一个它,难道世上还有另一个蘑菇?” 谢决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云淡风轻道:“另一个就在我体内。” 月恒听完这话,险些没从跌落那坑里,他直接躲在周承影身后,惊诧道:“上任魔主给我说你原身是一根竹子,怎么突然成了蘑菇,天呐,你们两个蘑菇若是合体,那我月恒就是这魔族的千古罪人了!” “稍安勿躁,此事绝非你想得这么简单,”周承影的衣服后背都快要被这月恒给抓出洞了,她看着这么大个人缩在自己身后,很是适时地点明道:“若他真要动手,何必等到现在呢?” 月恒这才清醒了点,对啊,这谢决浑身上下也没有一点魔气,甚至为了祛除那小丫头的魔气还找上门,左思右想应该也不会跟着大蘑菇造反,可他刚才所说的话又是什么意思呢? “能长出这蘑菇的是一枚种子,名为双蒂长生莲,乃是太虚混沌,三界未分时所长成,这世间只此一朵,为神农所得后,结成了两枚种子,若是将元神存于其内,便可生生世世永保不灭,当时他把这种子赠与了自己的好友,也就是后来的堕神,池渊,”谢决不慌不忙道: “后池渊被围剿,诛神阵内元神尽毁,他应该是临死前吞下了这种子,留下了一缕执念。” “当时这种子没有保留下圣者的元神吗?”月恒此时好奇道。 “当时诸神阵集万千上神之力,岂是这种子可以抵挡的,这堕神或许是当时心慌意乱,只吞下了其中一个种子,而我也许是命不该绝,就得到了另一个。”谢决说到此处,明显是感到了头疼,他靠着石墙,苦笑道:“已经多少不知多少万年了,居然还能见到它。” “诸杀堕神时,你当时也在场?”周承影不曾想谢决乃是上古之灵,可他的灵力明明也不似有如此的深厚。 “我当时,”谢决自嘲说道:“我当时也只是刚有些灵识的竹子精,化形都不会,险些就被这诸神阵波及的灰飞烟灭,还好当时不知是哪位上神好心,护了一下我们这些生灵,虽损了我大半的修为,却是保住了一条命,只是当时可能太过混乱,待我清醒时发现自己的叶子裹着这种子,没有多想便留了下来。” “怪不得,上任魔主提到过,第二次神魔之战时,正值你飞升之际,你受到牵连险些命丧黄泉,难道是这种子保了你一命?”月恒很是羡慕道:“那你岂不是不死不灭了?” “哼,不死不灭,”谢决用嘲讽的语气道:“这世间哪有这般好事,还有第二次神魔之战我虽受到牵连,也只是被打回了原形,丢了万年的修为罢了,尚没有吞食这种子。” “那你现在……”周承影刚想说那你为何现在只留一缕元神,转念一想,那必然是出了大的转折,想来这应是谢决的伤心之处吧,便不忍问出口。 “我现在这般,是我矜矜业业又不知修行了多少年,再次飞升成天,本该历劫的八十一道天雷,不知为何变成了一万八百一十道,当时那是万雷俱下,声势浩荡,直接把我劈的元神俱散,在最后一刻消亡时,我脑海猛地闪过似乎有人食种子的画面,便也跟着咽了下去,就成了如今这般。”谢决盯着那蘑菇,十分感慨道: “我本是草木,对这种子天生有排斥之感,当时只觉得是上古之物,便贴身收着,若不是生死关头,我岂会一时糊涂吞下这玩意,现在想来,当时还不如直接被劈死爽快。” 月恒被他这话绕的糊涂了,这明明是个世所罕见的珍宝啊,居然能抗住天雷,把元神聚在里面,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这种子,你寄存灵力也好,元神也罢,都会在里面慢慢地被它同化,直至被它折磨的放弃挣扎,心甘情愿地成为它的养分。”谢决闭眼感受体内的种子,平静道:“这万年来我若有一丝的松懈,早已成了肥料了,如今见到这另一个种子,自然万分感慨。” “果真是上古之神,只一缕执念在这种子内数万年都不曾消散,还能突破它茁壮生长,可见其心志万古不变,弥足坚韧。”谢决对月恒道:“你运气不错,若真是有那么一丝丝元神在里面,怕这三界都要改头换面了。” 月恒听完之后不知该是庆幸还是不庆幸,但也品出了谢决的意思,顺着推测道:“也就是说这执念是可以被消散的,可是我试过百般方法,连这蘑菇的皮都不曾划破。” “他这执念之深,平常利器法阵自然是毫无作用,幸好你遇见了我,我同这玩意斗争了万年,自然颇有心得。”谢决“久病成医”,说起来还有一番心得,只见他絮絮叨叨了嘱咐了一堆,那月恒哪敢不遵,只是越听越头疼,小心翼翼问道: “其他的器物都好说,这三界火是什么玩意?” “仙界鼎炉之真火,鬼界忘川之阴火,魔界岩墟之烈火。”谢决细数道“仙界火难取,我现在用着火凤凰的身体,只能以次充好,鬼界的阴火在忘川河下,怨灵聚集处或可寻得,至于魔界岩墟之火,要有仙界血脉之人去取,以血脉浸润才保其长燃不灭。” “这是我在偶然在一本仙书上所看,是借由诸神阵衍化下来的阵术,对于上古之神当然无用,可对付这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执念,想来不成问题。”谢决说道。 月恒听到此处,显然是长松了一口气,他拍着胸膛保证道:“我成魔之前也算是个半仙,这岩墟之火交给我便好,只是鬼界毕竟不是我所辖之地,还要让承影你跑一趟。” “两界万年交好,此事事关重大,我会尽力去办。”周承影向来凌厉风行,她对着谢决点了下头,便同月恒一起进入了诡镜。 谢决站在坑边,盯着那蘑菇,却见它突然有些不安起来,整个硕大的躯体晃动了几下,居然迸发出了几缕魔气冲着谢决袭来,自然,伤不了他分毫。 “三界安定已久,你元神已完全消散,纵然有怨恨,也徒劳无用。”谢决轻轻用手打散了那魔气,自顾自地说道:“尘归尘,土归土,这世间已是沧海桑田,回到你应去的地方吧。” 一切进行的很顺利,周承影虽费了些力气,却也从忘川之水下取了一缕火苗,只是那阴气颇深,莹莹绿光居然灼伤了她的手。 “站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啊,不给老朋友打个招呼?”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她,卫燕支站在奈何桥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船上的周承影,滋滋作叹道:“这阴火可不是那么好取的,怕周将军现在每刻都在忍着这刀刃割肤之痛吧。” 周承影这人向来不是一般的能忍,别说着区区刀割了,就是万箭穿心估计也是眉头都不带动,只是事情紧急,她没心思同这卫燕支再起冲突,一言不发地就打算赶紧离开。 “哎,等等,”卫燕支见自己挑衅无果,从腰上解下一个葫芦扔到那船上,“这葫芦能容下最难缠的恶鬼,想来这阴火也不在话下,虽不知你要做什么,不过这一路举着太过招摇了。” 周承影知他并无恶意,想了想,还是将这阴火装入了葫芦内,低声道:“我会尽早归还的。” “倒也不必,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卫燕支装作不在意地样子问道:“周将军效劳鬼界,是为了替你所有将士偿还杀孽,如此辛劳,不知这账还剩多少年?” 听到这话,周承影恍惚了一下,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走出了几步后,突然又停住了,没有回头的问道:“你呢?你还剩多少年?” 卫燕支被她给问住了,起身一蹦坐到那栏杆上,很是不正经地说道:“那得过好几个沧海桑田了,周将军一世英名,胜仗无数,想来要比我杀孽深重多了。” “那待你偿还完那日,我亲自送你转世投胎。”周承影说完这句话时,人已经走出了很远了。 “那我一定等着你!”卫燕支冲着她说道,虽不知她听没听到,自己只觉今日快意了许多,晃着脑袋去寻酒去了。 待到周承影回来之后,那月恒早已在大殿等待着她,二人一同穿过结界,从诡镜中走了出来,依照之前谢决的嘱咐,月恒忙活了半天,终于整整齐齐的摆了三个巨大的火盆出来。 第一个火盆放了些沾染灵气的宝物,第二、第三则分别是带着阴气及魔气的物什,然后他们三人分别站立,将所持之火点燃至对应的火盆,砰的几声,那里面窜出了几丈高的火苗,谢决此时升直半空,将这三缕火苗汇聚于一处,猛地推向那蘑菇,瞬间火光闪耀,照亮了幽峭深邃的巨坑。 此时谢决事先布下的阵法此时显现,这石墙上浮现出阵阵拳头大的亮光,然后化作万柄利剑刺向那蘑菇,每一柄剑落下,那火光就放大几分,直至沿着杆茎一路冲向上方,每把剑都如同火龙缠绕,将这菌盖从上至下刺穿点燃。 无数的火光此时爆发开来,如同烟花爆竹,在半空中绽放出奇异的色彩,就在整个蘑菇已经被火团团包围住时,意想不到的情况突然发生,那蘑菇突然自爆,瞬间,一股强烈的魔气以不可摧之力汹涌而去,将这魔界的天都遮蔽了一半。 “困兽之斗,不过一时半刻,这魔气自然就消散了。”月恒看着已经完全消失的蘑菇,有些仰望地说道:“圣者不愧是魔界第一战将,留下的执念都有如此之力。” 而谢决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琢磨半天,仍是察觉不出来,只能嘱咐他尽快把此地封印起来,这种子失去执念来源,只要没有碰触它,便如同死物,毫无作用。 另一边,夏枣醒来了。 第36章 魔教,我们来了(六) 或者说,只是夏枣这具身体醒来,她呆滞的从床上坐起来,整个人如同牵制的木偶,动作僵硬往出走了一两步。 “小枣妹妹,你身体尚且虚弱,还是多躺一会吧,”沈三叶从屋外进来,把汤药放在桌子上,劝道:“傻站着干什么,赶紧乖乖的去床上。”说着就上前扶住的她的手臂,却发现夏枣缄口不言,一动不动。 “奇怪了,这是怎么了?”沈三叶纳闷她莫非是损耗了太多精力,连说话的力气的都没有了,可纵然如此,脸上怎么一点表情都没有? 夏枣无视沈三叶的劝阻,继续往前大步走着。 “等等,小枣你先别走,”沈三叶终于是发觉出了不对劲,跟上去抓住她的手,试探着问道:“你这是梦游吗?怎地连说话都不会了?” 夏枣依旧毫无反应,只是从兜里快速地掏出一张符,干净利落地贴在沈三叶的身上,然后漠视她的呼喊,直接走出了大门。 “这是定身符!”沈三叶挣扎了半天,却发现徒劳无功,于是便大声的呼救起来,可是之前大约为了让她们好好休息,冥夜特地将这周围的侍卫给撤了下去,她嗷嗷地喊了大半天,硬是没见到一个能喘带气的。 狗急了跳墙,兔子急了咬人,沈三叶虽说修为一般,功力浅薄,可到了这关键时刻硬是逼自己的潜力给爆发出来了,随着她身子猛地一挣,那定身符居然撕裂出了一个小口。 暗叫一声有戏,沈三叶继续咬着牙,屏气凝神,集中意念,拼着全身的灵力逐渐让自己的双手从麻痹中复苏过来,将那符给扯了下来,这才呼的出了一大口气,满头是汗的朝着夏枣的方向追了过去。 而此时夏枣已经来到永晖殿正中,侍卫见是她,只觉得是过来转转,并没有起太大的疑心,只上前告知魔主他们暂时离去,若是有事需等待片刻。 “……”夏枣正盯着那前面的座椅,依旧面无波澜,一言不发。 这侍卫见她不说话,觉得这姑娘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只觉得有红光闪过,见魔主座椅上的两个兽头突然都低了下去,在她正前方出现了一个大漩涡,那漩涡里面出现了一只眼睛,它刚刚张开一条缝,不知是感应到了什么,嗖的一下就缩回去了。 “这是什么东西?你触动了哪里?”侍卫见状,立即警觉了起来,正打算上前将夏枣给拉到一边,谁知道她却灵活地一躲,径直就跨入了那个漩涡里。 而沈三叶刚来到大殿就看到了这一幕,她大喊着夏枣的名字,猛的也向漩涡冲进去,只是将将摸住了她的衣角,就眼见地这人消失不见了。 “这可如何是好,”沈三叶在原地摸索了半天,都找不到刚才那个漩涡,觉得机关应该在那俩兽头上,可一走近,就感受到了强烈的凶煞之气,令她不由得往后退了两步。 “那个冥夜在哪里?”沈三叶着急地对侍卫说道,事到如今,也只能求助他人了。 侍卫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马上明白她的意思,当即说道:“大人她处理公务去了,我前去找她来。” “枣妹妹,你可千万不能出事啊!”沈三叶站在原地,内心焦急万分,却也毫无办法。 而此时的夏枣已经一只脚踏上了诡镜之中,虽只在上面迈一小步,可月恒即刻就感知到了有外人侵入,他原本轻松的面色瞬间凝重起来,从腰间掏出一把软剑,起身就要冲过去,不曾想突然脑袋一晕,整个身体不由自主向后倒去。 “何人擅闯!”月恒高喊一声,身手轻盈地翻落在地,他扭头只见漫天魔气涌来,犹如遮天帘幕,密不透风,颇有要吞噬万物,杀戮一切的气势,饶是他这数万年的修为,刚才也被震慑的身子不稳,险些在谢决他们摔个狗啃地。 “藏好,此处有变。”谢决见到眼前这幕,当下也有些不解,但很快反应过来,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堕神好歹是上古之神,虽只留一缕执念,那消弭之际折腾几下也是理所当然,只是诡镜有外人闯入,这秘境重重的地方居然还有高人能进来?不得不防。 谢决同周承影二人贴墙而立,凝神屏息,各自施展招数护住全身,专心致志地盯着那汹涌而来的魔气。 “看你俩这如临大敌的模样,小场面而已。”月恒表情轻松,面色淡然,手下动作却快的拖出了残影,一把软剑从腰间抽出,拼劲全力朝着那遮天的魔气就劈了过去,瞬间,两股魔气相互碰撞,竟然如同万千爆竹升天般,发出了震天彻底的响声,随后只见乱石崩飞、尘土四溅,弄得人眼前迷蒙,头晕目眩。 谢决对于他这种暴力野蛮的出手很是不欣赏,幸亏这动静尚可,不然这要是都塌了,几人虽不会伤筋动骨,可从里面爬出来也是尽失风度了。 “人生讵几何,在世犹如寄,魔界如今平安无事,圣者早日安息吧。”月恒冲着那逐渐消逝的魔气感慨了几句,随即提剑对着诡镜深处威胁道:“若是你还不出来,休怪本座手下无情了。” 此时谢决隐约地觉察到了一丝不对,他盯着那诡镜深处看,却也捕捉不到什么异样,这魔气突然的爆发,恰好此时又有人闯进来,难道仅仅是巧合而已?走到深坑边上,用袖子使劲一挥,正好能看清那坑底种子所在之处。 居然是空的。 “不好!”谢决这才明白为何自己有一丝的惴惴不安,原来这种子竟然是趁刚才混乱逃出去了,可这未免也太过离奇了,它按说已经是个死物,除非有人接触,不然只会永久地被弃置在此地。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它是被召唤过去的,那诡镜深处的人又究竟是谁? 就在这片刻犹豫之间,月恒已经提剑打算冲进去,只是也就冲进去半个身子,那诡镜突然流光四溢,如盆满水倾,瞬间将这片小天地给扒的一干二净,黑暗之处尽数消去,那些残余的魔气毫无反抗之力,当即化作了烟云飘散而开,这世间力量,最强大莫过于至阳至阴了。 月恒只觉浑身力量被抽去了大半,他举手遮在眼前,试图遮挡这光亮,虽力竭声喘,却还拼出余力对于谢决他们说道:“这是诡镜突破封印时释放的力量,坚持不了多久,只是不知何人擅闯,竟能让它复苏。” 话音刚落,那灼人眼目的光亮就迅速消失,只是诡镜的入口处像是蒙上了一层水帘幕,让人看不清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依稀能听得微弱的一声轻哼。 “这是她的声音。”谢决站了起来,满脸的震惊,全身竟然控制不住的有些微微颤抖起来。 半个时辰前,夏枣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处于一片无尽的黑暗之中,她以为自己是还没睡醒,闭上眼睛待了片刻,心中念了几遍清心咒后,睁开眼发觉居然还是这般。 记得之前是去凛泉清除魔气,难道说自己这凡人之躯没能熬得住,就这么死去了吗?可是死了之后不是该去阴曹地府,最起码,承影姐也会亲自来接自己的,这漫天黑暗算是什么境遇,夏枣当即否决身故这个选项,她或许只是短暂的昏迷,现在看到的一切不过是幻象。 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果真毫无感觉,夏枣反而放下了心来,直接盘腿往地下一坐,净心神咒,净口身咒,净天地神咒,金光神咒……八大驱邪神咒挨个念了一遍,然后猛地一睁眼,无穷无尽的黑暗依旧毫不留情地吞没了她。 “这祖师爷怎么也不保佑我?”夏枣心想自己虽然平日里就不爱背书,背个咒语也总是多一句少一个字的,可一片拳拳之心那是不容置疑,这念的嘴都发干了,总不至于半点作用都没有吧,莫非这不是什么幻境迷障之类的? 她站起来四处仔细打量着,只觉得虽然都是黑乎乎的,可似乎有的地方深一点,有的地方浅一分,尝试着走过去,却发现那深的地方更深,都开始似潺潺水流般动起来,而那浅的地方则突然升起,化为淡淡云雾飘在半空,夏枣则在这水天交际之处,似乎看到了一个模糊黑色的影子。 不知为何,总觉得那影子的轮廓同自己有几分相似。忍不住的往前走了几步,居然能听见一丝轻微的说话声。 “我……绝不……魔……死战……” 话断断续续的,夏枣也听不太清楚,正打算在走近些,突然觉得自己胸口处有些疼痛,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将她一下子就拉出了这黑暗之中。 “夏枣!” 夏枣睁开眼,只见一粒黑黝黝、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种子漂浮在自己的胸前,硬生生地插进了她的心脏之中,虽没有溅出一丝的血花,可她却感觉心脏疼的像是要被撑开,伴随这种疼痛而来的,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那种感觉让她浑身有些燥热,就像是从一个小小的盆子中爆发中万丈烈火,这种力量几乎是她这副躯体无法承受的,而几近崩裂的不仅是她的躯体,还有刚刚苏醒的意识。 “夏枣,醒醒,别睡过去!”谢决找到诡镜之中的夏枣,他还是迟了一步,那种子还是进入了她的身体,只见她的眼白逐渐变得黑紫,浑身的经脉也充斥着邪力,那样子像是要直接成魔一般。 谢决看到她这般,毫不犹豫的,将手挖进了自己的胸膛中,硬生生地将自己数万年修成的一点真身取了出来,那是一片小小的竹叶,闪烁着绿色的光芒,灵动的在他手中飘来荡去,这是他唯一有机会摆脱这种子的希望。 “呵,”谢决虚弱地自嘲了一句,真是修行数万载,一朝从头来,紧接着,就将这叶子送进了夏枣的口中。 他能看到这叶子找到了夏枣的心脏处,紧紧地缠住了那不安分的种子,此时夏枣面色也恢复了正常,她缓慢睁开眼睛,那清明透亮的样子一如往常。 “还好来得及。”谢决只说得这一句话,便倒在了地上。 第37章 魔教,我们来了(七) “谢决,谢决!”夏枣一睁眼就发现谢决倒在自己的面前,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叫了半天竟然毫无动静,她当下有片刻的慌张,却仍镇定心神,试图回想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糟糕,我怎么什么也想不起来,”夏枣只觉得自己脑袋晕沉,能记起来的最后画面便是自己喝了那凛泉,晕倒之后便真是一无所知了。 她现下没多余空暇去思考前因后果,抬头打量一眼,四方八面的镜子映不出她同谢决的身影,只有两团模糊的黑色状物,死气沉沉地紧挨在一起,很是怪异无比,不由得让人浑身发毛,幸而在前面不远处就是出口,细看还有些火光洒了进来。 纵然此地危险重重,可咬着牙冲过去也不过几个眨眼的功夫,夏枣将谢决背了起来,本以为要费些力气,没想到他比自己预料中要轻许多,这下更好办了,她屏住呼吸,抬膝提踵,准备一口气跑过去。 谁知变故突生,第一步刚踏出去,那脚就如同踩在水面之上,一层涟漪陡然泛起,连带着这四周的镜子里都波纹涌动,忽的,她视线全黑,背上的重量也全部消失,谢决居然就这么不见了。 夏枣愣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这满是镜子的洞,应该就是什么自带幻象的天地法宝,能大变活人,原地换景,可师父说过,这天地万物,纵有万般心计,千种手段,也不过是遮人耳目,昙花一现。只要自己能够坚守本心,自然会找到突破迷障的法子。 用手试探着往四周摸去,一片空荡荡的,刚才的镜子似乎是凭空消失了,夏枣凭着刚才的记忆,摸索着往前走了几步,忽的感觉浑身有些发颤,不由得紧张了起来,此时,指尖不知触碰到了何物,冰凉的让她倒吸一口气。 “谢决!”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丝光亮,夏枣发现自己手指触碰的是谢决的胸膛。 谢决脸色苍白如旧,目光看了一眼她的手指,转而又盯住她的面庞,语气温柔地劝道:“夏枣,前方危险,我们暂时留在这里可好。” “……”夏枣分明意识到这个人是假的,且不说这假模假式的语气、似是而非的笑容,单就谢决的性子,但凡能站起来,就不可能揣着手在这里劝说,早就将这里夷为平地了。 “喂,这位大哥,”夏枣白了他一眼,“让开,别挡着路。” 那假谢决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侧着让开身,重复着刚才那句话,“留下来吧。” 这语气笃定的像是在说一件既定的事实。 而很快,夏枣就明白他为何会这么说了。在他让开的那一瞬,似乎有一个地狱出现在她的面前。 无尽的恐惧张着獠牙吞没了她,夏枣小时行走江湖,总是听闻一些话本里的十八层地狱,什么拔舌剔骨、刀山火海、蒸笼铜柱,多么罪孽深重的人都高声直喊佛号。 “我不过一介凡人,居然能目睹如此场面。”夏枣看着眼前这阵仗,恐惧到极致后反而松弛了几分,在她面前出现了一条路,扑面而来的血腥味让她万分不适。 夏枣似乎看见了自己走过去的幻象,起初是肌肤尽毁,面容不存,双脚被地面突出的倒刺勾住,半空烧红的铁板四面八方的突袭而来,不断敲打着她的身体,整个人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成了一坨血红的模糊肉团。 再往前走,则会血肉飞溅,支离破碎,数十根铁索捆住身子,一根根如手臂般粗的长枪猛地戳进去,慢悠悠的搅和了起来,那血肉便如同泥浆般,生生地给抽了出去,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而这架子继续晃悠着向前摇摆,便会被布满锯齿的长刀砍劈,骨头化为几百截落地之后,又有万斤重的铁锤从天而降,一下又一下,不慌不忙的,直至灰飞烟灭。 回过神来,夏枣只觉得呼吸不顺,满身大汗,虽只是过了遍眼,浑身却控制不住的开始发颤起来,毕竟自己只是血肉之躯,面对这滔天酷刑,怎么可能心里一丝动摇都没有呢? “什么都不要想,留下来就好。”假谢决似乎洞察出了她的想法,声音愈发的缥缈虚幻,就在她的耳边回荡。 夏枣不耐烦的皱皱眉,要不是当下她自身难保,一定想法把这劳什子玩意的嘴给堵上,算了,反正伸头一刀缩头一刀都逃不过,难不成自己还能在这鬼地方过一辈子? 她正鼓足勇气准备往前跨出第一步,突然在身后又冒出了两个陌生的声音。 “枣儿,娘来了。” “爹求求你,留下来吧。” “……”夏枣愣了片刻,恍惚间好像回到了十几年前,爹拿着拨浪鼓逗自己,娘端着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自己咧着嘴看着他们,她不会再被抛弃,不会再挨饿受冻,不会再受欺凌辱骂,她在阳光下追逐着风和花草,满天的春光打在她的脸庞,昭示着这一生都会平安顺遂。 “假的,”夏枣使劲挤了挤眼,试图把这些画面给忘却,可偏偏这些场景就像是在她脑海中扎了根般,反复的开始重现起来,可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从他们把自己卖掉的那一刻,她便没有父母了,一个四五岁的女孩一旦落入人牙子之后,下场可想而知,她若不是遇到师父,岂会有长大成人的机会,这些她的父母想必更清楚,无论有什么理由借口,此生亲缘已尽,绝不复见。 就在夏枣心念已定的同时,她父母的画面也同时消失了,随之而来则是另一个她熟悉无比的声音: “小枣,师父在这,受委屈了吧,快过来!” “师父……”夏枣一瞬间几乎有些崩溃,她有些分不清虚幻与现实了,这里有师父,有谢决,有她曾渴望的亲情,即便是大梦一场,可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在这里圆满的度过,何尝不是一种最好的选择。 突然间,她的手被牵住,粗糙而温暖,真的是师父,忍不住的低头看,就连上面裂的口子,都同她记忆中的毫无偏差。 “回头啊小枣,师父带你走。” 怎么办,我该怎么办,夏枣脑海中被要留下来的想法所占据,她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四肢就像是被绳索捆住,拼命在把她往后拉,可残存的理智还在挣扎,有一点点微弱的火光在她心中点燃,提醒她这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 “谢决,你在吗?”夏枣在被拉扯之际,没有抱希望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她如今脑海已是一团乱麻,只觉得自己被切割成了两半,一半拼命地推着她往前走,另一半则毫无犹豫地扭头跑回去。 也可能是出现了错觉,她突然觉得自己的小拇指被勾了一下,于是,她又不确定地再问了一遍:“谢决,是你吗?” 小拇指又极其轻微地被触碰了一下,可就这么一瞬,夏枣却突然清醒了过来,之前的踟蹰迷茫全部都消失不见,整个人变得豁然开朗起来,她甩甩脑袋,里面乱七八糟的杂念立即没了大半,这才捂着胸口暗自庆幸道:“这里面果真可怕,若不是自己即时醒悟,怕是真的要上了当了。” 可小拇指的感觉绝非作假,刚才谢决是真的出现了,且等,我一定会带你出去的。 想到这里,夏枣看着眼前的炼狱,虽说身体上有种摆脱不了的恐惧感,可就这么哆嗦颤抖着,她依旧没有回头看一眼,毅然决然地大步走了进去。 啊,好痛!原来疼痛到极致是丝毫发不出声音的,夏枣第一次明白千刀万剐是什么滋味,身上的皮肉像糖纸般一层层的被剥离,殷红的鲜血如涌泉般四处飞溅,骨裂的声音清脆的像是被砍伐的冬笋,她渐渐地看不见了,可能是眼珠已经挤爆,也听不见了,可能是耳朵已被刺聋,更走不动了,四肢早已和这地面融为一体。 但偏偏她还有意识,她无法被这疼痛给折磨到晕过去,只能清醒着,去忍受这来自地狱的折磨,就在已经被挫骨扬飞之际,这具身体又快速地重生了,夏枣看着眼前,仍旧是刀山火海,同时也知道只要自己回头,一切痛苦就会马上消失。 “我不回头,绝不。”夏枣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她居然还笑了那么一下,毫不妥协的,大跨步直视着走了进去,她并非是不怕,只是觉得似乎自己离洞口更近了一些,绝不能放弃,她一定会带谢决出去。 一轮,又一轮,夏枣无数次从灰飞烟灭到完好无损,她想着这大概是把世间所有的不得好死都经历了一遍,等到有朝一日自己真的见了地狱,想来都会觉得这是小菜一碟,她甚至都学会了自嘲,觉得自己上辈子可能真犯了什么杀孽,这才会要遭受这无数种死法。 “光……”夏枣不知过了多久,她都开始痛苦到麻木不堪时,突然间眼前那些酷刑都不见了,只是一道光在静静地等待着她,而此时,她感受到了背部的重量,原先消失的谢决不知何时又重新出现了。 “走!”谢决在她的耳边说道,这声音很是虚弱,像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夏枣没有丝毫的停滞,背着谢决拼尽全力朝那光就跑了过来,终于她看得越来越清楚了,前方就是洞口,她终于带着谢决出来了,就在跑出去的那一刻,夏枣终于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强撑的精神也几近崩溃,只凭着本能开口说道:“谢决,我们出来了。” 在最后意识消失前,夏枣只感觉有水滴落在自己的脸上,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嗯,我知道。” 第38章 心事初现(一) 夏枣再度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一张熟悉的床上,刚刚睁开眼,就听见沈三叶兴奋地喊了起来:“你终于醒了,真是吓死我了!我差点就以为你要出事了!” “这是千金坊?”夏枣一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沙哑,整个人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像是被灌进了两斤水。 “对,我们从魔界回来了,”沈三叶说着就扶着夏枣让她坐了起来,顺便拿着软垫放在她身后,“我给你熬了一壶补药,还正温着呢,你等着我给你端过来。” “药,倒是不着急,”夏枣想起沈三叶那熬药的滋味,立马拽住她的手转移话题道:“我大脑现今一片空白,三叶姐你给我讲讲之后发生了什么。” “其实太具体的我也描述不出来,”沈三叶正说着,就看见了刚进门的周承影,赶紧招呼道:“承影当时在场,想必她更加清楚。” 周承影听完这话,面色居然难得露出了几分为难之色,想着夏枣不过是个小姑娘,虽心性坚韧些,可这真相并非是一般人能承受的,但叫她撒谎,她着实又不擅长此道。 突然间,气氛一阵凝固,夏枣跟沈三叶看着周承影,只见她几度欲言又止,一口气吐了又咽,半天硬是没有崩出一个字,乍一看,还以为在吐纳调息。 “你倒是说啊,”沈三叶跟着她这口气来来回回,差点没有把自己憋死,赶紧催促道:“你现在说不清楚,一会她出去看谢决那样,更没办法解释了。” 夏枣一听谢决的名字,猛地想来之前在那洞里发生的事,追问道:“我记得最后我们俩个出来了,难道说……”她心里一沉,终究是不敢把那话给说出来。 “你想多了,他好好的活着。”周承影看她的脸色,立即开口道:“这件事前因后果太复杂,我只能给你略述其中脉络。”说着,她把腰间的匕首一拍,茶桌上放着的一盘龙眼尽数裂开,挑出一颗摆在中间,试图让她们理解道:“这一切的起因,还要从并蒂双生莲说起……” 周承影讲事情如同她行军打仗般,那是干净利落,直击要害,从不拖泥带水,如此复杂的事情她还说了还没一炷香,想来她要是去街头讲书,怕是连人都没聚齐故事就已经结尾了。 “也就是说,这什么种子带着这上古魔王一缕执念就进了我的身体,为什么会选择我呢?”夏枣试图搞清这背后的原因。 “我也无法理解。”周承影实话实说道:“或许机缘巧合。” “谢决把他修炼万年的真身给了我,放弃了自己摆脱这种子的机会,他为何会如此做呢?”夏枣又继续问道。 “他本是性情中人,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周承影这话说了相当于白说。 “也就是说我体内现在有两件……嗯,珍宝,”夏枣摸着自己的胸口,却感觉不到任何的异样,“我只不过普通□□,怎么能承受这上万年的力量呢?” “也说不准,一方失控,你可能就魂飞魄散了。”周承影这话说了还不如不说。 沈三叶赶紧打住她的话头,没见过如此会聊天的,三下五除二就把夏枣给聊没了,人家小姑娘好不容易才醒来,这么下去本来没事都得失魂落魄了,她坐在床边,宽慰夏枣道:“小枣妹妹,也可能就是你天赋异禀呢,就好比我们灵兔族,虽然都是世代相传,可也有一些普通的兔子突然就开窍成精的,你定是有什么不同之处。” “我,有吗?”夏枣都不用刻意回顾自己这十几年,就是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哪有什么天赋异禀之说,天生能吃倒还够得上,算了,现在也不是纠结这点的时候,她终于提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谢决在哪里?我能去看看他吗?” “他还好,一直在房中休息,毕竟失去了真身,还需要一些时间来适应。”周承影问道:“你想去看看他吗?” “是的,我现在一切还好,也并没有什么难受的感觉,他毕竟是为了我才牺牲至此的,我能做也就是过去照看下。”夏枣说道此处,内疚之感已经是掩饰不住,万年修行毁于一旦,就这么丧失了重获新生的机会,就为了自己这么一个凡人,值得吗? “小枣妹妹,你不要过于自责的,谢公子他同这种子已经相伴数万年,想来早已找到了互相依存的办法,他不会那么痛苦的。”沈三叶看出了她的情绪,体贴地对她说道。 “希望吧。”夏枣从床上下来,跟着她俩就往后院走去,期间沈三叶还说谢决心性坚韧、意志顽强、不畏折磨之类的话,只是还没夸完,就听见了从那房中传来的喊叫声。 “哼哼~~噢噢~~啊啊啊啊~~”这声音已经是有些嘶哑了,想来谢决已近喊了有那么一阵了。 “之前你不还能忍,现下这是怎么了?”周承影率先走了进去,看着面色苍白的谢决,从旁边桌上递了杯水给他。 “我这猛的失去真身,这破种子又开始想侵吞我的元神,之前我是没劲喊,歇了后恢复了一些气力。”谢决正说着突然看见夏枣也走了进来,立即装作云淡风轻地样子,对着屋里的鹦鹉责骂道:“乱喊什么,学我学如此像,再这样便拔了你的毛!” “这也太欲盖弥彰了……”沈三叶小心嘀咕道。 夏枣看着他这般样子,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虚弱之态,心下突然狠狠疼了几下,干脆走上前去,坚定地对他说道:“你把你的真身取回去吧,我即便能平安一生,也只是数十年的寿命,你这已经修炼上万年了,不值得的。” “你……”谢决刚想用力,就觉得气息不顺,咳嗽了两声斥责道:“你怎么知道不值得!”说完自己还愣了那么一下,又很快着补道: “我是为了天下苍生,你这躯体怎么可能镇得这上古邪物,虽说只是那么残存的执念,但我一取真身,你这轰的一声裂开,那这魔气蔓延,天下百姓岂不是遭殃了!”这话说得义正言辞,连他都有些信了。 其实当初他俩从那洞中逃出来,月恒就震惊于夏枣这身躯居然能容得下这魔物,当即同谢决商量要从她身体中取出真身,让夏枣同这种子相融下,或许她真的能继承堕神的意志,成为魔界新一代的天才。 只不过这个说法被谢决毫不犹豫地否定了,还警告他不要有个这个想法,否则他会在夏枣成魔前先把魔界给掀翻了。 此话一出,这月恒很是别有意味的看着他,轻佻问道:“你该不会是喜欢这小豆芽吧。” “谁喜欢……”谢决嘴硬到一半,反骂道:“谁是小豆芽,我看你像花螳螂!” 回到现在这个屋子,谢决义正言辞地说完这一套,果真唬的夏枣放弃了这个想法,不过她还是很担心的他的身体,不知道同这种子对抗是什么感觉,想来也不比自己之前所受的酷刑轻松多少。 “你放心,我元神之强悍,这区区种子奈何不了,以我今日之修行,再修出真身想来也无须这么多年。”谢决这话倒是真的,而且很是奇怪,自打夏枣进了这屋子,他身上被种子吞噬的感觉几乎是消减了大半,难道说,是因为她体内有真身,所以居然能一定程度缓解自己痛楚? 谢决有些纳闷,居然这样也可以,他眼神盯着夏枣的身体,试图看出什么端倪来。 大约这目光太灼烈,周承影发觉不对后挡在他的前面,很是直白的问道:“你盯着她的胸看干什么?” 现在的气氛不能用凝固来形容了,只见沈三叶都震惊都现了点原形,两只毛茸茸的耳朵竖了起来,还是红通通的。 “你,你能不能说话不要这么大声!”谢决一口气没上来,扶着自己胸口道:“我只是疼痛消减,觉得同自己真身有关,谁知道它可能恰好就在……” 还没说完就装作虚弱躺下,造作无助地说道:“现下我受重创,这千金坊啊,我是做不了主了。” 夏枣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别说没看,看了自己也没有啊,人家这么大代价救了自己一命,自己怎么可能胡思乱想。 “承影姐姐你想多了,我看谢掌柜的脸色好了许多,可能真的跟我是有关系的。”夏枣替他解释道。 周承影向来就事论事,觉得这事真的有可能之后,说是要替他们寻个物件,应该能帮上谢决,就在她准备出门的时候,有个飞舞的瘸了一条腿的纸鹤从门缝穿了过来,落在了谢决的手上。 “玄牧终于来信了,”谢决打开纸鹤,脸色一变说道:“死了。” “谁死了啊,”沈三叶好奇心作祟,上前看了一眼,说道:“这个国师死了啊,不过他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我怀疑他同夏枣身上魔气有些关联,回来之后这人却消失了,让赵玄牧去探访,结果,这信上说他为皇帝寻药死了。”谢决有些不信任道:“按说赵玄牧的消息不会有错,只是如此简单的死去,总有些不对劲。” “敌在明我在暗,如若此事没完,我们也只能守株待兔。”周承影看完这纸条分析道。 “那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打的什么主意。”谢决眼神一冷,双手一抿,将这纸鹤就地烧去。 第39章 心事初现(二) 三日后,谢决终于肯从床上走了下来,只是这身子依旧疲累,提不起做生意的心思,关了大门,自己坐在摇椅上,百无聊赖地摇着扇子,旁边茶几上摆着个黏土捏成的泥人,正绘声绘色的讲着上古神话,刚提到女娲造人这一茬,楼上突然传来翻箱倒柜的声音,惊扰了刚闭上眼睛的谢决。 “轻点,那可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谢决直起了腰,中气十足的呵斥道:“周承影,你马上给我下来。” 话音刚落,哐当一声巨响,藻井裂开了一个大洞,周承影直接从天而降,满头满身的木头屑,手中握着两根鲜艳的红绳。 谢决见此一幕,蹭的一下站起来了,捂着自己胸口,心痛道:“这木板可是千年椿木制成的,你这一脚,至少得值千两黄金。” 周承影拍拍身上的木屑,她对钱财本就不放心上,因此脸上也没有丝毫的愧疚之心,等他发完牢骚后,郑重其事地把红绳递给谢决,说这对他的身体有莫大的益处。 “……”谢决看着那根打着平安结的红绳,丝毫没有接过来的兴致,又重新坐回了摇椅上,拒绝道:“这都是吃奶小娃带的玩意,我只是失去了真身,又不是失去了脑子,你可别说折腾半天只是为了这个?” “是的,此物虽不显眼,可别有匠心,你还是将它收下。”看着谢决一脸不相信的样子,周承影难得耐心地解释道:“此物名为相思扣,一双一对一世人,需互相爱慕者分别佩戴,如此,相隔千里,近在咫尺。”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谢绝满脸疑惑,可原本瘫着的身子不由得直起了几分。“就是我只要带着这红绳就能感受到另一个带着它的,额……” “身子?” 此话一出,谢决都觉得有点过于不正经,用手捂在嘴边咳嗽了几声,等到他再看着红绳时,那眼睛都多了几分光彩,哪还有起初的颓靡之色。 “这种鬼斧神工的玩意儿,怎么我从来都不知道。”谢决看着周承影,也不觉得她像是能对这种物件感兴趣的人。 “你只对钱财珍宝能多看上几眼,这种外表平平无奇的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周承影看着这红绳继续解释道:“我天性对红色敏感,加之你们俩个的情况,能找到这红绳也不是什么意外。” “我们两个…”谢决刚想辩解几句,可话到一半又给生生的咽了回去,再问时带着几分的小心翼翼:“相互爱慕者如果只有一方爱慕,另一方没有这个心思呢?” “如此无妨,本来也只需你感受她而已。”周承影此话说的全是道理,只是听的谢决感觉心里堵了那么一块儿,他沉思片刻,最后问了一句话:“你们俩都能看出来,我的心思吗?” “刚才魔界送你们俩回来时,三叶同我提了几句,之前我从未知道,毕竟你同她人妖有别,我自然不会做那方面的考虑。”周承影如实说道。 谢决想了想也是,这要是周承影这个大木头疙瘩都看出来了,自己这岂不是就昭告天下了,活了这么大岁数,居然心思能都放在一个小丫头身上,这要是传出去,那被某几个老朋友知道了,不得快马加鞭的写信来嘲笑他一番。 但是嘲笑就嘲笑吧,他谢决也不是什么脸皮子薄的人,不就是喜欢吗?不就是差了那么一二三四好几万年吗?不就是一个是十六岁的小姑娘一个是借着神兽之躯活下来的老妖精吗?有什么的,敢作敢当,只要她愿意,他谢决岂会负她。 话说回来,她愿意吗? 谢决想了半天,好像自己也没有直抒胸臆过,但这也不能全然怪罪自己,因为他也没有搞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这小丫头的,但当时被困在诡镜,他看着夏枣一遍又一遍的遭受酷刑,她每一次灰飞烟灭,他的心就狠狠地疼上那么一次,可是他当时失去真身,功力大减,像是块柳絮般飘在夏枣的身上,那是何等的无能为力。 最后,她受尽折磨,站起来却说一定会带自己出去,谢决在活了几万年的岁月中,第一次感受到如此的震撼,他知道,自己是很早之前就喜欢夏枣,但那能克制,能隐藏,能压抑,能在每次想要说出来又闭嘴不言,可经过这次,他压不住了,他知道她值得。 她都能这般豁出去,自己怎么会不舍得这点面子! “我是喜欢她。”谢决心甘情愿地带上这红绳,笑着说道:“很喜欢。” 周承影很少见他这般正经的模样,也不知道如何接话,只是嗯了一声,拿着另一根红绳去给夏枣了。 不多时,谢决就感受了夏枣的心跳,他闭上眼,似乎都能看见她的身体里心脏,里面有一颗蠢蠢欲动的种子,也有一片裹着它的叶子,两者互相纠缠,反而格外的平静,这也算自己守着她了,他脸上多了一抹笑意,此时旁边的泥人又接着说了起来: “女娲大神造人分男女,男女之间有情爱……” 夜晚,谢决纵然带着这红绳,疼痛灼热感较起初减轻了很多,可心里仍是焦躁不安,翻过来覆过去,总是也无法入定,虽然他这般修为不需要睡眠,可大约是在人间生活久了,这几日不睡总令他感觉修为停滞不前。 “忘了这种子是夜晚生长的,一入夜便不安分起来,”谢决干脆坐了起来,想要去喝杯茶压压火。 突然间,他在门口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偷偷摸摸地探出了半个小脑袋,同自己的视线正好对在一起,又慌张地缩了回去,半刻又不好意思的走出来,双手摩挲着解释道:“我晚上无事遛弯,正巧碰上三叶姐,她说你应该会难受的睡不着,我想着站你门口离得近些,你应该会舒服些。” “我这等高人,区区一点折磨而已,怎么会难受的睡不着呢?”谢决话是这么说着,可正巧脸上有一滴虚汗落了下来,证明了这具身子并非是他所说的那般强健。 夏枣对于他嘴硬的程度已经是比较了解,也不听他逞强之语,直接走到床边,倒是把谢决吓得一激灵,捂着小被子说道:“你突然走过来干什么,我这床很窄的。” “我就站在这里啊,看着你睡啊,”夏枣看着他脸上虚汗更多了,觉得他这简直太严重了,不由得语气更加轻缓地宽慰道:“我以后就多守着你吧,这样你身体能恢复的快些。” 谢决刚想说我这身体有这么差吗?可看着她一脸担忧的样,也不忍心赶走她,只是这人就这么站在床边,自己睡不着不说,她肯定也会疲累酸痛的。 “侧厅有一张卧榻,你可以在那里躺着,如若有事我会喊醒你的。”谢决发现夏枣靠近之后,自己果然舒服了许多,觉得她留在这里也未尝不可。 “行,你有事一定叫我。”夏枣想着自己站一晚上还行,日久天长她肯定也难以坚持,便痛快地答应了,而且看着谢决脸色恢复了些血气,觉得自己能为他尽微薄之力,也算是心里安定了。 谢决听着夏枣躺下的声音,突然莫名地脑海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他本不是什么多虑之人,可毕竟此事他从经历过,她毕竟是一个小姑娘,就这么住进了自己的屋子,按照现在的规矩,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总得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吧。 他之前从来不理会这么劳什子规矩礼法,可夏枣不同,她又不是山里长的石头缝里蹦的,自己万不能混不吝的视而不见,什么交代都不给人家,想到这里,谢决张口说道:“咱俩这件事,之后我会给那个老鼠、不是,你师父详细告知的,你放心。” “行啊,”夏枣觉得自己占了人家真身,体内又有来历诡异的种子,这么大的变故,是得向师父解释一下。 “你放心,我会负责到底的。”谢决郑重其事地承诺道。 “倒也没关系。”夏枣想着他应该是为去魔界的事而有点愧疚,可本来就是自己的选择,再说自己不去或许还会有的意外发生,总之自己现在平安无事,她已是心中万分平和,毫无任何怨怼了。 不知为何,大约是这屋子里的果香味道,夏枣一躺下就觉得脑子开始昏沉,不多时就快要睡去,就是睡前冒出了两句呓语。 “等我大限到了之后,你一定要将真身取回去……” “小傻瓜。”谢决听见她的话,不由得笑了笑,她现在这等奇遇,说不定活的时日比普通妖类还久,再说了,自己又怎么会让她只活上短短几十年呢? “我的真身放在你那里,挺好的。”谢决把小被子盖过头,不知为何,一股喜悦之情涌上了心间,他咧着大嘴,回味着刚才自己的话跟夏枣的反应,觉得心头好像长了一棵树,它现在正滋滋地往外发芽。 情之一字,妙不可言啊。 第40章 心事初现(三) 次日,夏枣一大早醒来,发现后院石桌上摆了满满登登一大桌子菜,党参黄芪鸽子汤,香菇枸杞母鸡汤,虫草花板栗牛肉汤,花胶当归海参汤……这乍一看,感觉像是把天上地下水里能做汤的都给摆出来了,倒是种类繁多,香味扑鼻,只是这大清早的,会不会有点太补了? “你醒了,这是我特意让吉祥酒楼给送来的,”沈三叶毕竟是经过人事的,可看着夏枣这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又不好直言不讳,只能委婉地说道:“多补补,对身子大有好处,你,你要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给姐姐我说。” “啊,好的,”夏枣自然不知道她真正的意思是什么,以为是说自己在魔界受的伤还未康复,怕她以后每天都要费这般心思,赶紧解释道:“三叶姐,我身子早就好利索了,真的什么事都没有。”说着,自己还蹦跶了两下,示意自己生机勃勃、活力满满。 “这,这年轻就是好啊,”沈三叶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内心感慨一句,这小姑娘真的是天赋异禀啊。 此时谢决走了出来,看这阵仗立即明白了沈三叶是什么意思,阴沉着脸就把她叫到一边,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责骂,然后扭头再一看,夏枣那头都已经喝了两碗了,赶紧又喊她停住。 得,已经晚了,夏枣只觉得这些汤品昂贵,就敞开肚子喝了起来,谁知还只是个半饱,那两道鼻血就哗啦的喷涌而出了。 “果真是大补之物。”夏枣捂住自己的鼻子,只觉得脚底板冒出一股热气,之冲着天灵盖就奔腾而出,那一点心火在周身蔓延开来,直烧的她满脸通红、焦躁不安,捂住鼻子就跑回自己的十两阁,准备画两道清心符让自己降降火。 谢决斜眼看着沈三叶,鼻子哼出两道冷气,“看看你干的好事!” “我怎么知道,昨夜如此相安无事,”沈三叶也是满脸愧疚,很是关心道:“是不是,我给补错人了?” 凌厉的两道光直端端地射了过来,沈三叶吓得赶紧低头,小声喏喏道:“我还备着些凤冠霞帔、红烛喜帕、金银首饰,是不是一并都给退了,可你既然无意同她结为伉俪,那昨晚……” “留着,谁说我无意来着!”谢决立马反驳道:“我自会事先知会她师父,再测算出良辰吉日,按照这大梁城的规矩,敲锣打鼓,三媒六娉,开府设宴,她虽无父母,可在此终身大事上,绝不可受半点委屈。” 沈三叶一听悬着的心就落在地上了,她本来担心谢决放荡不羁惯了,虽对夏枣有情,可万一也只是一时心动、贪恋半晌的,那可不是害了人家小姑娘,他现下能如此表态,可见此事也于他而言亦是兹事体大的。 但话说回来,沈三叶之前确实能看出谢决对夏枣非同一般,可夏枣对谢决,她反而有些拿不准,但她也不知昨晚俩人之间是说了什么,能让谢决心意如此坚决,便忍不住发问道:“那小枣妹妹同你的想法,是不约而同的吧?” “那当然,”谢决听完她的话,又回想起了昨天的话,莫名地开始自信起来,这小姑娘的心思自己难道还拿不准,绝对她也是这么想的! 在之后不久的某天,活了几万年的谢决将为当时这愚蠢的自信而感到万分后悔。 虽说这汤没人喝了,沈三叶总也不忍就这么浪费,便去街市上把这送给年岁较长的贩子,回到千金坊的时候,发现周承影正倚在门口,看见她点了一下头,像是已经等了一会了。 “你是专程等我的?”沈三叶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走向她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之前有件事我瞒了你,”周承影拿出一张纸条,颇为严肃地说道:“其实你的那位,他并没有在地府劳役满二百年,二十年前因缘际会便已经投胎了,这是他的生辰八字和姓名出生。”说着就伸手递给她一张纸条。 “你若是想找,便去吧。” 沈三叶笑着的眉眼立即平静了下来,她不解地看着周承影,并没有接过这纸条,而是冷冷的说道:“既然你之前瞒着我,那何不干脆就一直瞒下去,你知道,我现在,我现在……” 突然间她有些如鲠在喉,看着那张纸条,双手有些颤抖起来,是的,只要自己现在接过来,那今日便可见到他,她心中的遗憾或者会得到弥补,他们或许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结局,三世的夫妻之情,哪能说忘就能忘记的,无数的画面闪现了出来,耳鬓厮磨,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每一幕都深藏在她的心里深处。 可当这个机会摆在她面前,沈三叶却又犹豫了,自打那次黄莹莹的事件过后,她多少次深夜里扪心自问,辗转反侧,透过那些恩爱两不疑的表象,她于他纠缠这三世,究竟得到了什么,烈火焚身、灵力耗尽、坠崖险亡,想起这些生死一线的时候,他的脸便逐渐的在自己记忆中消退,转而,另一个人的背影渐渐清晰了起来。 沈三叶不再有丝毫的迟疑,她接过那张纸条,直接就销毁成粉末,坚决地说道:“我不会再找了。” 周承影对她这举动有些吃惊,不过也以为她只是一时的意气,继续说道:“我已经记住了,你要是后悔了可以来问我。” “我不后悔!”沈三叶这话说得带点气,倒是同他无关,只是因为周承影的态度,在她心目中,自己就是这般的没志气,这般的不可救药,执迷不悟吗? 想到这里,沈三叶上前一步,抓住周承影的手,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阿影,我不会再找他了,永远不会!” 周承影被她的目光一盯,反而不自觉地躲了一下,然后身子很是轻微地侧了下,看着沈三叶的手,只是说了个“嗯”字。 “你为什么突然间,想起来今天要给我?”沈三叶继续抓着她的手,继续问道。 “你应该知道,知道了,才会做出选择,我不应阻拦你。”周承影如实说道:“从魔界回来后,我便做了这个决定。” “那我已经做出选择了,”沈三叶拉着她的手紧了些,却感受到了她的不自在,放开后退到合适的距离,转移话题道:“今日谢公子同我坦言,他已近决定待时机合适迎娶夏枣,同她结为夫妻,此事之前我同你说,你还颇为讶异,如今看来是我说准了。” “此事我之前确实毫不知情,”周承影在这方面的悟性可谓是一窍不通,“我行军打仗也常常于战士同吃同住,对男女之情并无太多感知。” “你就没有喜欢上过什么人?”沈三叶忍不住问道。 “没有。”周承影如实回答。 “那你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吗?”沈三叶继续提问。 “不知道。”周承影回答很是迅速,丝毫都没有思考。 沈三叶听到这句话明显了眼神黯淡了一下,她努力提起嘴角,浑身无力地同周承影道了个别,不知为何,飘飘忽忽的就走到了自己的屋子,一躺下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心里面时不时还抽几下,她放弃了同之前的爱人再续前缘,却又抓不住这今后的缘分。 她没有哭出声,她也并不喜欢自己哭哭啼啼的娇弱样子,只是有时偏偏拼命忍也没忍住,她看着自己的手,反复的问自己,倘若这次是她的最后一次机会,她能够抓住吗? 另一头,周承影还倚在门头上,只是眼神也多了一些迷茫,她看着自己的手,却无法把刚才说的话给重复一遍,她真的不知道吗?她反复的问自己,却不敢去面对任何答案。 之后的日子似乎已经回归平静,唯一变化的就是周承影越来越忙了,谢决说是因为中元节快要到了的原因,历来都有尚未转世投胎的鬼能回到人间一晚的习俗,到时候百鬼夜行,阴司开道,那场面才叫一个震撼。 “居然还有这等奇闻?”夏枣向来对这些诡异罕见的事感兴趣,便细细地问道谢决怎么才能看。 “看倒是挺简单的,到时会专门的开辟出一条街道,一到子时,所有的人和鬼便会带上面具,同游荡在鬼街上,那晚阳气衰退,阴气大涨,加之有地府的百道符咒为阵,人便可能见鬼,鬼亦可同人言语,往往近日失去亲人的家眷都要前去,只不过,是有条件的,”谢决开始卖起了关子,可见到夏枣同沈三叶都竖着耳朵在认真听,丝毫都没有接话的打算,便没好气地继续说道: “五十两黄金,外加冥钱百扎。” “这也太黑了,”夏枣本来还兴趣满满,一听这立马兴致就打消了多半,自己也没什么亲人可见,又没有这个钱,总不能又让谢决替自己出吧。 “不过鉴于承影的身份,咱们倒是可以沾个光,”谢决打了个响指,得意地说道:“一分钱不用给。” 夏枣一听眼里就冒出了光,这个热闹,她不得不凑了。 第41章 中元节秘事(一) 中元节前三日,夏枣被沈三叶拉着去市集上挑选面具,起初,夏枣还觉得太过郑重其事,她之前也摆过不少时日的摊子,这条街上虽然热闹非凡,熙来攘往的,可统共也就一两家卖面具的,哪里值当提前这么多天过来。 可她的双脚一踏进来,就当场愣住了,对着旁边的大叔就说道:“张叔,你不是之前卖茶叶蛋的吗?怎么突然卖面具了?” 这大叔一见是夏枣,从面具摊底下掏出来一兜茶叶蛋递给她,不好意思地说道:“娃啊,你不知道这几天面具生意好的很,叔也就是凑个热闹。 夏枣看了看他摆出的面具,画风极其粗狂豪放,每个都形似茶叶蛋,就这也被人买去了不少,当即想着自己是不是也该重操旧业,也摆摊卖几个面具去? “别想了,这早就没你的地盘了。”沈三叶一看夏枣这冒光的双眼,就知道她什么想法,在无情打破她的发财梦之后,就拉着她的手一块涌入这人潮之中了。 姑娘家本来就对这色彩斑斓的物件多有兴趣,她俩这一逛起来,那时间便如同从指缝里流出的水,稍不留神,一两个时辰便没了。 “天呐,完全不知道挑什么好,”夏枣边走边看,彻底地迷花了眼,赤橙黄绿青蓝紫,喜怒哀乐嗔痴怨,世间百态,爱憎离别,都刻画在了这小小的面具之上。尤其是一些工艺超凡、鬼斧神工的面具,更令人印象深刻,有来自地狱的青面鬼,那二寸长獠牙都能自如地旋转伸缩,有来自天庭的仙女,那头上挽着的凌虚髻都依稀能看见发丝,更甚者还有仿着豆腐样的面具,四周缀上刚油炸过的辣椒,一闻起来还真的令人食欲大振。 “三叶姐,你看这个!”夏枣拿了一个兔子的面具,一摸上去耳朵还是毛绒绒的,“好可爱啊!我买了这个送你好不好!” “好看是好看,”沈三叶看着也是很是喜欢,只是觉得这兔子柔柔弱弱的,难得都要带上面具了,还不如好好地将本来的自己掩饰一下。 “我要选这个。”沈三叶从哪个摊子上拿出了一个老虎面具,上面的胡须都栩栩如生,她把面具戴上嗷呜了一声,装模作样的开始吓唬起了夏枣,只是那双眼水汪汪湿润润的,这老虎的威风即刻荡然无存。 夏枣假装害怕的捂住胸口躲到一边,马上又从摊子上拿起一个白龙的面具戴上,“那我选这个巨龙,咱们龙争虎斗,看看谁才是最厉害的那个!”说着,俩人就玩闹着去往另一边了。 就在她俩走了不久后,周承影从旁边的巷子里走了出来,拿起了那个兔子的面具,静静地看了许久。 约莫又过了半个时辰,眼见的天色都不早,夏枣同沈三叶正准备回去,突然间一抬头,在酒馆的二楼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枣妹妹你看,那不是萧大人吗?”沈三叶兴奋的指着二楼说道。 二人离得有点远,也只能看清楚是萧文定同另外两个人在吃饭喝酒,其中一个离的他较近的男子坐姿端正,举手投足之间颇为文雅,即便看不清面目,也知道是个风骨绝佳的男子。 只见萧文定拿出一个鹦鹉面具,想给那男子戴上,那男子只是轻轻一拍他的手,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玩笑了,可萧文定像是来了小性子,又继续拿出一个茶叶蛋的面具,那男子又无奈摇摇头,继续轻轻拍着他的手。 “……”夏枣和沈三叶同时沉默,互相看了一眼,彼此看懂了对方的眼神,原来萧文定也有如此“活泼开朗”的一面啊,没想到啊没想到,着实有些大开眼界了。 这两人默契的决定不去打扰萧文定,继续再楼下观看,只见他们三人似是玩起了什么文字游戏,上来萧文定便输的一塌糊涂,另外坐的远的朋友要罚他酒喝,萧文定正要一干而进,那文雅男子却又轻轻拦住了他,直接替他一饮而尽了。 而萧文定就看着他,呵呵的傻笑了起来。 “……”夏枣跟沈三叶又再度沉默了,俩人互相又对视了一眼,决定还是先行回家了,一路上,两个心思各异,夏枣这边比较单纯,想得是人果然是复杂的,萧大人平日这么严肃正经,居然还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 沈三叶则比她要通透许多了,她一眼就看出萧文定同那人关系不一般,只是那人看起来非富即贵,此事究竟是她想得那般吗? 就在她俩拎着一堆面具慢悠悠的到千金坊时,突然间,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萧大人!”俩人异口同声,那面具噼里啪啦的就掉落了一地。 “你俩这是见鬼了吗?”谢决正低头不知忙着什么,抬头就看见了满地的狼藉,很是不解地问道:“又不是之前没见过。” “或许是刚刚饮了些酒,有些唐突了二位。”萧文定往后退了一步,很是翩翩有礼的说道。 夏枣赶紧低头捡面具,顺便把之前萧文定那调皮活泼的画面给淡化,不然以后他再这么正经,自己万一崩不住说漏嘴可就坏了。 “许是一段时间没有见萧大人,猛地看见有些不适应罢了。”沈三叶毕竟见过的世面还是多些,立马就把场子给圆了回来。 “你们三先别客气了,”谢决的脸色似是又苍白了些,他把一摞白纸放在桌子,自己端起茶叶喝了一口气,瘫回到了椅子上,略有疲惫地说道:“萧文定啊萧文定,你这是好人做了,我怕是得缓上十天半个月了。” 萧文定也不知道谢决现下居然会虚弱到如此地步,他有些局促不安,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喝酒的缘故,脸都有些红扑扑的,眼睛里冒出了十分真挚的光,刚想诚恳地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就只见谢决举出了五个手指,很是无情地说道:“五百两黄金,一分不能少。” “哦,”萧文定眼里的光瞬间没有了。 “我实在懒得再弄了,你要自己叠的话,就少出一百两吧。”谢决很是慷慨的说道,顺便又坐起来拿出一盘已经剥好的核桃,冲着夏枣和蔼可亲的招手道:“这是下午我给你剥的,你赶紧尝尝!” “啊!”夏枣刚把面具都收起来,看看周围的人,确定谢决这话是给自己说的,突然觉得有些大事不好,压根不敢去接那盘核桃,虽然之前也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了,可依照他的性子,突然这么殷勤,不会是,不会是要讹我的钱吧! “这不收钱吧,”夏枣试探着问道,“之前师父那个轮椅我还没有还清呢。” “在你我之间怎可提钱这么腌臜的东西,从前的账一笔勾销,从后的钱我一概全包,你高兴就好。”谢决这话掷地有声,句句真情,跟刚才那副要钱的嘴脸完全不一样。 夏枣以为是自己每晚过去帮助他缓解痛苦,因此他感激自己,更加认定了他嘴硬心软,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又看了他一眼,那十指如葱端着那盘核桃,好像这普通的核桃都蒙上了一层光,再往上看,虽有些意懒心慵的气质,可这张脸,好看就如同那华丽的面具,精细的每一笔都像是画上去的,可毫无面具的匠气笨重,就这么鲜明的摆在你的面前。 也是个实打实的好看人,夏枣心里暗自补充道,嘴上却说道:“没关系的,不就是每晚陪你睡会,反正我哪里也是睡觉。” 哗啦,萧文定手里的那摞纸掉了一地,他赶紧蹲下来捡纸,那面色红的更加像是猴屁股。 “此事只待良辰吉日,到时候萧兄还请过来赴宴。”谢决自不会让萧文定想偏了,也不会让夏枣受一点委屈。 “嗯嗯,好的。”萧文定也不敢多说,赶紧把纸拿起来,在一旁低头叠着,用忙碌来消化今晚的这个消息。 其实这事也不能怨夏枣,她自小跟着师父,不是降妖除魔就是江湖卖艺,连正儿八经的男人都见得不算多,怎么能懂谈婚论嫁这方面,有时候她多问师父几句,师父只说他们这派都是三代光棍,谁懂这劳什子玩意,偶尔的一点接触还是她看话本,或者路过城镇正巧遇上迎娶的队伍,但也没放在心上,可夏枣本就聪明,也听得谢决这话里有不对之处,便想着等中元节之后再仔细问问。 “萧公子,你为何要叠这么多纸鹤?”沈三叶这边对着谢决跟夏枣的事早已习惯,反而对萧文定叠的纸鹤很是感兴趣。 “哦,中元节马上来了,很多人掏不起这五十两黄金,我思索把这些人弄到旁边的街道,让他们在这纸鹤上写上亲人的生辰八字和所托之语,这样纸鹤飞起便能寻到,也算是见了最后一面了。”萧文定解释的很认真,可叠出的纸鹤很难看。 沈三叶向来心善,一听这立马帮着一块叠了起来,夏枣自然也乐意帮忙,她手更巧些,那叠出来的纸鹤看起来就灵动轻巧,不一会,面前就摞了一大堆。 而此时谢决阴沉着脸走过来,挤在他们一堆也叠了起来,在萧文定想说声感谢的时候,他开口无情道:“只能去掉五十两了。” 萧文定的眼里再次失去了光。 第42章 中元节秘事(二) 中元节,依着约定俗成的规矩,众人需要亥时之后再入场,夏枣同沈三叶兴致颇高,提前半柱香便抵达了街口,本已预想过这一场景,真到了却发现远比她们想象的震撼许多。 这摩肩接踵、万头攒动的,乍一看,密密麻麻的都分不清是谁的脑袋跟谁的身体,就连新年灯会都来不了如此多的人,在入口处竖着一丈多高黑黢黢的栅栏,看起来破损不堪,摇摇欲扑,可当人流涌入,它却如高山般伫立不动,硬生生地把众人给拦了下来。 “三叶姐,你不是来过我吗?我们应该从哪个地方进去?”夏枣觉得自己要是挤进这人群,怕是出来都要成纸片了。 “我也是好几年前来过了,”沈三叶略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她上次来都是五年前,后来这几年她一直不留心就睡了过去,压根不知道现今的流程是什么。 就在这俩两脸对视发懵的时候,那栅栏吱呀一声响,突然中间的两根折断了,趁着众人愣神的功夫,那断了的木板居然自动站立了起来,聚集在缺口处又啪叽一下落地,上面出现了几个鲜红的大字,“依据而入,禁止喧闹。” 接着,周承影如同鬼魅般的同两个穿着黑斗篷的人闪现在后面,她穿着一身夜行衣,目光冰冷,神情淡然,右手大拇指摩挲着刀柄的绿宝石,整个人高傲不可接近,凶神不可直视。唯独她抬头看到了夏枣跟沈三叶时,那气质转瞬柔和了许多,同旁边这两人吩咐几句后,径直的朝她们走了过来。 这人群自动给她分开了一条道,又纷纷地朝两边避开,宁愿踩踏拥挤也不愿接近周承影一步,而此时那穿斗篷的俩人也招呼众人依次而入,秩序瞬间井然了起来。 “你们过来了。”周承影同她俩打招呼,眼神看过沈三叶的时候,略微的停滞了下,整个人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沈三叶却落落大方多了,她于感情一事,想不通则不通,一旦想通了,那从来不扭捏遮掩,拖泥带水,无非就是山不过来,我就过去,而且怎知山就不想过来呢? “刚到一会,正愁着没有掏钱,该怎么求人带我们进去呢。”沈三叶今日为了应景,倒也不似往常穿的过于鲜艳,只是一身白色素裙,外加一根木头簪子,甚至也没涂脂抹粉,脸色虽不似往日般红润光滑,却突出那一双眼睛是楚楚可怜,秋水盈盈。 周承影避开她的目光,只看着夏枣说道:“那自然不必,跟着我来即可。” “这可太好了,一会可好好开开眼界。”夏枣则是十足的兴高采烈,一点都看不出这俩人之间的氛围。 随即周承影领着她俩走到一边,她随手一会,凭空的便出现了一个黑色的洞,随着走进去之后,发现居然已经到了一处阁楼上,四下一望,发现正处于这街道的中央,能够将这下面的场景尽收眼底,果真是绝佳之地。 “承影姐,你说这大家知道见的是已故亲人的鬼魂吗?他们难道也对这地府之事有所了解吗?”夏枣看着那边进场的人逐渐增多,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当然不会,只假托巫术之名说是借他人躯体还魂,具体事由需萧文定那边去做解释,”周承影一边说着,还弄出了一桌子的水果茶点,难得贴心的说道:“仪式时间并不短,若是饿了,便先垫上几口。” 夏枣正在兴头上,趴在栏杆往下看着热闹,沈三叶则若有所思,拿着一块苹果,小口小口的往嘴里送去。 此时,该进场的人都已进来,余下试图混入的也被那俩个黑斗篷给拦了回去,就在众人站在街道上惶惶不安、手足无措的时候,街道上本来就不亮的灯笼猛地一下子全部熄灭了。 周承影从怀中掏出一把旗子,心中估算着时间,紧接着用力的一甩,那旗子好像爆发出了一束赤红色的火光,随之而来的,是一阵低沉而密集的打鼓声,咚咚咚,好像这鼓声是地底下发出来的,敲得每个人都捂住了耳朵,可拦不住心脏跟着鼓声震动起来,慢慢的,众人一个又一个捂住胸口,跌倒在大街上。 大约是在这阁楼的缘故,夏枣跟沈三叶受的影响并不大,饶是如此,也感觉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蹦出去了。 一刻钟后,鼓声渐渐消失,此时周承影又甩了一下旗子,发出了一束青白色的光芒。此时,一阵敲锣声从天而降,咣咣咣,地面的上灰尘都被震得舞动了起来,而众人只觉得天灵盖有一股力量在往上冲,脑浆似乎也被搅和成一团乱麻,大家都躺在地上,体力不佳折甚至吐了白沫。 就在折腾的都已经奄奄一息之后,周承影又毫不犹豫地拿出那旗子,不过此时她并没有甩,而是直接往下扔了下去,就在那旗子快要落地的时候,有个穿着尖顶毡帽、一身长袍、脚着高靴的面具男人冒了出来,他接过了那个旗子,开始跳舞了起来,时而大鹏展翅,时而鹞子翻身,时而蜻蜓点水,时而龙游九天,整个人在半空中飞来飘去,那旗子居然生生地被摇晃出了火花。 “天地分阴阳,万物有生死 生死各有意,造化天地间 举火招三魄,起舞动魂幡, 逝者今复现,且诉未了愿” 他嘴里如泣如诉般念了完这四句话,随即那旗子骤然开裂,在空中变成了千丝万缕的线,这些线又眨眼不见,转而原先那些灯笼又再度的亮了起来,只不过这次亮的不是红色的光,而是暗青色,带着几分捉摸不透的阴间之气。 夏枣亲眼目睹了这一切,本以为有些瞠目结舌,可谁知她仔细一看,发现在街的另一头,居然密密麻麻地出现了好多人,她揉了揉眼睛,这分明刚才一个人都没有,莫非这些“人”本来就在这里? “你想对了,”周承影猜中了她所想,直接说道:“凡人看到鬼魂本就是大忌讳,更何况如此之多,所以鼓声是惊魂,锣声是开眼,那巫师是启阵,庇佑众人不会丢了三魂七魄罢了。” 沈三叶站在栏杆旁,经过刚才那阵响声,她也免不了有些头晕目眩,扶着夏枣说道:“今年的鬼魂似乎有些格外的多,果真是流年不利。” 夏枣看去,相较于进来寻亲的人,那边的鬼魂可是更多了一倍不止,想来这五十两黄金,绝非不是普通人出的起的。 “萧文定已经放了私放一些人进来,只是被诸多人盯着,他一己之力,只能顾全大局了。”周承影这话说的很是隐晦,但是又点明道:“谢决虽然嘴上不说,也会帮着出一些,只不过终不是解决之道。” 就连见亲人一面都要被层层剥削吗?活着被欺压,死了却还被压榨,寻常百姓真就一点活路都没有了吗?夏枣无法理解,她的眼神中又悲悯又愤恨,直到被沈三叶轻轻拍了拍肩膀,指了指底下的人,她才从让自己喘不过气的情绪中抽离了出来。 虽都带着面具,在这茫茫人海中无法识别出彼此的面庞,可每个人进门的时候,胸前都挂着一朵白色的小花,在接近亲人时,那朵白色的小花便会发亮,离的越近,那花就要跟完全绽放般,恨不得带着这人找到自己的家眷,是故,虽然熙熙攘攘的来回这么多人,可很快地,大家都找到了自己想要见的人。 此时,已经相认的俩人便从大街中走出来,要不坐在路边的椅子上诉情,要不去二楼的阳台上畅聊,还有的去一旁的秋千,边晃荡着边说着往事,没几刻钟,这大街上便只剩一些没找到了亲人的鬼魂们了,他们低着头丧着气,形单影只地走到一旁,看着别人都在互诉离别相思之情,不忍得遮住了面,偷摸着流下了两行泪。 “三叶姐,你耳朵怎么出来了?”夏枣正看着,突然发现身边多了一对毛茸茸的兔耳朵。 “可能刚才震动的吧,”沈三叶有些脸红道:“还是我修为不够,不过,你可以摸着我的耳朵,我们灵兔一族听力卓绝,你可以听一听下面的说话声。” “这有些不太好吧,万一是什么私密的话,”夏枣虽然想听,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反正也都不认识,我这也只能听个只言片语,好不容易来一趟,你就听听看吧。”沈三叶劝她道。 “好吧,”夏枣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用手轻轻摸了上去,一堆高低各异的声音朝她传了过来。 “今晚过后,你就再娶吧,不然孩子们谁照顾呢?” “我不悔当日私奔,虽路途病死,仍是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姐姐,你说我下辈子能吃到那种甜甜的糖吗?” “儿啊,你可要多穿点衣裳,我死前缝了十几件,不知够不够你穿。” “近日大夫说我时日无多,淑君,我们很快就能相见了。” 猛地放开手,夏枣默然了片刻,用手将擦眼角的泪滴擦去,再不忍去低头看那些人,原来人无论活着,死去,有一些事终究是无法忘却的,死人带着回忆,活人藏着记忆,此时他们短暂地在这天地间,相逢了那么一次,而从今日起,投胎转世,再无见面,原来,这就是师父所说的不由己。 “没事的,他们此刻是幸福的。”沈三叶抱着夏枣,将她的情绪慢慢融化,“能同亲人见一面,将未说完的话交代完,这样两者都没有遗憾了,人啊,最怕的就是遗憾。” “嗯,”夏枣也缓过劲来了,而此时沈三叶又递给了她另一个耳朵,“你试试这个,这个听得可有趣了。” 夏枣又摸了上去,一阵欢声笑语传了过来,“哎,我那私房钱就是不知道藏哪里了!”“告诉你,下辈子你也绝对打不过我啊!”“娘子啊,你这饭做得太咸了,我忍了几十年了!”“小兔崽子,你不好好读书,老子做鬼也不放过你!” “百戏马上要开始了。”此时周承影伸出手了,想要提醒她们道,却不小心摸了一下沈三叶的耳朵,赶紧又缩了回去。 “还有百戏?”夏枣听到这,又往下面看去。 第43章 中元节秘事(三) 说起百戏,夏枣见过的还真不少,吞刀吐火、摔跤角力、胸口碎大石,厉害的,还能光脚在刀刃做成的梯子上倒立,就连她跟师父囊中羞涩时,也弄过点撒米成鸡的小术法来赚个吆喝,自诩在这方面博见洽闻的她,还真想看看这次的究竟有何不同。 “叮叮叮!”一阵铜铃声突然惊起,众人都不约而同的望向街道那头,只见几个人端着乐器缓缓走来,这些人年龄各异、神态木讷、举止僵硬,要不是眼珠子还提溜的转几下,都让人以为是木头成了精。 就在大家觉得有些百无聊赖时,那拿琵琶的小姑娘突然动了起来,音色柔和、声声婉转,而此时突然一副喜轿从天而降,里面的新娘害羞低头,偷偷地掀开一角喜帕,似是想看却又红了脸,赶紧的放了下来。 众人看到这一幕,似乎都受到喜庆氛围的影响,也跟着高兴了起来,而画面一转,这喜轿换成了接亲的,新郎官正骑着高头大马、志气昂扬的要去迎娶新娘,此时,那拿着唢呐的中年人突然怒目圆瞪,慷慨激昂地吹了起来,只见一伙劫匪冲了出去,将这新郎一行拖拽下来,那新郎奋力反抗,却还是被乱刀戳死,手中握着玉佩,死前不肯闭眼,仍是望着他要去的方向。 此时人群中一片愤懑之声,大家都握紧拳头、身体绷直,恨不得冲上去救下那新郎时,这满目的血流成河猛地渗入地底,变淡消失,画面又回到了那副喜轿,新娘正半羞半喜的待着,突然从外面抛过来一枚玉佩,她知是给新郎的定情之物,却发现上面沾了血迹,慌乱中抬头看,周围已经被土匪给团团围住。 二胡弦动,一盲眼老者用历经沧桑的双手拉了起来,声声悲切,如泣如诉,新娘放声大哭,将那玉佩捂在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新郎的余温,可周围土匪岂会给她时间悲伤,七手八脚的将她拖了出来,那身上的喜服如同秋后的落叶,很是轻易的便被摧毁剥离,新娘只流着眼泪,抱着那块玉佩,就在土匪要去掰她的手时,才发现她胸口插着一只簪子,整个人早已没了呼吸。 大家互相倚在一起,有些已经开始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那新娘最后悲怆的眼神仿佛已经刻在他们的心中,她最后不声不响,不喊不闹,可任谁都能感受到那汹涌而来的情绪,原来人悲切到极点,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大家一片缄默,悄然无声。 就在气氛愈发凝重时,突然间拿锣鼓的青年人开始跳了起来,边舞动着边敲响,噌噌锵锵,没几下就把众人从刚才的伤心拉了出来,只见新娘跟新郎死后魂魄相遇,生前众多亲朋好友齐聚,龙凤喜烛,酒宴歌台,欢声笑语,共拜天地,新郎揭开了新娘的盖头,新娘羞赧侧过了头,二人花前月下互诉衷肠,终是得成比目何辞死,只羡鸳鸯不羡仙。 在人群中一片喜气洋洋,有的人都忍不住拍手称快,出声叫好,每个人都眉开眼笑,心情舒畅,仿佛他们皆是那新娘新郎的亲友,共赴了这一场热闹般,可就在气氛逐渐升温时,辞不及防的,那些吹拉弹唱的连同这新郎新娘一下化为雾气,全部消失了。 人生喜怒哀乐,不过一场大梦,梦醒终有时分,方知万事皆空。夏枣在楼上也跟着情绪起伏,最后看着一同消失,心里好似咯噔一下,变得全是空白,她扭头望着沈三叶,发现她也是泪眼盈盈,正用手绢擦拭着眼角。 正打算说些什么,那街道尽处又有了动静,只见几个全身挂着瓶子的长袍男子踱步而出,不急不慢,走到正中央时突然分列两阵,各自用手拍了一下胸前的瓶子,嗖的几下,那里面冒出了几丈高的泉水,交织在空中,一会变成百尺神龙,一会变成山中虎狮,嗖的一下又长成千年古树,上面结出万颗果实,果实越长越大,最后树枝快要缀不住了,纷纷杂杂的落了下来,跌入了每个人的怀中。 有一粒果实也奔向了夏枣,她伸手接住,全然忘了这是水做的,那果实在她手中打了个圈,刷的一下就散开成水了,冰凉透心,清爽宜人,突然间她觉得心胸也开阔了几分,不由得把那水往脸上扑了扑。 这几个人随后又开始叠罗汉,一个人踩在一个人的肩膀,直到叠成一排高时,又拍了一下胸前的瓶子,从最下面的那人开始,水依次的冒出来开始往上流,等到连成一个水柱后又开始向两边扩散,慢慢演化为水镜的样子,里面从模糊到清晰,开始逐渐出来了一些画面。 彼岸花、黄泉路、奈何桥,从人死后魂魄归地府,到喝孟婆汤后前尘往事尽散,开启新的一轮尘缘,一幕幕尽管短暂,却让众人过目难忘,突然间,对死去亲人的悲伤痛苦之情释怀了小半,人之生老病死,犹如日升月落,不过都在一轮又一轮的循环中罢了。 这几个长袍男子再次转换队形,他们围成一个圆圈,把胸前的瓶子开始抡圆了甩,从里面瞬间就涌出数不胜数的水珠,飞箭如蝗般朝的众人飞去,就在大家习惯性的闪过后,那些水珠并没有直接扑在人们身上,反而绕着如同圆圈般,一会大一会小的打起转来。 夏枣这头也是这般,她好奇的戳破了一个水珠,那水珠立即化为了雾气,里面依稀出现了她从前经历的画面,有欢乐的有悲伤的有倒霉连篇的也有欣喜若狂的,只是每次破掉一个,心中好像就轻了许多,之前的所有过往尽数出现在这一个个水珠中,自以为是多么漫长的时光,也不过就这么一戳一戳的,几下后就全部过去了。 她也扭头看了一眼沈三叶的水珠,发现这只有自己戳破才能看的见,在别人眼里就是普通的水珠,沈三叶红着眼眶,每次戳破水珠前都犹疑许多,在看见那里面的场景后却又肩膀微颤,眉目哀伤,再下一次去伸手指时,明显感觉要沉重了许多。 夏枣想开口说些什么,在另一旁的周承影冲她摇摇头,阻止了她,这俩人就静静地陪着沈三叶,直到她将所有的过往看遍,从胸口长出一口气后,才左右上前看着她。 “没事吧。”夏枣跟周承影同时开口道,本以为沈三叶怎么着也得悲戚一会,却不曾她抬头莞尔一笑,肩膀一松,摆手示意道:“当然没事,只觉得心中畅快许多,果然身在物外看自己,当真是一个痴傻乖儿。” “好啦,你俩看着怎比我还要愁苦,好像街上又有动静,快看!”沈三叶对着她们提示道。 在那几个长袍人水遁退场之后,突然间,五个肌肉虬结、高大威猛的汉子推着一个绑满柳树枝的花棚走了过来,这花棚高达数丈,顶部正中竖起了一个丈余高的老杆,四周都绑满了烟花爆竹,花棚旁还有一个熔炉,里面热滚滚的有刚融化的铁水,只见这几个用头部掏空的柳木棒,将那铁水倒在其中,然后跑到花棚下,用未盛铁汁的棒子敲打着盛着铁汁的,那铁汁随即飞射,遇到柳枝四溅而开,碰到烟花爆竹后又一同炸响。 星河溅落,火树银花,似是漫天的流星降落于此,实则是人间的烟火飞升上天,以前夏枣看过新年初始的烟火,也看过婚丧嫁娶时放的爆仗,想来加在一起,都不及此时的万分之一,她只觉得好像是银河环绕着自己,若说此时身处仙境,那仙境不及它热闹,若说此时还在人间,那人间不及它璀璨。 在无数的火光肆意飘扬时,从那花棚中突然飞出了几百只纸鹤,遇到火花后不坠反升,挥舞着翅膀就朝着那人群中孤寡者落去,这就是之前萧文定委托谢决做的,那些未能入场的百姓,在纸鹤上面写上亲人的生辰八字,即可捎去想说的话语,那些拿到纸鹤的鬼魂都不禁狂喜,打开纸鹤后,亲人之音便传入耳中,而他们回应之后,那纸鹤又通了灵般借着火光飞出街道,回到了各自的亲人手中。 此时虽是中元节,众人仿佛是在过新年,看烟花,赏灯火,诉衷情,共团聚,自今日之后,桥归桥路归路,死去之人再无遗憾,坦荡赴黄泉之路,活着的人重新振作,安心过今后每一天,大约这就是圆满吧。 夏枣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漫天的火花,却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萧文定并没有戴面具,他站在一个男子旁边,拍着他的肩膀,似乎是在安慰他,而那男子身旁没有亲人,也没有纸鹤环绕四周,看来这次是没有见到自己的亲人了。 “等等,三叶姐你看!”夏枣的视线刚从萧文定身上转移走,就在人群中发现了另一个奇特之人,是一个带着面具的小姑娘,正拿着糖葫芦到处乱窜,一会拽拽别人的裤腿,一会又拿着泥巴糊别人的鞋袜,看起来也不像是来寻亲的。 周承影此时也注意到了这个小女孩,她眉头一皱,觉得这个孩子不对劲,嗖的一下就从这二楼跳了下去,直接抓住了那小女孩的手。 这么一抓,她心中立即明了,这孩子压根就不在此次的名单中,她是从未在册的生魂! 第44章 中元节秘事(四) 周承影正待问着小女孩的来历,只见那小女孩似是被她给抓疼了,两只大眼睛瞬间就水汪汪的,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就差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不知为何,一向冷酷的周承影居然有些不忍,手劲一松就被那小女孩给挣脱了,她扭头做了一个鬼脸,呲溜一下就钻进人群中了。 “竟然敢戏弄于我!”周承影心下恼怒,四周黑气外溢,显然是要动真格的,只是她本就功力深厚,修为高深,这一弄,周围的人接连都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此时一个声音出来制止住了她,“周大人,不必如此,这里毕竟好多普通百姓。”萧文定严肃说道,就连称呼都多了几分敬重。 周承影也意识到了此举不妥,立马恢复了原状,沉思片刻道:“这小姑娘来历不简单,此事决不能就这么放过。” “我先去追,毕竟我掌管巡防营,明日必定带来消息。”萧文定说着拿出一个瓶子,往自己双眼上抹了之后,就立即扭头冲入了人群之中,他身形飘乎,步履轻盈,进入人群后便消失不见了。 而在把夏枣跟沈三叶送回千金坊后,周承影也要去查一些资料,同样消失在了黑夜中。 等到夏枣回到谢决的房中,发现他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只是额头上还有汗滴,想来睡得也不安稳,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替谢决将被子角掖好,也回到了自己的床上,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今晚的画面,觉得自己睡着后的梦境,想来也应该是奇诡多变、充满色彩的。 而听着夏枣的呼吸声变沉后,谢决这才睁开了眼睛,把头上的汗给擦了擦,不得不说,他一入夜确实会难受些,可也不知道是因为那体内种子,还是因为见不着某人,总觉得这内心火急火燎、烦闷不安,躺在床上睁着俩大眼,翻来覆去的没法休息。 直到夏枣一回来,得,总算是安稳了,谢决看了一眼夏枣睡觉的方向,觉得那边的空气都甘甜许多,深吸了几口,心满意足的睡去了。 次日,天还没亮的时候,夏枣就从梦中惊醒了,果真这一晚上她的梦境很是诡谲,一会她坐着飞龙到处环游,一会她手拿长枪大杀四方,还动不动来几个魔兽偷袭她,弄得直至她醒来后,也觉得手酸脚痛,跟打了一晚上丈似的。 蹑手蹑脚的走出去,发现谢决早就起来靠着一个小枕头,脸色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你怎么了,是不是又难受了?”夏枣看他这样,赶紧端着一杯水走过去。 “无妨,近日天气转凉,有点不适应。”谢决也不能说是你昨晚又喊又叫吵说梦话吵的吧,不过他用海螺偷偷的记了下来,此时,那海螺就藏在他屁股底下,一点也不敢露出去。 “哦,如此啊,那我马上去弄两个火炉子,把这屋子暖和起来。”夏枣说着就要去弄,却被谢决一把拦住了。 “倒也没到这个地步,”谢决现在身体是寄居在火凤凰上,再弄俩火炉子,这岂不是火上浇油,火气更大了,只不过他这一拦,那海螺就被夏枣看见了。 她眼疾手快,好奇的拿了起来,嘟囔着这是什么好玩意,当谢决正要出声拦她的时候,夏枣不知道摸了什么开关,那海螺里面就冒出了她的好几句激昂顿挫的声音。 “好疼啊”“打死你!”“冲啊!” 此时沈三叶正站在门口,手刚准备敲门,听到这声音后也愣住了,直到夏枣开开门,拿着海螺高兴地对她说道:“三叶姐,你看这海螺好神奇,都能自动的把我声音记录下来!” “啊,那确实是神奇啊,”沈三叶回应着夏枣,顺便用一个复杂的眼神看向了谢决,而谢决老脸立马没有挂住,总不能说自己晚上恰好没有睡好,恰好又听见了夏枣说梦话,恰好从一堆东西里翻出了这海螺,恰好又起身兴冲冲的记录下来吧。 这一堆恰好合在一起,更能说明他此人有些不太正常,谢决叹了口气,看着夏枣挥舞着那个海螺四处去说,心里面更是五味杂陈,难以言明了。 这小风波过后,三人来到前厅,那头萧文定已经和周承影说了半天了,俩人面色如常,神情平静,看来事情应该是有了眉头。 “谢掌柜,你可算出来了。”萧文定一见谢决,立马迎上去,将昨晚的事情用三言两句概括了出来,最后言简意赅地说道:“我觉得此事不简单,对我大楚朝统治有威胁啊。” 谢决听完后不置可否,慢悠悠掏了一把核桃,边往嘴里着边说道:“你是说,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片子,能威胁到朝廷?”说着也扔给了他两个核桃,让他补补脑子去。 “并非是这孩子本身,而是她的来处,”萧文定把核桃放到一边,继续道:“我那晚追踪着她最后进的是麒麟巷,一转弯她便消失不见,我多次推算,她有可能进的应该有三家,这皆是朝廷高官,而这小女孩的打扮非富即贵,不像是普通的孩子,若真是谁家的千金,那怎会落得生魂出离的下场?” “确实有奇怪之处,我昨晚遍查案卷,并未发现这女孩的线索,想来她大限未到,但其生魂确实已离体,这其中原因,需要进一步详查。”周承影补充道。 夏枣听着也懂了一些,这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不对劲啊,按说这人之后就得去地府,即便有些生猛或者怨气大的烈鬼,即便一时半刻不能把它们抓起来,那也应该是有记录的,这小女孩明明已经这样了,却没有任何的消息,那只能说明她不但死的不正常,这成鬼之后更加的不正常了。 “如若是这般,那便去这三家探寻一下就好,他们的具体情况我会跟赵玄牧了解清楚。”谢决觉得此事不大,只需稍费工夫,“这高官的宅子构造大致相同,直接去后院看一番便知。” “我也是这般想的,可这麒麟巷历来出高官,那巷口还有武宗帝的题词,这三家听闻也为防止外人闯入,各备着珍奇异宝,此事需得低调,就怕直接擅闯会引人注目。”萧文定考虑事情还是比较周全,“尤其是谢掌柜你这具身体,怕是一进去便会被发现。” “呵,”谢决心想说操纵个纸人潜入进去,被发现了大不了就**,正好烧干净点还能快点发现不对之处,但想着萧文定是个木鱼脑袋,就打消这个念头,直接说道:“你不也是朝中大臣,就进去随便聊两句,顺便见见这些人的家眷。” 萧文定摸着头,看向眼前这三位女子,打定主意就说道:“我也未娶妻生子,要是贸然见他们家眷也很是不妥,要是能带着一个女伴前去……”说着,他就看向了沈三叶。 “不行,她素来胆子小,遇到事情怕是会惊慌失措,此事绝对不行。”周承影直接否决了。 “那……”萧文定又看向夏枣。 “她一介凡人,你莫想要让她去掺和。”谢决立马就拒绝。 “此事当然得由我去,”周承影毛遂自荐,单单论本事,她本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也不是不可以。”萧文定看着周承影,个子只比他矮半头,可就身躯体魄而言,这一看也不比他差多少啊,还有她那一身杀气,这像是去走亲访友的架势? 这怎么没人考虑下我的感受,萧文定有一些委屈,但他也不敢说。 事情定了后,这俩人首先就来到了第一家张府,张公选原是江南水道总督,政绩斐然、颇受好名,来大梁城也是另有重用,因此这段时日便在家中待着,他为人乐善好施,很是亲和,见到萧文定便一个老弟长一个老弟短,丝毫不见外。 “那个我前几日适才巡逻,抓了好几波盗贼,搜获了一些贵重之物,特来询问一番,看看家中可否有丢的物件,另外,这是舍妹,她从南方远道而来,听说贵府女眷擅于针线,特别观摩一番。”萧文定很是违心的说出了这番话。 “啊,当然可以,快领这位去后院,让夫人们接待下。”张公选看着周承影的样子,觉得这也不像是会针线的,反而像是舞大刀的,不过他向来圆滑,也没敢说什么。 第一家出来之后,周承影冲他摇了摇头,萧文定看着她手指还夹着一根断裂的针,也没敢多问什么。 之后他们又去了第二家狄府,这次说是同样的话头,只不过换成了观摩书画,出来之后周承影还是摇了摇头,只是手中多了一根断裂的毛笔,此时萧文定得亏觉得只有三家,若是多了,那全大梁城都知道他有一个力大无穷的妹妹了。 第三家孙府,其主人是近来春风得意的孙广逸,是难得连中三科的状元,可难得是在他中状元没几年,他多年落选的父亲跟兄弟居然中了榜,可谓是一门三杰,文曲星落家了。 “哦,家中夫人身体不好,还在老家,不能接待了。”孙广逸直接说道。 “听闻您家中还有一女,我路过集市买了些小玩意,正好送给令爱了。”萧文定继续试探道。 “家中小女三年前便因病去世了,怕是无福接受了,”孙广逸继续推辞道。 俩人从孙府出来,对视一眼,便彼此心知肚明了。 “案卷中他女儿并未去世,看来真就是他了。”周承影看着孙府,有些谨慎地说道:“此地不详,我们回去再商议。” 第45章 中元节秘事(五) 千金坊,萧文定同周承影将在孙府的事情描述了一番,听完后,谢决倒也提起了几分精神,站起来走了两步,手中端着杯浓茶,边喝边说道:“此事若是不假,这孙府后院必别有乾坤,确实有点意思。” “也不知为何,我听完之后心总有些不舒服,”沈三叶想起那小女孩的样子,总免不了多想点,“希望最后只是误会一场,或许那孩子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这才没能转世投胎。” “绝无可能。”周承影知她善良,凡事不愿以恶意揣度,只是真相往往并不尽如人意,“她若是身死,那必定无法瞒过生死簿,如此这般,只能说是邪门歪道了。” 夏枣也看见了那小女孩,虽只是那么几眼,也感觉出了她的天真烂漫,调皮可爱,不想命运如此坎坷,联想到了自己年幼的遭遇,觉得此事更是无法袖手旁观了,她当即表态道:“虽然我没什么神仙道法,可毕竟机灵点,之前普渡寺都能应付,这次若让我能进去,也应该能把她带出来。” 这话说的倒是合理,只是听在谢决那耳中,无端就刺耳了许多,这什么龙潭虎穴之地,她一个姑娘家怎么能以身犯险,他正打算开口打消她的想法,那边萧文定就站起来,大为欣喜的说道: “有夏姑娘帮忙,想必此事就容易许多了。” “容易什么?一点都不容易!”谢决使劲瞪了他一眼,咬着后槽牙说道:“她这点雕虫末技,去也无甚用处,怕还会打草惊蛇。” “此言不实,夏枣心思缜密,做事周全,非是寻常凡人可比的。”周承影实话实说道,这魔界她去了都能全身而退,区区一个官宅,即便再神眉鬼道,也不至于出什么大差错。只是这话音刚落,旁边的沈三叶立即就拽了拽她的衣角,递了一个眼神给她。 “怎么,你眼睛不舒服?”周承影还是秉承着有一说一的原则,丝毫没有领会到沈三叶此举的含义。 “……”沈三叶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谢决明显就是关心则乱,偏偏旁边这人脑子不灵光,丝毫领略不到她的意思。 夏枣一听周承影替她说话,这相当于肯定了她的本事啊,立马自信昂扬的说道:“就让我去吧,之前跟着师父去跑江湖,也遇到过不少小孩子,哄他们我还是颇有心得的。” “那就多谢夏姑娘了,你放心,有我同去,定会保证你平安而归。”萧文定一看这夏枣如此热心,也当即站起来表示感谢。 谢决这还没来得及插嘴,这伙子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事情给敲定了,他不由得心火渐生,偏偏众人面前又放不开,一句我担心你如鲠在喉,憋半天也说不出来,只能肩膀一耸,眉头一耷,没好气的说道:“我也要去。” “此事看似平平无奇,实则事关朝廷命脉,我既有守护之责,自然不能作壁上观。” 众人都惊呆了,同时愣了半天连口大气都没有喘,这么义正言辞、心怀天下的话居然是从谢决的口中说出的,要不是看他神态一如往常,几乎都要怀疑他被夺舍了。 “啊,这,”萧文定心想说你这一去估计闹得动静更大,可人家都提出来了,自己又怎么好反驳,“这当然是极好的,只是事情还未完全明朗,依在下的拙见,还不宜大肆声张。” “自有分寸。”谢决气定神闲的说道,接着又看向夏枣,颇为无奈的说道:“既然要去,我给你准备防身的器具,万一事发突然,你也可自行逃脱。” 夏枣刚想说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吧,但看着谢决那认真的眼神,突然拒绝的话就说不出来了,想着自己体内装着人家的真身,他如此担忧也不无道理,自己往后行事是需得再周到些,便很是爽快的就答应了。 半柱香后,当那一个半人高的包裹放在桌上时,众人都投之以震撼的目光,萧文定略微犹豫,还是表达出了心中的疑惑:“要是背着这包裹,可不像是要去找孩子的。” “像是偷孩子的。”周承影直接点题,让气氛瞬间凝固。 “怕什么,不是有乾坤袋呢?”谢决不以为然,就这些还是自己精挑细选过的,万一遭遇险境,说不准哪样东西能派上用场呢? 夏枣倒没有直接反对,她只是客观地陈述下了事实:“我觉得以我的速度,怕是找东西都要费不少功夫吧。” 这话很是在理,谢决略一思忖,就从那包裹里拿出一件薄如蝉翼的外罩纱衣,向着她解释道:“此物名为扫霞衣,不算什么稀罕物件,用来防身尚可。”说着,那衣服随风而动,轻飘飘的落在夏枣的身上,转瞬就消失不见了。 夏枣只感觉浑身清凉了一下,虽没增加任何重量,却感觉周身多了一层屏障,且与自己心意相通,便知道此物是奇珍异宝,想着他一片好心如此,就暂且收下,等到此事完后再还给他,出声对谢决道了声谢。 一行人收拾妥当后,便向着那麒麟巷走去,这地方多是高官贵族,巡逻布防自是要比他处严密许多,此时恰巧正有一队士兵路过,萧文定气定神闲,背着手昂着头迈着四方步走去,不知说了什么,几句话后这队便转身向着另一头赶去。 “看来萧大人说谎也是挺自然的。”夏枣发自内心的敬佩道。 “这叫官威,咱们萧大人岂是那张口说瞎话的人。”沈三叶笑着说道。 “我同他们说要在此执行重要任务,让他们离这里远些,”萧文定略有不安道:“在此的护卫队应有不少,也不好每一队都这么打发,咱们还是速战速决,省的露出什么破绽。” 谢决明显对破绽这两个字大为不满,自己什么时候干过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他也背着手昂着头大跨步的往前走,谁知还没有走上几步,那在巷子口的石碑乍现金光,嗡嗡作响,如同那戏本里的金箍棒般,猛地变大变长,似要有拔地而起的架势。 “故弄玄虚。”谢决不屑道,这石碑倒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只不过是里面有万年的玄铁石,关键之处在上面的题词,是那劳什子开国的皇帝用佩刀刻上去的,这刀浸染不知多少敌军将士的鲜血,天长日久的,这碑自然就长了点灵性,自己稍微念头一动,居然就起了阻拦的意思。 他伸出手放在那石碑上,硬生生的把石碑又压了回去,低头深思片刻,旁边的落叶迅速的聚拢在石碑上,将那金光尽数遮掩,而随后微风轻拂,有波纹般的光芒从他脚底逐渐往外扩散,如同海水涨潮般,一层比一层更要壮阔些。 “屏气凝神。”这层波纹到夏枣脚底下时,她突然有那么一丝的头晕,好在沈三叶扶了她一下,给她鼻子下放了块香膏,整个人立即恢复如初。 萧文定也略微一怔,很快缓过神,冲着谢决一拱手道:“此招颇为消耗气力,但确实能令人神智放松直至安眠,还望谢掌柜能多支撑些时刻。” “呵,小意思。”谢决一副闲适自得的样子,看起来的架势像是能撑到天荒地老。 但夏枣大约是之前同他相处久的缘故,隐约能看出几分不对来,此时旁边的沈三叶也注意到了,悄声对她说:“没事,我留在这里。” 事不宜迟,这三人抓紧机会朝那孙府赶去,等着他们脚步声一远,谢决便闭上了眼睛,明显没刚才的轻松样。 “你这叫什么,是逞强好胜,还是强弩之末?”沈三叶好奇道:“明明可以不用这么费劲的法子的,用个能隔绝外界的罩住不就得了吗?” “你懂什么,”谢决很是不耐烦道,“做人,最重要的就是面子!” “死要面子活受罪。”沈三叶在他够不着的地方小声嘟囔道,偏偏谢决耳朵灵,立马说要扣她月钱,她更是有些不服气的往外挪了一步,略微大点声的嘟囔道:“做人,最重要的就是大气!” 就在这俩拌嘴的间隙,那边三人都已快马加鞭,赶到那孙府的门口,本来萧文定还说要从墙内翻进去,却见周承影一把推开正门,就跟进自己家般随意,还扭头看着他俩,示意赶紧跟上。 夏枣一进去,就发现看家的护卫全都昏倒在地,心里暗叹一声谢决的本事真大,如此这般真就是省了不少功夫,三人一路奔向后院,刚穿过连廊跨出垂花门,只眼前一片种满荷花的湖就出现在眼前,这个季节,荷花早已枯萎,只剩干瘪的花骨朵,更加诡异的是,这湖上也没有桥,也没有船,只在湖中间有一栋木楼孤零零的伫立着,也不知道平时的人是怎么过去的。 “有些奇怪,”周承影捡起一块石头朝那荷花扔了进去,谁知那本枯萎的荷花突然就重新绽放,一把将那石头吞了进去,然后又恢复了原样。 果然,这孙府绝非寻常人家。 第46章 中元节秘事(六) “让我一试!”萧文定观察了下这湖的四周,掏出自己佩剑,意随心动,手落剑起,转眼间,这剑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着那湖对岸飞去,本已寂静的荷花闻声而开,花瓣咧开的如同要吃人的血口,其中花骨朵发出鲜红色的光芒,交织在一起,仿佛天罗地网般拢住那柄剑,竟牵制的它不能再往前移动分毫。 萧文定眉头皱起,又多用了几分力,整个人身子都被扯的往湖边近了一些,突然间,那红色的光芒大盛,晃的有些让人睁不开眼,而他也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起,猛地失去了平衡。 “小心!”夏枣拿出一张定身符贴在他身上,与此同时,周承影一道铁链袭去,将那红光笼成的罩子打破,然后拉着萧文定赶紧往后退了两步,随即那被扭曲成好几节的宝剑摔落湖中,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萧文定略微有些胆战,刚才在被拉去的时候他明明是想放手的,但不知为何全然不受他控制,“这湖太过诡异了,看来不能轻易的尝试过去。” “我好像能感受到这湖中的魔气,一位高官家中竟然有如此的邪物。”夏枣仔细望去,那湖中隐约能看出全是黑气,附在荷花上像是要随时涌出来。 周承影看着这黑漆漆的湖水,若有所思,又用了几块石头分别朝湖中不同的方向扔去,推测道:“我曾在传闻中听说过,有种名为‘望月花’的魔物,闻月而动,生性嗜杀,且一旦扎根水中,普通兵刃便拿它毫无办法,但今夜无月,按理说不该如此警惕,刚才扔了几颗石子,也是为了确认我心中的想法。” 说着她指向湖中的一朵荷花,同时从袖口飞出四五条铁链,猛地就砸了过去,“这花里藏有鲛珠,鲛珠晚上能释放月华,打碎它此局便能破。” 话音还没落,那铁链子就紧紧的绞住那朵荷花,谁知这玩意似乎是有灵性,在被勒的已经浑身破碎之时,还把那珠子给吐了出来,四周其他的荷花见此张牙舞爪,竞相踏着对方的枝叶想夺取这珠子,但显然此举早已被预料,一道铁链子从水面冒出,一击即中,瞬间那珠子化为粉末。 整个小湖也重归寂静。 萧文定又拿石头试了试,那些枯萎的荷花再也无丝毫复苏的迹象,周承影用铁链搭桥,随即这三人就快步走了过去,此时终于时能看清楚这栋木楼,它楼高二丈,宽约五三间,窗户紧闭,幽暗阴沉,外观看起来破旧不堪,门槛都缺了一个大口,从里面依稀望去,似乎能看到一丝闪烁的光芒。 “里面有魔气!”夏枣不知为何,虽然看不清这屋中陈设,可缺感受到了一丝若隐若现的魔气,在这木楼缠绕着什么东西,她想往前走近看看,却被周承影一把拦住,摇着头道:“这屋里不是活人所处之地。” 萧文定略懂奇门遁甲,他仔细一看,眼中大为疑惑,摸着下巴道:“这地方有些诡异,明明刚才在湖对岸还能听到一些风声叶落,此时却什么动静都没有。”说着,他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用力的往上空一扔,只见这枯叶在飞了半丈多高时,并没有往下落,反而朝一旁飘了过去。 “果然,这个木楼所在之处被人改了阵法,似是与外界相隔,自成一处绝境。”萧文定看了一眼周围布局,大略推演一番,恍然大悟道:“五行属土,位居西南坤宫,旺于秋季,相于夏,囚于冬,死于春,怪不得一来这里觉得冷了几分,想来这木楼就是阵眼,可究竟是什么邪门法子,竟然能把天干地支给定死,背后之人着实可怕。” 周承影觉得破解这玩意倒是不难,问题是如何悄无声息,她要是把这地炸个底朝天,那估计谢决的脸都要被气绿了,如此一想,短时间内还真没有什么好办法。 “咱们不是要找人吗?也不一定非要进这个楼。”夏枣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她看着那缺失的门槛处,约莫这大小恰好能容纳一个小孩子爬出来,如果这孩子是在这楼里的话,应该就是从这出入的。 想着那天这小女孩偷跑出来,也是因年幼喜玩,童心烂漫,怎么也受不了长时间在那屋中待着,虽然想不到能马上进去的法子,但可以换个思路,让她自己主动出来? 夏枣走到那个缺口处,从自己怀里掏出了几样物什,是用草绳编织成的蚂蚱蟋蟀知了,往地上一放,不知施了什么法术,这三只小虫一放在地上就翻打了起来,它们后背还闪着不同颜色的荧光,缠打在一起瞬间就发出五颜六色的光,看起来分外的热闹。 此时,那门槛处一个小小的脑袋伸了出来,小姑娘机警的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人之后又赶忙了缩了回去,只是仍旧舍不得这稀罕的玩意,临了还用小手去扯着,想把这小虫给带回去。 “小妹妹,我们没有恶意,是专程想来帮你的,”夏枣手里牵着一根长线,线的那头拴着这些小虫子,没让这小姑娘轻易得逞,“你不要害怕我们,我还有更多好玩的东西给你。” 小姑娘一见受阻,立马就放开了手,显然对他们的防备心很高。 “这屋子里面应该是孩子的母亲,如此层层防范,想来不是什么见得了光的事情。”萧文定蹲下来对那缺口道:“小妹妹,我知道你母亲囚禁在这个楼,你要是相信我的话,我一定竭尽全力让她出来。” 话说完,那边似乎在犹豫,能感受到这小姑娘开始产生了一点动摇。 “你的母亲想来备受折磨,你再迟疑,怕是要错失这解救她的机会。”周承影倒是不会考虑小姑娘的承受力,并且作势转身要走。 “等等!”果然,这小姑娘探出了脑袋,却还没有完全露出身子,用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们,眼神中除了不信任外,还多了一丝惊诧的光芒,“你们怎么知道我的母亲?” “自然是有把握才来,”周承影:“若非是顾及你母女二人的安危,这小小的房子又岂能拦住我?” 小姑娘此时已经认出了周承影就是那日在中元节捉她的那个人,她扭头看了一眼屋内,内心似乎是经历了一番挣扎,然后鼓起勇气钻了出来,小小的脑袋仰着看着她们,发出清脆的童声:“说好的,你们会救我母亲的。” “嗯,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赶回。”萧文定此时突然想到一件事,便问起了小姑娘:“这里四面环水,你平时是怎么出去的?” “简单啊,”小姑娘说起这明显话就多了些,“木楼后面有个特别大的荷叶,我坐在上面没一会就能飘过去,然后那头墙壁下有个洞,钻出去就行啦。” 这事有些古怪,他们让小姑娘领路去看了一眼,果真有个三尺宽的荷叶,长得同那些望月花很相似,若不是体积庞大,还真的不好分辨。 不过眼下没时间仔细琢磨,他们一行带着小姑娘原路返回,离开了孙府,路过巷子口时,明显谢决脸色比一开始苍白了些,见他们平安无事,慢悠悠地收了功,对着他们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弄个孩子居然这么慢,等的都快让我入睡了。” “明明刚才累的还流了几滴汗……”沈三叶想着既然都扣我月钱了,那必须得实话实说啊,揭露出他这嘴硬的真面目。 “那赶紧回去休息会吧,”夏枣也看出谢决状态不佳,若不是他失去了真身,也不至于这一会功夫就如此疲惫,“我们已经知道那孙府的情况,下次可别再用这个法子了。” “无碍,”谢决本来还想再展现出几分气概,话还没说出口,看见夏枣担忧的眼神后,立马转了心思,口气弱了几分道:“就是有些头晕,走路好像不太稳。” 夏枣闻言立马扶着他,左手搀着他,右手牵着娃,不知怎么的,这场景莫名的还有些温馨。 “……”沈三叶无语看着他一眼,心里那句老流氓差点就说出了口。 “……”萧文定控制着自己的脑袋,不让自己眼睛往那边多看一眼。 “……”周承影本来想过去替夏枣扶他,却被沈三叶跟萧文定夹在中间动弹不得。 只有那个小姑娘,分外诚恳对着夏枣道:“姐姐,他装的。”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氛,随后谢决眼睛一眯,心下一狠,嘴角一抽,那小姑娘见情况不对,立即拉着夏枣委屈道:“这个伯伯好凶啊,他看起来不像好人。” “小兔崽子,你看我不好好教训你。”谢决中气十足,丝毫没有刚才的颓态,说他不是好人无所谓,居然叫自己伯伯,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她只是在开玩笑,你可别同她计较,”夏枣在中间调合道,“小妹妹,这个哥哥今晚为了救你耗了许多功夫,将来你母亲的事还得多依仗他。” 这小姑娘一听这话,立马就收起了自己的调皮劲,立马跑到谢决另一边,牵着他的手恳求道:“哥哥人美心善,刚才是我说错话了,您大人有大量,可不要同我生气。” “我跟姐姐会一路扶着你的。”她冲谢决眨了眨眼,似乎已经看破来他对夏枣的心思。 “我刚才,逗逗你而已,”谢决对这小崽子真是刮目相看,这才几岁都能修炼成小人精,怪不得能在孙府这地方来去自如,尤其是她这生魂还如此的不稳。 非生非死,有点意思,谢决同周承影对视了一眼,俩人心知肚明,这孩子背后藏着太多的事。 第47章 中元节秘事(七) 回到千金坊后,这小姑娘自是被屋里五彩斑斓的陈设给吸引住了,当即拉着夏枣四处晃悠了起来,东摸摸西看看,童心烂漫,一派天真,带着这屋里的气氛都轻松愉悦了许多。 “这孩子的情况有些复杂,”周承影此时同谢决站在一旁,如实说道:“我当差百年,很少遇到这种生魂似离非离的情况。” “或许在她身上有两种力量,一剥离一牵制,日积月累才导致这般情形,如若不能尽早把她魂魄稳固住,怕迟早要烟消云散。”谢决正面色严肃的思索着,扭头就看见那小姑娘拿着馒头往鱼缸里掰,当即脸色大变道:“住手!” 话音刚落,那本来金光闪闪的鱼吃了馒头后,突然浑身黯淡了起来,周身鳞片变得乌漆嘛黑,顺带还掉了一大片,再配上一对死鱼眼,丑的很是独树一帜。 “这七彩鱼不能吃五谷杂粮,你知道我买它花了多少金子吗?”谢决心痛道。 那小姑娘被他这一喝,弄得手不稳馒头掉了下去,那馒头顺着地毯滚了一路,她见状赶忙想跑去捡起来,不料太匆忙了一滑身子向旁边倒去,夏枣眼疾手快拉住了她,可小姑娘这胳膊还是碰倒了旁边的花架,上面的瓶子冲着那放茶具的案子就砸了下去,溅起的碎片正巧飞向了鱼缸。 水流喷涌而出,那黑炭般的鱼跌落到了地毯上,浑身扑腾着往那馒头挪动,肥厚的嘴唇吐出了白色的泡泡,浑圆的身体在毯子上蹭出长长的黏液,在咽下最后一口气前终是抵达了目标。 “哎呦喂,”谢决看着这满目狼藉的屋子,捂住自己胸口冲着周承影咬牙道:“就这吧,不救了。” 当然他是嘴硬心软,照他之前的脾气总得吵这小孩子一顿,不弄得她哇哇大哭都不能停嘴,偏偏这小姑娘自己先低下了头,一脸歉意对着谢决认错道:“对不起,我从小都没怎么出过门,不知道它不能喂……” 人小鬼大,谢决拿这小孩子没法子,留下一句让把这里收拾干净的话后便去休息了,靠时间来修复自己刚刚破碎的心灵。 “我去后面准备下,一会帮她稳固下魂魄。”周承影知道这孩子的状态不佳,势必不能再拖了,于是也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姐姐,如果你们能救我的话,是不是也一定能救我的母亲,”小姑娘拉着夏枣的手,清澈的眼神中满怀希望,小声嘟囔道:“母亲也好久没有见外面的世界了,她看见之后一定会很开心的……” 夏枣有些心疼的望向她,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她的手,蹲下来整理着她耳边的碎片,轻声宽慰她道:“一定会没事的,你母亲知道你这样惦念她,就已经很开心了。” 接下来,等到周承影回来之后,小姑娘简单的把自己的经历讲了讲,她毕竟年幼懵懂,对很多事情描述也有些模糊,好在旁边夏枣一直引导着,大致能理清楚整个事情的轮廓。 小姑娘乳名叫恬恬,她自打出生起就跟在母亲身边,上有一个大十岁的哥哥,能记事时起,只觉得父亲疼爱母亲贤惠兄长谦恭,每天不是爬父亲的书案,就是撕坏母亲的手帕,偶尔哥哥读书之余还会带她上街,给她买一堆各式各样的小物件,这日子一直持续到她过了六周岁的半个月后。 那年夏天的极为的酷热,她晚上被蚊虫叮咬的没有睡好,爬起来想要去找母亲哄她,蹑手蹑脚的绕过侍女,刚来到父母的卧房门口,小手正准备用劲推的时候,就听见了一阵争吵声。 她毕竟年幼无知,好多话听得也十分模糊,只记得是父亲与母亲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言谈之中有什么“前途”“中举”“牺牲”之类的词语,接着咣当一声,似乎有什么摔倒的动静,惊得她往前一趴,门开了之后看见母亲跌倒在地,满脸泪痕。 “母亲,”恬恬赶忙上前扶着母亲,却被母亲一把搂住怀中,那气力大的完全不似平日的柔弱模样,勒的她居然都有些喘不过气来。 “素霞,你好好想想吧。”孙广逸看着这俩母女,眼中微微露出不忍之色,但也仅过了那么片刻,就甩袖而去,丝毫不顾还在地上趴着的妻女。 恬恬自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能用稚嫩的童声安慰着母亲,稍许,母亲猛地直起身来,盯着她的眼睛,喃喃自语道:“娘绝对不会让你有事的,绝对不会……” 随即母亲夺门而出,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惊慌失措,半天才站起来,扒着门框左顾右看,哪里还有母亲的身影,心中满是疑惑的从屋里离开,想着父亲母亲之间突然起了这么大的冲突,哥哥应该知道些什么,他向来都喜深夜苦读,现下应该还在书房里。 “哥,你怎么没在背书?”恬恬一进书房,就看见平日里手不释卷的哥哥居然在站着发呆,一副魂都丢了的样,听见恬恬的声音后还略有些惊吓,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笔架。 “哦,天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在自己卧室待着,小心被老虎抓了去。”孙谦安尽管在跟她开着玩笑,可脸上却无一丝笑意,隐隐的目光还略有闪躲。 “我本来想去父母卧房里待着,可却撞到了他们争吵,现下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了,哥哥,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恬恬很是急迫的想知道原因。 “你还年幼,大人之间无非就是那些家长里短,等你睡一觉后,他们自然就会相安无事了。”孙谦安宽慰着她,牵着手把她送到了卧房门口,把她哄上了床,翻出从前的神话故事挨个讲个遍。 恬恬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在哥哥的轻声低语中慢慢入睡,她对哥哥的话信以为真,却没看懂孙谦安那眼中复杂的神色。 次日,一大早外面就变得非常吵,恬恬还刚刚眯瞪着眼,就看见哥哥走到了她的床边,将她抱在怀中,步履匆忙的朝着外面走去,直到上了一辆马车,此时恬恬觉得有些不对,可没等她多问上那么几句,突然感觉眼前一黑,就倒地晕了过去。 等到再醒来,她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完全陌生的木屋里,旁边是被五花大绑的母亲,她骤然察觉到了不对,急忙的想要帮母亲松开绳子,但自己用了半天劲,稚嫩的小手都磨破一层破了,这绳结居然纹丝不动。 “恬儿,都怪母亲,母亲护不了你啊。”母亲向来最爱整洁,现如今全身上下却凌乱不堪,脸上满是泪痕,混着散乱的头发,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来岁。 孙广逸看着自己的妻女,脸上没有丝毫不忍的神色,倒是在一旁的孙谦安,有些愧疚的低下了头,不忍在多看一眼。 “素霞,你居然还让你弟弟夜闯入府,你怎么就如此妇人之见呢?你不过就受些委屈,换来可是孙家的满门荣耀,将来祠堂也必将有你的供奉!”孙广逸试图在同妻子讲道理,可看见她那仇恨的目光,就气不打一出来,哼了一声道:“看来与你多言无益了,你放心,此后我不会再娶妻,你也只是大病难愈,安心的同女儿在这里待着吧。” “孙广逸你个禽兽,女儿她才六岁,你杀我辱我便是了,她尚是天真无邪的年纪,她造了什么孽出生在你们孙家,你留她一条活路又能如何呢?”母亲突然直起身,用尽全部的力气破口大骂,一点也不似从前般温柔娴静,可恬恬此刻却莫名的感到安心,不知为何,此刻年幼的她本该放声大哭,却也以超出年纪的冷静看着那边。 “父亲!父亲!”她喊着一向和蔼的父亲,直到他背过了身。 “哥哥!哥哥!”她又喊正看向她的哥哥,孙谦安本已迈忍不住出了腿,在听得旁边父亲冷哼一声后,又收了回去。 恬恬不知道即将要发生什么,但却对父亲和哥哥感到不解,他们平时明明最疼自己,父亲最喜欢让她坐在自己头顶,即便被做客的叔伯笑话,也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哥哥平日里在忙也会偷摸给她塞些好吃的,那城里最时兴的风筝她向来都能第一个拿到,为什么,为什么突然之间他们变得冷漠,好像一下子就不认识她了,那平日的宠爱都是装出来的吗? 她六岁的脑袋里自然想不透这些事情,她只是用小小的手摸着母亲的胳膊,劝着她不要再伤心,既然父亲哥哥不理她们,那她娘俩也不要他们了。 她远远不知道,父亲哥哥不但是不要她们,而是要把她们吃干抹净,吸尽她们的血肉,还要榨取她们的魂魄,直至永不超生! 此时,门外来了一个披着黑斗篷的人,父亲很是恭敬的走上去,冲他耳边说了几句话,紧接着这人就走了上来,恬恬看不清他的面庞,只记得他稍一挥手,母亲便晕倒过去了。 “哥哥,哥哥救我!”恬恬此时发现孙谦安似是想走上来,却被父亲牢牢抓住,她大声的喊着,最终却只见哥哥扇了自己两巴掌,狠心的跑出了屋。 而这黑斗篷的人一愣,悄悄的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药丸,在她昏过去前,她听到了别怕两个字。 再醒过来时,她就发现自己在这陌生的木屋里躺着,而母亲被无数丝线穿过,无论如何也叫不醒,奇怪的是,她脑中比从前多了一些记忆,知道这屋子有个洞,也知道如何从这府中溜出,更知道无论如何不要被父亲跟哥哥发现,她之所以去中元节那条街道,是怕母亲已经故去,去那是或许能见到母亲的魂魄。 “对了。”恬恬此时突然想到什么,“那个穿黑斗篷的人,他的腿有点瘸。” 此话一出,萧文定的脸瞬间刷白起来。 第48章 挚友(一) 旁边的沈三叶察觉到了萧文定的脸色不对,当即对恬恬问道:“除了腿瘸外,这个人还有其他特征吗?” 恬恬陷入思考,半天后挠着头说道:“当时太突然了,我确实想不起来了,只是父亲对他样子很是恭敬,但这个人应该比父亲年轻许多。” 话说到这里,萧文定的脸色更加不对了,他抬头看着沈三叶她们,犹豫的说道:“我确实认识这么一个人,与小姑娘所说的很是相符,但是他天性良善,从不杀生,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怎会从他的手中做出?” 此时本在一旁打盹的鹦鹉突然张嘴,传来的却是谢决的声音:“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查一下不就便知了,若真是你心中所想之人,那势必牵连广大,我们行事怕是要谨慎一些。” 萧文定稳了下心神,开口道:“今日太晚了,大家还是先早些休息,之后我去查证一些事,等有结果了再来联系你们。” 待他走后,忙碌了一晚上的疲惫感也随之而来,夏枣走到后院,轻手轻脚的推开门,走到旁边的侧厅,倒头便昏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人坐在自己床塌边,可没来及多想,沉重的眼皮一翻,便昏睡了过去。 谢决看着她这睡的香甜样,也不好摇醒她问刚换的被褥舒适与否,只好替她掖了下被角,又拿来一顶点着安神香的炉子放在旁边,想着炉子毕竟有些烟火气,又将窗户稍稍开了一个缝,可这般夜风微凉,怕将夏枣给吹着了,转身搬了一个屏风挡在窗前,这一切做完后,扭头看夏枣睡的都开始咂巴嘴了,心下终是一安,这才去卧房就寝。 次日一大早,夏枣起床后颇为神清气爽,走到前厅后发现空无一人,恰巧这时沈三叶拎着笼糕点进门,招呼着她道:“你醒的够早啊,快来吃点东西。” “昨日那个小姑娘呢,刚转了一圈发现谁都不在,”夏枣同她坐下,拿出一个烫乎乎的肉包,半天没有咽下去。 “恬恬被谢公子带去稳固魂魄,不然日子拖久了,怕是药石难医,承影去寻进入那木屋的法子,至于咱们俩个,”沈三叶也拿出一个肉包,慢慢的撕着皮散着热气道:“咱们去探望下恬恬的舅舅,打探一下当年的消息。” “居然她舅舅还能找到,我以为孙广逸会做出杀人灭口的事来。”夏枣正说着,此时门口跑来了一只白色的耗子,往地上扔了一张纸条,短腿撑死身子开始作揖起来。 沈三叶冲它扔了个金瓜子,捡起纸条看了一眼递给了夏枣,有些忍不住抱怨道:“这赵玄牧,指挥一堆蛇虫鼠蚁大军,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发家致富。” 夏枣看上面写个了地址,是她曾经同师父路过的地方,隐约记得是一处人烟稀少的小镇,看来是特意藏身于那的。 她俩乘着一对木鸟而行,起初,夏枣还有些心惊胆战,后来发现这木鸟似是能感应她的不安,飞的很是四平八稳,随着她身体的起伏而上下摆动,莫名的让夏枣有了一种遨游天地的感觉。 “这传说是鲁班的遗作,后经仙人吐气而有了灵力,没有意外的话能日行千里,谢决他平时可舍不得拿这东西出来。”沈三叶正夸着,只见这木鸟的左翅膀突然掉了一个零件下去,夏枣那个木鸟右翅膀也随着掉了一块,俩木鸟跟得了失心疯般的冲了起来,那横冲直撞的架势,天边的流星都赶不上,在快要接近镇子的时候又俯身下冲,距离地面半丈高时一个鹞子摆尾,就把这俩人给甩了下来,然后一左一右挨着脑袋靠着,看起来人畜无害,天真可爱。 “这破鸟,回头我要将它们给当柴火烧了,”沈三叶顾不上摔的疼痛,赶紧起来去看夏枣,谁知夏枣平稳落地,浑身上下一点伤没有。 “你身手如此之好啊!”沈三叶有些惊叹的说道:“只知道你懂道术,没想到也擅长轻功。” 夏枣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身子只是稍一用劲,就能如此轻飘飘的落地,看来经魔界一遭,自己确是同之前不一样了,像是传奇志怪书里一夜发达的主人翁,莫名的多了一些不属于自己的力量。 “好像是比从前强了些。”夏枣打着哈哈,随手捡起一块小石头,用尽全力一捏,瞬间化为了粉尘,她诧异了片刻,随即摁下心中的激动,大事当前,回头再探寻下功夫的长进。 俩人依着纸条的上的地址,很快的就找到了一家有些残破的院子,敲了几下门之后,院里传来了一阵咳嗽声,接着那门只开了一条缝,传来了男子的低沉声:“谁啊?” “我们是为大梁城中孙府之事而来,”沈三叶刚说完,那门就砰的一声打开,一位面容落魄的中年人拿着把柴刀,瞪着她们说道:“就知道孙广逸那畜生迟早会来,我就是拼了命,也要跟你们同归于尽。”说着就挥舞着朝她们劈来。 夏枣见他这还有几分功夫,当即拉着沈三叶躲到一边,用脚踢石子将那柴刀打落,连忙解释道:“这位大哥,要是孙广逸杀你,怎么会专程派两个姑娘大白天的来敲门,此行我们是来告诉你,令妹的孩子还活着,你赶快冷静下。” 中年男子一听,停滞了半刻,随即震惊地喊起来:“什么,阿恬居然还活着,那我妹妹呢,她是不是也没死?”他说完看了眼夏枣跟沈三叶的脸色,立即明白了,叹了口气道:“她要知道她的女儿还活着,九泉之下也得心安了。” “我们是机缘巧合下救了她,但她年纪太小,对于当年之事说的并不清楚,这次是专程过来问你,就是为了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沈三叶惋惜道:“最起码,让夫人她能真正的得到安息。” 中年人先请她们进来,介绍自己名为李肃刚,从小跟着父亲做镖局,也练得了一身的功夫,妹妹李素霞嫁给孙广逸时,他们孙家是满门的穷酸秀才,连上门的聘礼都给免去了,好在这孙广逸后来因文采出众而有了名气,出了几本诗集又办了几年私塾,也算是攒下了些家业,只是求取功名之路异常坎坷,连续数年不中,想来是与仕途无缘了。 他本来以为日子大约就会这么过下去,当初妹妹嫁给他们孙家也不图什么飞黄腾达,如今这般光景倒也是安稳,只是后来的一天夜晚,妹妹派人捎口信说孙广逸要害她们母女,他赶紧带了镖局的人赶过去,谁知居然有官差提早埋伏,不由分说就将他们捉了起来,等到次日就伪造镖局走私海盐的证据,将他们判了流放,从此他一家妻儿老小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流放的途中老父失足而亡,到了深山苦寒之地后,妻子体弱也病故了,只留下了不足十岁的女儿,我为了一线生机,拼了命带着女儿逃了出去,定居到此地后再去托人打听,竟发现那姓孙的已经中举,全家搬去都城做官了,”李肃刚咳嗽了两声,此时夏枣才发现他有一条腿行动不便,正想扶他去院子里坐下时,屋中走出了一位大约十二三岁年纪的姑娘,她把熬好的药放在一边,劝着父亲去歇一会,自己则对着夏枣和沈三叶继续说道: “父亲这些年都在费心去打听她们的消息,只是花费了所有钱财,也只模糊的知道了姨母病重、表妹病死的消息,那孙广逸现下权势滔天,若我们露面了想必会被他灭口,再加上父亲身体近年来也愈加不好,便不敢轻易再有动作,若两位真是能还当年之事一个真相,我同父亲愿当牛做马叩谢恩人。” 夏枣赶忙扶起了要下跪的小姑娘,同沈三叶对视下后,给他俩留下了些钱财,告诉他们一有消息便会告知,俩人出了门,不约而同愤懑起来,刚才不好意思说的话都喷涌而出: “这孙广逸,真是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背后帮他的更是罪孽深重!十恶不赦!” 俩人觉得哪怕是当着那姓孙的面骂上三天三夜,心中的这口气也不能疏解一二,回到千金坊后,正欲同其他人说道,却发现气氛有些不妙,每个人的面色都笼罩着一层乌云,应是都遇到了不太顺利的事情。 “回来了,此行可有收获?”谢决此时从楼上走下来,他脸色也比之前煞白了些,更衬的那双眼睛墨黑如玉,莹莹发亮。 夏枣同沈三叶将李肃刚的事情尽数说出,还猜测了他背后的必定有个位高权重的人相助,不然怎能动用官差来害人,此话一说完,那边萧文定却没拿稳手中的茶杯,不小心溅了自己一身滚烫的茶水,呆愣了片刻才想起站起来抖搂下衣服。 “萧大人,你是查出什么了吗?”夏枣敏锐的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略带小心的问道:“是你的相熟之人?” 萧文定闻言抬头,目光绝望、神色颓废的看着她,他嘴唇都干裂了开来,想是半天都没有喝水,许久后低下头,喃喃的问夏枣,又似乎是在问自己,“夏姑娘,你说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师父做了什么无法被原谅的事,你会怎么做?” “我无法给出你确切的回答,我想我应该不会选择逃避,师父在我心中是可以永远被原谅的,我会陪他赎罪,但绝不会任由他逃避。” “是这样啊。”萧文定听完后晃了一下站了起来,对着他们所有人道:“这个孙广逸中举的那年,主考官是当朝宰相,亦是我的恩师,而他的儿子,同我相交多年,是我生平挚友。” “而且我这位挚友,他确实,同孙广逸这几年多有往来。” 第49章 挚友(二) “此事非同小可,”谢决倒没什么惊讶的,替萧文定续上茶水道:“当朝宰相周德正是一代股肱之臣,年逾七十还在操劳政务,多次告老怀乡都被驳回,绝不是能为了功名利禄而折腰的人,至于他的儿子,好像是打了几年仗,如今赋闲在家。” 萧文定抬头看了一眼谢决,继续补充道:“他的儿子周则鸣,原是当朝驻扎西北的常威将军,后在一次战役中因腿部受伤,落下了行走不便的毛病,就回到了都城养伤,这么多年他都寄情诗词书画,喜欢同文人墨客结交,这孙广逸正是他的朋友之一。” 话说到这里,萧文定不由得停顿了下,想到自己去周府拜访,老丞相几杯酒入喉,拉着他开始说起了从前的许多往事,他们两家本就是世交,从开始蒙学时自己便同周则鸣一起,当时每每被夫子抽中背诵,周则鸣都会悄悄的对着口型告诉他,最后俩人集体被罚打手心,愁的丞相胡子都白了好几根。 不过如今,他胡子头发已然全白,只目光矍铄,精神抖擞,一谈起他俩打小的趣事就滔滔不绝,眼见的茶壶的水都喝完了,仍是不见有停的意思。 “丞相,”萧文定赶紧把他的话头打断,试探性的问道:“最近我因一些琐事同孙广逸打了些交道,言谈中他说起是您主持岁考时选拔的,可平日里很少见您老理会他,不是此事真假?” “确实如此,”周德正摸摸自己花白的胡须,毫不避讳地说道:“那年大选主考官因丁忧回乡,我临时顶替主持了一回,那孙广逸文章确实写的不错,只是后来入朝为官,其人胆子颇小,做事畏首畏尾,我后来便不同他多加来往,怎么,他这性子还能同你找麻烦来?” “那倒没有,只是随口问问。”萧文定随便找个由头糊弄过去,等拜访完丞相,他告辞往府外走的时候,恰好碰见了周则鸣进来,他赶忙上前道:“刚拜访完丞相,管家说你出去办事了,还以为今日见不到你。” 周则鸣拄着拐杖,脸色虚白,丝毫看不出是武将出身的,他冲萧文定笑了笑,说道:“这话应该我说给你听,谁不知你是这都城的大忙人,加你一面才是难能可贵。” “你的腿如何,我前些日给你送去的药用了没?”萧文定看着他的腿,很是关心的问道。 “我这腿便是神仙也难医,更何况,”周则鸣摇了摇头,换了个话题:“你今日找父亲来问什么,我可了解你,闲话家常不是你擅长的事。” “打听一个人,孙广逸,不知道你听说过没?”萧文定说此话时看着他的眼睛,试图在里面找出一些线索来。 周则鸣听到后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点点头,很自然的回道:“听说过,伪君子,你可得好好查查。” 他如此坦然,萧文定反而不好再问什么,更何况一而再对挚友试探本就不是他本意,便关心两句就离开了周府。 上了马车走了一段路之后,从树影处突然下来一个黑衣人,冲着窗户对着萧文定道:“大人,确有其事,是否继续?” “罢了。”萧文定一摆手,泄了气般的萎靡下去,事情一开始自己便有些怀疑他,之后自己无论做什么,都只是将这怀疑一步步落实下去,以他的敏锐才智,应该知道自己在调查他,可为何他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难道他,目的便是让自己查出来吗? 从之前的回想中转过神来,萧文定又喝了两杯茶,终于下定决心道:“丞相应与此事无关,至于他的儿子周则鸣,参与其中。”这话刚说完,他又立即补充道:“至于参与多深,现下还不能确定。” “丞相之子,”夏枣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的奥妙之处,“他好像也利用不了孙广逸做什么事啊,他又不做官,又不图财的,既然跟萧大人相熟,应该也不是什么滥杀无辜之人,他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想要干什么?” 谢决很不掩饰对夏枣的赞赏,引导着她继续思考道:“如此隐秘的邪术,连我都从未听说过,就用到一个孙广逸身上,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夏枣跟沈三叶听完之后对视了一眼,着实是把她俩震惊住了,若不是一个人,那这周则鸣要做的事细思极恐,他残害这么多无辜的妇女幼童,是为了控制这些人吗?控制他们要做什么呢? “我查到了同他交往密切的一些官员,都是近几年中举入仕的,其中,有不少才华横溢,已然成为了大梁朝的肱股之臣。”萧文定很是确定道:“他不是要一人一家的命,他是要动摇这朝廷的根基。” 此话一出,场面更加的肃静了起来,连呼吸声几乎都听不见,一个曾经是为楚朝出生入死的将军,怎么会突然要费尽心机去毁了自己为之效忠的国家,而且如此阴险狠辣,丝毫不像是光明磊落之人能干出的事,若说他平白无故如此,除非是真得了失心疯。 “他这么做并非毫无缘由,”萧文定看出了大家眼神中意思,沉默了片刻后开口道:“他当初正是春风得意、建功立业的时候,应是被人陷害,这才被免了官职,具体原由他从来不提,跟着他的亲信也都死在战场,我这也只是推测。” 此话一出,又是震惊众人,只有谢决面色如常,他很快的反应道:“记得这周丞相嫡女曾入宫为妃,不过没几年就病故了,可与此事有关?” 萧文定点点头,继续道:“则鸣他很疼爱这个妹妹,兄妹感情之深反而成为了某些人利用的把柄,听说是有人故意泄露他战场失利,不幸身故,刺激了原来体弱的妹妹,这才香消玉殒,此事我也是后来得知,本想帮他调查,却也被他给劝住,我只以为他意志消沉不愿追究,没想到他竟然采用这种方法。” “大概是因为你劝也没有用吧,他不想让你参与此事。”夏枣内心很矛盾,一方面觉得周则鸣也是可怜之人,另一方面又觉得他既然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妹妹,为何要再去残害别人的妻女,不得不说,他或许曾经是个保家卫国的英雄,是个宠爱妹妹的兄长,可如今因自己的仇恨,也慢慢成为了罪孽深重的刽子手。 可换做自己,真的能忍下这口气吗?夏枣想着若是自己的师父被害,想来自己也会失去理智,可她也坚信自己不会把毒手伸向那些妇孺之辈,拿别人的无辜的生命去铺向自己的复仇之路,真的值得吗? 此事门口飞来一只乌鸦,嘴里叼着纸条,谢决给了它金豆子后便啊啊几声飞走了,听着甚是晦气。 “与周则鸣来往过密,家中妇人或女儿近来查不到行踪,这些人倒也不难查,”谢决把名单摆在桌子上,示意道:“都是新起之秀啊,这要是都抓起来,这大梁朝折损的臣子一时半会可补不上来。” 夏枣跟沈三叶一看,果然上面的九个人都分布六部要职,这要是一下子都没了,不得人心惶惶,流言四起。 “孙家必须抓,可其他的人,”萧文定背着自己良心道:“其他人得暂且留着,而且需将他们残害妻女的事实瞒住,孙广逸被抓之后,他们自然内心会惶恐不安,到时候我们逐一解救出来。” 夏枣听着这方法就觉得憋屈,可站在萧文定的角度想,却也是最好的办法了,唯一的一个担忧,这些人都敢献祭妻女了,在得到孙广逸的消息后,难保不会毁尸灭迹。 谢决很快就证实了她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他否决了萧文定的提议,提醒道:“能做出这等事的人,应该不会在乎多走一步棋的。” “确实如此,”萧文定也反应过来,思忖道:“但要是一下子去这么多家,难免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陛下那头若是得知真相,盛怒之下,怕又是会血流成河。” 当今皇帝向来不喜政事,钟情玩乐,性格疲懒,沉迷美色,别说这些大臣的妻女,就算他们死在自己面前,估摸着也只会骂一句晦气,好在这些年有老宰相在替君分忧,日夜操劳,这天下也算得以安稳下来。 “明明是他们泯灭人性,残害妻女,我们还偏偏要替他们隐瞒,布下这个局的人真是好生算计,”夏枣忍不住说了出来,当然心里还有一句话:这大梁朝地缘辽阔,人才辈出,难道还找不到顶替他们的人吗? “并不是这几个人有多重要,只是若消息传出,动摇的是朝廷的威信,民心不安,想来动乱就要兴起,文定,看来你要快点行动了,” 谢决话里是催促之意,但面上仍是不急不慢道:“周则鸣也不是等闲之辈,拖到现在可不是为了放了这些人的。” 萧文定想要替周则鸣辩护,却也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先应下谢决的话,但要去名单上的九个人家中搜救,还要消无声息不惊动陛下,此事确实有些难做,万一稍有不慎被发现,自己又该如何解释? 恰巧这时,周承影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她面上虽仍旧清冷,可眼底却有喜色,难得的没等众人问就先开口道:“此去还真的寻到了法子,既能悄无声息,又能救人性命。” “周将军,现在这事又遇到了些难处,需要救的可能不只一家,且刻不容缓,最好能同时救出来。”萧文定也知道这个时候提要求,显然有些太急切了,不过为了万无一失,也只能这么说了。 周承影想了一下,马上扭头看向谢决说道:“同时而为,倒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甚好,这样就只需一个能进去的理由,之前趁夜黑而入的法子危险过大,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还是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萧文定正想着法子,那边夏枣出声提醒道: “光明正大?那还是得要皇帝的命令啊。” “皇帝?”萧文定疑虑顿时升起,转而和夏枣一对视,突然灵光一现,立马起身道:“我就去办入府之事,剩下的就要交给诸位了。” “对了,记得你的那位好友。”谢决在他离开前说道:“那位周将军应该还有后招。” 萧文定点了点头,终是下定了决心,毅然决然的走了出去。 第50章 挚友(三) 申时三刻,御马厩的司监正日常巡视,突然发现异兽阁里的两只石龙子不见了,这可是外藩进贡,世所罕见的异兽,绿眼赤瞳,金鳞凤爪,很是得陛下的喜爱,每半旬都要带去猎场玩耍,而明日,恰好就要巡猎。 这司监本来还有些昏沉的头脑一下子就清醒,急忙派人把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后,哭丧着脸向着大殿奔去,片刻后,就被拖去杖责五十,这行刑还没到一半,人就已经咽了气。 偏偏同一时间,萧文定递了一封折子,上面说在麒麟巷发现了形似石龙子的异兽,只是它们行动敏捷,畏光怕人,已经不知钻入了哪位朝臣的宅子里,此事颇为怪异,特来请示陛下。 不多时,皇帝的批示就下来了,朱笔潦草写着八个字,今日即捉,不计手段。 这边萧文定拿到旨意,就已经大张旗鼓的派人去巷子中张贴告示,挨家挨户通知要求所有人暂时离开,这石龙人生性胆小,易惊吓后暴起伤人,在将它们捉拿之前,所有人需外出躲避,如担心府内财物遭到损失,可以自行落锁,总之此事不容商议,即刻就办。 尽管萧文定这边强势如斯,仍有一些高官觉得小题大做,搬出了一堆规章典故来拒绝,说决不能因这畜生缘故,让自己离开府邸,顽固地让家丁来看住大门,完全忽视那告示的内容。 萧文定听闻只放言,近日监察司接到了一些线索,关于某些高官显贵收受贿赂,家中私藏财宝,都比皇宫规格要高上许多,今天他只想捉拿异兽,并不想节外生枝,倘若有些人拒绝的明显,那想来府中还藏着别的秘密。 此话一出,麒麟巷的众人当即麻溜的收拾物件,大包小包的驾着马车离开了,不过只是让他们离开一个多时辰,这下弄得倒是像在搬家了。 那头谢决收到萧文定的消息后,从后院拿出了自己用纸糊的假人,虽然还没来得及画上五官,但身材四肢已经同常人无异,看起来还带着些许的灵气。 “这些纸人也就能坚持个把时辰,行动还需要快些。”谢决一挥手,这些纸人齐刷刷的站了起来,排着整齐的队伍往外面马车走去,另外周承影这边拎着一堆烛台,给每个纸人手中放了一个,一切收拾妥当时,夏枣牵着恬恬的手走了出来,她有些为难的求情道:“小妹妹听到了我们之前的计划,想要跟着我们一块去孙府。”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营救你母亲的,这次并非是万无一失,你还在乖乖等着就好。”沈三叶蹲下身子来安抚她,可是那恬恬坚决的摇了摇头,看着他们坚定地说道: “我什么都不怕,我只怕不能见母亲最后一面,这次无论是生是死,我想要陪在她身边。” 谢决本觉得带个孩子去会有些麻烦,可听了她的话后只点了点头,默许了这件事,再大的麻烦抵得过孩童的这赤子之心吗?他虽是天地生养,无父母亲缘,却也不是不能体会,摸了下恬恬的头,嘱咐了一句要跟紧夏枣,便也不再多言了。 一行人分批上了车,到了那麒麟巷后各自领着一个纸人去往各府,谢决让夏枣带着恬恬,穿过孙府便来到了那木屋前,他大手一挥,那池塘表面便凝结出了一座冰桥,白天的望月花本来就萎靡,此时被谢决的气势所迫,吓得沉到湖底缩成一团。 他们三人走过去,夏枣按计划拿出一盏黑色的灯盏,那灯盏一靠近木屋后,便嗖的一下点亮了,随即魔气就消散了不少,留出了能容纳一个人通过的空间。 他们依次过去后,映入眼前的便是恬恬的母亲,李素霞。 若不是提前有心理准备,夏枣着实会被这一幕给惊诧住,饶是如此,看着满身长针、人不人鬼不鬼的女子,她仍不免眼中满是惊诧之意,握住恬恬的手更加了紧了些。 “母亲,”恬恬轻声呼唤道,她松开夏枣的手,想上去亲近母亲,却又无从下手,于是扭头满脸泪痕的看向谢决,恳求他赶紧救救自己的母亲。 谢决让夏枣扶她到一边,自己掐起手决,从袖口钻出几节丝线,那些丝线刚一露头,就仿佛被赐予了生命力,开始试探性的在李素霞的身上环绕一圈,紧接着又在那密集的长针里穿梭,不一会便跟每根长针都接触了下。 “现在需要按照当时针布置的位置,反着将它们逐个拔出。”谢决闭着眼睛,双手轻掐着这几根线,同时在其他处的那几个纸人,也跟着谢决的动作,手中掐着丝线,只是那它们的神识都来源于谢决,所以显得整体呆滞了些。 那些丝线渐渐地开始放缓,猛地朝几根长针扑了过来,打了一个死结后便拽了出来扔到地上,接下来马不停蹄地又奔向下几根针,不多会,那些女人跟孩子身上的丝线就少了一大半,而随着这些长针的拔出,她们的意识似乎也有苏醒的痕迹。 “母亲!”恬恬看着自己的母亲嘴唇微动,当即有些兴奋的喊了一声,而她的母亲似乎也听到了,眼角随即冒出了一滴泪。 谢决头上微微出汗,手上动作却越来越快,其实拔出一个人身上的针不难,难得是要操纵这些纸人,相当于把自己分成九份,要用九份心思来弄这些针,他平时就疲懒少思,这下算是把一年的脑子都用上了。 终于最后一根针掉在地上的时候,谢决终是睁开了眼睛,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那边夏枣看着他结束后,终于是敢出声关切道:“这么多针真是太不易了,需要休息下吗?” 谢决心里一喜,觉得夏枣是在时时刻刻关心着他,但面上依旧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大手一挥,装作无事道:“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尚未耗损我多少心神。”说罢,自己感觉眼前一黑,没忍住往后倒了一步。 好在夏枣此时注意力已经到了恬恬身上,她只见小女孩扑到自己母亲身上,哇的一声积攒的情绪终是爆发了出来,本就是小小的年纪,被父亲哥哥出卖,眼见母亲遭受酷刑,桩桩件件都不是她这个年纪应该经受的。 “母亲,母亲,你睁眼看看,看看恬儿。”恬恬抓着李素霞的手,让她千疮百孔的手摸着自己的脸,但那手却越发的冰凉,凉的让她浑身都不禁一颤。 谢决看着那母女俩,摇摇头,有些惋惜地说道:“太迟了,她不多时就会彻底死去,好在这针拔的及时,不然的话,怕是会魂飞魄散无法转世。”说着,他手指一点,借了些灵力给那李素霞,好让她能同自己女儿说上几句话。 “母亲!”恬恬看着李素霞睁开眼睛,当即眼睛亮了起来,抓着母亲的手,使劲的放在自己的脸上。 “恬恬,我的女儿……”李素霞看着恬恬的脸,半天才反应过来:“你没事,你没事就好啊,娘这些日子总是醒不来,脑子里全是你,生怕你同娘一样啊。” “我没事,你看,我被好人给救了,浑身上下一点伤没有,娘你也会没事的,咱们以后再也不分开,永远离开这个地方。”恬恬看着母亲,使劲的用袖子把自己的眼泪擦掉,用很是坚定的语气说道。 李素霞苍白的笑了笑,努力的抬起手,摸了摸她的手,欣慰的笑道:“长高了,也长大了,我啊,我是离不开这个地方了,这个孙府啊,娘终究是逃不出去了。” “但是我并不恨他们,因为你活了下来,恬儿,一会可以哭会,但不要哭太久,你要有力气,有足够的力气走出去,走的越远越好……”李素霞说着身子便虚化了起来,连摸着恬恬的手穿过她的身子,再也没法摸她片刻。 “母亲,母亲你怎么了,”恬恬看着母亲的身子逐渐淡去,崩溃的去摸着她的手,却发现在空中捞了半天,却什么都没捞到。 “姐姐,我的母亲,救救我的母亲!”恬恬扭头求着夏枣,但这般情形,神仙下凡也难以救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离去。 夏枣把恬恬抱在怀里,冲着那还未完全消散的李素霞说道:“你放心,恬恬的舅舅还安好,我们一定会让他们团聚的,至于孙家,他们会有应有的报应,你,安心离去吧。” “谢谢你们,救我的女儿,”李素霞此时已经完全看不见了,双目却依旧冲着恬恬的方向说道:“恬儿,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 “母亲,你带着恬儿走,你带着恬儿走啊,”恬恬此时痛苦出来,拥抱着母亲最后的残影,哭着道:“求求你,带恬儿走啊。” 恬恬终是没能留下自己的母亲,她扑到在一片空地,眼泪如柱,声嘶力竭,浑身发颤,即便夏枣从身后抱住她,也丝毫不能安慰到她。 谢决即便看过很多生死离别,此刻仍旧不免长叹一声,他走过去,施法让小姑娘睡了过去,对着夏枣说道:“除了她之外,其他人或有一线生机,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回去了。” 夏枣抱着恬恬,心疼替她擦了眼角的泪痕,背着她往外面走去,替她走出孙府,替她走出这该死的地狱。 第51章 挚友(四) 救人的过程出乎意料的很是顺利,除了李素霞,其余的陆陆续续的都装上了马车,秘密的运到了事先准备的一处府邸。 谢决挨个查看过,这些人被长针穿身的时间应是不足三年,因此魂魄都未散去,只是对她们下手之人太过阴险毒辣,想来就是能够救醒,寿元也会大打折扣。 “我布置下阵法,能多久醒来就看她们的造化。”周承影说完便将门关住,独自在屋中摆弄起来。 院内,谢决看着一脸愁容的萧文定,这人脸上丝毫没有救人出来的喜悦,反而满是挣扎之色,让人一猜便知他内心想法。 “很多事情无法求的圆满,你能救下她们一命,已经是有个交代了。”谢决难得轻拍了下他,算作是个安慰。 “有些时候,”萧文定听完他的话后摇摇头,无奈道:“我真想自己是个江湖侠客,肆意恩仇、锄强扶弱,将那些杀妻弑女的官员都扔到悬崖下喂虎豹,她们受了这么多的苦,我救她们出来,却要保害她们的恶人,真的是……”说完,他一拳打在假山上,不带丝毫内劲,冒出了一片血花。 谢决也眉目轻敛,沉声说道:“你要保的从来都是这个朝廷,打起精神吧,此事还尚未结束。” 另一边,夏枣同沈三叶带着还在熟睡的恬恬回了千金坊,安置好小女孩后,沈三叶很是惋惜的感叹道:“还是没能救的下她的娘亲,你说,接下来萧大人会把那些人给抓起来吗?” “不太可能,”夏枣顺着她的话分析道:“突然抓这么多的官员,即便能够有马上替补的,想来消息也难以隐瞒,到时候民心动乱,这风险萧大人是不会冒的。” “啊,那什么意思,难道要放了这些杀害妻儿的人吗?这种人当官能是什么好东西,”沈三叶恶狠狠道:“萧文定就是心慈手软,他也亲眼看见了,几百根针啊,这些针他们不扎自己的亲爹兄弟儿子,偏偏扎最没用还手之力的妻子跟女儿,这些人,真的应该被乱刀砍死。” “此事应该没有这么简单,我觉得布局之人不会仅仅只想害这些妇幼之人的,不然何至于费这么大的气力,而且从萧大人反应来看,他应该知道这是谁做的。”夏枣仔细回想着,愈发的将来事情一定会峰回路转,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沈三叶道:“我要是幕后之人,一定不会让这件事隐瞒住的。” “为何?”沈三叶疑惑道:“这人不应该是帮这群禽兽吗?” “要是帮,就不会采取这种方式了。”夏枣不确定的说道:“我猜,事情或许要迎来转机了。” —— 萧文定拿着提前备好的石龙子还了回去,他面见皇帝的时候,几乎就要把那些被害的妇幼的事情给说出来,可他也知道,皇帝耽于享乐,要不嫌心烦将他们都抓起来,要不就让老丞相去处理这些事,可这些人,全是前几年春招时,丞相主持下中举的,是世所公认的朝廷栋梁,若是他们被世人知晓是这个面目,那丞相又该如何自处。 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先瞒下这些事情,将这些妇人幼女保护起来,用威逼也好,利诱也罢,逐步让这些官员分批离开大梁城,最好是辞职还乡,等到一切尘埃落地之后,才可以逐个去清算这些事,可就算如此,也难保他们不会咬住丞相府,因为帮助他们做着一切的人。 就是丞相之子,他生平至交,周则鸣。 “大人,一切如旧,并没有什么可疑之人,偶尔有小厮出入,我们全程跟着,也没发现不妥之处。”刚走到周则鸣私宅的门口,就有暗卫上前通报。 “门口守着,没我的命令不准出来。”萧文定嘱咐完之后推门而入,只见偌大的宅院空空荡荡,居然一个人都没有,这地方他很熟悉,很多陈设还是当初建府时他送的,走到正厅时,上面牌匾写着静心堂,还是他当初随手一题的,没想到,还在上面挂着。 “你来了,”正厅当中,周则鸣拿着笔在写东西,没有抬头对着萧文定招呼道:“除了最近送菜的小厮,剩下的仆人都被打发走了,茶水是刚我泡上的,你请自便,我这马上就好。” 萧文定站着没用,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才问道:“你知道我要来吗?这几日我派人看着你,想来也是瞒不过你。” 周则鸣把笔放下,看着萧文定笑道:“我以为你会派人来抓我的,文定,你还是心软。”话说完他慢慢站起来,有些微瘸的向着萧文定走去,把奏折递给他。 “这些事,都是我做的,与其他人无关。”周则鸣淡然的说道:“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身体残疾,嫉妒那些年少有为、身居高位的青年才俊,见不得他们家庭美满而已。” 看着那封笔墨尚未干的奏折,萧文定一把推开,往前走了一步,盯着周则鸣的眼睛说道:“为什么,则鸣,你告诉我为什么!你不是这样的人,这世上还有几人比你更年少有为,更身居高位,更忠于朝廷,你这么做,你真的想过后果吗?” “后果,哈哈,”周则鸣听完他的话摇了摇头,弯着腰笑的眼角都带了泪珠,他走到一旁的椅子坐下,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平静片刻后说道:“你知道我的妹妹吧,记得小时候你还经常同她玩耍。” “则舒?”萧文定回忆道:“我知道她后来入宫为妃,但不久后因体弱便病逝了,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她有心上人,是个普通的书生,她有一日同我悄悄提过,想着等那书生有了功名之后便同父亲提起,后来年节宫中摆宴,朝中有些大臣也可领着家眷入宫,则舒她就是在那日,被这狗皇帝看上的!”话说到此,周则鸣一顿,闭眼凝神后道:“她当时哭着求爹不要入宫,爹说去求求狗皇帝,扭头便派人将她禁锢于家,我彼时正在征战,等回来后,她已经封为妃子了。” “既为后妃,外臣便很难同她见面,我一年见她两回时,她也只强颜欢笑道一切无事,我心想后宫人心叵测,自己要多挣份军功替她稳固地位,偏偏没过两年,她就没了,宫中都说是疾病,可后来我才知道,她是被毒死的!”说道此处,周则鸣一把将杯子给捏碎了。 “毒死,谁毒死的?”萧文定闻言大惊,当即追问道。 “谁?则舒当时已经有孕,听闻还是个儿子,你说是谁?”周则鸣拍拍自己的腿,继续道:“你以为我这腿是打仗残的,当时我受伤归来,明明军中有治病的药物,偏偏那天药材遗失了,生生拖了一晚上,将我拖成了一个废人!后来我无法上战场,自然功劳就被另一个人占了,那人就是现在的常威将军,皇帝的小舅子,哈哈,无能鼠辈!” “这些宰相知道吗?”萧文定眼眶发红,略有发抖的说道。 “知道又如何,他本就是一人之下了,自然有很多人盯着,我跟则舒又算得了什么,为了朝廷他没什么不能牺牲的。”周则鸣坦然道:“所以这次我利用利用他,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么多年,我只以为是权力相争,我只以为你是因为受伤而灰心丧气,原来我从来都不曾接触过真相,则鸣,你竟都瞒着我!”萧文定不解的看着他问道。 “瞒着你?不瞒着你又能怎样,朝廷、后宫、战场,哪一个是你能插手的?哪一个是你能站出来的?”周则鸣站起来看着他,苦笑道。 “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能!”萧文定坚定的大声道,看着周泽铭愣住,他上前一步,又重复了一遍:“你又怎么知道我不能呢?” “即便我不能改变什么,但我只要有这条命在,便是全豁出去,也要为则舒、为你讨一个公道,我绝不会让你做此等邪术之事,则鸣,我知道你还是心地善良,不然这些人怕是会全死了,但你真错了,她们如则舒一般,妇孺幼女毫无自保能力,即便要报复那些人,有千千万万种法子,你为何要去这么做呢?”萧文定质问他,“这背后之人绝对不是你,你告诉我,我会拼尽全力保护你。” “文定,”周则鸣听完他这些话,释怀的笑了笑,说道:“有你这些话,我就是下十八层地狱,也心无所憾了。” “则鸣,你把真相告诉我,你的罪,你的孽,我萧文定替你受着,你的冤,你的苦,我萧文定替你去报,你从来不是一个人,你不还有我吗?我萧文定不就站在你面前吗?”萧文定看着他,试图去说服他,却只见周则鸣扭过身子,发出了一声叹息。 “文定,你多年忠臣,岂能与我为伍,带着这封奏折,走吧。” “则鸣,你……”萧文定还想去说什么,可突然发现有什么不对,他赶紧上前,发现周则鸣嘴角含血,已然是服毒了。 “你吃了什么,赶紧把解药拿出来,不行,我马上带你去找大夫。”萧文定说着就要将他抱起来,可此时周则鸣吐的血更多了,连他的衣服都全部浸染。 “来不及了,这是提前服下的,便是神仙也难救了,”周则鸣握住他的手,用尽最后的力气说道:“抱歉,还连累你来送我一程,但我此时,却是说不出的欢喜,文定,我好像看见了我的妹妹、看见我的士兵、看见我们俩个,咳咳。” “骑马在沙漠上……” “则鸣,则鸣,”萧文定晃动着他的身子,却发现他已然断气,“我可以替你去死,你活过来啊,求求你,活过来啊……” 空荡的院中都是他的哭声,却再也唤不回他的挚友。 第52章 挚友(五) 发觉他的身体渐渐冰凉,萧文定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慢慢的合上了他的眼睛,抱着他一步一顿的往府外走去。 “大人,刚刚传来消息,刑部、御史台、丞相府那边都收到了奏折,是周、周则鸣大人递上去的。”暗卫看着他怀中的那人,有些迟疑的说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萧文定平静的说道,他将周则鸣的遗体放入马车,他亲自架着来到了丞相府的大门外,起身下来还未让下人通报,只见那管家就已经迎了过来。 “少爷他,哎,”管家长叹口气,冲着萧文定鞠躬道:“老爷让我把他带进去,无论是生是死。” “对不起,我没救下他。”萧文定万分愧疚道。 “少爷他做的事,谁也救不下啊。”管家说完之后,便牵着马车入府。 而就在此时,突然天空一阵巨响,原来在那被救出来的各个府中,突然那关人的木屋拔地而起,一下子飞到大梁城的正中,当所有的百姓被这一幕震撼住,正放下手中的活计都抬头看时,那屋子又起了变化。 只见所有屋子都开始变成了一块块的木板,然后互相连接起来,在空中围成了一个圆后,逐渐开始变得透明起来,接下来出人意料的一幕出现了,那些透明的木板如同皮影戏般,居然开始展示曾在屋中发生过的事情,也就是说,将这些官员杀妻献女的场景昭之于众。 下面百姓议论纷纷,怨心四起,看着那受苦受难的妇孺幼女,有的都忍不住落下了眼泪,开始破口大骂道。 “我认得那个当官的,他还在太学教书,没想到居然是这副嘴脸,真的是虚伪至极。” “啊,那不是工部的张大人啊,之前还慰问过修水渠的工人,一副体恤百姓的样子,看来也都是装的。” “还有那个从来不纳妾的大人,记得他出过不少爱妻的诗词,这扭头就要给妻子扎上几百针。” 萧文定抬头看着天空,喃喃道:“则鸣,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 事已至此,一切都不在他的掌握中了。 民怨沸腾,四处抗议,这几个人罢官入狱那是免不了了,周德正作为当朝宰相,又是他们这些人科举的主考官,罪魁祸首还是他的亲儿子,当即就递交了辞呈,同时又将周则鸣的尸首施以千刀,在府门口暴尸示众,以表明他同此等恶行无关,纵然如此,这宰相之位依旧是摇摇欲坠。 千金坊内,谢决颇为感慨的说道:“没想到啊,这周则鸣能想出这种法子,这下乱的可不只是这几个朝臣了。” “什么意思?”沈三叶也跟着看着了那天上的木门,纳闷道:“这件事还没完啊。” “岂止是没完,只能说是个开始。”谢决已经让周承影去寻那丞相公子的魂魄,纵然他不想过问这楚朝的政事,可这幕后之人,心思过于恶毒,不得不提前防备。 而夏枣则领着恬恬去找到了她的舅舅,也算是完成了她母亲的遗愿,这孩子,从此再也不用担心受怕,只愿她能够健康成长,远离纷争。 另一边,萧文定得知周则鸣尸首被挂出来之后,当即就奔向了丞相府,看着那面目全非的挚友,心痛的险些跪倒在地,他原本只是想让他能够落叶归根,不曾想会遭到此等的待遇,当即横刀飞去,把那吊住的绳子给砍断,然后起身接住周则鸣,冲着那府内大喊道:“丞相,你怎可如此无情,则鸣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你真的是不知道吗?” 府门紧闭,连个出来应声的人都没有,他将周则鸣尸首放在地上,上前用力的敲打着大门,没几下就打出了裂缝,看着还没人出来,更加愤慨不已,当即就轰开了半扇大门。 “别费劲了,”此时管家终于露面,他看着散落一地的大门,唉声叹气道:“公子他,他是入不了周家的坟墓了,老爷的意思是,是扔到乱葬岗。” “什么!”萧文定一脸不可相信的看着他,再次确认道:“这话是丞相亲口说的?” “是,老爷还说,此等逆子,他已将他逐出族谱,再也不是周家人。”管家低着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我就不该将他再送回来,他不是周家的人,又凭什么遭受你们这般折辱,”萧文定冲着那周府的内院,大声的说道:“好,你们周家不认,我认!”说罢扭头就走,来到周则鸣身边,对着他轻声说道: “则鸣,我们回家。” 最后,萧文定把他葬在了自己萧家的坟墓中,列祖列宗在上,他们一定会高兴接纳他的,则鸣他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他只是迷了路,无人能带领他走出心里的这片困境。 好在,他今后也是有了家。 朝廷还没来的将那九个官员处置,东南就已经传来了反叛的消息,还打出了清奸孽、救皇室的口号,一夜之间就组织了数十万的大军,浩浩荡荡的向着大梁城打来,此消息一出,本就沸腾的民怨更如同炸了锅般,还有消息说是楚朝气运将至,奸邪辈出,话里话外的都指向了当今的皇室,谣言纷纷四起,米面疯狂涨价,原本繁华热闹的大梁城如今一片杂乱,就连当街抢劫的恶事都开始层出不穷。 皇帝为了能够平复,连夜就将那九个官员的脑袋给砍了,挂在城门口曝晒,紧接着又以失察之罪罢免了以宰相为首的数名官员,又亲笔写了罪己诏,派人去给东南那方,试图能够化解这场战事,可是这一切都做了,那边反而打的更加猛烈了,大有将他拉下皇位的趋势。 这下是真慌了,皇帝赶紧从各地调遣部队,把所有精锐都派出阻挡东南大军,还让各地紧衣缩食,带头捐款捐粮,到处征兵买马,折腾的老百姓日子更加不好过了。 “今日布施的怎么样了?”谢决看着这一片乱象,纵然对着皇帝老儿有诸多不满,也无法完全作壁上观,这几日让周承影跟沈三叶去弄点粥粮发放,好歹让城外的灾民能活下来。 “还行,萧大人也跟过来帮忙,暂时算是稳定住城外的局势,”周承影回答道:“但要是真的打进来,怕是会尸横遍野。” 话说着,上街替人免费医治的夏枣也刚好回来,她已连日忙碌,身形都消瘦了不少,可神采奕奕,走路都带着几分轻快,一见他们就忍不住说道:“街上消息都传遍了,说是镇国大将军熊阗已经带着二十万大军赢了一仗,阻止了东南军前进的势头。” “这老将军年过六十,本已解甲归田了,没想到这时候又出来了,”谢决感慨道:“这大楚朝可用的将领不多了啊。” “这周则鸣的布局想来就是为了东南的反叛,看来他的计划要落空了,之前他对于幕后之人是谁缄口不言,今夜我再下去问问他,如若再不说,怕是要用刑了。”周承影对于这种人向来无一丝怜悯之心,自然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他耗着。 谢决点点头,让她自己把握此事,他只是觉得此事虽然布局也堪称精妙,但就凭东南这些人,散军游勇,乌合之众,即便能够打过来,未必就能把这大楚朝给掀翻了,能做出这等谋划的人应当会考虑到这点,怕就怕这只是个试探,之后风浪重重,会将这本就脆弱的朝廷彻底击垮。 到那时,又将会是一番腥风血雨。 东南军的溃败比想象中要来的快上许多,一天夜里,谢决突然心头一疼,忍不住坐起来喘了半天,他似乎听到了这具身体里的悲鸣,果然次日,就听说熊阗彻底将那些叛军给打败,他在最后关头,身体化作百丈高的白虎,从天而降将那叛军砸的成为了血泥,而他也终于是气力耗尽,手握长刀站立而终,不久后天降大雨,冲刷了这战场的血污,也滋润了干涸的土地,等到雨过天晴,大家发现熊阗将军已化作了成了一块石头,石头朝着北方而倾,似是在望着大梁城的方向。 另一头,周承影见到了在地府关押中的周则鸣,她将东南军战败的消息告诉了他,也将那些官员、周德正的下场如实说出,周则鸣听完之后,头低着将整个身体埋在阴影里,依旧是一言不发。 “反正他是下地狱服刑百年的,你这么客气干嘛,”卫燕支在一旁拱火道:“我这里有新学的搜魂之术,能将他的脑子反复碾压揉捏,在极致的痛苦中没有人能保持清醒,自然会求着把所有事情交代清楚。” 周承影没有理他,尽管她不是看得起周则鸣的做法,可也敬重他曾经是个将军,这种手法她不到最后关头还是不想用,于是她蹲下身体,告诉他最后一件事。 “你被你的父亲屠尸曝晒,移出族谱,你知道你现在埋在哪里吗?” “你在萧家的坟墓中。” 此话一落,周则鸣终于有了反应,他抬头看着周承影,开口道:“我说。这一切都是一个人传授于我,关于他,你们未必不熟悉……” 夜黑风高,千金坊的灯笼却格外的亮,周承影将之前周则鸣的话都尽数说出,剩下这几天听得那是目瞪口呆、大为震撼。 “居然是国师,可他不是死了吗?”沈三叶捂着嘴惊呼道:“死后还会出来蹦跶啊。” “布局是几年前的事,那时他还不是国师,即便是死了留下周则鸣这条线,此事倒也能做成,”谢决也有些疑惑:“这事玄牧调查过,应该人确实没了,但还是有诸多疑点,承影,你能查到他的魂魄吗?” “确实能核定上,只不过此人被鬼差缉拿时居然还有手段反抗,当场便灰飞烟灭了。”周承影说道。 “那会不会,国师其实不是一个人,他尚有同伙在世?”萧文定想到此处,便起身告辞道:“我会查下他的同门,万不可让此类事件再发生。” 在他离开的那一刻,突然谢决的声音传来,“经此事,你的想法可有转变?气运衰退,民心难聚,你还能守多久呢?” “对于这天下百姓,我自当守一辈子,对于这大楚朝,”萧文定愣了片刻,却不像以往般笃定了,“我尽力而为。” 第53章 婚事 战乱平定后,大梁朝渐渐重归了从前的繁华热闹,朝廷经此一战,也不得不废除些苛捐杂税,来修补动荡的人心,再加上折损了不少官员,皇帝一时间也居然开始纳谏如流、勤于政务,各地官员趁机都大肆献贡,吹捧功绩,朝廷下来一片喜气祥和,都以为要迎来下个中兴之年了。 夏枣刚打包了一堆书籍和符咒,托人给恬恬捎过去,之前听萧文定说其他醒过来的妇女和幼童都已经送回老家,有些不愿意回去的也给了一些银钱傍身,经过这一番折腾,这件事终究是告一段落了。 “你的字还挺漂亮的。”沈三叶看着夏枣在写什么东西,手捧着一盘梨酥,边吃边夸道。 “从小师父对我写字管教就严格,毕竟我们道士是要画符写帖的,这字丑了可就拿不出手了。”夏枣也从那盘梨酥拿了一块,尝了一口说好甜。 正巧此时谢决从后院中走了过来,看着她说道:“你既然喜欢吃这个,等到咱们摆宴席的时候,多弄上几盘子来。” “摆宴席?”夏枣正吃着嘟嘟囔囔,一听他这话便感兴趣道:“什么宴席,是有什么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了,”谢决虽然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扮相,可整个嘴角已经忍不住的翘起来,浑身上下都透漏着一种难以言表的喜悦,“也怪这段时间有点忙,许多事情还要同你商议,不过我已经事先问过你师父他老人家了,今早还收到了他的回信。” “你给师父写信?他还回信?”夏枣确实有点懵了,她怎么觉得谢决今日有点莫名其妙,接过师父那封信,打开后只见上面洋洋洒洒写了一堆,什么要她保重身体,要她尊老爱幼,要她勤于做事,半天废话无一字有用,只是在最后一个落款的时候,笔墨明显往后滴了滴,这是师父的一个藏字的习惯。 她拿到阳光下,往纸后面洒了点朱砂,只见那上面十分潦草写着一句话:不行咱就跑吧! “跑?为什么要跑啊,师父这话是什么意思?”夏枣更加一头雾水,她觉得自己猜来猜去也没有意思,干脆直接问道谢决:“我着实有些不明白你们在打什么哑谜,到底是因何事要摆宴席啊?” “当然你同掌柜的婚事了。”沈三叶忍不住说道,随后她看着夏枣更加发懵的神色,就知道此事不妙,借口自己被梨酥糊住了嗓子,赶紧一溜烟的跑走了。 “咱们为何要有婚事啊,”夏枣反应了半天,又看着谢决那已经有些发红的脸庞,自己脑中飞快运转,把他们俩之间的对话都过了一遍,想到他说过会写信给师父,她只以为是把自己去魔界的事情说下,没想到这居然是提亲。 他,他是什么时候看上我的?我居然一点都不知道,夏枣感觉有些五雷轰顶,自己这些日子倒是经常在千金坊,可除了每晚定时的睡到侧厅,帮助他缓解身上的痛苦外,似乎也没有什么单独相处的空间,难道,这隔空也能睡出感情? 谢决此时像是被抛弃了的小媳妇,自己今天挑选了一个时辰的天蚕丝云纹长袖衫也被他生生的给捏的褶皱了起来,他感觉浑身上下都被浇了盆凉水,从身到心都凉透了,原来弄了半天,是自己一厢情愿啊,可是自己如此英姿俊朗、神采飞扬、内外兼修、举世无双之人,她居然从头到尾,都没看上过自己? 谢决想发出一声冷酷的哼,但发到半截,像是堵住了嗓子,弄出了一声十分难听的鸭子叫。 “哎呀,这不是被气疯了吧,”夏枣心想暗暗惊道,但她也不会因此而妥协,哪怕最后气的要把自己的真身取过来,哪怕是要被骂上一顿赶出千金坊,关于婚嫁之事,她师父也做不了她的主。 夏枣认为自己相貌也不算出众、脑子也不算好使、功夫也不算顶尖,可唯独她能做得了自己的主,她从来不受外界的影响,也不会左右摇摆不定,就如那日在魔界她身受千刀万剐之刑,却依旧能够走出来一样,她坚定于自己内心的选择,且从来不惧怕。 “谢公子,”夏枣走到谢决旁边,坐下替他倒了杯茶,平静的开口说道:“记得小时候颠沛流离时,人贩子看我弱小可欺,便逗着让我喊他爹,说只要喊了便有饼子吃,我当时已经被饿的头晕眼花,却也抵死不张嘴,最后被打的胳膊都断了好几截。” “后来遇见师父,师父治好了我的病,带着我走南闯北,有时候没有钱,师父怕我饿着长不高,便在市集有时弄一些骗人的法子,能赚些周围人的赏银,我不知为何瞧不惯,每次都揭他的老底,弄得经常被师父罚站,还时常连累我们师徒两人被人追的打。” “再后来,我来这里找师父,遇见很多事,很多人,很多我从来未想过的经历,谢公子,我知道自己的条件,纵是修上千万年,也怕是配不上你这般的人,纵然之前我没有感受你的心意,可你今日既已提出,于情于理,似乎接受是我最好的选择。” “可是,关于我的命,我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主,我不想如此稀里糊涂的就答应你,即便我未曾与男子相恋过,也只情之一字,需俩人情投意合、不约而同才可,现在的我,无法给出你满意的答案。” 夏枣一口气说完后看着谢决,只见他眼神定在一处,居然难得的身上散出了一种安静的气质,于是便也不再说话,就这么静静的陪着他。 其实谢决听到后来,心中的气早已经平了,也是就是一丫头,自己之前没说清楚还会错了意,想想这些日子自己种种行为,约莫也是被感情给冲昏了头脑,其实现在他才发现,原来之前从来这么深的了解过她,确实,一小丫头片子,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自己命习惯了做主,怎么听着有些耳熟,想了半天他也想不起来,扭头看着夏枣,突然觉得自己曾在之前漫长的岁月里,应该与她见过一面,可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今日自己这是怎么了? 谢决用手捏了捏自己的额头,恢复了以往的那有些做作的神态,冲着夏枣故作轻松道:“我也就是那么随意说说,你现在也不是凡人,怕你这辈子孤独到老,略有不忍心而已。” 随即他抬起头,如同耀武扬威的大鹅,那流畅的下颌在阳光照耀下,打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然后用傲气的口气道:“我修炼万年,感情之事已经是经历的数不胜数,你无论之后怎么对我,于我而言,都是沧海一粟,过眼云烟。” 此时,外面终于有人忍不住戳破道:“他确实是修炼万年,万年单身,确凿无疑。” 周承影跟沈三叶不知在门口已经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她们听进去了多少,反正进来的时候,俩人看向夏枣的眼光都同以往的不一样了,怎么说,那目光中多了一丝敬佩。 “胡说八道,你们才认识我多少年,我之前桃花债满天的时候,你还不是一个鬼,你还四只腿在地上蹦跶。”谢决强行挽尊,起身挥袖就走,他也算是明白了夏枣的意思了,不就是自己太突然了,按照之前买的话本,确实也没有上来就提亲的,说白了,不就是让她喜欢上自己吗? 那不是非常容易吗,自己这般英姿俊朗、神采飞扬、内外兼修、举世无双之人,一切都只是时间问题,而时间,自己有的是。 “小枣妹妹,你之前说的太好了,我在门口都听的愣住了,也确实之前光听谢决那家伙一家之言了,还误会你俩不少,确实是我的不对,姐姐给你道歉。”沈三叶立即坐下来靠着夏枣,声音软糯的说道。 “好啦,我接受啦,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刚才突然宴席着实让我一头雾水,哈哈,我还以为是你们俩个人的事。”夏枣突然说道,转而看向她俩的脸色,自己又愣住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 沈三叶嗖的脸就红了,两只毛茸茸的耳朵都竖起来了,“你,你,你……”你半天也没说出来一句,她最后小声的在耳边问道夏枣:“你看出来了?” “你很显然就是喜欢承影姐啊,”夏枣同样在耳边小声同她说:“难道这事她不知道吗?” “我们俩个什么事?”周承影看着她俩都快抱在一起说话,分明就是不想让她听到,难道这其中还有什么门路。 “没事,没事,”夏枣跟沈三叶异口同声道,俩人急忙把这事揭过去,开始扯东扯西的说起来了别的八卦,周承影见状也没在多问,往后院找谢决商议事情去了。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啊,”沈三叶看她走了,急忙问道夏枣:“我觉得我平日不明显啊。”更何况她没看出谢决的事,居然能看破自己的心思,这悟性也有点太歪了吧。 “我倒是不用看出来,”夏枣摸摸头,有些不好意思道:“之前去你屋子帮你晒被子,被子底下都是绣着承影姐画像的手帕,三叶姐,你这确实掩盖不住啊。” “那她呢,她看出来了吗?我总觉得她不会喜欢我。”沈三叶低着头,略带点伤心的语气道。 “别轻易下结论,这么看,承影姐在感情方面应是有些滞后的,但我能感受出来她对你的照顾,有时候你可以借机说一下,相信即便不成也不会影响你们的。”夏枣最后问道:“还有,你那手帕袖了多长时间了?” “三年。”沈三叶低着头回道。 “……”夏枣暗中竖起大拇指,这千金坊的,个个都是人才啊。 第54章 男女互换(一) 最近的日子颇为的风平浪静,自那日宴席乌龙事件后,夏枣就发现谢决又高冷了许多,只是这高冷似乎还多了几分卖弄,比如他看书就看书吧,为什么还要一只手扶桌子,一只脚踩凳子,读到一半还微微砸吧几声,摇头晃脑一番,那旁边的鹦鹉看着谢决,也跟着浑身扭了起来,一人一鸟,搔首弄姿,这风景可谓是不雅观。 要不是知道谢决非是常人,夏枣几乎都要怀疑他中邪了,一旁的沈三叶又端着盘荷叶酥,她心想按照谢决这法子,等到小枣妹妹修成仙了也未必能喜欢上他。 “刚刚街上传来了奇闻,”此时周承影正巧回来,她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说道:“就是一个养猪场,那里的公猪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母猪。” 沈三叶听着倒是来了兴趣,急忙追问道:“这天下还有这等稀奇古怪的事,莫不是养猪场老板弄出来的噱头?” “那应该不是,我本以为是诡异之事,走过去粗看一番,发现并没有什么异样,那些猪,也确实全部为母猪。”周承影也不好意思说每个猪自己都看了看,还弄了一身的猪粪味,换了衣服才过来的。 “也可能是猪场管事的想打出点名气,这样消息一传来,大家图着好奇,可能就都过去买了。”夏枣听着也觉得有趣,若是真事,还颇有点志怪的味道。 那边谢决转的脖子都疼了,看着也没人欣赏他的英姿,又听着她们几个猪来猪去的,忍不住说道:“那就买一头吧,正好想吃红烧肉了。” 这三人同时看向他,一只母猪至少二三百斤,这买来不得愁死?不过说归说,最后还是买了几头让酒楼做成红烧肉给城外灾民分去了,别说,味道还真的不错。 本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结果过了七天,周承影办事归来,她又是一副略带不自然的神色,继续分享道:“我又听闻了一桩奇事,西城头有家闺女出嫁,新婚之夜居然变成了男的,把新郎官吓得当场翻白眼了。” 这事可比猪有趣多了,沈三叶立即竖起耳朵道:“这莫不是新娘子换了个人,难道男女之身还真的能够互换啊?” “三叶姐说的在理,说不定就是新娘逃了,让个男人顶替。”夏枣也是不相信女的还能变成男的,对此持有很大的怀疑。 “我也去看了,那新娘子虽已经是男的,可与原先相貌并无太大差别,除了长了点胡子,身材也粗壮了些,说是家里的事情也都核对上了,确实是本人无误。” 夏枣与沈三叶对视一眼,俩人不约而同的发出了哇的惊呼声,还互相打趣着对方要是变成男的会是什么样,不过她俩想必也比不过周承影,倘若周承影是男人的话,现在就已经这般飒爽俊朗了。 “不过,我觉得她是怎样都好的。”沈三叶小声说道,又冲夏枣嘀咕道:“你说谢公子变成女的是什么样子呢?” 一说起这个,夏枣就想起了他天天同鹦鹉一起转脖子的样子,就长相同身材来说,那应该也是绝世美女吧,话说到此处,干脆就拿出了笔墨纸砚,开始想象着谢决的女装,描鼻画眼的勾勒起来。 周承影看着她俩认真的样子,忍不住也上前凑这个热闹,随着那远山黛、丹凤眼、玉葱鼻、樱桃唇一出,再加上腮凝新荔,鼻腻鹅脂的妆容,那可真是倾国倾城貌,惊为天下人啊,果真,美人就是美人,不说话的美人更是赏心悦目,画完之后这三人看着都有些惊呆了。 而此时谢决刚从床榻起来,懒洋洋的从后门走来,看着三人对着一幅画发呆,也好奇的走上前去,看了一番后,总觉得这女子有点面熟,虽然没有见过,不过这世间上论起美人来,谁又能比得过自己呢? “这哪里来的庸脂俗粉,乍看还行,细看毫无气质。”谢决很是淡然的评价道。 “哎,可惜了。”沈三叶叹息道。 “可惜长了张嘴。”夏枣放下画笔,对着美人说。 “确实。”周承影也忍不住随她们说道。 “你们三个打什么哑谜啊,”谢决看着她们三一唱一和,愈发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了,大白天的看美人画,自己在这站着不已经世上绝代风华,真是没有眼光,他扭着腰过去,继续同鹦鹉一起造作起来。 原本,这俩件事稀奇是稀奇了点,可也没能引起什么大的风波,就是大家茶余饭后添了了点闲聊的话题,可是没过一周,萧文定突然登门了,他的表情同当初的周承影一样,只不过那尴尬的神色更浓厚了点。 “什么?你说这一百多个宫女一下子都变成了男的了?”这回轮到谢决吃惊了,他重复问道:“你确定没有在开玩笑?” “这,确实是这样,去接宫女的内侍当场吓得就晕过去了,这都是今年新选拔出来的宫女,没想到无一幸免,一夜之间都成为男的了。”萧文定知道此事很是怪异,绝不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呀,那我会不会一夜之间也变成男的了,”沈三叶听完有些惊慌,眼神不自觉还看了一眼周承影。 “应该也没有那么容易,若是真的能随意变来变去,那岂不是真的要乱套了,”夏枣问道萧文定:“此事萧大人可查出了什么眉目?” “那边宫女人数太多,且她们好像都有些头晕眼花,我正派人安排审问,可凭以往经验,此事应是有妖邪作祟的,谢前辈,还望你们千金坊能够相助。”萧文定十分诚恳的请求道,毕竟他也不知道这暗里的敌人是什么路数,万一他也中了招,这后果还真的是无法承受。 谢决也觉得此事古怪,便答应了下来,他们分批去查,谢决同萧文定一起看那堆宫女,夏枣去养猪场,沈三叶同周承影去查新婚夫妇。 说起来夏枣也是杀过猪,对这猪是颇为了解的,谢决本来是想着跟她一块的,可耐不住萧文定说那群宫女好像有被下药的迹象,又听说养猪场那猪粪满天飞,便没同她一起,谁知,这还让夏枣结识了古怪的人。 她本来在养猪场查看一番,发现这确实是一群母猪,货真价实的母猪,掌事的还一旁唾沫乱飞道:“小姑娘你还真别不信,看到了吧,这确实都是母猪,这是我之前的进货单子,买的明明是公猪,那天我就多说了两句,谁知还有这好事?” “多说两句?”夏枣抓住了话的关键,“大叔,你说了什么呀,两句话难道就有这等奇遇?”说着她塞了一把铜钱给他。 那大叔被小姑娘崇拜的眼神一看,话匣子是立马关不住了,张口就道:“就有一天晚上我在猪场乘凉,想着这公猪要是能变成母猪多好,想着想着吧就自己说了出” 来,谁知道,这时候啊,突然有一个声音传来!” 话到此处,他给了夏枣一个眼神,夏枣暗自骂了他几句,又多了一把铜钱给他,这才听到了接下来的关键之处。 “就有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让我在月圆时分,找出干净的地方,供上三只上好的三黄鸡,然后点上几根檀香,等到第二天,我的愿望自然能达成,”大叔继续回忆道:“那日可谓是秋高气爽、月明星稀了一点,我觉得周边好像有一丝清凉之气,让我预感到可能会有大事发生……” “于是你就按他说的做了?”夏枣打断了大叔夸张的叙事,直接问道:“第二天这些公猪就变成了母猪了?” “是这样,”大叔有些不满她打断自己,不过看在钱的面子上还是如实道:“第二天鸡也没了,猪也变了,反正我的愿望就实现了。” 夏枣心想这看似前后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联之处啊,她从养猪场出来之后,把这一切又仔细的琢磨了一遍,养猪场,性别,鸡,不男不女声音,单单从这些条件也推测不出是谁做的啊,可能是自己掌握的还是太少,等到回去之后看看谢决跟三叶、承影姐他们如何说吧。 正往回走着,突然有个十几岁模样的小道士笑眯眯的走出来,夏枣现在本能的对道士有些敬而远之,想要绕开走,发现那小道士就是在拦她的路。 这时她才仔细打量,发现这小道士长相平平无奇,只是一双眼睛含着灵光,嘴角也带着亲切的笑容,整个人圆润饱满,看起来并无太大的恶意。 “施主,我与你有缘,看你心中有惑,替你解答一下。”小道士二话不说,直接报出了一个位置,说子时在那里等着或许有收获。 夏枣有些警惕的看着他,“道长怎知我心中的疑惑?”自己这一路走来,并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自己,这小道士看起来同自己差不多大,难道真的是算出来的吗? “易术之法,本就能推衍过去未来,我只知未来那地方会发生些事,施主莫要害怕,小道这就告辞。”说着那小道士笑容可掬的扭头就走了。 越来越觉得奇怪的夏枣急忙回了千金坊,等到大家都归来之后,先将养猪场的事情说了一遍,又把遇见那小道士情况详尽复述了下。 “小道士?”谢决愣了下,冷声道:“什么小道士,长得怎么样?” “长得很一般,但人让我感觉到有些古怪。”夏枣如实道。 “哦,”一听一般谢决就放心了,冲着沈三叶她们道:“你们那里的情况呢?” “我们这里也跟小枣妹妹那有些类似。”沈三叶坐下来开始慢慢说道。 第55章 男女互换(二) 沈三叶跟周承影俩人去问那新娘子,一开始还有些不愿意见人,搬出官府的名号这才约在了一处茶楼包厢,那新娘子带着斗笠,一身黑衣,低头埋胸,显然是不愿意惹人注意。 “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这新娘子一开头,那声音确实已如同寻常男子般粗犷,再看他的身形相貌,也完全看不出之前是个女子。 “姚悦是吧,”周承影念了下他的名字,询问道:“我知此事与你无关,但究竟成婚前一夜发生了什么事,哪怕仅仅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你最好都能够回忆起来,不然之后被官府带走,你再怎么乔装打扮,这大梁城上下都会重新认识你。” “没事的,妹…”沈三叶赶紧改口道:“兄台,你只有把所有事情都说出来,我们才能证明此事同你毫无关系,放心,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打扰你,你也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姚悦想了片刻,浓眉皱在一起半天才松开,他双手摩挲,粗壮的指节发出一阵阵声响,迟疑纠结半天脸上都冒出了轻微的胡茬,许久这才长出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好吧,只要以后没人来找我,我便把所有事情告诉你们,其实我并不是平白无故就变成这样了。” 之后他便详尽的过程与周承影她们说了一遍,原来他为女子时,婚嫁不由己,父母为了多拿点银钱,硬是不顾她的意愿,要被她许给同为西城头的一家首饰铺老板的儿子,那男子是远近闻名的性情暴虐、好吃懒做,没事就爱去逛青楼、转赌坊,名声坏的到了要娶媳妇的年岁,压根就没人敢跟他说媒。 姚悦被逼无奈,在结婚前当晚试图逃跑,被父母雇的打手发现,硬是给绑进了屋子里,她哭天喊地、心神俱碎,在极端悲痛中大喊道:“只恨自己生下来便是个女子,一辈子都要任人摆布,如自己是男儿身,又岂会落得如此下场?” 话刚说完,突然他身上的绳索就断裂开了,然后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传来:“若你能虔诚信仰我,今夜便让你逆天改命。” 他当时已经被吓得有些傻了,也不知这究竟是鬼是神,不过与其明天嫁给那个禽兽,还不如答应了他,至少还有那么一线希望。 然后那声音同他交代了些事情,他昏昏沉沉的就睡着了,结果第二天醒来,就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成为了男儿身,彼时敲锣打鼓的声音传来,他心中一狠,干脆就成这个亲,好歹把那个禽兽吓个半死。 果然,当晚那禽兽脱得精光向他扑来,不曾想摸到的居然是比自己还要壮实许多的肌肉,还纳闷这女子难道平日喜欢舞刀弄枪,再继续扒姚悦的衣服,发现不止是肌肉,那汗毛也格外的粗壮,等到那裤子一扒,得,那里也他要威武雄壮许多。 整个人嘎一下就过去,听说从此之后再也不能人事。 “后来我按照它的要求,买了些上好的猪头肉,在月圆时分偷偷在一处街角供奉,第二天我过去的时候,那肉已经消失的一干二净了。”姚悦说完之后,整个人也轻松了不少,“虽说我知道此事怪异,如果你们查出来的话还是希望不要为难那人,毕竟它给了我全新的生命。” 沈三叶把这事一口气讲完,口干舌燥的连喝了几杯水,看着周承影,那眼神示意她再继续补充几句。 “我从未听说能将人性别逆转的妖术,但这妖怪确实不曾伤人性命,按照姚悦的说法,必须是虔诚信奉才能成功,不知那些宫女是否是一样的情况?”周承影看向谢决问道。 谢决正磨着指甲,一听她问话,身子往榻上一靠,没好气的说道:“怎么好多事一扯上这皇宫,我就不想管了呢?” “谢前辈,此事还是我来说吧,”在一旁坐着的萧文定也知谢决厌烦皇室,替他把调查的结果说了一遍,大致是前阵经过战乱,皇帝励精图治一段时间后,突然觉得这后宫空虚、美色匮乏,近日如此忙碌政事、一心为国,也不能太过于亏待了自己,便大手一挥,让各家各户挑选十六岁左右的女子入宫,说是宫女,其实也只为了选妃。 可皇帝是什么人啊,宰相的嫡女在那里面都没能熬过几年,这些宫女自知被选中,那是哭天喊地,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家里,可是死是万万不可的,皇帝选中你,你擅自死去那是大不敬,全家人都要跟着砍头,于是这些宫女都带着悲壮赴死之心离开家里,先来到了宫外的一处宅院,在这里学一段礼仪后便准备正式入宫。 事情的转折就发生在这学礼仪的最后一天,大约是知道明日入宫,大家悲从中来、满脸愁苦,整夜是辗转反侧,在床上各自流泪不已,那乍一看,比上战场都要悲烈几分,正巧夜黑风高时,宫女们不约而同的听到了一个不男不女的声音,问着她们是否愿意变成男儿,如愿意的话就在心中暗自祈祷,默念几句所想所愿。 她们自是愿意的很,只要不入宫,哪怕让她们现在当尼姑都可以,至少比在宫中莫名其妙的死去要好的多,于是大家很有默契的念了起来,慢慢的似乎都有些头晕发胀,没多会,就这么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等着内侍来这里的时候,本来还有点睡眼稀松,谁知看到一幕百十来汉子的聚在一起的场面后,那是翘着兰花指大声的喊了起来,没想到这一院子人,居然还属他最为娇弱。 “大致这就是事情的经过了。”萧文定说道,“事后这些宫女都回家了,她们说也供奉了一些鸡啊鸭啊,但并未见过梦中跟他们对话的人的样子。” 谢决大约是靠的有些不舒服了,此时揉着腰坐了起来,没好气的说道:“我觉得吧,这做的事情除了有点伤大雅外,倒也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正好把那些当官的握权的给吓吓,也不失为一桩趣事。” 这话说的虽然有些直接,但仔细想想,这几件事一没勉强人,二没伤害人,还冥冥之中救了不少人的性命,于情于理,好像也说不出什么严惩的理由。 “此事现在虽未造成什么伤害,但第一桩案子是对猪,第二桩案子是对一个人,第三桩案子就是对着一群人,若是不趁现在给及时制止,接下来的局面或许会更加难看。”萧文定郑重的分析道。 本来听的挺认真的夏枣此时看到墙上挂着的谢决女装图,不由得走了下神,心想着这要是一夜醒来,真的发现谢决变成女的,那这千金坊岂不是真的成了“千金”,掌柜的一下子就变成了大小姐?想到那画面,不由得还低头偷笑了下。 谢决发现夏枣看看画又看看自己,脑子一转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了,不过他此时也想歪了,这夏枣要是一夜之间醒来成为男孩了,那自己之前的努力岂不是都白做了,虽然她变成男孩应该也挺可爱的,但是…… 没有但是! “这事是得管管。”谢决立即话头一转,对着萧文定说道:“你把它捉住后教训一顿也就算了,倒不至于闹出太大动静。” 萧文定还未回过神,以为自己还得费一番口舌后才能说服,没想到这片刻之间,他自己就说服了自己。 谢决对着大梁城的地图,看了会,又掐指算了会,这事虽然得帮忙,可又不愿费太多心神,毕竟这几日他还要有别的事情要做,最后考虑了半天,用手指向了一个地方,让萧文定去那里半夜候着去,有很大的概率能捉到此妖。 一看他指的地方,夏枣也愣住了,立马道:“这就是那个小道长所说的地方,让月圆时分去等着。” “看来还有几分本事,”谢决一抬眉,明显语气也不是特别好,“这大梁城的道士和尚,一个个比妖怪还要像妖怪。” “这是一家卤肉店?”萧文定上前看去,记起来这家是城里颇为有名的卤肉的铺子,里面猪羊鸡鸭俱全,好多大户人户的婚宴都是从这铺子订的。 “对啊,挺香的。”谢决推测道:“这几日事故频发,城里各处都加强了防守,那妖也不太可能近期再作乱,只不过这肉估计它是戒不了了。” “为以防万一,这几日我调派些人手去各处坚守着,如有大的妖气波动,应能第一时间赶到。”周承影对着萧文定说道,她历来办事利索、心思缜密,有她的帮忙自然不惧怕这妖怪再出来。 萧文定冲他们道谢之后,便下去布置了。 大约谢决跟这小道士预测的本事不相上下,本以为还要蹲守上几日才能发现,不曾想第二天晚上萧文定就在那铺子门口发现一个黄不溜秋的身影,他暗自埋伏,等到那身影拎着几只鸡出来的时候,他一招天罗地网,剑光从天而降,四面八方就冲那身影劈了过去,周围士兵也团团包围,把这路口是围的是水泄不通。 那身影没想到会有人突然袭击,当即没有避开,被掀翻在地,它浑身上下罩着黄袍,遮挡住自己的相貌,看着萧文定提剑再来,急忙一个驴打滚在地上翻了起来,把那灰尘搅成漩涡,挡住了萧文定的攻击。 被呛了一口土的萧文定稳定心神,重新凝结剑花,又朝着那身影飞去,眼见地把它身上的衣服划成一道道口子,即将要打败它时,突然又一阵黄烟袭来,伴随着难以忍受的臭味,一闻便让人作呕,难以站立,等到大家能够缓过神时,发现那妖怪已经没影了。 被呛的头晕眼花的萧文定,看着地上的零碎衣服,觉得这妖怪怎么武功不高,邪招反而层出不穷,不行,得赶紧抓住它,不然这家伙定是要再生是非,说着便冲着它逃离的方向追去。 此时在巷子里目睹这一切的沈三叶,正打算上前查看一番,突然旁边看见周承影,她被吓了一跳,随即问道:“你怎么走路没声,刚才你看到了那妖怪吗?” “我刚来,只见它逃跑的背影,”周承影眼睛冒着微光,在黑夜中显得格外的亮,“这妖怪身上带着魔气,怕是有问题,我先追上去,你去找谢决他们。” 沈三叶一听又是魔气,急忙开始往回跑。 第56章 男女互换(三) “什么!”谢决本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怎么这段时间遇见的关于魔界的东西,比以往活了万年碰见的还要多,这不出来算了,一出来还都是扎堆的,扭头对着夏枣说道:“你同三叶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说着谢决就一阵烟不在了,这边夏枣倒也不敢擅自出去,拉着沈三叶问起当时的情形。 其实沈三叶也没有看得特别清楚,只有一点,着实让她印象深刻。 “那个妖怪,屁股,这~么~大!”沈三叶用手比划着说道:“还挺黄的,看起来毛茸茸,很好摸的样子。” 本来夏枣觉得涉及魔气,还是有很大危险的,这听沈三叶一说,怎么感觉也没有那么紧张了呢?这长着大毛屁股的妖怪,应该也没有什么太大坏心眼子吧。 “三叶姐,我想去那个卤肉店门口看看。”夏枣脑海中冒出一个想法,不过还得去现场确认下。 虽然谢决不让她俩出去,沈三叶内心还是想帮上忙的,一听夏枣说立马就领着她过去,两人刚到巷子口处,就闻见了一股浓臭的味道,捂着上前看了半天,除了地上的剑痕外,还零散的有着那么几根毛。 夏枣把黄色短毛拎起来,闻了闻,又拿出火折子点燃,终于是确定是什么妖怪了,对着沈三叶说道:“如果是这个妖怪,我倒是有个想法,给我一点时间,我去请个援兵。” ———— 郊外树林,一众士兵早已躺倒一地,在他们身边都飘荡着淡淡的黄色雾气,随着越往里走,那雾气就变得越发厚重,同时那股恶臭腥辣的味道也更加的浓郁,在一旁的大树边,萧文定紧紧靠着,闭着眼睛浑身冒汗,仿佛被拽入了什么可怕的梦境,嘴里时不时的喊着,手中长剑也跟着劈砍起来。 周承影追过去的比较早,她一靠近雾气便觉得不对,立即封闭了自己的五感,在里面很快的便找到了萧文定,看着他四处乱晃的样子,当机立断敲了下他的后脑,想要打晕他带出去,谁知听得邦的一声出来,那萧文定疯的更加厉害了,反而同周承影对打起来,他下手狠厉、身法灵活,那长剑舞的比平常更加密不透风,隐隐的都带着鹤唳的声音。 “糟了,”周承影偏偏不能真的同他下死手,一方面还得防着他,一方面还得制服他,一来二去不免就动了自己的真气,可这么没多时,自己的脑子中偏偏就也晕了起来,她趁着还有力气用绳索把萧文定给绑了起来,然后拼命的朝着雾气外奔去,就在最后即将跑出去的时候,似乎有一只手拍向她的后脑,将她给拍晕在了地上,又给拖了回去。 而等谢决赶到时,那雾气已然如同屏障般伫立在那里,他谨慎的没有走进去,拿出扇子用力的挥去,卷起了层层的飓风,谁知一进入那屏障里便变得安静下来,他擦了下自己眼睛,瞬间变得通红起来,借着这身体的神力,他透过雾气看到在天空的上方,有一个半人高的鼎在源源不断的冒着这些气,同时那鼎的中间有一只黄色的妖怪,似乎也在被吸着灵力。 “好浓重的魔气,”谢决遮了自己的鼻子,这气味让他闻着就头晕,看着这雾气有扩散的趋势,若不能及时的拦住,想来不出几日,这大梁城都没有几个清醒的人了。 谢决不屑的哼了一声,纵然自己实力大不如前,也不是什么玩意都能入的了他的眼,他调动了全身的力量,用力的在地上一拍,那地面一寸一寸的裂了过去,生生的将那雾气给逼退了好几丈,接着他起身飞天,直接冲着那魔鼎而去,用一根手指点着那鼎的边缘,硬是把它从半空中摁了下去。 哐当的一声巨响,那鼎直接被摁在了土里,随着谢决的压制,周围的雾气也慢慢的开始回缩,逐渐的都回到了那中间的黄毛妖怪身体里,眼见地这雾气都快被收完了,谁知变故突生,那黄毛妖怪突然就睁开了眼睛,射出精光看向谢决,一口尖牙就咬在了他的手指上,那雾水有一半都灌向了谢决的身体。 “区区迷雾,能奈我何,”谢决的定力自然不会被这雾水所迷惑,可奈何,他这身体也只是神兽之体,并不能完全抵抗住这雾气的侵蚀,浑身颤栗了下,居然脱离他的控制,逐渐发软发晕了起来。 想要打败我,你还差的远了,谢决咬了下舌头,整个人又清醒过来,他一发力,咬着他手指的那两颗尖牙便被震的断裂开来,那黄毛妖怪被甩在鼎里直接晕倒,然后他用双手摁着那魔鼎,控制住了不让它乱窜,用了一堆禁咒术法将他同鼎绑在一起,那本来要喷薄而出的雾气也被束缚在这一片,无法往外扩散出去。 “等着我,恢复片刻。”谢决的眼皮渐渐沉重,他屏气凝神,终是被拽入了一片无尽黑渊中。 此时回到千金坊的夏枣跟沈三叶左等右等,半天也不见人回来,俩人觉得不能在这么坐等下去,循着踪迹就一路出城而去,夏枣身体有谢决的真身,加上这段日子的融合,大致能感觉到他的方向,二人全力追赶,终于是找到了那片被雾气覆盖的林子。 此时雾气已然淡了许多,也不像之前那般有攻击力,饶是如此,沈三叶依旧敏感的竖起了自己的耳边,很有危机感的拉着夏枣,红着眼睛说道:“我能感觉到他们都在里面,且都没有什么动静,看来这雾气里面藏着猫腻。” 夏枣则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怎么说,非常奇怪的她居然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觉得这些雾气,似乎是有些怕她的?她往前走了一步,那雾气就退了几分,又走了几步,它们就又退了几分,总之它们就包围在她身边,却丝毫不敢上前。 “你这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感觉这里面有魔气啊,”沈三叶被夏枣牵着,自然也没有受到雾气的侵入,可即便这样,她也隐隐的有些头晕的感觉。 “不知道,可能是我之前在魔界的缘故,”夏枣摸着自己的胸口,好像里面跳动的比以往更猛烈,有什么东西在呼之欲出,她急忙心中默念清静经,平稳片刻后带着沈三叶走到了那雾气的深处,发现了周承影同萧文定俩人,他们一个被绑着,另一个拿着树枝在四处乱劈。 “承影!”沈三叶担心的想要过去,却差点被周承影给伤到,明显她此时已经敌我不分了。 “幻境,她一定是陷入了幻境中,”沈三叶虽然有些着急,可也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惊慌,她扭头看着夏枣,十分清醒的说道:“不能这么下去,要是在幻境中崩溃,醒来时怕也会受到影响,我有法子能进入她的脑海,你不必护着我,赶紧去找谢决!” 夏枣看着她坚决的样子,也没有再劝她,说了句保重就飞快去朝着谢决的方向跑去。 而沈三叶快速的吞下一枚丹药,直接变成了原形就冲着周承影跑去,趁着她疯狂乱舞的空隙咬着她的裤腿就爬了上去,到了脖子处后爪子快速的抱住,小脑袋贴着她的身体,从毛发深处冒出了许多鲜血,顺着周承影的脖颈滴落,渐渐覆盖了她身体的每一处,也覆盖住她近尽癫狂的眼眸。 慢慢的,周承影身体往后一倒,小兔子也跟着跌落下去,它盯着周承影的眼睛,头一歪倒在她的胸口,小爪子依旧紧紧抱住她的脖子。 沈三叶睁开眼,她已经到了周承影的幻境中,她看着周承影正处在一片战场中,她身上的铠甲破碎,浑身鲜血,挥舞着长枪在杀敌,那些敌人虽是幻影,却依旧让人身临其境,能够体会到当时战争的残酷。 “坚持住,马上援军就来了。”周承影后背被敌人一劈,吐了口鲜血后爬了起来,继续和敌人厮杀起来,她手起刀落,信念坚固,无论受多少伤,也只会让她战的更加勇猛,哪怕敌军无穷无尽,哪怕战场只她一人,偏偏她始终有这万夫不当之勇,被剁碎的血肉都能重归她的身体,再次陪她杀敌。 沈三叶抓紧机会,急忙跑过去,那些敌军似乎不能识别她,对她并没有采取任何的行为,“承影,醒醒,都是幻象,你早已不是将军了,再也不用打这无穷无尽的仗了。” 看着沈三叶突然出现,周承影也愣住了,她似乎无法判断这是什么人,好像跟她记忆中的不一样,这不是战场,她不是将军,那她是谁,这个女人又是谁,幻境与现实的冲突让她割裂起来,她开始阵阵头疼起来,似乎有一些不属于她的场面开始浮现起来。 “你是追着那妖怪过来的,这都是它所营造的幻象,你现在在千金坊,我、谢决、小枣妹妹,这才是你现在的生活!你睁开看看我,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沈三叶抓住她的双手,让她的手摸上自己脸庞。 “你,你是沈三叶?”周承影此时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但这幻境似乎不想放过她,从天边的尽处飘下来一只红盖头,那鲜艳的红色似乎刺激到了她,周承影眼中闪过恐惧,突然又拿起枪来,险些将沈三叶划伤。 “我宁死不嫁!”随着那红盖头慢慢飘落,周承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从长枪就要捅破自己的心脏,却突然被沈三叶给拼命拽住,谁知道在这幻象中死了出去之后会是怎样,她虽是鬼差,魂魄受伤了也是难以修补,弄不好还得回地府,弄不好,她们就无法再见面了。 沈三叶力气不大,那枪头几乎将她的手掌扎破,她这人娇气向来怕疼,却没喊出一句,只看着周承影的眼睛着急道:“你醒醒啊,你不用嫁任何人,这都是诓你的诡计,你刚才明明想起来我是谁,你明明叫出了我的名字。” “你明明知道我喜欢你!” 沈三叶说完之后,周承影一愣,那手中的长枪落地,她怔怔的看着沈三叶,脑中终于闪过一丝清明,她看着她那流血的手掌,再次重复道:“沈三叶?!” 此时红盖头飘了下来,沈三叶拼命的把它拿在自己手中,上前一步拽住周承影的手,容不得她动弹一下,盯着她的眼睛,让她看着自己,看着这红盖头,一字一句的说道:“直面它,不要害怕,区区假象,周承影不可能走不出的。” 周承影摸着那红盖头,又看向了沈三叶,那眼中的迷茫与不解渐渐褪去,她开始逐渐清醒起来,把那红盖头轻轻的盖在沈三叶的头上,又把她紧紧抱在自己的怀中。 幻境,破碎。 第57章 男女互换(四) 夏枣找到谢决时,他正气定神闲靠在一个铜鼎的旁边,周围似有无数的结界笼罩,在这一人一鼎两者之间引出密密麻麻的丝线,用颇为杂乱的手法将他们捆绑在一起,鼎里有个黄毛的妖怪早已晕厥过去,看起来面容枯瘦、皮毛粗糙,像是被吸干了精气一般。 看着谢决闭着眼,脸上并没有很痛苦的表情,她走上去喊了他一声,看他眉头动了一下,手缓慢的往下摁了摁,示意一切安好。 “这鼎……”夏枣见他胸有成竹,知道一切应是在掌控中,便开始对着那冒着魔气的鼎打量起来,若换做从前,她巴不得离这劳什子玩意远点,毕竟自己一介凡人,去碰这魔物无异于以卵击石,可自打从魔界回来之后,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些变了,此时此刻她看着这铜鼎,居然生出了一丝丝的靠近之意。 那魔气也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存在,竟然拼命的想要突破谢决的压制,往外渗透出那么分毫来,连带着那铜鼎也发出阵阵的哼鸣声,直接让夏枣的脑海一痛,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就闯了进去,牵着她的脚步就开始往前迈去。 此时谢决已经感知到了不对,伸手一挥带起阵阵气流,携卷着夏枣就来到了自己身边,俩人双手相握,神意相通,只觉得那皮肤相触的地方渐渐的有些发烫,心跳声陡然在这一刻互相错落放大,清楚的就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胸膛。 咚,咚。夏枣只觉眼前一黑,周围场景快速的变幻,脚下的土地、四周的树木、头顶的天空,都被拆解成一个个方格后拼接重组,在她脚下化成一道竹叶铺就的窄道,踩上去,莫名的清香闯入了她的鼻子,似乎是有些熟悉的味道。 “过来吧。”夏枣走到窄道的尽头,发现在谢决正安静的坐在黑暗中,在他的对面是一片汪洋的大海,伴随着无数道惊雷闪电,像是要撕裂这天地般,带着摧枯拉朽之力落了下来,即便真的有神明在世,想来在这成千上万次的雷击后,也会化为一缕青烟散去。 可偏偏,在那半空之中,真的有人。 夏枣在起初震惊过来,终于那明显那天空,那大海,和那无数道惊雷皆是幻象,属于谢决的幻象。而他就坐在一旁,像是在看别人的经历,眼中没有丝毫的波澜,即便那个“自己”已经被劈的毫无人形,如同天地之间一叶飘零的小舟,在四面八方的侵袭中变得支离破碎。 “你要是再来的早些,还能看见我在第二次神魔之战被打的血肉横飞、体无完肤的样子,”谢决像是在陈述一个有趣的故事,戏谑的继续道:“再来的早些,还是第一次神魔之战我尚是竹子的模样,那时候,我紧紧的抓着地面,比沈三叶这个兔子还要胆小,生怕自己一露头就被削成飞沫。” “呵,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再看这些画面,都有种局外人的感觉,”谢绝颇为感慨的道:“久到我忘记了潜心修炼,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成神。” 夏枣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口一痛,她看着被劈入浪潮的“谢决”,浑身的血源源不断的染红了一片海域,“他”挣扎着站起来,试图着再次冲破雷电的包围,却轻易的又被击落回了海面,四肢断裂、筋骨俱断,“他”绝望的想要抬起手来,却发现自己大口大口的吐出了血块,而那无数道雷电没有丝毫放过的意思,重新凝聚,在天空张牙舞爪的示威、怒吼、嘲笑,仿佛是在看着世间最弱小的玩意,不屑的践踏着“他”的一切。 “为什么,”夏枣看着他的身体在逐渐消解,就好像是一只孱弱的飞鸟,被轻易的撵的粉碎,可是,为什么会这样,她心里面的疼痛又加重了些,仿佛是触到了什么真相,却又不敢相信,忍不住用手捂住胸口,猛地的呼了几口气,方才缓解了堆积的郁气。 谢决看着她犯疼的模样,当即站了起来,冲着对面的汪洋结了个手印,那画面就变得模糊起来,他叹了口气,有些自责的对着夏枣说道:“不该让你看到的,毕竟你体内有我的真身,这血腥的场面难免会刺激到你。” “不是,不是这样的,”夏枣直起腰来,她刚才脑子一片混沌,好似也被这千万斤海水灌了一片似的,此时此刻方才恢复几丝清明,她在模糊中好像看到了谢决这几万年来的经历,好像就在那么转瞬间,将他所有的迷茫、失落、痛苦、绝望、崩溃都看了一眼,仅仅那么一眼,就已经喘不过气来了。 她只是一个过客,只是略微的旁观下他数万年的时光,就几乎陷入无法自拔的情绪中,倒不是因为那挫骨扬灰、血肉横飞的场景,也不是因为他苦修万年却始终无法实现夙愿的痛楚,而是埋在这表象之下,更不易被发现的一个残忍的事实,这不是夏枣应该发现的。 或者说,夏枣在体内多种力量之下,她脑海中硬被塞进去了一句话,随着她心脏快要跳出身体时,用她的嘴说了出来: “不可能,你永远不可能成神,谁也永远不可能成神。” 这话说完她有一阵呕吐的感觉,不得不趴在地上,捂住嘴试图缓解下,而本在一旁云淡风轻的谢决,听到这话后脸色微变,可随后也无奈的笑了下,蹲下来替夏枣拍着背,一下又一下,等到她恢复正常后,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得那眼中还同以前般纯净无邪,聪明可爱。 “刚才我有些吃惊,差点以为你的魔气要压不住了,怕是有不干净的东西要附体于你了,居然能一下子点破这个事实。”谢决扶她站起来,很是感慨道:“可惜啊,我用了几万年,才明白这个道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这世上并不需要有蛇虫鼠蚁、花草树木的神,那些微末之辈有了灵力,靠自己多年修炼成神的传闻,也都是一个幌子,一个能够在神魔之战,让我们冲锋在前、做替死鬼的幌子,一旦你触及成神的边界,自有法子全力将你抹杀,再留下你成神的传说,这样,又能多一些棋子。”谢决对着夏枣,很不忍心道:“其实这些事情,你不该知道的。” “刚才我脑海中被硬塞了很多画面,那句话一点也不受我控制,就这么说了出来。”夏枣至今都觉得舌尖发麻发酸,这些事实虽然过于震撼,可她毕竟只是一介凡人,这辈子即便有些奇遇,那也不可能接触到成神的路子,所以她除了对谢决这万年来的经历有些共情外,其余的倒也没太放心上。 可谢决却不这么认为,他内心深处开始产生了一种非常不安的感觉,那种担忧不是可以用什么理由去掩饰,在夏枣说出这个事实的时候,他也意识到了另一个事实,她体内那被压制的魔气、安睡的真身、还有那看不破的命运,或许在某一日,都会以不可预料的方式爆发。 而自己,到时候还能护住她吗? “怎么了?我们现在该怎么破除这个幻境?”夏枣自是不会想到谢决的担忧,她现下身体已经没有其他的状况,只是以为刚才的一切都是意外,便开始研究起当下的处境来。 回过神来,谢决很快藏起心里的诸多疑问,不管怎样,他已经历经了这数万年的折磨,在他面前的,还只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小丫头,他怎么可能护不住她,即便是那惊雷闪电劈下,无非就是再挨上那么一回。 反正,他也快习惯了。 “这幻境本就困不住我,只不过构建我的过往耗力巨大,刚才耽误些时间,无非是让这铜鼎魔气耗尽,如此一来,那被利用的黄鼠狼或许还有一线生机。”谢决话刚说完,眼前的汪洋真的就逐渐开始消散,最后只剩在海面上漂浮的一个白点,晃悠了片刻也终于化为一片空白。 “那妖怪果真是黄鼠狼,我当时只是粗略看了一眼,只觉得跟想象中长的不太一样。”夏枣看着脚下的黑暗逐渐祛除,也知道他们正在从幻境中走出来。 “哦,那你觉得它长得像什么?”谢决抬起眉头,想听听她的看法。 “我觉得长得很像有些大的黄耗子。”夏枣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因为体型好像跟师父差不多大,所以一眼看过去还真有几分相似之处。” 谢决看了她一眼,觉得她是不是挺喜欢耗子这玩意啊,啧啧,要不要在千金坊弄一只养养,可这念头也就是过了一下,想起她师父曾经同一只驴对骂的场面,鸡皮疙瘩就忍不住冒了出来。 等到黑暗完全消失,他们又回到了铜鼎的旁边,只见这鼎已经变得死气沉沉,想来魔气也所剩无几,在鼎里的黄鼠狼也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看到了他们二人后,那本有些发懵的眼神立即警惕起来,大腿一个后空翻,让自己转了个圈落地,但好像之前被这铜鼎折腾的有些力竭,当即摔在了地上,脑袋出了一个大包。 “哎,你先别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夏枣赶忙上前想要抓住它,可这黄鼠狼一看就是个心眼子多的,那大屁股一撅,黄色的带着恶臭的气体就喷了出来,那阵仗,一点也不比之前魔气涌出来的少。 谢决赶紧把夏枣拽了回来,随便招了一堆叶子把两人紧密包裹住,他素来爱干净,这要是弄一点味在身上,那不得恶心个十天半个月的。 这黄鼠狼见一招得逞,干瘪的脸上勾起胜利的微笑,扭头撒丫子就开始往树林里跑,谁知前脚赶紧去,后脚就背人拎着抓了出来。 “哎呦,找到你们好费劲啊。”一个少年拎着黄鼠狼走了出来,他掏出一个葫芦,瞬间就把那臭气尽数给吸了进去,然后看着夏枣,略带点不好意思的问道:“你刚才没事吧。” “哦,没事。”夏枣一见故人,也同样有些高兴,正打算上前招呼,手却被谢决握住。 “来一个黄鼠狼,又来一个狐狸精?”谢决眼神一压,气场即刻就低了下来。 第58章 男女互换(五) “这是之前在普渡寺救三叶时认识的朋友,他也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夏枣看着谢决略有防备的样子,以为他误会了晦明,急忙同他解释道。 谢决一看夏枣这还挺护着他,握住她的手又紧了些,自己都坐阵在这里,她怎么还费心费力的要去请这家伙,难道觉得自己搞不定这个小场面? 难道,她认为自己不行? 我,不行!谢决倒吸一口气,愈发觉得自己这个推论非常正确,冷声冷语道:“我当然认出他了,好久没见,已修成了人形,想来也是不易吧。”说完别有威胁性的看了他一眼。 晦明被这气势给震慑住了,来自兽族本能的预感,这谢决对他怀有很深的敌意,明明记得当初见他还一派仙风道骨、世外高人的模样,怎么一下子看起来有点睚眦小忿了? “我也是以防万一,怕这妖怪刁滑奸诈,狐族手段向来多,这样咱们省的以后费事再找他了。”夏枣看出了谢决那浑身散发的不快,知道自己不同他商量擅自做主,确实也有些鲁莽了,可当时毕竟他们也都不在,黄鼠狼跟狐狸本就不对付,晦明自然有应对他的方法。 谢决自然知道她做的没错,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反应有些大,显得太不大度了,毕竟一只小狐狸,那长相身材气质谈吐,跟自己相差的何止十万八千里,自己刚才明显就是多虑了,为何会这般失态? 难道跟刚才的幻境有关,那幻境里发生的过往没有影响到他,反而是目睹着一切的夏枣影响了他? 没有再仔细深究,毕竟现下不是一个好时机,谢决撒开手,看着那晦明,又变得淡定和蔼了起来,还带点关怀的问道:“此妖多亏小友相助,不然怕真是还要多费一番功夫。” 晦明脸上不自觉的抽了抽,急忙回了谢决一个鞠躬,心里面的恐慌又加重了几分,不由得暗自想道:这人也太可怕了,怎么一会一个样子,又回想他刚刚握着夏枣的手,更是觉得她天天要面对这样的人,那岂不是虎口谋生啊! “怎么了?”夏枣此时走上前,看着晦明怔怔的样子,出口唤他道:“这黄鼠狼刚才喷出的气可太臭了,此时到了你手上,倒是乖巧了许多。” “放屁!”那蔫了吧唧的黄鼠狼突然抬起来,嘶哑着嗓子说道:“这小子用捆仙绳封住了我,不然我定要连他给熏死。”说完咳咳两声,吐出了几口献血来。 晦明看着他嚣张的样子,当即眼中绿光一闪,压得那黄鼠狼的头就低了下去,又用绳子换了个绑法,将他四脚朝天的给捆住,平放在地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警告道:“你已经惹下诸多事端,要不是看你祖辈与我们狐族有交情的份上,我毕然今日要将你当场处决。” 这话说的,已然带了几分求情的意味,不过晦明也是紧张,双手交叉互相摩挲了半天,这才继续道:“它毕竟没有闹出人命,修为也已经散了大半,想来之后也掀不起什么波浪,还请高人放他一条小命。” 谢决眯着眼,看着这小狐狸,不爽道:“你认识他?还知道他干了什么事情?” “大梁城的事多少听闻了些,他名字叫黄琅,能变人性别的本事确实是他独有的,不过也就能对一两人用用,并不能造成如此大的声势,族里长老一开始不敢判断,等到家父出关这才派我前来,这也是为何我接到恩人的消息能很快赶到的原因。”晦明继续解释道:“黄琅这族非同一般的黄鼠狼,你仔细看,它额间、尾巴都有白点,所以遭到了好几次灭族之灾,所剩的也不多了。” 一提到灭族之灾,那本就剩一口气的黄琅又想抬起头,不过他现在本就是四脚朝天,梗了半天脖子也仰起了自己的下巴,万分癫狂的骂道:“这些可恶至极的人,就因为我们一族皮毛异香、驱寒保暖,便对我们一族大肆屠杀,一开始,他们觉得雄的皮毛更厚实,便刻意逮补我们一族的雄性,那时我父母时常对我说,你要是个闺女该多好……” 想来当时在族里的日子,但凡生个闺女,便张灯结彩、欢天喜地,恨不得大摆宴席,生个儿子就灰心丧气、唉天叹地,愁的白发都生了起来,而黄琅,从小就听惯了那些话:长得漂亮有什么用,还不是个雄的;这么努力修炼干嘛,反正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你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哪个闺女不配上几个雄黄鼠狼…… 在一次屠杀过后,黄琅的父亲被杀死了,那时候他默默收拾行李,悄然就离开了族群,开始四处寻访能变幻性别的术法,虽一路上好几次险些丢了性命,可总算找了一些门道,他修炼多年,终于将自己的性别给彻底转换,想着这下回去之后总算是性命无忧,大家对他的看法也能够彻底改变了,他想想自己的母亲,亲口告诉她不要再忧愁了,现在他是女儿身了…… 可笑的是,等到回去之后,当初重女轻男的风气已然变化了,原来那些喜欢他们一族皮毛的人,后来发现雌黄鼠狼的皮毛更为的异香,便开始放弃了去追杀雄的,转而又去追杀雌的,一时间,但凡是雄黄鼠狼便可三妻四妾、受人吹捧,而雌的一出身就被盖章定论、无人理会,偏偏,偏偏这个时候黄琅回来了。 他还记得母亲当时崩溃的样子,双手握住他的肩膀,颤抖着骂道:“你怎么什么时候都自找死路,你究竟是不是要气死我啊。” 而昔日里同他一同长大的小伙伴,也都用鄙夷的眼光瞧着他,背后纷纷议论:这家伙换了性别,估计也不能生育吧,也不知道回来干嘛,真让人看了恶心。 后来,在又一次屠杀中,他母亲被杀死,而那次屠杀,似乎也并没有分雄雌,几乎都将他们族群杀得一干二净,要不是他去上山散心解忧,也同样会丧命于此。 受此刺激后,他不由得有些走火入魔,是故变成了现在这副男不男、女不女的模样,此时的黄琅还在用嘶哑的声音继续道:“这世间,我最看不惯就是因为这区区的男女之身,便贸然的将这一辈子的命运改写,我偏偏要做这性别的主人,所以我在大梁城做的那些事,我问心无愧。” “除了一开始试法的猪之外,剩下的桩桩件件我皆是听到了他们的诉求,这才选择动手的,如不是他们欣然接受,我这变幻之法是绝不可能成功的。” “看起来,他也是个可怜人。”这个时候,沈三叶同周承影从一旁走来,她们在不远处便听到了这黄琅的控诉,知道他这么做也是事出有因,只是借助这魔物,弄出这一堆幻象,险些就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周承影毫不留情的说道:“这世间从来需要改变都是这立法之道,而不是男女之别。” “是啊,”夏枣听完后也别有感慨的说道:“虽然我也因是女孩被父母嫌弃卖掉的,可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要变成个男的,师父时常教导我,无论你是什么人,只有自身强大了,才能抗住这一切磨难。” “虽然很多磨难本不该有,正如承影姐说道,这世道倘若不是好的,那是男的是女的又有多大区别呢?”她看着这黄琅,劝道:“而你因私心利用这铜鼎,还差点被它吸干精气,倘若我们晚来一步,你迟早被这魔物给吞噬了,到时候,它利用你的能力,将这所有人都弄得一塌糊涂,你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 “我……”黄琅有些心虚的看着那一眼铜鼎,很是后怕道:“一开始我得到它,只是觉得能帮助我修炼,我发现自己功力大涨便也顾不得许多,但就在我之前试图从它获得更多功力时,发现自己竟已经毫无意识,这,杀人的事我是从来不做的。” 谢决仔细的将这铜鼎看了一遍,发现这玩意不比他的年岁短些,很是怀疑的说道:“这种上古之物,你一个区区小妖怪怎么得到的?” “谁是小妖怪!”黄琅想反驳两句,但很快就软下来道:“我也是一日睡梦之中,听见有人对我说话,告诉我这鼎在哪的,还说大梁城能实现我的抱负,我这才过来的。” “哦,那人你可记得长相?”谢决追问道。 “梦中看不清,只记得声音很年轻,也听不清是男是女。”黄琅努力回忆道,随即顿悟道:“他这不会是利用我吧。” 在场所有人都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这家伙费这么大劲修炼性转之法,为何不在脑子上多下下功夫呢? 谢决将这鼎缩小放入袖中,对着晦明道:“看在未出大事的情况下,这黄鼠狼你带走吧,轻易别让他出来了。” “好的,好的,”晦明即刻点头连连,他将这黄鼠狼背在身上,扭头往树林走了两步,又回头看看夏枣,飞快的跑过来往她塞了一袋宝石,又害羞的扭头跑没影了。 沈三叶看到那宝石哇的一声,说这小狐狸够有钱啊,这宝石可都是价值千金的玩意。 而谢决盯着那小狐狸的背影,心想着要不要他也用用那黄鼠狼的本事,让这小狐狸彻底的变个样子呢? 之后萧文定醒来后了解了全部事实,也理解了他们放过黄琅一命,只是也有些发愁这事如何交差,此事夏枣脑袋一转,给他出了个主意,果真很快就见效了。 第59章 男女互换(六) 夏枣也就是给了萧文定四个字,“围魏救赵”,既然这事已经无法遮掩,那干脆用另一件事来转移大家视线,毕竟这世上奇闻异事多了,再引人注目,最后不过是成为街头巷尾的谈资,这边说两句,那边唠几声,最后连事实真假都辨不出来时,那一切就重归平静了。 很快,大梁城就出现什么子母河的传说,说是喝了水容易生小□□,品行不好的容易生癞蛤蟆,又出现了半夜灯笼人送兔子灯的故事,说收到兔子灯的容易眼红三天,在这纷纷议论声中,萧文定将一批无恶不作的匪徒当街问斩,说这些人会些邪术妖法,大肆传播谣言,今日示众处刑,断了这邪教滋生的根。 本以为此间事毕,可随后天象异变,九星连日,颇为怪异,此时皇帝突然要办一个祭祖大典,一来祈求祖先庇佑,保四方宁谧,百姓安和,稼穑岁登,风雨时若;二来彰显皇帝功德,能除□□,穷极始末,确知病源,亟为除治;而主持祭祖大典的,则是新任的国师。 “你说什么,你再描述下长相?”夏枣本来在剥花生,正巧沈三叶在讲述自己昨天去围观祭祖大典,此次仪式允许百姓在一旁随行,所以不少人都看见了这个新国师的样貌。 “就是一少年啊,穿着一身道袍,看着圆滚滚的挺亲和的,身高大约到我这,”沈三叶比划道:“不过他长相倒是平平,看起来就像是邻家的小弟弟。” 那还真有可能是同一个人,没想到当初偶遇自己的小道士居然是新国师,夏枣已经对国师这两个字有些后怕,想来是她自打来到这里,好像这些国师都没干过什么好事。 “这个小孩是上一任国师的同门师弟,听说会些呼风唤雨、招魂降妖的术法,我观察他许多,并没有发现其他异常之处。”周承影是被沈三叶拽着去看这大典的,拖着萧文定的关系,俩人的位置还算靠前。 不过这大典过后,当时天空就乌云拨开,阳光普照,在这深夜播洒了洋洋暖意,在场众人不由得都心旷神怡、浑身舒畅,每个人都由衷的朝拜起皇帝来,在场的将士带着百姓高喊万岁,整个大梁城的朝气瞬间就复苏了。 “倒是些寻常的法子,用了些提振精气的符咒,加上现场一些阵法布置,大典为圆台,将士列八方,恰好将所有人包围在一起,声起心震,气势上涨,自然会感到疲惫一扫而空,这国师,脑子是好使的。”周承影在桌子上用瓜子比划着,对着他们示意道。 夏枣自然知道这小道士脑子好使,不然也不能这么准确的就推测出那黄鼠狼的位置,只不过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她们前脚破了黄鼠狼的局,后面就迎来了这祭祖大典,小道士略施手段,就赢得了民心和皇帝的信任,这一切,真的不是巧合吗? “哎,对了,你今天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去,我早上喊你几声,都没见你有动静。”沈三叶一大早去找夏枣,只见看谢决在院中喝茶,自己招呼两声后便顾不得她了。 “哦,”说道这夏枣倒是不好意思,她难得的赖了一次床,日上三竿这才起来,只怪昨晚入睡后,做了一个绵长悠远的梦,梦中全是模模糊糊,只依稀的几个清楚的画面,还是在不停地打架,还不是一般的那种打,是那种好似神仙般的打法。 毁山灭石、劈江断流,好像自己打一个响指,便能将万里江山都夷为平地,不过夏枣倒没说自己在梦中这经历,只说自己昨天追黄鼠狼太累了,可能体力耗尽后恢复的有些慢,在这当中还有一个小插曲,就是自己刚躺下,突然就听到谢决那头别有意味的说了一句话: “这狐族一脉,他们身上的臭味不输黄鼠狼。” “嗯?”夏枣当时有点累,没怎么回应便睡着了,现在倒是反过味来了,这谢大掌柜应该是吃醋吧,这可比那些话本加起来的醋味都大,虽然他之后也不再提什么成亲不成亲的,可显而易见,他已经视自己周边的男性生物为宿敌了。 得亏承影姐跟三叶姐不是男的,不过话说回来,今天怎么看着她俩同往日不同了呢? “承影姐,你向来不喜欢凑着人间热闹,今日怎么去了?”夏枣脸带笑意的问道。 “哦,我今天,今天也没什么事。”周承影说话难得的结巴了下,飞快的看了一眼沈三叶,又低着头看着鞋,居然还有一丝害羞的感觉。 “她怕我一个人去危险,说这么多人踩着我怎么办。”沈三叶倒是很开心的说道,恨不得耳朵都要竖起来,她的眼神相对的要**许多,一点掩饰的痕迹都没有。 夏枣点点头,心知肚明的看着她俩,虽然不知道幻境当中经历了什么,但看起来,结果是好的嘛,于是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真诚的说道:“想来以后有承影姐在,那三叶姐是不可能有危险的。” “哎呀,你也不会有危险的。”沈三叶轻柔的拍了一下夏枣的脑袋,又扭头看看周承影,那眼里的星光闪闪,几乎都要化成银河飞出来了。 恰巧此时,谢决同赵玄牧走了进来,俩人略带沉闷的脸色同她们形成鲜明的对比,这边艳阳高照,那头乌云蔽日,他一看这三人欢天喜地的样子,心想着今天也没到发月钱的日子,这眉开眼笑的,倒像是要关店走人,出去撒欢的样子。 “今日难得见周将军笑颜如靥,可是有什么喜事?”赵玄牧看着她们三个喜气洋洋,自己也由不得被感染了,也跟着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无甚大事,只是今日阳光甚好,微风和煦,驱散了这渐寒的秋意。”周承影话很正经,人也非常直板,只是这身体幅度由不得往某人方向倾斜而去。 “哦,诸事大吉,佳人相伴,”赵玄牧这双慧眼自然能看破她们的关系,当即恭喜道:“也难怪将军会高兴了。” “不过嘛,咱们谢前辈心情可就没那么好了。”赵玄牧话头一转,看向了谢决,语气里尽是无奈。 “小白泽?你说辞官就辞官,说归隐就归隐,这偌大的楚朝就这么丢下不管了?”谢决还是有些火气大的样子,当即坐下喝了口茶顺了顺,明显是对赵玄牧这不告而别的行为很是不满。 赵玄牧面对他的指责,那是毫无愧疚之心,挺着胸昂着头说道:“我们白泽一族向来擅长的都是治国之道,辅佐明君,兴国安邦,可一旦要是乱起来了,我这小身板,总不能抡圆膀子上去打仗吧。” “你好歹也是神兽……”谢决用你怎么这么不争气的眼光看着他,语气都比以往要快了两分。 “神兽,现在的神兽灵气一代比一代稀薄,不然你这原身火凤凰,也不会区区活了两百年就支撑不住了,对于我们而言,更重要的只是保住这副身躯罢了。”赵玄牧带着调侃的语气道:“说不定你再见我时,我都儿女忽成行了。” “你真的决定了?”谢决认真问道。 “决定了,所以跟诸位道个别,天大地大,总有再相见的时候。”赵玄牧冲着他们一拱手,很是潇洒的回头,在走出门口时又停了下来,叮嘱他们道:“我看到了不久之后会发生的事,虽不大清楚,但或许离开这大梁城,是最好的选择。”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千金坊,没几眨眼后他身影逐渐淡化,就这么的消失在街的尽头。 “保重。”谢决看着他的背影,轻声的说出了这两个字。 此时阳光比刚才稍微弱了些,秋日的落叶飘飘洒洒的在半空游荡,带着几丝凛冽的风声袭过,不由得让人抱紧双臂,试图留下那最后一丝的温暖,苦苦求着,终日念着,终究是留不下那还在枝头叫喊的小雀,万物萧瑟的冬日还是来了,来的猝不及防。 晚来天欲雪,夏枣正在温一壶酒,自打这一天比一天寒冷后,谢决好像也比从前懒散了许多,每日都喜爱在榻子上待着,偶尔说起来,就抱怨自己还是竹子时便不比其他同族,一向是最为怕冷的,一下雪便会找些茅草藤蔓什么的裹上去,直到修炼出精后才好些。 话说着,谢决又往自己的腿上盖了层毛毯,守着火炉烤着栗子花生红薯,整个人脸色倒是红扑扑的,看起来并没有几分怕冷的样子。 此时沈三叶穿着大红羽纱面貂皮的鹤氅,从外面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你别说,这晦明寄来的衣服就是保暖,我在外面逛了许久,身子还是热的。” “又寄东西了?”谢决抓住重点,立马追问道。 “嗯,说是感谢上次放过黄鼠狼,给咱们一人寄了一套冬装,我看你也不太出门,便给你收着了。”沈三叶回道。 “这小狐狸,”谢决皱皱眉头,“我们千金坊岂会拿不出衣服来,不过送就送了,挑点稀罕的东西回过去,不能在气势上被压一头。” 难得平日里这么抠的人,居然都被逼大方了一次,沈三叶眼珠一转,决定再浇上一把火,走到夏枣跟前说:“晦明给你是白狐狸皮做的袄子,说他们狐族不能穿同类,但他们会把这些赠与最重要的人,你看这料子,光滑保暖的很。” “放那,这件我穿。”谢决看着那按照夏枣身形裁减的衣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说出了这句话。 “你穿?”夏枣看着上面绣的梅兰竹菊,还都是亮色的丝线,很是疑惑的看着谢决。 “对啊,我就喜欢这种衣服,嗯,很亮眼。”谢决咬着牙将那衣服拿了过来,盖在自己的肚子上示意这件归他了。 沈三叶噗嗤一声笑了,推推夏枣,示意给了她一个眼神。 “哦,”夏枣领会到了,也使了点心眼子,随口问道:“你不是说狐狸的味道比黄鼠狼还大吗?” 谢决嘶了一声,这是拿他之前的话在回敬他啊,好小丫头,看来自己在这千金坊的地位与日俱降,当即故意的哼了声,起身追她假装要教训教训她,夏枣也配合的假装害怕乱窜,刚到门口脚一滑,就被熟悉的手给扶住了。 “承影姐?”夏枣看着她拿着一封信和一些糕点,正颇为打量的看着他们几个。 “嗯哼,”谢决在周承影面前还是多少要点面子的,又重新回到了榻子上,盖上了那件亮闪闪的小袄,好像这面子不要也罢。 周承影先把糕点递给沈三叶,温声细语说桂花糕过了季节,跑了好几家铺子没买上,又把信递给谢决,说是在门口碰见一只金色的鱼捎来的。 “金色的鱼?”谢决心想着谁会用乌龟捎信,一打开果然。 还真是熟人。 第60章 龙宫之行(一) 这信其实就是一封邀请帖,请谢决来参加东海龙王的千岁寿辰,那信里还附着一片五彩斑斓的鳞片,刚取出来,屋里就充斥着一股咸湿的味道。 “这是传说中的龙鳞吧。”夏枣有些好奇的看着,她所有对龙的印象,还是在那话本里的描写。 “我跟东海一族有故交,他们每次邀请我时便会给片这玩意,用处倒是不大,能让人避水而已,”谢决话说着就把这龙鳞递给夏枣,那鳞片一放到手心,清清凉凉的感觉就遍布全身,感觉自己都轻盈了许多。 金色的鱼,周承影想起那只鱼在门口走来走去,还搓搓自己的腮,很是犯难的样子,见到自己后,立即摆着尾巴蹦了过去,扭着脸把这信递给了她,用嗫喏的语气说道:“这个信,给谢大人。” 周承影见它没有恶意,又觉得这鱼周身灵力充沛,不像是普通的精怪,迟疑了下接过了这个信,正想多问几句,只见那小鱼长出一口气,跟卸下了千斤重担般晃了晃身体,呲溜一下化成一道光就跑没影了。 不过隐约看那光的模样,似乎是一条长条状的东西。莫非,这就是龙吗? 她将刚才在门口收信的场景说了一下,谢决立马就随口道:“哦,这是东海龙王的二儿子,生性胆小了点,所以有时会派他出来见见世面,顺便,锻炼下胆子。” 好像这么多年了,也没锻炼出啥来。 “那你要去吗?虽说我对龙宫也挺向往的,但从小落过水险些身亡,现在一看海还是浑身战栗,我就留在守铺子吧。”沈三叶满脸遗憾的说道。 “我留下来。”周承影毫不犹豫的说道。 “那你跟我去吧,难得这龙宫设宴,可从来没有凡人参加过,到时候你回来可有的炫耀了。”谢决本来就有心带她去参加,倒也不全是为了让她玩一圈,自打收到这封请帖后,他心里面倒是有了别的盘算。 夏枣自然是答应了,一来是对那传闻中的龙宫很有兴趣,二来三叶姐她们俩正好有多相处的机会,最重要的是,自己跟着谢决,他身体便能够舒服一点,总不能大老远的让他自己去,自己心安理得的待着这里吧。 “不过,”夏枣想起了什么,对着周承影说道:“那个国师还是帮我留心点,总觉得他之前找上我是巧合,要是他跟上一任国师一样是个心怀不轨的人,总是会有动作的。” “嗯,我会的。”周承影做事向来周全,她在那国师出现时就去地府查了他的户籍,并没有太大可疑之处,只不过类似这种修道之人,生卒年月一向会随着修行机遇而变动,还是有些防备为好。 谢决又看着夏枣出去买菜,做好了用符咒保鲜,到时候一热便能吃,又去勤勤恳恳的画了一堆符咒,让沈三叶代为售卖,说总不好让十两阁老关着,一颗不大的心把这里上上下下都管了个遍,甚至都给鹦鹉备上十天的鸟食。 他其实很想劝她歇会,其实去一趟龙宫也没多久,可是突然转念一想,觉得这次未必时间会很短,便也由得她忙活了。 出发那日,沈三叶虽说又给她收拾了几个大包,不过谢决说是龙宫守备森严,而且拿着熏鸡下水,岂不是要丢死他的人了,最后俩人还是轻装上阵,坐着一袭竹叶化成的小舟,飘飘扬扬的就来到了云层之上,冲着东海的方向就直奔而去。 “这就是楚朝的大好河山啊。”夏枣之前已经不是第一飞上天空,所以胆子大了许多,扒着叶子边缘就往下面看,“还能隐约看见西边的沙漠呢,也不知道魔界最近怎么样了?” “魔界最近有点乱啊,”谢决顺着她的视线望去,西北茫茫荒漠不见一丝的生气,“月恒在忙镇压其他部落的叛乱,我之前本想把那铜鼎送回去的,一看这情势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夏枣听到此处,自己沉思了半刻,还是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其实怎么说呢,我在一开始见到这个鼎时,就不太害怕,总觉得有股熟悉感,你说是不是我体内的魔气要……” 她本来是想着说魔气会不会压不住,那这样谢决最好还是把他的真身给取回来,万一真的自己有天出什么事了,这样的话总不至于连累了谢决,其实这些事她想了很久很久了,只是每次只要开个头,就会被谢决给打断,压根不给她说完的机会。 “放心吧。”谢决又一次打断了她,“我都活几万年了,还搞不定你这点问题吗?你小小脑袋想的事情太多了,怪不得你收拾的这么勤快,这话是想了很久了吧。” “是,”夏枣坦言道:“我本想去龙宫后再说,好歹看看那海底的宫殿,这样我即便死了也没遗憾了。” 谢决一听她这话立马着急了,“这么不吉利的话以后别说,我被雷劈的都灰飞烟灭了还活着,你一看脸皮也不比我薄哪去,怎么会被这一点魔气给制服了,以后这种事想都不要想,即便有一天你比那堕神还厉害,我也自有法子降住你。” “什么法子?”夏枣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成功的被他带跑了话题。 “我就把楚朝最大的山峰搬到你身上,就让你露出一个脑袋,然后每天当着你面吃香的喝辣的,再往你嘴里扔俩鹦鹉吃剩的瓜子,”谢决翘着二郎腿说道:“估计用不了两日,你就求着我说,啊我愿散尽魔气,求你给我一个鸡腿。” “你……”夏枣看他调侃,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也从他的话中更加明确了一个事实,自己好像真的是跟着魔气难舍难分了,那在将来的某一天,是自己会成了魔,还是魔变成了她? “哎,你看,这里之前我记得还是一大片沼泽,怎么突然就变得郁郁葱葱了?”谢决招呼着她过来看,等到夏枣走过去时,发现他指的方向啥也没有啊,正想问他时脚下一空,她发现那小舟不见了,自己就这么开始在从云层往下掉落,生平这是第一次从这么高的地方下坠,瞬间就头皮发麻脑袋发胀四肢发软,嗓子连喊声都发不出来。 慢慢的,从最初的惊慌过后,夏枣发现自己下坠的速度在减慢,她也像是一片树叶般的开始晃悠,在她的旁边谢决也在悠闲的踱步,看着她呼吸平稳点后,又坏心眼的说道:“让我们直接去大海上吧。” 说完就拉着她的手直冲下去,夏枣又再一次看不清眼前的画面,只觉得那风掠过自己的身体,仿佛自己是一只正在觅食的老鹰,俯冲着朝着猎物的方向奔去,此时她总算反应过来喊了出来,但这喊声也带着很多的兴奋,第一次感觉像是在天地之间遨游,飘飘乎都快要成仙了。 片刻后,无边无际的蓝色出现在夏枣的面前,就在她被谢决拉着,像是两只石子往海面冲去时,她很是紧张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本以为与海水冲撞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反而是一个平稳的落地,他们就这么站在了海面上。 就像是在站在一面蓝色的镜子前,夏枣发现自己的鞋底甚至都没有湿透,她透过那海水,还依稀能看到在下面游动的蓝色小鱼,原来这就是大海啊,她跟师父走南闯北,但从未到过海边,没想到自己生平第一次见到海,是会以如此刺激而又绚烂的方式。 “怎么样?好玩吧。”谢决此时放开了她的手,鼓励她说道:“你可以试着走两步。” 夏枣大胆的往前迈出了一步,发现就像是踩在棉花团上,柔柔软软的,很是舒服,自己蹲下身子摸了摸海水,发现手还是能够穿过的,那冰凉的感觉瞬间遍布了她的全身。 “这是什么法术,居然能够如履平地。”夏枣又蹦了一下,发现居然还是很平稳。 “我本体天生就能浮在水面,只要你离我不远,自然也能沾这个光。”谢决看着她的脸上终于出现了开心的表情,也是,说白了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天天思考啊什么成魔啊什么大义啊成何体统,天塌了不还有他这个高的顶着吗? 更何况,他一竹子,本来个就高。 “好了,时候差不多了。”谢决等她在水面玩了一会,拿出那个龙鳞放在锦囊里让她带着,继续拉着她往前走去,这个时候,夏枣发现走一步身体就在下沉一步,但是海水并没有打湿她的衣服,自己像是被什么薄膜给笼罩了般,说话走路都与在地面上无异。 就这么进入了海里,在短暂的克服了心里的不适后,夏枣感觉一个崭新的世界在她面前铺开,海底就像是把天空倒置了般,那飞翔的鸟变成了遨游的鱼,洁白的云变成了柔软的水,一望无际的天空变成了深邃幽旷的海底,她不会游泳,还是试图毫无章法的扒拉了两下,发现前进的方向丝毫不由自己控制,真是太奇妙了。 “好了,龙宫就在下方。”谢决等她适应好了之后,拉着她开始往深蓝的地方游去。 第61章 龙宫之行(二) 俩人越往海底深处游,光线就愈发暗了下去,直到眼前一片黑暗,安静的只能彼此的呼吸声和自己的心跳声。 “这个地方有龙宫?”夏枣觉得自己虽然没有见过龙宫,但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也不像是传闻中金碧辉煌的场所啊,难道说,他们长期生活在海里,已经见不得光明了? “稍安勿躁。”谢决拉她的手稍微用力了点,知道她心中困惑,便从怀中掏出一颗夜明珠,驱散了她周边的黑暗,告诉她马上就到了。 话正说着,在前方的黑暗中突然冒出了许多的夜明珠,等到近处才发现,是十几只头顶上有颗珠子的鱼,摇摆着尾巴很有秩序的将他俩包围住,似乎是在给在他俩引路。 “这些鱼……”夏枣看着这些长相诡异的鱼,每一个都青面獠牙、嘴突眼斜的,可比她之前遇见的那些妖精恐怖多了。 “灯笼鱼,头上的拿像珠子的玩意是它们的触角,用来吸引食物的,”谢决很有耐心的解释道:“越往深海里走,这些尚未有神智的鱼都随便长长,反正彼此之间也看不见。 ” 话说这,这些鱼就把他们领到一片密密麻麻的海藻地,然后不停开始转起来,就好比是在一堆数不清的绳子之间穿梭,很快的便迷失了方向,就在夏枣转的看那些海藻都开始有些重影时,眼前突然阔然开朗起来,只见她脚底猛的就有了依靠,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在了黑色的东西上,随后眼睛一刺,有些亮光射了进来,缓过来看后,竟是数不清的大珍珠,发着光在头顶排列着,给他们指引接下来的路程。 夏枣只觉得自己这是进了一个很长的走廊里,只是细细打量,发现在周边的墙壁里有冒出头来的白刺,看样子像是动物的骨头。 “这是万年的古鲸,死去后便落在这里,它体型庞大、灵气充沛,即便是死后万年也能庇佑一方,龙宫就在它肚子的深处。”谢决领着她往深处走,不停的说着一些这海底的趣事,好让夏枣能够放松下来,走了一会后,眼前出现了一段上升的台阶。 “到了,上去看看吧。”谢决让到一旁,示意她自己走上去,如此难得一见的景观,当然要全部留给她一个人。 脚步声应着自己的心跳声,夏枣带着激动而有忐忑的心情走上了台阶,一步,两步,直到最后一步时,她抬头看,果真,震撼的她连眼睛都不眨了,直勾勾的看着,竟不知用什么语言来形容。 只见一派清澈见底、湛蓝无暇的海水铺就在她面前,水中各色珊瑚海藻参差排列,在中间穿插着小鱼小虾,长得皆是色彩斑斓、身姿优美,在海水的正中间架着白玉为材质的长桥,那桥宽的都能过四辆马车,而在桥的另一端,就是传闻中的东海龙宫。 “没想到,这里面居然这么大,”夏枣对这鲸鱼的肚子再次生出感慨,这何止容纳的是一个龙宫,简直就是一方独立的小天地。 俩人走上白玉桥,夏枣被半空飞过的东西给吸引了,只见那玩意白白嫩嫩,还是透明的,看起来很好捏的样子。 “这是水母,对了,那头还有乌龟。”谢决看着这天空飞来飞去的这些东西,觉得这东海龙王也是岁数越发越喜欢浮夸,过个寿弄的跟菜市场似的。 在桥的尽头就是夏枣心心念念许久的龙宫,这龙宫约有十丈高,是用数百个大砗磲制作而成的,夏枣之间只听说这砗磲是很珍贵的物件,大多都长的白色,而这龙宫的外观则时呈现紫红色,在周身还镶嵌琉璃、玛瑙跟琥珀等宝石,空隙当中还穿插着仙花灵草,不时的还有些许日光被引入,那更加是晃的让人眼睛都睁不开,已是将奢华两字做到了极致,在大门的正上方,还用了相当厚实的黄金打造了龙宫两字。 “ 谢大人,您来啦。”此时有一个少年迎了上来,他跟谢决说话都低着头,看起来十分害羞的样子。 “嗯,你亲自这里迎客吗?”谢决边回答边给夏枣介绍道:“东海龙王的二太子,敖放。” 夏枣看着身高仅比自己多半头的少年,见他穿着一身赤黄色宝相花纹的圆领袍,带着一顶青玉做成的进德冠,胸前还带着一个金项圈,长相很是清秀可人,眉目之间尽是温润的气质,像极了一个富贵人家的少爷。 “既然是谢大人的朋友,便是我们东海的贵客,两位里面请,母后正在里面招待。”敖放领着他们穿过大门,往宫殿里面走去。 要说外面是流光溢彩,那里面更是让人目不暇接了,宽敞的大殿里已经摆上了数百个紫檀木桌子,上面各式菜肴皆是珍贵之物,鹿茸熊掌、冰糖雪燕、爆炒凤舌、雪花鸡绰,让人光是看着都垂涎欲滴,更别提那用百年老泉酿成的酒,香味都直接往人的身体里钻,这种宴席想必连皇帝都无福享受。 “这大殿的柱子都是千年的金丝楠木,你看这色泽,都不比黄金差几分了。”谢决有些遗憾的说道:“本来我也攒着一些楠木的,可惜那时我刚进去了这副身体,不小心一把火给烧了。” 何止柱子啊,就连脚下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石砖,都感觉上面有些金丝缠绕的花纹,而在柱子周围布置的帷帐,虽然她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可看起来就不像是普通的布料,感觉比她的肌肤还要嫩滑。 在大殿的顶端是台阶上的龙椅,这椅子由通体水晶制成,看起来样式倒是与普通的椅子无异,只是不知采用了什么手段,那水晶里面盛开了七种颜色的仙界之花,在绽放最极致的时刻被冻结在了这水晶里。 “谢大人,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此时一个如清泉般的声音传了过来,夏枣顺着声音望去,一位长相富态、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走了过来,她头上戴着一顶镶嵌了八十一颗东珠的龙凤冠,其中最大的一颗都堪比鸽子蛋,让人看着都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身上穿着一件大红色的广袖长裙,佩戴的帔帛如蝉翼般在漂浮在半空中,随着她的动作自由摇摆起来。 真的是,好有钱啊,夏枣脑海中过了一遍关于描写富贵的古诗词,觉得还是朴实无华的话最能表达自己此时的心情,龙王的胸前也戴着一个金项圈,相比敖放的要粗上许多,看起来有几斤重的样子。 “龙王过誉了,此次来的匆忙,这点薄礼还请不要嫌弃。”谢决说着就从袖子掏出一个盒子,那盒子里面装着一个雪白的小瓶子。 东海龙王敖御接过,只闻了一下,就已经喜上眉梢了,高兴的说道:“这可是用了在天山的雪莲做成的滴露,听说得数百朵才能做成一瓶,大人费心了。还有,这位是?” “哦,我的朋友,带她来见见世面,事先没有告知,确实是我唐突了。”谢决话虽说着,那表情可没有一点唐突的意思。 “怎会,怎会,”敖御把那瓶子收起来,冲着谢决摆手道:“只是觉得大人从来没有带朋友来过,有些好奇了,我还得去迎接一下其他客人,两位请自便,之后宴席开始了自有下人领着前去。”说完,别有意味的看了夏枣一眼,便婀娜多姿的起身离开了。 哇,刚才是龙王看了我一眼啊,夏枣没想到这辈子还有跟龙对视的机会,虽然表面看起来他们同常人无异吧,可毕竟那是龙啊,回去真得跟三叶姐好好炫耀了。 “对了,那个什么滴露,我看龙王收了很高兴,这是什么东西啊,以前从未见你拿出来过。”夏枣好奇的问道。 “美容养颜的,她这么大岁数了,自然会用到。”谢决说这话时,丝毫都没想到自己的岁数要比她大多了。 就在他们两人无所事事,到处闲逛时,突然间听到在西边那传来了一些争执声。 “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只见敖放蹲下身来,赶紧同地下摔倒的那人道歉。 “少假惺惺的,你就喜欢让我当众出丑。”另一位同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昂着头,满脸恨意的看向敖放。 “我的真不是……”这边敖放还想解释,却被一个中年男人给打断了。 “敖潜!今日是东海龙王的大寿,你不要在这里给我找事,还不快点起来。” “叔叔,我刚才是真的没有看见他。”敖放看见这个中年男人后,明显没那么紧张了。 “哈哈,侄儿切勿内疚,都是我家这小子不懂事,一会让我教训他下。”中年男人让敖潜站到自己后面,冲着围观的各位拱拱手后,领着他就往内殿走去。 夏枣看完这一幕后,觉得那中年男人的气质跟东海龙王有些相似,还没等问出来,谢决就说了出来:“那是南海龙王,他的儿子好像自小就龙骨发育不好,之前龙族年轻一代切磋时,一招便输给了敖放,可能今天来这就带着怨气吧。” “你好像对龙族的事情很了解啊。”夏枣都没间他出过千金阁,居然连小一辈的事情都知道。 “咱有内应。”谢决对她眨了眨眼,很是神秘的说道。 第62章 龙宫之行(三) 这点小插曲过后,大殿又回归了起初的热闹,不久后就只见南海龙王一个人从后殿出来,面色如常,热情的同其他人打着招呼,时不时还为刚才的事情道个歉,很快的,众人就彻底把敖潜给遗忘了。 夏枣也看出来这和气融融的场面未必是真实的,她初来乍到,压根连人都认不得,可偏偏能在熙熙往往的人群中,清楚的感知到了一些不容易被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那边留着大胡子的跟长着一头蓝发的俩人时不时的嘀咕两句,偶尔还交换一下眼神,却又不会单独相处很长时间。 “这是北海龙王跟西海龙王,北海生性好斗,西海深思善谋,这俩人嘛,倒是挺有意思。”谢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很是贴心在一旁当起了解说。 然后就是南海龙王了,他倒是喜欢自己一个人站起,跟长相一般,乍一看跟普通人无异,甚至从穿着打扮看也不像是一海之主。 “南海是这四海龙王之中势力最为单薄的,是故他向来行事低调,在外从不显山露水,倒看不出什么龙王的威风。”谢决又继续补充道。 此时夏枣的视线又转移到了这次宴会的主人,东海龙王,她长袖善舞、雍容大度,笑意盈盈的接待着这四海八荒的贵客,举头投足之间尽显大家风气,让所有人都为之折服。 只不过她偶尔有几个视线往上不经意的一瞅,不知道是打量些什么。 “东海这万年来一直是四海当中最为强盛的,这敖御又向来爱摆阔气,所以她这宴会弄得是一次比一次大,哦,对了,记得我刚才说的擂台赛,那魁首就是她的儿子敖放,这小子名字跟性格可真是不符啊。”谢决看着那硬着头皮招待的少年,难得的发出了感慨。 “你这么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不对劲的东西?”谢决扭过头,看着夏枣用一种奇怪的目光在盯着他,一时间不知作何反应。 “不对,不是你的脸不对,是你的人不对,”夏枣摸摸自己的下巴,笃定道:“这可不是你说的什么内应能知道的,我怀疑这个内应就是你吧,你了解的未免也太多了,要不是知道你本体是什么,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条龙了。” “我可比这几个龙王厉害多了,”谢决自夸道:“掌握这点情报并不算什么本事,他们这点关系虽不至于人尽皆知,稍微动动脑,也能推理出来,我厉害的地方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毕竟卜卦也是我诸多的本事之一。” 夏枣听到这话,就知道他一定在等着自己追问,她很顺着他的话头接道:“那本事这么大的你,能不能大发慈悲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啊?” 恰巧这时,诸位宾馆都已入场,东海龙王已经入座,她点头示意,四周的下人便开始领着大家入座,谢决带着夏枣,往那最接近龙王的前面走去,回过头笑着说道:“接下来,该吃饭了。” 额,就知道没这么容易说,夏枣跟着谢决入座,反正这海底龙宫即便翻出再大的风浪,那不还有一堆龙王跟谢决顶着,自己一蹭饭的,还是先专注把眼前这桌美食佳肴给解决了吧。 “诸位贵客,今日是本王千岁寿辰,感恩四方好友来贺,承蒙惠赠宝物佳品,厚情深意,应接不遑,敖御在此衷心感谢,不胜荣幸。”东海龙王站起来举杯,在场的所有人也跟着站起来同举,共饮这杯庆生酒。 “诸位请慢用,招待不周之处多见谅。”喝完第一杯后,敖御就拍手示意,立即有一群身姿妙曼的舞女从天而降,琵琶声缓慢响起,笙箫声随之而和,金鼓声不时而入,靡靡之音让人顿感愉悦,只觉得这美人歌舞在堂、珍馐美酒在侧,真是世间难得有的享受。 夏枣也被那些舞女的优雅柔美的舞姿给吸引了,只见她们那腰柔弱无骨,随意扭着便无意绽放出万种风情,而随意的跑动跳跃也都飘然若仙,一举一动都抓足了人的眼球,跟她们比起来,夏枣觉得自己确实像个豆芽菜。 “别看了,这菜样难得,还不趁机多吃点。”谢决给她夹了一筷子鹿茸,知道她看跳舞入了迷,善意提醒道:“这舞蹈虽妙,但也不要看太久了。” “哦,为何这么说。”夏枣吃了口菜,唇齿留香,入肚绵柔,果真是龙宫的宴席,比大梁城的酒楼好太多了。 “这些舞女,原身是八爪鱼,不知你见过没,长着一堆触角,顶着个硕大脑袋,样子极为的可怖。”谢决非常详细的在形容着,怕夏枣印象不深,还蘸着酒画了两笔,很是栩栩如生。 果真,夏枣看舞女的心情就大减了,不过按照他之前的说法,这深海活着的东西都是随便长长,那在场谁的原身能是好看的啊,她倒是从不少画像上看过龙,不过想来那龙王要是变成原身,眼睛跟灯笼一般大,自己怕也是会当场被吓着吧。 “别想了,在场好看的,不就在你旁边。”谢决又给她夹了一筷子,这都不能用自恋形容了,他对自己的评价,怕是比那天上的天庭还要高。 “呵呵。”夏枣觉得这次来龙宫,龙王什么样见到了,谢决这花蝴蝶、花孔雀、花枝招展的样子也算是看全了,虽说他这张脸倒也是配吧,可莫名的,自己总是忍不住想怼他两句。 “是啊,竹子最好看了,没鼻子没眼的,全靠几口气捧着。”夏枣夹起一根蒜薹,示意道:“它也长得没鼻子没眼的,你看看眼熟不?” 谢决看了那蒜薹一眼,直接把头凑过去,一口把它给吃了下去,这弄得夏枣反而退缩了起来,赶紧把筷子给收了起来。 “小家伙,我那也是万年的竹子,你还能斗的过我?”谢决看着她这般样子,心里的想法直接摆在了面上,本以为自己这回是处于优势了,可没想到夏枣扭头夹了一大把蒜薹,淡定的问道: “你既然喜欢吃,那要不要再多吃一点?” 瞬间拜服,果真这玩意跟年岁没多大关系,谢决立即对这一桌子菜肴不满了,什么宴会弄这一堆蒜薹,之后他要跟敖御说以后不要弄这些没鼻子没眼的菜,这还没吃呢就已经上火了。 夏枣已经很了解谢决了,嘴硬心软,自恋到家,看似油腻,偏偏又内心纯洁,正如他对自己的感情一样,生怕自己知道太多,又生怕自己不知道,想不断地用各种方式试探自己,每回不得要领又被气的五窍生烟,他是真的在乎自己,或者说他总是在绕着圈子关心自己,而自己对他的感情是什么呢? 她不敢现在就贸然下定义,她还在等,等自己内心的回话。 一曲过罢,大家正酒性大发、推杯换盏的时候,南海龙王突然往前那么一栽,嘴里吐着白沫就不动了。 “龙王大人!”旁边的下人急忙上前,把他扶正再位置上,然后手指摸着他的脉搏,整个人大惊失色地说道:“完了,完了,大人没气了!”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震惊起来,南海龙王在寿宴上当前毙命,这消息足以让四海动荡起来,而在龙椅上的东海龙王看着这突发事故,脸上并没有太多慌乱的表情,有条不紊的安排大夫过来,又让虾兵蟹将守着殿门,将这局势立即压了下去。 “回大人,南海龙王确实毙命,从脉象上应该是中毒。”大夫小心翼翼的回道。 “嗯,找到敖潜了吗?”东海龙王对着丞相问道。 “找到了,他被打晕在后殿一处角落里,已经被叫醒了。”东海丞相立马回复道。 就在这时,被人扶着的敖潜看着自己的父亲,当即冲了上去,晃着自己父亲的身体,大声的呼喊了几声,见毫无反应之后,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跌坐在地,一口血没憋住就喷了出来。 “哎呀,太子节哀,勿要过于伤心。”旁边的大夫赶紧替他诊脉,而东海龙王也命人取自己珍藏的丹药给敖潜,命人把他抬上软榻,让他说下自己所知道的事实。 “知道贤侄现下悲痛欲绝,但令父乃我手足兄弟,今日突然毙命于东海,我敖御自会竭尽全力,找出行凶之人,可现下线索不多,贤侄如有什么知道的隐情,此刻务要全盘说出,以防凶手逃脱。”敖御从龙椅上走下来,看着敖潜宽慰道。 敖潜吃了药之后明显缓和了许多,他听完东海龙王的话之后看了她一眼,不经意又扫了下人群,那眼神似乎在西海跟北海龙王那停了一瞬,又看了看自己父亲的尸首,犹疑半天后,才张口道:“我与父亲在殿后争执,他便将我打晕,醒来之后便得知他竟故去,其余的事情我并不知道,还请龙王替我做主,查出真凶还我父亲在天之灵。” “哦,如此,”敖御听完他的话之后,看了看在场的众人,对着大夫命令道:“那就查一查,他是为何中毒的?” “是。”丞相边应承着,边又调来了几个大夫,一群人对着南海龙王吃过的食物、喝过的酒逐一验证后,发现这里面并没有下毒,只是在那酒水中,似乎有碧水沫的痕迹,可这东西是安神助眠用的,并没有毒性。 “碧水沫?”此时敖放突然说道:“我似乎听过这玩意,在什么古书上。” “百草方毒经篇,第四十五页。”谢决接着他的话说道:“二太子见多识广,这碧水沫确实不止安神一项用处。” 众人的目光此时集中在谢决身上,他则很享受着簇拥的目光,缓缓站起来身来,开口解释道。 第63章 龙宫之行(四) “这碧水沫确是安神的良药,可还有一味药名为赤焚散,主要功效为固本培元、提振精气,两者若是相融,其毒性蔓延开来,由表及里,由浅及深,有慢及快,且无明显征兆,待到发现之时,大多已气绝身亡。”谢决看着那南海龙王的尸首,惋惜道:“他似乎是喝了许多酒,即便是一介龙身,也回天乏术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此时在场的大夫有一个站出来说道:“确实这两味药合起来是有剧毒的,在一些上古的药书中称它们为神仙断命毒,只是这碧水沫已经难寻,那赤焚散更是不曾见过,以为这皆是传闻,不曾想真的确有其事。”那大夫又再次检查南海龙王的口鼻,果真提取到了一些红色的粉末,立马就呈给了东海龙王。 就在众人为这真相感到讶异时,人群前方出现了一个质疑的声音:“这劳什子邪法我们水族自然不懂,这位贵客我看倒是很精通啊,若不是你指出来,谁能想到还有这杀人的法子。” 说话的是北海龙王,他此言一出,无疑是把矛头往谢决身上引,毕竟在场的除了他其余都是四海的同族,大家被这话一挑拨,也纷纷都看向谢决。 谢决倒是不慌不忙,还拍了一下夏枣的手背,自己端了杯酒喝了半天,才慢悠悠说道:“我若要杀他,何须用这么费劲的法子,自是有人明面上做不得,才会行此下流的手段。” “你……”北海龙王还想说什么,被一旁的西海龙王给拉住了,示意他稍安勿躁,不要多言。 “行了,莫要祸水东引,谢大人的本事别说是杀他,就是杀本王也不需如此费事,这是咱们龙族内部出了叛徒,现下应是集中全力,将这害群之马给抓出来。”东海龙王说完就派人去全力搜查,有了这赤焚散的样子,自然要好找的多,没一刻钟,一株芝兰玉树便被抬了上来。 这树摆放的位置离南海龙王并不远,它周身通白,只在枝芽处隐隐约约的有零星的红色粉末,而偏偏这树遇风则叶动,遇水则花开,是龙族经常用的一种摆设,没想到居然成为了杀人的利器。 旁边的丞相上前耳语了几句,紧接着一个长着两撇小胡子的男子就被推了出来。 “龟岩,”敖放此时走上前,怒目斥责道:“这大殿的装饰都是你准备的,现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这小胡子男吓得都露出了自己的龟壳,脑袋缩在里面求饶道:“龙王大人,太子殿下,小人真的是不知道啊,这树也是别人敬献的,我看着它长得比一般的要茂盛许多,就做主放在殿内了,苍天在上,我绝无残害南海龙王之心啊!” “哦,那你说说,这树是谁给你的?”东海龙王又回到椅子上,敲着把手很是怡然的问道。 龟岩立即浑身冒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脑袋伸出来,滴溜溜的眼珠转了半天,不知为何那话在嘴边硬是没说出来,半天只嗫嚅的道:“这,这,这树……” 还没等他结巴完,敖放一把抓住他就往后殿走出,随后那里就传出了杀猪般的惨叫声,片刻过后,他拎着一个血淋淋的龟壳走了出来,往殿上一扔,众人被吓得都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二太子看起来性格内敛,没想到下手这么狠啊。”夏枣也被这生剥龟壳的手段给惊到了,小声的对着谢决问道。 “龙族是最依仗力量的一族,若是没点狠心与手段,怕今天死的就不是南海龙王了。”谢决还在喝着酒,对场上的局面并不太关心。 夏枣却从他这话中听出了一些其他的含义,是啊,这是东海龙王的寿宴,在这杀南海龙王是不是有点多余了,不过若凶手想杀的不是他,那只能是龙椅上那位,没想到啊,自己吃个席都能遇见这么大的局,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没想到,真没想到啊,”敖放扭头看向北海龙王那头,不可思议的说道:“居然是你!” 北海龙王立即跳脚,大喊道:“什么是我,你小子不要空口胡说,我同他南海又没什么冤仇,绝不会害他!” “是啊,贤侄莫要听信那乌龟一家之言,”西海龙王此时也笑眯眯的说道:“它指不定是哪里派的奸细,想要我们几家之间的关系,我看啊,此事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敖放是自然说不过西海龙王,他转身拱手对着东海龙王汇报道:“母后,这龟岩说是北海龙王的丞相给他的,还给了他许多黄金珠宝,他这才把这树给摆动殿上的。” “如此啊,敖显,看来你的身边人心怀鬼胎啊。”东海龙王别没有动怒,只是轻轻的苛责了一句。 “这确实是我识人不周,想来是贼人把他派到我身边的,等我回去后,自会杀了他替南海兄弟报仇。”北海龙王信誓旦旦的说道。 此时西海龙王也站出来,拍拍北海的肩膀,说道:“你这性子一向考虑不周,自然是绑了他送到东海,怎么处置他也需由东海龙王与敖潜贤侄说了算。” 他这话说的公正,也避免让北海龙王落得杀人灭口的嫌疑,只是等到这丞相送过来,活是能活着,可脑子就未必是清楚的了。 “之前听闻东海龙王获得了一门搜魂术,说即便这人是痴傻儿,自身连一句话都不会说,也有法子还原他的记忆。”谢决此时放下筷子,突然开口道。 “是,只不过费事了些,等到那贼子被绑过来后,还需谢大人相助。”敖御立即接话道:“好了,敖显你快命人回去将他捉拿,到的越早,越能还南海一个公道。” “哦哦,是,我现在就派人,不过我们北海最近雷暴颇多,风浪四起,寻常士兵也难以出海,我觉得此事还是我亲自回去一趟比较妥当。”北海龙王说着就要往出走,但没走两步,就被门口的侍卫给拦住了。 “敖御,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怀疑这事是我干的!”他一被拦住,火气就上来,伸手就把那侍卫给打翻。 “自然不是,只是我这寿宴才过半,岂有半途离席的道理,更何况一会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来人啊,先将这里收拾下,敖潜,你也下去休息。”东海龙王命令一下,那南海龙王的尸首就被抬了下去,场面也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在殿门的侍卫也换了一波,照样挺直胸膛的横在门口。 “算了,算了,先吃完饭再说,”西海龙王出来劝和道:“那丞相的区区本事,又能逃到哪里去呢?知道老兄你急着报仇,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 听完他这话后,北海龙王哼了一声,也没在试图离开,毕竟要是真打起来,他也绝不是敖御的对手,一脸不满的坐回了位子,连骂了倒酒的婢女好几句。 可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大家又怎么会有心情吃饭呢?这南海龙王不就是因为吃饭给吃死的吗?众人端着酒喝着不是,拿着筷子吃也不是,一时间觥筹交错,看似又热闹了起来,偏偏那酒也没下半分,菜也没少半颗。 当然,除了谢决,他照样吃喝的很是开心,还劝夏枣也多吃点,说一会吃饱了回去不饿。 “搜魂术,还有这种法子,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夏枣的好奇心又上来了。 “我编的。”谢决很是诚实道:“确实没这法子。” “那你是为什么?”夏枣知道他说这话必然有动机,不然那东海龙王不会顺着他说。 “因为,一会要用到。”谢决这话刚完,突然见外面传来了一声通报,说是抓到在古鲸外围鬼鬼祟祟的奸细。 东海龙王看起来还是很淡定,丝毫不觉得自己宴席上出这么多事故有何不妥,让侍卫把那人给带上来。 随即一个被打的血肉模糊、看不清面容的人被拖了上来,他已经呜咽的说不出一句话,趴在地上半天都抬不起头来。 “这人一开始想要自杀的,被我们拦住时脖子都自己划开了一半,不过看他的行动想来是潜伏已久,还请龙王大人指示该如何处理他。”侍卫跪着汇报道。 “没关系,只要有一口气,本王自会有法子知道他见过谁,说过什么话,你先将他拖到后殿的狱中。”东海龙王吩咐完了之后,又喝了一杯酒,缓缓的冲着众人道: “这宴席一波三折,让诸位吃的不痛快了,这是本王的失责,不过本王不久前获得情报,有叛徒想要挑拨四海关系,企图灭我东海,毁我一脉,这人就在诸位当中。”东海龙王站起来,看着已经炸了锅的众人,气势压迫的说道: “今日,若不除了叛徒,我这龙椅自是坐不下去,不过大家放心,无关之人我自然不会连累,只要大家能拥护我东海,我自会全力庇佑大家。现在,本王要去亲自提审那奸细,不久后,自然会真相大白。” “龙王,敖潜太子说他想通了,他知道凶手是谁了,刚才碍于人多不敢说,现在他想私下同您讲。”此时又来了一个侍卫汇报道。 “那真是天助我也,敖潜的证词加上搜魂术,何愁找不出那幕后之人?”东海龙王面色大悦,起身就要往殿后走去。 而就在此时,突然一个声音吼来。 “娘的,不忍了!” 第64章 龙宫之行(五) 北海龙王突然情绪失控,站起来就掀翻了桌子,冲着那敖御就大骂道:“早就看不惯你们东海了,弄个什么破四海盟会,什么奇珍异宝都你们先挑,什么福地洞天都你们先占,就连擂台赛拔的头筹的,你们也要想尽办法给收拢,今日若不反了你,我也枉费称自己为一声龙王了!” “哎,敖显老兄,莫要冲动,莫要冲动,”此时西海龙王站了出来,他很是老好人的将北海龙王拉到一边,对着敖御拱手道:“他向来一喝酒就容易上头乱说,这都自家兄弟姐妹,身外之物有什么值得挂念的,况且东海历来都是四海之首,有些东西我们是心甘情愿让的。” “只不过,”西海龙王突然话题一转,挤出一副不好意思的笑容道:“这四海盟会我看就没必要了,南海兄弟故去,敖显他也是伤心过度,这盟会再弄下去,怕真的会伤了我们几家的感情啊。” 东海龙王很是平静的看完了这一场闹剧,长长的护指划过龙椅,发出了一阵阵让不适的声音,她眼皮抬了抬,似乎是有点累了,拎着一只樱桃放入嘴中,慢慢嚼了半天,吐出核后才轻声说道:“不行。” “你这娘们……”北海龙王看着她这副不拿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直接从怀里一摸,居然变出一把长刀来,他随意一劈,就掀起阵阵寒风,将这宴席的桌子给吹散了一大半,然后怒斥道:“今日还真的由不得你说行不行。” 夏枣看着这局势发展,任凭她不了解这群人,也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天呐,这次她原本只想开开眼,见识一下龙宫而已,这不曾想开的眼有点忒大了,只见见到了龙族打仗啊。 “多吃点,这汤不错。”谢决都没往那里看一眼,只顾得照顾俩人的饮食,可夏枣现在这饭是真吃不下去了,她知道有谢决在,自己当然会没事,只是这场面,真的是太热闹了。 她人虽不敢动,可脖子还是伸的挺长的,毕竟,街上两只鹅打起来都有一群人围观,别说这种龙族吵架的大场面了,千载难遇,过后不等人啊,但夏枣一向也觉得冲突到了拌嘴皮子这步就可以了,那要是真血肉横飞、刀剑相交的,她又会是第一个开始揪心的。 这不,北海跟西海两人各自拿出武器,这殿内有一多半人都站在他们这边,一群人带着杀气看着敖御,想来这次赴宴是早已策划好的,即便没有南海龙王这出事故,想来这些人也要造反的。 “你们想好了吗?”东海龙王此时才把护甲拖了下来,露出修长洁白的手指,开始点着一些人说道:“清泉,记得你前日才来投靠我,说要为东海肝脑涂地,怎地今日就做了他姓贼?” 被点名的人浑身颤了颤,但还是握紧了手中的长鞭,咬着牙冲着敖御说道:“情势不同,龙王大人切勿怪罪。” “哼,识时务者为俊杰,敖御你早已失去人心,东海的这些人你们听着,我们这次势必将敖御拿下,若是你们能放下武器,我以北海一族起誓,绝不会伤你们的性命。”北海龙王冲着这大殿内外的侍卫喊道,不过即便他说的再言辞恳切,却无一人有所动摇。 此时西海龙王抬头看了一下上空,拍拍敖显让他退下,自己还是温和的劝道:“敖御,看在本是同族的份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东海龙宫不仅是一座宫殿,更是一处难得的灵气洞府,若是它被打破了,想来你们的修为也就到此为止了,现在投降还来得及。” 敖御听完他的话后冷笑一声,从袖子中射出一支冷箭,在众人都来不及防范的情况,直接划破了西海龙王的脸颊。 “本王也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是再与东海为敌者,绝不会手下留情。” “是时候了。”被划伤的西海龙王并没有恼羞成怒,反正是像在等待着什么时机,他抬头望向宫殿的顶部,露出了一丝得逞的笑容。 突然间,夏枣感觉有什么碎屑掉落下来,她视线一转,才发现那宫殿正上方已经裂开了一个缝隙,这龙宫不应当是坚不可摧吗?而且它不是在什么古鲸的肚子里,怎么会如此的不堪一击? 此时她发现谢决也不如一开始那样超然世外,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群及敖御他们,最终定格在那裂缝中,只见那缝隙落在他琉璃般清脆的眼眸中,开始变得越来越大。 “敖显、敖皖,你们俩个,居然复活了蠃鱼,”敖御听得那宫殿上空传来的一阵长鸣,声似鸳鸯,状若洪钟,由不得眉头一皱,终于不再是之前镇定自若的样子,“这种上古神兽是不可能再世,不过是一具躯壳,你们以为就凭它便能毁了我东海吗?” “哈哈,它只需要砸烂这个龙宫,至于这区区的东海,我们早已集结所有的水族严阵以待,待到把这古鲸开膛破肚,就是你们得葬身之日。”北海龙王得意洋洋的说道,他看着那殿顶即将破裂,更是欣喜若狂,手中的长刀举起,迫不及待的要杀入这人群中。 此时敖御扭过头郑重的同谢决交换了一个眼神,下一刻她脖子的金项圈居然就凭空飞了出来,变成一条尝尝的绳子,就这么联结在这裂开的宫殿缝隙上,与此同时,她起身化成一道金光,从那缝隙中嗖的就飞出去了,更突如其来的时,那缝隙有了开始愈合的痕迹。 “贼人,你们大难临头了。”敖放此时也把自己的项圈摘了下来,同样它变成了稍细一点的绳子,飞上去也拉着那缝隙往回缩,底下叛变的众人顿时哗然,不知谁起了个头,刀枪棍棒、水火雷电的就开始往上招呼,企图把那两道绳子给打落。 “吃饱了喝足了,也该活动活动了。”谢决此时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他看着夏枣也想跟着动身,就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稍等片刻。然后他结了几个手印,嘴里念叨了两句,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点绿色的种子,往上一抛就直接落在那绳子上,快速的生根发芽长成藤蔓,又恣意生长将这缝隙填满,拉着这绳子就往中间合,这缝隙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就要合上了。 底下得人都傻眼了,只觉得那吃吃喝喝的人突然站起来,随意这么一挥。居然就能将局势给彻底扭转,而在殿外,那上古神兽的喊声也逐渐减弱,看来是东海龙王占据了上风,眼见地这大好的场面被毁,北海龙王跟西海龙王自然知道这谢决是罪魁祸首,两人眼神一对,合力就朝谢决处全力一击。 谢决正盯着那缝隙,马上就要完全闭合了,他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并没有分出一丝的心思,而夏枣看着那俩龙王身影渐至,毫不考虑就站起来拿着符咒站在谢决前面,即便是她螳臂当车,也丝毫没有做出第二种选择。 “滚开!”此事敖放也身形一动,直接用长枪挑开了两人,率领众侍卫同那敖显、敖皖斗在一起,一时之间,整个殿内打成一团,就在这刀剑交错的争锋中,那缝隙已然合上。 刚松一口气,夏枣突然发现身后多出了一个人,她不禁倒吸一口气,才发现是之前一直在东海龙王身边的丞相,这丞相看起来老态龙钟、垂暮之年,可眼里精光闪烁,一看也知道非是寻常水族。 “龙王大人留我护卫两位贵客,放心,老朽别的本事没有,就有一身硬骨头,即便来个十个敖显,也不会伤到两位的。”丞相看着那缝隙已然全无,便对着谢决他们说道:“这水族内乱,着实有些在贵客失了脸面,两位不如去后殿歇会,龙王大人一会自会前去。” “那就有劳丞相带路了。”谢决帮忙归帮忙,可这水族之间的打斗他是不会参与的,于是同夏枣跟着丞相到了后殿一处僻静的厢房,那里还备好了茶水点心,这丞相看谢决多吃了几口水果,还专门又端了几盘子,一切安排后,才有条不紊的退了下去。 “刚才,你挡在我面前了?”谢决给夏枣倒了一杯茶,对她认真叮嘱道:“以后再遇到这种事,你往后躲就行了,这次我是感知那丞相在暗处,不然万一我没来得及,你……” “没有万一,”夏枣看着他,小鹿般的眼睛睁着道:“你不是这般那般的厉害吗?那怎么会有万一呢?” “是,话是没错,”谢决一被捧,突然间想要责备的话就说不出口了,只是针对夏枣这般的行为,他还是得纠正过来,换了个思路继续道:“我打这些小虫肯定没问题,就是你这么一挡,岂不影响了我大战四方?” 夏枣听完这话,拍着胸脯道:“那我下次挡完立马撤,绝不影响您那英勇的身姿!” “哎,小丫头片子口齿伶俐。”谢决捂着额头,分外感慨着说道。 “哎,大英雄豪杰有苦难言。”夏枣很是会接,顺带还递给了他一个樱桃。 其实她没开口说的是,自从来到这龙宫,她莫名的感觉自己功力又涨了不少,当然体内的魔气也时不时的翻腾,不知为何,她离谱的觉得那俩龙王未必就能一下杀死自己,更何况,如若自己死了,那她体内的真身是不是就能还给谢决了,虽然谢决看起来还是这般轻松,可是她感受到了,他现在有些虚弱了。 她不是悲观消极的人,她当然他们俩人永远相安无事,可是如若只能有一个人活下来,那个人只能是谢决。 只能是他。 第65章 深渊龙眠(一) 两人在这厢房待了半个时辰,就听见了门口的脚步声,随即一个熟悉的身影推门而入。 “这次真的怠慢了。”东海龙王敖御走了进来,一脸歉意的说道:“本王知他们来意不善,也做好了万全准备,可没算到居然让他们找得到蠃鱼,这神兽比我们龙族还要久远,即便是一具躯壳,也足以让本王有些措手不及。” 话虽这么说着,可夏枣看着她的样子,也就衣服有些凌乱,头上的珠子散落了几颗,脸上多了一些疲惫之色,丝毫看不出像经历了一场鏖战。 “无妨,战事当前,龙王可待大局平定后再来,我们俩多等一会便是。”谢决知她此战必胜,可毕竟是北海跟西海联手反叛,作为东海龙王,理应时刻在场。 敖御听完他的摇摇头,淡定而又自豪说道:“蠃鱼已被封印,剩下的我儿自能应付,也是该锻炼锻炼他的时候了,这东海迟早要交到他的手中。” “龙王大人,我能多问您一句吗?”夏枣觉得这一切都如梦似幻般,吃着吃着就死人了,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事态的发展已经远超于她之前对于这顿宴席的想象,刚才在这屋待着,倒是理清了这北海跟西海预谋造反的事实,可南海龙王又是一个什么作用吗? 她刚刚这问题也问谢决了,他只摇头晃脑道:“一会你直接问敖御呗,我猜啊,这南海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杀的。” 这话说的也是模糊,所以她壮着胆子,也借着谢决同她关系不错,就想问一个真相。 “哦,”敖御也没想到她居然问的是这个事情,她看了谢决一眼,立即坦然回答道:“他是自杀的,且与本王事先说过。” 夏枣立即一口气没出来,居然是自杀的,话到这份上,她就想通了,这南海龙王是要以身入局,用自己的死来引出北海跟西海的嫌疑,逼迫他们当着众人面造反,给东海一个师出有名的由头吗? “南海这么多年一直受北海跟西海的胁迫,做了不少违背道义的事,这次他的毒,本来被那俩家教唆要下给本王的,他提前找到我,全盘托出了北海他们的计划,并提出了一个方案,要用他的死作为这四海之战的开端。”说道此处,敖御脸上也有了一丝惋惜之色,继续道: “其实他这么做的原因,想来也是因为他的儿子,只有他死了,体内的龙骨才能嫁接到敖潜身上,如此这般,敖潜才能顺理成章的接南海龙王的位子,这些,都是他同我商议的结果。” “父母之爱子,则而为之计深远。”夏枣心生感慨道,真是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会是这样,南海龙王是要用自己的死,把南海彻底同叛乱的北海、西海划分出去,然后再让自己的儿子重获新生,登上王位。 都说南海是这四海里势力最弱者,可这番操作下来,日后必定能够彻底改变现状。 “走吧,早点把我们送进去,龙王好去收拾下战局。”谢决拍拍手上的瓜子皮,站起来示意夏枣跟着他,两人随着敖御往走廊深处行进。 不过这条走廊似乎比想象中长了些,夏枣感觉自己绕了无数个圈,好像又回到了原点,因为她看见了那敞开的大门里还有满桌子的瓜果皮,又觉得跟刚才待的屋子不一样,那茶壶是湖蓝色的,可明明他们进来时那茶壶还是天白色的。 “若是感觉眼前晕了,就闭上眼睛,我拉着你走。”谢决看着她盯着这同样的厢房门口,那眼睛都有点发直了。 “倒也没有,只是觉得这里很奇妙,怎么说,我们像是走进了一个镜子迷宫,可也不是普通的那种,就像是这间房有着那他房的东西,那间房同样也有着不属于它的东西,久而久之,就分不清哪间房是咱们刚才待过的,我已经好了十几间非常相似的了。”夏枣试图在解释自己看到的,也不知道说清楚没,抬头看谢决,只见他目光柔柔的看着自己,满满都是笑意。 “嗯,很聪明,”谢决揉了下她的脑袋,赞赏道:“果真是我千金坊出来的。” “那你能不能看出来啊,咱们有没有经过刚才的待过的屋子呢?”夏枣看着他的样子,总感觉他不是第一次来了。 “当然不能了,我若能看出来,还用得着龙王带路吗?不过我有感觉,应该快到了。”谢决判断道。 果真,又转了两个弯后,敖御停在了一间屋子的门口,对着谢决说道:“谢大人自便,等出来的时候本王来接你们。” “有劳了。”谢决打开屋门,拉着夏枣刚进去,那门就吱呀一声自动关了起来,然后桌子的烛光渐渐变暗,直至完全陷入一片漆黑当中。 夏枣经历了这么多,自然现在是不怕黑了,更何况有谢决在身边,可这黑暗中似乎并不仅仅是寂静,她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在快速的变化,这个屋子就像是可拆切的鲁班锁,拥有着万般可变幻的模样,一会她觉得听到了风声,这时自己是飘在空中的羽毛,一会又听到了雷鸣,这时自己是在雨中逃命的小兽,更有片刻,她都恍惚能看见天边的月亮,将她内心久未光顾的角落都笼罩了进来。 非常的舒服,但隐隐觉得这舒服中有潜在的不安,她不自觉的拉紧谢决的袖子,谢决反握住她的手,轻声告诉她:“不要怕,我们到了。” 此时周围逐渐明亮了起来,夏枣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水潭里,水到也不深,也就是刚没过她的鞋底,在四周胡乱的摆放着一些长明灯,肆意的外放着光芒,让人抬眼就能看到这四周的环境。 “这是什么地方?”夏枣观察了下,发现这地方很是诡异,除了那长明灯能照亮的地方外,其余的好像就是这水潭的延伸,无穷无尽的水铺满了这无边无际的地方,她总觉得像极了一个梦境。 “这地方倒也没什么特定的名字,”谢决领着她继续往前走,“可以暂时先叫它交界地吧。” “交界地吗?”夏枣看他走路的方向很是坚定,知道他不是第一次来此处,而且这一路上有很多小玩意,很多跟这地方格格不入的小玩意。 烟花、风筝、面人、瓦狗、空竹、弹弓、投壶,还有一些她都叫不出名字的东西,甚至还有几丈高的水车跟卖货的铺子,这如此贴近现实的物件放在这里反而显得更加奇怪了。 “这是……”夏枣在一个木桌上发现了一摞书,随机抽出一本,打开发现居然是话本,还没翻两页,就被旁边的人给打断了。 “这不太适合你看。”谢决感觉把这书扔到一旁,此时正好露出了它的封面,上面写着风流和尚俏小姐(第三册)。 夏枣看到后更觉得这地方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离谢决站得也更近了些,她不敢再乱碰这些东西了,满肚子疑惑的问道:“咱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的啊,我怎么觉得这不像是个,很正经的地方?” “地倒是正经的,就是在这地的人,不太正经。”谢决看着夏枣,叮嘱道:“这里面有我的一个好友,一会见到它后你不要害怕。” “这地方有你的好友?”夏枣真是觉得他的朋友遍天下了,这种地方居然都有,“我为什么要害怕,他是相貌很恐怖还是性格很不好相处?” “都不是,他都还可以,只是在此处太久了,可能见到一次来俩人有点激动吧,关于你身上的很多事情,或许他会给一个合理的解释。”谢决十分认真的说道:“这也是我带你来的原因。” 那看来,我还真的是不简单啊,谢决千里迢迢的带自己来龙宫,耗了许多功力帮了东海,一切的最终,还是为了自己,经历的事情越多,夏枣就越发现自己欠的也就越多,她偶尔也会想,凭什么,她凭什么能值得谢决费这么大的功夫,就凭着谢决对自己的喜欢吗?那自己,会不会太自私了? 突然间,有一个念头猛的冒了出来,如果她活下去的代价是拖垮谢决,那她是不是不该将这个过程拖得太长,可偏偏她又清醒的知道,谢决不会让她出事的,他只会还如同往常般,吹嘘着自己神秘莫测修为高深,区区魔气不足挂齿。 罢了,先活着吧,为自己活也为他活。 察觉到她的脚步有所迟缓,谢决也停下来宽慰她:“你放心好了,我这朋友是个好心肠的,不然我也不能带你来见他。” 夏枣点点头,她看着谢绝,看着他眼里流露出的期盼,很多话突然就说不出口,罢了,倘若自己真的是个祸害,大不了自我了结,决不能再继续拖累他下去。 两人继续走着,慢慢的,周围的物件越来越远,而在他们前方,似乎有一座庞大的阴影,缓慢的动了起来。 “谢决?”那阴影发出了人声:“这次你又给我带什么有趣的东西?”随着它声音传了过来,亮光也随之而至,把它的真面目展露在两人面前。 “龙!真的是龙!”夏枣此时内心那震撼,远超于她刚才见的龙族大战,毕竟她压根也没见着敖御他们化为原形,而这次就不同了,这是一头真正的龙摆在自己面前,她被这气势压的都不敢抬头看,感觉自己就像是高山下一只小蚂蚁,那山随意晃一块石头都能把自己压没。 可就刚才那么随意的扫一眼,她就看到了那比灯笼大十倍的眼睛,那长的快戳破天际的犄角,还有身上散发着寒气、如斗篷大的鳞片,这可比所有话本上画的都威武多了,若不是谢决在她身边,她感觉自己两腿都快要站不住了。 “谢决,你这个老色胚,”那龙突然就开口骂道:“你都开始拐卖少女了,告诉你,我可是正人君子,你赶紧把人给我带出去!!” 第66章 深渊龙眠(二) “你在胡说什么,”谢决横眉冷对,就知道这死龙爱看话本,一条龙待着这里太久,脑子都快待坏了,立即正色道:“敖焰,这是我的朋友,带过来是有些事要你相助。” “哦,你的朋友,”敖焰眯起了自己的眼睛,很快就抓到了重点,“那你还是老色胚,老损竹子刷绿漆,这小姑娘一看就细皮嫩肉,青春焕发的,哎,不对,她体内有你的真身?” “此事说来话长,我尽量简短的描述,”谢决考虑了下,还是直接从魔界那段开始说起,言简意赅的将这段时间的经历叙述了一遍,当然只字没提他感情这回事。 他说完之后,敖焰果然陷入了深思之中,硕大的眼珠子都不转了,盯着远处的黑暗,不时的呼出一两声重的鼻息。 “我说呢,这好歹是魔界、鬼界和人界的交汇处,真要是凡人待久了,怕早就受不住了,小姑娘年纪不大,居然有如此遭遇,也是闻所未闻,还有谢决你把好不容易修来的真身给了她,那你现在……”敖焰正开口问道,却被谢决给打断。 “我现在没事,无非是再多修炼会,这对于我而言,都快成习惯了。”谢决并不想引起敖焰的同情,毕竟夏枣在这,说多了也怕她之后会多想。 “不是,我是说你虚了,你弱了,你蔫吧了,你这下彻底打不过我了,哈哈哈。”敖焰高兴的笑了起来,整个庞大的身子都跟着晃了一晃,连带他身上的锁链都抖动了起来,互相摩擦发出令人齿寒的声音。 这时,夏枣才注意到他是被锁到这片地方的,之前太过昏暗了,并未发现那些锁链,如今他一晃动,才发现那些密密麻麻的锁链缠绕着他整个躯体,几乎都要跟他融为一体了,他究竟是为何要被捆绑到此地的,那现在看起来,之前路过的各式物件,应当是谢决送的,毕竟要在无穷无尽的黑暗中待着,任谁也会无法忍受。 谢决也听到了那些锁链的响声,他低沉下眼,脸上流露出复杂的神色,一时之间竟对刚才的奚落毫无反应。 “你看你,嘴皮子都没以前利索了,”敖焰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不在意的晃晃脑袋,自夸道:“我可是这四海自有以来最厉害的龙王,这小小的铁链也就是把玩的玩意,平日我都把它当串盘,你看都已经盘的发亮了。” “不过,你这小朋友,确实挺古怪的,能不能允许我近距离看看?”敖焰盯着夏枣,那大眼睛看过来,尽量的散发着善意。 谢决冲夏枣点点头,告诉她不要害怕,他知道敖焰有窥人前世今生因果的本事,有时候周承影查不到的事情,他一定能给出答案。 “可以,我没事的。”夏枣听他们聊了一段,知道这龙王同谢决关系匪浅,自是对他有求必应。 敖焰此时动动脖子,整个身体突然猛冲向黑暗的天际,连带那锁链也跟着飞了起来,在上空打了几个弯之后,朝着夏枣的方向就飞了过来,那感觉对于她这个人的身躯而言,就像是泰山压顶,那五脏六腑都随之震动了起来,呼吸也像是被遏住,被震慑的丝毫不能动。 接着,那双硕大如牛的眼睛就停在夏枣的一寸外,她本能的想要闭上眼睛,可不知怎的,那眼睛压根就不听使唤,就这么愣愣的同敖焰对视着,即便麻到流泪不止也无法眨一下, 不止过了多久,敖焰又忽的一声上天,下落,回到了自己起初的位置上,而夏枣捂着自己的胸口,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刚才自己莫名的觉得浑身被冰封住了,除了身体不能动,脑子也是一片空白,直到敖渊离开,这种战栗、害怕、恐惧的情感才逐渐蔓延了上来。 此时谢决拍拍她的手背,一股暖流逐渐步入她的体内,他知道夏枣此刻的感受,便尽量用温和的话语安抚她的情绪。 “我没事的,只是太震撼了。”夏枣很快就缓了过来,这就是龙王的威压吗?怪不得从小就听说天上的神仙看凡人就跟看蚂蚁般,在敖焰飞过来的那一刻,她真的有一种自己只是粉尘要被随意碾压的感觉。 “这个小朋友,确实不太简单。”敖焰此时看起来也有些犹豫,眼睛里居然满满的都是困惑之意。 “没关系,你只管说,”谢决此时看向夏枣,如果敖焰都觉得过于复杂的话,那事实必然不会那么容易让人接受,“要不我先将你隔离下,之后我再给你转述。” “那我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话?”夏枣对于他这个提议都无奈的笑了一下,知他是想要保护自己,可都经历了这么多了,生死都能够置之度外,一点真相不会压垮她的。 “你放心好了,我要是什么祸国殃民的东西,直接就把我留着这里好了。”夏枣反过来安抚着他,半开着玩笑道。 “额,那个,让我插一句,”敖焰突然开口,还举起了自己一只龙爪说道:“这位夏小朋友,怕还真是留在这里比较好。” 谢决一听就脸色大变,盯着敖渊问道:“这是为何?同她的身世有关?” “有点关系。”敖焰用爪子挠挠头,不小心劲大了掉了一堆毛,心疼的看了一眼,小声道:“这位姑娘吧,身上有上古之神的气息,也不能说是转世,就传说中有些古老的神战死后,神魂虽散,可尚有一缕能飘散世间,或者能随着某人魂魄,经过万年的轮回投胎后,慢慢凝聚成型,因来历过于久远神秘,地府是绝对查不到的。” “你的意思是说,她的身体里已经掺杂了神魂,”谢决此时看向夏枣的眼神都震惊了,怪不了他算她的命时会一无所知,真的要是上古之神,那他这点卜卦又怎会见效? “问题是,她体内不光是神魂,还有来自魔界的气息,应是魔界非常强大的人物,我都怀疑是那传闻中的堕神。”敖焰不知怎么描述,毕竟这实在太过震撼,他都看得不清不楚的,只能凭感觉说道:“这来自魔界的气息更强大些,附着在这神魂上,所以待她体内神魂苏醒,后果无法想象。” 他说的这些话确实太震撼了,怪不得,怪不得随着夏枣来到大梁城,感觉这魔气就无时不在,看来并不是机缘巧合,原来是天意弄人啊,她体内本身就拥有了吸引这些魔气的源头,确实如敖焰所说,她的苏醒的话,那究竟醒的会是谁?是神?还是魔? 夏枣听完后也如五雷轰顶,她缓了半天,才将敖渊说的话一个字一个字给消化了,也就是说,她真的有成为魔的可能,之前在魔界,倘若谢决没有将自己真身给她的话,那她是不是已经成魔了? “那我留着这里,就不会苏醒吗?”夏枣想了半天,才开口询问道。 “也不好说,但会慢很多,或许慢到你这具身体死亡,”敖渊如实道:“这地方按道理魂魄是无法轮回的,但你这情况特殊,我也无法预测你死后,这缕神魂是否还能带着你投胎?” 谢决一听就反对道:“那你的意思是让她魂魄困在这里,永远不死不灭了?但上古神魂,又岂能困在这个地方,这只是缓兵之计罢了。” “确实是,”敖渊没有反对道:“毕竟这地方你第一次来都能单枪匹马闯进来,可我能看到的结果是,她如果现在回去,应该不久后会有血光之灾。” “什么血光之灾,你看清楚了吗?她会怎么样?是苏醒了吗?”谢决着急连番追问道。 “我看不清楚,毕竟不是常人,”敖渊摇头无奈道:“我只是提议她留下,即便能缓了几十年也好。” “我不同意。”谢决没有丝毫的多想,直接拒绝他的提议,“你在这里待着,也知道这地方不是她一个小姑娘可以忍受的,你还需要者锁链来断了出去的心思,她又怎么能够忍受这漫长的黑暗?况且,她现在还是凡人之躯,此时潮湿阴寒,过不了多久便会全身疼痛难耐,你说能缓几十年,我看未必能撑到那个时候。” “谢决,”此时夏枣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摇摇头淡然说道:“我可以待着的,你不是有很多法宝吗?那些问题都能解决的,更何况这里都有很多好玩的东西,我不会感到很孤独的,你也可以,时常来看看我,等到我死后,你便将真身收回了。”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吗?”谢决看着她的眼睛,真诚的说道:“你应该知道,在这里,只会是无用的逃避,你死了,那神魂说不定就附在了敖焰身上,到时候他巨龙出天、大杀四方,那才是天下大乱,后果会更加的严重。” “你别瞎说,这神魂哪有这么随便,”不过要是加上堕神的存在,敖焰还真的有点被吓到了,他由不得打了一个喷嚏,暗自惊吓想道,确实啊,夏枣没了,它一个可怜巴巴的小龙,同这一神一魔遗留的怨念相处,那岂不是大气都不敢喘一个,更何况此地特殊,万一真点发生点意外,人间、鬼界、魔界真的都要大乱了。 可不让夏枣待着吧,他又担忧之前看到的那一幕,忧思之下,哗啦啦的又开始掉头发了。 “可是,”夏枣当然不想待在这地方,可偏偏她又担心她体内的魔气,万一真的苏醒后成了什么大魔王,那岂不是要背上万千杀孽,成了千古罪人了,“可是我不想成魔,我不想变成一个坏人。” “哎,”谢决摸摸她的脑袋,笑道:“不过一缕神魂加一点魔气,你觉得我会应付不了吗?更何况即便是当年的堕神,也不是什么嗜血乱杀之辈,神魔很多时候,不过一念之间。” “总之,夏枣,别怕。”他抓着她的手,坚定的告诉道:“一切有我在,咱们回去吧。” “嗯。”夏枣看着他,竟说不出一句拒绝的话。 第67章 深渊龙眠(三) 谢决看着夏枣的神色,还是一副忧思忡忡的模样,便开口安慰道:“这敖焰岁数大了,都已经开始眼花耳聋,刚才怕是没有看清,这世道兵荒马乱、民不聊生,要说血光之灾,那岂不是每天都在发生?” “我明白你的意思,在这里待着无非是把即将到来的事情延迟了而已,该来的终会来,这点我是清楚的。可万一有些事是由我而起,你一定要拦住我。”夏枣眼神清明,显然是已经想通了。 “哎!谢竹子,你又在胡编乱造,什么我老了,论起岁数来,我还比你小两千岁呢,”敖焰听他诋毁自己,当即触须就吹了起来,不过看向夏枣后,气场反而和平了些:“小姑娘,你如同通透,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不过正如你所言,命里有时终会来,拖着并不能解决问题。” 其实他看谢决同这小姑娘的架势,她留这那谢竹子肯定不能走啊,这俩祸害留这,弄不好又得吸引一堆祸害进来,这本来是守护三界的地方,一下子不成了妖魔鬼怪聚会了,他,敖焰,就从青史留名变成罄竹难书了。 还是把这俩祖宗请走吧,敖焰摇摇自己的尾巴,对他们说道:“这里时间流逝与外界不同,你俩要是已经决定,此地便不可久留了,对了,谢竹子,我的礼物呢?”说着,就伸出去一只大爪子来。 “礼物?哪里顾得上准备,这里这么多东西,还不够你玩的吗?”谢决做出两手空空的样子,表示他什么也不带。 “哼,你要是不带礼物,那让小姑娘走,你留在这里给现造!说好见我一次给我送一个,你若是这般不讲诚信,那下次你一进来我就把你给吞了。”敖焰装模作样的张大嘴,露出了一排尖尖的獠牙。 “哦,那你怕是会要被塞牙塞的头晕了,行了,不逗你了,看你这活蹦乱跳的模样,就知道这次的东西送对了。”谢决说着手掌摊开,慢慢的显现出了一本书,那书外观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是随意的翻开一页,就发现里面的场景画面人物就蹦了出来,直接平摊在这书本之上,小而精致,细看来居然是大梁城的翻版。 接下来谢决又演示了一番,想要让谁说话就触碰下谁,想要看清楚什么就点两下,那端自然会放大,这书的每一页有高山大川、都城小镇、平原山谷、乡村田野,竟是他这百年来的所见所闻,都一一刻画在这本书中,真不知要费多少的心思,才能将每一个人、每一条街、每一片云都跃然纸上。 “……”敖焰看着这本书,许久没有说话,半天才叹了口气,对着谢决问道:“这书耗费了你不少气力吧,你都这么虚了……” “行,行,这虚字千万别提了,”谢决赶紧制止道:“这种小玩意有什么费劲了,就当给你过家家了,想来你要把一页都看得仔细的话,应该能坚持到下一次我见你了,到时候等我恢复功力,给你弄个神兽进来看看。” “又开始吹牛,行了,这礼物我很喜欢,你们赶快走吧,我要迫不及待的看了。”敖焰一爪子轻轻的接过那书,很是珍惜的收了起来。 “嗯,下次再会。”谢决和夏枣同他告别,俩人起身沿着来时的方向走去,只是大约走了十几步,周围的突然起了一阵白雾,等到谢决能看清楚,发现自己走到了一条街上,正巧是刚才书的那页。 他知道,这是敖焰弄出来的结界,能够短暂的将人拉到他所想象的场景中,以此构建一个只有他们俩人参与的梦境。 “谢决,”街道上显现出一个少年,他二十出头,目若朗星,长相俊逸,穿着一身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带着束发金冠,看起来雍容闲雅、贵气逼人,只是一张口有两个小虎牙,倒平添了孩子气。 “你单独有话要跟我说吗?”谢决见他出来,便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话肯定是当着夏枣的面不方便。 “是,我必须告诉你,刚才的血光之灾,我之所以说的不太详细,是因为它与你有关。”敖焰目光沉重,如实说道:“具体过程我看不清,但你浑身是血,看起来受伤极重,好像就是在这条街上。” “你再考虑考虑,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幸免于难的,这世间仙山洞府应还有几处,你要不去那里避一下。”敖焰很努力再给他想办法,“或者说你去魔界待着,虽说他们这些年也挺乱,可藏个你还是问题不大的。” “没事的,”谢决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道:“我这般韧劲,受点伤又算得了什么,如果我如你所言藏起来了,那伤又会是谁来受呢?” “谢竹子,我不想你有事,”敖焰知道他不会听自己的,可出于挚友私心,他真希望他能够抛下一切,好好的活着。 “你在这交界地待着带上锁链,日日受这阴暗孤寂之苦,难道仅仅就只是为了自己活着?敖焰,我们都不是当年了,如今任何一步踏出,也绝不可能仅仅只是为了自己活着了,更何况,”谢决神色飞扬、故作轻松道:“我还你大两千岁,那脑子也多动两千年,怎么可能就轻易出事,说不定你看到的画面,都是我的诡计罢了。” 敖焰看他这般,便不再多劝了,只是有些感慨的回忆道:“你这个老损竹子,确实是诡计多端,记得刚见你那会,我四处游历,你弄点了带颜色的糖果给我,然后说我舌头绿了中毒了,骗了我五千两黄金说给我买药,最后弄了一堆山楂丸给我,饿的我半夜吐酸水。” “后来,咱们说要去极东之处看看月亮,听说那里的月亮每日都是半拉圆的,到了那之后月亮倒是没啥变化,反而惊动了沉睡中的鲲鹏,你骗我说龙族是它天生的克星,我被哄的飞起来就要同它干仗,结果它一爪子就把我打出了八百里,还是你背着我到处治病,一边给我疗伤一边说我体虚,昏迷不醒的日子被你灌了一堆千年老参汤,醒来就流了满地鼻血。” “最让人难以忘怀的是,后来咱们遇见了一个凡人姑娘,她不小心看到我露出龙鳞,却也没半分惊慌,只说这世道妖怪不易,让我切记要藏好身份,她长得不算美丽,就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给我找了一堆干粮,让我赶紧离开这乡镇,别被人发现,我心生好奇,便开始接近她,日日同她纠缠在一起,她不知道我是龙族,只觉得我是一只小妖,虽被我弄得烦了却也从未真正恼过,只用那大眼睛故意生气瞪我一眼,然后嗔怪两句。” “你看出我的心意了,说凡人一世对咱们而言如蜉蝣般朝生暮死,让我切勿耽误人家,我执意要同她在一起后,你便替我弄假身份,置办田宅,居然都去结交些达官贵人,然后让他们替我做媒,又费心收集药材,研制灵药,让我的妻子比常人多活了几十年,你说漫长的岁月中倘若能有一段真切的爱意,便足以抵抗往后的孤独,那时我不明白,如今我全都懂了。” “谢决,你说你这种人,是绝对不会出事的,对吧。”敖焰看着他,像是在求一个肯定的回复,又像是在自问自答。 “当然了,我还要给你带下一次的礼物,放心好了,等你看完这本书,我就来了。”谢决看着他的眼睛,给了他想要的答案。 “好了,回去吧,我等着你。”敖焰随意的找了一个台阶坐下,他抬头看着自己构建的这虚假的天空,蓝蓝的,上面有好多云再飘,好久都没见过真正的天空了,别说,还怪让人想念的。 “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谢决在马上走出这梦境时,听到了在远处敖焰的吟诗声,他其实有一件事,一直在瞒着敖焰,其实当初长生药是那姑娘来找他求的,说哪怕与敖焰多待那么一刻,她可以付出所有的代价,这姑娘出生时不足月,体质虚寒,自然是不耐补,或者说她本就活不到平常人的岁数,偏偏最后延长了几十年的寿命,代价是可想而知的。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三魂六魄有损伤的她是否能够转世成人了?即便成人了,前尘往事俱忘,想来也不会记得敖焰了。 “你怎么了?”此时谢决已经回到了跟夏枣并排走的路上,夏枣看着他刚才明显的愣了一下神,便开口关心道。 “哦,没事,刚才走的那几步,无端的想起了许多从前的事,大概岁数大了都这样吧。”谢决没丝毫提梦境的事,反而心里有了底了,如若敖焰所说是真的,那夏枣应该不会有大事。 她没事,便就是此行最大的收获的,至于自己嘛,谢决觉得自己没那容易死,更何况,他有决不能死的理由。 他看向夏枣,俩人同步踏出了这交界地。 第68章 深渊龙眠(四) 刚出去,谢决就觉得自己胸前有什么东西硌着自己,用手拿了出来,发现居然是一片闪闪发光的龙鳞,那龙鳞与敖焰其他的颜色不同,透明的如同蝉翼,连上面的纹理都看得异常清楚。 “这是……”谢决惊诧了下,没想到他居然能够将逆鳞送给自己,这可是龙族唯一不会再生的鳞片,从前同敖焰一起四处闯荡时,他也曾好奇的问起这块鳞片,谁知这家伙万分警惕,把衣服裹得比粽子都紧,说这鳞片是他们唯一致命的弱点,若是没了,那块肚皮可就谁都能捅一刀了。 “而且别的鳞片掉下来也没多痛,但这块你就是用力拽一下,我都要疼的要喊爹喊娘了。”当时敖焰非常郑重其事的同他交代道。 如今,他居然拔出来送给自己了,他得有多疼啊,怕是知道自己绝不会收下,才再最后一刻把它送到自己怀中。 敖焰……谢决用力抓紧那鳞片,让它的边缘划破自己的手掌,试图用鲜血来平复一下自己的心情。 “你怎么了?手突然流了这么多血?”夏枣看着他手掌全部都殷红了,立即从怀里掏出一瓶药,想要替他敷上。 “无妨的,”谢决冲着她眨了眨眼,示意自己无事,“我只是想提醒下自己,这点伤我如要愈合,没等你掏出药就好了。” 夏枣还是担心的看着他,虽说俩人是一起往出走的,可偏偏她能感知到,在某一刻,时间好像是短暂停滞了的,而就在这一瞬后,谢决的神色就微微的有些变化了。 他掩饰的很好,但她就是看出来了,可仔细一想,这分明就是打算背着她的,自己开口问,怕也只是会被敷衍几句。 算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夏枣看着那已经不再滴血的手掌,主动的上前握住了它,用坚定的眼神告诉谢决,自己用永远同他站在一起。 “真的是长大了啊。”谢决心里感慨道,扭头看着夏枣,觉得她个子高了一点,头发长了一点,眼睛也大了一点,尤其那颗心,好像也更加勇往直前了一点。 俩人就在手相握的下一瞬,门外的东海龙王走了进来,她已经重新换了一套百鸟大袖纱罗衫,头上也带上金镶玉步摇钗,就连刚才疲惫的面色也一扫而光,整个人神采奕奕、光彩照人。 “太舅舅嘱咐我,等你们出来之后,一定要把这东西交给谢大人。”敖御说着,从手中变出一个盒子,递给谢决道:“正好不知道怎么感激谢大人这次出手相助,要不是他老人家提起,本王还真的想不起来。” 谢决接过盒子打开,发现是一截光秃秃的棍子,拿起来手感倒是比想象中的沉,应不是木头材质。 “这是避雷骨,是神兽夔牛遗留下的角制作而成的,这神兽能吞吐雷电,它的角佩戴着也有此功效,不算什么稀释珍宝,谢大人全当是一件小玩意了。”敖御也不知道为何要敖焰特意交代要将这东西给谢决,如今就连这东海,也都不曾见几回大规模的雷电了。 谢决没有推辞收下了,这敖焰,他是知道自己曾经渡劫被雷劈的事情,那都几百辈子前的老黄历了,这避雷骨,罢了,收下当个念想吧。 两人跟着敖御原路返回,等到回到大殿后,发现一切都恢复了起初他们进来的样子,只是这宴席都撤了下去,满满堂堂的人也都少了大半,显得这偌大的地方冷清了些。 “母后,你们出来了。”敖放此时领着一队卫兵过来,冲着谢决他们拱手道:“谢大人,实在抱歉,把您卷入这乱局中,好在一切已经平定,您若还有心情,我可以带着两位四处转转。” 谢决看着他也换了一身衣服,这大殿四周连一丝血气都没有,那些造反的龙王跟下属估计早已被擒拿了起来,不单单是敖放神情轻松,就是随便一个下人看起来也不紧不慢,对这龙宫的手段也高看了些。 若是放在从前,他定然会带着夏枣悠然自得的晃悠下,只是现下,却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带她回去了。 “血光之灾嘛。”谢决内心暗暗嘲讽了下自己,人人都是趋利避害,他怎么一听要坏事,还上赶着要去呢?大概是该来的总是躲不掉,所以不想再无谓虚耗了。 婉拒了敖放,又同龙王寒暄几句后,谢便领着夏枣从这东海里游了出来,两人再次来到海面上,此时天高海阔、风平浪静,更觉得刚才在龙宫经历的一切像是场大梦,就在他召唤出一艘船时,天空突然飘来了几粒雪花。 “冬天了?”夏枣有些不可思议道:“咱们感觉也只是来了不到一天啊,怎么就直接跨过了一季?” “那敖焰所在的交界处本就时间紊乱,待的越久就影响就会越大,倘若我们在里面住上十天半个月,上来后弄不好都改朝换代了。”谢决扶着夏枣上船,特意告诉她道:“一会到了大梁城,我在上空停上片刻,你到时从上往下看,整座城想必已经银装素裹,一片雪白了。” “哦,对了,你冷吗?”此时谢决才发现夏枣穿的还只是薄纱长裙,这雪花稀稀拉拉的飘在她身上,很快就打湿了她的衣服。 “不冷啊,我还感觉浑身挺暖和的。”夏枣摸摸自己的胳膊,也觉得自己的耐寒本事似乎长进了很多。 尽管她这么说,谢决还是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件鹿毛披风,盖在了她的身上,俩人坐着船,归心似箭,比来时更快的就到了大梁城上空。 “果然是很好看,就像是冰雪之城,不过,”夏枣扒在船沿看着,略带疑问道:“看这日头应是正热闹的时候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连平日里最爱街上玩耍的小孩子都不出来了。” 谢决顺着她视线望去,发现果真如她所言,这横七竖八的街道上空旷的无一点人烟,有些不对劲,他没说话,带着夏枣起身飞了下来,刚刚落地,不知从哪里冒出了一队士兵,冲着他俩就大声道:“什么可疑人士,还不束手就擒!” 他拉着夏枣一转身,便藏在了巷子中,手中一挥,俩人便彻底与旁边的箩筐融为一体。 “奇怪了,明明看见有人的。”刚才的出声的士兵一脸纳闷道。 “可能大雪天眼花了吧,现在这局势,正常人怎么会上街呢?”另一个人接话道。 “哎,这国师大人看着挺心善的,怎么会突然让抓这么多人啊,”有个岁数小一点的士兵抱怨道:“说什么有奸邪混进了城,这老百姓都不敢出门了。” “算了,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咱们当差的少说点话。”岁数最大的出了声,剩下的也都缄默不言了,又开始在四周转了起来。 这队人走后,夏枣终于忍不住说道:“怎么突然就乱抓人了,感觉这大梁城像是变了一个样。” “走,回去再说。”谢决也觉得到处不对劲,可现下容不得他多想,既然有情况发生,那千金坊自然不会毫无动静。 凭着谢决掩身的法子,很快就悄无声息的来到了千金坊,刚一进去,就看见沈三叶在大厅坐着,捧着火炉眼巴巴的望着门口。 “你们终于回来了!你们这一去两个月,我都快被吓死了,心想着什么寿宴能参加这么长时日,”沈三叶急忙的迎上去,她本就不担心谢决,所以把夏枣打量一遍,发现她全头全尾毫无受伤后,这才放心继续道:“我本来想让承影去找你们,她说你们肯定没事,后来大梁城又生出了许多变故,我日日担忧,却也不敢出这个门。” “外面怎么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也遇到了一队士兵,不由分说的就要抓人,听他们说是有什么奸邪入城?”夏枣对此也十分的好奇。 此时门又被打开,一阵风雪飘进,周承影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她看着谢决跟夏枣只目光一亮,倒也不似沈三叶那样激动,只是用比平日高一分的语气问道:“你们回来了。” “出了些意外,耽搁了点,”谢决一笔带过,也接着夏枣的话继续说道:“就算我们离开了两个月,这城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此事确是诡异,”周承影说事情一向简洁明了,若是沈三叶叨叨几个时辰才能说清的事情,她不过用几盏茶的时间,便能将前因后果表述的一清二楚。 在他们走后,这大梁城的人便开始莫名其妙的少了些,起初是监狱的重刑犯,后来是街上的流浪汉,这些人的存在本来就没那么重要,是故消失也没引起百姓的注意。 后来,那些之间因那黄鼠狼变过身的人也消失了,听说是国师说这些人受此邪法心性不稳,要羁押他们半年,再后来街上一些招猫逗狗的人也消失了,听说是被工部招去要去南方修路,再后来,一些老人小孩也陆续消失了,听说是被什么妖怪抓去吃了,再后来,皇帝下圣旨说城里有奸邪,要大力抓捕可疑之人。 于是,大梁城便成了人人闭门不出的空城了。 第69章 大结局(一) “一开始发现失踪的时候,我便开始追查,本以为都是些老弱饥困的人,查到应是不难,可奇怪的是,所有线索都中断了。”周承影说到此处,从墙上取下地图,放在桌子上让他们看道:“这些人被都被集中关押在这三处地方,我好几次试图营救,每次过去都蒸发不见。” “后来我按兵不动,等着他们将人运送出去,出了城之后再找机会动手,谁知那些囚车刚出城没多远,就凭空的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最后我无奈只能在城里巡查,如有当街抢人的就拦下来。我觉得,他们是似乎对我的存在有感知,不然怎会三翻四次的扑了空?”周承影继续道:“不过萧大人应该是有些头绪,三日前他便出城寻找,说一旦有发现便会通知我们。” “通知不了了。”谢决脸色沉重,掌心浮现出一丝红光,似燃尽的烛火般微微晃动,好像说话大些声便会吓灭它,“我因这具身体的缘故,多少能感知他的情况,目前很不好。” “那你能知道萧大人的具体位置吗?”夏枣很是关切的问道。 “大致可以。”谢决同她们几人默契的对视一眼,各自开始简单收拾下准备出发,只是正当沈三叶背起包袱时,被三双手同时给拦住了。 沈三叶一双耳朵竖了起来,满脸通红的说道:“你们不要担心我会拖后腿,我虽然不太会打架,但绝对能照顾好自己的。” “此行凶险,你还是留在这里比较妥当。”谢决语气不带一丝的商量。 “三叶姐姐,你放心,我们很快就能会回来的。”夏枣很是温柔的劝道。 “不是怕你拖累,只是前路多血光,怕惊扰了你的梦。”周承影最后走到她身边,悄声的说道。 沈三叶见状,也只好作罢,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默默的在心中暗自祈祷,希望他们能够平安归来,然后坐在屋里开始编起了灯笼,这时刚来千金坊时谢决便嘱托她做的事,闲暇时她便会开始编上那么几个,日积月累,几乎都快把仓库给堆满了,也不知道,要这么多灯笼有何用处,也从来不见卖过一盏? 不过现下做这些事正好能分下神,总觉得,这次的事情不简单。 “此次的事情有些复杂,”谢决在出城前,捏个小纸人去了其中一处关押人的地方,只是刚踏进去没片刻,那小纸人浑身灵气就被抽的一干二净,即刻丧失了同谢决的联系,按理说即便他现在功力不如从前,随手弄出来的物件也不该这么不堪一击,只能说这地方很是邪门,幕后之人的手段绝不会在自己之下。 可他都存活于世不知多少春秋了,比他还要高深莫测的,已经不是寻常路子的妖魔鬼怪了。谢决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但面上也毫无显露,只是对着周承影跟夏枣交待了几句,便领着她们急速赶往了萧文定所在的位置。 极北荒原之地,萧文定一只手握着剑撑地,另一个袖子空空荡荡,淅淅沥沥的往外冒着献血,他面色苍白,浑身多处受伤,只一双眼睛坚定的看着前方,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萧大人,我本无意要杀你的,可你要是再不自量力的话,另一只胳膊怕也要保不住了。”那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国师站在不远处的石峰上,拿着拂尘一挥,身后涌现出了一批丧失神智、冒着魔气的人,他们紧紧围绕在这国师的周围,仿佛在他一声令下,就会把萧文定给撕成碎片。 “我既然是大梁朝的子民,生死又有何惧,别说一只胳膊,就算是把我粉身碎骨,我也绝对不会后退一步。”萧文定举起剑站了起来,他将从喉咙处涌出的鲜血吐了出来,纵然此战毫无胜算,却从未生出过一丝退意。 “宁以义死,不苟幸生,而视死如归,”国师很是可惜的看着萧文定,感叹道:“只是国将不国,民生凋敝,如此之下,你此番大义不过是雾中楼台,云中束阁,毫无可取之处。萧大人,你来之前必定也通知了戍边的军队吧,知道他们为何不来吗?” “妖言惑众,你身居国师之位,却违逆臣子之道,纵然今日我无法阻拦你,你的恶行也迟早会被昭之天下的。”萧文定说着就凝心聚气,手中的剑也发出一阵龙吟,他知道自己只有最后一剑了,必须要击中那国师的要害。 就在他即将行动之际,突然一个熟悉的在耳边响起:“还是来迟了一步,未能得见萧兄英勇杀敌的神姿。不过,还是狼狈了些。” 谢决这话音刚落,那头萧文定还尚未来得及回头,就被一个铁索捆住了身子,直直的从半空飞起,往后拉了数百米,才被一只手稳稳从后腰托住,又随即帮他止住了正在流血的伤口。 “周将军,你们怎么找来的?”萧文定吃惊的问道:“我还没来及传消息,还以为……” “还以为我们就找不到了吗?”谢决递给他一瓶药,摇头说道:“你还真的要以一介凡人之躯去杀这魔头,这英雄若是让你逞了,那我这老脸还真的不知道放哪了?”说完他看向那面色淡然、一派轻松的国师,问道:“还不知尊驾的真实姓名,不过想来跟清虚那厮也别无两样,或者说,你们就是同一人?” “小道自号清玄,清虚师兄已死,从□□而言,我与他绝不相同,可道法传承,岂会因区区皮肉之脉断绝而消弭呢,吾有大患,及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以此来看,我与师兄,确实是同一个人。”清玄稚嫩的脸盘浮现出了老成的笑容,一副看破世事、超然物外的模样,要不是他四周还环绕着一大群被陷害的百姓,还真的让人以为是什么心忧天下的得道高人。 “真是一派胡言,听得我耳朵都要生虫了,还道法传承,我看是魔道复苏吧,不过就你区区一个小毛孩子,再弄了一堆老弱病残,就这还想颠覆天下吗?”谢决说完从袖子中射出一道银光,直接把他站的那块石头给轰碎了。 一片灰尘蔓延中,清玄慢慢的走出,用拂尘掸了掸身上的灰,慢条斯理的解释道:“这天下并不在我的眼中,数万年来,我们所求的不过是给芸芸众生以所归之处,谢决,当你苦心修炼万年,却反复被拒之在那道门外时,难道心中就无一点波澜,想想吧,或许我们最终走的会是同一条路。” 谢决疑惑的看着他,这人居然对自己的过往如此清楚,可他明明只是一个十几岁左右的少年,身体里居然藏着一个来自于远古的灵魂。而且在他说最后一句话时,那眼神看向的分明是夏枣。 夏枣也感受到了这点,她与那清玄对视片刻,随即反驳道:“芸芸众生自有他们的道,天地、人物、仙灵、鬼道,非道无以生,非德无以成,辛勤劳作、碌碌无为、踌躇满志、消沉颓丧,都是各人自己的道,你这般妄加干涉,才是毁了道的根基,难道你把所有人都沾染魔气,这天下就会好起来吗?不过是你一叶障目罢了。” 她说完后,旁边谢决很是吃惊的看着她,小声称赞道:“你引经据典的能力远超我的想象啊。” “其实我觉得对这种人没啥用,”夏枣看着那清玄的模样,显然不是自己能够劝得动的。 “我觉得也是,”谢决同意道:“他这已经完全走火入魔,对付这种人的办法,只有一种。” “揍他!”周承影掏出铁链就冲了上去,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连周边的空气都被她的速度蹭的发出爆裂声,也是一眨眼的功夫,那铁链都已经穿过那清玄的身体,不过只是个虚影。 清玄转而出现在另一处石头上,还是不慌不忙的模样,继续蛊惑道:“既入鬼道,何必来掺和这凡间事,可知小道所做之事,能让你彻底摆脱这冥界的束缚。” 周承影不理会他这话,依旧冷漠的再次打破这虚影,并且铁链瞬间变得数千倍长,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都重重相扣,如同螺旋般将这片荒原尽数扫荡了一片,同时也将那些已经沾染魔气的百姓给击退了数十丈远。 好身法,饶是周承影这般布局,依旧没能伤到那清玄分毫,就在她观察是自己漏了什么地方的时候,那地面突然裂开了个口子,只见清玄还是那副自在的样子,举着拂尘往出一跃,凭空飞在半空中,眼见地铁链缠绕住自己也毫不慌乱,只用手指轻轻点了下铁链,那本来还很嚣张的铁链刹那间就失去了灵力,寸寸断裂就化为了粉末,被一阵风吹散在这天地间。 “你不是人。”周承影又凭空生出一把长刀,冲着清玄说道:“这铁链是地府之物,平常手段是无法打破它的。” “我当然不是人,”清玄坦白说:“我是自远古传承下来的道,这些幽冥之物伤不了我,不用白费功夫了。” “那我呢?”夏枣此时突然开口道:“我能伤的了你吗?” 谢决此时站在她身前,嘱咐道:“这不是逞强的时候,你一会把自己藏好。” “谢决,我知道他是谁了。”夏枣往前走了一步,并肩与他同立,沉声道:“他是堕神,池渊。” 第70章 大结局(二) “什么,”谢决被她这着实给惊到了,盯着那清玄说道:“堕神当时已经灰飞烟灭,是万万不会死而复生的,更何况,若他真的是堕神,那咱们……” 咱们根本不可能有任何还手之力,池渊是神界有名的战神,当初凭一己之力几乎要将整个三界挑翻,眼前这小鬼虽然看起来高深莫测,可远不到鬼神避之的程度。 “你感受到了?”清玄第一次表情出现了波动,他喜上眉梢,往前迈了两步,激动道:“我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多少万年了,终于等到您苏醒的那一刻。” “我不是他,”夏枣看着他激动的样子,更加冷语道:“即便那什么池渊的执念在我体内,即便我能认出你身上有他的气息,但我永远不会残害弱小、永远不会伤及无辜,也永远不会,站在你这一边。” 清玄听完她的话,脸上激动的神色倒是缓和了不少,他心情平复后,又恢复到起初的语调,缓缓道:“很多命运,不是能够由你选择的,在你踏上寻找你师父的那时起,注定了要走上这条路。” “……”夏枣听完他的话后愣了片刻,往事开始不断的在她脑海中闪过,是啊,早应该想到的,从她身上沾染魔气那刻起,想必都落入他的计划中,只是她还是不明白,难道是自己从出生开始,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吗? 旁边的谢决看出了她眼神的闪烁,轻轻的把手放在她的肩膀旁,扬头对着那清玄大骂道:“看你脑袋大脖子粗四肢短小头发快秃的,说一堆劳什子话让人听着就想揍你,脚长着自己腿上,你一道士不清心寡欲少吃荤腥的,天天操心人家小姑娘走什么路,现在让爷爷告诉你,你要走什么路,一条马上就被打的跪地求饶的路!” 说完一个闪身上去同清玄就斗了起来,只见两人身影在半空中翻转腾挪,快的让人看不清他们交手的动作,几番打斗下来,谢决竟然能够隐隐的占了上风,饶是他也没想到,这家伙之前一顿道来道去、高谈阔论的,实际上还真是一个只会故弄玄虚的草包。 他故意留了一个破绽出来,将身子左侧暴露在清玄的拂尘之下,果真就引得他落入了自己的圈套,就在拂尘席卷过自己腹部时,谢决一个鹞子翻身,顺势接近清玄,在他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干净利落的打断了他的右臂,紧接从腰部抽出软剑,将那拂尘给搅的七零八落,连清玄的头发都削下了几分。 清玄大约是没料到谢决的来势如此凶猛,本能之下,抽身先是离开了他附近,五指结印向天,所指之处风云突变,暮色暗沉,仿佛天地之间蒙上了一层帷帐,只余一点空隙,露出了些许的银光,张牙舞爪般的落到了他的手上。 “连我畏惧雷电也知道?”谢决从怀中掏出避雷骨,心想着这敖焰未卜先知的本事还真是强,没想到这么快就能用上这玩意。 在万千雷光向他袭击而来的时候,谢决本能的有些往后退,禁不住想起了当初自己被天雷劈的险些灰飞烟灭的经历,可他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已经不是曾经的孤家寡人了,有挚友赠他法宝,有朋友陪他战斗,还有人,会站在原地等着他。 还有什么值得自己害怕呢?谢决用尽全部气力,全部灌注在这避雷骨里,硬生生的接下了那数千道雷电,就在相触的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浑身都麻痹了,几乎都动弹不得,就在怀疑自己这具身体究竟能不能抗住的时候,那雷电突然调转方向,猛地开始朝清玄袭去,霎时,谢决恢复了自由。 “果真是宝物啊!”谢决看着还冒着烟的避雷骨,又看着已经被电的面目全非的清玄,由不得感慨着,难得这次老天爷开眼了,终于知道该去电谁了。 清玄也没料到居然这击能够被还回来,他全力阻挡,依旧是被这股强大的雷电给反噬的伤痕遍布,一口血直接喷了出来,整个如被射穿的大雁般,直直的从半空中落了下来,摔在地上后扬起了大片的灰尘。 但还没等众人松口气,本来已经被周承影跟夏枣击晕过去的那些沾染魔气的人,突然像是被绳子提住脖子一样,一瞬间全部都站了起来,更为诡异的事,不仅仅是他们这数百人,就在这片荒芜的地面上,开始密密麻麻的裂开了如同蜘蛛网般的裂痕,无数跟他们一样的人爬了上来。 不同的衣服,不同的相貌,不同的种族,这是夏枣第一次直观的看见了这么多如同行尸走肉的魔人,这规模庞大的简直令人发指,她才真正的感受了,这清玄所言不虚,把这些人埋在这里,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事,如此费尽心力的布局,怎么可能就这轻易的死去? 这些魔人几乎是同步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胸膛,然后用力的撕开了两半,跪在地上朝一个方向叩拜着,嘴里发生类同野兽般嘶吼的声音,从那破裂的伤口中飘出一丝丝黑气,快速的朝着清玄倒地的方向涌起,在献祭完这些黑气之后,他们眼眶炸裂,身子一歪,竟就这么的彻底死去,尽管埋在地下的岁月,也并不能称之为活着。 在此期间,周承影想要消除这魔气,却发现自己只能斩断它们,却无法阻止它们再度凝聚,而夏枣想要上前的时候,却被谢决给拦住了。 “你离这些远点,一会也不要接近。”谢决很是郑重的嘱咐道。 夏枣知道他的担忧,可在她的体内,确实能够感受一股相似的气息在逐渐的壮大,她隐隐有一种感觉,只要自己愿意,那些魔气会毫不犹豫的朝自己涌来,她不怕后果会给自己生命带来威胁,倘若她能以自己的性命阻止这场浩劫的发生,那她反而会庆幸。 她怕的是,这场浩劫会从自己这里开始,这个时候,谢决感受到了她内心的不安,轻轻的安抚了下她的手背,用轻松的语调说道:“想什么呢?放心,这场面我自能应对,你只管替我叫好就行。”说完,还给了她一个自信满满的表情。 此时,那清玄已经死而复活,他睁开眼睛,眉目之间萦绕着强大的魔气,这些魔气多到沿着他的身体蔓延开来,刚刚有些晴朗的天空此刻又再一次乌云密布,那些浮云动荡不安,在它们上下飘浮之际,似乎有一张面庞若隐若现,如海市蜃楼般笼罩这片荒原。 “即便是有了池渊的虚影,那你也不是真正的堕神。”谢决看着周承影拉着夏枣退到一边后,便起身也飘到了半空中,纵然面对这虚影内心也有一丝惶恐,可他很快的就把这份情绪给扔到了脑后,之前是清玄一个妖魔,现在无非是一群妖魔而已,就连魔界自己都来去自如,还真能怕了这冒牌货不成。 “堕神从来都不是一个人,”清玄浑身上下已经完好如初,他声如洪钟,说话间似乎都有雷声环绕,“你们自诩为了这天下人,可最终,也要毁于天下人手中。” “我所做是为了千秋万代的功业,大道至简,万物归一,若天地秩序已乱,何不重归于混元。”清玄说完后,身上的魔气突然沸腾起来,上与天相连,下与地相接,他整个人溶于这片魔气之中,几乎都看不清他的存在。而这魔气渐渐地化成斧的形状,带着劈天斩地的气势朝着谢决而来。 此刻,天地动荡,草木悲鸣,整个大梁朝都如同陷入了黑夜,众人都惊诧这诡异的天象,一时间,都仿佛被定格般的站在原地,难以移动半分。 谢决此时却是万分镇定,他就是如此,平时看着松垮懈怠,生死攸关时刻,也是一副轻松自得的样子,即便是那魔气化成的斧子都快要接近他了,仍然不慌不忙的观察着这斧子,快速的在脑海中筹谋接下来的对策。 逃,必然是逃不过了,这斧子倘若真的劈下来,想必下面躲着的夏枣他们也难逃一劫,而真要接的话,自己这副身躯即便能相抗片刻,最后还是要被股庞大的魔气给蚕食的一干二净。 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清玄,谢决屏住呼吸,化身为剑,在斧子下来的时候嗖的顺着它的边缘划过,疾速的沿着斧刃的方向飞去,与此同时,万片竹叶四散开来,飞蛾扑火般的向着斧子内部扑去。 就在其中一片竹叶发出微弱的声音之时,谢决把握住机会,一眨眼就到了那片竹叶所在之处,直接穿过它所在的位置,用手使劲的一捏,他抓住了清玄的心脏。 而此时魔气不安,拼命的想要击溃谢决的身体,可刚接触没片刻,只听嘣的一声,谢决已经捏爆了他的心,彻底的杀死了清玄。 “你只是借助了魔气,可终归还是一个人。”谢决看着他的眼睛,那里出乎意料的很是平静。 “是吗?那你说,这天地可曾看过我们这些人一眼呢?”清玄身子往后一仰,向着大地飞去。 第71章 大结局(三) 结束了吗?看着清玄的身体在空中逐渐的消解,先是头部,然后四肢,接着躯干,几乎每一寸都随风化作了烟尘,饶是大罗金仙现身,怕是也无法将他重新拼凑完整,这个搅动了大梁朝风云,险些就要成功的幕后黑手,就这么没了。 谢决终是松了口气,落在地上后,才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了去,仅剩一具躯壳支撑着,然后他抬头与夏枣目光触碰,露出了疲惫而又满足的笑容,好在,一切终于尘埃落定了。 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的不安却并没有消除,反而更加的升腾起来,直到他感觉自己的每根发丝都隐隐的竖立起来,共同的朝着一个方向飘去。 “死灰复燃?”谢决顺着看过去,那清玄分明已经毫无生还的可能,为何还能给他带来这种威胁感?他眼睛通红,十分警惕的盯着那团烟尘,终于是发现了一丝不对之处。 在那烟尘逐渐散去时,有一块指节大小的骨头慢悠悠的往下飘落,看起来并无什么诡异的地方,众人都劫后逢生,全部没有注意到这点。 谢决谨慎的掏出一把匕首,朝着那骨头扔了过去,射中之后瞬间化为了粉末,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偏偏那团粉末又重新凝聚成了骨头,紧接着,熟悉的气息彻底的侵占了他的脑海,第一反应立马飞身上去,企图用手把那块骨头给抓住,但刚接触到的下一瞬,那骨头就凭空的穿过了他的身体,不给任何被他掌控的机会。 就在他准备回身的时候,眼前的一幕彻底的把他给震撼住了,只见半空中不知何时多了无数个同刚才一样的骨头,密密麻麻,铺天盖地,结成了一张坚不可破的巨网,慢慢的,那些骨头逐渐收缩靠拢,凝成了一个人骨架的模样,而此时在他身后的骨头也被吸了过去,填补了其中的一块空缺。 “这是……”谢决只说了两个字,就觉得自己呼吸遭受了极大的压迫,他光是看着那骨架,就不禁浑身有些本能的发颤起来,若是刚才清玄只带着一丝堕神的气息,那现在的这副成型的骨架,已然重现了这传说中战神的威风。 谢决终于知道了那清玄的目的,他压根就是不是想打败自己,而是要通过自己的死亡,彻底重塑堕神的骨架,可这毕竟是一副不知过了多少年的骨架,纵然有残留的魔气,也并非是不可战胜的存在,只要将它们一一分开,逐个封印,想必就能破了这个局。 看着那骨架手臂处尚有残缺,谢决抓住机会冲了上去,化身成为一根绳索紧紧的捆绑住,接着往相反方向冲去,竟还真的让他把这一小截手骨给拉了过去,看来这骨架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坚韧。 就在谢决试图再次复制刚才的手法,那骨架却压根不在乎被他拿走的手骨,空洞的眼眶盯着夏枣的方向,随即以肉眼不可见的速度朝着她冲了过去。 “快跑!”谢决边冲夏枣喊,边往她的方向赶去,偏偏此时这截手骨缠住了他,拼命的往他身体里戳,释放出所有的魔气来缠住他的双脚,试图把他留在原地。 谢决怒目圆睁,心下生狠,顾不上同它慢慢纠缠,直接把它所在的那块肉给剜了出来,在手心燃气熊熊烈火将它彻底变成了一撮粉末,可耽搁的这点功夫,那骨架已经距离夏枣仅有几丈远了。 此时伤情刚恢复些的萧文定扑了上去,想要用血肉之躯争取一些时间,却不曾想整个人被撞的飞了出去,还是谢决接住了他,避免了摔成肉泥的下场,而正拉着夏枣远遁的周承影也掏出锁链,把那骨架周身捆绑了一遍,另一端绑在自己的腰上,拼命的拉着它前进的趋势。 可纵然如此,依旧没有坚持过半刻,那锁链就碎成了一节节,她整个人也被震的往后退了几步,觉得这骨架太难以阻挡,想拉着夏枣干脆到地府,她就不信这骨架能够跟过来。 “怎么会没反应?”周承影迅速尝试了下,发现居然毫无作用,这时候她才发现,这天地之间已然是漆黑一片,好像她们都被困在这方地界,真的到了上天无门、下地无路的绝境了。 那骨架已经到了眼前了,周承影来不及多想,拼命抽出把砍刀朝它上半身砍去,此时已经赶到的谢决则是默契的朝它下半身砍去,俩人几乎是同时发力,将这骨架直接劈成了好几半,可眼见的这骨架即将掉落在地,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它居然就这么零散的穿过了周承影的身体,朝着夏枣迎面而来。 夏枣面对这一幕,想要用尽全力往后退,可自己的双脚像是被定住一样,丝毫动弹不得,她不停的在对自己说要赶紧跑,千万不能让这骨架接近自己,而事实是,她居然控制不了身体,甚至还往前迈了一小步,就像是要迎接这副骨架一样。 “夏枣!”谢绝眼见地就看见那副骨架靠近她,融入她,直至成为一体,而夏枣双目无神,四肢僵硬,半天才缓过神来,她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一句话,就已然晕了过去。 就在她倒地的一瞬间,天地骤然放晴,周围一切都恢复了原样,之间那股肃杀的氛围也消失不见,只空气中隐隐的飘来一些血腥的味道,印证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们三个人同时扑上去,看着夏枣,发现她的呼吸平稳、脉搏正常后,最大的担忧算是放下了,可那堕神的骨架进入她的身体,又怎么可能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这清玄所设的局,想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谢决,你看她……”周承影盯着夏枣的脸,隐约的发现了一些不对,正想说出来,却被他的眼神给打断。 “没事,一切回去再说。”谢决把夏枣抱了起来,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已经猜到清玄究竟是为了什么,果真他所图的不是这个已然风雨飘摇的朝廷,也不是这所谓的天下众生,他所图的,与当时那堕神所谋的,居然是一件事。 区区一介凡人,能够做到这个地步,谢决看着怀中的夏枣,知道即便是今日没让她跟过来,那清玄肯定会困住他们,然后用另一种方法去围住夏枣,将这副骨架融入她的体内,自己纵然能够杀死清玄,可自己能够战胜堕神吗? 谢决突然发现自己面临的不是一个堕神,是这个神背后千千万万年传承下来的意志和为之不断筹谋牺牲的人,即便是他活了这么多年,也从来没有在这人世间感受到过那天下神仙的气息,甚至他都怀疑,这世上还究竟有没有神的存在,如果神真的存在的话,那他们是否曾经看过这水深火热的百姓们? 而现在,正神没有见过,反而堕神的拥护者出现了。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不能再让夏枣受到伤害了,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争斗厮杀他不管,但非要借夏枣这个身体来实现他们所谓的宏图大志,这点,他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回到千金坊后,萧文定去处理后续的事情,毕竟国师的死讯是瞒不过去的,他做的这些惨无人道的事情也需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大梁城的冬天太冷了,再如此折腾下去,只会生灵涂炭、民心不安。 “你们回来了,没事吧。”沈三叶看着谢决抱着夏枣走了进来,急切的上去关心道,但当她的目光看到夏枣脸上,整个人突然愣住了。 “去熬点滋补的药来。”周承影把她拉到一旁,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沈三叶纵然还是很关心夏枣,却还是收起了想问的话,听话的往后厨走去。 “放心吧,我相信她会没事的。”周承影看着谢决小心翼翼的把夏枣放在床上,宽慰道:“你这次受的伤也很重,要不我替你守会。” “不碍事的,”谢决摇头拒绝道:“你说,她醒来还是那个夏枣吗?” “这……”周承影看着夏枣额头冒出的黑色的印记,下意识的无法给出确切的回答,毕竟,那是记载中池渊身上的符号。 “我觉得是,她永远不会变的。”谢决肯定的回答道,他就是这么笃定,纵然从夏枣的出现就是一个阴谋,纵然她可能出生以来都在清玄的算计之中,纵然她与那池渊的关系源远流长,可他仍旧认为,她永远是夏枣。 谁也无法改变,哪怕是曾经差点毁掉三界的魔头。 周承影看着他这副样子,知道自己也不宜再开口多劝,哪怕夏枣真的醒来变了,那自己也要守住这千金坊的大门,因为她知道夏枣如此心地善良的女孩,一定不愿意让自己的手里沾上杀戮。 就这么守着,三天三夜后,夏枣醒了过来。 她睁开就看见了谢决憔悴的面庞,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不修边幅、有些邋遢的样子,伸手把他凌乱的头发捋了捋,打趣道:“你这是开始走落魄公子的路子了吗?” 听到她的声音,谢决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第72章 大结局(四) “我这不是怕你中途醒来跑路,记得你还欠着好多钱,连本带利的算下来,可不能让你轻易溜了。”谢决顺着她的话,语气很是轻松的说道。 “是嘛,我这一觉醒来脑子昏昏沉沉的,之前的许多事情可忘得一干二净了,尤其是在钱这块,只记得你还欠着我些月俸,你可不能赖账啊。”夏枣知道谢决这副样子是给自己看的,若是一切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他是断不会放纵自己这般狼狈的,所以在她晕倒之后,出现了让他意料之外的变故。 “我记得拿骨架好像穿进了我的身体,然后我就两眼一黑,不过是清玄又死而复生了吧。”夏枣猜测道。 “当然不是,他已经彻底的消失了。”谢决拍着她的手,安抚道:“这世间再也不会出现他这个人了。” “那你还在担心什么?”夏枣敏锐的观察着谢决,猜测道:“是我吗?” 谢决目光定了定,想要转移话题,却也知道瞒不过夏枣,只能故作轻松的说道:“是有那么一点小问题,不过更多的是源自我。” “我十分的在意你。” 这句话说的没有那么郑重,声音也有轻飘飘,可落在夏枣的耳中,就成了那一声声的直击心扉的鼓点,不停在叩打直至扩散到她的五脏六腑。就在她与谢决对视,有些嗫喏着不知做出什么回应时,门口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 “小枣,你可算是醒了。”沈三叶满脸喜色,扑在她的床边,雀跃道:“这几天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醒,就每天都熬一锅新的药,你等着,我马上给你端来。”说着又高兴的跳着出去了。 被她这么一打断,刚才有些旖旎的气氛瞬间消失殆尽,夏枣想着自己在床上应是躺了好久了,刚活动一下筋骨,脸上的表情立即停滞了下,举起的手半天没有放下,像是被点了穴般的愣在原地。 “怎么了?是哪里感觉疼痛吗?”谢决看她半天不动弹,上前扶住她的胳膊,非常关切的问道。 “不是没事,”夏枣把胳膊放了下来,很是吃惊的对着谢决说道:“是太好了,刚才我稍微的一动,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有种不是自己的身体的感觉。” 谢决扶着她胳膊的手慢慢放了下来,轻轻掖了掖被角,很是平和的说道:“没事 就好,你刚刚醒来,也不要过度活动,还是要静养一段时间。” 越是平静的面无表情,越是暗藏着波涛汹涌。回想自己昏迷之前的事,再观察谢决这番看似自然的表现,夏枣敏锐的感知到了自己身体的“好转”,应该就是他担心的源头。 “药熬的刚刚好,赶紧趁热喝。”沈三叶此时又匆忙赶了过来,走到床边端起药碗,用嘴吹了吹后,递给了夏枣。 “好的,谢谢三叶姐。”夏枣接过药碗,与沈三叶对视一眼,却发现她的眼神从自己脸上扫过,有些不自然的挪了开来,当即明白,事情的起源在自己脸上。 夏枣打量了一下这卧室,发觉之前在妆奁桌上摆的铜镜消失了,难道是自己毁了容?她喝药时也蹭过自己的脸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手感。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变了。 “我是不是和从前不一样了?”夏枣放下药碗,自下而上的轻抚过自己的面庞,看着他们认真道:“不管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要相信,我是能够接受的。” “其实也没什么,”沈三叶握住她的手,很是贴心的解释道:“你千万不要担心,还是先养好身体,剩下的事情,都可以慢慢来的。” 而谢决则掏出了一面镜子,扣着递到了她手中,看着沈三叶想要拦住的手势,出声阻止道:“我相信她。” 接过这面镜子,要说完全不紧张那还是做不到,毕竟看着谢决跟沈三叶之前的样子,就知道此事绝不是脸上有些磕碰这么简单,可她从来不是知难而退的性格,更何况,自己迟早要去面对的。 “这是……”夏枣看着镜子中的自己,起初猜测的长相并没有发生变化,唯一与从前不同的是,她额头正中多了一抹黑色的印记,看起来像是一团火苗的形状,正升腾着往上燃气。 她试图用手扣了下,发现这印记很是顽固,像是从体内长出来一样,自己愈发用力,它就愈发黑的发亮。 “暂时还无法去掉。”谢决把她的手拿了下来,放在自己双手中间温暖着,如实道:“这几天我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毫无作用。这印记连接着你的命脉,它已经与你共生,若是强行祛除,怕是会损伤到你。” “除了有些丑之外,倒也没什么其他的感觉,”夏枣觉得一个小火苗不至于让他们如临大敌般紧张,看着这玩意继续问道:“难道它还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谢决正要解释,此时门外又传来脚步声,只见周承影行色匆匆的走了进来,看见夏枣醒来后愣了一下,又看了她手里的镜子后接着顿住,略微吃惊道:“你已经知道了?” “这个印记吗?我刚知道。”夏枣很是诚恳的回答道。 “堕神的印记虽然再现,但并非就意味着你会变成魔。”周承影试图安慰道她。 “还有这一说啊?”夏枣这下轮到自己惊讶了,又拿起镜子看了看,评判道:“这玩意除了长得有些丑,还能有这种本事?” 周承影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她看向谢决,给了一个如从前无二、但含着一丝歉意的眼神,那头谢决立即对夏枣找补道:“那日清玄不知用了什么邪术,居然能勉强召唤出堕神的骨架,好在并不完整,所以这印记也不会如传说中那么可怖,你大可放心。” “还有传说啊?快展开讲讲。”夏枣本以为只是额头多了一个小玩意而已,没想到给牵出了背后这一连串的惊喜,当即不放过这个机会,赶紧追问道。 谢决知道这次自己也说漏嘴了,轻微的咳嗽了一声,旁边的沈三叶就举起手来,很是积极的说道:“这事我听族里的老人讲过,好像是堕神的印记再现,这天地将再次面临一场浩劫,有这印记的人会成为下一个魔神,带领众魔杀入天界,完成他未尽之事。” “敢情那国师弄这大阵仗,只是为了让我成为魔神,他的眼光有些太不好了,”夏枣觉得自己现在除了筋骨比从前强硬点,似乎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变化,可万一这预言真的有点准的话,是不是自己也不能这么坐以待毙? “放心,你做人都不是什么正经人,即便成魔,估摸着也不是什么正经魔,这不过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那池渊都死了多少万年了,区区一些残骸不会有多少作用。”谢决很是郑重的承诺道:“只要我还活着一天,你就是永远都会是夏枣。” 谢决说这话时,手不自觉握的有些用力,反应过来时赶紧松手,才看见夏枣的手都有些发红了。 “你说,这清玄眼神是不是有些不好?”夏枣看着自己的手,突然开口道:“我连站在高处都有些发晕,成为一代魔神难度是不是有些太高,这刚飞到半空,自己就先吐得五荤六素,天界的门还没有摸到,怕是已经腿脚发软、两眼一翻了。” 见夏枣说的如此轻松,他们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松了几口气,其实谢决看的很清楚,那清玄就是为了夏枣而来的,再者堕神池渊当时既然能差点了毁了天界,那他的印记又怎么可能随随便便的落在一个普通人的额头上,但即便这预言真会实现,夏枣真的要成为下一个魔神,他也不会退缩一步。 他不会让夏枣沾上杀孽的,如果老天爷想要让她下地狱,自己也要堵在地狱的门口,替她挡住那万千恶鬼。 其实夏枣听完他们的解释后,就明白了他们的紧张从何而来,他们并不是怕自己将来会变成什么魔头会危害到他们,更多担心的是,自己能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能不能接受将来有一日,自己有可能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她知道,这完全有可能,不,甚至可以说是绝对的,因为在昏倒的那几天,她不止一次梦到了一场战争,自己似乎在跟另一个人激烈的打斗了许久,久到天空都裂开了一条缝,日夜都似乎开始颠倒,而跟她对打的那个人,额头中间就是这个印记,一模一样。 命运,真是给自己开了一个好大的玩笑。 之后,谢决跟周承影出去商量什么事情,两人随后说需要出趟门,让她们晚上不要等待,而沈三叶则是拉着夏枣的手,把这几日的见闻一五一十的全给她说了出来。 什么皇帝又大发脾气,把大梁城内道观给砸的一干二净,什么现在街上各种流言蜚语,说这大楚的天下怕是要守不住了,连流民都要比从前多了,什么大街上现在倒是能随意走了,只是经过这一遭,远不如之前的那般繁华了。 夏枣很是认真听着,点着头,不时的附和两句,在沈三叶有些累了,被自己劝回去休息后,从抽屉里找出一把匕首,对着那块印记,狠狠的用力剜了下去。 一块肉掉在地上,迅速的消失,她看向自己的脸,完好如初。 此时夏枣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一个怪物了。 第73章 大结局(五) 月光如流水般洒在窗台,树影穿梭在其中,如浪里摇晃的小舟,一下又一下的撩拨着床上的夏枣。 她被这树影牵着走,靠在窗台上,望着天上的月亮,想起了他们口中的那个预言,有朝一日自己要离开脚下的这片土地,冲破现在仰望的那片天空,就难以遏制的产生了很强烈的不真实感。 还有恐惧,比黑暗蔓延还要迅速的恐惧遍布了她的周身,最终,她还是拿出了白日的那个匕首,尖端还隐隐的一丝血迹,倘若用它对着自己的心脏,用尽全力扎下去,是不是就能结束这个不见天日的夜晚? 夏枣从来都是很珍惜自己的生命,很多次即便到了最危急的关心,她相信只要自己能撑住,就能够熬过去,只要熬过去了,一切都会变好的。 可这次,她可能撑不住了,那匕首离自己的胸口只剩一寸,深吸一口气,有一只手从她身后绕过,紧紧的握住了那匕首。 “我不怕死。”夏枣望着这星空,兀自出声道。 “我知道。”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低沉的回应道。 “我不想死。”夏枣看着这土地,双肩发抖道。 “我知道。”那只手很温柔的把匕首拿掉,轻声的回答道。 她突然控制不住的眼泪就流了下来,偏偏一哭起来,还有些刹不住了,从前她听过话本里描述,那些大家闺秀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眼泪就珍珠似的一颗一颗落下,不像她,哭起来就像是一团发皱的包子,眼泪鼻涕大坨涌出,毫无什么美观可言。 所以她很不喜欢哭,一来不喜欢哭起来的样子,二来哭是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的。可此刻她偏偏选择这个方式,因为她发现,这个问题就是自己,她为自己而哭,为这不能反抗的命运,为这造化弄人的结局,为这自以为已经付出一切、最后却徒劳无功的绝望。 她一直以为这辈子即便不会像个战士般死去,也绝不会变成一个涂害生灵的魔头。 “夏枣,别害怕。”谢决走到她身前,用手轻轻的把她的眼泪鼻涕擦掉,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有解决的办法,你不会有事的,谁都不会有事的。” “真的吗?”夏枣明明心里觉得不可能,可她还是禁不住的满怀希望,拽着谢决的袖子问道:“我不想变成魔,我不想去杀神,我更不想失去你们。” “如果有一天,我变得谁都不认识了,那样比杀了我更难受,”夏枣正说着,突然一个手绢冒出来,往她脸上胡乱抹一通后,又略微使劲的扣在她鼻子上。 “用力。”谢决嘱咐道。 “啊?”夏枣声音闷闷的说,不知他此举是什么意思。 “鼻涕还没出来,堵的时间长了会难受。”谢决又点了点她的鼻头。 “哦,”夏枣听话的擤了擤鼻涕。 收起手绢,谢决看着她眼睛鼻头通红的样子,眉眼弯弯的调笑道:“这下真成了小花猫了,胆子倒也是大了不少,胸前戳两个窟窿,这风一刮,你不就发出哨子的声音了。” “我怎么会发出哨子的声音……”夏枣正接着他的话说,突然想到他是指自己身体作响,立即生气锤了他一下道:“我刚才没在开玩笑,真的,虽然你说你有解决的办法,可我总想不出这破局的法子。” 谢绝交叉着手,放在胸前很是高深莫测的说道:“你才多大的人,若是你这脑子都能想出来的话,那人家盘算这么多年的计划不就是个笑话,不过对于我而言,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毕竟,我也是个老妖精啊!” 看他这自豪而又轻松的样子,夏枣突然就心安了下来,好像之前钻进去的死胡同就被他轻轻一拳给打碎了般,那难以安放的苦闷瞬间就消失的一干二净,不过谢决历来说个谎话都不带眨眼睛的,这次他不会也是骗自己的吧。 “你以为我骗你啊,”谢决一眼看透了她的想法,毕竟那欲言又止的样子、闪烁隐忍的眼光和捏着衣角的小手,难得的这么赤、裸的表露出自己的想法。“你还真这么以为的?” “放心好了,我今天出去就是为了寻找法子,总之,你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明天吃什么好。”谢决走了上去,面对面的将她轻轻搂过,用下巴轻轻抵着她的脑袋,说道:“夜深了,去睡吧。” “我,我想抱着你睡。”夏枣闻着他身上传来的竹香,有些害羞的说出了这句话,虽然从小跑江湖,对于男女之事没有寻常姑娘家那么谈之色变,可毕竟话一出口,还是不好意思的埋下了头。 “好,”谢决拍着她的背,那目光中满是怜惜。 夏枣很快就睡过去,抓着他的袖子,好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一般,只要谢决试图离开,她的手就会愈发的握紧,眉头也会随之紧皱起来,不安将自己缩成了一团。 无奈的叹口气,谢决将自己的胳膊垫在她的头下,等到她呼吸平稳点后,伸出一根手指头,从她额头的印记中抽出一缕魔气,攥在了自己的掌心中,接着浑身骤然发紧,他调整着自己气息,忍下诸多的不适,观察着夏枣的状态,发现一切如常后,这才松了一口气,缓慢的闭上了眼睛。 次日,夏枣醒来只觉得神清气爽,她伸了伸懒腰,对着镜子看了一眼那印记,别说,看久了还有些习惯,不过这远古大神的审美可确实一般,这玩意看起来怎么也不能称的上是威风,像极了街头孩子画画的水准。 “醒了,感觉怎么样?”谢决端着粥从门外走来,看来夏枣那心情不错的样子,就知道她昨晚休息的挺好,看来自己的法子是用对了。 “特别好,昨晚也没怎么做梦,感觉一睁眼就到天亮了。”夏枣高兴的从床上起来,真心道:“果然拉着你睡觉是对的。” 此时端着一碗药的沈三叶刚进来,瞪着眼睛张着嘴,最后只发出了哈哈的几声尬笑,说了声你们继续,随即一溜烟的就逃跑了。 “你倒是舒服,我胳膊都被枕麻了,”谢决活动了自己的筋骨,果真发出了一阵阵咯咯声。 “真的吗?下次你一定要抽走。”夏枣摸摸头,看着谢决面色苍白了些,就知道自己睡姿没这么好,要不,还是放弃让谢决陪睡的想法吧。 “要不……” “不过你这点重量对于我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昨晚我睡得也很好。”谢决看着她,很是真诚的说道:“我会期待接下来的每一晚的。” 这话刚说完,周承影站在门口,也愣住了没有走进来,她只留下一句要节制,便也僵直的转过后背,快步的离开了这个战场。外面还隐隐的传来沈三叶试图小声说话,却也掩盖不住的声音。 “就说吧,就说吧,这堕神也太可怕了,你赶紧想想办法……”话还没说话,就被周承影拖着往旁边卧室去了。 “她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啊?”夏枣脸嗖的通红了,不过好像也是,按照话本写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都不得了,更何况还共处一床,可谢决在她身边时,确实是前所未有的心安,之前谢决也说过喜欢她,自己这种行为,确实有些不太靠谱。 那自己呢?自己是不是也同样的喜欢他呢?夏枣觉得经历这么多事情,是可以给出这个答案的,可相对于谢决为自己做的,这个答案的分量显得很轻,很不值一提。 “那就让她们误会吧,”谢决知道她在想什么,也不想让她有任何负担,开解道:“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不要着急,慢慢来。” “嗯,”夏枣压住眼角的泪花,她知道,这是谢决的承诺,事情会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发展,她会有很多很多的夜晚,来让自己的喜欢,足够配的上眼前的这个人。 谢决之后每晚都陪在夏枣身边,她一日日的都睡的很好,他在萧文定做了一堆假胳膊后,就带着夏枣四处游玩了一番,还去她师父的修养的地方探望,不过灵蒙留下一封信,说这天下马上有大乱之兆,他这修为也多少恢复了些,便和之前那头驴一块出海去采些灵药,以防万一。 而一路看过来,这流民确实越来越多,他们从四面八方向着大梁城涌入,偏偏跟着那城里的讯息,似乎这次朝廷对流民并没有驱赶的行为,一反常态的将他们全盘接受,还在城内布置了大量的临时住所,弄得这大梁城一时之间人满为患。 夏枣对于这天下的局势难以看的完全清楚,但她有些事情是看的非常透彻的,比如说,谢决的身体。 他脸色愈发的苍白,最近都很少牵她的手,只有自己半睡不醒时,才能感受到他将自己拥入怀中,她从来不怀疑谢决对自己的真心,那唯一的可能,就是他的身体发生了一些变化。 “把你的手给我。”夏枣在同他看完银河倒悬的奇景后,突然扭头对着他要求道。 谢决笑了笑,依言把手递给了她。 夏枣抓住他的手,突然念头一动,破除障眼法的口诀念了出来。 那手已然腐烂了好几个洞,谢决摇摇头,笑着道:“忘了你功力大涨,没想到这么快便瞒不过你。” “谢决,是为我吗?”夏枣抬起头,此时此刻她竟然后悔一件事,那天晚上,她就应该将匕首插进自己的心脏。 第74章 大结局(六) “瞧瞧,”谢决看着她通红的眼睛,大方的把手掌展示给她看,还上下活动了一番,“我这么聪明绝顶、神机妙算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吃一点亏?” 夏枣自然是不信他的话,什么不吃一点亏,他分明是没放过吃一点亏的机会,怪不得自己这几天什么变化都没有,原来是他背后默默承担了一切。 如果不是自己今天发现,那他还会瞒多久呢?瞒到浑身腐烂、瘫软在地吗?到了那个地步,她又有何面目去苟活下来呢? “谢决,你这样下去,真的会死的,”夏枣看着他,用无比坚定的眼神告诉他,“你死了,我不会活的。” 谢决握了下她的手,叹了一口气,整个人难掩的多了一丝沧桑,他把她拉到自己身边,指着这天上的银河说道:“这天下有无尽的奇观美景,有无数的奇趣轶闻,还有无穷的奇人怪事,你还这么年轻,总得要去看看,当你看过大千世界、经历过万尺繁华后,才有资格谈论自己的生死。在此之前,你要好好的活下去。” “可要是我说,我已经得到了最好的,再往后的一切都不如现在,因为天地无论再宽广,只有一个你,倘若之后的漫长岁月能拼凑出来你,那或许还有一丝意义,否则,我在黑暗中待的时间长短又有什么区别?”夏枣看着他的手,缓缓将它捧到自己的胸口,虔诚的如信徒般求道:“谢决,不要继续下去了。” 谢决突然笑了一声,拍拍她的头,很是轻松的说道:“我只是想开阔一下你的心胸,怎么还令你更伤心了,你要是这么动不动就哭的话,以后可要抢了三叶那哭包的风头了。好了,我怎么可能会死呢?老天爷都劈我不知多少次了,这点小小的伤口算不得什么。” 看着夏枣不相信的样子,谢决只能继续补充道:“这也不是我的躯体,坏了再换一具就是了,区区这点魔气伤不了我的神识,大不了之后弄个泰山石敢当,这魔气估摸得用成百上千年才行,到了那时,估计你都掐着日子说,哎呀怎么谢决还喘着气呢?” “呸呸呸,”夏枣赶紧拿出一块木头让他摸了摸,“师父说不要胡乱说不吉利的话,会一语成谶的,我暂且相信你了,但以后你不能够再瞒着我,什么事情都要同我商量,现在你的身体我要时时盯着,你知道骗我的后果。” 夏枣其实并没有相信谢决的解释,如果真的就这么轻易依靠换身体就解决的话,那谢决之前应该不会这么瞒着自己,但她认为谢决应该多少听进去了自己的话,倘若再发生什么不对,她一定会以此为契机,拼了命的去阻止他。 “放心了,最坏就是我也成了魔,正好这魔界之主也该换换人了,到时候,咱们就去魔界盖个千金坊,换个地方挣钱去。”谢决说起自己的宏图大志,还颇为的充满豪情,提起钱来,眼睛都冒出一丝精光。 其实,事情是没有他说的如此轻松,什么样的躯体才能承受魔气,那普通修行的精怪怕是用不了一刻钟变化为血泥,而类似自己现在占有的火凤凰这种神兽,哪里有这么好找,找到了凭他现在已经大为折损的实力,虽然必然能征服,可这其中要费的功夫可想而知。 不过,他确实有后手,但需得放到最后一步再说。天无绝人之路,即便是天要绝人路,那就换个道走呗,自己这混迹万年,别的本事不说天下地下第一人,那逢山走水、逢水架桥的本事还是极强的。 “谢决,我想回去了,这全天下的流民都往大梁城去,按照以往惯例,应当早被赶出来,我觉得这很不对劲。”夏枣拉拉他的袖子,继续推测道:“而且现在有些过于平静了,总感觉像是是水沸腾之前的样子。” 谢决听完她的提议之后并没有马上应声,而是仰着脖子晃着身子掐算了一番,很是正经的说道:“之前我是不是给你算过卦,当时你肯定觉得我装神弄鬼,其实我是真的懂。” “哦,那你刚才是在算什么?”夏枣用好奇的眼光打量着他,转而又了解的说道:“算我这次的结果吗,其实我当道士这么多年,也是能掐会算的。” 他听完只引了一道水流,然后夏枣打开自己的手掌,也有一道水流,两道水流上下交叠,形成了一道坎卦。 “上下皆坎,是为重险,但阴虚阳实,终无咎。”谢决一挥手,将空中的那道水流打散,很淡然的说道:“虽然会有一些波折,但最后结果还是归于正轨,你既然想回去,就回去吧。” 夏枣见他松口,立即拽着他的袖子高兴了起来,说着这一路上收集了好多奇异古怪的玩意,回去可得跟三叶她们好好分享,其实她说着轻快,心里也如同明镜般知道,谢决带她出来绝对不是什么散散心,正因为她回去会有危险,所以才会特意的将她支开那里。 可是避是能避的过吗?夏枣之前很少思考命运,觉得老天爷给什么牌就打什么牌好了,无论是顺着走或者逆着行,似乎有些路口总会转到自己面前,就好比她之前假使不去找师父,那自己就一定不会沾染上魔气?自己不去那荒原之地同那清玄相遇,他就没别的法子再找到自己吗? 抬头望着天空,夏枣觉得这命运可能是遮天蔽日的一张大手,倾覆下来的时候藏在哪里都要被掀出来,干旱、洪水、战争、疫病,老百姓的命就跟草芥一般,说没了便没了,草席一卷,黄土一坯,或许亲朋好友还会惦念几天,但也要为余下的日子奔波,谁也来不及更多的伤心难过。她从来以为自己是同这些人一样,只不过幸运了很多,现在她知道自己是注定之外,拥有了之前从未有过选择的权利,可她清楚,自己还是会走向从前的那一条路。 就因为她曾经是这些老百姓当中的一员,就不能让自己活成事不关己的神仙,或变成屠戮人间的恶魔。 “谢决,我们回家去。”她拉着谢决的手,向着既定的命运奔赴而去。 大梁城内,流民与日俱增,尽管都把皇帝的围猎场给划分他们做居所,还仍是远远不够,加之今年冬天异常严寒,有些人还来不及喝上一口粥就已然冻死接头,好在这气温骤降,还不至于有瘟疫的发生。 “排好队,人人都有,违者取消今日的领粥资格。”萧文定领着一只小队,很是艰难的维持着粥棚四周的秩序,尤其是老弱妇孺,在这期间更易遭受欺负,他眼尖的发现了一个男人正抢前面小孩的粥,当即拽着他的领子扔到了地上。 “官爷打人啦,官爷打人啦!”那人一副无奈嘴脸,随即就地打滚起来,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 就在他伸着脖子,准备再来一嗓子的时候,突然间整个人直起了上半身,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满脸通红的开始哐哐磕头,嘴里说着自己错了之类的话语,连爬带滚的迅速逃离了这里。 “萧大人还是心慈手软啊,这等刁民就不该让他出声。”谢决同夏枣走来,看着萧文定疲惫的脸庞和那只空荡荡的袖子,二人心里不免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我正准备将他打晕,你就出手了。”萧文定晃晃自己的袖子,无奈道:“你也知道,现在我出手毕竟是慢了些。” “不是给你做了胳膊,我还特意外面包了一层陨铁,名字都起好了,就叫铜墙铁臂。”谢决看他还能出口调侃自己,想来已经接受失去胳膊的现实了。 夏枣这才想起来,之前好像谢决是给她展示过,她还记得上面刻的小蝴蝶跟百合花,还交叉有福禄寿的纹样,这心思是好的,可萧文定肯定无法接受这“花”臂,她赶紧打岔道:“你再修改修改,或许依着萧大人的眼光,还是喜欢比较实用的。” “行吧,白费我一番苦心。”谢决颇为遗憾的说道,接着他看看这周边的流民,感慨道:“这大梁城许久不曾如此热闹了,大冬天的,这群人还争先恐后的往这里赶,看来各地的诸侯高官,已经反了啊。” 萧文定听完他的话,四周看了看,颇为紧张的说道:“大街上说这些事有些不便,咱们还是寻一处安静的地方。” “怕什么,皇帝小儿不是已经跑了吗?”谢决语出惊人后,又继续问道:“别说你对此一无所知啊,弄个假皇帝,还真的能骗过天下人啊。” 夏枣听得眼睛都睁大了,没想到自己离开的日子竟然发生这么多事,还有,谢决这些天都跟自己在一起,他是怎么了解的如此清楚? “就说了,我是能掐会算的,”谢决高深莫测道,看着她不信的眼光,叹了口气,如实道:“虽说这皇帝也当不了几天了,可毕竟身负龙气,他离开这龙脉之地我多少能感知,至于造反一事,看这大街上的流民也能知道,显然这大楚朝已经是乱局了。” 几人回到千金坊,萧文定忧心忡忡的说道:“之前谢兄说的没错,可还有一事,你们刚才还未知晓,就是这大梁城出不去了。” “或者说,只能进不能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