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命谷》 第1章 姻亲路远偏逢细雨 顾轻风吃罢了晚饭,老丈人还想留他再喝几碗水酒,顾轻风忙推辞了,只说是天色已晚,实在是不好在叨扰,老丈人见留他不住,也不再坚持,外面候着的小厮张来此时也忙跑了过来,附耳言说客栈那边有人说有少爷的信。 顾轻风更不耽搁,请了辞,便由张来一路领着到了客栈里,客栈距离老丈人家并不远,这个小镇本身便是十分狭小的那一类镇子,比柳江要差得远,柳江是顾轻风来得地方,距离这里足有一个月的马程,顾轻风到这里来是为了和老丈人确认最后的婚期。 婚礼自然是要在柳江举办,但新娘子这边也得办些酒席招待街坊邻居,娘家亲眷,婚礼定在了明年腊月,等明年立了秋,顾轻风就会骑着马带着仪仗队一起过来把新娘子带走,当然也包括老丈人,他膝下就这一个女儿,在这边更无财富田庄,自然要随着女儿一起去柳江安度晚年。 为了这一桩婚事,许多人前前后后忙活了不知多久,这婚事在顾轻风还没有出生时就定下了,甚至早于顾老爷子成亲的日子,那是在顾轻风母亲还活着,并且很年轻很快活地活着的时候。 那时候顾轻风的母亲还有一头没被病魔摧残过的秀丽长发,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她像每一个少女一样待字闺中,每日的消遣就是读书绣花,而顾轻风的母亲只有一个朋友,是邻居家的女儿。 她们两个每日一起玩耍,形影不离,在她们彼此还未出嫁之前,在每一个抵足而眠的夜晚里,顾轻风的母亲向她的闺中好友许下了一个承诺,如果以后她们两个成了亲生了孩子,那孩子若是一男一女,便要结为秦晋,这样子她们俩就要做了亲家,一辈子都要长长久久在一起。 或许每个一同长大的好友都曾经有这样一个诺言,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再兼以岁月无常,这样的承诺便如流水般随着年少时无忧无虑的时光一起流失了。 但顾轻风的母亲在临死前还记着自己少女时曾对少年玩伴许下的这个承诺,所以她把这个约定告诉了自己的丈夫,但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童年玩伴去了哪里,她嫁得太远太远,远到过去的人和事连姓名也记不清了。 顾轻风行冠礼那日,媒人几乎踏破了顾家的门槛,顾老爷子看着已经长成,风度翩翩亭亭玉立的儿子,妻子曾经提过的婚约便在脑子里挥之不去。 因此在妻子去世若干年后,顾老爷子又同年轻时一样,骑上马,开启了一段新的旅程,他走过了很多地方,询问了许多的人,不过他从前本来就常在江湖游荡,这样颠簸的日子他早已习以为常,顾老爷子走了足足一个春秋,但等他回来的时候,他把婚约也带了回来。 母亲的少年玩伴也已经谢世,但竟真留了个女儿由她一个老父亲带着。 但是那个女儿才不过十岁,这样小的年纪自然不能成亲,因此,为了母亲年少时的一个承诺,顾轻风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从二十岁到二十五岁,他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直到现在,而马上这个小女孩就要年满十五了,两家人也终于可以商定了婚期。 所以顾轻风从柳江来到了这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镇,见过了老丈人,行了纳采礼,定下了婚期,还有一并许多箱笼留下,那是给小姑娘的嫁妆,老丈人家里没有多余的钱财给小姑娘做嫁衣,更没有更多的钱去请客做席,这些顾轻风都备好了,预先交给老丈人,到时候连着小姑娘,连着老丈人,所有人所有东西在明年立秋的时候都会跟着顾轻风回到柳江去。 不过顾轻风这次来并没有见到他的未婚妻,在五年前,他的未婚妻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倒是见过她,一个干瘪瘪怯生生的小姑娘,老丈人把她带出来要她喊人,她吓得哇哇大哭,她只是个孩子罢了,顾轻风那时候看着她,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怜惜之情,而那也不过是对小孩子的怜爱之情,那个小姑娘现在长成了什么样子顾轻风毫不在意,是美是丑都不会让那个小姑娘不成为他的妻子,这无关爱情。 在柳江也有很多的事情要做,要置办新房,新衣,还有祭祀庆礼,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要招待远方而来的朋友。 这封信估计就是他的父亲叫他赶回柳江忙办婚礼所以寄来的。 顾轻风赶回客栈里,此时天已黑,客栈小二见了客人,忙打了灯引路,到了屋内,张来忙从小二手里拿了信递给顾轻风看。 打开信,信却不是顾老爷子寄来的,而是熊琦,顾轻风的四弟,顾老爷子的四个义子之一,顾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曾经在江湖上做一些生意,四处周游,扶危济困,顾老爷子有很多的朋友,这些朋友又大部分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又总是容易陷入是非招惹仇家,所以遗孤也就格外的多,顾老爷子因此收养的孤儿也自然不少。 母亲起先只用照顾顾轻风一个孩子,后面便是两个,三个,不过母亲没有来得及照顾五六个孩子便早早去世,之后顾老爷子带回来的孩子便都是顾轻风在照顾,这些孩子都喊他大哥,现如今渐渐都大了,最小的也有十六了,顾老爷子也许久不再带新的孩子回来。 而现在寄信来的就是顾轻风的四弟熊琦,熊琦的亲生父母是一家客栈的老板,顾老爷子在外面最爱吃他们家的餐食,顾老爷子说熊琦父母的厨艺是他吃过最好的,这无疑是最佳的褒奖,可惜遇到了一伙匪人投宿,熊琦父母没有一个能活下来,熊琦当时正在乡下的姥姥家,逃过一劫,姥姥也年迈无力抚养,最后被来找熊琦父母吃饭喝酒的顾老爷子收养。 熊琦来的时候,顾轻风的母亲已经去世,那时候顾轻风也才十岁,身边还有两个**岁的干弟弟,熊琦年纪最小,才六岁,顾轻风照顾他最多,熊琦也最亲近顾轻风。 顾轻风展开信笺,那信笺上尾处还带有些许油渍,顾轻风完全可以想象到熊琦是如何写下了这一封信,下次必须要告诫他手里有食物的时候万不可动笔墨,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听得,顾轻风不由一笑,这才看起信中内容来, 开头照例寒暄几句,不过问他这边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几时回来? 笔记潦草得很,看得顾轻风不住地挤压眉头,真希望以后熊琦的信都可以让其他人来代笔,不过熊琦估计很不愿意叫其他人知道自己给顾轻风写的信里有些什么。 “我的好哥哥,你快点回来吧!老爹从前的陋习已经回归,你再不回来,家里酒窖中的藏酒就全部都要消失殆尽了,为了你结婚时还能有酒喝,为了老爹的身体健康,你最好在一个月内就赶紧赶回来!” 熊琦的语气总是如此夸张,不过他也的确该回家了,尽管他的老丈人再次挽留他多住上几日,但是婚期是那样的紧张,现在虽然秋天才刚刚到来,但是转眼冬天就已经在路上。 顾轻风坐上马车,他来时带了很多东西,走的时候却只自己一个带一个张来,他们回柳江路上便起码要一个月,若是骑马或许要快些,但顾轻风腿脚并不好,身体也并不很强健,叫他骑马久了,只怕路上先要病上几遭。 现在是初秋,天气已经逐渐转凉,漏出些萧索之意,顾轻风坐着马车,耳边听着秋风猎猎,透过马车帘子往外看去,不少树木已经染上了秋意,就是冬青松柏之类的常青树也不复春夏时的勃勃生机,多少带着些灰沉之意。 顾轻风掀起车帘,马车蹬蹬的声音在孤寂的小路上独自回荡,忽然,顾轻风抬眼,却好像在路边瞧见了一个人影。 “张来,停车。”顾轻风叫住马车。 张来打了个哈欠道:“大少爷,怎么了?” 顾轻风张望着,那个人影愈发清晰了起来,却像是个乞丐。 “不过是个乞丐罢了大少爷,”张来道,“这世道。” 顾轻风下了车,张来见他下车也只得跟着一起到了那乞丐身边,只见那乞丐躺在地上,面颊上一阵的红晕,眼睛半睁不闭的,却好像还有意识。 顾轻风连忙扶起他道:“小兄弟,你还好么?” 那乞丐自然没有精力回复他,顾轻风只得叫了张来一起把那乞丐送到了马车上。 到了车中,顾轻风方才给那乞丐搭脉诊脉,那乞丐的脉象虚浮,身上更是炽热,顾轻风把自己的衣服披在他的身上,叫张来快快地赶车,然后从自己随身的药囊里拿了一枚丸药配了水扶着那乞丐咽下。 庞细雨已经被这又冷又热的滋味折磨了很久,她一会儿觉得自己好像在漠北的沙漠,一会儿又好像觉得自己在更远更高的雪山,她不知道自己这样子过了多久,她隐约记得,地上的草熬成药就可以治病,所以她趴在地上,像牛啃草一样,她要活下去,庞细雨在心里发誓,她一定要活下去。 然后又是不知道多久,她感到了一阵温暖,那不同于她体内不断往外涌出的热浪,而是一种仿佛冬日里母亲的怀抱一般的温暖,然后是一阵清冽泉水入喉,她感到心里的燥热逐渐平息,她缓慢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张极为清俊的脸庞,庞细雨不禁伸出手在那张脸上抚摸,入手只觉温润如玉。 她怀疑自己又开始做同一场梦,那是一个冬夜,她身上受了伤,在雪地里不停奔走,然后被一个仙人所救,那仙人治了她的伤,帮她躲避仇敌,却不问她姓甚名谁。 她问仙人:“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仙人答:“你要是坏人,自然有捕快来捉你,但你现在还是一个病人,那么医生就得先救你。” 她又问:“那如果医生救了一个坏人呢?那个坏人被救后又杀了更多的人呢?” 仙人答:“那捕快就更该把那个坏人给抓了,关医生什么事,抓坏人又不是医生该做的。” 她在仙人那里呆了很久,她觉得呆了很久很久,但是等她意识清醒过来,她就从梦境里脱身而出,并且远离仙人久矣,之后也再也找不见那处仙境。 但现在她又见到那仙人了,所以她坚信自己在梦中。 “你醒啦?”顾轻风微微一笑看着她道。 庞细雨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在一家客栈里,顾轻风正扶着她喂她水喝。 第2章 仗义执言反遇恶女 庞细雨愣在原地,她还记得自己生了很重的病,浑身又热又痛,躺在地上和一只刚出生的狗崽子一样任人宰割,她觉得自己还在梦中,盯着顾轻风的脸上下仔仔细细瞧了一遍又一遍。 顾轻风见她醒转,忙将她放回床上,道:“我见你发烧得厉害,就擅作主张带你到了这客栈里,喂了你丸药和水,请见谅。” 庞细雨看着顾轻风,却没说话,反而一只手抓住了顾轻风的肩膀,将他往床上一扯,另一只手则狠狠掐住了顾轻风的下巴,又上上下下把顾轻风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才恍然,这绝不是梦中。 顾轻风被她扯得生疼,惊讶于一个病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自己竟挣脱不得。 隔了一会儿,顾轻风只觉自己肩膀一阵阵酸痛,下巴处也叫她咯着疼,庞细雨似是发觉他的难受,才松了手道:“谢谢你。” 顾轻风听她声音,脸却猛一红连退几步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原来是一位姑娘。” 庞细雨沉默不语,她现在依然觉得浑身无力,顾轻风见状道:“你休息着吧,你发烧过度,现如今刚刚烧退身上自然不适,我唤店家先给你做些好消化的米粥,等你攒足了气力,你却跟我说你家是哪里,我到时送你回去,你一个女孩儿家家怎么独自一个在外,又怎么晕倒在路边?” 庞细雨抬眼,看着顾轻风白皙的脸上一抹红晕却好似怎么也下不去,见他迅速地说这一长段,眼睛却半分不敢看自己,然后便头也不回往外面去唤店家做粥,庞细雨小心地从床上下来,她的衣物还是之前那身破烂不堪的乞丐服,但是腰间的铁剑却被卸下放到了客栈的桌上。 庞细雨从床上下来时只觉腿软,推开屋子的门,便看到顾轻风在门外对着店家嘱咐,要粥,但不要白粥,也不要甜粥,要咸粥最好里面有些细细的肉末,还要一盆热水,他正和店家认真嘱咐。 庞细雨靠着门槛就那样认真地看认真地听,等顾轻风嘱咐完回头便看到了庞细雨。 “呀,你怎么出来了?快回去盖上被子,你现在可受不了一点风。” 庞细雨不语,只还是一个劲儿盯着顾轻风看,顾轻风叫她看得不自在,只得别过头去,庞细雨这时才开口道:“我记住你了,以后也永远不会忘记你了。” 她这话不像是记住了救命恩人,倒像是记住了一个有着血海深仇的仇人。 顾轻风被她说得一愣,心想这姑娘可真是奇怪,不过还是耐着性子道:“姑娘,你先回屋休息去吧。” 庞细雨却不动,反而继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顾轻风见她如此,只得答道:“我叫顾轻风。” 庞细雨又道:“我的名字是庞细雨。” 顾轻风听了笑笑道:“那我们还真是有缘,细雨轻风,听着你倒像我的妹妹,你若没地方去,也可跟我一起走,到我家去,我父亲最是怜贫济弱,他有很多儿子,但到了现在也不曾有一个女儿。” 庞细雨道:“我本来也要跟你一起走,你救了我,我就要一直跟着你。” 顾轻风闻言更是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觉脸上一阵阵发烧,道:“庞姑娘,我救你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这世上无论什么人见了路边有人晕倒都会伸手帮忙的,更何况我是一个医生,我不过给你喂了几口水,吃了几粒丸药,都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姑娘要真是想报我的恩,只要你以后见了路边有人躺着,也帮他一忙就是了。” 庞细雨不语,她这个人认定的事情,谁也改变不得,况且她已经弄丢过顾轻风一次了,现在和从前已完全不同,她本以为自己的生命已经要终结,但给过她一次新生的人又再次给了她一次生命,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叫她又找见了他,虽然顾轻风显然没有认出她来,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脸上还有一张没办法去掉的面具,但现在,她已经是孑然一身了。 接下来几日庞细雨便在客栈养病,顾轻风本想留给庞细雨几两碎银,之后他便和张来一起赶回家去,谁知那庞细雨虽然是退了烧,病还未好全,却宁愿拖着病体也要跟着顾轻风,又兼着放她一个重病未愈的小姑娘在客栈里,顾轻风也于心不忍,便只得写了封信告诉家人自己路上的遭际,包括庞细雨的事情也写了进去,说他一个月内怕是赶不到家了。 之后半月他便做了庞细雨专属的大夫,庞细雨也听话的很,叫她伸手便伸手,叫她吐舌头就吐舌头,问她病情,她答得也清楚明白,不需顾轻风左问右问凭空乱猜,顾轻风从没遇过这样省心的病人,看起病来心情倒也好了不少,又托店家去附近买了些药材来,叫张来熬了给庞细雨治病。 开始几日,庞细雨身上没有精神,顾轻风也只把脉之时方到她的屋里来。 等过得几天,庞细雨恢复了行动,顾轻风到哪里她就到哪里,顾轻风要喝水,她就先拿起了茶壶,顾轻风要睡觉,她就盘坐在门前,闭目守夜,无论顾轻风如何叫她去自己的房内休息她也只是不依,对此,顾轻风全没了办法,无论他好说歹说,庞细雨总不要离他半步远,便是他净身洗漱时,庞细雨也要在他三尺内,直羞得顾轻风脸色绯红。 那张来也向顾轻风抱怨,少爷心善,救了这乞丐婆一命,她倒好,赖上人了。 顾轻风心中也颇觉不满,男女二人如何能如此亲近,况自己已有婚约,更该谨慎,只得找庞细雨商议,庞细雨却说,由着顾轻风做什么,只不把她当人就好了,从前她也是如此给人做侍卫,寸步不离。 说来也是怪,庞细雨一身大病,顾轻风把她的脉只觉心惊肉跳,偏她表现得却好似没半点事情,不只是紧跟着顾轻风,连着手里的事情也帮着办了,从前总是张来帮着收拾些琐事,庞细雨来了,却不叫那张来近身,打水布饭却是一件事不落,顾轻风也违拗她不得。 她自己呢,反倒不曾收拾半点,还穿那一身破烂的乞丐服,腰间揣着的铁剑搭在连装饰花纹都掉没了的剑鞘里,脸上也灰头土脸的,因她大病未愈,顾轻风也不好劝她清洗一番,等得半月过去,庞细雨的病彻底好全了,顾轻风又给庞细雨把了脉,问了问她身体情况,才委婉地劝说道,说她如今身子已是大好了,若是她真要跟着他走,却最好洗个澡换一身衣服,要不然他的父亲见了还要说他欺负小姑娘。 庞细雨闻言只道,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然后当天晚上便洗了澡,还换上了顾轻风托店家买来的一身白色新衣。 换了新衣服的庞细雨果然看起来好了不少,她的面容虽不是倾国倾城,却也别有风情,眉眼处颇为冷淡,眼光流转时却也不失妩媚,再换上一身白衣,一个成熟貌美的女子也就跃然眼前。 张来见了眼睛也直了,只嘿嘿对顾轻风一笑,说少爷当真慧眼识珠啊。 顾轻风听张来调侃,心中有气却不好撒,只红了脸斥责他不要说这囫囵话,对着庞细雨不再看一眼。 庞细雨对张来的话也充耳不闻,只还和之前一样片刻不离顾轻风的身畔。 庞细雨的病既然好了,他们自然就要重新上路,张来早就把路上需要的干粮物件都采备好了,只等得顾轻风一声令下便要出发,可惜天不凑巧,偏连着几日都是秋雨绵绵,顾轻风看着这雨心中也难免烦闷,他最讨厌的便是离开家,而现在他不仅远远地离了家,而且简直没办法赶紧回去。 这家客栈住宿的地方在后院,前面还有个大堂,却是吃饭的地方,里面三教九流混杂,现在天气已转冷,店家已在门前挂上了厚厚的毡子,兼着这几日雨下得大,又备了几个火盆,叫过往行客湿了鞋袜的可以就着火盆烤干。 顾轻风没法上路,便也到这大堂里来,要几个烤馍,几斤羊肉,他不喝酒,但还是为张来要了一坛,他问庞细雨要什么,庞细雨只站在一边冷冷说什么都可以,却又不肯落座,只站在顾轻风身边,抱着那把铁剑,眼睛不停地在这饭堂里梭巡。 等饭食上来,顾轻风见她还不就座,心里却也有些生气,心想我管她做什么,我和她也不过萍水相逢,等到了柳江她愿意就留在我家,我也跟父亲说说,收她做了义女,免她江湖流浪,若她不愿意,凭她去哪里,她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又没有对她不起,我却不管她了。 这样想着,顾轻风便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羊肉就狠狠往嘴里塞,不想吃得急,肉又大,竟呛住了,不停地咳嗽,正要找水喝,眼前便出现了一杯水,他连忙拿了往嘴里灌,背后又有人帮他拍打,抬眼只见庞细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那边张来喝酒正喝得畅快,还未发现顾轻风这边的情况,庞细雨就已经什么都解决了。 顾轻风更觉气闷,只觉自己丢了大脸,脸上一红只得埋头苦吃,不敢看庞细雨一眼。 庞细雨见顾轻风脸上又犯红霞,奇怪他怎么那么容易脸红,想到自己刚醒来时手掌摸在顾轻风脸上时那阵温润的触感,不禁想到也不知道顾轻风脸红时摸起来又是什么感觉呢? 他们这边吃着,现在天色已经转黑,不停地便有赶路的行客前来打尖住店,饭堂内也逐渐热闹了起来,顾轻风这边却已吃饱喝足,雨也稍停,看样子却不会再下了,庞细雨便去找店家,叫店家准备喂好马,若是明日雨停,他们明日便出发。 “店家!”庞细雨刚离开,门口忽然传来一声娇滴滴的传唤,这声音妖娆婉转,叫人听了只觉骨头都要酥掉了,出门在外的本来就多是些男子汉,此时听到这娇媚声音,几乎每个人都忍不住朝着客栈门口望去,顾轻风也不例外,真是奇怪,这偏僻的客栈怎么会有女孩子一个来投宿? 只见那饭堂门口立着的女人一身红衣身姿袅娜,声音娇媚无比,但见了她,客栈众人只觉惊悚,只因那女子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鼻子歪斜,一张嘴更是占据了半张脸,偏生如此模样,却还要扭捏作态,一双大小眼要闭不闭,却是好一双含情目。 张来见了咋舌道:“呸,我当是什么美女,丑成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出门,比我们细雨可差得远。” 张来自从见了庞细雨的真面目,说起话来总是没谱,顾轻风恼他说话没轻重,却又知道他本心不坏,斥过几次,张来知道自己少爷心软,不过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那女人自然没有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只是自顾自道:“哎呀呀,这雨天可真是该死,奴家的鞋袜都湿了。” 那靠近火盆的几个汉子听了,却没有一个给她挪地方的。 那女人笑道:“好哥哥们,给奴家让一个位子是好也不好?” 那几个汉子听了打量她一阵笑道:“这火盆是给人烤暖用的,可不是给山里的山魈用的。” 那女人闻言却不恼,手放在腰间依然笑眯眯看着这群大汉,顾轻风此时却站了起来,对着那几个烤火的汉子道:“几位兄台,这火盆是店家放这里方便过路行客的,你用得她也用得,何必为难人家,我看你们的位子松散很,稍微挤挤给人家姑娘让个位置就是了。” 那几个汉子见他起身,穿着打扮实是不凡,容颜也是不俗,听了他话也有理得很,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再为难那女子,当真便挤了挤,给那女子留出个位置来。 那女子见了,却不就坐,反而笑眯眯打量起顾轻风,笑道:“这僻静荒野里的,怎么还藏了这么一个俊秀郎君。” 说着却从腰间解下一条长鞭来,顾轻风一愣,下一秒,那鞭子却已经把那几个烤火的汉子全部卷了起来,当中有反应不及栽得狠的,竟一个趔趄栽进了火盆里,刹那间客栈里一阵哀嚎痛呼不止,那女子这才嘻嘻笑了起来。 顾轻风不禁往后退了几步,那女子见他如此,又笑道:“呀,小郎君,你如此俊秀和我实属天造地设的一对,来来来,我们今日共度**。” 说着,却见她长鞭一扬,便向顾轻风腰间袭来,却要把顾轻风卷了过去,顾轻风哪里躲得及,只紧闭了双眼,却忽听一阵脚步声起,预料中长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反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 却是庞细雨嘱咐完了店家,回来正遇着这情景,当下几步快走,竟一跃便到顾轻风身前,左手一抓,那长鞭便到了她的手里,而且半分挪动不得。 庞细雨冷冷地看着那女子道:“乙字十三,鬼无盐。” 她此言一出,那女子脸上一阵煞白,问道:“你是何人?” 庞细雨不言,鬼无盐心里却一阵戚戚,忙赔笑道:“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见谅见谅。”说着连那长鞭也不要了,一路便飞离了客栈。 第3章 怀心事两人徒增嫌 客栈众人见那鬼无盐逃走,都舒了一口气。 张来看着庞细雨,抚掌大笑道:“好呀,细雨,你还有这功夫,那可太好了,我们这一路就全要仰仗你护着些了。” 顾轻风心中也是一阵欢喜,待要好好谢谢庞细雨,却见庞细雨先生气地对他道:“旁人的闲事你管什么,你又会什么武功,比那朝廷黑狗还要爱管闲事。” 顾轻风被她一顿说,心中好不委屈,又知自己的确有错,哪里好辩驳,只得低了头闷闷不作声,落在庞细雨眼中,却又透出一股可怜姿态来,她语气不由一软道:“我不是怨你,也不是骂你,我是怕你受伤,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心中比我自己受了伤还要难受。” 顾轻风听她言语中关切之意不似作假,心中又是羞又是惊,但他往日里便只是待在柳江自己家中,柳江一片地广人稀,人情交往本就稀少,虽他父亲领养了那许多义子,但只他年纪最大,性格又极好,他的弟弟们又听话,他又不曾和哪个女子关系亲密,此时心中虽知庞细雨此言不妥,但又哪里知道如何回话。 干脆便不回答,只言说要去看看那几个叫鬼无盐打伤的汉子的伤势,反倒张来在一旁挤眉弄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那几个汉子伤势有轻有重,顾轻风问了店家,连报几个药名,询问店内可有,客栈里自然没有这许多药材,幸喜客栈歇脚的有一伙药材商人,见顾轻风要治病救人,忙从自己货物里把所需的药材拿了出来,却不收钱,说出门在外谁又没有个意外,只互相帮衬罢了。 顾轻风包扎伤口的手法却熟练,旁边小二看了啧啧称奇,说却不知道客人有这好本领,顾轻风笑,说他有几个弟弟,也惯在江湖上打混的,每每受了伤便跑来找他治,久而久之他也就成了治外伤的一把好手了。 庞细雨在一旁看着也出了神,当年她身上受了伤,顾轻风也是这样给她包扎的,那时她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她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顾轻风先脱掉了她的外衣,顾轻风也是现在这样红着脸,比她发烧时的脸还要红。 顾轻风说:姑娘,对不住,但是为了你的性命只得如此。 这样说着,他又解开了她的内衬,鲜血早已把衣服全部浸染,顾轻风的手很稳,拿着剪刀,小心地剪着,把衣服碎片一点点剪掉,直到她浑身不着寸缕,只有脸上那张银面具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那感觉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还像是婴儿时候,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了。 因此庞细雨也哭了出来,眼泪在银面具里打转,母亲早已厌烦了婴儿的哭泣,医生却没有。 顾轻风无措地安慰她:没事的,我速度很快,我的医术可厉害了,你忍着,我治好了你,你不会死的,你不要死,好吗?坚持住,你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那是庞细雨第一次听到有人要她活下去,其他人都只想她死罢了。 等顾轻风包扎好伤口,那几个汉子都是不住地道谢,顾轻风听了只是劝诫他们,为人处世却要有分寸,不可信口开河,更该济贫扶弱,却不该言语调戏,欺凌人家弱女子的,那几个汉子听了只是称是,言说再不敢信口胡说了。 这一通故事闹下来,天色早已晚得不行,各人都困倦了,便各回各屋,庞细雨照常还要盘坐顾轻风的门前守夜,不想经了刚刚一闹,兼着庞细雨那一通言语,这次顾轻风却如何也不依了,庞细雨却更是个犟性子,不顾顾轻风劝阻,自顾自便在门前闭目养了神起来,只把顾轻风气得眼眶发红,干脆也不睡,敞着门,坐在屋内高椅上,别过脸不看庞细雨,只斜斜倚着桌子支着脑袋,但他今天又是一顿惊吓,又是一阵忙碌,困意哪里抵挡得住,不一会儿便连连打起瞌睡来。 正睡得朦胧间,却觉浑身一轻,但又因实在困倦,眼皮也睁不起,只胡乱抓了两手,摸不到人,身子却叫放到了榻上。 第二天睁开眼,庞细雨已叫店家把早餐热水都送进了屋内,顾轻风从榻上起来,再不看庞细雨一眼,自顾自擦了脸吃饭,庞细雨知他气闷,却也不做多解,只旁看着,却觉一阵好笑,看着顾轻风如此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来。 张来早已备好了马车,见二人如此,因他了解顾轻风却也能猜出两三分,便对着庞细雨打趣道:“细雨你以后啊对上我们大少爷可得注意些,你要是个男子汉还好说些,偏你是个女孩子,却不知道我们少爷脾气,他守身如玉可是个贞洁男儿啊。” 顾轻风听了张来言语,不等庞细雨说话,先斥骂道:“张来,是我教训你少了,又这里说浑话,你不去把马车驾来,却在这里乱说什么?” 张来闻言又有何话再说,只得跑去把马车牵到客栈前,顾轻风头也不回便上了马车,庞细雨则和张来一起坐在马车前辕上,这停了有半月有余的马车才终于再次踏上了旅程,停息良久,就连那马儿都忍不住发出一声欢乐的嘶鸣来。 马车终于启程,连带着顾轻风心情也一阵阵好起来,想着他这次回到家中,为了他的婚事,只怕他那几个弟弟都要从外面回来,他们一大家子却是好久没聚一起过了。 马车前,张来和庞细雨也聊了起来,张来问的却是昨日的那个鬼无盐,问庞细雨她是个什么来头? 庞细雨笑笑道:“你不知,她名字叫做胡媚,因她容貌丑陋,江湖人送称号叫做个鬼无盐,往日里在江湖上也是作恶多端,最喜那青年才俊,不知多少男子死于她手。” 那张来听了咋舌道:“那官府就不管管她吗?” 庞细雨道:“自然是管过,她曾叫李逍捉进过刑部大牢。” “李逍?”听到这个名字,顾轻风不禁从马车内探出头来。 庞细雨见他也来听,便细细解释道:“是啊,李逍,人称天下第一捕快,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叫他都捉进了牢里,要说江湖人最恨最怕的朝廷黑狗非他莫属。” “呵!”张来扭头看向顾轻风,“原来二……” 不待张来说完,却瞅见顾轻风瞪他一眼,他又忙道:“原来那李捕头这样厉害。” 顾轻风问道:“那鬼无盐被关进大牢,可是如今怎么竟出来了。” 庞细雨顿了一下,喃喃道:“谁知道呢……” 顾轻风不疑有他,又道:“算了,这些江湖事也不是我们能管的,凭他作甚,等我改日见了……等我改日若是有缘见了李捕头,却告诉他一声,叫他把那女魔头给再捉了进去。” 庞细雨听了只是笑道:“凭那李逍是千手观音,凭他捉那鬼无盐一千次进去,也是无用,他只能捉,又怎么能保证那鬼无盐不出来呢?” 顾轻风道:“那就叫刑部把那大牢修得坚实些,再多加几个守卫为好。” 庞细雨听他这完全不通事理的话,只觉又是好笑又是可爱,不觉轻笑起来,顾轻风见她笑,猜一定是自己说了什么傻话引得的,心中尴尬,却泛起一阵孩童似的较劲儿心理来,心想你笑话便笑话我吧,我大男子不跟小女人计较,这般想着便又回到马车里,却不理前面二人了。 庞细雨和张来更无话说,便只专心赶路,渴了喝水,饿了吃饭,夜晚就近找个驿站酒家歇息,顾轻风归家心切,却还只是不断催促。 就这样赶了七天的路,无论是张来还是顾轻风,亦或是庞细雨,心中都有些疲乏,却刚好路过一处县城,便停在此处客栈歇息,张来去收拾马匹车辆,现在却正好是饭点,到客栈路上曾遇着个酒楼,那酒楼里的饭香属实叫人食指大动,顾轻风他们一路上只是干粮馒头地吃,心中早已吃腻,见了那酒楼,顾轻风心中难免也有些想念,顾轻风便叫张来收拾好东西后再来寻他,自己却带了庞细雨一同去找路过的那个酒楼吃饭。 行不得多少,便见前面果然一栋大酒楼,酒楼内一阵的飘香,顾轻风心下欢喜,便携了庞细雨往那酒楼中去。 庞细雨看顾着顾轻风,却见那酒楼外歪七八倒着几个乞丐,那几个乞丐见了他们也不理睬,只自己躺在地上门前,人来赶也不走,人递钱就说两句吉祥话,却也不主动讨要。 庞细雨心中疑虑,却往那乞丐腰间看,果然见了几个打满补丁的布袋子,往昔庞细雨倒也听说过,那街面上的乞丐也是有帮有派的,水上的水手渔夫凑一起有了漕帮,唱戏的凑一起也有自己的梨园规矩,他们乞丐也便有自己的丐帮,一群乞丐凑在一起互相帮衬,也有自己的帮规帮矩,乞讨是人家的营生,却不以为耻,只道说是有钱人家叫他们贫困,叫他们不乞讨不能存,他们乞讨,又不偷又不抢,那压迫雇农的地主,贪尽钱财的酷吏比之他们不更叫人羞耻吗? 庞细雨知道这丐帮在江湖上却有个侠义的名头,若有那为官作恶,为富不仁者,他们这一群乞丐便要去找他们的麻烦,把那贪官贼富的钱财散尽,自己却分文不取,只因他们帮规,只可用自己乞讨所得,其他分毫不取,因此上江湖三教九流见了他们无有不尊,若见乞丐身上绑了破袋,便自发往他们那讨饭的破碗里投上几个铜子儿,连着那些普通乞丐也受了恩惠。 难不成这伙乞丐却是丐帮中人吗?庞细雨心中疑虑,面上不显,只还跟在顾轻风身后往酒楼里走。 顾轻风见了乞丐,却念着母亲往昔教导,济人危困乃是做人本分,便随手从腰间取了几两碎银放于乞丐碗中,乞丐得了银钱也给他道个喜说两句好话。 进了酒楼,顾轻风要了个二楼临窗的位子,隔着窗便可看见街面上的人和事,又叫庞细雨坐在他对面,庞细雨也不推脱,坐下,随意让店家上些菜,又要了二两黄酒。 顾轻风见了奇道:“你还会喝酒么?” 庞细雨道:“行走江湖怎么可能不会喝酒。” 顾轻风听她言却才好像想起要问她什么,便道:“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是哪里人士,却是做什么的,我看你武功比那鬼无盐都要厉害呢。” 庞细雨听了答道:“我不是哪里人士,就是江湖四处走动,我以前做什么都不重要了,那鬼无盐在江湖上也不算什么,须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只需要知道以后我就跟定了你,像鬼无盐那般角色你却再不用怕的,以后你去哪儿我去哪儿,你赶我也赶不走,我就是死了变成鬼也要跟死了你。” 顾轻风听她言实在是夸张,却听得耳根发烫,又不知如何辩驳,只强撑摆出他往昔在家中对着弟弟们的架子道:“你以后却不要说这样的话,平白叫人家误会,我是已定了亲事的,我也不是那胡搞的人,虽我救了你性命,你那日从鬼无盐手中救我,却也相抵了,我不要你报恩的,我有我的日子要过,你也有你的,这样,你要没处去,到我家,我叫我爹收你做了义女,之后你要成亲嫁人了,我家帮你相看,就从我家出一份嫁妆,我们两个也做一对兄妹,你看可好?” 庞细雨闻言也知顾轻风脾气,按理她不做理会,阳奉阴违便是,但此时不知怎的,她却非要呛声道:“你有亲事关我什么事,我又没说要和你成亲,我只说我要跟着你,我要照顾你一生一世,你过你的日子去,我就要死跟上你,要怪就怪你从前为什么要救我,你既然沾惹了我就不要想能摆脱了我。” 顾轻风听她一阵胡言乱语,言语声声中却透着一股邪气,当下也不敢出声惹她,心中自己生气,心想我救了你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错了? 两个人再无话说,便都透过窗子往外面瞧,此时街上好不热闹,货郎叫卖声,马车赶路声,声声不息,庞细雨看着,却见一辆马车停在了他们所在酒楼处,那驾车的人,她却认得,正是那日同他们起了冲突的鬼无盐,顾轻风自然也看到了。 他们对视一眼,却见那鬼无盐停好了马车,从那马车上却又下来一人,这人却叫庞细雨大失了颜色。 第4章 遇故人偏涨英雄气 顾轻风没注意到庞细雨脸色变化,只还探着身子看那马车上下来的人,心中只是好奇,能叫那鬼无盐驾车的会是什么人,只见那马车上的人穿一身黑衣,身量不算高但也不低,背影看平平无奇,但正面他却带了一张黑色鬼面,面具双眼处深不见底,没有嘴巴,属实吓人。 顾轻风见了咋舌道:“这江湖上奇怪的人可真是多,这鬼面人又不知是哪方神圣。” 庞细雨听他言警告道:“你不要管他是何人,江湖上的事没有好的,离他远点就是。” 顾轻风听了这话只觉心中更是不快,难道在庞细雨眼中他就那么像个傻子吗?这样显而易见的危险人物,难不成他还眼巴巴地要贴上去? 当下两人再不言语,顾轻风只一阵发闷地只是吃,不一会儿,张来收拾好了东西也赶了来,顾轻风喊他一起吃,三人风卷残云,不一会儿桌面上便都是残羹剩饭,吃饱了自然也不多呆,便要往客栈方向回去。 那鬼面人进了这酒楼却也不在大堂,应该是在包厢里吃饭,庞细雨怕与那人遇上,便扯了顾轻风的手臂往酒楼外疾步,出门口时走得急,却叫顾轻风在门槛处生生绊了一跤,幸好庞细雨眼疾手快,忙揽住顾轻风的腰腹,才免得他摔个狗啃泥。 顾轻风满面涨红却再忍不住心中生气,只拿眼睛狠狠剜了庞细雨一眼,心中好生发恨,只觉自己在庞细雨面前真是跌够了面子。 庞细雨见他一眼看来,却觉春风拂面,又见顾轻风满面赤霞把自己轻轻往外一推,却似猫儿挥爪,不觉笑将起来。 顾轻风整整衣衫,见庞细雨微笑,只当她在笑话自己,心中更是生气,道:“你跑那么快做什么?扯得我手臂都疼。” 顾轻风抱怨着,却再不要庞细雨拉他碰他,庞细雨虽忌惮那鬼面人,又不愿再惹了顾轻风不快,便只得顺从,不再拉扯顾轻风,只说我们快些走吧。 顾轻风见她催得急,又念及刚刚见到了鬼无盐,也知不好在此耽搁,便也往前走,三人刚出了酒楼门不久,却果见鬼无盐和那鬼面人从酒楼里出来,他们三个自然假装看不见只蒙头要往前走,那鬼面人似乎也没注意到他们,只大步往酒楼外走,鬼无盐就跟在他后面。 这时,那酒楼门口盘踞着的乞丐突然全部站了起来,只见他们撑着拐杖,拿着破碗,却把鬼面人给围了个严实。 “大人,赏点饭吧,赏点吧,小子要饿死了。”一群乞丐围着鬼面人叫唤道。 鬼面人冷声道:“你们知道我是谁?”他的声音呕哑嘲哳属实难听。 “知道,当然知道,”领头的老乞丐道,“你是救苦救难慈悲满怀的观世音菩萨在世。” 鬼面人冷笑道:“你这好眼珠若是不想要,自己挖了去,却别在这里乱认菩萨。” 那领头老乞丐闻言却不恼,反噗通一声给鬼面人跪倒在地道:“你不是那救苦救难的菩萨,谁还是?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你鬼见愁最恨贪官污吏,五年间不知斩杀世上多少吸血鬼,你是阎王派上来捉妖捉鬼的判官,我这里给大人磕头,却盼望大人能搭救则个。” 顾轻风见了这出闹剧,只是好奇,庞细雨却不愿多呆,只是催促,张来也来了兴致,他偏是个爱看热闹的,便道:“哎呀细雨你着什么急,我们和他们没亲没故,不过萍水相逢,我看那鬼无盐也未必记得我们,咱们就偷偷在旁边瞅瞅就是,这大街上,青天白日的,那鬼无盐还能翻了天不成?” 顾轻风听了也道如此,兼着他气未消,却也有点成心要和庞细雨作对的意思。 庞细雨着急,她又何尝怕那鬼无盐了,她忌惮得当然是被乞丐围着的鬼见愁,但她又如何能跟顾轻风他们说呢?他们两个半点江湖不沾,就是她想说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旁边看热闹的却也不少,只好奇这群乞丐围了人做什么,鬼见愁冷哼一声,却不理那乞丐,自行便上了马车,鬼无盐更不会理会,见鬼见愁上了车,连忙便准备驾马离开,那些乞丐见了心灰凉了一半。 旁边围观的人见了,都让开地方,只剩下乞丐们茫然无措,庞细雨见鬼见愁离开,心先松一半,然后才劝顾轻风道:“我们也走吧。” 顾轻风见那老乞丐站在酒楼门口,神色凄惶好不可怜,但又念及自身不会武功,身边只有细雨是江湖中人,看看热闹便罢,却不好再参与其中,为了他一点善心就叫细雨去赴汤蹈火,便对着张来道:“我们走吧。” 张来更是不愿蹚浑水,三人便准备要往客栈方向前进,正要走时,却见一人走到那老乞丐面前,那人一身青衫,手拿长剑,穿着简单清爽,面容却叫人见之忘俗,比之顾轻风也丝毫不差劲,只是偏柔媚些,带了些许邪性。 顾轻风见了此人却是大喜,却是拉住庞细雨,一下也不走了。 那人到了乞丐面前问道:“那鬼见愁不帮你,我帮,你跟我说说你有什么麻烦事?” 那乞丐上上下下打量那人一遍,却道:“这位少侠我劝你不要牵扯此事,只怕你白白送了性命。” 那人笑道:“我也不是傻子喽,你跟我说说也不会掉层皮,若是我办得成,你说了与你也好,若是我办不成,你也大可放心,我不是那爱逞能初出茅庐的小鬼,也不会去做自不量力的事情,反正你现在也走投无路,说说又何妨?” 那乞丐头子闻言叹气一声才道:“少侠有所不知,此间父母官姓许名时,是个难得的好官,虽因年纪大偶有糊涂,为官却清廉,只是他养有独生一子许迟,却是个魔王降世,而那县官对别的尚好,唯独对这一独子百般纵容,纵使犯错也是宠溺为上,而这县城中有一铁匠,生个女儿是花容月貌,七夕那日上街观灯看水,不幸便叫这许迟看中,喊了衙内班头便要强抢民女,正巧叫我帮内当日乞讨的一小子瞧见,那小子愤懑不平便要出手相救,却是技不如人,叫官差关进了大牢,那铁匠的女儿也叫掳了去,现两人都是生死不知。” “我丐帮众人也曾夜探府衙搭救二人,那县官手下衙头捕快却有些能耐,我们反折损了数人也陷在大牢中,后听闻其他地方的丐帮弟兄言说鬼见愁来到这附近,鬼见愁的名头江湖上谁人不晓,就是那天下第一捕快的李逍都捉他不得,又闻他最恨贪官污吏,五年间不知斩杀多少官家,因此上我们弟兄几个拦车求救,真个是走投无路才出此下策。” 那乞丐头子此话一说,不说那少侠如何,顾轻风这里听了已是气急,心想这县官好生糊涂,只他的儿子是儿子,别人的女儿就不是女儿了吗?怎能包庇至此。又感慨这帮乞丐却是仁义,为了不相干的人事却不顾自身利害。 他不禁想起从前小时候在家里,还和二弟三弟三个住一屋时,二弟三弟最喜欢两个人点一盏油灯,紧挨着躲在被盖之下一起读那些行侠仗义的小人书,他总不理解,要看便大大方方看就是,躲起来做什么,老爹又不是不让瞧。 这时候他的三弟就会跳起来说他不懂,看书就得这样看,要不然哪有那个江湖飘摇的氛围? 江湖飘摇便是如今滋味了,只幸好还有老乞丐这样如小人书里大侠般的人物在。 后来他们长大,他的二弟三弟再不和他住一个屋子,却搭伴都往江湖去了,后面虽也回家,却要么一身的伤,要么便是春节,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因此顾轻风见了那少侠自是喜不自禁。 那少侠听了乞丐头子的话,冷笑道:“一个小小县衙,却倒做了土皇帝了,你放心,这事我接了,你且放心,三日后我自给你答复。” 那乞丐头子听了,心中却还不甚相信,却又好歹有了些希望,只是千恩万谢,又道若是有需要他丐帮处,便随便问一乞丐,他们能相助肯定鼎立而行。 那少侠只是笑道:“那倒不用,我一个人还轻便些。” 那乞丐还要说些什么,顾轻风却已等不及,笑着跑了过去道:“你信他吧,他鬼主意最多,他说三日后,你就等三日,你们都等了这许久,还怕这三日都等不及吗?” 那乞丐这才无话说,那少侠见了顾轻风也是一喜,笑道:“你原来在这里,幸好叫我找见了。” 这少侠不是别人,便是顾轻风的三弟,名唤苏以的。 顾轻风见了也笑,不过大街上却不好叙旧,便连忙相让叫苏以和他回客栈里再详谈。 庞细雨见二人相识也不好多说什么,却也暗自打量苏以,见他步履轻快,却好似有轻功在身,和顾轻风不同,明显是个练家子,当下心中也警惕三分。 张来见了苏以也是好欢喜,笑道:“哎呦三少爷,还真是老久不见您了,大少爷前些日子还说呢,也不知道成亲那日,你同二少爷回不回来呢。” 苏以听了也笑道:“我早就回来了,要不怎么在这里,也是看到你们的信说路上遇了事情回不来,老爹见了说你们这一路不知如何,又逢我刚到家,知我身上有些本领,便叫我出来一路寻你们一同回来,大哥成亲我怎么可能不回?至于那李逍,管他做什么,他要回来便回来,不回来,凭他死外面又如何。” 庞细雨旁听着,猛听到李逍名字,心中一惊,又念及之前她提到李逍时张来和顾轻风的古怪,却才知道这天下第一的捕快李逍竟然是顾轻风的二弟。 顾轻风听了苏以话笑道:“你嘴里李逍总讨不了好,到时候要是他真个不回来,又是你先着急了,却要跟我们说一定是李逍遇上了仇家,你要飞奔出去解救他呢。” 不想苏以听了却颇为冷淡地说道:“他遇到了仇家,我去解救他难道就能救了么,他平生最爱干的就是结仇,只怕仇人找上门来,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死。” 顾轻风听他言语意思,便知他最近一定又和李逍起了什么矛盾,他二人从小打打闹闹,闹脾气时不知道多少,但过不得几日慢慢也就好了,坏的时候一个个喊他来说理,好的时候又把他丢在一边。顾轻风早已习惯,自不会多说给这两个说和。 一行四人很快便回了客栈里,顾轻风要和苏以话些家常,却不叫庞细雨听,把庞细雨赶出了屋门,又恐她还跟之前一样要守在门后,便正要劝,却见庞细雨出了房门,竟直接便往自己屋去,着实叫顾轻风讨了个没趣。 庞细雨的心思却也简单,她先前要守在顾轻风门前,一来是要保护顾轻风,二来是她大病初愈又兼着重逢顾轻风,却心理上一阵感到虚无缥缈,只觉空落落不在实地,犹如梦中,而如今见了鬼见愁,见了苏以,听了李逍名字,江湖上纷争又在她眼前,仿佛她只要再走差一步,马上又要回到那地狱中去,却反而消散了那一阵虚无之感,又兼着她觉察苏以武功却是不错,有苏以在,顾轻风自然无事,她又何必讨嫌一定要在那门口又惹顾轻风生气? 却不想顾轻风见她头也不回便走,心中反而又生起气来,心想你倒好,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却一点不管我心中所念所想,属实讨厌,当下把门用力一扳往屋里去找苏以说话去了。 庞细雨听到背后动静,却也奇怪,不知道顾轻风是怎么了?怎么她来要生气,她走也要生气? 第5章 小诸葛胡乱施号令 顾轻风与苏以两兄弟好久不见,自有无数话要说,苏以李逍和顾轻风年岁相近,幼时一起坐一起睡最为要好,但十八岁后苏以李逍便离了家,说他们是江湖儿女,无论如何还是要到江湖中去的。 一去经年,顾家所在的柳江地处偏远,与江湖少有瓜葛,对于他二人便少有消息,只隐隐约约知道李逍吃了公家饭,当了捕快,要不是听了庞细雨嘴中言说,顾轻风连李逍竟是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天下第一捕快都不知道,对苏以更是一无所知,这次苏以好容易回来,顾轻风却是要问个明白。 不过还不待顾轻风问出口,苏以反先发制人问起了那庞细雨是怎么回事? 顾轻风便把自己从老丈人那里出来,路上如何遇到了庞细雨病倒路边,又是如何照顾庞细雨以至于误了行程,又是怎样招惹到了鬼无盐,却是依赖庞细雨才脱得身等事俱跟苏以讲了。 苏以听了心想那小姑娘看着平平无奇,内里乾坤却大,只是嘱托顾轻风再不可轻信他人,遇了事还是自保为上。 顾轻风又把他打算叫老爹收留庞细雨做义女免她江湖流浪的打算说了,苏以听了也点头,说这姑娘在鬼无盐手里救你一命,于我们就是有恩,江湖上也不曾听闻有这样一个姑娘的,想来也不是坏人,人家帮了我们,自然要报答,既然无处可去,柳江也是个地方,就算她有些不轨之处,他和李逍也压得住。 讲完了顾轻风这边的事当然不算完,自从从庞细雨那里知道了李逍天下第一捕快的事情,顾轻风心里便有打算,要见了李逍时细细拷问他,如今李逍还未见着,见着苏以却也算,家里就属苏以和李逍最亲近,此时逮住了他和逮住了李逍也没差。 苏以只是讨饶,说他也不是故意要瞒,只是这些年江湖游走经历的事情属实太多,要讲都不知道从哪里说起,不过要是叫他讲李逍的坏话,他倒是有一箩筐要说。 顾轻风笑道:“那你便说,我倒要听听这天下第一捕快的糗事。” 苏以听了笑道:“那我讲,便讲那鬼见愁吧,说来在这里瞧见他我也是吃了好大一惊呢,要我说,李逍那个王八蛋真心是对鬼见愁不起。” 顾轻风听他言,也好奇起来,便要他讲。 苏以道:“这还要从五年前说起,李逍的性格你也晓得,做事一向不妥帖,又好争义气,全不留后路,五年前,他还不是天下第一捕快时,曾跟过一桩大案。” “那案子堪称是江南第一大案,那案中涉及江南七十二水路的买卖,牵扯不可谓不广,朝廷派下了钦差大臣,又并着州郡县乡要断此案,李逍负责其中一部分搜寻人证逮捕嫌犯之事,当时这案子中有一漕帮,那漕帮都是当地的一些地头蛇,寻常人不敢招惹。那漕帮虽和案子有牵扯,但勾连不大,若是一般捕快,睁眼闭眼也就过去了,只这李逍,端是个眼里容不得沙。” 苏以讲到这儿冷笑一声,继续道:“他非要把天下黑恶一扫而尽,那漕帮自然不是什么良善,老大也是个狠角色,两人周旋许久,最后漕帮老大给李逍下了个战书,说这事两人比武决胜负,若是他输,束手就擒,但只希望不要殃及家人,若是李逍输,这漕帮之事李逍不准再过问。” “那最后李逍赢了吗?”顾轻风听到要紧处,不禁问道。 苏以摇摇头道:“谁也不知道他们谁胜谁负,只知道他们两个一起失踪了七天七夜,那漕帮老大的下属也找了七天七夜,而那老大始终没有踪迹,他的下属就认定自己的老大已死,李逍已胜,而李逍那边部下却趁人之危,趁着那漕帮群龙无首,把那整个帮派捉了个干净,等李逍和老大结束比斗,那漕帮早已名存实亡,人已经抓了自然没有放的道理,李逍又不是天王老子,就是个小小捕快,还能叫官家放人不成?这场比斗的输赢已经没有了意义,那老大家眷亲人也一并被抓了个干净,更不会闹事,只得束手就擒,李逍也凭着这事加官进爵,一路做到京城六扇门去了。” 顾轻风听得着迷,咂舌道:“李逍还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他哪里需要取胜,他只要缠得那漕帮老大时间够久,那老大便必输无疑。” “是这个道理,”苏以喃喃道,“只是不合江湖规矩,不过李逍本来也不算什么江湖中人,江湖黑,那官场比江湖还黑三分,可这样一来,李逍在江湖上的名声也烂了,更何况当时官府为了叫那漕帮老大束手就擒,连他无辜的亲眷也糟了连累,什么酷刑都挨过了,李逍也在江湖上落了个酷吏的名声,虽不是他做的,但事情却是因他而起,这名声他挨了也不冤,如果事情就此打住也还算好,毕竟那漕帮老大也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事情还没完,那漕帮老大后面竟被判了剐刑,其实,按照他的罪行完全够不上千刀万剐,虽然他那漕帮收拢了一路漕运特权,打劫来往商户,却也轻易不害人性命,他们管辖处,人命官司倒比别处少些,不过时运不济正对上那江南大案时节,却被凭空安了许多罪名。” 苏以叹口气继续道:“那漕帮众人多不过水上卖命的劳工,有那穷凶极恶的歹徒,却也有只为一口饭的苦命人,李逍做事却太没分寸,不懂利害,除了那老大判了剐刑,漕帮其他人也大多问了斩,又有些官吏急着那江南大案,硬是对这些人一阵磋磨,诬告良多,乃至越闹越大,却又抓了一堆无辜渔夫判了案,说都是那江南之案的帮凶。” 顾轻风不禁愕然道:“那李逍难道不拦?” 苏以冷笑道:“他也只有杀人捉人的本事,一个小小捕快,还敢捉官老爷的不是不成?他缠了那漕帮老大七天七夜,后面的事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了,事情越闹越大,不知死了多少无辜,或许他初心是好,办下来却糊涂至极!” 顾轻风默然不知如何作声。 苏以继续道:“而后面更糟的事情是,那漕帮老大却没有死。” “没有死!?”顾轻风惊道。 苏以道:“没有死,那漕帮老大就是鬼见愁,他有一身的好武艺,李逍的本事能做到天下第一的捕快,那漕帮老大能和李逍纠缠七天七夜不分胜负,难道会是个善茬,他就那样在刑部大牢凭空消失,足足五年不见踪迹,这五年间,当年判漕帮案的贪官酷吏却都莫名死了个干净,就连家属亲眷也是疯的疯死的死。” 顾轻风听了不禁叹息道:“那怪不得那些乞丐说那鬼见愁最恨贪官污吏,他们不知其中就里,便以为鬼见愁是个替天行道的侠盗,也怪不得看见鬼见愁便要上前求他作主张了。” 苏以点头道:“是这样不错,不过我虽没和那鬼见愁见过面,也听李逍说起过,他却是个狠心肠的,那漕帮在当地也是一害,因此要我说江湖传闻却不可尽信,否则在他们嘴中,李逍倒是个十恶不赦了,那老乞丐听了江湖传闻就敢去找鬼见愁帮忙,却不知道五年前的鬼见愁是如何的心狠手辣,在当地不惹到他还算好,只要惹了他的漕帮的,断手断脚都算是轻!对了,以后大哥你在外可千万不敢漏了你和李逍的关系,李逍常常不回家中也是为此,他在外面的仇家那可真是三天三夜也数不尽。” 顾轻风听了苏以的话,深感江湖之中果然复杂,他虽然没见过鬼见愁的狠辣,却见过那鬼无盐出手的无情,心想那鬼见愁和鬼无盐混在一起,只怕绝不是个好人,虽说李逍做事不讲江湖规矩,但捉了鬼见愁却是没错,后面那一大堆连累无辜却和李逍又有什么关系,却是官场黑暗了,也是他心中偏心李逍,自然处处给他找补。 不过说到那老乞丐,自然就不得不说到苏以答应的事情来,顾轻风便又问道,问苏以要如何才能三天内把丐帮众人和那铁匠女儿都救出来呢? 苏以哼一声道:“不过一个小小县衙,还能拦住我不成,只是我可不像李逍,没脑子,做事只顾当下,救人容易,最难得是后续处理要好,不然你把人救了出来,后面你走了,然后他们却该如何?也一起背井离乡再挨上一个通缉令四处流浪么?一切不安排好了便凭一腔孤勇去做事,最后又惹出像那漕帮案子一样的乱子来可是不妙,正好的,大哥你也帮我些事情。” 顾轻风知道苏以一向做事妥帖,与李逍不同,当下便听苏以安排,苏以先是写了一副清单,里面要顾轻风采买些药材,脂粉,动物毛皮,兼着还有些建筑类东西,属实古怪,然后又故作神秘写了一封信,却不叫顾轻风看,反而装进一锦囊中,让顾轻风随便找个乞丐送给那乞丐头子,还嘱托,一定要三日后再让那乞丐头子打开来看。 顾轻风看他一阵指点江山,不由得好笑,心想三弟最喜欢看的便是那戏文,眼下条条状状莫不是都在学那三国里的诸葛丞相,真怕苏以还要叫他去找一把羽扇,心想三弟虽是在外闯荡多年,内心却还和多年前一般,是个每日吵着要他带他偷跑出去到戏台下看戏的小孩子。 顾轻风得了苏丞相的令,自然不敢怠慢,忙出了门,喊了张来叫他去准备清单上的东西,自己拿了锦囊却要去找乞丐。 庞细雨听苏以和顾轻风聊天,虽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但是却半晌不见两人出来一个,心中烦闷,此时见顾轻风出来,不待顾轻风唤她,便先迎了上去,倒把顾轻风吓了一跳。 顾轻风心里本来还对她有些埋怨,但和苏以聊完,却浑然全忘了,见庞细雨一副性急模样,反粲然一笑道:“细雨你在这里,正好,你和我一起去送这锦囊吧。” 庞细雨本来还在烦恼,不知道顾轻风又生她什么气,此时见顾轻风一笑,心神恍惚,哪里听得清顾轻风说了些什么,只是点头,顾轻风也是心急,不待庞细雨回答便一把牵过庞细雨的手便往客栈外面走。 庞细雨只觉一阵错愕,却觉顾轻风的手入手细腻,没有一点皱褶,相比她的手,常年练武的老茧却是磨得人生疼,庞细雨忽然自惭形秽了起来,顾轻风还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只是不停,说要找一个乞丐,然后又说感觉小乞丐不靠谱,还是得找丐帮里的,然后问庞细雨可知道丐帮的乞丐和别的乞丐有什么不同? 他嘴中只是说,等到了大街上却还不见庞细雨回答,回头却见庞细雨呆愣愣看着他,常年练武导致的并不白皙的面庞上此时却如红玉一般,顾轻风一愣,此时才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牵着庞细雨的手这般走了出来,当下立马松开,赤耳红脸地结巴道:“对……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 第6章 别心肠反把言说尽 两个人在街面上双双红着脸,好不尴尬,庞细雨不说话,便只得顾轻风结结巴巴地继续道歉:“我、我真是该死,我心里激动就连最基础的礼仪都忘了,做出这登徒子一样的行径来。细雨,你打我一顿吧。” 说着,不等细雨如何,他自己便要扇自己巴掌,庞细雨见了忙抓住他的手,直在自己手心里攥的紧紧的,道:“这有什么,不过是牵手罢了,些许小事,你打自己不如打我好了。” 顾轻风的手叫她攥得生疼,想抽也抽不出来,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听不懂细雨嘴中在说什么,耳根处却越发红润起来,喃喃道:“我不打了,不打了,你松手好不好,我的手疼死了。” 庞细雨听了,才发觉自己浑身出了一阵虚汗,手里不自觉地一阵使劲,连忙放了手,又见顾轻风嗔怪也似的看了她一眼,却觉心中愈发怦怦乱跳,却不知是怎么了。 庞细雨自生下来起就从没有知道过男女中的感情是什么一回事,她的人生在遇到顾轻风之前总是忙忙碌碌,不知生死,她早就做好某一天失掉性命的准备,而且全不为自己可惜,而一切都截止在那天,那天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心中满是解脱,躺在雪地里,感受着四面八方的寒冷,但是内心中却还残留一丝不舍,这天地她早无留恋,但或许是求生的本能,叫她躺在雪地里时也不禁希冀起一丝丝渺茫希望来。 而直到她来到死亡的边界游走时,顾轻风才到了,他救了她并且给了她一个可以活下去的理由,因为这个世上有一个人要她活下去,有一个人告诉她,要是她死了,他会很难过。 会有多难过? 会连着一个月都吃不好睡不好,连着几年想到这件事都会难过的难过。 顾轻风这么和她说。 可你都不知道我是谁。 但你是我第一个从死亡线上救回来的病人,我不要你死。 为了顾轻风一句话,她又活了很久很久,那是一段很快乐的时光,庞细雨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时候她比现在年轻,顾轻风也是,他要更年轻些,简直稚气未脱像个孩子,但有一点和现在一样,那就是常常喜欢脸红。 但庞细雨那时起,此时起都从未想过和顾轻风之间有什么男女之情,那离她太远太远,在她的世界里从来不存在爱这个字眼,但是对于顾轻风呢?庞细雨不知道,只记得自己伤好离开那天,顾轻风送她走了很远,问她一定要走吗? 庞细雨点头。 顾轻风沉默着送了她很长一段路,然后说他父亲回来了,给他带来了一门婚事。 庞细雨点头。 不过那孩子还小,我还要等好久好久才会成亲。 庞细雨还是点头。 我成亲的时候你可以回来看看我吗? 庞细雨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吧,我还不知道呢,顾轻风道。 我也不知道你的名字,庞细雨道,但是不必了,以后,可以叫你知道我名字的时候你自然会知道,到时候我也再来问你的姓名。 之后他们便再无交流,直到现在。 直到现在,庞细雨看着顾轻风,忽然很想问问他,你那门要等很久很久的婚事如何了?是什么时候要成亲呢? 但是顾轻风却不看她,只是道:“我们找个乞丐把苏以要送的信送到吧。” 庞细雨点头,带着顾轻风沿路看着腰间绑有破布袋子的乞丐把锦囊送了出去,等他们回到客栈里,张来采购的材料也到了。 苏以见了喜不自禁,又拉了顾轻风的手道:“大哥,明日要不要和我一起看看热闹?” 顾轻风不知道他嘴里的热闹是什么,但还是点头应下。 苏以见他应了,便从腰间取出两张戏票来递给了顾轻风道:“那你明日卯时便拿了这戏票和细雨到这县城最大的戏楼里去,却叫你看一出好戏。” 顾轻风接过戏票,苏以又指挥起张来,叫他把采买的东西全部运到那戏楼里去,顾轻风不知道他打什么主意,问他,苏以也只微微笑着说让顾轻风等着看,叫他看看自己的本事。 不一会儿,客栈中便只剩下顾轻风和庞细雨两个,他二人此时自然多有尴尬,顾轻风却打定了主意要和庞细雨好好聊一聊了,因而唤了客栈伙夫叫上了些小菜配了一些清酒,和庞细雨两个入席。 待坐定,顾轻风先不开口说话,却先饮光了一大杯清酒后才道:“细雨,我们绝不能如此了,要悬崖勒马的。” 庞细雨见他酒喝得急,知他不会饮酒,又听他言,不由怪道:“勒什么马?” 顾轻风脸上一红,却不知是酒喝得急了红,还是他一惯的羞涩导致,只见他道:“我……我是已有婚事的,我承你的情,但我曾自己起誓,我这一生只一心一意对一人,绝不另做别恋的。” 庞细雨听他言,急道:“你一心一意对谁,我又如何管得?我只望你不要误会我,老是生我气就好,我难道要叫你停妻另娶吗?你救我性命,我只是……”庞细雨一下却不知道怎得说不出口。 顾轻风也急道:“我这一生救过男男女女不知多少,如果人人都说要跟着我报答我,只怕我出门后面的仪仗队比皇帝的还要多,我救了你,难道希望的是你不过自己的日子,把一条命都绑我身上么,医生所希望的都是病人好转后可以快快乐乐地继续他们的生命,而不是他们就把命卖给医生了!” 庞细雨闻言,痴痴呆呆地说道:“可我没有自己的日子要过,我要过就不能没有你。” 顾轻风见她一副茫然样子,语气也不由放缓道:“你怎么会没有自己日子要过呢?你若真无处可去,你同我回了柳江,我的家人一个比一个的要好,你和他们一定也玩得起来,你可以交更多的朋友,甚而你只不得也能寻个如意郎君,到时你就知道我的不好处来了。” 庞细雨听他一阵话,心中却涌上一阵阵悲痛,想说这世上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了,但这念头涌上来又叫她害怕,最后落到舌尖却变成了:“我……我对你……你有婚事,我是知道的,我老早老早就知道了。” 顾轻风看她一阵难过的样子,却觉好像是自己的错误,忙道:“你不要伤心的,是我误会了,你要跟着我就跟着吧,你爱跟多久跟多久,等你什么时候有了自己的路要走,再离开就好了,是我误会了,真是对不起。” 庞细雨见顾轻风道歉,也不说些什么,两人各自用些饭,便各回各屋了,庞细雨也没有要坐在门口守着顾轻风的意思,顾轻风只觉心中不知怎一阵空落落。 庞细雨回到屋内,躺在床上,心中激荡不知什么滋味,七想八想,却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听得客栈外面打起了更鼓,苏以和张来还没回来,顾轻风的屋子里也没什么声响,他睡着了吗?庞细雨不觉想着,心中也泛起一阵困意来。 朦胧间却好像听到一个笑声,是顾轻风,正笑着看她,喊她起来活动活动身子。 你伤好差不多了,快起来动动,要不然黏床上了,到时候胳膊不是胳膊,腿不是腿。 她听了,便连忙起来,又见手里已经握好了她的剑,她慌忙练起剑法来,回头却见顾轻风忧郁地看着她。 怎么了?她问。 我爹给我定了亲,顾轻风说,但我不想娶她。 庞细雨发怔,却见顾轻风把眼睛一瞥,平地里生起一段血红来,又闻一阵阵唢呐声响,她看到顾轻风穿一身红衣手牵一女子离她远远地望着,庞细雨想要往前,却见一把钢枪直插在雪地之中,伴随着那钢枪而来的是一张黑色鬼面。 庞细雨摸摸自己的脸,那张银色面具也泛着冰冷的气息。 回来。鬼见愁对她说。 回哪儿?她想。 随后是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细雨?” 庞细雨打开了门,见顾轻风在门外打趣似的看着她道:“我却不知道,你们江湖中人也会睡懒觉。” 说话间昨夜的不欢而散似乎是庞细雨梦中一般,原来昨夜顾轻风和庞细雨聊完回到屋内,自己反思自己,却觉是自己过于草木皆兵了,细雨或许只是报恩,兼着她孤身流落江湖无依无靠,因而才跟紧了自己,不想自己却因为这迂腐的礼教大防,便放她一个孤女饱受猜忌折磨,实属是不好,打定主意,接下来却要一颗平常心好好对细雨。 庞细雨此时看了顾轻风,气势却是矮了三分,只因她却觉自己是不怀好意了。 顾轻风又道:“昨夜苏以没回来,让张来带了信,叫我们今日直接去戏楼就好,不争去早去迟,是一个连场的大戏,要唱到下午的。” 庞细雨闻言点头,两人洗漱过后,吃了早饭才慢慢往戏楼那儿去,刚到得地方,还未见了苏以,却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戏楼前,庞细雨一怔,下一秒,就见鬼见愁往戏楼里走了去,顾轻风自然也看到了,他和苏以聊过之后,知道那鬼见愁是李逍仇敌,此时见他不由慌乱,不知道鬼见愁是不是知道了李逍和他们的关系,因此到这儿来要对苏以不利,当下便要拉着细雨往里面去看情况。 第7章 识千面争起白衣事 庞细雨自然不愿意和鬼见愁打照面,但顾轻风硬要拉她,她又拒绝不得顾轻风,况且也不可能放顾轻风一个人进去,便只得硬着头皮进去。 到了门口,拿了戏票,那看门的却说不是他们东西,非叫他们又补了票才叫进去,顾轻风不解,庞细雨却把两张戏票照常收在腰间。 戏台上早唱开了,现在唱得是《惊梦》一折,戏园里人却也不少,鬼见愁拣了戏台前随便一个位子坐下,鬼无盐就站在他身边,他两个一个丑如罗刹,一个鬼面似修罗,只把附近看客吓一跳,离这两人都远远的。 顾轻风怕叫鬼见愁见着了,忙拉了庞细雨到二楼去,庞细雨求之不得,有堂倌过来上茶点心,两人坐定,顾轻风顾不得看什么戏,只偷眼瞧那鬼见愁,庞细雨不觉好笑,却反而看向那戏台上,这一看却叫她一惊,那戏台上的杜丽娘此时正摇了扇子唱: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 停半晌、整花钿。 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步香闺怎便把全身现!” 唱之委婉动听,眼波流转处更是顾盼生姿,庞细雨讶异,却推推顾轻风道:“那个可是苏公子?” 顾轻风见她发问也看看戏台道:“是他了,他爱唱戏的,却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门路,刚到这县城怎么就好上台唱开了?也不知道他说得今日好戏是什么戏。” 正说间,却听得门口一阵乱糟糟的声音,庞细雨循声看去,就见一班衙头簇拥了一油头粉面的公子走了进来,那公子摇着折扇,戏楼老板一见慌忙便把二楼正对着戏台最好的雅座给让了出来,顾轻风好奇,却也猜到,这位怕就是那县官的独生子,庞细雨悄悄问顾轻风道:“你想不想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顾轻风慌忙点头,只是这戏楼内声音庞杂凌乱如何听得清楚? 庞细雨先带了顾轻风往那县令公子那边靠了靠,然后却用手在顾轻风身上几个穴位点了两下,后又将手指放在顾轻风手腕上,顾轻风只觉一股暖流从手腕处直冲头顶,顿觉耳清目明,侧耳听下,便觉那县令公子和那老板的声音恍若耳前,这却是庞细雨独家的一门功夫,往昔靠这个法门庞细雨不知道收拢了多少朝野秘闻。 他二人侧耳听着,却见那戏楼老板笑眯眯地对县令公子道:“许少爷,你看我说得不错吧,昨日我刚得了消息,立马地就给您送信来了,您老须知的,我嘴里句句都是实的,说是把那京城名角苏绛云请来了,您看是也不是呢。” “说来还巧得很,我也是昨日才得了消息,那苏老板要走却走得急呢,我百般央告连夜组了个班子叫今日无论如何也要唱上一场,苏老板本来是不答应的,说只是路过,却不愿上场,是我说我们县令家公子,最是个慧眼识人的,什么曲艺梨园全是懂得不能再懂,苏老板就是要走,也该见了我们许公子再走,因而呀苏老板才答应下来唱这一场,却专是为了公子你唱的!” 那许迟听了,自是浑身舒坦,兼得耳中听得,眼中看得,那戏台上果一个色艺双绝的大美人,却和他们小地方的不同,不愧是京城来的,又见那苏绛云似乎有感应一般朝他这里轻轻看了一眼,那许迟便信这苏绛云果对自己有意,忙叫随身的衙头拿了一锭银两就往台上扔。 台上戏正演到要紧处,那戏台上扮做小生的轻拢杜丽娘长长水袖,却唱着: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 又唱着: “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那杜丽娘在台上不吭不响,只一双美目传情,满面的羞涩,不言不语,只把那水袖一扯,却溜溜地从那小生手中滑走了。 不说那许迟,便是庞细雨此时也不由看呆了,往日她只知练武,何曾见过此等活色生香的美人,见得这苏以演处,却比她个女人还像女人,就是她看了心中也不由生起一阵爱怜之心来。 那县官之子许迟见了更是酥了半边身子,却当场便大叫起来:“快快快!来人!” 那戏楼老板见了许迟这副模样,便知他淫心已起,又想起苏以嘱咐他的话,当下满面堆笑又对着许迟道:“许公子莫急呢,这场马上要完,一会儿要过个场,不如先同我到后边隔间去,一会儿苏老板下了台,要到那里换衣服的。” 许迟听了,哪里还忍耐得住,当下便要跟着戏楼老板一起去。 顾轻风和庞细雨见许迟动身,也都悄悄跟在后边,戏台上《惊梦》一折已完,苏以也悄然退居幕后,庞细雨往后台时下意识又往台下鬼见愁的位置看了一眼,却见鬼见愁的面具上两只空洞的眼睛正在望着苏以,却也站起了身,不知道是否看见了自己,庞细雨捉摸不透鬼见愁想做什么,干脆也不管,便和着顾轻风一起往后台去。 那戏楼老板带着许迟进了后台,却又对许迟劝道:“许公子,你看,那苏老板不比其他,虽是京城来的,到底也不过个戏子,你看您老带着这诸多衙内班头的,我只怕呀您吓着他。” 那许迟听了,哪顾得了许多,只对着那衙头们摆手,叫他们门外伺候,自己却和戏楼老板一起往内走。 庞细雨和顾轻风此时自然也不好向前,却也猜不到苏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难不成想抓了许迟做人质然后好叫县衙放人? 过不得半晌,却见那戏楼老板挤眉弄眼地出来了,手里拿了一袋银子却挨个给那衙头们分了,然后眯着眼笑着说:“兄弟们都散了喝酒去吧。” 那衙头们见状哪里想得了许多,只是都各自呵呵笑着,有那不长眼的也让拉了走,说可不敢坏了许公子好事,不过却也不走远,戏楼老板早备了个屋子,里面饭食美酒,连着牌九赌桌一应俱全。 等安排好了这班人马,才又出来却替苏以守门。 顾轻风心中盘算,正不知如何才能进到里面看苏以如何,却见庞细雨已走了去,拿出苏以给他们的戏票给了那老板,那老板见了戏票,又看看庞细雨和顾轻风,笑道:“您二位便是千面大人的贵客?” 庞细雨点点头,把那戏票重新收藏放在腰间,顾轻风瞅瞅庞细雨,又看看老板,却不知道怎么个回事。 庞细雨只拉着他便打开了换衣间的门。 进到里面,便见那许迟晕到在地上,苏以脸上戏妆未卸,正对着许迟的脸不知道比划什么,见他们二人进来,只是笑着对庞细雨道:“你倒是乖觉,我不告诉你,你怎么却想得到要怎么进来的?” 庞细雨听了也只笑道:“起先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不过若是到了这戏园里,听了这戏我还认不出来,那就是我有眼无珠了。” 顾轻风听他们两个打哑谜,却恼了起来道:“你们两个说些什么,却跟我也说说。” 庞细雨解释道:“你不知道的,不过又是江湖上的事,我先只知道李逍是你弟弟,却忘了,李逍在江湖从来也不是一个人,江湖上都知道李逍身边有一绝代佳人,名唤千面,乃是天下梨园的主人,只因他擅长易容改面之术,不知帮李逍破了多少案子,可惜江湖上人只道那千面是李逍的姘头,不然那么多英雄豪杰豪掷千金都换不得千面手中一点青眼,结果李逍轻轻松松却不知让千面帮了多少忙,我之前也是那等俗人也这般以为,现如今才知道千面原来是李逍的兄弟。” 苏以听了也笑道:“江湖之中哪句话是真哪句话又是假呢?不过我倒好奇了,你知道这么多东西,却是什么人我怎么一点也没有听说过呢?” 庞细雨道:“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江湖也不只一个江湖,你走得梨园大道,我却走得一条窄路,你不认得我当然正常。” 苏以听了冷声道:“那你可要说说了,你到底是谁?”如此说着,手中却不知从哪儿拿了一柄短剑来。 顾轻风见情形忽然紧张,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给庞细雨打眼色,叫她不要再说这些个囫囵话了。 不想庞细雨只是道:“我是谁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要问我我只能答你一句话了。” 苏以问:“什么话?” 庞细雨道:“白衣现世,银面惩凶。” 苏以愣道:“你是白衣使?” 庞细雨摇头:“曾经是。” 苏以脸上阴晴不定,顾轻风却全然不知什么是白衣使,只对庞细雨道:“什么白衣使黑衣使的,你有什么要说的,不先跟我说,这时候和苏以闹些什么?” 庞细雨道:“此时说最好啦,若不说,倒像是我图谋不轨了,我只想让你们彻底放了心,我的过去你们不用深究,我绝无歹意,我已是下了决心要退出江湖的。” 苏以面色复杂地问道:“难道白衣使也是说退就能退的吗?” 庞细雨不说话了,顾轻风此时却生起气来了,只见他道:“什么白衣使的,你们两个跟我打什么哑谜,有事情,等我们回到柳江,仔细分说明白,我是下了决心要细雨做我妹妹的,苏以,无论细雨是什么白衣使还是黑衣使,无论她从前是好是坏,至少现在她未曾对我们不利,反而救过我性命,帮我们良多,我已是下了决心,你们江湖中稀里糊涂的东西未免太多!” 听他言,庞细雨只觉心中感动,苏以也不好意思,只得把手中利刃丢到一旁,却又见顾轻风对着庞细雨也气道:“你这人也是古怪,我先前问你哪里来的,你半点不爱说,我都只当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结果你倒好,见了苏以到这样的话多,昨夜我们两个谈心,你怎么不跟我讲讲你这什么白衣使呢?” 庞细雨和苏以挨他一顿说,都自尴尬,顾轻风又看着那躺在地上的许迟对苏以问道:“你把他放倒在这又是做什么呢?” 第8章 施巧计谁知黄雀后 苏以听他发问,好似才想起一般,连忙解释,却再不卖关子,也不知是不是被顾轻风生气的样子吓倒,想起小时候挨打的事情了,便把他接下来的计划都悉数给顾轻风讲了出来。 原来苏以靠着自己梨园上的人脉,让这戏楼老板请了许迟来,然后再将许迟放倒,却是为了做一张面具,这也是要张来准备那些材料的缘故。 他的想法是自己先假扮了那许迟,到县衙里找见铁匠女儿,给放出去,然后晚上再点一把火,就从铁匠女儿的屋子里烧起,叫人都以为那铁匠女儿烧死了,之后他再用许迟身份,趁乱再到牢狱中,那狱卒见是许迟必不会拦阻,他便对狱卒言说县衙那边大火,叫他们都去救火,却让他看管钥匙,那狱卒自然不敢违拗,他再趁机将乞丐们都给放了。 他又写了那锦囊,让老乞丐接应,等那些乞丐都跑完了,他再把这许迟五花大绑到县衙前,扔还给那县府衙门,对了,还要一笔赎金,还要写下他千面的大名,说是许迟手脚不干净冒犯了他。 这样那县衙绝不知道这一通乱子的源头是乞丐救人,而只以为是他千面要敲诈,而他再提前给那许迟下一味毒药,那许迟毒发身亡,人也只会是说他受惊得病而亡,也不怕后续会有报复。 计谋虽简单但是却胜在完备,不会留尾巴,唯一的问题就是千面这个名字要臭上一臭,然后上一上通缉令,但天下又有几个人知道千面的真面目呢?他千面本来江湖名号也不太干净。 顾轻风听了,果然苏以思虑完备,胜李逍远矣。 “不愧是千面,果然比李逍聪明。”鬼无盐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了过来。 庞细雨一惊,扭头,只见鬼见愁竟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前,她和苏以竟都没有察觉,而那戏楼老板也已躺倒在了地上,鬼无盐笑眯眯地跟顾轻风打招呼:“小郎君,我们又见面了。” 庞细雨忙把顾轻风挡在身后,苏以也把之前随意放在一边的利刃重新拿到了手上。 鬼见愁还未说话,鬼无盐却先对着庞细雨施一礼道:“起先不知是白衣使大人,小女子失礼了。” 庞细雨不理会她,眼睛只盯着鬼见愁看,鬼见愁也看着她道:“原来你还没死。” 说完却不理会庞细雨,径直看向了苏以道:“请你去做做客可愿意?” 苏以冷笑道:“我和你有什么客好做的。” 如此说着却一剑向着鬼见愁刺来,鬼见愁一退躲过攻击却从腰间抽出两截钢棍合作一根,苏以沉下呼吸又是一剑刺去,那鬼见愁却不紧不慢,右手从后腰又抽出一根钢棍拦下苏以剑刃,转挪间三根棍子已连作一根枪杆,鬼见愁又把身子一俯,正躲过苏以的横扫,在腿间一探,直起身来,手上已多了一个银枪头,至此,一杆钢枪已到手中,庞细雨想要帮忙,鬼无盐却拦在身边,她却不好离开了,免得顾轻风出事。 苏以不敢怠慢,忙往后一撤,鬼见愁冷笑一声,庞细雨见状忙对着苏以大喊道:“小心!” 她话音刚落,鬼见愁钢枪已出手,庞细雨拔出铁剑想要拦截,只觉虎口发麻,哪里拦截得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铁枪径直插到了苏以左肩上,苏以痛呼一声,却被钢枪一个对穿打在地上,庞细雨见状,飞身一脚把鬼无盐踹飞,左手还拉着顾轻风,竟不管苏以便往屋外飞逃而去。 她又怕顾轻风为了苏以乱动,便在顾轻风身上一点,然后将顾轻风拦腰一抱,径直离了戏园跑远了。 她这番操作倒叫鬼无盐一阵怔愣,看着苏以噗嗤笑道:“看来你叫你的同伴给抛弃了呢。” 苏以呜咽着,只觉一阵剧痛,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 鬼无盐笑眯眯地道:“说来我还没见过千面的真面目呢,鬼老大,你叫我给他卸妆看看,我倒要看看是个怎样的绝世美人。” 鬼见愁不语,却从身上取出金疮药来撒到苏以身上,疼得苏以额上身上全是冷汗,又叫鬼无盐给苏以压紧伤处,待得血止,却一用力把钢枪给拔了出来,这一来二去痛得苏以直晕了过去。 “给他卸妆吧。”鬼见愁说,他的声音本就难听,此时说出却好似地狱中恶鬼一般。 鬼无盐也不敢懈怠,忙给苏以收拾一番,那边许迟早已清醒,却碍于此情此景,哪里敢发声,鬼无盐正在卸妆,却笑道:“那个怎么处理?” 鬼见愁没有说话,却见一阵破空声响,鬼无盐的鞭子已绑紧在了许迟脖子上,不一会儿,许迟便没了声息,而在鬼无盐的手下,苏以因失血过多而愈发苍白的脸也慢慢显露了出来。 鬼见愁看了苏以一眼,鬼无盐在旁揣度心思问道:“是他么?” 鬼见愁冷声道:“与你何干,他就算不是我要找的人,也是李逍的弟弟,我们也是要找李逍的,有他在,还怕李逍不找上门来么?” 鬼无盐再不敢多嘴。 而在屋外,先前衙内班头喝酒打牌的屋里,也不见人声,只有一具具尸体惨死其中。 庞细雨抱着顾轻风只两脚不着地地跑,此时还是白日,大街上也是人来人往,庞细雨只是不管,一溜烟跑了去,只把那路人给看呆了却看不太清,只隐约是一团黑影,她一路便跑回了客栈里,论起速度怕是比马车还要快三分。 庞细雨一路只是逃,完全顾不得怀中顾轻风如何,心知他必要怨我抛弃他兄弟了,进得客栈,小二来招呼,庞细雨也不理,只一路到了顾轻风屋子里,等停下脚步,才觉自己上上下下仿佛从汗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顾轻风倒是一直不言不语,庞细雨心中暗道他现在一定恨极我了。 又一转念,凭他怨我恨我吧,我只要我两个都活下来再说。 这样想着,却觉胸腹处一阵湿润,低头看时,才发现顾轻风咬着唇,竟自默然垂泪,不知哭了几时,庞细雨忙替他解了穴道,安慰他道:“你不要哭了,你怨我恨我都好,只不要哭了。” 顾轻风正自哭着,一阵阵气喘不上,却是一个字也出不得喉头。 庞细雨见状,心有凄然,戚戚道:“我知道你心里埋怨我了,但江湖中都是如此,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一点道理不讲的,你一哭我心里也好难受。” 顾轻风边哭着,另一边却又强忍,只待得好容易忍了悲声,才对庞细雨道:“你……你不要难受,我也不曾怨你恨你的,只是我控制不住,我只想苏以叫那鬼见愁杀害了,我如何能不哭,我心里也闷得似口钟,我知你好意救我出来,可是我却无法原谅自己的。” 庞细雨见他一边忍着悲痛,一边却还来宽慰自己,心中一阵感动,又见顾轻风叫水雾遮满了的眼睛,兼着皱成一团的眉头,当下再按捺不住,一把将顾轻风抱入怀中道:“你放心,我一定帮苏以报仇的。” 顾轻风也强打精神道:“不,我不要你帮我报仇的,那鬼见愁如此可怖,他杀苏以也是为了之前和李逍的一桩公案,要报仇也该李逍捉了他去绳之以法,叫你淌这滩浑水绝非我愿,细雨,你走吧,那鬼见愁已是知道了我与李逍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放过我了,你走吧,不要叫我连累了你。” 庞细雨听此言哪里愿意,两人来回拉扯间只听得屋门处忽然传来敲门声,只把两个人都是一惊,只道是鬼见愁寻来了,当下庞细雨便要抱起顾轻风离开,顾轻风却坚持要庞细雨自己走,两人僵持不下,庞细雨便要再同先时一般点了顾轻风穴道,却听得此时门外敲门声停反传来一阵呼唤声: “大少爷,我听得客栈人说你们回来了?” 却原来是张来,真叫人虚惊一场。 庞细雨心中也不觉好笑,要是之前,不待张来敲门,她就早已察觉,如今为了和顾轻风的一通拉扯,却是闹了这笑话,顾轻风也自尴尬。 庞细雨忙过去先开了门,张来进得屋内,自也觉出些不对劲来,尤其见了自家少爷脸上尚未褪去的红晕和核桃一般肿胀的眼睛,他一双眼睛只上上下下看看顾轻风又看看庞细雨,然后才嘿嘿笑道:“是我来得不是时候了。” 若是以往,顾轻风一定要骂张来一顿的,眼下却没了精神,却对张来道:“你今日便启程回家吧,我写封信,你回到家中若是见了李逍就给他,若是李逍不在,那信不要叫任何人见了,就是父亲也不能让他瞧见。” 张来听了只是疑惑道:“大少爷这是什么话,我是你的马夫,我走了谁给你驾马车呀?” 顾轻风道:“你不要管了,我有细雨在,你走便走,还要连夜走,快快地走,现在便去把马车上那匹马骑了去,我写好了信你拿了便一刻也不要停,事关紧急你不要多问。” 张来见他说得及,也不敢多问,只忙拿了笔墨来,顾轻风只快快地写好了一封信,庞细雨在一旁也猜得到他写些什么,张来拿了信,更不敢耽搁,牵了马便往柳江方向飞奔而去了。 第9章 逃性命另有风波起 张来走了不多时,却又听着客栈里一阵喧喧嚷嚷,到处的人声,却听着交头接耳地只是在说县令公子叫人杀死了。 顾轻风估摸张来此时应该也已出了城门,自不慌乱,庞细雨见他如此,却问道:“你叫张来走,怎么不自己也走?” 顾轻风道:“我们哪里能去?谁知道那鬼见愁现在何处,若叫他跟上了我们一路一起到了柳江,我只怕我的亲人们都要遭了不测,若是他要来杀我,凭他来杀吧。” 庞细雨听了他话,也只是靠着顾轻风坐下道:“凭他来杀吧,你不走我也不走,他来时,杀一个我们送他一双。” 听了庞细雨这话,顾轻风不觉轻笑道:“哪有上赶着让人杀的。” 庞细雨也笑道:“没办法喽,我打不过他,只能叫他杀了。” 他两个此时到了紧要关头,却反而轻松了起来,心中却凭空升起一阵勇气来,当下不急,却觉腹中饥饿起来,便唤堂倌送了午饭上楼,二人相对吃饭,虽无话说,两个人却好像心连了起来也不觉尴尬。 吃罢饭不多时,却听得堂倌又进门来,说门口有个老乞丐要找他们。 这不消的说,肯定便是那丐帮的了,顾轻风整了整衣衫,和庞细雨一起走了出去。 那老乞丐等得早急不可耐,只是来回踱步,手中还拿着苏以给他的锦囊,见顾轻风他们出来,忙迎上去道:“此处不是说话地方,请来。” 顾轻风和庞细雨对视一眼,便也跟了去。 那老乞丐带着他们两个却到了一处破庙里,那庙里,却还聚着十几个乞丐,见了他们都忙迎了上来。 老乞丐对着顾轻风和庞细雨一拱手道:“地方简陋,还望海涵。” 顾轻风点头,和庞细雨拣了个干净地方坐下,然后那老乞丐才开口问顾轻风道:“千面大人可是出了事情?” 顾轻风一怔,心想这乞丐果然消息灵通,前一日还什么也不知道,今日便知苏以是千面了。 老乞丐见顾轻风不回话又道:“千面大人给了我们这锦囊,幸得老乞丐认得几个字,性子急也不等那什么三日后便揭开看了,看了信才晓得原来是千面大人,但信中计划里明明说是三日后才叫我们乞丐接应,又说要用毒药毒死那许迟,今日却不知哪里传来了消息,却说那许迟已死,老乞丐便知一定是千面大人出了什么事情,因此也顾不得锦囊里的安排,便到客栈里来寻,却果然不见了千面大人。” 顾轻风听了,才道:“苏……千面他……叫鬼见愁给害死了。” 那在场乞丐听了无不惊骇,那老乞丐忙问道:“怎会如此?那鬼见愁不是江湖上有名的侠盗吗?他怎么却害了千面大人?” 顾轻风如何和这群乞丐解释,此时却见破庙外,一个小乞丐走了进来,在老乞丐耳边附耳说了些什么,那老乞丐两眼一亮,却拱手对顾轻风道:“我就说,却是这位少侠误会了,我们丐帮兄弟却说了,一个时辰前却是见过千面大人了!” 听此言,顾轻风和庞细雨都是一惊,那老乞丐便把他们丐帮消息据实说了出来, 原来那鬼见愁刺伤了苏以后,又带着苏以到医馆叫人重新包扎了伤口,之后挟持了苏以一路不停便往城门哪儿去了,那乞丐满城都是,自然全看在了眼里。 那老乞丐道:“他们出城到出得及时,晚些现在么却出不去了!” 顾轻风听闻苏以还活着,正自喜不自禁,却又听老乞丐说出不得城门,忙又问是为何? 老乞丐道:“还不是为了那县令公子死在了戏楼,还不只是那公子呢,一众的什么衙内班头也全死那里了,只把县令唬的,当下便下了封城令,又拟了报告向省城求援去了,眼下这县城谁也不叫出去了。” 顾轻风听了又是一阵灰心,庞细雨见了忙劝慰道:“至少现在知道苏以还活着,你又派了张来去报信,只不得路上便遇到了李逍 ,李逍现在已去救苏以了,你不要再难过,我们便好生在这县城呆着,便是多呆几日,十天半月的,那城门总是要开的。” 那些乞丐也劝慰道,鬼见愁江湖上也颇有侠名,况且千面大人和天下第一捕快李逍是相好,鬼见愁哪敢轻易便伤他性命的。 顾轻风听了乞丐的劝慰只觉好笑,但也不替苏以辩驳,客栈处却不好再去了。若是那县官从戏楼里查起,查到苏以身上,他们在那客栈里自是难以辩驳,幸而也没什么重要行李,那老乞丐见他们没处去睡,却道:“我们却有地方叫两位歇息的。” 说着便引二人离了破庙,此时天色已晚,又兼着这一桩凶案,街面上寂寂无人,却是半点声音没有,只有老乞丐手里打了一盏破灯,庞细雨紧紧靠着顾轻风,顾轻风当她害怕,便道:“你不要怕,鬼见愁已经走了,再杀不了我们了。” 庞细雨听他话,不由好笑,心想我虽打不过鬼见愁,跑却也跑得掉,就是怕,最怕的也是你半点武功不会,随便来个像鬼无盐一样的小角色都能要你的命,不好好看着你,真怕走路上跌一跤也跌死了。 那老乞丐一路引着他们,却转过几个街口,到了一户人家门口,在那门前敲了两下,便有一个佝偻脊背的汉子瘸着腿来开门,天色暗并不能太看得清面目,老乞丐轻声对着顾轻风道:“这就是那女儿被掳走的铁匠家了。” 那铁匠见了老乞丐,忙把顾轻风等人让进屋内,他早已听说了那县令公子被杀的事情,却不知其中详细,正要去找丐帮的人打探,却不想他们却先找上门来了。 当下迎进屋内厮见了,那老乞丐便把鬼见愁并千面之事说了,顾轻风在一旁补充,铁匠方听得明白,知道是千面答应了要为他讨回公道,但不知如何却叫鬼见愁搅乱了,只死了个县令公子,女儿么,却还没救出来,老乞丐担心铁匠发急本想劝慰个几句,却不想铁匠木木然坐着道:“鬼老大如今……怎么竟这样了……” 庞细雨听他言心中一动,她却也好多时日不曾听到鬼老大这个称呼了,当下打量打量铁匠,也道:“鬼老大么,本来也是这个样子,管他的人不在了,还能指望他个什么?” 她这话一出,老乞丐和顾轻风都是不懂,那铁匠却猛地抬头,眼睛在庞细雨脸上梭巡一遭,却不认得,又见她腰间挂一把长剑,剑鞘磨损严重也看不出制式,却不知道什么来头。 庞细雨心里此时却已认出铁匠是什么人了,又道:“甲字七号,‘铁匠’,你怎么沦落到这样了?” 老乞丐和顾轻风都听不懂庞细雨在说些什么,却见那铁匠听了庞细雨的话,身子却像是整个矮了几分,眼中竟一下一下掉出眼泪来,只见他道:“好好好,这位大人,我不知道你是哪一个,你要要我的命,拿便拿去吧,本也是我罪有应得,只是求你一事,人都说了‘白衣现世,银面惩凶’,却万望您能为民请命,惩治邪恶,救我女儿。” 说着那铁匠袖口处竟滑出一张短刃,便要划向自己的脖颈,老乞丐和顾轻风俱是一惊,便要拦阻,庞细雨却早有准备,长剑出鞘,只听“铮”得一声,那短刃便被弹飞了出去。 铁匠见状已是心如死灰道:“罢罢罢,您要捉就捉我回去吧,只是我女儿……” 庞细雨打断铁匠道:“我已经不是白衣使了,捉你做什么?” 那铁匠听了话只是惊愕,却浑然不信的样子。 又是白衣使,顾轻风已经听这个字眼听了不知多少,不只是他,那老乞丐也摸不着头脑,竟好似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一样,倒叫顾轻风惊讶起来,他只当这白衣使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样东西,要不然苏以,鬼无盐包括这铁匠为什么听了便都要吃惊,结果这号称消息最灵通的丐帮竟没有听说过么?不过也不排除是这老乞丐只是丐帮在这一小小县城分帮帮主,却不知道更多的江湖隐秘。 庞细雨见铁匠稍稍冷静下来,又道:“你放心,你的女儿我们帮你救了。” 铁匠听了忙谢道:“谢谢大人。” 庞细雨只是扬了扬手中铁剑道:“不用谢,当年你为我打造这柄铁剑,就当是我给你迟来的报酬。” 铁匠睁眼又细细看那宝剑,那剑此时已经出鞘,在黑夜里昏黄灯光下依然闪着一阵凛冽寒光,这把剑铁匠却是认得了,当下也知道了庞细雨的身份,当下又激动起来道:“是您?那您一定知道那位大人去了哪里?我们找您找那位大人您不知道找了多久!” 庞细雨把铁剑放回剑鞘,冷冷道:“那你不用找我了,我已经在这里了,你也不用找那位大人,那位大人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铁匠愕然道:“为什么?难不成那位大人已经……?” 庞细雨摇头,冷笑道:“你们这些人总不愿意相信,她早就放弃你们了,而且一点也不会回来了,你们与其找她,不如跟着鬼见愁走。” 铁匠摇头却不信,庞细雨道:“你要想过平静日子,就什么都忘了吧,我给你救你女儿出来,救出来你们就走得远远的,不要再跟江湖有丁点瓜葛,许还能得个善终,若是不小心漏了痕迹,只怕他们可不会像我一样放过了你。” 第10章 定计谋却惹病缠身 这短短几天,发生的事如此的迅速又匆忙,只把顾轻风的脑子也搞得混乱起来,晚间庞细雨和铁匠争论一番,到底也没辩出个什么,只是应允了要救那铁匠女儿出县衙,但如今县令公子刚死,整个县城里到处戒备,县衙中更是调了一队兵马日夜守候,哪里便那样容易进去了? 庞细雨只叫铁匠耐心等待,不要急于一时,等时机到了,她保证全须全尾还他一个女儿,这般说着,晚间便离开铁匠家门,却不知道做什么去,顾轻风问她时,只说到县衙打探情况。 顾轻风便呆在铁匠家中,白日里和庞细雨在一起,夜间却也睡不着,只恐庞细雨出什么意外,只等得庞细雨回来才囫囵睡一会儿,又兼着之前以为苏以已死,被鬼见愁一顿惊吓,竟自病了起来。 庞细雨见了怪他道,怎么一个医生自己不知道保重身体,却还能生了病? 顾轻风哪里好辩驳,只是现在县城封锁,药材紧缺,竟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什么药,便只能自己挨着,幸而顾轻风自己把脉,说倒也不要紧,不过是些许风寒,思虑过重导致,多睡几觉也就好了,但他心里念着苏以安危,又想着铁匠女儿,还琢磨着庞细雨嘴中的白衣使,本来不干他事,倒叫他硬生生想着半点睡不着。 庞细雨也自无奈,但既然答应了铁匠,自然以铁匠女儿为重,这日她夜探县衙直到天明才回来,面上却十分凝重。 铁匠和顾轻风见了忙问她怎么回事,只见庞细雨道:“我这两日打探县衙布局,只为寻找你女儿藏身之所,找了几日昨日总算叫我找见了,也和她厮见聊过了,确认了便是你的女儿,只是我后面又去大牢中探视,那县衙调来的一班兵马最是严防死守,怕县衙此时空虚牢房遭难,只怕那乞丐们却不好救出来。” 那铁匠听了道:“那丐帮兄弟乃是为了救我女儿才陷在里面,我铁匠也不是忘恩负义的,还需请老乞丐来商议。” 说着便瘸着腿到家门口,随意拣了个乞丐告知,那铁匠门口街上的乞丐本就是老乞丐着意安排,因而得了消息,便飞速跑去禀告,不多时,老乞丐便已到了铁匠门前,却也带了一条消息来。 原来这几日封锁城门,县城内叫苦不迭,民怨之声迭起,县令扛不住压力,便要于明日卯时重开城门,而之前县令向省城求援,省城那边派来捉拿凶手的官兵不过两日也要到了。 这却又是好消息又是坏消息的,明日开城门,县衙的兵马必然要分一些去维持秩序,正是他们救人的好时机,但是若是过了明日,等那省城的人来了,必要详查此案,单从那戏楼老板那条线上,便可一路查到他们客栈里去,毕竟那许公子为了看戏而亡,这戏里主角苏以去戏楼前可是在那客栈见过的,不少人都见了顾轻风他们和苏以亲密,客栈账上又有记载,只怕到时就算是他们不曾杀了那许公子,顶罪也未必没有可能,更何况他们之前的确有所密谋呢? 庞细雨听了老乞丐的情报,知道当下却急需她下决定了,她略一思索道:“千面之前的计划是打算放一把火,然后假扮许迟去放人,我们扮不得许迟,到时却把牢内所有罪犯不管有罪没罪都放了,让情况更为混乱,才好浑水摸鱼,只是我们没有千面易容的本领,潜入却也困难无比,再兼之现在比当时不同,县衙内警戒十分严肃,却不是之前松散样子。” 老乞丐听了忙问:“那我们该如何?” 庞细雨道:“无妨,我却也有安排。” 当下便对着老乞丐安排起来,那县城中能用的乞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几十号人还是有的,庞细雨叫他们分成两队,一队人少些,便在那县衙伺候,等得她先救出铁匠女儿,然后在内再放一把火,那乞丐就在外面也放起火来,而另一对则到大牢那边等着,县衙起火,大牢处必会分一些前去救火,等那救火的人走了,她再潜入牢内,偷了钥匙,放了牢内众人,也同先前一般里应外合地放火。 这法子听着简单,其中凶险老乞丐却早已察觉,忙问道:“姑娘,我知你有一身本领,但是那县衙不是别处,也是公家场所,纵然你救得那女孩儿出来,我们也刚好接应上在县衙放了火,就算你说得对,大牢处的确分了人马来灭火,但是其中机会只在瞬息,你要趁了那边县衙火未灭,这期间你可知你要做多少事情!” “你一来要躲过官兵耳目,混进大牢之中,你混进去还不算完,你要从那狱卒身上偷来钥匙,偷来钥匙还不算完,你要懂得那钥匙和牢房一一对应的规则,却不可乱用了钥匙,耽误了放人,你放了人,还要仔细注意,注意那牢中人数众多,一个个抢腿乱跑暴露你行踪,这却哪里简单了?而且如此救人,乞丐们非得连夜出城不可,那城门初开,看守极严,出行岂是容易?要老乞丐看,我丐帮众人先就在牢里待着,不如先救了铁匠家的女孩儿才是。” 铁匠闻说,急道:“我女孩儿要救,你丐帮子弟难道便放弃了么?” 老乞丐也急道:“我何时说放弃了?只是今时不比往日,那大牢严防死守怎么进得去?救你女孩儿是因为能救她,不救我丐帮孩儿,是我不想这位女侠为了我们枉送了性命,我丐帮兄弟陷在里面,难道我老乞丐不着急么?只是一切大局为重,后面等情况松些,再救我丐帮子弟才是保险。” 顾轻风听老乞丐话,倒是句句在理,却是经验丰富,也对着庞细雨道:“我看乞丐大伯说得却不错,细雨,救人是要救 ,自身安危你也得顾得。” 庞细雨闻言也不禁叹气,她往常只做过杀人的事,却没有怎么做过救人的活,虽是也知道其中困难,但也难免想要一试,等那省城的人一来,她和顾轻风自不可能再在这里多呆,到时却不知道那些乞丐要在大牢中陷上多久,却不愿放弃了,便对老乞丐道: “你不知道我是谁,自然不知道我的本领,这天底下让我害怕的只怕不超过三个,实话告诉你,就是那千面,在我面前我也不出十招便能胜他,只是他多一个易容的本领是我不及,不信你可问那铁匠我的本事,只要不是那鬼见愁守着牢门,我要进出可以不惊动任何人,不过你有一话倒是没错,我确实不知道那钥匙和牢门对应的规则,这却费事,这样,等我进了大牢之中,先放你们丐帮的那些乞丐,通了信息,一同拿了钥匙放人,却快些,你们到时便在牢外佯装劫牢为我争取时间却可好?” “那又如何出城呢?”老乞丐问。 庞细雨答道:“我们速战速决,却来一个灯下黑,他们只道我们要出城,我们偏不,就要藏在这县城中,大隐隐于市,等后面时局稍稳再瞅准机会出城。” 那老乞丐听了,自然无话,当下和庞细雨详细确认了晚间行动的种种细节,便等得晚间寅时执行计划,等确认好,老乞丐也不耽搁,匆匆告辞便去安排自己手下乞丐。 顾轻风听得他们一顿开会,心中也是又急又躁,却恨他不会武功便罢,偏身子也不争气,生了这病来。 那老乞丐走了,铁匠却也迎上庞细雨道:“大人,不知哪里能用上铁匠的?” 庞细雨看看铁匠,又回身看看顾轻风,笑笑道:“你只帮我照顾好他就好了。” 顾轻风听此言,脸一红,羞恼道:“我不要人照顾的。” 庞细雨笑道:“一个医生能把自己弄生病,却说自己不要人照顾,你瞧哪个信呢?” 顾轻风辩驳道:“你这话却不对,那医生又不是神仙,哪可能便一直不生病的,况还有一句俗语说得好‘久病成医’,生病生得久了,对医书上些症状才有些体味呢,你须知神农尝百草的故事,便是没病也要找病来生的。” 庞细雨听了直笑,知顾轻风又在说些呆话,便成心逗他道:“好么,那你就生这病吧,我却不要生的,发了烧,一边身子热一边身子冷,到处酸疼难受死,还浑身没有力气,跟那案板上待宰的鱼有什么区别?” 说着便走到顾轻风身边,伸手去拉顾轻风,只把他往前轻轻一带,顾轻风正是病中,哪里站得稳,便自栽倒在庞细雨怀里。 庞细雨笑道:“你看,站都站不住了。” 说完,却不见顾轻风回话,低头,只见顾轻风满脸红晕,却不知是羞的还是烧的,忙拿了手轻抚顾轻风额头,却原来顾轻风已烧了好大一会儿,只是放心不下庞细雨他们,硬生生听完了他们谈话,半点不提自己难受。 庞细雨骂他道:“你难受怎么一声也不吭的!” 顾轻风哪有力气再回话,只是吞吐着一团团热气。 庞细雨忙抱他到了屋内,铁匠也忙去烧了盆热水来,眼下却半点药也寻不得,庞细雨只是干着急,便要出门寻药去,顾轻风忙直起身子拦她,庞细雨见他起来,忙又回身将他按下,道:“你又起来做什么?” 顾轻风道:“你不要出去了,晚上还要救人呢,你快去睡一觉,要是精神不休息好了,晚上出事了怎么办?” 铁匠在旁听了也忙说是,对庞细雨道:“大人尽管去休息,顾公子这里有我,往常我家女孩儿也是多病,也备了些草药却拿来给顾公子吃一吃,看有没有用。” 说着,却去拿了些草药来,庞细雨认不得,叫顾轻风自己看哪些有用,顾轻风识得,却是些三七、地榆、白及类,多是止血用的,于他无用,但眼下他又怕庞细雨担心,便说都是有用的药,叫铁匠煎了来,比至药到,庞细雨怎么也要叫顾轻风服下。 顾轻风自羞红了脸,这地榆白及煎煮起来多为女孩儿家症候,用来止血所用,他叫煎了来不过是为了庞细雨放心,如何能入口呢?但又看得庞细雨眼中殷切,心中想着医书中禁忌,喝了却也不见有什么事,便自一饮而尽,庞细雨见他喝了药,才放下心来,却也有一阵困倦袭来,便就在顾轻风屋内,倚了宝剑靠着门板睡了。 顾轻风想叫她床上来睡,偏自己半点力气没有,喝了那药虽无用,但只一口热水也是好的,庞细雨又给他紧盖了被子,当下竟也一阵模模糊糊起来,等自睁眼,却不见了庞细雨,只有铁匠在,问及时辰,竟已是寅时了。 第11章 口难言夜半遇杀机 顾轻风见已是这个时辰,慌忙便要起来,铁匠劝他道:“顾公子,你再歇会儿吧。” 顾轻风回道:“你叫我怎么睡得着?” 铁匠知道他担忧庞细雨,便也不多劝,只是道:“顾公子你放心咯,庞大人就是在白衣使中也是排得上号的,一定不会出什么问题!” 铁匠正自说着,却忽然听得屋外传来一阵锣鼓声,忙也不管了顾轻风,只走到院中往门外瞧,顾轻风以为出了什么事情,衣服也不披也慌到院中往外看。 隔着门板,透过缝隙,只见那街面上寂然无人,黑洞洞只有一轮月亮还洒下些许银光,远处却隐隐看见一团人影,当头的打着一盏灯,顾轻风和铁匠心中都泛起疑虑,算算时辰,这时候庞细雨应该刚刚潜进县衙里,这么晚了外面的却是谁? 及至那团人影走进,顾轻风才看得仔细,却看得一个身高不足四尺的矮个子老头腋下夹了一盏宫灯,手上又拿了一个金锣,一路敲将过来,而在那老头身后却是一个由另四个同这老头一般高低的四个小矮子老婆婆抬起的破败轿撵,那轿撵四处没有遮帘,只用四根铁杆子从底部延伸上去支起一个轿顶盖来,顶盖上绑一个红绣球,而那轿子里坐着的是一个红衣服的男人,却是正常身高。 见到此人,铁匠的表情阴晴不定了起来,怎么偏这个时候找上门来了? 顾轻风还正在疑惑出,却见铁匠严肃地对他道:“顾公子,此人我认得,却是冲我来的,你却快躲到屋里去,铁匠的性命不值钱,你却不一样 ,庞大人为了我女儿身犯险境,我却连她的托付都做不好就是铁匠的大罪了。” 顾轻风还未待说话,却见那铁匠身手一点,便点中他身上穴道,顾轻风只觉身上一软,动也再动不得,铁匠本想将顾轻风送进屋内,锣鼓声却仿佛近在了耳边,当下又怕那红衣男子发现顾轻风,当下也来不及多管,便从院中拿了他打铁时的锤子,跃出院墙,直跃到那轿撵之前,虽瘸一只脚,动作倒也敏捷。 顾轻风动也无法动,喊也无法喊,心想这些江湖人士也真是有意思,动不动就要点人穴,当下着恼,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隔着院门缝隙看着街上的对峙。 那红衣男子见了铁匠,一摆手,轿子便停。 铁匠喊道:“红一刀,你是来取我性命的吗?” 红一刀不说话,倒是那敲锣的矮子大喊道:“铁匠,我们主人来找你问刀,问你为什么你做的刀砍了不过三十七个人,怎么就卷了刃?” 顾轻风在院内听得这矮子之言,只觉触目惊心,这红衣男子手上竟如此多条人命。 铁匠冷哼一声道:“那是你主人只会用刀,却不保养刀,刀不高兴认他做主人自然要卷刃。” 红一刀听了这话,却不恼,反笑了起来,他笑时却也没有声音,只是眯了眼,咧开嘴。 那矮子见了,却浑身一抖,对着铁匠大骂道:“胡说八道,是你做的刀不配做我主人的刀。”说着那矮子却把手中敲锣的棒槌直直朝铁匠掷了过去,铁匠却不敢掉以轻心,拿着铁锤一挡,只听得金属碰撞的声音,那棒槌竟然是铁铸的。 那矮子见一击不中,把灯笼从腋下取出往旁一放,却从腰间拔出一把铁剑来,他身量本就矮小,此时拔出铁剑足有他一半高,看之实在滑稽,铁匠却丝毫不敢小看,拿了铁锤左抵右挡,那矮子剑法却凌厉,又瞅着铁匠腿脚不便,便直攻铁匠下盘,他本就矮小,又攻下盘,铁匠只得一步退步步退,却半点奈何不得。 那矮子瞅准机会,对着铁匠下盘只是一个横扫,铁匠慌忙躲闪,却是一个没站稳跌倒在地,矮子瞅准机会,高高跃起,手中铁剑直瞄准铁匠心脏。 顾轻风在院内看着,心中暗呼不好,正自不知如何,却见那矮子倒飞了出去。 这下不只顾轻风一惊,那红一刀竟也敛容端坐,却好似如临大敌一般。 “你们这些人呀,怎么就喜欢欺凌弱小呢,他一个瘸子,却哪里招惹你们了?” 顾轻风听到这声音,只恨自己身不能动,嘴不能喊。 而街面上,铁匠还摔倒在地,那矮子被打飞出去,脸上惊愕十分,就连那抬轿的四个矮婆婆也低了头,不敢看那说话之人。 唯有红一刀,手按在腰间刀上,下一秒,刀便出鞘。 顾轻风这才晓得这人为什么要叫红一刀,他出手时悄无声息,速度迅捷至极,你还未见他人,刀光已至。 那说话的人见了这刀,也不禁微微一笑道:“好刀。”却不知道是在夸红一刀手中的刀还是在夸红一刀的刀法。 那说话的人夸了一句,却不躲不闪,只把刚才打飞矮子时用的长剑横在胸前,刀至剑起,顾轻风根本看不清那剑的动作,便见红一刀随着他的刀一起旋转起来,随后却是猛一后退,堪堪用脚止住。 那说话的人收了剑,看着红一刀和那几个矮子道:“说来也怪,这两年怎么竟是你们这种人冒了出来,我老记着你们已经死了才是,我总觉得这里面有些个门道,怎么样,你们和我说说如何?” 那红一刀知道自己打他不过,自然不会和他多言,此时也不管那五个矮子,自己把刀一收,竟头也不回地就往后跑去,见那红一刀跑了,五个矮子也哪里还顾得许多,把那轿撵就丢在原地一个赛一个地飞逃起来。 那人见他们如此逃跑也好笑,便要追赶上去,忽听得远处有声音大喊:“走水了!县衙走水了!” 听得如此说,那人忙止住脚步,果然见县衙方向一阵火光冲天,当下也不管红一刀他们了,飞快地往县衙方向去了。 顾轻风见了更是心焦,却恨铁匠点了他穴位,要不然他非要喊住那人,叫他不要去县衙,不要坏了庞细雨好事。 铁匠此时也回过神来,面色惊恐,忙进了院门,解了顾轻风穴道,顾轻风叫点在这里受了一阵风吹,早已支撑不住,只觉浑身发冷,又觉烧得厉害,却还是抓紧铁匠道:“快,快去告诉细雨,李逍往县衙去了,计划中止,快,别叫她和李逍打起来了!” 铁匠听顾轻风说话黏黏糊糊只是不清楚,顾轻风发急又连说好几遍,铁匠方才听清,听了也自着急,知道原来刚刚那人便是天下第一捕快的李逍,忙把顾轻风先扶到房内,自己拿了铁锤一瘸一拐就去找老乞丐,只盼望庞细雨还没到大牢去。 老乞丐此时早已集中了人马等在大牢门口,而庞细雨则抱了铁匠家女孩儿刚刚出了县衙,那女孩儿年纪尚小,不过十五六光景,满脸稚气,起先庞细雨夜探县衙时见了她,只见她枯坐在院子,对着月亮垂泪,庞细雨便知她一定是铁匠女儿,忙把她要救她之语说了。 今日她却来履行承诺,小女孩也听话,叫她不要说话,便捂了嘴一个字也不往外吭,庞细雨抱着她,只觉没有二两肉重,既然救了小女孩,她便点了火,那乞丐外面见着,也点起火来,也是天公作美,吹来一阵好风助火势,只见火浪一下下往上攀升。 庞细雨把小女孩交给老乞丐,也不耽搁,等得那监牢前果分了一队人马去看县衙那边什么回事,趁此混乱间,老乞丐便见得庞细雨似条鱼般游走人群中,她身量极快,不到得一会儿便连老乞丐也看不清她去了哪里,就是有那守卫察觉不对,一转头也只觉轻风一阵。 不过前门好过,到了里面守卫减少反倒要难通关,也是庞细雨轻功极好才勉强过得,再到里面,却就是她天下第一的轻功也难过,庞细雨到此本也没打算蒙混过去,只见她手指轻点,那狱卒便一个个昏睡过去,庞细雨从桌上拿了钥匙,却也不随意放人,先找着那乞丐们的牢房,说明来意,将他们放出,然后又把钥匙一分,乞丐们会意同她一起去放其他的囚徒去了。 至于李逍,他到了县衙只见火已小,不复之前,又忽然听得有人说牢狱那边似有人趁乱劫牢,也似有火光样子,他又急急往狱衙跑去,若是苏以在这里,一定要骂他是个笨蛋,县衙若是出事头一个要注意的就是大狱免得有人浑水摸鱼,他倒好,来这里看火光,难不成他是一个会灭火的? 不过幸好苏以不在这里,没人骂李逍笨蛋,李逍直直到了狱衙,便看得一群乞丐呐喊着一副要冲击大牢的样子,那乞丐们手中却没什么家伙什,尽是些农具棍棒,却不像什么正经匪帮,正待思考处,又见那大牢内竟又奔涌出一团人马,那守牢的卫兵被前后夹击,一时竟有些不支。 李逍此时也无法可做,但也知道定是那大牢里有人捣鬼,当下逆着人群却往大牢方向走去。 第12章 烧县衙惹却龙虎斗 庞细雨和乞丐们放了囚犯也知不能久待,便顺着人群往外走,不想刚出大牢,就见远处一人竟拦了出口,只要有人往前,他便把剑一横,几个囚徒冲他都叫他挡了回去,那通道又窄,那人剑法却高,竟一人当万军,只把了这虎牢关,似个吕奉先。 众人见了都惧怕他,竟往后连退几步,留出片空地来。 李逍靠在墙边,扫视一圈,眼睛便停留在庞细雨身上,笑道:“你个小姑娘怎么在这大牢里,穿得倒干净,是不是你把他们放出来的呀?” 庞细雨轻轻往前,其他人都给她让出路来,几个乞丐还想护在她身边,都叫她按在原地。 李逍见她腰间挂一长剑,知她也是用剑的,便把长剑在手道:“请赐教。” 庞细雨不敢轻敌,但此时却是紧迫间,须得抓紧时间,否则一会儿县衙的增援到了,他们却跑不得了。 当下也不耽搁,一柄长剑出鞘,直直地向李逍刺去,李逍尚自不动,却还只是把剑一横,待得庞细雨剑来,便只是一旋一挡,只听铿锵两声,庞细雨只觉手中长剑便要脱手,忙往回一收,两人各自站定,一番交锋下来心中却都有了数。 庞细雨脸上阴晴不定,但却极快便猜出了眼前人的身份,却也不是她托大,她曾对老乞丐言说,说这天底下能胜她的不超三个,一个是鬼见愁,她前些日子遇过了,现在么,又遇到一个。 庞细雨收了剑,朗声道:“阁下可是天下第一的捕快李逍李大人么?” 李逍笑笑道:“是我了,不想你小女孩年纪不大,眼光倒好。” 庞细雨听了知道现在时间紧急,来不及和这李逍细细解释,却瞎扯道:“不是我眼光好,是我领了千面大人命令,千面大人却告诉过我的。” 李逍一愣道:“千面?怎么?难不成是他叫你来劫牢的?” 庞细雨从腰间摸出当时苏以交给他们的戏票,她一直也未曾扔掉,递给李逍装模作样地说道:“这就是千面大人的令牌。” 李逍拿了一看,果然不错,是苏以的东西,当下也踌躇起来,他知道苏以一向有些不守规矩,但行为处事却少有差池,虽不知道苏以为何叫劫这县衙大狱,却想总有他的道理,但是叫他放了庞细雨离开,却又好像与他身份不符。 庞细雨见他松动,却又上前一步,轻声说道:“李大人,你且放我先走,明日你到十字街铁匠铺来,千面大人在那里恭候,自会给你个交代。” 十字街?李逍想到他便是从那里过来的,却不曾见了苏以,苏以见了他又怎会不招呼,当下神色一凛,道:“好么,你个小丫头胆子不小,我不知道你哪儿来的千面的东西,却来骗我了。” 庞细雨不知道他如何识破,却也知道接下来她再说些什么,李逍也绝不会信了,大战在所难免,当下手中拿稳了剑。 李逍先攻,庞细雨哪里阻挡得住,当下腾挪躲闪,李逍一击不中一击又至,庞细雨拿剑阻挡,一碰着李逍长剑,便觉自己宝剑要被吸走脱手一般,当下连连撤退,瞅准了时机,却便要往牢外去。 李逍自然要阻拦,两个人且行且打,只打到外面空旷地去,老乞丐见庞细雨打将出来,又见大牢里跟出许多人马,知道不可多待恋战,却忙唤身边乞丐且退且战,恰逢此时铁匠却瘸拐着赶了来,只结巴说李逍到这儿来了,老乞丐这才知道和庞细雨僵持不下的乃是李逍。 庞细雨初时还能勉力支持,到后面实在抵不住李逍剑法凌厉,已露败相,正自无法处,却见远处飞来一个人影,人还未到一点寒芒先至,庞细雨和李逍连忙分开两边,躲过枪尖。 待得三人站定,庞细雨才看清,那飞过来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那鬼见愁,原来他那日并不曾出了城门,为了苏以伤势严重却是耽搁下了。 李逍见了鬼见愁自是一惊,鬼见愁却不给他机会,当下长枪前送,已到李逍眼前,李逍忙拿剑抵挡,二人更不顾庞细雨,自顾自打了起来。 庞细雨忙趁了机会招呼乞丐们赶紧撤退,混乱间却见那铁匠跟在老乞丐身边,庞细雨忙过去问话道:“你怎么在这里?顾轻风呢?” 铁匠忙把顾轻风如何叫他赶来报信之事说了,庞细雨听他言说红一刀之事,又说顾轻风又发起烧来,也自心急,生怕顾轻风独自一个出什么事情,更不管李逍和鬼见愁如何纠缠,当下只恨不能腿生双翼,飞到顾轻风身边去才好。 庞细雨再不耽搁,便往铁匠的屋子那里去,铁匠也慌忙跟上,老乞丐则留下善后,把那丐帮众人收拢了,一个晚上下来,虽是救出了人,丐帮中却也有人手折损的。 却说顾轻风送了铁匠出门,自己却再坚持不住,只在屋内榻上歇息,却如何能睡着?眼一闭就好像有火光在眼前,眼一睁,又瞅着屋内黑洞洞没个人来,不知道庞细雨如何,也不知道李逍在哪儿,心中怕他们两个打起来,庞细雨打不过李逍,叫李逍误伤了性命,便要挣扎起身,也想到县衙去,要挡在庞细雨身前,要对着李逍说:“你不能杀她的呀!” 李逍也对着他说:“她劫大狱,烧县府,不杀她杀谁?” 顾轻风只嗫嚅不知怎么说,庞细雨在他身后,却揽住他腰腹在耳朵边责怪他:“你怎么出来了?不是叫你好好休息么?你瞧好啦,我不怕他的。” 说着竟飞起一剑插进了李逍胸前,顾轻风一惊,却觉浑身大汗,原来他不知不觉竟朦胧睡了一觉。 睁眼却见天已蒙蒙亮了,院门处传来一阵急切脚步声,须臾,庞细雨已到他床前,铁青着面孔只拿手试试他额间温度,烧已退得差不多,还有些低烧却还不碍事。 庞细雨斥骂他道:“你不听话的,叫你好好休息却为什么不好好休息的呀?” 顾轻风见她生气,也不好多做辩解,只是问她道:“你受伤没有?我叫铁匠去找你,你可遇到我二弟了?他手上没轻重的。” 庞细雨闻言笑道:“你放心,他还奈何不了我的。” 顾轻风闻言却想起先时做的梦来,忙又问道:“那李逍呢?他可受伤了?” 庞细雨听了答道:“这我就不知道了。” 顾轻风只当庞细雨伤了李逍因而如此说,又想起庞细雨身份却也是江湖中人,不知是否也和李逍有仇怨在身,当下心中难免着急,兼之他身体本弱,又烧了一夜,当下又咳嗽起来,庞细雨见他咳嗽忙帮他捋气,过得半晌,顾轻风才戚戚然道:“无论怎样,我们两个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也算朋友一场,无论你和李逍如何,为了和我的一点情义,你也跟我讲讲的,就是他死了你也告我一声的呀。” 庞细雨闻言,知他担心李逍不知道想哪里去了,忙解释道:“我真个不知道的,李逍和我缠斗一会儿,那鬼见愁便寻了来,他两个打起来却是电光火石,我半点插不进手去,我心中又挂念你一个人在铁匠院子里,我怕你出什么事情,便急急赶了回来,你要知道李逍如何了,你等着,我现在就赶回去我循着他们俩打斗的地方一边问一边寻去!” 说着庞细雨便慌忙起身,真往屋外去了,顾轻风阻拦不得,又逢此时铁匠也赶了回来,他的女儿被庞细雨救了后便叫一伙乞丐看拢着,眼下也跟了他一起回到这院中,庞细雨只简单嘱托了铁匠两句,便慌忙往外去了。 铁匠不知庞细雨这么急去做些什么,只来得及大喊一声道:“大人,省城那边的支援到了,关于藏身之地老乞丐要同你商议,大人却不要耽搁了!” 只听得庞细雨遥遥一句声音传来:“你叫乞丐们自己定夺,不用等我了。” 铁匠闻说只得回身屋内,却见顾轻风双目含泪,却下了床榻,铁匠劝他回到床上,顾轻风忙敛容拭泪,铁匠见状也不知道他和庞细雨出了什么问题,又知顾轻风在庞细雨心中极重要,便只是乱劝道:“顾公子,可是庞大人惹到您了?您不要生气,庞大人忙活了这许久,身心俱疲的,有时说话不对也是有的,你却不知道,我从前遇着庞大人,却不曾见她如此的,她那时和别个白衣使也没不同,除了武功强些,身份尊贵些,行为处事也是白衣使一般的冷酷,你不知我在这里遇着她心中多么惊诧呢。” 顾轻风知铁匠误会,却又不好辩解,那铁匠的小女儿也过来劝道:“大哥哥,你不要生大姐姐的气,大姐姐救了我,是个好人。” 顾轻风见父女两个都来劝他,只涨得脸颊通红,又如何说,只得道:“我……我没有生她气的,为了我要知道李逍情况,她才出去为我打探消息,我拦她拦不住,想着她忙了一夜,又为了我一句闲话又自奔走起来,我自己心里恨自己不会说话,叫她辛苦,因而难过,却不是怨她。” 那铁匠闻言怪道:“李逍么?怎么顾公子却打听他情况,他和鬼老大打将起来,两个人武艺都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谁敢近前,我看得他们打远,你一枪我一剑的好不吓人,但后又不知他们说些什么,竟各自停了兵,那李逍便跟着鬼老大不知去哪儿了,顾公子,你问李逍做什么?难不成却与他有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