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步吸引》 第1章 第 1 章 店外雪花飘飘洒洒,路上行人的减少导致街道的氛围也冷了不少。 徐飞翼手揣兜里,迈着小碎步,企图在冰冷的天气中收获一丝温暖,顺便给店里增添点人的气息。 奶茶店处在街道拐角处,透过玻璃窗和玻璃门能清楚看到外面的灰白色世界。偶尔经过这里的自行车的铃响,成为一种点缀。 路面上的积雪踩上去发出嘎吱嘎吱的细微声响。 徐飞翼刚要拉开椅子坐下,听到动静,又抬头注视着门外。 这是来顾客了? 店外的人影慢慢移了过来。 那人把围巾往下拉了拉,理了理衣服,站定了才说:“请问……这里还招不招人?” 看样子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说话间搓着手哈着气,声音哆嗦着。 “啊……招的招的……” “不招哈,我们不招人的。”从里边探出一颗头来,一个凌厉的女声回应道。 徐飞翼回头:“姐你干嘛呢!” “招什么人,多一个人多付一份工资,出得起嘛你。” 徐飞翼没理她,上前开了门:“先进来再说。” 陈星拉着行李箱,看看眼前两位店主人,感激地朝身边的徐飞翼点点头:“谢谢。” 徐飞翼领他到里屋,给他接了杯热水。陈星捧着水杯,暖意瞬间聚集到了手上。 陈星走进来的时候打量过这里。 地方不大,甚至有一种施展不开手脚的窘迫感,一边是柜台,另一边整齐摆列着几张桌椅。整体偏暖色调,地板是木质地板。 他一路经过那么多家店铺,就没见过用木头地板的。 店主人不知道在外头忙活什么,陈星独自一人捧紧手里的唯一热量。 墙上挂着一个小电视,在播报新闻。 “近日市民应注意出行安全……”画面配的是雪景,陈星只当是普通的天气报道。 “目前警方正在开展调查,如有线索,请及时向警方反馈……” 徐飞翼正巧搓着手走进来,陈星问了句:“哥,咱这里是发生啥事了吗?” 徐飞翼一愣,说道:“出大事了。” 隔壁小区失踪了三个人,只有一个人找到了尸体,其余两个人至今下落不明,估计也挺悬。 “隔壁小区是……” “就是全是老楼的那个,DX小区。” 陈星刚要喝一口,听到这个名字一怔,嘴里又默默念了一遍。 徐飞翼看他脸色突然难看起来,问道:“你去过?” “当然没有。” 陈星心里哆嗦着,心想自己这是进贼窝了。 徐飞翼拍拍他的肩膀,安抚了一下。 陈星想着说点什么打破一下现在的尴尬。 “这……是不是有点太恐怖了。” 徐飞翼在旁边坐下,说道:“好像说是被开膛破肚,疑似被野狗啃的。这说出去谁信啊。” 陈星从这一路走过来,安排好临时的住处,冰天雪地里四处打听。有时转蒙了,在人来人往的街边站着,只瞪着一双眼睛发呆,看雪花在自己面前落下。等恢复了力气,往住宿走,进门关门,倒头便睡。 手机推送的消息愣是一条没看。 他明白现在这个地方住不了太久,必须赶紧找下一家。见识了一些魔幻的东西,指引他到这里来——一家奶茶店。 现在不光是魔幻,而且很可能跟人命案子有关。 …… 陈星脱了帽子,摘了手套,抓了两把凌乱的头发。签下各种合同,算是正式入驻了。 他的房间在三楼,杂物间旁边的小阁楼。 之前就清理过,只是太久没动,积了点灰。徐飞翼动手整理了一下。 “你暂时就住这儿,之后再给你腾个地方。” 陈星轻轻“嗯”了一下,拖着一天的疲惫和身上这身厚重的衣服走进这个房间。 只有一个小窗,被报纸和胶带乱七八糟地粘在一起。外面的天渐渐暗了,屋里开了一盏灯,照样显得昏暗。 吃过饭,陈星回到三楼,简单收拾下为数不多的行李。 躺在床上,陈星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只露出半个头,静静地看着天花板。 床尾的窗户虽然被报纸掩盖,看不到外面的景象,但依旧听得到狂风呼啸。 被子里手脚的温度逐渐回升,让他的心里有了一丝安逸。他其实真的只是需要一个能住的地方就好,无所谓好坏。 但是住这里恐怕不行。 怎样才能挪到店主人的房间里去。他在想一个借口。 徐飞翼一打开门,看到陈星一手抱着枕头和毯子站在门口,另一只手停留在半空,应该是打算敲门。 陈星酝酿已久的举动被打破,随即转身准备走人,又忽地想起自己的目的,又转了回来。 “上边太冷了,我能在这里睡吗?”陈星一边歪头看房间里面的摆设。 徐飞翼看着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回头看了一眼那张不是很大的床:“那……你……要不和我挤一挤?” “不用了,我打地铺就好。” 没想到这么轻松简单,陈星躺着心想。 整个房间只有徐飞翼床头开着一盏灯,暖黄的灯光照亮他的睡颜。 陈星偏过头,看他平静安稳的样子。顺着这个人,观察一下整个房间的陈设。 进门一个普通素色储物柜,再往里是一套简单的塑料桌椅,桌子上放着日程表。整个看下来,这张床是最豪华的。 没有监控。 没有监控是最要紧的。 陈星在安顿房间不停跑上跑下这段时间里观察了一下,只有一楼有店内的监控和店外街道路面的监控。 思绪拉回来,他的目光又移到徐飞翼熟睡的脸庞。 他突然感觉有点对不住眼前这个好人。 陈星闭上眼,努力甩开脑子里的罪恶感。现在真的不是该讲究道德的时候。 明天该从哪个地方下手——这才是现在该考虑的问题。 储物柜不用说,这张床的床底,大概也会有些东西。 现在的自己活像一个小偷。 陈星努力给自己构思一个路线与计划,彻底抛开那些不必要的想法。还没等真正构思好,他翻了个身,实在挺不住沉重的睡意渐渐睡去了。 第2章 第 2 章 闹钟还未响起,陈星从黑暗的朦胧里醒过来,第一时间看向徐飞翼。 人不在。 不知怎的,这种巧合像极了有意为之。他刚出去,他正好醒来。 陈星觉得这是个好机会,虽然大脑潜意识告诉他现在有危险潜伏,但他还是愿意迈出这一步。 他掀开身上的毯子和被子,把自己的身子从里面抽出来,穿着袜子的脚先在地板上蹭了蹭,然后试着用手撑着站起来。 “嘎吱——”地板发出了它本该发出的声音。 陈星维持这个动作进退不得,前面的步骤花费了太多时间,寒意渐渐从脚尖蔓延到身体其他地方。 陈星强忍着四面八方袭来的凉气,艰难地爬起来。 目标是储物柜。 他迈开步子,尽量做到轻盈。 陈星能明显感觉自己的双腿在打颤,有被冷到的,也有被紧张到的。 成功站到储物柜跟前,他拉开了最上面的一个——是空的。 陈星有些失落。不过也好,直接排除了一个。 就在他走神的一刻,徐飞翼已经回到了门口。 他从陈星身上跨过去,重新爬回自己的床。 陈星瑟瑟发抖地回想刚才回被窝那套连招,可能用时不到一秒,早就顾不上声音的问题了。 他屏住呼吸,心跳的震动格外明显,眼球控制不住地乱转,差点把眼皮子掀开。微微睁眼,徐飞翼背对着他,并无异样。 陈星看着他的背影,微微喘了口气。 刚才忘了看时间,居然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陈星的眼睛要闭不闭的,心里像拽着一个东西,持续着昏沉沉又突然清醒反复交替的状态,一直到天亮。 闹钟真正响起,店主人干脆利落地起床,只剩陈星还在迷糊。 这次他留了一个心眼,多待了一会儿。 卫生间里一阵嘈杂,应该是妥了。 陈星看了一眼紧闭的门,迅速爬起来披上衣服,摸上储物柜的第二个抽屉。 里面多是一些证书之类的物件。陈星知道这样做不好,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每一本粗略翻了一遍。 他对于徐飞翼的**不感兴趣。 在这一番搜寻中并没有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陈星的希望落空,只能把抽屉推回去。 徐飞翼在门里站着看他动作。 陈星一个回头,感觉自己的呼吸连同空气一起停住了。 他不知道他到底看了多久。 陈星的手无处安放,只好拉拉身上的衣服,仿佛能把自己的罪行掩盖住。 “你在干嘛?” “嗯……我好像落了东西在这儿。”陈星脱口而出。 他恨自己的大脑不会转,说了个最不可思议的理由出来。他总共就拿了套被褥下来,有什么东西可丢的呢? 徐飞翼看看地板上陈星睡觉时的地方,疑问道:“什么东西,手机吗?”一边说着一边向里面走。 “我自己找找就行。” 陈星盯着徐飞翼的动作,自己却迈不开步,直愣愣地定着,心想完蛋,这下是无论如何都得在这个地方摸出一个东西了。 陈星缓缓蹲下,做出一个寻找的动作。 他的大脑在疯狂呼救。 这个房间的结构简单,总共就几个值得搜寻的地方——储物柜底下、桌子底下、床底。 陈星敷衍地表演着几个动作,在储物柜与地板之间的缝隙摸索。 还真让他摸出一个东西。 是一张白纸,翻过来看,上面画着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这是什么?” 半跪着正在看床底的徐飞翼闻言回头,拿过陈星手上的画,喃喃道:“没什么……” 陈星仔细看着这幅画,内容虽说算不上多么细致,但也能和自己的记忆对上号。 这是一块不规则的石头,附着在它身上的各种颜色会缓慢流动,透过表面仔细看能看到内部细小的丝线,密集的小光点沿着这些丝线像血液一样流淌循环。 陈星又惊又喜,虽然找不到实物,这个也可以作为一条线索。 “这是一块石头,不是吗?”陈星欣喜地把画展开在徐飞翼面前。 他双手拿着画,半坐在地板上抬头看着徐飞翼,满眼笑意。 徐飞翼看他高兴得像个孩子,被他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吸引了注意,半晌才回答:“你怎么知道……”他补充道,“我……我之前做过一个梦,梦里说这东西能毁天灭地什么的,我觉得奇怪,所以画下来了。” 估计是觉得说出来太离谱了,徐飞翼忍不住轻笑了一下。 “那能送给我吗?”陈星问得直白。 徐飞翼很诧异。 陈星也觉得自己的行为显得情绪过于激动了,换了个说法:“可不可以借给我,我会还的。” “很重要吗?” 陈星回答不上。如果交不了差,自己可能就要命悬一线了。 陈星无助地看向地板,简直想捶死自己,小偷的活做不好,撒谎也说不利索。 好在徐飞翼放话:“你想要就拿去吧。” 陈星心里的紧张烟消云散:“谢谢。” “别坐地板上了,很凉。”徐飞翼对他伸出手,“下楼吃饭吧。” 吃完饭,穿上工作服,陈星开始做些简单的活。起锅烧水,倒牛奶,兑咖啡,切配料。 一系列做下来,居然还有点烦躁。 不过也是,没人会对工作起那么大兴趣。陈星安慰自己。 转头看一下自己老板,手里的动作没停歇,倒是一副安然自得的样子。 “徐哥~”突然传来一个十分黏糊做作的声音。 “徐哥哥~” 陈星见徐飞翼没反应,自己从里面走出来看了一眼。是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身后还有两个坐椅子上的,应该是一起来的。 女孩见到眼前这个新员工不由得愣住了。 叫了几遍都没有回应,女孩切换成了正常的声线:“老板来杯热水。” 徐飞翼倒好送了过去。 “谢谢哥哥。” “想喝热水回家喝。” 女孩稍微抿了一口,说道:“我家离这里好远的,进来躲躲风怎么了。” 陈星看了眼窗外,天气比昨天好许多,起码能见到太阳。 徐飞翼又拿来两个纸杯,倒满水。陈星给其他两位送过去。 第3章 第 3 章 徐飞翼又取了两个纸杯,倒上热水,陈星给后面一起来的两位端过去。 天气寒冷,大家的衣服都穿的多些,显得有些圆滚滚。 三个女生没多停留,放下杯子,开门骑着车子准备走了。 徐飞翼对着门外不忘叮嘱两句:“路上小心,别跟赛跑似的。” “知道啦!” 陈星对着几个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DX小区的事。 他上网查过,这件事其实已经发生一个月了,警方却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DX小区年久失修,连个监控都没有。墙壁上各种绿色植物根筋缠绕,虽然现在枯萎得连叶子也没剩几片,但依旧能看出它们生前旺盛的生命力。 墙壁上各种斑驳的裂痕水渍,窗户也是极为老式的铁栏杆,多是生锈的。 陈星一想到极有可能已经消失的三条人命,内心一阵恶寒,手下收拾桌面的动作迟钝了些。 “我表妹。” “啊?”陈星有些尴尬地回头。 “刚才那人是我表妹,经常来我这儿。” “哦……”现在谈论的画风和自己想的东西明显不在一个频道。 “……我怕你误会。” 陈星没再回答,应该没人会好奇老板的人际往来吧。 “你不好奇?” “我……不好奇这个的。” 店内只有他们两个人,几乎静止的空气里只剩手里收拾东西发出的碰撞声。 陈星拿着扫帚开始一天的日常清洁工作。其实这里本来不归他管的,谁让他是个热心肠呢?反正地方不大,来往的人一多,落了灰,他眼里看着碍事,索性给打扫一番。 陈星努力回想早上的事,结尾好像是以下楼吃饭结束的。自己编的谎言貌似被遗忘了。 陈星侧着身子偷瞄了一眼自家老板,手里正在擦拭一个玻璃杯,磨得滋滋作响,脸上平静无波。 应该是不记得了。 “你早上是在找什么东西吗?” 陈星差点崩溃,想什么来什么。这位老板着实有点太替员工着想了,对于他来讲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好在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剧情。 “我没听到闹钟,看到手机不在旁边,以为弄丢了,其实根本没拿下来。” 徐飞翼点点头。 陈星看完他的反应,觉得自己编得还可以。 不过试想一下如果自己开店招进来一个贼,应该谁都不会好受。 那副画作应该尽快送到DX小区,到时候又需要一个理由,那时候又要怎么编呢。 陈星开始犯难。从早上开始各种小心翼翼差点被识破,到然后处理各种事务,总体看下来什么都干了,但心里总想着致命的问题,七上八下。 有点身心俱疲。 他不知道这个途中还会出现什么不可抗力的事情。 陈星不自觉地皱起眉。 徐飞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边,自然地接过他手里的扫帚,说道:“我来吧。” 陈星愣愣地松开手,挪到一边,让出了地方。 徐飞翼看他发呆的表情,微微眨了下眼睛。 陈星反应过来,什么话都没说,低头走进了里屋。 他用手胡乱搓了把脸,手的冰冷刺激着脸,也刺激着大脑,尝试让自己清醒。 这一整体天其实并没有完整的规划,所以脑子很混乱。 陈星打算真正冷静下来。现在正是工作的时候,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工作。 再怎么样,她不可能真的追到这里来。 …… 等到店晚上关门的时候,店里的灯全部关掉,只有里屋开着一盏小吊灯。 等陈星脱下工作服洗完手回到桌子旁,徐飞翼已经端好了两碗面在桌子上。 陈星拿好筷子,感觉有点无从下手。 他没用过这么大的碗。细细的面条盘在碗里,浸满汤汁,又有少许葱花点缀,甚是诱人。 就是里面这一大块鲜红色有点过于夺人眼球。 那是一大勺辣椒酱,看着还滋滋冒油。 徐飞翼把面拌了拌,已经吃了起来。 陈星突然感觉这张小方桌变得更加狭窄起来,明明早上还不觉得。 现在端回三楼吃是不太可能了,秉承着“有的吃就不错了”的观念,他决定试一试。 这一口辣味直冲天灵盖,和他想的根本不一样。他知道暗藏其中的不只有辣,但是这个有点让他承受不住的辣淹没了他的理智,已经让他无法仔细感受其中的香味了。 徐飞翼已经吃了大半碗,抬头一看,陈星一小口一小口地咽着,眼睛微微发红,鼻头一层密密的细汗,偶尔忍不住吸两下鼻子。 徐飞翼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从旁边抽了张纸巾递给他。 “我……我忘了问你能不能吃辣了,抱歉抱歉。” 陈星接过纸:“没事的,哥。” 徐飞翼最后也没让他真的全部吃完,准备拿纸帮忙擦擦眼角被辣出来的眼泪,被陈星一手拿过去,悬在半空的手只好又收回去。 简单收拾了一下桌子,陈星跟进厨房,刚撸起袖子,就被徐飞翼“赶”了出去。 “我来就好,平时都是我一个人。”徐飞翼把碗放进水槽。 陈星只好到门口隔着门看外面的雪景。 雪小了点,远处还有几家店铺亮着店内的灯和外面五彩斑斓的灯牌。 看久了无聊,陈星还是觉得得找点事做,忽然想起自己的被窝还在徐飞翼房间里。 回到二楼,站在紧闭的门前,重新思考在这边待下去的必要性。 徐飞翼的床底大概也没有搜寻的必要了。如果真的有人捡到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不一定会收藏起来,指不定扔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徐飞翼问道:“要睡了吗?” “嗯……没有。” “要不你就继续在这里吧,我不介意的。” 徐飞翼的好心再次激起陈星的愧疚感。 躺进被窝后,谁也没说话。 徐飞翼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过头对陈星说:“你手机带下来了吗?” 陈星一激灵,立马跑回去拿。这个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貌似一整天都没碰过手机。 徐飞翼看他慌慌张张的样子不由得笑出了声。 陈星又匆忙回到被窝里,虽然不知道徐飞翼是否话里有话,反正他是真的慌了。 “把门关上。” 陈星又起来关上门。 第4章 第 4 章 床头那盏灯如平常一样亮着,只是人还没睡着。 时间还不算太晚,俩人静静躺着。 “你没有和父母打电话报个平安吗?” 陈星半晌没回答。 “我爸妈很早就不在了。” 徐飞翼闻言,无声地看了一眼地板上的陈星,深知自己问到了一个伤心点。 徐飞翼藏在被子里的脚紧张间不自觉动了动,想着该怎么继续这个对话。 “那……你生活得挺辛苦吧?” 这次陈星回答得很快:“那倒没有,我住我亲戚家。” 徐飞翼看着陈星的表情,房间里很暗,他看不清,但隐隐约约感觉出来他说出的这句话并没有那么轻松。 陈星闭上眼回想这一天,觉得似乎少了点什么。 好像少了一个人。 陈星也转头看他,问道:“你姐姐呢?” 两个人的视线对上,徐飞翼内心一颤。他们还没真正意义上看过对方的正脸。 “我姐?她回家去了。” “回家?她不在这里住的吗?” “她家在另一个镇子,远了点儿,来回打车很麻烦。那边也有一堆事要忙活,偶尔来这边看一眼。” “哦……”陈星把脸闷进被子里。 徐飞翼类似打趣一样的语气说道:“她说,这家店开了这么多年,绝对不能砸在我手里。” 陈星听了嗤嗤直笑,徐飞翼也跟着笑了笑,补充道:“她经营的时候我也没看出有什么成绩,怎么能怪我呢。” 陈星安慰他:“冬天来的人少也不奇怪。” 房间里的温度算不上多么温暖。陈星许久没觉得和人对话这么舒适。 可能在房间里的静谧的衬托下,显得人与人之间的和谐更可贵。 他的老板,也是一个可贵的人。 上班时间,陈星又遇见了徐飞翼的表妹。 女孩的身边还是那两位朋友,穿得鼓鼓囊囊,脸冻得通红,手揣在口袋里,在柜台前互相挤成一团。外套是一个色系,看上去三个可以放在消消乐里被消除似的。 陈星手上忙活着,看见有顾客,转过身来。 女孩正准备开口,看见转过来的是陈星的脸,发出一声疑惑的“唉”。 又往里探了探头,发现没有自己找寻的目标。 “他出去了,有什么需要的吗?” 女孩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 陈星看她手上的小动作不停,给她指了路:“旁边机器可以点单。” 三个圆团又挤着挪着到一边看菜单,而后又挤回来。 “给我一杯热水。” 陈星虽是疑惑,也还是给她倒了。 热腾腾的水在纸杯里冒出一缕缕白烟。 陈星之前看徐飞翼给其他两位同样倒了水,也跟着询问道:“需要多加两杯吗?” “不用了。”两位同时说道。 接下来一段时间里,不管徐飞翼在不在店内,陈星总能遇到这一位。 三番两次下来,他越发确定她只是因为菜单上的价格太贵,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免费的热水,而不是真正在外面被冷到了。 陈星想起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一些难忘的记忆洪水般涌上心头。果然还是忘不掉,尽管过的是太平日子,并没有什么东西找他麻烦,只要安静下来,总会想起。 天黑得很快。陈星打算趁着外面店铺都还没关门,抓紧买点东西。 轻轻关上门,陈星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重新推开门往里喊:“哥,我出去一趟。” 徐飞翼抬头看他,朝他挥挥手。 陈星安心地走开了。 去不了太远的地方。陈星慢慢走着,在街上左看右看。半空横挂的各种彩旗,一闪一闪的小彩灯。来的时候没细看,这个镇子不算富裕,但这里的各种小玩意是真的有趣。 虽然工资还没发,但是日常生活用品还是必需的。又拐进一家服装店,挑了几件厚毛绒衫。 路过几家水果店,看着筐里的一个个圆润可爱,但一想到冬天这个气温,遂打消了念头。 提着大包小包,累得手酸,但又不想就此停下,又往附近绕了几条街,逛一会儿把手里的东西换一只手提着。 走到差不多尽头,尽是漆黑一片。对面是一条公路,再往旁边越过一条河流,便是DX小区。 住户本就不多,命案的发生又让这里多搬离了几家。 陈星望着这个离奇的地方,越看越觉得像一个黑色漩涡,把所有破碎的或是完整的卷入中间深不见底的眼里。那几个还开着的灯,是怪物的眼睛。 陈星很确定,其中一个没开灯的很可能现在正在观察他。 夜里的风又大了,吹得手里提的塑料袋哗啦啦地响。 那幅画就在他的口袋里。 陈星的脚跨出去一步又收回,低头定了定神,一个转身调头走了。 回到奶茶店所在的那条街,陈星感觉全身都活了过来。街上的雪一踩一个鞋印,左脚一下右脚一下,玩得不亦乐乎。 带着缓慢的步伐回到奶茶店,刚到门口,徐飞翼就及时给他开了门。 “哟,大丰收啊。” 徐飞翼一边帮忙拿过陈星手里的袋子,一边给他身上拍着雪。 …… “大人,陈星好像在外头呢。” 女人本来正舒适地品着茶,立马放下茶杯,受着小妖的指引,走到窗边,掀起窗帘的一角。 余下几只小妖也跟着挤在旁边。 公路对面的确是陈星不错,可眼见着他走来、站定,又忽然回去了。 这弄得报消息的小妖十分尴尬。 女人的眼眸暗下来。 “他在搞什么鬼。”她把窗帘重新放下。 “说不定他是害怕大人您呐。” 女人斜靠在沙发上:“少废话。” 小妖闭上了嘴。 见此情况,另一只小妖见缝插针道:“依我看,他这么久都没上供什么消息来,怕是不想活了,不如……” 女人捧起刚才的茶杯,说道:“他敢不来试试,我有的是办法收拾他。” 风呼啸而过,屋内的红窗帘被吹得摇摆起来,像一条狂舞且疯癫的蛇,贪婪地席卷一切。而屋内的几个却一片祥和,屋外的冰雪仿佛和他们没有关系,并不觉得有丝毫的冷。 第5章 第 5 章 徐飞翼在厨房里做饭。 菜在锅里被一阵翻炒,伴随猛烈的火焰和正在运作的抽油烟机,狭小的厨房被锅中冒出的白烟和抽油烟机的轰隆声所浸染。 无论是视觉还是听觉上都不是太好的感受。 陈星在门框上扒着看了许久。 直到厨房里的动静逐渐小了,徐飞翼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陈星的嘴唇动了下,心里准备许久的话终于说出口。 “哥,我有事出去一下。” 徐飞翼有些意外:“不吃饭了吗?” 现在外面阳光正好,气温有些回暖,出来走动的人多了不少。 陈星不知道自己这一去需要何时才能回来,只能敷衍道:“不吃了,我到时候在外面吃也行。” 徐飞翼倒也没追问,只说了句:“那早去早回。” 陈星身上穿着新买的毛绒衫,披上外套,带好该带的东西,出了门。 他之所以挑这个时间点出门,没什么理由。他穿着工作服的时候就在想不能再拖下去了,所以踩着中午这个时间点,心一横、脚一跺,毫无顾虑地跑了。 只是有点对不住老板做的饭了。 陈星没有打车,独自走过那些弯弯绕绕的路,来到DX小区。 …… 陈星第一次站在小区门口的时候,还没有下雪。从这里出入的人,见到陈星这个新面孔,虽然没说话,眼睛却一个个往他身上盯着,脸上带了三分鄙夷。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对一个陌生人有着这么大的恶意。 如今想来,可能是他理解错了。每一个人的眼底其实是万分的惊恐。 陈星在招聘网站上看到一则招工信息,要求是年龄18至35岁,工资面谈,保底六千五。后面是一串地址。 现在这世道,上哪儿找六千五的工作。 整个页面没有任何一点提及工作内容,陈星的大脑迅速反应着,这应该是个诈骗消息。 陈星停留在手机屏幕上的手指略过这则消息,继续往下滑动。 但他还是不死心地划回去,看着屏幕里那个标红的电话号码。 “要不……去碰碰运气呢?” 如果是假的,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陈星反复确认上面的地址,确定就在附近。 陈星的侥幸心理让他立马出了门,甚至有点激动地哼着调儿。 他的行李暂时放在住宿里。 陈星是第一次来到这个镇子,DX小区还没真正涉足。等他看到眼前的一切,才意识到与自己想的不同。 这里很破旧。 陈星看了眼手机导航,确定没走错。 他心中微感不妙,更觉得像诈骗了。 但既然都来了,不能白走一趟。 陈星顺着单元楼的楼梯往上走。墙上尽是一些红的黑的喷漆喷上去的电话号码,贴着一些红的绿的蓝的小广告,看着有些年份,却没人清理。还有一些被撕下来后的残留,留下发黄的痕迹。 楼梯很窄,陈星走着,耳朵里只有自己脚步的回声。墙面有许多剥落的痕迹,灰白色粉末散落在墙根处。 陈星注意着墙上标明的数字,来到对应的楼层。 他礼貌地敲了敲门。 “请进。”是里面的回应。 陈星心里正奇怪着,眼前这扇门突然打开了。 打开后并没有人。 陈星头皮发麻。 他束手束脚地走进去,并没有察觉身后的门已经无声地缓缓合上,直到“咔哒”一声,陈星转头,才猛地发现门自己关上了。 屋内没开灯。 陈星呼吸急促起来,靠着仅有的自然光辨别屋里的摆设。 中间横放着一张长桌,看起来是办公用的。墙边放着一个红木架子,上面放着几个东西。陈星不认识这些物件,看着像几件古董。 红木架子旁边是沙发,前面是一张小茶几。 站在中间的女人,留着一头长发,身上是一件红色吊带裙。 她转过身来,笑盈盈打招呼道:“你好。” 陈星假装镇定:“你好,我是来……” “我知道,”女人打断陈星,“不过在此之前,你得先替我办件事。” 女人说话时陈星下意识看向她红艳的嘴唇,再听这个语气,不像是要对他下死手的样子。 “办事?” “我需要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女人没再回答,抱着手,开始在屋子里为数不多的空地里踱步,似是考虑什么。 陈星趁这个空偷偷瞄了一眼门——严丝合缝,应该是彻底锁上了。 眼看没有逃生的机会,他的视线又移到眼前这个非人的东西上。 红色裙摆随着她脚步的移动微微摇晃。 “这个解释起来可能有点难懂……” 女人又开始发话,语气平稳得像静止的水面,没有起伏。 陈星打起精神。 “简单来说,是一块石头,它碎了。” 女人的手撑在桌上,眼睛盯着陈星,陈星不敢妄动。他从她眼底看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像是暗暗地闪耀着诡异的红光。 女人继续说道:“所以,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那些碎片。” 陈星大气不敢喘,虽然很认真地用耳朵接收信息,但他总不自觉地被她诡异的双眼转移注意力。在大脑里反复几次拼合,才把前后两句话连在一起。 “我没看过,要怎么找?” 女人的手指一挥一点,一个东西便显现在她指尖上方悬浮着。 一小块不规则的、边角有些尖锐的在她指尖上稳定地起起伏伏,上面流转着粉色蓝色的光,中间似乎还夹杂些金色的东西。 陈星心里没太大波澜,只看出这大概是个有生命的东西。 “这就是你需要找的东西。” 陈星疑问道:“我怎么可能找得到……” “这个不用担心,我给你找到了一个地方。” 女人把碎片重新收起:“只要你给我找到,我给你十万块钱。” 这根本不是钱不钱的问题。 陈星想到自己居然真的在跟眼前这个人一问一答起来,内心一阵苦涩,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从女人脸上的神情来看,对方已经默认了自己会接受这个任务。 “我知道你最近在找工作,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陈星的心刺痛了一下。 第6章 第 6 章 “我知道你最近在找工作,不然你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女人脸上不带情绪,陈星却从她眼中看出几分狡黠。 这句话让陈星的心少有的刺痛了一下。 他原本以为自己无欲无求,起码可以躲过多数灾祸,没想到直接栽在这个坑里了。 陈星的站姿一直保持着一个尴尬的姿态,手放于身体两侧,将握不握,整个人僵直得像块木板。 “街角那家奶茶店貌似在招工,”女人嘴角上扬,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笑,“店长和他姐姐吵得挺厉害,看你运气如何了。” 女人给他指了个方位。 她说在那家奶茶店感受到流光石极强的能量,她敢断定流光石就在那里。 女人从头到尾没什么起伏的情绪在这个时候有了些许波动,脸上略微狰狞起来。 陈星脑子里只剩一团浆糊,也没想过要用什么方法去拿到那所谓什么碎片,也没想问。他的脚尖微微挪动,身体已有了向门口跑的趋势。 “那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陈星想故作镇定,奈何话从嘴里说出来连最基本的流畅都做不到。 支离破碎的语言将心底想要逃跑的情绪展现得一览无余。女人的眼尾上挑,眼里凶光显现,恶狠狠盯着他。 陈星的身体终于有了本能的反应,踉跄后退了几步。 “不行!”女人的声音尖利起来,“万一你跑了怎么办!” 陈星眼前的事物逐渐模糊晃荡,像在偌大的空旷境地,一颗小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而荡漾开来的水波,女人的声音在他脑子里不断盘旋、荡漾,时而尖锐时而沉闷,震得头疼恶心。 他已经听不清她还在说些什么,眼前只有那条红得刺眼的吊带裙——一个模糊的形象,悬在半空胡乱飞舞,张牙舞爪地展示她的威力。 陈星忍着没出声,扶着疼痛欲裂的头挣扎着想爬起来。 “把他拖回去。” 女人的命令下达,屋子里出现了几只小妖。 陈星费力抬起头,眼睛清晰了些。 每一个都奇形怪状,难以形容是些什么怪物。约莫半人高,不像是人的形状,倒像是一团树根。身上带着土渣,看着像是刚从土里钻出来的,脸上糊满青苔以及乱七八糟的纹路。 他们的两条腿,在地板上啪嗒啪嗒地走,像是两条绳子胡乱地在地板上抽着,那些脚末端的根须就在地板上拖着走。 几个手下都长得如此磕碜,陈星由此得出眼前这个人可能并非她的真面目,说不定也是什么奇怪的东西。 几只小妖的手,或者说是他们的触须,将陈星的身体捆紧,不带犹豫地拖进里面的卧室。女人背对着他,看不到表情。 进到卧室里,又是一只新的什么东西。 陈星几乎崩溃。 “红兔,剩下的交给你了。” “是。”红兔对外面应了一声。 眼前这个叫红兔的,稍微有点人形,躯干四肢是人的形状,也穿着人的衣服。只是这张脸确实是兔子的模样。 跟身边的这几只相比对,这位长得还算标志。 陈星看她手里正在捣鼓些什么,透明的瓶瓶罐罐里的液体倒过来装过去,旁边码放着长的短的小刀。 刀尖的锋利让陈星不禁打了个寒颤。 “你们要干什么?”陈星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您不用担心。”红兔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脸上也是冷冷的,对陈星连看都没看一眼,专心配自己的药。 红兔用针管从几个小杯中吸取液体,液体在针管里混合,变成一种怪异的紫色。 随后红兔给针管安上针头。 陈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到几时,身边几个捆着他的小妖也越发按得死紧,陈星索性胆子变大起来。 “异世界也需要打针吗,没有痛快点的办法吗。” “如果按照我们原本的方法,可能会超出您的接受范围。” 红兔的表情依旧冷漠,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是一个执行任务的机器。 “那还得谢谢你呢。” “不用,减轻病人的痛苦,这是我的本分。” 陈星一愣,他看着红兔的神情,辨别不出这到底是对他的反击,还是认真地在回答这个问题。 红兔拿着针管向他走来,陈星下意识蹬了下腿想挣脱,被身边几只小妖警告了。 “先生,请您不要乱动,如果针头断在体内会更痛苦。” 红兔的好言忠告在陈星听来像一则死亡通知书,但自己动都没法动,只能任由对方朝自己这边走来。 红兔下手稳准快,冰凉的液体进入体内的时刻,陈星下一秒便昏了过去。 等他昏昏沉沉醒过来,在他的仰躺视角里,还是那个红木架子,架子上还是那几件古董。 他被直接扔到门边了。 他忍着不适感,艰难地用手从地上把自己撑起来。头脑发胀,肢体发酸,陈星坐在地上直发蒙。 陈星在余光中看见红兔似乎弯下腰在跟女人说些什么。 “我在你身上加了点赌注,不然不敢放你走。” 陈星清醒过来,看着正坐在沙发上神情自若的那个女人。 红兔在旁边站着。 女人看出他眼中的疑虑,解释道:“在你身上放了点东西。” 女人的嘴角勾出一抹意义不明的微笑,站起身,回到自己卧室。 红兔站在原地,俩人谁也没开口。 “需要送您回去吗?” 陈星没回答。 红兔上前帮忙开了门,又像是害怕被人发现,急忙退回到里面。 陈星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晃一晃跨出了这道门。 楼梯间里还是那些斑驳的痕迹,墙上还是那些没处理的小广告和喷漆。一切都没有变。 他走在自己来时的路上,又是在回顾自己来这里时的样子。 走到楼下,看到出口的阳光,陈星感觉身上暖和了点。微风拂面,轻轻吹动他额头前的发丝。 陈星蹲在地上缓了缓,记起自己的手机,赶忙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 手机攥在手里,陈星安下心来。 这帮人还算比较有良心,没把他全身上下最贵的家当拿走。 把手机打开,画面里依旧是导航的界面。 第7章 第 7 章 远边的天渐渐灰下去,路两边的树微微摇晃,风从身边吹拂而过,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感受到些许凉意。 陈星站着没动,任由风冲刷着自己。走神的眼睛逐渐聚焦,他给自己打了个车。 路上有些颠簸,陈星坐在车里一摇一晃。透过车窗,车外的楼房和店铺又变回了熟悉的样子,他回到了最初的地方。 住宿老板看他神情恍惚,好心问了句,陈星只能无力地摇摇头,做出无声的回应。 回到自己的房间,心里的疑云没有消散,陈星进了淋浴间。 衣服脱光,他把自己浑身上下细细观察一遍,用手尽力摸遍全身,也没感觉到哪里不对。 完好无损。 陈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转念一想,既然那几个都不是常人,确实不能以常人的想法去思考。 事已至此,无法改变什么,打开淋浴开关,给自己冲了个澡。 热气包裹全身,陈星觉得又活了过来。拿毛巾胡乱搓了搓滴水的头发,重新坐回床上。 那个女人所说的“店主和姐姐吵得厉害”,会不会影响到自己任务的进度,如果会,自己又该怎样交代。 陈星开始一系列联想,得到的最终结果,貌似只有死路一条。 陈星把被子拉上,把自己紧紧裹在里面,试图和不好的想法隔绝开来。 总得去试试——陈星一直以来都是这种想法——虽然自己跨出的第一步貌似就已经掉进了危险地界。 下雪天里,陈星踩着雪,拉着行李箱来到这家之前匆匆看过一眼的奶茶店。好在老板直接把他带进去,任务完成了第一步。 至于这位姐姐,看起来似乎不欢迎自己。不过也能理解,人心疼钱是应该的。 徐飞翼仅比他大了两岁,相处起来并非难事。这位老板看起来文质彬彬,光这一点,陈星足以放下心。 陈星再一次站在单元楼前,回顾自己走过的路。 他站在自己曾经站着的地方,女人身边几只小妖识相地退下去。 “我看你最近生活很惬意啊。”女人目光一转,将手里的陶瓷杯子放下。 陈星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 “东西找到了?” “没有。”陈星放在衣服口袋里的手攥了攥,“找到一张画。” 女人闻声抬起眼。 陈星把画展开,放在桌子上,往后退了几步,站回原来的位置。 女人没管他的动作,拿起画饶有兴致地看起来。 画上的东西她一眼就能认出来,是流光石的完整样子。 “他说他梦里看见的。”陈星补充道。 女人笑起来,很是轻松愉悦地说道:“我说什么来着,流光石绝对在他那里。” 画被揉作一团,直接扔进了垃圾桶。 陈星心一紧。 “再去搜,搜不到就别过来了。”女人重新坐回沙发上。 “我在他房间里找遍了,没找到。” 女人慢悠悠提醒着说:“他家三层楼,你每一层都找了吗?” 陈星沉默半晌,答道:“没有。” “那就回去吧。” “偷窃是犯法的。” 陈星觉得有必要给她科普一下人类的规则,兴许明白了就能少刁难他一点——虽然可能性不大。 “我给你多一点时间。” 女人没再说话。 陈星明白她的意思。希望落空,转头开门,又退回来,问道:“画……我能拿回去吗?” “又要做什么。” “我答应会还给他的。” 女人的眉头微微颤动一下,看着眼前这人,表情略显嫌弃。 陈星没管她,径直走向垃圾桶,将东西捡起,头也不回地走出这道门。 红兔把门关上后,又走回焰身边。 陈星离开后屋子里所有声音都重归平静。 焰率先开口:“你觉得怎么样?” 红兔答道:“从目前状况来看,他身上没什么不一样。” 陈星拿着那张被揉皱的画下楼,心里暗想:“果然还是不能把她当成一个普通人。” 妈的,问都没问直接把人东西给扔了,这个人真是惯会给他增添难度。陈星心底暗骂道。 他慢步走下楼梯,小心翼翼抚平纸张,正愁着怎么尽量还原一点。 几声“咚咚”的脚步声传进耳朵里,陈星抬头定睛一看,下面走上来几个人,身穿制服,手里拿着什么记录的东西。 他一眼就看出是几个来查案的警察。 陈星下意识屏住呼吸,身子往一旁躲了躲,腾出空间好让他们过去。 他站在原地,忍不住往他们身上多看了几眼,直到他们走到上一个楼层,只剩楼梯间的小窗透出来的几缕阳光。 把画收进口袋里,陈星叹了口气。 “祝他们好运吧。” 走出小区,看着面前公路上车流来往不息,阳光晒着,只剩枝干的树静静地立着,遍地的雪,陈星慢吞吞地走,在地上拖出一串脚印。 全身放松下来,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 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不看不要紧,已经没有独自黯然神伤的机会了。 距离上班只剩十五分钟。 陈星跑起来,地上只留下他飞奔的痕迹。 等他跑回奶茶店所在的街道,他的脚步缓下来,在离店不远的地方停下,手撑着膝盖,呼呼地直喘气。 陈星的余光瞄到地上蹲着一坨什么阴影,有道目光注视着他。 是杂货店老板养的一只狸花猫,蹲在门口,尾巴蜷在脚边,瞪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睛。 陈星打量起这只小玩意来。 猫叫了一声,站起身向他走过来,主动地蹭了蹭他的腿。 冬天的猫身上的毛蓬松起来,看起来圆乎乎,陈星一向以来对这种可爱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忍不住摸了一把。 听徐飞翼说,杂货店的这只猫不亲人,任何客人来都没办法摸,一摸就上爪子挠,连店老板都奈何不了它。 除了徐飞翼,猫每次在他手下都乖巧得不行,气得店老板直骂。 在陈星的抚摸下,猫舒适地眯起眼。 “你在外头干啥子?”店老板对着猫喊。 猫斜眼看了一眼他。 “快回来,冻不死你的。” 猫离开了陈星的抚摸,高扬着尾巴走回店内。 “一天天的往外跑。” 猫高声“嗷”了一声,似是宣泄情绪。 陈星笑了笑,朝自己工作的地方走去。 第8章 第 8 章 打开店门,徐飞翼正专心擦桌子。 听到声响,徐飞翼把布放下,戏谑道:“迟到了哦。” “我早就到了,”陈星的鞋在地毯上刮了刮,“刚才在门口跟猫猫玩呢。” “哦?”徐飞翼诧异,隔壁那只如猛虎般的东西居然败在陈星手下。 陈星嘿嘿笑了声,说道:“你不是说它很凶吗,它自己跑过来让我摸的。” 他清晰记得徐飞翼跟他形容这只猫有多么的不近人情但是只黏着他的时候,那个略微得意的表情。 事实证明他陈星也可以。 自从他来到这里,就没怎么和小猫咪见过面。平日里猫不出门,基本躲在店里,陈星和它仅有过几面之缘。 “那就怪了,它对我姐就不这样。” 徐飞翼想到了什么,又拐了个弯,说道:“你是不是在为你迟到找借口呢?” 陈星看他带笑意的眼睛,故意回答道:“是啊老板,您要扣我钱吗?” 俩人隔着柜台对视。 窗外阳光正好,徐飞翼看他被光线照亮的半边脸,刚好能看见眼睛里隐隐泛红的血丝。 引发了一些幼稚的胜负欲,愣是谁也没动地僵持了一阵子。 徐飞翼首先败下阵来:“饭给你热好了,快去吃吧。” 陈星乐呵呵地走向厨房。 不得不说,有个会做饭的老板确实能使生活水平提升不少。如果只有他自己一个人,估计又要回到刚来这里时天天吃泡面的生活。 “果然还是有菜有肉的好。”虽然桌上只是两道家常菜,陈星还是在心里感叹。 …… 焰看着眼前三个人,眼神逐渐警惕,为了不暴露,她只能让自己的姿态尽量做到放松。 放在身侧的手忍不住轻捻着裙子。 警察来敲门的时候,她不敢不开门。 面前的三个人依然是上一次来的那三个人。 警察在她家里检查过一次,没有留下什么话语便离开。 焰以为蒙混过关,心想这群人也不过如此。 其实准确来讲,这里也不是她家,只是她旅途中的一个休息站。 领头的警察从她身边慢步走过,把她从头到脚审视一番,略感疑惑——很少见到人大冷天穿裙子的。 焰仔细看他接下来会有何动作。 “你,是这里的住户?” “当然。”焰不假思索答道。 警察点点头,继续问道:“我怎么好像没见过你?” 焰笑了:“我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您要是能见过我那才叫奇怪呢。” 眼见问不出实际东西,警察翻了翻手里的资料,直截了当问道:“这里的原住户去哪儿了?” “哦……她呀。”焰顿了顿,回答道,“她回老家去了。” 警察听到这个回答,眼底闪过一丝波动,嘴上没有回应,手里继续翻动资料。 焰见他没任何表示,身后两个跟班也只是直勾勾看着,屋子里充斥着紧张气息。 警察手里的资料“啪”地一声合上,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进了卧室。 桌上与地上赫然摆着几盆绿植。 警察在绿植前稍作停留,对于这几盆格格不入的盆栽似在思考。 焰扶着门把手轻轻走进来。 “房间里不要种太多花草。”警察说道。 焰不知道这句话有何用意,只能顺着回答道:“好的。” 送走三位警察,焰的心恢复宁静。 如果不是第三个实验品的惨叫引来上下楼邻居的报警,她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该死的。” 由于第三个人处理得太匆忙,第二天尸体在湖里漂浮起来,引得众人人心惶惶。 “该死的。”焰拽着裙子握紧拳头,又暗骂一句。 第9章 第 9 章 “我不知道你对我是有何不满,一定非要搞个你死我活?” 在偌大的宫殿里,话语的回声不断回荡。 已经筋疲力竭的焰强撑着站起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盯着王座上的掌权者,说道:“流光石你可以用,凭什么我就不能用?” 王座上的人没有回应,只是眯了眯眼,像是对眼前这个无理取闹的人耗尽了耐心。过了半晌,才对着护卫说道:“拖下去!” 画面开始模糊,二人之间似乎又对峙了些什么。接着整个宫殿开始剧烈摇晃、撕裂,他们所说的“流光石”在半空中发散出一道道光,充满整个空间,最终炸开,消失不见…… 徐飞翼用力从梦境中把自己抽离出来,睁开眼时只觉得整个天花板都在旋转,只能一直喘气调整呼吸。 距离第一次梦见这块彩色石头已经过去许久,不知怎么最近像某种预兆,梦到得越来越频繁了。 “怎么了吗?”陈星见他在床上坐起来,一手扶额,十分痛苦的样子。 “没什么……” 徐飞翼看了一眼手机,还没到起床时间。他转头看地上的陈星,问道:“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陈星语塞,随便编了个理由:“我是你的员工唉,员工起得早,你不应该开心才对吗?” 徐飞翼听完只是笑笑,捋一捋头发又重新躺下,说道:“我不爱刁难人。” 陈星没回答。 “可是还有另一个人在刁难我啊。” 这股酸涩感在陈星的心头盘旋了一整晚,房间里只有冷冰冰的空气,直到徐飞翼疑似做噩梦醒来,他才有了活着的实感。 焰直到现在也没有告诉他该怎样做或者自己身上多了什么奇异能力。 他不想伤害徐飞翼,也确实不该伤害他。 警局,案件小组对于DX小区事件展开许久的讨论。 “吴艳这个人说房主回老家去了。房主的祖籍在D省,我们要不要先联系一下D省那边的人?” 话音刚落,一个人走进讨论室,手里拿着一沓资料:“不用了,房主的父母说了,她并没有回家。” 众人目光看向他,齐声道:“林警官。” 他接着说道:“而且他们近期也没有联系过。” “啊……那会不会是去旅游,或者找朋友去玩了?” “你个呆子,出去玩难道连手机都会联系不上吗?”其中一人忍不住怼了一句。 林警官摆手示意他们安静,说道:“我们所见到的吴艳这个人,可能并非本人。吴艳是通过网上招聘信息来到小区,她是来应聘的,房主的家是不出租的,她为什么会住在这里?房主本人是靠出租房子收租过日子的,她的电脑却发出了招聘信息。” …… 徐飞翼在一旁刷着手机,看得十分认真,惹得陈星忍不住也凑过去看。 “在看什么呢?” 徐飞翼把屏幕转向他,里面都是有关圣诞节的装饰品,红红绿绿,琳琅满目。 “这是要……” “我打算把店内店外装饰一遍,你看怎么样?” “你才是店长,我怎么做得了主。” 店门外响起了熟悉的自行车铃声,店内两颗凑在一起的头同时抬起看向门外。 徐飞翼的表妹苦着一张脸走进来,就差掉眼泪了。 “我们的大小姐怎么了,受委屈了?” 徐飞翼娴熟地拿纸杯盛了一杯热水给她。 即使是下雪的天气,路面湿滑,也根本难不倒这些小混混想要耍帅的心。 他们伴随“嗡嗡”的发动机声音登场,背后载着与他们关系紧密的男的女的,吵吵闹闹,专门骚扰在校门口等待开门的学生。 “哟呼!”一声类似猴子的声音从后方传入耳内,林知欣深感不妙。 果不奇然,一对男女骑着摩托从她身边经过,手里的棍子不偏不倚地敲在她头上。 “啊……”林知欣吃痛地叫了一声,抬头看,那对男女早已以极快的速度离开,鬼叫声绵延不断。 在场的所有学生都在鄙夷之时,却有几个人的笑声夹杂其中:“哈哈哈哈……知欣你没事吧,头疼不疼啊?应该没被敲坏吧!” “要不要我帮你揉揉啊?” “这么好的脑子可千万不能损坏啊,哈哈哈哈哈……” 这群人就在她面前不远处,带头取笑她的那个人的表情,十分扎眼。 徐飞翼把水递给她,林知欣些许烦躁,说道:“不喝不喝。” 徐飞翼拿着水杯的手停住,又毅然转身,拿到了陈星面前。 给正在努力工作的陈星吓一跳,身形一顿,疑惑道:“唉?” “别浪费。” 陈星只能接下。 “哥,你说她什么意思嘛?我被敲了,她好像还挺开心耶。” 陈星一边忙着自己手里的活,一边竖起耳朵听。 “她是你朋友吗?” “不是……只是关系不太近的……同学而已。”林知欣断断续续道。 徐飞翼拿布擦着柜台,沉下气,说道:“如果不是关系亲密的朋友,她说了让你难受的话,离她远点就是了。人的时间是很宝贵的,没必要在这种人身上较劲。” “我知道,但是……我只是不想和她闹得太僵。” 门外的嘈杂的说话声夹杂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这代表徐飞翼和陈星要开工了。林知欣往旁边挪了挪,给别人让出位置。 沉默期间,陆陆续续来了几位顾客,拿好他们点的东西,又出去了。 林知欣在一旁看着他们手里的一杯两杯,有点眼馋。 “有什么比较好喝的吗?”她终于忍不住发问。 “有,杨枝甘露要不要?” 林知欣点点头,眼里的快乐尽显。 陈星做好后插好吸管给她送过去,徐飞翼担心她没钱,便说道:“算我请你的。” 没想到林知欣一口回绝,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两张五块,潇洒地拍在柜台上后,又心满意足潇洒地离开了。 看得徐飞翼直愣神。 陈星拿着两张人民币也直愣神。 “咋了?”徐飞翼看他嘴角的弧度,像是要憋不住笑的样子,问道。 陈星转过身来,说道: “咱亏了两块钱。” 第10章 第 10 章 审讯室里,一个二十出头的女人坐着,很是疲惫。在眼下这种寒冷的季节,她身上的衣服显得很单薄。 她不知道为什么被传唤到这里,只是呆滞地看着。 林警官和他的两个跟班走进来时,女人才激动起来:“警官,我是犯了什么事儿吗?” 林警官坐到她对面,安慰道:“您别紧张。” 照常先问了一些问题,女人的情绪平静下来后,林警官才进入正题:“你有姐姐或妹妹吗?” “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女人摇摇头,“没有姐妹。” 两个跟班听后默默对视了一眼。 林警官微微点头,这和他们查找到的资料是一致的。 这个女人长得清秀,只是可能因为工作繁忙,肤色黯淡,眼睛里也缺乏神采。 “我们找到的嫌疑人,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所以我们想和你确认一下,是不是双胞胎姐妹。” 女人又激动起来:“怎么可能,也太巧了吧……”而后她想起了什么,又问道:“是最近那起命案吗?和我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能否和我们说一下你当时去DX小区的情况?” 吴艳来到了网上标注的那个地址,找到对应的楼层。敲门之后,来开门的是一个用围巾裹住头脸的人。 吴艳看到的第一眼就感到不适,却又不好说什么,缩手缩脚地跟了进去。 屋子里连灯都不开,窗帘封得死死的,貌似和眼前这个人一样不愿被别人看透。 签合同的时候屋内光线太暗,吴艳不得不凑近了看字,那人把办公桌上的台灯打开,移到了她的手边。 吴艳尴尬地笑了笑,抬眼的那一刻借着台灯的灯光仔细瞧,还是看不出这人的长相。 吴艳惴惴不安得厉害,拿笔的手速度开始慢下来,甚至开始发抖。 她包里的手机突然间响起来,铃声吓得她一激灵。接起电话,是上一家工厂打来的,表示愿意给她涨钱,只要她肯来。 “然后我就跑了。” 把吴艳送出门外,林警官回自己的办公室,只有两个跟班还在对着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道: “这难道就是……” “易容术?” 经过杂货店,老板养的猫在门口蹲着,眯着眼,看起来舒服极了。 陈星摸摸它的头,忍不住夹着声音打趣道:“咪咪怎么还不进去睡觉啊,是在这里晒月亮吗?” 猫任由他摸,陈星又挠了挠它的下巴,猫开始“呼噜呼噜”地打起滚来。 回到店里,把店门锁好。徐飞翼早已洗漱完换了一身衣服,在里屋里坐着,手机屏幕的荧光打在他的脸上,瞳孔里映出的只有上下滑动的商品界面。 见到陈星走进来,他兴冲冲把手机界面给陈星看:“你说我们要不要在店门口摆一棵圣诞树?” 陈星只是瞥了一眼屏幕,回答:“可以啊,你决定。” 徐飞翼咂了下嘴:“不要我决定,你也帮我看看。” 陈星只好陪他坐下,开始他的点评。 “这棵太高了点,上面挂的饰品太多,有点累赘。” 而且还有点贵。 陈星越看越不淡定,无论是哪个类型,他第一眼只能注意到价格。所有商品都化作一串数字流入他的眼睛里。 挂在墙上的电视在播报晚间新闻,陈星被吸引了注意。画面里记者们拥堵在警局门口,被重重包围的警官正在回应DX小区的案件。 不去看,不去听,不去想。 但陈星还是忍不住动了动嘴唇,含糊地念出自己的心声:“老天保佑。” 徐飞翼注意到他的声音,问道:“什么?” 陈星回过神来:“没什么。” 说来也是好笑,陈星直到如今都不知道他的另一位老板的名字,以至于他的脑海里一直以“那个女人”来代称她。还有她身边那位助手,称呼为“那只兔子”。 徐飞翼下了单,付了款,陈星也拿上自己的衣服上楼洗澡。 打开淋浴头,喷发出的热水从他的头顶浇灌到脚底,陈星闭着眼感受着水在他身上的流动与热度。 “老天爷,你一道天雷把她劈死吧。您保佑苍生,顺便解救解救我吧。” 陈星原本想的是让自己死去,可转念一想,自己来到这里不过是寻求一份工作,又不是杀人放火了,应该让真正该死之人得到惩罚才对。 腹部猛地一阵动荡,陈星感到不对劲,刚睁开眼,下一秒就是一道剧烈的痛感。 陈星被刺激得蹲下蜷缩着。虽然这阵痛只持续了几秒钟,但他还是忍不住喊出了声。 这股痛意不像来自胃里,更像是体内某种被包裹住的能量在警告他。 徐飞翼听到卫生间里的动静,来到门口。陈星看到映在磨砂玻璃门上的黑影,知道是他过来了,下意识喊道:“别过来。” 徐飞翼刚要开口问,听到他的回应,又顿住了,没再作声。 陈星心想这怕不是那个女人在自己体内装了什么窃听器,能听见自己的心里话,一有不合她意的时候就发动攻击。 “那我也太惨了。” 陈星站起来缓了缓,往自己脸上抹了把水,关了淋浴器。 等他穿好衣服打开卫生间的门,徐飞翼还是站在门口。徐飞翼看到他那还在滴着水珠的乱糟糟的头发,以及略微躲闪的眼神。 陈星知道他想说什么,便赶在他的话头前回答:“地太滑了,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没事的。” 回到房间,徐飞翼拿着手机又在查找什么,陈星以为他的圣诞饰品还没买完。 “又在买什么啊?” “没啥,随便看看。” 陈星还在叠自己的衣服。 徐飞翼看了一眼坐在地上的陈星,把手机屏幕朝向自己这边移了移。 陈星在余光里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动作。 空气中过分的安静。 陈星站起来,伸头过去看,徐飞翼一秒破功,把手机往自己怀里压住:“真的没什么……” “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没有,真的没有。” 陈星伸手过去抢。 两个人笑着一个抢一个躲,最终被陈星钻了个空,手机落入他的手里。 手机已经黑屏,再次打开,需要解锁。 陈星觉得没意思,又还给了他。 第11章 第 11 章 徐飞翼又一次从相似的梦中醒来。 直到睁开眼,他的眼瞳才从震颤恢复平静。 心脏在隐隐抽动。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心脏跳动的力道,仿佛整个人都不存在,空荡荡的,只剩心脏跳动的回响。 调整好呼吸,他翻了个身。 借着床头的暖黄的灯光,他看清陈星侧躺在地上,软软的被子紧紧包裹着他,头发有些乱糟糟的。 眉毛稍微被头发遮掩住,眼睫毛、鼻梁……他的下半张脸隐蔽在暖烘烘的被窝里。 徐飞翼能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他甚至能想象到被子下陈星的身体缩成一团,就像杂货店老板的猫,把自己盘成一个面包,再用尾巴把自己圈住不动,暖乎乎地晒太阳。 现在陈星在他心里的触感也变得毛茸茸的。 陈星从第一天起就在他的房间里。 他突然想摸一摸他。 可能是冷冷的空气和被子的束缚,徐飞翼并没有付诸行动,他的视野和他心里模糊的想象一样,逐渐涣散开了。 徐飞翼在网上买的圣诞饰品已经到了,他骑着摩托车到快递站点取回了一堆大的小的盒子。 这辆车平时一直放在奶茶店的后门,陈星很少注意到,也很少见他骑这辆车出去。 他帮徐飞翼把这堆东西拎到里屋。 徐飞翼又从里面翻找出一个不大的盒子,走上了二楼。 陈星只当做是他自己的东西,并没有理会,顺便进厨房洗了手,准备接下来一天的工作。 中午休息,俩人火急火燎地拆了一堆盒子,把东西拿出来看看质量。 趁陈星没注意,徐飞翼把一长条带子往他脖子上绕了一圈,陈星反应过来,作势要打他。两个人像孩子一样你追我赶,在窄小的空间里施展拳脚。 等到给店内安装了一圈灯带的时候,已经是夜晚。把插头插进插座,小灯泡一一亮起,交替闪烁。 门外的狸花猫绵长地“嗷”了一声,好奇地看着里面的俩人的动作。 陈星站在梯子上,手里的彩带还没贴好,只转头看了它一眼:“不好意思啊,现在不能让你进来。” 徐飞翼来到门边蹲下,对着门外的它说道:“现在关门啦,明天再来吧。” 猫似乎短促地“呜”了一下,并没有离开,隔着玻璃门和他大眼瞪小眼。徐飞翼看它好玩,用手指逗它,指到哪里,它的头就转向哪里。 猫头左右摇晃,徐飞翼看得不亦乐乎。 雪貌似又大了。 红兔蹲伏在屋顶上,任由寒风夹带雪花在她眼前刮蹭。她的围巾挡住她的大半张脸,衣服的兜帽也足以遮盖她整个头部。 她的眼睛看得极远。奶茶店里的灯光笼罩店内的所有设施,人的投影在地板上攒动,两个人用剪刀在彩纸上细细地剪出不同的小图案。 她的目光由店内转移到店外,被地上那坨毛茸茸的小玩意儿拖住了。 猫在□□自己白色的爪子,头部跟随节奏一上一下地移动。 细微的雪花在它身上绵密且分层的茸毛上聚集,像蛋糕师在完成最后步骤时撒的糖霜。 红兔的眼睛眯了眯。 猫好像待得太久了,站起身抖了抖身子,翘着尾巴走回隔壁,那里有杂货店老板为它预留的门缝。 奶茶店里的二人似乎又打闹起来。 它毫不费力地挤了进去,那一身富有弹性的肉穿过细小的缝,水似的流走了。 红兔的腮边勾起一抹笑——是旁人以及她自己也察觉不到的,裹住脸的围巾微微一动,她从嘴里说出只有她一个人的欢喜: “可爱。” 送货的快递车停在店前,陈星跟着徐飞翼把有些沉的箱子从车上卸下来。徐飞翼在一旁签收,陈星拿起剪子三下两下把绑住箱子的绳子剪开。 废了劲地把纸壳子扒下来,把里面的东西扶起来,立在底座上。 是一棵不到两米的树,装饰品还没安好,光秃秃的像被人扒了衣服,整棵树上下只有一抹单调的绿色。 两个人把门口的一地杂乱收拾干净。 徐飞翼在圣诞树前站了一会儿,若有所思。他又伸出手,摸了摸枝丫,活像是和老朋友叙旧似的拍拍对方的肩膀。 “只能先委屈它在这凄烈的寒风中站上那么一整天了。” 陈星看他自言自语,顺势答道:“你要是害怕它冷,就给它披件衣服好了。” 刚才在门外一通捣鼓,陈星穿的是一身羽绒服,鼓鼓囊囊。双颊可能是被冻红了,他往自己的手掌心吐热气,握紧,又想把手完全缩回衣袖里。 徐飞翼不动如山,只是面向他,眼底没有一丝波澜。 正当陈星不明所以,徐飞翼向前走几步,按住他的肩膀,冷不丁地帮他调了个头,手掌往他背后拍了拍。 隔着衣服,陈星还能感觉到掌心的力度。 “去,上班了。” 传到耳朵里的类似命令的句式,陈星不屑:“你训狗呢?” 徐飞翼没有回答,只是笑笑,双手提捏着陈星的肩膀,一步一步挪回了店里。 黑夜里,两个人给圣诞树挂装饰,引得一些过路人的注目。 徐飞翼这个时候还不忘打广告,让他们白天有空的时候进来坐坐。陈星恨不得把头埋低点,心里暗想开店做生意果然需要点魄力。 陈星配合着徐飞翼,接过他递过来的灯带,在树梢上环绕一小圈固定住,再绕到另一边让徐飞翼接住。 又往上边挂了几颗铃铛,陈星困得迷糊,站起身就想往店里走。 徐飞翼把他叫住了。 陈星木讷地转身,还没反应过来,徐飞翼就把一颗五角星塞到他手里。 陈星看了一眼手里的东西,再看一眼树,明白了他的用意,踮着脚把这颗星星插到圣诞树的顶端。 缠绕在树身的每个小灯泡有序地闪烁着,五角星坐落在最上边,像是它们的引领者。 徐飞翼看着顶端那颗星星,说道:“你的名字里也有个‘星’字。” 陈星原本就昏昏欲睡,听了他的话后在大脑里反应了三遍,才惊诧道:“啊?这么有仪式感的吗?” 徐飞翼看他那副迷糊样子,伸手往他头上抓了两把头发,笑道:“行了行了,快去睡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回店里。 陈星走在前头,嘟囔道:“我本来就要睡的来着……” 他强行打着精神,怀里抱着要穿的衣服,垂着的头在他踏进淋浴间的那一刻猛地清醒过来。 脚感不对。 睁开眼,淋浴间的地面上铺了一层防滑垫。 陈星的眼睛一亮。 第12章 第 12 章 一道黑影安然地踏着步,在她所能及的地方——街上或屋顶上,悠闲地徘徊。虽然她的脸见不得人,只能以衣物掩饰,但现在的环境很合她心意,她并不需要提心吊胆。 黑夜里,所有人都睡下后,无人的街道自然成为其他生物的活动场所。 她很是享受鞋底与雪之间摩擦的声音,空旷的街能把它放大几倍。 一盏又一盏的路灯只照出她的影子。 圣诞树依旧一闪一闪地亮着。 几经徘徊,她选择回到奶茶店前。 还是这些五彩的小灯泡更吸引她。她可以定在这里驻足很久。 她投射在地面上的影子忽地动了一下。 圣诞树在奶茶店前吹了一夜的风。半空中的雪花乘着风落到树上,积攒了薄薄的一层,还等不到被店主人清理掉的那一刻,随着树身猛地一哆嗦,它们就被弹开落到了地面。 树上挂着的那串铃铛一并发出清脆的几声铃响。 …… 圣诞节的前一夜,店内为数不多的座位几乎被坐满,柜台前挤不下人了,来晚了的顾客只能挤挤门口。 徐飞翼和陈星的身影一前一后,脚上的步伐有时跟不上大脑和手的节奏,时不时来个对面冲撞,可谓是应接不暇。 所有人都穿着厚衣服,一个个显得肥大笨重,戴毛绒帽的、戴口罩的,人影重叠。 徐飞翼在繁杂的人流的缝隙之中依旧辨认出林知欣的样子。她没有打扰他们,只是在门边的座位坐着。 徐飞翼嘱咐陈星,陈星听后点点头。 随即一份草莓椰奶露端端正正地出现在林知欣的桌子上,她扒拉手机屏幕的手顿时停住,不解地问:“我没有……” 抬头时正对上陈星的眼睛,陈星只留给她一个善意的微笑:“你哥请你的。” 只留下林知欣眨巴眨巴眼睛。 林知欣抿住吸管尝了一口,咂咂嘴回味——入口是草莓的甜和绵密的口感,而后混合着浓郁的椰奶香气…… 她想竖起大拇指。 她把草莓椰奶露重新放回桌上,调整好杯子的朝向,打开手机相机,借着店里的光线给它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拍了一个遍。 直至人群逐渐稀疏,林知欣又对着店门、柜台以及桌面上摆放整齐的小装饰一顿拍。 还是不过瘾,她背过去,抬起手臂举着自拍模式的手机。陈星因为眼前多了一道光,本能地抬头看。 “哥,看镜头——” 不明所以的徐飞翼转过身。 伴随“咔嚓”一声响,林知欣的wink、陈星的职业性假笑和徐飞翼没来得及做反应的冷淡表情被收录其中。 “要做什么?” 林知欣低头对着屏幕一阵傻乐,答道:“发朋友圈,给你的店打广告。” 她抬起头又问道:“你不介意吧?” “可以,发吧。” 她又转向陈星:“你也不介意吧?” “我……” “不介意那我就发喽!”林知欣打字的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舞动。 陈星还是挺介意的。 他对于自己的脸还没自信到可以上镜的地步。 陈星在她面前摊开手:“两块钱。” 林知欣惊住:“哇!我免费帮你们打广告居然要钱呐!” 陈星和她解释上次那杯杨枝甘露。 林知欣向徐飞翼求助:“老板都没找我钱,你的员工反倒来讨钱了。”她在他们二人之间指了指,“你们到底谁才是老板啊?” 陈星腰板挺了挺:“我是记账的!” 等到店里零星几位顾客的笑声平复下去,林知欣才磨蹭地掏出两张一块钱。 夜更深了。 雪停了,陈星身上的工作服还未脱下,手插在衣兜里,站在门口放空自我。 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 叮叮当当几声清脆的声响,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循着声音扭头看,猫半直立着扒着圣诞树,前爪反复拨弄树上的装饰,摇得铃铛也跟着摆动。 人慢步向它走去,猫立即乖巧坐好,假意啃爪子。 陈星长叹一口气:“咪咪,这可不是你的玩具哦。” “喵……”猫小声回应。 第13章 第 13 章 “他们现在在做什么?” 焰一想到那帮警察以后可能要经常在她眼皮子底下晃悠,烦恼不已。 她闭着眼,手指揉掐眉间,只得找个话题来讲。 红兔的三瓣嘴翕动了下,说道: “在逗猫。” 焰的手停了下来,眼睫毛微微一颤。 她睁开的双眼往红兔身上扫视一遍,对于这句简短三字的回答,深感不可置信。 她的眼睛,在窗帘缝隙间透进来的几道薄薄的月光的映衬下,依然是神秘的红棕色。 红兔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到茶几上。 焰以为是她寻到的线索,拿起来看——是一颗铃铛。 “这是什么?” 她将铃铛拿在手中细细观察,并没有从中发现什么,连条可疑的缝隙都没有。拎起来晃一晃,叮当作响。 焰半躺在沙发上,铃铛在她手里转了一圈,再晃荡几下,在静谧的夜里,饶有兴致地听个响。 红兔看她的神情有所缓和,缓缓吸了吸气,嗫嚅道:“大人……圣诞节快到了。” 焰手上的动作停下来,铃铛的声音戛然而止。 她又看了一眼眼前的这个人——她忠心耿耿的手下——反复确认是不是在和她开不合时宜的玩笑。 红兔又重新把头低下去。 焰直起身,把铃铛扔回茶几上,呵斥道:“拿回去!我还没穷到需要去拿人的东西!” 茶几的磕碰声和焰的骂声混合着响彻整个屋子,回响在红兔耳内。她弯下身把铃铛收回,裹在自己手心里。 红兔知道焰虽然嘴里叫得响亮,其实并没有太生气。她又扯了个话题:“在北街那个公园里,平日很多人去的那里……” 焰果然被钓起了兴趣:“你找到什么了?” “没有,但护卫们在那里。”红兔如实报告。 焰不自觉地眯了眯眼,心中的怒火在眼里燃烧起来,又黯淡下去。 “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在找流光石。害怕被他们发现,所以就回来了。” “这群混账东西,非要逼得我走投无路!”可能是坐着无法发泄,焰站起身,怒骂一句。 她走到红兔跟前嘱咐道:“现在别被发现,以后也别被发现。” 焰拿走沙发上的外套,红兔往里让了几步,欠身恭送她出门。 门“咔哒”上了锁,红兔直起身,往卧室走去。卧室门一开,就看见里面的几个小妖正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红兔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各位……睡吧。” 见她发言,小妖们缠绕得死紧的触手松动开来,各自化作绿烟,回到花盆里变回它们伪装的外貌,安心地当植物。 …… 林知欣不仅帮奶茶店免费打了广告,更是直接把她的朋友吆喝了过来。 五个人在柜台前一字排开,林知欣站中间,男女站两边,堪称“左右护法”。 徐飞翼又一次看得愣神。 三个女生来过这里多次了,对这个地方毫不陌生;两个男生第一次踏进这里,正左看右看,时而窃窃私语。 林知欣咧着两排大牙,丝毫不畏惧:“哥,我们来讨饭了。”她左边的两位女生也跟着笑得眉眼弯弯。 “就算今天有活动,”徐飞翼用手从左到右一列,“我也不可能请五份吧?我岂不亏大发了。” 林知欣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拿在手里对他晃了晃:“今天是我请客。” “嗯,你最好是。”徐飞翼还是不信任她,“不要到最后来求我。” 五人挤到一边去点单,一边说笑,一会儿碰碰肩膀,一会儿挤挤屁股,讨论大半天讨论不出个所以然。徐飞翼和陈星忙着其他客人的单子,无暇顾及这边。 两个男生被挤到看不到菜单,只能上手把人扒拉开,又是一场混战。 “干什么呢。”陈星刚收拾完桌上的残留物,回头对着他们呵斥一声。 引得八方目光注视。 “没事没事……”陈星安抚了下顾客,朝着吵闹成一团的又瞪了一眼。 瞬间安静如鸡。 五个人点完单,找位置坐下,又开始说笑起来。 其中一个男生自述因为学校食堂太难吃,和另一个男生去外头吃餐馆,不出两个月,餐馆倒闭了;学校附近开了一家奶茶店,他俩去尝了,仅过了一个冬天,也倒了。 两个人笑起来。 只有林知欣作势要把他们赶出去:“去去去,晦气话!” “话说,男生是咋喝奶茶的?” “吸管插进去,就……那样喝呗……” “Sorry,我从来没见过男的喝奶茶。特别是你,姓柳的……” 他们自己又哈哈大笑起来,店内充满快活的空气。 “你们这里附近是不是发生过可怕的案件?” “是啊,老吓人了。” 五人自动降低了音量。 林知欣抢着回答:“我看过那个尸体的照片,没打马赛克的那种,啧啧啧……” “哇,发我一份!” “去你的,机密呢。”林知欣秒拒。 陈星的表情僵住。他阴沉着脸,来到他们这桌:“你们……” 五人齐刷刷抬头看他,一片沉默。 陈星也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太对,转而换了平和的语气,说道:“能不能不要在这时候讲这种事。” 五人齐刷刷点头,表示理解。 奶茶喝到一半,这一群人突然表示要转移阵地,先行告退。 只哇乱叫的怪叫声跟随自行车远去了。 “这五尊活佛终于送走了。”耳朵根清净了,徐飞翼不由得感叹道。 “吵闹的青少年。”陈星附议。 “你和他们也差不多年纪。” “……” 徐飞翼自然而然把手臂搭在他肩上,打趣道:“你刚才那阵势,连我都唬住了。” 陈星肩头一沉,他用另一只手拨开,徐飞翼的手从他肩上滑下去。他也觉得奇怪,今天空气里饱含爆炸因子,自己吸了两口,出口就是一股火药味。 陈星揉揉太阳穴,捏捏紧蹙的眉头,答道:“可能晚上没睡好。” …… 距离关门还有一段时间,门外街道上的人如同鱼群一般开始涌现,像接到命令的士兵,往同一方向进发。 徐飞翼随机抓了一个路人问清楚,才知道广场有圣诞树亮灯仪式,都赶着去打卡。 “圣诞树?”听完徐飞翼的介绍,陈星觉得无趣,“咱门口不就有一棵吗?” 虽然陈星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徐飞翼还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盯着时间,陈星脱下的工作服还没放下,人就被扯着出了店门。 陈星和徐飞翼并肩走着,看街上的男男女女各色着装,大人带着好奇的小孩儿四处张望,有闲趣的老人甚至带着相机。 比过年还热闹,陈星心道。 跟随人群,前方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广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人影交叠。人群边缘几辆烧烤车,冒着白烟,与肉香和炭的热气交裹着,被风推着越过人群头顶,四散开来。 被人群拥簇在中间的就是今天的主角——这棵可比店门口的高大多了,装饰更是精品。 陈星曾经经过这里时,没有细看,只注意到几个固定摊位和稀稀拉拉的人流,如今大家齐聚一堂—— “还挺像那么一回事。”陈星喃喃自语。 虽然不知他是否在回答些什么,徐飞翼只注意到他吃肉肠时上下牙之间咀嚼得很欢乐,活像动画里的小动物。 他顺手递给他一张纸巾。 陈星顺手接下。 二人散漫的脚步不经意间又走过几摊卖水果串的、卖鞋袜的,还有被家长小孩层层围住的卖气球的。 人群突然安定下来。陈星和徐飞翼站在外沿,不知他们从哪个方位得知的消息,开始自发喊起了倒计时,无奈只能往里探头探脑地跟着喊几句。 “五,四,三,二,一!” 圣诞树应声亮起,烟花在空中绽放。 异口同声且响亮的惊呼声席卷人群。 “卧槽,居然还有烟花。” “别说脏话。”带头说卧槽的小孩被家长训了一顿。 陈星回头,一手拉住徐飞翼的衣袖:“还有烟花唉。”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徐飞翼低头看他的手,任由他拉着。 周旁攒动着的是给圣诞树和烟花拍照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残留的火药味。 倒映在陈星眼中的,是简单的快乐。 徐飞翼只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后脑勺。他拿出手机,突发奇想,想给陈星拍一张。 手指停在拍照键迟迟没有按下。 徐飞翼眼中的世界蒙了一层水雾,头部的失重感带动全身朝陈星身上倒去。 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在他身上,陈星措不及防。 徐飞翼从陈星肩膀处,脱力地滑坐到地上。陈星蹲下来,看他脸色苍白,瞬间焦急起来。 引得周围几对男女相继走过来,误以为是低血糖,纷纷拿出糖块救助。徐飞翼连连解释,谢了他们的好意之时,陈星还是替他收下了糖果。 把强撑的徐飞翼扶到附近的石凳上,顾不上其他人投来的诧异的目光,陈星撕开糖纸,先让他吃了一颗。 “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徐飞翼只是摇头。手支撑在腿上,扶住额头,路灯的灯光照在他的背上,他的脸部只有一片阴影。 陈星陪他在微风里坐了会儿。 他知道最近徐飞翼夜里总是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猛然间陈星的腹部也开始疼痛得厉害。 “不要……在这个时候,求你了……” 陈星捂住自己,试图用祈祷让体内那个东西消停一会儿。 他如同提线木偶,被人扯着头发强行抬起头,脖子不受控地往一个方向梗着。 焰站在远处的蓝色铁皮屋顶上。 陈星身上的不适感潮水般褪去,恢复如初。 焰的身影在他眼眸里不断放大。 她身穿一件风衣,黑发在月光下反射出银丝光泽,眼睛还是如平日那样。 她风衣下露出的那截红色裙摆,蛇吐的芯子在黑夜里舔舐人的魂魄。 陈星脑中的弦被触动,他看向广场中沉浸在欢乐里的人群。 “她该不会……”陈星想到了最坏的结果。 他应该先驱散所有人,还是应该和徐飞翼先离开? 就在他火烧眉毛之际,焰的身影淡开,铁皮屋顶上只剩月光的余晖。 平静得像一场幻觉。 “陈星。” 徐飞翼为数不多的叫他全名,陈星立马回过神来。 “我们先回去吧。” 第14章 第 14 章 “好。”陈星答应得很干脆。 从广场回到他们熟悉的街道路口,身后的欢笑声离他们越来越远,脚下踏入的是另一片宁静。 两边的不少店老板都赶到广场去凑热闹,有的只是关门,有的已经拉了灯。 静得可以听见呼吸声。 陈星的跨步减小了一半,徐飞翼没几步就越过他,走在他前面。虽然看不见徐飞翼的脸,但他腰杆挺得笔直,双手插着衣兜,俨然一副精气神十足的样子。 徐飞翼长得比他高些,上身穿着黑色羽绒服,隐匿在黑夜里,只剩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交叉来回踩着影子。 看起来已无大碍。 陈星吐出一口气,在半空中凝成白雾,又飘散而去。总结今日的进程,属实一切都显得诡异。 在此之前,陈星甚至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把圣诞节过成万圣节的能力。 “这算好事还是坏事呢?” 陈星把刚才好心人给的糖剥开糖纸,塞进自己嘴里。是汽水糖,浓厚的水果味在嘴里弥漫开,滋啦滋啦地融化。 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徐飞翼已经走出去好远,陈星快跟不上他的影子了。 徐飞翼停下来,站在原地回头看他。刚好是在路灯下,照得他的投影格外清晰。 陈星确认那道笔直的身影是在等他,脚下的速度加快,最后跑起来,手里装着半根肉肠的塑料袋震得啦啦地响,身后留下的是和徐飞翼交叠在一起的鞋印。 跑到徐飞翼跟前,陈星微微喘息,把剩下几颗糖捧在手心,拿到他面前。 “不吃。” “吃!”陈星嗔怪道,“你要是再晕过去,我可扛不动你。” 徐飞翼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经历过低血糖。当代人作息饮食不规律,身体上小毛病不断,他怀疑自己是否也到了那个年纪。 在他犹豫的片刻间,陈星把他的手从衣兜里拔出来,把糖扣在他手里。 徐飞翼手指收拢,糖纸表面留有的温度还未散去。 猫朝他们二人狂奔而来,因蓬松的毛发看起来肥硕的身躯一颤一颤,嘴里啊啊呜呜地直叫唤。 以为是夜晚路上的野猫,直到它小跑到眼前,凑近了才发现是昔日的老朋友。 亲切地摸了摸,猫感知到熟悉的触感,舒服地眯起眼。 猫身上套着牵引绳,牵引绳固定在脖子与前肢,绳子本身却在地上被拖拉着,绳子另一端该有的那个人此时此刻也在朝他们奔袭过来。 “死崽子,你给我站住。” 杂货店老板中年人的身体显然撑不住这么强烈的追赶,累得气喘吁吁。 “平时没见它出去溜达过,今天疯了一样往外走,也不知道看见什么,撒手就没。” 猫竖着尾巴,身体往徐飞翼的腿上蹭了又蹭,迈两步到陈星这里,又抬头看了看,也在他腿上蹭蹭头。 老板拉起绳子带它回家,看了他们一眼:“一起吧?” 三人一猫,走在冬日的微风里。 徐飞翼的嘴唇微动:“对不起。” “嗯?” “本来想带你凑凑热闹,结果什么都没有了。” 陈星低头不语,沉默中听着他和徐飞翼走路时鞋底摩擦的声音。 “啊?这也得道歉?”老板听得云里雾里。 …… 陈星不确定是不是因为忧虑而睁开眼。他适应了昏暗的光线,眼前的一切清晰起来。 还是那个安心的地方。 他能感受到被窝里的热量正包裹着他。 “姐,你这几天有空吗?” “我有点不太舒服,想去趟医院。” “啊,帮我带带路嘛。” 陈星没有看见徐飞翼的脸,他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没有开扬声,但他依旧能脑补姐弟俩之间的对话。 他很想回头看看,可是徐飞翼和电话那头越聊越火热。明明一开始只是去医院的事情,后面提及家里,又是春节又是铺子里闹贼,尽是陈星接触不到的方面。 他越听越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了。 好像本来就是外人。 陈星想摇摇头把脑子里浪费精力的想法通通甩掉。 懒得动弹,只能蒙头昏睡过去。 到了白天,徐飞翼轻飘飘一句话,就要把整家店交付给他。 他按住陈星的肩头,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相信你。” 别人有勇气说,陈星没勇气听。 “不至于吧,你在这里待了很久了。” 陈星撇撇嘴:“半天还行,你要是一去一整天,我怎么办?” 是一句抱怨的话,千回百转拐进徐飞翼耳朵里——有点像依赖。 “怎么,怕生?”徐飞翼站定,等着他回答。 陈星看他使坏的眼神,回答:“是,就是怕生。” “实在不行,”徐飞翼指指监控,“你和它说话也行,我能看到你。” 略微讲了几句俏皮话,回到正题:“总之,我会早点回来的。” 徐飞翼拍拍陈星放于身侧的手臂。 实际启程是在隔天,徐姐已经站在店里,徐飞翼还在楼上磨蹭。 “你快点儿的好不,哪有你这么求人家陪你的?”徐姐对着楼梯口喊。 陈星从始至今见过她两回。今天她进门,陈星和她打招呼,她只是点头回应。 既不热情,也不冷淡。 俩人从里屋走出来,徐姐又开始念叨:“多大个人了,去医院还得别人陪。” 徐飞翼也不恼:“你在附近不是更熟悉嘛。” 陈星目送他们离开。 徐姐又折回来,把一袋东西放柜台上,嘱咐陈星放到厨房里。 “轻点放。” 拿到厨房,打开看——是一摞鸡蛋。 陈星照常进行他的工作,烧水按键刚按下去,后方传来推门的声响。 他擦擦手,转身一句“想要点什么”脱口而出,抬眼定睛一看,面前这双红瞳三角吊眼吓得他发怵。 陈星虽不记得她的名字,但记得这张脸。 今日进门的第一位客人,包裹严实的头部,露出的部分是一双兔子眼睛。 “他……他现在不在这里,你要不要进去搜一搜?” 他上一秒还在保佑徐飞翼不要在医院检查出大问题。 下一秒就把他出卖了。 红兔眨了眼,没有作声。 陈星在她回答之前,不敢有动作。 “红豆牛奶。” 红兔的声音听起来与现实生活中的年轻女孩无异。 “……” “一杯,三分糖,不加冰。” 红兔的手机对准柜台上的收款码扫了码,把奶茶揣在怀里出了门。 第15章 第 15 章 陈星的生活在这家店安定下来,无风无物,不说有趣还是枯燥,像一汪平静的水。 可是这几位,近日总在水底鼓出一颗泡泡,不紧不慢向上爬升、张开,浮出水面,再啪的一下爆开,而后恢复平静,形成一些凶猛实则毫无伤害的荡漾。 东一个泡泡,西一个泡泡,越来越多的在一起快速从底部向上漂浮,在表面聚集,最后翻滚开来时…… 水开了。 陈星掀开盖子,把定量好的茶叶倒进桶里,用长勺往同一方向搅拌。 他实在不清楚他们想要做什么。 桶里热水冒出的白烟往他脸上扑来,他整个人被裹在烟雾中,什么都看不清。 “有毛病,我也是要上班的,谁像你们那么闲。” 陈星的双手握着长勺,搅拌得更加用力。 “是在说我吗?”来买奶茶的人指着自己,犹豫道。 陈星赶忙转头道歉:“不是不是,当然不是。” …… 老医师把手指搭在徐飞翼的脉上,久久未吭声。待其睁眼,徐飞翼以为他终于要有答复,却只见老医师稍稍动了动,在他的手腕上搭上了另一根手指。 老医师把手收回,在单子上飞也似的写下几道痕迹,拿到他们手中,交代他们去验血。 去到验血窗口,在手臂内侧抽了几滴血,流程不复杂,只是等待的时间长了些。 拿到报告,重新回去。老医师拿着检验报告,眯着眼睛端详,眼尾的皱纹更深了。他提起笔,在纸上时而流畅时而停顿地写下些扭曲的文字。 到窗口付钱拿药,徐飞翼看了眼药盒上的名字,没看出意思,转而看向说明那一栏,多是些安神助眠、健胃补气的功效。 徐姐在旁边跟着瞥了一眼:“这该不会是坑钱的玩意儿吧?” 徐飞翼把药丸倒在手心,细细数了数,才就着水服下,接连几次。陈星就这么看他不停抬头咕嘟咕嘟咽下去,仰头时刚好露出脖颈线条,他的目光不知不觉被喉结的上下滚动吸引去了。 到底是没能咽下去,药丸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徐飞翼又猛吞了几口。 陈星联想到了某些童年回忆,忍不住嗤笑出声。 “笑什么。” 陈星吞吞吐吐道:“想到了我们村的水牛……” 夏天的时候,陈星经常见牛主人把水牛牵到水渠里。牛的半个身子浸在水中,裸露的上半身只有光滑鲜亮的黑色皮毛和尖又长的牛角。 徐飞翼佯装怒意,在陈星手臂上拧了一下。只拧到了衣服层,陈星还是配合他闪躲到了另一边,转身顺手捞过来一盒药。 他照着药盒上的标注念道:“一次25粒,饭前服用。”他把药盒放下,“这个量,也差不多是一顿饭了吧。” 粗糙的药丸在徐飞翼的喉头间摩擦,味道的刺激呛得他直咳嗽。 陈星抚上他的肩,帮他顺了顺背。 药盒上的成分表明晃晃写了其中一味药——胡椒。 徐飞翼:“……这大概就是饭的佐料吧。” 趁着徐飞翼哐哐灌水的时刻,陈星走出厨房,顺走了他的手机。 打开屏幕,毫不意外的,需要解锁。 陈星一动不动地看着屏幕,没有动作,直到手机息屏黑了下去,照亮在他脸上的光也跟着消失,他的眼睛从始至终没有眨过。 他倚在厨房门框上,平静地开口:“店里的监控,能让我看看吗?” “怎么了?” “好像有人没付钱。” 陈星觉得这个理由一定能让他动起来。 “是吗,我看看。” 陈星果断把手机递过去,徐飞翼熟练地输入密码,点开监控软件。 陈星不由分说抢了过来,尽管下手的力道大得有点刻意,但他顾不了那么多。 “……” “我……大概知道在什么时候。” 陈星逃也似的跑开,在他不怎么熟悉的手机界面里翻找。左右滑动之下,他找到了徐飞翼和徐姐出门后的时间段。 监控视角里,红兔的侧脸并不清晰。 陈星三两下把他们二人相关的片段一并按下垃圾桶的图标。 他吐了口气,轻松地扬起嘴角。 手机在手里的分量都减轻了不少。 他又把手机还给徐飞翼,徐飞翼迟疑地接下。 “是我记错了,没人没付钱。” 他只希望徐飞翼过后不要翻回去查找。 他抿着嘴,在厨房那扇小小的窗射进来的几道斜阳下,挤出一个真诚的微笑。 相继无言,两个人像木桩一样站立。 陈星率先挪动脚步,有些僵硬地跨了两步到灶台边:“这些鸡蛋……” 徐飞翼接过话:“哦,我姐家后面树林里养鸡,说是散养的。她说自家养的下的蛋更好吃一点。” 犹记得从医院刚出来时,徐姐帮他提着那堆药,嫌弃道:“与其吃这些东西,你不如回去好好吃我给的蛋,补补你的脑,兴许就不会老是做梦了。自家养的鸡,有营养呢。” 两颗鸡蛋便加入了他们的晚餐。 陈星剥开蛋壳,咬了一口。 徐飞翼盯着他,专门等他嚼完咽下去才问道:“好吃吗?” 陈星敷衍了一句:“好吃。” “是吗?”徐飞翼看着自己碗里吃了一半的蛋,“除了个头更小蛋黄更小以外,我吃着没区别。” 陈星呛了一下。 第16章 第 16 章 老人推着车子从楼下经过。 那辆单车破旧老化,车身布满斑驳的岁月痕迹,走起来咯吱咯吱响。车头绑着的喇叭传出叫卖声,替老人省了不少力气。 “豆腐——豆腐——” 喇叭里沙哑的人声透过窗户传进陈星耳朵里。 他倚在窗边看,知道这一声声叫卖声并不会有人理会,唯一能留下的只有车轮滚过的痕迹。 街道两边的店家早已关了门,连隔壁杂货店老板也没了踪迹。 徐飞翼也回家去了。 天地之间只有喇叭里数次循环的叫卖声。 老人推着车,不紧不慢地走完这条街,拐进了另一个路口。陈星耳朵里所听到的跟着老人的背影一起消失了。 他顿感无趣。 手机界面里微信刚好开着,他想了想,给小姨发了条“新春快乐”。 一通电话便拨了过来。 “陈星啊,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陈星的心瞬间软下来,跟着寒暄几句。 “对了,我们这边的好几个老板不发工钱,工人们全都在闹呢。你那边要是遇到不发工资的时候,记得催一催,知道吗。” 陈星明白徐飞翼不是那种抠搜的,笑着几句话糊弄了过去。 “他都是个成年人了,这点屁事儿还能不懂吗?闲操心的。” 陈星的心提了起来。 电话那边又是一道他忘不去的年轻男声。 “说什么呢,小点声。”小姨的音量暗下去,显然是遮住了手机话筒。 “我这边还有事,先不打扰你了。”陈星见好就收,利落挂断。 他所说的“有事”就是躺下看天花板。天花板上有条微小弯曲的裂缝,陈星来到这里这么久,在同一位置躺了这么久,从来没发现过。 小姨一人拉扯一个儿子,哪怕生活艰苦,陈星父母去世后依然毫无顾虑收留了他。 小姨觉得做好事会积德。 但有人不这么认为。 店里只有他一人,陈星两条腿蹦跶着下楼,一副散漫样子。 厨房里的饭锅闷着米饭,哧哧地冒气。陈星进到这里,既熟悉又陌生。 翻找了几个橱柜,从里面拿出一口煎锅,起锅烧油;再从冰箱里翻出来几根香肠,放进锅中。 觉得不够吃,陈星又把手伸向了徐姐说的“更有营养”的鸡蛋。 出锅摆盘,配着一碗米饭,有点寒酸,但还看得过去。 没成想徐飞翼这个时候回来了。 “我只做了一个人的饭。”陈星刚夹了一筷子,又放下。 徐飞翼弯下腰用眼睛品鉴了一下配菜的姿色,挑眉说道:“没事,你喂我几口就行。” 陈星真心想给他一个白眼,终究是没做成。他从厨房抽了两根筷子递给他:“自己夹去。” 陈星又正经问他:“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徐飞翼脱了外套,无奈道:“我是真受不了那帮人,七嘴八舌,无非就那么点事儿,天天念叨。” 陈星大概猜到是什么内容,笑起来。 徐飞翼把手臂交叉在胸前,捏着嗓子模仿起来:“你什么时候把对象带回来给我们瞧瞧啊?” 他把手放下去,回答道:“我现在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呢,不着急。” “就算是没结婚,那也得先谈着呀。” 根本对付不了。徐飞翼摆摆手,叹气摇头,一想到这回事就头发蒙,先给自己倒了杯水,逗得陈星直乐。 …… 门上映了一道黑影。 林知欣骑车停在门口,脚点着地,面对紧锁的门不知所措,歪着头往里窥探。 徐飞翼请她进来,她直奔里屋,大大咧咧在椅子上半躺下来,像个泄气的皮球。 “哪阵风把您吹过来了?”徐飞翼给她倒了水。 “当然是屋外的冷风了!”林知欣笑道。 陈星问道:“你也是在家里待不下去了吗?” 林知欣捧着水杯,闻言疑惑道:“为什么叫‘也’?” 陈星和徐飞翼互相对视,噙着笑一言不发。林知欣的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游走,更疑惑了:“莫呀?” 她抿了一口水,才说出原因:“我家里现在没人了啦。” “过年还得上班?”徐飞翼感到不可思议,对于他这种半打工的人来说,听到这种话疲惫感瞬时爬上后背。 “是啊。”林知欣长叹,“大忙人。” 林知欣一改愁容,转而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方形盒子:“我来找你们,是有事情的。” 陈星一晃眼没看清:“扑克牌?” “不是。”她否认,“我来给你们算一卦!” 陈星来了兴趣:“你还会周易?” 徐飞翼笑了笑:“她一会儿学画画,一会儿和人一起追星,下一秒又不知道干嘛去了,哪样都学不精。” 林知欣白了他一眼。 她原本想找个开阔地方坐下,好把牌铺开,哪知她屁股刚沾地,就被冰得刺激。 把几十张牌放在桌上沿弧形展开,林知欣跃跃欲试:“那就测测你最近过得怎么样吧。”她看向徐飞翼。 徐飞翼微微颔首。 林知欣指尖轻轻一点,从中抽出一张——宝剑九。 她不禁皱了皱眉。 牌面里九把剑横挂于墙上,尽显锋芒,主人公从床上坐起,痛苦捂头。 “嗯……哥,你最近是不是很累啊?” “确实。”陈星抢答,“他最近夜里总是翻身,睡不着。” 印证了自己的想法,林知欣嘴角勾起得意的一抹笑。 “唉不是,”她抬头看陈星,“你怎么知道的?” “我们住一间。” 她又看向徐飞翼,问道:“我记得楼上还有房间啊?” 徐飞翼用指节敲了她的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追问:“那后来会怎样?” 林知欣又抽了两张牌,一张权杖十逆位,一张权杖一。她解读不出,只能凭感觉支支吾吾说道,会好的。 “这种情况可能会慢慢转变,它只是在提醒你某件事情?或者……” 提醒吗?徐飞翼心道。 “要想好得快,就得按时吃药。”陈星看向徐飞翼,“你好像还没有呢。” 徐飞翼皱了皱鼻子,脸色一沉,没再说话。 这多是件难事。 陈星少见他这种表情,觉得新奇,笑着推推他,赶着他走开。 他回过头来,自己也想参与这场游戏。 “可以呀。”林知欣重新洗牌。 陈星的眼眸一暗,悠悠说道: “我想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第17章 第 17 章 林知欣一怔。 她狐疑地眯着眼,伸长脖子观察起陈星的眉眼五官。陈星不适应如此近的距离,视线转向别处,下意识半个身子往后缩。 “你很老吗?”林知欣质疑道,“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呀。” 她抽了三张牌。 翻开第一张——高塔。 她沉默不语。 翻开第二张——宝剑二。 她的眉毛不自觉跳动。 翻开第三张——审判。 她忍不住“嘶”地一下倒吸冷气。 虽没有言语,陈星从她脸上的反应也明白了三分。 林知欣眼皮上抬,察觉到对面失落的情绪,把三张牌往里拢了拢,说道:“塔罗牌这种东西,正话反话都能讲,没必要……” 陈星打断她的找补。他虽然无法理解花哨的牌面,但中间这张——两把尖利的长剑交叉架在自己脖子上,清晰明了的信息,他还是看得懂的。 “啊……还可以看看化解的方法的。”林知欣又抽了一张。 简洁明了——星星。 她一边心里吐槽又是一张大牌,嘴上胡说八道起来:“也许命里缺星星呢?晚上可以出去走走,吸收日月之精华。再不济,改个名字……” 徐飞翼走出来,胃里撑得难受,他怀疑自己某一天会死于水中毒。 他靠在一边看着,缓了缓。 陈星真诚回答道:“我就叫陈星,星星的星。” “嗯……”林知欣轻挠下巴,有些无措。 徐飞翼听完他们的对话,发自内心发出爽朗的笑声。 “哎呀!”林知欣把牌胡乱收回去,“我是初学者,总是要有过程的嘛!” 陈星把后门稍微开了一点,外面的风毫无保留地挤进来拍在他脸上,有些冰凉,冰得他有点麻木。 林知欣把占卜当成消遣的东西,正如她所说的,他们班里最近很流行这个。 信与不信是一回事,但现在这种情况,他认为还是信一信比较妥当,哪天要是在路上不小心摔死,不至于那么惊奇。 有人从这里回去,有人从别处归来。 可是路上空无一人。 等到他真正感叹悲伤之时,这一天的雪反倒停了。 摩托车停放在外面,陈星的眼角边缘看到一点黑色的模糊影子。他探头出去看,是猫。 猫的四条腿收在自己的肚皮下。 “你怎么在外面吹冷风啊?” 猫听到动静,眯缝眼睛半睁开,又合上。陈星走出去,拍拍它的屁股,猫便伶俐地从车座上跳下。 车座留了些痕迹,是四个规则的爪印。 陈星重新观察了一下这辆车,小巧轻便,就是与徐飞翼的身形不大合。陈星每每见他开这辆车,总觉得他的腿脚施展不开,畏缩着。 陈星转头,发现猫已不见了踪迹。他想不出它从哪儿来、回到哪儿去,因为杂货店老板并不在这里。 没到开工的日子,日子一天天飞似的过去,徐飞翼百无聊赖地躺床上看手机。 陈星两小时前吃了几颗蜜枣,现在一只手拿着酥饺,嘴里嚼着,另一只手挡着,防止细碎的渣子掉到地上。 全是徐飞翼从家里带来的年货,断断续续半个月过去,还剩了一堆。他本人没吃几口,陈星倒是造光了不少。 他的眼睛在食物填满嘴时如同上了电池一般,点亮光芒。 徐飞翼看他鼓鼓囊囊的双颊,平淡地问道:“你以前没吃过吗?” 陈星把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只是笑笑。 “我没什么见识,我人生中喝的第一口咖啡都是在你这儿。” 还是他在当学徒的时候,喝了一口自己做的成品,和自己想象中的醇香有着很大的差距。 徐飞翼又问道:“那……你有什么比较喜欢吃的东西吗?” “都行,我不挑食。”陈星随口答道。 徐飞翼回想以前到现在他们二人在饭桌前的一幕幕,陈星确实从未抱怨过,总是一个埋头苦吃的形象,但是…… “我知道有一样东西你绝对不吃。”徐飞翼的语气坚定。 陈星怔住:“什么?” “你,不能吃辣。” 那是陈星刚来到这里时吃的第一顿饭。 见他翻旧账,陈星的嘴角回落,假意怒道:“你是在取笑我吗?” “当然不是!” 在他收拾干净地面的时候,徐飞翼又问:“你难道就没有特别想吃的,比如水果?”他又急忙补了一句:“别说‘都行’啊,别敷衍我。” 陈星的动作一滞,思考着:“水果吗……葡萄吧。” “不过不是那种绿色的。” “提子吗?”徐飞翼问。 “不是……” 陈星不知道那是什么品种,只能形容它很大颗很圆,而且结实,吃起来糖一样甜,却尝不出丝毫葡萄的味道。 所以他不喜欢。 在他印象里,只有那种紫皮绿肉的最合意。 徐飞翼缩在床上的角落里,微微点头。 第18章 第 18 章 徐飞翼不知从哪个角落里翻出一顶头盔,擦拭干净后交到了陈星手中。 陈星怀里抱着,只是平静地看着他,问他要做什么。 徐飞翼说一起去看电影,原本想和林知欣去的,但她没空。 陈星来不及思考这个理由的真实度,惊讶道:“现在?” “是啊。”徐飞翼淡然道,“你现在难道很忙吗?” 很不客气的语气,陈星的嘴唇微微张开,却什么都说不上来。 徐飞翼正斜靠在门框上,眼神轻佻。他是老板,自然最清楚自己的员工是不是闲着。 等陈星从混沌中清醒过来,他已经坐在摩托车的后座,风从他身边擦过。 春日里的微风虽然不及冬天那般寒冷,但风灌进陈星的衣领里时,他还是忍不住用手往里拢了拢。 一条公路,没任何弯绕,车子只一味地向前行驶。 徐飞翼坐在他前面,四平八稳地开着。他身上套着一件单薄的外套,没有拉上拉链,胸前敞开,风刮过来,他衣服背后便被吹得鼓起来。 陈星扶了扶头盔,手指抓过他乱飞的衣摆,帮他拉平了。 风在脸上刮得生疼。 陈星缩着脖子俯下身,头盔抵在徐飞翼背上。 徐飞翼感知背后一沉,侧过头。 “帮我挡一下风。”陈星说道。 正是白天,艳阳高照,皮肤感受到的温度却不高,空气中是湿润的水气。 陈星走上购物中心的扶梯时,第一次明白电影院不一定是个独立的地点,它可以是在二楼,也可以是三楼。 在他取完票拿着票根,对着上面标注的座位号不知所措,观察脚下台阶对应的“G排”在哪里时,徐飞翼站在那儿,叫他过去,一把把他按在座位上了。 陈星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电影还未开始,天花板的灯还亮着,陈星左看右看这个还算符合自己印象的地方,他靠着的椅背突然间晃动起来。 他挺直腰,没有作声。 他一向少有与他人起争执。 直到这股震动从他腰间蔓延到脖子,他终于受不住回头,想揪出那个频繁踢他椅背的人。 徐飞翼按住他的胳膊,提醒道:“是按摩椅。” 他更觉得自己是个傻子了。 光瞬时间消失,眼前陷入一片漆黑,陈星的心又揪一下。 他搭在扶手的手,微凉的指尖上被覆上一层温热,短短几秒后又离开。 前面的大屏幕开始播放电影片头。 ……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徐飞翼突然开口。 “哪里?”陈星的头盔系带系到一半,听他这么说,问道。 公路两边的树从眼边呼啸而过。 公路尽头,拐进一条小道,路面既不是水泥也不是沥青,是最平常的土路,布满细碎的石子。这种路陈星以前见多了,习以为常。 他跟着徐飞翼拨开繁茂的杂草和树枝,脚踩着地上成堆的枯叶,走入一片空阔境地。 眼前是一片湖,一块通透的镜子。 碧水盈盈,宽大的湖面容纳了四周所有蓬勃的生命,在微微浮动的涟漪里无不展示自己的容颜。 空气中混合着泥土和绿草的气息,抬眼就能看见的宁静的蓝天白云,陈星整个身体放松下来。微凉的清风抚过他的脸,不同于行驶中的风那样的刺激,是柔和的。 陈星沿湖边走了几步,这里有几棵豆荚树,是在老家也曾见过的。他不知道这种树叫什么名字,反正在心里就这么称呼着。 豆荚树枝叶不怎么繁茂,结果的时候倒是成堆成堆的,一条条吊着,能有人的小臂那么长。最初是绿色的,到了某一时期,会长出几块紫色的斑。 这些豆荚能不能吃,陈星印象里没人吃过。不说那吓人的个头,沉甸甸地挂在枝头像是要直接坠到地上,豆荚表面似乎还有一层短而密的绒毛,看起来不像能吃的样子。 陈星自顾自地走在前面,徐飞翼跟在后面,静静地听他讲这讲那。 脚步停了下来。 地上碎石、杂草和枯叶交叠,每走一步都会发出声响,在静谧的环境里放大。身后的动静突然消失,陈星站定转身。 徐飞翼站在那儿,只是看着他。 他的一只脚踌躇地点了点地,而后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小石块,问道:“你会打水漂吗?” 陈星摇摇头。 徐飞翼像是要给他做示范,斜着身子微微后仰,用力一投,石块从他手中飞离出去,在水面上沿方向弹跳四五下,落入水中。 “试试?” 陈星跨几步,在地上找了块合眼的。眼前一黑,弯着腰没站稳,差点晕厥过去。 “?” 他摇晃着稳住身形,眼前清晰起来,把手里捡的那一块放下,转而拿起另一块——形状偏圆,且轻薄。 他心中解释不出这一无意识行为,直起身,恍惚之中手中的石块已经被他抛掷出去,在水面上轻快地一线弹跳到对岸,只留下一个个落脚点荡漾着消散。 他惊掉下巴。 “厉害啊。”徐飞翼惊叹道,“你真的不会?” 陈星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机械地转头,答道:“我……确实没玩过。” “无师自通。”徐飞翼赞赏着拍拍他的肩头。 徐飞翼还在一边玩,陈星连忙跑开,在树的阴影下观察自己的双手。 还是那份皮肉,与平日并无两样。 他随机捡起一块石头,不死心地又试一次,直接沉底。 徐飞翼安慰他:“慢慢来,总会成功的。” 陈星望着湖水发愣。 解释不清的,想破头皮也想不通。他干脆蹲在水边,拿着根树枝拨弄着玩。 “陈星,我……” 陈星手里的动作停下,转头静静地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徐飞翼。 他知道他肯定是要说些什么的,不可能无缘无故来到这里。 陈星耐心地等着。 阳光照亮了徐飞翼的一半脸,他的嘴一张一合,却没有发出声音。 湖里映着的天没有刚才那么蓝了,无风无波的水面倒映在眼中,连带着徐飞翼的眼底多了几分平静的忧郁。 被陈星用树枝拨弄过的水面涟漪已尽数消散。 他看见徐飞翼又垂下眼眸,说道:“没什么事情……” 陈星的眼睛依旧盯着他,手心里悄悄捧起一汪水。 他的手一挥,手里的水化作点点水滴在半空散开,落回地面之前的刹那,在他们二人的黑影之间绽放微弱的彩色荧光。 是还未落下的太阳的功劳。 徐飞翼巍然不动,水滴挂在他脸上、睫毛上,他感受到那微凉的触感。 陈星又捧起水,水从他手指间弹开出去,徐飞翼的脚终于是动了一下。冷冷的水珠胡乱跳在脸上,他一手挡着,一边后退躲开陈星嬉笑的进攻。 …… 陈星的头顶突然有一丝冰凉,他抬起头,水面上炸出几朵小水花,就在他愣神之际,便从水面远边那一端密密麻麻地朝这边聚过来了。 他惊慌地站起身,转头正好撞进徐飞翼怀里。徐飞翼的手机没来得及收起来,拉上他的手就往一个方向逃去。 黄土墙面,瓦片屋顶,充斥着古早气息。徐飞翼和他说这是以前哪个人开的铺子,年代久远,早就没人在这儿了。 他们在屋檐下站着躲雨。 雨淅淅沥沥地越来越密,不是很大,一眼看去,似是轻纱帷幔。 天上太阳还亮着。 “我最讨厌春天了。”陈星拍掉衣服上的雨水。 春天的雨一阵一阵的,等到抽出伞打开,天又放晴了。天上放光,像是无事发生。就这样有一阵没一阵地连绵下上一个月。 徐飞翼靠着墙蹲下,说道:“我小时候经常来这里。” 从家或学校出来,前面永远是四通八达两条大马路,只有这个静心的地方,是他和伙伴的秘密基地。 陈星也跟着蹲下,侧头看他:“这就是你想和我说的?” 徐飞翼看着从屋檐流下的水流,眨了两下眼,点头:“嗯。” 没再回答,耳边只剩雨声。 抹掉车座上的水,重新戴上头盔,启程回家。 雨后的风卷着水气袭来,陈星缩着躲在徐飞翼身后。 路途经过一个斜坡,路面下是一片荒田。 成堆的杂草带着水珠在微风里摇曳。 听徐飞翼说,今年或明年,这个地方就会生出一家新工厂。 第19章 第 19 章 “你是说,他的账号有新的付款记录?” “是的。而且据我们观察,这个账号偶尔会出现位置偏移,次数不多。” 话语在太平间里空悠悠地回荡,而后又恢复寂静。 并不完整的尸身躺在冰冷的铁床上,沉默地任人围观。 …… 焰的手背在身后,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鞋跟踩在地板上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响动,如钟摆一样规律。 脚步倏地停下来,她叹了鼻息,侧身转头看向唯一能依赖的人,问道:“他们现在岂不是更要紧盯着我了?” 待空气沉默得足够久,红兔回答道:“是。” 焰整个人卸了力,向后瘫倒下去,沙发软垫的弹性带她颠了两颠。她摊开手臂,仰头对着天花板咧出一个无声的微笑。 “人威胁不到我们。” “我……们?”焰的声音平稳,夹带些许疑惑。 “人威胁不到您。” 似乎是对回答比较满意,焰又坐起来。双腿搭上来,背卧着扶手,整个人侧躺在沙发上。她又像无聊了一般,手指收拢,借着月光观摩自己的指甲。 红兔的眼睛往那边移了移,继续说道:“我们……不需要担心太阳,太冷或太热,都会让自己难受。不像人,被刀划一下,就会从身体渗出血。” 红兔的双手握在身前,低着头,以十分恭敬的姿态站在一旁,距离适中,既不会听不清,也不会太叨扰。 “哪怕伤了人,如果想的话,一样可以让对方看不出损伤。” 她的眸子时常垂着,轮不到她发言之时,能把地板盯穿。 她此时定了定神:“我们在这里,不会受到任何威胁,可以说是神一样的存在。我们……” “你今天话很多啊?”焰已经站在她面前,声线像冷冽的寒风。 红兔放于身前的手倏然抓紧,头像虔诚的信徒那样埋得更深。 她想,无论如何都是要说完的。 她对着视野里仅有的一双鞋和裙子下摆,嘴里吐出并不虔诚的话语: “我们原本可以安宁地过日子。” 焰看不到她的表情,对于她恭维的姿态更是不感兴趣。 彼此沉默一阵,直到她弯下身,看她被阴影笼罩住的脸,才发现她紧闭的双眼。 她直起腰,顺势问道:“你是在可怜人家吗?” “不是的……” “那是在可怜我?” 又是一阵沉默。 焰的手握紧了一点。 红兔这么久以来作为她身边的人,从未在她身上见到如此懦弱的一面,不禁一阵悲哀涌上心头。 红兔的喉咙发紧。闭着眼,她的体表所能感受到的,是被面前这团怒火逐渐燃起的温度所烘烤。 焰也不说话,专等一个答复。 声音一点点从红兔的牙缝里挤出来。 “我们在这个世界如鱼得水,不需要受到任何束缚,不用被寿命限制,这难道还不够吗?不用去找那什么东西,不需要一路躲躲藏藏。就算找到了,难道……” 红兔坚决抬起头,正对上焰的目光,她也不躲避:“难道,你还想回去不成?” 焰被她的语气唬得一愣。 “听你讲句话真不容易。”焰感叹道,“这就是你的心里话?” 红兔犹犹豫豫,头又低下去。 焰的视线从她闪躲的眼睛上移开,站到窗前,从窗帘透过来的微弱的光映在眼中。 “护卫本来就已经注意到这边,现在平白无故又没了一个,他们更会往这边走。”红兔微微抬眼,看着焰一人的背影。 “他咽气的时候眼里的疑惑和恐惧,我都看得到……” 焰倏然间转身,跨步到她跟前:“我现在走在路上左脚绊右脚都能把自己摔死,你到底为什么在心疼别人!” “因为根本不值得……”红兔往后退了半步。 焰横眉竖起:“你少和我讲这些道理,如果你真想显得自己医者仁心……”她顿了顿。 “当初又为什么要放我出来?” 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少见的柔情。 犹记得红兔带着钥匙开了牢门的锁,拉着她和提早打点好的一众小妖一同出逃。 这么久过去,她差点忘了牢里的样子了。 往事被提起,红兔的眸子一缩,颤颤巍巍答道:“我跟随了您这么多年,不想看您在那儿痛苦……”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不是来潇洒的。”焰说得理所当然,“少来我这里演你那一套。” 红兔还想回嘴:“心里的仇恨是无穷尽的……” 焰回瞪她一眼:“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 红兔双膝一软,扑通跪下去。 “死在你手里的人命也不计其数了,跟我装什么慈悲。不……” 她又想起什么。 焰从办公桌上抓起一张有字的纸,直截了当拍在红兔脸上。 她下意识闭了眼。 卧室门里几只探头的小妖猛地缩回去。 “你倒是真慈悲,好好的活人送上门,让你放跑了。” 纸张的边缘有时一样是锋利的,在她眼下喇出一道痕,点点血珠从中渗出来。 “废物。” 纸张在红兔脸上停留不多时,失去张力,缓缓滑落入她怀里。 纸的右上角贴有女人的一寸照片。 是一份未签完的合同。 当她感受到微凉的风吹过眼周时,她睁开眼,不知自己身处何处。 天上还是那轮月,她跟随月亮的光芒走了很久。 脸上的刮痕已经愈合,不留任何痕迹。 身边不是没有人路过,只是春天的夜晚还是那样寒冷,红兔裹住头部的围巾似乎也变得合理。 但是此时,就算有异样的眼光,她也来不及在乎了。 她走着走着,眼眶逐渐酸胀起来。她的步伐慢下来,睁大了眼,试图在漆黑的夜里看得更加清晰。 待到心头上抽动的酸水不停向上涌,直到糊满双眼时,她隐忍着没合上的眼皮终于还是动了动。泪水便一颗颗毫无保留地从眼里挤出,顺着鼻梁滑落。 不管遮住脸的围巾是否湿透,她只能感受到泪从脸上滑过的滚烫的温度。 她很明白,绝不是因为焰的那一句“废物”。 红兔的脚依旧没有停,她坚信只要走快些,就可以把喉咙里的哽咽踩在脚底下。 她几乎是一路小跑,跑到眼前这块她从未到过的地方。这里地上的石头有些碍脚,她不得不停下来,暂时吸了两口新鲜空气。 冰凉的空气使她的大脑有些发麻,她的心又静下来,被泪洗过的双眼看东西似乎更清晰。 一道圆形白光笼罩住她整个身躯,在绿草地上勾勒出她的影子。 她心中顿感不妙。 “举起手来,蹲下!” 红兔应声转头,眼前是几个高大个子,看穿着像是普通人,领头的两位打着手电筒,就要朝她扑来。 红兔出手迅速,手电筒从他们手中掉出,滚落一边。二人还没回神,她身体一缩,见机从两人之间穿出去。 剩余几人冲过来围住,伸手试图把她按住。红兔两手擒住他们的胳膊,指甲牢牢嵌进肉里,往自己方向带过来,用了十成的力气硬生生甩了出去。 她从人堆里脱身出来,站在那儿,才数清对面应该有六人。 眼下是个空阔境地,动静要是把附近路人引过来,只会更说不清。 她当机立断,立即转身跑路。 被身后人追逐的空当,她反应过来,这些人应该是便衣警察。 前面是一片湖水,树木花草连成一片,已然没有路。 红兔定住脚步。警察一个飞跃袭来,她弯腰躲过横踢,拽过对方另一只脚,使即当面扑倒在地。 她双手蓄力,又解决了两个。 身后还有两人,趁他们的手举起之时,红兔拎住他们的腰间,挥臂拖拽至半空后松手,二人被重重砸在地上,空气中尽是飘扬的尘土。 她正想趁时间喘口气,头上的围巾却被拉下来。 红兔回头,那人看见她样貌,如她所料地脸色突变,满眼惊恐。 她跳出包围圈,手指握成拳,三根银针出现在指缝间。她瞄准方向,蓄力发出,银针从她张开的手飞出去,穿破空气,正中那人双目,一针中眉间。 他便直愣愣倒进湖里。 红兔喘息着定了定神,面前的人躺了一大片,几声哀嚎穿透枝叶缝隙间。 她从身上摸索出手机,留恋地看了一眼。几秒后,手机也跟着进了湖里。 水里的弯月被砸出的水花晃了个粉碎。 红兔捡起围巾,跨步离开。 陈星尝了一口烟熏肉,难受地皱起眉。 虽然肉是徐飞翼带回来的,但他很难认同这是好吃的。 放进嘴里,活像吸了一口车尾气。 徐飞翼笑道:“你不是说你不挑食吗?” 陈星不想勉强自己,摇着头放下筷子,接着干自己的活去了。 他站在柜台边,余光里瞄见外面有个人。 那个人直挺挺地站着,也不动。 陈星抬头,就看见红兔在看他。 两个人隔门相望。 第20章 第 20 章 林知欣的父亲死了。 陈星如往常一样醒来。他关掉闹钟,转过身,发现徐飞翼的人不见踪影,只剩凌乱的一席床铺。 陈星印象中他的床一直都是整整齐齐的,绝不会把被子掀开后就这么随意地搭在那儿。 即便如此,他也并未在意,就连床头留下的那盏灯,他也当做是徐飞翼关心员工的善意。 打开门,卫生间里没有人。陈星一如既往地开始洗漱,牙刷在嘴里迅速地起泡沫,耳边只剩唰唰的回音。 他吐掉嘴里的泡沫,拿起漱口杯抿了一口,眼皮一抬,正好对上自己在杯底映着的双眼。 那双眼睛的反光亮晶晶的,视线不偏不倚地集中在自己身上,倾斜的水面微微晃荡。 陈星顿觉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了后脑勺。 他放下杯子,把差点咽下去的水吐出来,手按在台面上,眼睛半睁不睁,连镜子里自己的样子都不敢多瞧一眼。 凌晨的气温再低,也不似现在这样令人汗毛竖起。 真的太安静了。 陈星下楼,想把店门打开,他手里的钥匙插在锁眼里转了转,发现并没有上锁。 想必是徐飞翼开的门。陈星拔出钥匙,钥匙串儿在他手心里被颠了两颠,叮铃铃地响。他跨着步走进厨房,没有饭吃,便下手洗锅淘米烧了一锅饭。 趁着等饭熟的时间,他拿起扫帚把地板扫了扫。 徐飞翼出门自有他的理由,陈星犯不着像个保姆一样跟在后头搭理。 但是这个时间点是否太早了些? 哪怕是去进货,安排在这个时候也太清奇了。 陈星打开后门往外瞥了一眼,那辆摩托车还在那儿,没有移动过的痕迹。 直到他糊弄两口吃完了饭,徐飞翼依旧没有回来。 陈星的心不安地坠着,他一边穿工作服,一边寻思着,今天的气氛太不对。 隔壁杂货店现在正是拉开卷帘门的时候,哗啦一声,那股震动能顺着墙壁传到这边。 但今日什么都没有。 整条街,除了天上挂着的那个太阳,没有一点温度。 陈星给徐飞翼发了条微信,问他去了哪里。他盯着聊天界面,一秒秒过去,没有得到回应。 即使只是过去那么一分钟,没有回复,那必然是在做什么。 他索性打了电话过去。 对面立马接起。 徐飞翼说他在医院。 “医院?你怎么又去医院?” 陈星回忆起往日他夜不能寐的样子,还有在广场晕倒的那一刻。他生怕他瞒着什么事情不肯说,回复时的语气焦急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谴责。 徐飞翼又否认,不是他自己,而是林知欣的父亲。 “他……可能快不行了,事发突然,没来得及告诉你。” 陈星了然,又问道:“怎么会这么严重?” 徐飞翼闷闷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执行任务本来就有几分危险,但也没想到会到这种地步。” 陈星又问为什么是执行任务。 他从徐飞翼嘴里得知,林知欣的父亲是警察。 警察。 陈星的心被这两个字重重敲了两下。 “我能知道……他是要去抓谁吗?” 一股强烈的预感油然而生,陈星手里忽然幻觉般痒痒的,想抓点什么东西,自顾自地转了一圈,没找着合适的。 他企图找到一根能救他命的绳索,只要事态不对,就能立刻把他拉走。 他拉了把椅子坐下,心脏沉沉浮浮地祈祷不要是他所想的那样。 “嗯……”徐飞翼稍有犹豫,“是DX小区的案子。” 陈星垂着的手指骤然抓紧。 他的祈祷并没有得到上天眷顾。 “啊,好,好,知道了。”陈星吞吐着气息,回答道,“店这边,我会打理好的。” 他的嘴还在和那边的徐飞翼对话,嘴上说了什么,连他自己都听不清,这边的魂魄已经在规划如何逃避。 虽然在脑子呆滞住的情况下,他也不知道该怎样跑、跑到哪里去。 对面没有回答便挂了电话。 陈星脸上的表情再也挂不住,想想也知道,那边的情况肯定恶化了。 挂完电话,徐飞翼在微信里给他发了医院的地址。 陈星手指捏着屏幕的一角,还算清晰的回忆开始浮现,他喃喃道:“所以是她派你来提醒我吗?” 昨天夜里,红兔也不管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就那样站在门外直勾勾地盯着里面的他。她没有选择进来,陈星也没走出去,自然不知道她是否要交代些什么。 街上的人这个时候似乎也十分配合,恰好没人需要绕过她身边进门消费。 她一直杵在那里。 正当他准备替她尴尬的时候,徐飞翼从里屋走出来。他们谈论完,陈星回头,红兔早已消失不见。 这种不清不楚的行为不是第一次发生,见怪不怪。 陈星看着聊天界面里那串地址,联想昨夜,心里徒增厌恶,握着手机的力度加大了三分。 他如果知道是这么回事,多少要往红兔脸上招呼一拳。 他觉得有必要见一见那位人民的英雄,哪怕是最后一面。 陈星抓起手机冲出去,路人听到动静,步伐稍稍停了停,目光纷纷往他身上聚集。 他不记得和徐飞翼那通电话持续了多久,之后又愣神思考了多长时间。他忘了街上已经有人在走动了。 整个世界已经重新活过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工作服。 陈星狠狠揉了两下眼,下手有点重,眼睛被压得很疼。 他转身走回店里,站在岗位上,若无其事地做完一早上的活。 一到下班的时间点,他心安理得地脱下工作服,乘着打来的车去往目的地。 他坐在车上,在微信上询问了徐飞翼他们在医院里的具体位置。 那张带滚轮的白床,连同上面躺着的那一位,被护士们推着走来。 陈星远远地就能看见,他往旁边让了两步,侧过身。 那张白布盖在身体的胸口处,这可能是仅存的值得庆幸的一点,陈星还能趁短暂几秒的档口多看两眼。 床被推着离他这边越来越近,滚轮在地上摩擦出的震动一路延伸到他脚底。 林警官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没有表情,安安静静地像睡着了一样。 陈星盯紧了他的脸,看到他的五官,不禁在心里笑出声。 这个人,他是绝对亲眼见过的,不仅仅是电视新闻播报时草草看一眼的那种见过。 陈星第二次见过焰,从那间屋子走出来下楼时,他曾碰过面的三个警察,领头的那位,如今就躺在这张床上,从他面前过去了。 他脸色安详,丝毫看不出痛苦。可陈星知道,如果用手指触碰的话,指尖是感受不到皮肉之下血液的流动的。 护士把白布拉上来,盖过林警官的头部。 林警官的一众家属在走廊另一头。陈星循着嘈杂的人声望去,林知欣站在那儿,脸颊上挂了几道晶莹的泪痕,几颗泪水滚落到下巴,承受不住重力,滴落到衣服上、地上。 她的胸膛一起一伏,大口喘着气,却没有声音。 泪已经快流干了。 如果可以的话,陈星也想和他们哭一场。 他站在原地前想后想,十分确定他肯定忽略了某些细节。这么一个近在咫尺的人,他怎么就丝毫没有发觉呢? 林知欣还在楞楞地看着父亲离去的方向,徐飞翼拉过她的手臂,她迟疑了下,才坐到旁边的座椅上。 徐飞翼也没告诉过他。 假设还来得及,陈星绝对尽可能拦一拦,哪怕劝不回来,总归是没错的。 他的念想一转,又不敢继续想了。 如果真有那个时候,他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这样做。 陈星一步步迈过去,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到林知欣面前。 她抬头,用手接下。她的头重新低下去时,泪又涌出来,不得不把脸埋在手心里。 …… 两个被塑料袋包裹住的馒头一直被陈星攥在手里,他拿给徐飞翼。 徐飞翼看着车窗外快速飞过的建筑物,一手接过来。 没等他问,陈星先回答:“来的路上买的。家里……还有饭。” 陈星偏过头去:“早上以为你会回来,多做了点,还剩半锅。” 徐飞翼从袋子里拿出馒头,咬了一口。 第21章 第 21 章 陈星看见自己跪在地上的双膝。 “我会给你奖赏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陈星惊觉这个声音之耳熟,奋力抬头,但这副身体好像不由得自己掌控,视野没有任何变化。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这钱我不能要,不对……我不需要这笔钱了。” 陈星更是惊住,自己不仅开口了,而且还是个他完全不熟悉的声线。 他跪在地上的身体低伏得更深,脸着了地。 “怎么会不需要,你不是在找工作吗?”那女人应道。 “这,这……” 陈星的双眼靠近灰黑的光滑水泥地,虽然周围一片轻飘飘的虚无感,但经过他的脑补,他的鼻孔嗅到那股湿冷的气息。 反正也动弹不了,陈星索性放弃挣扎,把自己当成一个围观的群众。 “你的身上有不适感吗?” 陈星提起耳朵听,这是另一道女声,相比之下更为和气。 “没有,没有。”他恭敬地回答,只是喉咙有些不自觉地发抖。 “当真?” 询问的声音又变回原来那一位。 这次他没有回答。 陈星终于有了抬头的机会,直接看清面前两位的模样。 一位是长相清秀,目光却不甚友好的长发女人,第一眼就能让人注意到她薄而鲜艳的唇;另一位更不必说,是个兔头人身的怪物。 陈星的眼睛眯了眯,他的身体有了动作,抬起手臂,对准前面两位恶人张开五指,一股浑热的力量聚在手中,朝她们打去。 那两人没有料到这一幕,各自急转身撤向两旁,身上的长裙旋转着张开衣摆,衣褶的几条阴影把衣面分割开,似盛开的红玫瑰花瓣。 陈星的招数落了空,打中了靠墙边的红漆架子。 木架连晃两下,带着上面的瓶瓶罐罐跟着抖动,一个蓝白色的瓷杯转了两转,支撑不住力度从边缘滚落,磕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可恶。” 她怒目圆睁,快速朝兔头人使了个眼神,说道:“从他身上拿回来。” 兔头人没有动作,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游走。 “你是想让他打死你的时候才会感到意外吗?” 兔头人想定,朝陈星走过来,她的手里银光闪烁,便出现了一把形似手术刀的用具。 陈星颤颤巍巍地往后退,嘴里叫着:“对不起姑奶奶,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兔头人走到他面前,又停住了,她的眼神流转几分,陈星分不清她的用意。 “我并不需要知道你是不是故意的。”长发女人面无表情。 她的周遭开始溢出光芒,缓慢地释出,直至淹没整个房屋。 “救……救命!” 他那气若游丝的呼救声不值一提,可怜得像只蚂蚁,被亮得看不清颜色的光彻底掩盖。 徐飞翼受不了每次吃药都得配着半壶水,于他而言这简直是酷刑。加上病情有所缓解,那些药被他堆放在桌子一角,再也没碰过。 要不是梦里那两位的面孔实在过于熟悉,陈星也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和徐飞翼有着同样的病症,可能也会把那些药拿来试一试。 下一秒,他又被这个想法蠢笑了。 这哪里是梦?这分明是焰有意惩罚他——要是敢违抗,你也是这个下场。 在医院走廊里,林警官的亲属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位。陈星不认识他们,也不便插话,只能站到一边去。 林知欣还在流泪,她偶尔抬起的头,间隙间能看见她涨红的眼眶和脸颊,以及满脸湿漉漉的泪水。 陈星看她新做的发型,是有些夸张的波浪卷,配着她还是稚气未退的脸,显得有些太成熟。 林知欣之前到店里,转着圈问他好不好看,他还未回答,徐飞翼在一边故意回答太丑了,气得她追着他打。 “那又怎样,反正我觉得好看。”林知欣观赏玻璃门里映着的自己,用指尖挑着发丝。 现在那头秀发不再那么硬挺地撑起整个发型,连带着她身上的朝气一起塌陷下去。 陈星的耳朵听到,林警官的体表没有任何损伤,连片淤青都不带有,但是他的五脏六腑没能逃过一劫。 听得陈星的腹部隐隐作痛。 林警官的同事又说,那个凶手在他们眼皮底下消失了,林警官也不见了。 几乎是眨眼间的事情。 他们搜寻了半夜,才在某条死胡同里找到他。近两天下过雨,地上潮湿的泥沙粘了林警官的半身衣服。 陈星当然知道答案——你们要抓捕的那一位,她不是人。 想到这里,他痛苦地想到,这个梦可能不单是对他的警告,也可能是那个人命案子的受害者之一。 为什么会是受害者的视角? 是为了让自己沉浸式体验吗? 陈星躺在被子里,被子和毯子产生的热量没能温暖他的全身,他仍然冷得发抖。 他当作是风吹的。 窗户是堵死的,还有他面向的那扇门,可能是原本的颜色,也可能是因为时间长了掉色而变成薄荷绿色的那扇门,此时一并是关着的。 从何而来的冷风呢? 徐飞翼在和手机那边的徐姐商量事宜,躺久了硌得背疼,换了个姿势。他一转过来,就看见灯光下陈星的肩膀不住地小幅度抖动。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 徐姐是从医院和他们一起回来的,三个人在店里没有说话。徐姐坐着,手肘杵在桌上,手指捏着自己的眉间骨。 在寂静许久后,她终于叹了口气。 “这以后该怎么办呢。” 这句话以前陈星也曾听过的。 徐飞翼蹲在他面前,看见他睁开的眼睛里点点光泽在闪动。 陈星抬眼看他,泪珠就十分顺畅地滑落到眼周,越过鼻梁,滴落到身下。 他忍不住又抽了抽鼻子。 徐飞翼温热而有力地裹住他冷冰冰的手,陈星借力缓缓撑着坐起来。 徐飞翼不知道自己的想法对不对,只能竭尽所能地说出能安慰的话:“失去亲人的痛苦我知道……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们一起度过,好吗?” 陈星的眉头皱了皱。 他心中烦闷,徐飞翼大抵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的。 但他注视着他的眼神,是那样真诚而热烈,床头那盏灯的光,在他眼里如同逐渐燃起的小火苗。 陈星反倒不敢看他了。 他被握住的手,试图从中抽出来。暗暗用力,发现根本拽不动。 第22章 第 22 章 陈星最近在计划远离这个地方。 他认为这个梦如果在他脑中再反复出现几次,不久后他就会积累成疾,远离人世。 陈星承认自己是个懦弱的人。 衣服、被子自然是要带走的,他站在卫生间里,拥挤在洗手台两寸有余的夹缝中的小玩意儿,还有洗发水沐浴露之类,太占行李箱空间,就不带了。 他在下班时间里躲着徐飞翼一一清点,除了现有的,还有一些必要的东西。他先在网上搜了价格,思考过后,还是决定在附近的店铺购买。 网上购物到货需要时间,防止中途计划有变,他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方式。 但是以陈星上学期间教室里五十个人,那只花白蚊子能精准飞入他的眼中,恰巧他刚好就眨了眼的狗屎运气来说…… 他的计划还真就变了。 陈星隐忍手腕处的剧烈疼痛,咬牙一言不发。司机的眼神飘忽,嘴唇翕动,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一切都在车的后视镜里被陈星看了个明白。 他在去医院和回奶茶店之间,直觉选择了回到店里。 今天是徐飞翼和徐姐去参加林警官葬礼的日子。他独自一人回来,胸前口袋里的白花还未拿下。 徐飞翼把手机举在耳边,打算拨通最后一通电话时,他余光中一个人影跨进了门。 他还在恍惚之中,陈星已经踉跄着差点跌倒在他身上。 陈星主动和徐飞翼解释道,自己在路上走到一个路口,一辆三轮车朝他冲过来,他躲避不及摔进沟里。他的手往边缘扒拉,一个用力过猛,边缘没抓住,手腕倒是准确地磕在坚硬的九十度直角上,所以…… 陈星还打算把话说得更俏皮些,徐飞翼已经大惊失色。他虽不记得附近哪一处有那么深的沟渠,但也顾不得了,拉着陈星便往医院急诊跑。 陈星在内心惊叹于自己撒谎的技能越发流畅,他在车上所构思的谎话已经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像倒水似的倒出来。 他在走神之时,手腕的疼痛又让他即时清醒。钻心的痛感蜿蜒曲折地在他眼前勾勒出痕迹,大概就是骨头裂开的那条缝隙的模样。 他的眼皮承受不住倒塌下来的睡意,沉重地合上。一片黑暗的混沌之中,他又重走了一遍自己的路。 陈星发现最近他的手机流量总是用不了,他停在别人的店门口试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不行。 他要买的东西已经被老板娘包装好放进袋子,移到了他面前。 他抬头看了一眼,手里操作的动作不曾停下,内心更是焦急万分。 老板娘倒是和善,笑眯眯地等着他,一点都不着急。 老板娘是个上了年纪的人,仅仅卖些日常用品,店里没有能直连的网络,陈星现在扫的这个二维码也可能是别人帮忙贴的。 她对陈星笑笑,提醒他:“下次再还钱也行。” “不不不。”陈星连忙拒绝,他想起自己好像是带了现金的,从口袋里掏出来,找完钱便匆匆离开。 回到奶茶店,陈星提着东西蹑手蹑脚地上楼,装进行李箱。 他想搞清是怎么回事,偷偷把徐飞翼的手机摸过来。打开,上滑,手机就解了锁。 整个过程过于流畅。 他用徐飞翼的手机拨打给自己的号码,机器女声非常迅速地提醒他:这是个空号。 陈星立马回过神——最近确实很久没充话费了。 手机欠费一次,运营商会延期一次给人反应时间。所以他一直以来保持每两个月充一次钱,这样既不会停机,又能省下一个月的话费钱。 这是他还在穷困潦倒时的做法。 没成想他在奶茶店的生活安定下来,也许是太安逸——准确来说也不安逸,他竟然把这回事忘了。欠费过多,运营商把他的号码收回了。 陈星烦躁地抓了两把头发。 这个时代离不开手机号码,他带上身份证果断前往营业厅补办。 离这里最近的营业厅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是需要打车的距离。 他的右手在他毕业后再也没碰过笔杆,填写了一堆繁复的东西后,他忍不住甩了甩手。他坐在高脚椅上,写字的台面就变得低矮,他的脊椎骨受不了这种压迫。 陈星拿起这堆零碎的东西,按着自己酸胀的后脖,内心庆幸号码还没分配给其他人。 他迎着夕阳跨出门没多久,后脑勺就挨了一闷棍。 他形容不出那是什么感受,像是陷进泥潭一样闷闷地昏过去。 好冷。 这是陈星稍微清醒一点时的第一想法。 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和几根柱子,迎面而来的冷风让他缩了缩脖子。 他坐起来,一边思考是不是被绑架,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个四面漏风的地方。 他在原地转了一圈,焰就一动不动地移进他的视野内。 她手里拿着他的手机,任由电话铃声响着,既不接起,也不挂断。 焰换了身打扮,陈星第一眼甚至没认出她来,直到她开口。 “我让你搜不到物件的时候别来见我。”焰不屑地歪头,“你还真就没再来。” 陈星听出语气里的愠意,忙不迭地从地上爬起,抓了一手灰。 “你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无能,没有给你带新消息。”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焰会出现在这里,之前事发时,DX小区的大门口早就被围了两圈警戒线,网上的新闻配图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焰身穿一身米色极简风衣,脚上是一双过膝长筒靴,头戴贝雷帽,额前飘散几缕刘海。 陈星直视她:“真正有责任的人是我,不要连累其他人。” 焰微微蹙眉,才明白他说的是前阵子死于她手的林警官。 她屈起一条腿,背靠石柱。 “他们……只是尽自己应有的责任,不是专门与你作对。” 远处的路灯一一亮起,幽幽蓝光照在焰的半边脸上。 可能是错觉,陈星记得焰的眼型细而长,在此时却有点圆钝。 相同的是,她的眼神不曾有人的温情。 焰挑眉,问道:“这都不算作对,那怎样才算?像你这样的?” “起因在我,不要碰那些无辜的人……” 陈星曾天真地想象如果自己有能力挖出点东西,事情可能就会尽早结束。 焰听得厌烦,先前被红兔那厮折磨双耳便罢,现在又来一个,耐心等待不起。 她把腿放下,朝陈星走去。 焰逼近一步,陈星便后退半步。 她毫不费力地将他提起,陈星被迫仰着头,像一只被拎起的小鸡。 “一个个都那么喜欢教训我……” 陈星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你是我选的人里胆子最大的那一个,但是……”焰扯了扯嘴角,“我不允许你对我大呼小叫。” 至于他的手腕是怎样伤到的,陈星记不清了。 据说人在极度痛苦的时候,大脑会自动删除一部分记忆。 他只记得被焰扔到柱子上后重重砸向地面,他在扬起的灰尘中看不清方向,只听见某个方位突然传来两声犬吠。 焰仓皇而逃。 “她居然怕狗。”陈星感到不可思议。 他从阴影里走出来,回头看,建筑物看起来是一栋废弃宿舍楼。 陈星捡起手机打开,页面上显示的是徐飞翼打来的十三个电话。 墙角的野草拂过他的脚踝,他才清楚地意识到,已经是黑夜了。 手腕的疼痛也开始蔓延上来。 …… 陈星眯着眼一动不动。 徐飞翼坐在陈星旁边,帮忙看着点滴有没有打完。 陈星缓慢睁眼,疲惫道:“你难受的时候不是我陪着,我难受的时候……却只能找你了。” “这是什么话?”徐飞翼看向他,“说好了大家一起度过。” 他原本想搭一下他的手,但碍于那只手打着石膏,又收了回去。 药瓶悬在头顶,里面的药水咕噜噜地冒泡。 陈星心想,他现在是彻底走不了了。 第23章 第 23 章 陈星收完几张桌子上顾客们留下的垃圾,走回屋里准备吃饭。 那张不大的餐桌上已经端上一锅排骨汤,徐飞翼说这是按照日常说法,叫作“吃啥补啥”。 陈星吐槽说:“我吃的是肉,喝的是汤,那也不是啃骨头啊。” 徐飞翼笑了笑,到一边去接电话。 陈星不喜欢油腻的东西,徐飞翼也不喜欢。他抄起汤勺,把汤面上漂浮的点点油斑捞个干净。 毕竟不是惯用手,动作不自然,舀一点洒半点。 陈星略感恼火。 他悲催地想,他最后的生活可能真的会是在街头收垃圾。 毕竟现在在店里就已经是这样了。 连扫帚都拿不稳,扫大街都比不过大爷大妈。 徐飞翼在和徐姐通话,声音不大,但通过手机话筒传出的零碎的电流声,拼拼凑凑,陈星听清楚了一句。 “我最近还是挺闲的,实在不行,我去附近的庙里上柱香吧。” 确实,前阵子刚死了人,现在店里的伙计还骨折了,怎么听怎么不吉利。 “上香是没有用的。”陈星在内心应道。 面前有盛好的饭,陈星动动手指就要去拿那双筷子,移了移才发现用错手。 他沉默,走进厨房给自己拿了把勺子。 拿筷子吃饭算什么?他从现在起就要用勺子吃饭,不为什么,就为了回归童真! 到了晚上睡觉时,徐飞翼和陈星商量说,他们两个应该上下换个位置。 “我夜里要是起来,黑灯瞎火的,踩到你可就不好了。” 陈星靠在门框边,唇边勾起笑:“你以前有想到会不小心踩到我吗?” “当然有了,从你第一天来的时候。”徐飞翼坐在床上,正对着他,“那不是你当时没同意吗?” 陈星忽地记起来,他当时以天气太冷为由,硬闯房间。 他原以为是个艰巨的任务,谁想徐飞翼身子一让,就让他进去了。 陈星自顾自在地上铺完被褥,内心砰砰的,只觉得手忙脚乱。 直到今日,这个位置没换过。 陈星双耳一热,他径直走过去把徐飞翼挤走,自己端坐在上面,仿佛这个位子原本就属于他。 徐飞翼站在一边,眼里的惊奇还未消失。 陈星不看他,身子一转,把腿收上来,伸直,径自躺下。 他这一躺下才发现,原来天花板的距离这么近。 徐飞翼轻微摇头,自己也躺地上去了。 陈星闭眼拉过被子,被子半遮住他的脸,他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他冥想,这个味道平日里徐飞翼走过他身边时带起的风里也有的,只是他习惯了,不多时便消散干净。 他转念一想,其实卫生间里也有的,他亲手用过。 是芳香得有些刺鼻的洗衣粉。 陈星重新闭眼,左右就是无法真正合眼。 搅得他心神不宁的并不是被子不暖和,那只能是因为这个味道了。 徐飞翼身上一凉,被子被扒了个干净。陈星把床上的重新扔给他,从天而降,把他的头脸盖个正着。 徐飞翼蒙在里面,“嗷”地惨叫一声。 虽然少了一只手,劲儿倒是一点都没减。 身上盖回自己的被子,陈星合意地闭上眼。要是再睡不着,那便是身下床垫的问题了。 徐飞翼翻身,面朝向他,静静等着。 陈星又觉得是床头灯太晃眼,一个起身就要去关掉。 “给我留着吧。”徐飞翼恳求,“也是给你留的,万一你踩到我,再摔一跤,事儿可就大了。” 陈星作罢。 徐飞翼面朝他这边就是要和他聊天的,陈星没办法有太大动作,仰面朝天地听他讲。 徐飞翼和他说了徐姐当初给店里装修的事情。从一开始规划就敲掉墙面,铺上精致的暖色木板,又把后墙开了洞,安了门。前前后后布置家具设施,又是一笔大价钱。 她总觉得就是当年把墙打了,格局变化,导致风水变差了。林知欣又是常来店里的,沾了一身霉气。 陈星听着,知道这番话里不止说林知欣一人,也包含了他。 “要是有时间,得请个大师过来看看,是不是应该把哪里改一改。” 徐飞翼回答道,这样不是更破财? 徐姐又说,破财才好,有时候就是得破财消灾。 “还有咱楼下挂的那个电视,她说也不好。关着的时候,屏幕锃亮锃亮的,正对吃饭的桌子,像一面照妖镜!” 陈星嗤笑出声。 他心想,徐姐虽是徐飞翼的姐姐,但从外貌上看,绝对不是老的那一代,谁能想迷信程度和老一辈差不了多少。 说到电视,陈星回想到小时候看动画片的时光。 “你还看巴啦啦小魔仙?”徐飞翼看他台词倒背如流,惊诧道。 “家里电视来来回回就那几个频道,自然它播什么我就看什么。” 他不甚清晰的记忆里,还残存阳台上卫星锅的模样。 那口白色的大锅斜放着,与他身高平齐。他不记得家里的电视是不是靠这个东西接收信号,也可能只是个老物件,堆放在那里无人在意。 每到雨季,中间凹陷的地方就会积攒雨水,要是没清理,不出两三日,上面就会生成一些不知名的绿色浮游生物。 陈星觉得恶心程度能与之相配的,只有它本身那一层抹不掉的灰尘和斑驳的红锈。 徐飞翼的眼睛已经合上了,陈星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 “自己先挑起的话头,自己倒睡着了。” “什么……”徐飞翼含糊吐出两个字。 陈星看他的睡颜,嘴唇忍不住动了动。他不是想诉苦,他只是想有个能听他讲话的人。 陈星把话按在喉咙里,轻声道:“我知道凶手是谁。” “……” “是大家没办法解决的一个人。” “……” 第24章 第 24 章 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陈星认为时机最起码还得再等一百天。 然而他的手仅仅一个多月,在去医院复诊之前——那份骨肉连接至内心感受到的,好了不止一点。 他的身体躁动着,甚至想对空气挥两拳。 手机横在手里,徐飞翼目不转睛地看。 陈星从床头柜抓起一个小玩意儿,瞄准方向用力一掷。 徐飞翼一手接住,下意识问道:“什么东西?” 他摊开掌心,是一颗骰子。 重量很轻,表面皱巴巴带着粗糙感。 陈星闲暇时收拾衣服,从兜里翻出一张不知何时存在的纸巾。他捏着一角左右挥舞,失手,纸就落到桌子残留的水渍上。 他捡起湿漉漉的纸巾,拿在手里就要扔掉。纸团被按住变了形,陈星对着这坨即将进入垃圾桶的东西,叠了两下,捏出一个角。 他顿时来了兴趣,把它搓成正方体,放于通风处晾干。又在床头柜抽屉里翻出一支笔,往六个面画上点数。 “送你了。” 徐飞翼手一摇,骰子在他掌心滚了两下。 点数为二。 他点头道:“谢了。” 收起,继续看屏幕。 陈星看他冷漠至极,不解道:“什么东西那么重要?” 徐飞翼抛下两个字:“监控。” 闻言,陈星心中惊骇。 看徐飞翼严肃的神色,莫不是删监控的事情被发现了? 陈星轻手轻脚凑过去。 是前两天的夜晚时分,画面为黑白色。两条人影在店门口伸长脖子,往里窥探。 “里面又没开灯,他们聚在那儿干什么?”徐飞翼疑心是小偷。 陈星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跟着分析道:“可能是乞丐吧。” “乞丐?”徐飞翼撇嘴,“这年头还有乞丐?” 陈星抬头:“怎么就没有了,每个时段都有。” “乞丐还能是成双成对的?” “当然,一家子的都有呢,大乞丐和小乞丐。” 徐飞翼无言以对。 厨房的电煮锅发出“滴滴”声,徐飞翼把手机放到陈星腿上,自己起身下楼去。 监控画面里的进度条未停止,陈星接过手机,独自欣赏了一会儿。 他很快就看到一个人。 不是在店门口,是在街道的另一侧。 陈星眼看那个身影走出监控范围,消失在右上角。 他笃定心中的答案。 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包含他接触过的或是陌生的,他敢肯定,用围巾遮掩头部的,仅此一人。 红兔那身造型,八百年不带变化。 陈星麻木:“她又来做什么?” …… 白天艳阳高照,晚上老天又往人身上蒙了层雨。 这就是春天不好的一点。 然而这天徐飞翼就要出门。 此时又刮起了风,雨不似雨,更像雾。 细密的斜丝如羽毛轻飘飘地落下来,徐飞翼的头发上多了一层亮晶晶的水珠。 他说去去就回。 没有多问,陈星缠着绷带的手拿过伞,递到他手里,嘴上也只是让他早去早回。 徐飞翼撑着伞走进雨里,走过路灯下,灯光照亮他的伞面;离得远了,他的身影又隐蔽在黑暗里,直到路过下一个路灯,他的轮廓再一次显现。 再远一些,他变成一个小点,看不清了。 冰凉的雨丝四散飘着,与夜色联手围住整条街。 那几盏路灯就是它们在黑暗中用于观察的眼睛。 陈星挪挪脚,连带全身的骨头咯咯响。 “完了,是真不中用了。”陈星伸腰,“被风吹一吹都能僵住。” 他转身就要走回门里,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带他甩到地上,他抓住门把手,忍住强烈的干呕感,才勉强让双腿站稳。 面对这种异感,陈星内心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反应激烈,反倒平静地想,这是否是新的惩罚手段。 他回头向外望去,胡乱扫了几眼,果不其然就在高处看到了焰。 她背对着他。 风又大了。 焰站在四层小楼的天台上,衣决飘飘。 “她怎么那么喜欢站别人屋顶上?” 陈星猛摇头,现在不是思考这个的时候,真正的问题是—— “她又要做什么?” 红兔与焰不愧一个前脚一个后脚,只要见了前者,离见到后者就不远了。 焰向前走几步,背影被彻底挡住。陈星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动静。 陈星狠了心,把门上锁。把卫衣的兜帽往头上一套,跟上去。 他不知道该往哪儿走。神奇的是,他的脑中构建出一张地图,左拐右拐,来到一座公园。 他和徐飞翼曾来过这个公园,是徐飞翼带他认的路。 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他们走过十二生肖的雕像,周边的树荫里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吓得二人定住脚步。 偏偏是个没人的角落,那声音空灵地回荡几次,精准钻入他们耳内。 陈星不语,心想:“难道是精怪要现形?” 再看身边这十二个动物雕像,虽是在夜里,个个神情和蔼可亲,不像什么恶魔。 他和徐飞翼沿路继续走,终于在前方见到一点亮光。 亮光的来源,是一部放在支架上的手机。 手机前站着一个男人,手拿麦克风,麦克风的线拖到地面,弯弯扭扭,另一端连接在音响上。 震撼人心的鬼叫便是出自这个音响。 手机屏幕里是男人的脸庞,被时不时出现的礼物特效遮挡,下面的评论飞速刷新。 为了不误入人家的镜头,徐飞翼拉着陈星往别处走远。 陈星走到这里,一花一草的熟悉感又带他嗅到当日空气里的清新。 焰的脚步加快往深处走去。 头发被雨水打湿,一缕一缕贴在衣面上。 池塘边,她的影子附在周遭野草上,跟随风吹雨落摆布出的节奏摇曳。 她本人自巍然不动。 草丛里的小家伙耐不住等待,声囊鼓动着鸣叫出声。 焰嘴角的弧度扬起。她不需要亲自到草丛里费力找寻,伸手过去,那只青蛙便被她收在手里。 青蛙四条腿蹬得飞快,意欲从她手中逃离。被掐住的脖颈已无法发声,焰把它翻过来,露出白花花的肚皮。 隔着光滑的皮肤,荧光忽明忽暗,从内里透出来。 “原来你在这里。”焰阴测测说道。 焰抓紧手里扑腾的小玩意儿,仔仔细细瞧了个遍,视线最后落在它的腹部。 她大拇指的指腹按住它的腹中,尖锐的物质从原有的指甲延伸,逐渐长成,从柔软变得坚硬。 青蛙瞪着那双鼓鼓的眼睛,后腿象征性踢了两下。 焰的眼神一暗,扣住的手指发力,青蛙的肚皮被指尖戳破,顿时皮开肉绽,鲜血飞溅。 发光的本体——一块碎片从中飘离至半空。 陈星躲在假山后面,探着半个头,看不清她的动作。 可那块带有光芒的碎片太耀眼,浮在空中起起伏伏,陈星无法不注意到。 他观察到,这和先前焰给他展示的那一块是同一个东西,都是她要找的什么石头的一部分。 “你还真是不挑啊。”焰把流光石碎片收回,又瞥了一眼手里半死不死的青蛙,冷笑道。 血从掌心流向指缝间,她嫌弃地甩手。 陈星大气不敢出,生怕惊动她。 他忽然明白,这位不知名的顶头上司,不是他想象中跷二郎腿坐等情报的。 焰嘴角的弧度倏然回落,眼里的喜悦逐渐黯淡,左右猜疑之际,阴影下的脸爬上几分狰狞。 “好你个……” 她霎时回头,目光凶狠,像是恨极了,要杀了他。 陈星猛缩回去,不等他救命喊出口,两道对冲的光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地方炸开。 陈星惊魂未定,探着方向望去,与焰相对的是两个人,身边带有一个低矮的身影。 他眯眼,看出是一条狗的形状。 那条狗十分乖巧地停留在原地,没有吠叫出声。 两人收起手中发出的圆形金色符文,金光尽数消散,无影无踪。 陈星蹲在花草里,还想看仔细些,那两人却似乎不给他机会,对视一眼,默契地牵着狗退了场。 陈星屏息探头,这边的焰早已不见。 除开刚才那阵骚动,周遭已然重回宁静。陈星懵圈地大口吸气,站直身,手机就收到徐飞翼的来电。 他看着备注的名字,自嘲道:“你要是早点打过来,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陈星按掉电话,在微信上回复他。 雨非常合时宜地停了。 陈星走过池塘边,就看见那只惨死的青蛙。 这只可怜的青蛙被扔在地上,四仰八叉展示自己被破开的身体。 他退两步,蹲下来,拎住它的一条腿,放入水中,默默看它的躯体沉入水底。 徐飞翼站在店门口,看他走来,走下台阶迎他:“你去哪里了?” 门口的灯光从上面照下来,徐飞翼背光,陈星抬眼看他,只觉得他的眼神暗幽幽的。 陈星有意避开他的眼睛:“……去外面散散心。” “散心?”徐飞翼看他衣服上留下的雨点,“你下雨的时候出去散心?” “雨又不大,没必要打伞。” 陈星心里暗数,这是他到这里以来撒的第几个谎呢? 数不清了。 徐飞翼上手扒他的衣服:“脱下来,湿衣服穿着容易感冒。” 陈星混乱的思绪被打断得彻底,只顾着用力阻止眼下这只在他身上乱摸的手。 “哎哎哎,你别占我便宜!” 陈星一手挡着他,脚步飞快地逃到里屋,上楼去了。 第25章 第 25 章 这颗骰子,比普通骰子大一圈。 由于是纸做的,放在手里,重量可以忽略不计。骰子被徐飞翼一扔,在桌面上一滚,方向一歪,落到地面弹跳两下。 点数为二。 冥冥中像是为他指定答案。 徐飞翼再一抛,骰子再转两圈。这一次,朝上的那个面只有一个点。 或许也是老天感应到他的摇摆不定,让他对自己想做的事坚定一点。 无论如何,都是解读罢了。 陈星从里屋走出来,伸伸腰,活动活动筋骨。 他的手腕早已好得利索,恢复如初。 如同重获新生,他认为自己终于像个活人了。 陈星伸展开的手臂放下,睁眼,一个蛋糕就摆在他面前。 他吃了一惊,多吸了两口周围的空气,蛋糕那股香甜的气息自然而然卷入他的舌底。 徐飞翼在一旁,嘴角噙笑地祝他生日快乐。 “这是……给我的?”陈星呆愣在原地。 “当然。” 陈星俯身把蛋糕看了个仔细,上面装点着几颗紫莹莹的葡萄。 下一秒,他又感觉不对劲。 “可是,你怎么会知道我生日是哪天?” 陈星在家时没有过生日的传统,没人在意——包括他自己,没人会提起这一天,等到后知后觉,那一天也就那么过去了。 他在徐飞翼面前也未曾提及这回事。 陈星的眼珠微微转动,萌生出一个想法。 徐飞翼总不能是偷看了他手机吧! 不对。 向来都是他偷看徐飞翼的手机,没道理自己这样做过,就想着别人和自己同样如此。 “你的合同上……”徐飞翼为难道,“有你的身份证号码……” 陈星回想了下,确有此事。 “啊——原来如此。” 陈星端起蛋糕,抿嘴和他道谢。 徐飞翼又说道:“蛋糕店的师傅说店里没有葡萄。我在附近找了一圈,也没人卖。跑去远点的地方,才发现了一家。就是……” 徐飞翼不知道买的这个品种,是否是先前陈星钟意的那一类,是他在讲到时会流露出向往的那个味道。 “符不符合你的口味?” 陈星对手里的蛋糕看几遍,不忍心破坏这份珍品,连点擦碰都不敢有。 “喜欢喜欢。”陈星看他的话绕了一圈,欣喜道,“你要是早和我说,就该定个小的,太……” 破费了。 陈星怕毁了人家的一番好意,气氛不好,把话头收了回去。 他端着蛋糕伸到徐飞翼面前,指使道:“你得和我一块儿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徐飞翼没说话,脸上笑盈盈地看他。 “这是命令!”兴许是欣喜过头,陈星对着他没大没小起来。 徐飞翼提议道:“先拍个照吧。” “……也对。”陈星犹豫,先把蛋糕放下了。 蛋糕这种东西,陈星在广告上、手机上不是没见过,只是头一回亲眼见,上面软软的奶油、细滑的巧克力,在眼前多了几分新奇。 然后徐飞翼的手机就对准了他。 陈星下意识用手臂挡了脸,只露出一只眼,惊道:“怎么是拍我呢?” 徐飞翼疑惑:“生日当然是拍寿星了。” “你的本意,不是拍它吗?”陈星下巴朝蛋糕点了点。 “我的本意是……当然是你了。” 陈星坚决拒绝:“不行!” “拍个照而已嘛。” 陈星活了这么多年,不说没脸没皮,但在拍照这件事上,多少有点抵触。 可眼下这个情形,倒也不是抵不抵触的事,陈星就当做是自己找了个理由和对方追逐打闹。 他从白天一早起来就觉得哪哪都阴沉沉的,四处的光都亮堂,太阳光也好,灯光也好,没有一处是暖人的。 闹一闹总归是好的。 在不为人知的某一刻,蛋糕上就被戳了一角。 陈星嘿嘿笑:“没事,反正到时候也是要吃的。” 他手指上沾着奶油,一反攻势,张牙舞爪的就要去抓徐飞翼。 徐飞翼说,为了生日,以及庆祝陈星手上的伤完全恢复——“我们出去逛逛吧。” 陈星顾着嗦指尖的奶油,才应道:“现在?那店里……” “就当做给你放假了。” 依照外面的黄昏,陈星左右衡量,答应下来:“行。” 照样是坐在摩托车上,风呼呼地往脸上扑来,不同于往日的冰凉,风里包裹着落日的余温。 车停靠在一个隐蔽的角落,四周布满乱糟糟的枝叶藤蔓。 两人踩着影子移动步伐。 他们遇见了红兔。 陈星不是一眼就认出她的。 他们身披火红的斜阳慢走在路边时,身后砰砰作响,砸在地面的那股劲像要把路面震裂开。 陈星迟疑地转头。 跑在最前面的那位,裹在头上的那条围巾的末端在风中飘扬,离她身后一段较远的距离,是一队人马。 纷乱沉重的脚步奔踏至陈星和徐飞翼跟前。 陈星眼看红兔从他面前带着风过去。 红兔显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注目礼,她一个急刹,转过身,不由分说往陈星手里塞了个东西。 “你们……不要去后山。” 陈星看了一眼手心,是一颗金黄的铃铛,他再抬头,红兔已经离去。 追在后头的那波人随后赶到,询问他们她说了什么。 陈星紧急把铃铛收进裤子口袋,搪塞道:“没有。” 领头的男人对他们点头致意:“小心一点。” 陈星眼看他们同样飞快地跑走。 他来不及反应这次见到红兔是否代表又是即将发生事情,呆滞地目送这群人远去。 “你……认识他们?”徐飞翼问道。 陈星尴尬地眨了两下眼皮,手揪着衣角。 红兔和焰,认识她们二人的除了陈星自己,还有…… “警察!”陈星脑中的弦再一次触动。 “卧槽,别……别去……” 警察凡人的身躯去对付红兔,除了死路一条,陈星想不出其他结局。 那群人跑得飞快,早就出了视线范围。 陈星胸膛急速起伏,对于徐飞翼的疑问,他敷衍道:“那……大概是个疯子吧……” 他们又来到湖边。 湖面映出的天和树,美丽依旧。 但是眼下是没心情观赏了。 陈星想起上次打水漂的经历,他从地上捡起一块圆扁的石头,抛出去,石头在水面连跳三下。 他自夸道:“还是有点进步的。” 陈星不咸不淡地找了个话题:“光是打水漂挺没劲的,下次不如来个烧烤?不过这个地方烧烤也挺危险……” 他自顾自地说,徐飞翼没有接话。 陈星心脏明显的颤动还未恢复,急于转移注意,僵硬地又捡了两块石头。 身后传来徐飞翼一句轻声但坚定的“我喜欢你”。 陈星抿了抿嘴,往前走几步到湖边。 好死不死的,身后那人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能再向前走了,再走就要跌进湖里了。 “其实上次就想说了。上次我没说实话,这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基地,是我随口编的……” 陈星静静地听他解释,手里捏着没扔出的石头。 天色渐晚,穿过二人之间的风多了几分凉意。 “不行,不可能。” 这就是他的回答。 …… 徐飞翼浑身沾满雨水地回来了。 守在柜台前的陈星顾不得地板上横流的雨水,急忙去扶他,徐飞翼身子一歪,倒在地上。 灯光下,陈星看清他嘴角流下的一抹血迹。 陈星瞳孔骤缩,手上拿过手机就要打救护车。 徐飞翼拦住了他。 “都已经这样了,还在逞强什么!” 徐飞翼只说,没用的。 他撑起来,半爬半走地要上楼去,陈星只好先搀扶住他。 徐飞翼躺在床上,陈星抽了张纸替他擦去嘴边的血。 陈星看他脸色,渐渐平和,到最后,更像是不动了。 他推推他的肩头,这份躯体彻底没了反应。 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他抱着尸体开始哭坟了吗? 突然间,他的左手不受控地抬起,一股温热的力量从手臂汇聚至手中,流向指尖,从小小的区域透出亮光,延伸出一条线,完成了对接。 那一端,在徐飞翼的心脏处。 那块忽隐忽现的光,透过皮肤,穿透过不算薄的衣料,像是有生命似的,一亮一暗地呼吸着。 陈星叹了叹鼻息。 “你可真让我好找啊。” 藏在这么一个刁钻的位置,叫他如何找得到呢? 待那光自动收回,徐飞翼的脸重新有了正常人的血色,陈星一摸他的手,却依旧是冰凉的。 徐飞翼睁开疲惫的双眼,动了动身子,才意识到自己怀里有个人。 他的视线往下移,那个人毛茸茸的头顶,是自己熟悉的。 自从那日的拒绝后,陈星把一切物件挪去了三楼。 徐飞翼从一个不算美好的梦里醒来,看到这副光景,他就知道,这个梦大概率还没醒。 第26章 第 26 章 陈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押上警车。 警车顶部红蓝双色的灯光交替闪烁,陈星看着,很是惊讶。 他惊讶于自己在这种情境下居然一点都不心慌。 相比起灯光这种给予视觉上冲击力的东西,陈星觉得不足为奇,真正能让他害怕得颤抖的,应该是警笛。 这种声音一响起来,突破云霄。他坐在里面,被车载着游行示众,就是在告诉所有人——他被彻底定罪了。 好在警笛并没有响。 店里坐着的、站着的纷纷探头出来。陈星虽是在车里,透过窗户,他还是能看清有几个顾客腿并不自然地斜着,前半个脚掌撑住蓄力,手里的奶茶杯半虚握着。 他看出来他们意欲何为。 没有警笛声,这一路倒也清净,清净过头,他就忘了接下来是要去往何处,迷迷糊糊地一路颠到了警局。 审讯室里,几位警官上来劈头盖脸问了他的个人信息,陈星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如实交代。 他趁机偷偷观摩一下这间极简的审讯室。四面白墙,几把椅子,头上一盏吊灯把他的影子投射在黑色桌面上。 这想必就是以前林警官经常接触的局面。 为首的那位警官举着复印的黑白照,问他:“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陈星只看了个大概轮廓,猜出他们要问的对象。 警官把照片放到桌上,移到他手边。 毋庸置疑,是红兔。 警官又摆了几张照片,在桌上排开。 陈星鬓边流了几滴不存在的冷汗,心想,警察已经把他请到这里了,他要是再撒谎,可就有点不礼貌了。 陈星心里盘算该如何编织得更有逻辑,另一边点头答道:“认识……” 警官颔首,又问:“她叫什么名字?” 陈星眨几下眼。 叫什么名字? 他怎么会知道呢? 他一晃神,从心底生出几丝焦虑,人在撒谎时的面部表情与肢体动作和正常时不一样,他刚才下意识的犹豫可能早已暴露。 警官目如利剑,陈星的眼睛正好和对面周遭散发的气场相撞。 陈星隐隐约约记得,焰肯定是称呼过自己的下属的。 红…… 红? 红眼兔子。 “洪颜。” 警官旁边的一位手拿预备许久的纸笔,迅速记下。 “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同学。” “什么时候的同学?” “高中。” “哪所学校?” 陈星报了自己毕业所在的学校名字。 “洪颜来自什么地方?” 陈星哽住,摇摇头。 警官端正的身姿终于有了些许动作,他疑惑:“你们关系亲近吗?” 陈星绷紧的上身没动,嘴角硬力地颤了颤。 他明白这是正常询问流程,但是用“亲近”这个词来形容,属实不免有点恶心。 他又摇头。 徐飞翼面上毫无波澜地看着电脑屏幕,电脑连通审讯室的监控,画面里的陈星和警官对答如流。 “你是……”几个辅警手端保温杯擦过他身边。 徐飞翼视线从屏幕上移开:“我……我是陈星的老板,他……我的员工。” 那几人“哦”一声,手里的东西啪地一下放到桌上,而后指指门口。 “你先和我们来。” 可能是陈星精湛的演技骗过了他们,也可能是因为“和她不熟”这个答案,警官没有继续顺着往下问。 审讯室的门被打开,警官与来人耳语几句,转过身,又和陈星交谈,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 陈星放眼三面墙,没有任何能指示时间的东西。 几位警官出去了,他独自坐在这把硌骨头的椅子上,烦躁地抠手。 他暗自算了算,直至现在应该过去了一个小时,或者半个小时。 一小时或半小时前,他随口给红兔编了个名字,那么另一位呢?公平起见,都是要有名字的。 他们领进来一个人。 陈星的眼神草草掠过,看出那位新进来的是个女的,一身普通打扮。 警官让他站起来。 “是这个人吗?”警官瞥他一眼,又问身边的女人。 陈星定睛往那人身上再看第二眼,差点瘫软下去。 这位看不出身份,扔进人群都无人在意的女人,和他的顶头上司有着一模一样的容貌! 吴艳眯眼,又往前磨蹭两步,为难道:“我当时没看清那个人的脸……” “那这个身高像不像你所看到的那位?” “好像……有点像……”吴艳手指揪住衣袖,犹豫着点头。 陈星觉得天塌了。 他和这位女士素不相识,往事一幕幕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更加确切肯定他们从未谋面。 吴艳被他们领出去。 陈星呆站在原地,宁愿相信是焰专门装成这副样子来报复他。 可又太不像了。 焰再怎么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可怜模样,她散发出的戾气都会从扭捏姿态的缝里缓慢溢出。 警官重新在他面前坐下。 吴艳下了夜班,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揉捏因久站而酸痛的脚脖子。 天公不作美,这场毛毛雨给她的生活多添一道悲惨滤镜。 而且她还遇上一个傻子。 那个傻子站于她身侧,久久不肯离去。 吴艳觉得奇怪,试探着抬头。 她反被那人狠狠瞪了一眼。 雨点啪嗒啪嗒落在路灯精美的灯罩上,她站起来,借着光想看看这人有什么毛病。 这一瞧,她就像照镜子似的,从对方脸上看见自己的模样。 吴艳捂着心口慌慌张张跑开了。 她想起DX小区的命案,自己也是被牵扯进去的,她一样获得过相关信息——嫌疑人与自己的长相极为相似。 她不死心地回头,那人不留痕迹。 好在刚才她记住了一些特征,比如身上的衣服。那衣料的质感,一看便知是她买不起的,也是她在那便宜的破厂子里从未见过的。 吴艳这一跟,就跟到了她和她的同伙。 那二人一前一后,前人大步流星,后者形态鬼鬼祟祟,头被兜帽遮住。 让雨这么一下,雨丝时不时落进吴艳的眼睛里,视野糊成一片,更认不清了。 她双手双脚冷得直发抖,蹑手蹑脚踩着湿漉漉的绿草离开,决心去警局。 “您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呢?”陈星听完对面的一番话,更觉得死到临头,索性把心结放下,淡淡开口问道。 “人在遇到危险、问题太过棘手,自身能力无法破解时,会选择缩紧,采取自我保护的方式。”警官把话拐到一个不相干的话题上,“自然界里也有的,刺猬会把自己缩成一团,把身上的刺面向敌人……” 陈星半懂不懂。 “但是,我们不是你的敌人。”警官双手交叉托住下巴,目光坚定,“现在这个场面,也不是你的错。” 陈星彻底不懂了。 “你去DX小区是为了什么?” 陈星见他又回归正题,冷淡答道:“找工作。” 如果是指陈星倒霉催的第一次遇见焰,这个答案显然是正确的;如果警官问的是最近那一次,从他低头叹气的失望样子来看,应该就是陈星撒谎了。 “你之前知道那里出过事吗?” “知道。” 警官又说,外来务工人员失踪或死亡,短时间内不会引起注意。 他站起来时高大的身影盖过陈星整个人,陈星抬头看他。他绕过桌子,站到陈星身边,那只手按在肩上,把陈星意欲站起的意图一同按下去。 警官的话在他耳边萦绕:“你也是外来务工人员。” 陈星的眼睛没看到,却能感受到身边这位的嘴唇动了动,有些话止于嘴边。他的肩膀再次被拍了拍,随后独留他一人对着空荡荡的空间迷茫。 陈星是两条腿飘着出了审讯室的门。 他跨出警局大门,看见徐飞翼站在阳光里。 烈日当空,徐飞翼被强烈光线描绘出的背影把陈星闪得睁不开眼。 等徐飞翼转过身,陈星下了台阶走过去。 他接过徐飞翼递的伞,礼貌性地道了声“谢谢”。 一路无言。 到奶茶店所在的街道,陈星走在前头,有些期盼能有些声音,不至于那么尴尬。 就要进店,徐飞翼终于开口。 “你着急要离开这里吗?” 陈星身形一顿。 他的脚站稳不动,手里把伞收起来。 “从最开始的搬去三楼,到现在……宁可去一个死过人的地方求职吗?” 陈星倏然转身,空气卷起的热浪推着他向前,他撞进一个寻求答案的眼神里。 “不行,不可能。” “为什么?”徐飞翼听他的语气,不像是特别决绝,“不行是什么意思?” 陈星面向湖面,说道:“首先,我很感激你。当初我随口编的谎话,你能放在心上,在浴室怕我摔倒。记得我喜欢什么、不能吃什么。就像今天,给我过生日……” 陈星受不起煽情,长话短说。 “我没理由不喜欢你,那你呢?”他转过身,“你喜欢我身上哪一点?” 陈星看他答不上来,也没吱声。 徐飞翼像是想出个合理的缘由:“有时候喜欢是不需要理由的……” “你是说一见钟情?”陈星打断他。 徐飞翼还想说的话哽在喉头。 “别傻了。” 陈星把手里的石头随手一扔,水面上的浮萍被冲散。 他走到路边拦了辆出租车。 太阳的余晖在楼与楼之间的缝隙里渗出来,哪怕只是一点点遗漏,那光还是亮得刺眼。 手里的铃铛被照得金灿灿的。陈星的手指抚摸过熟悉的质感,一边回忆刚才的对话。 从他打包行李准备逃离这里的那一刻起,就不可能回头了。 再后来,徐飞翼那副样子从雨里回来,硬是不肯去医院,没说原因,只是一个劲儿地说着“不能”。 陈星焦急中回忆起,这和自己的回答何其相似。 他去找焰理论。 小区门口自案发后增添了安保措施,只是在这样的雨夜里,守门的可能是先睡下了,或者是死了,陈星从正门翻过去。 他凭借模糊的记忆摸索着来到门口,那扇门并没有为他开启。 他转身下楼,跑去另一个有希望的地方。 焰一见他,开口便问:“你这副样子,是想让我怜悯你吗?” 大暴雨的天气,路上打不到车,风又是一种阻碍。他索性扔了伞,跑在雨里,雨斜着打在脸上,如针扎一般。 陈星到这里就是浑身上下被雨水浸透了的模样。 焰反问他:“你上一次不是说世上没有你牵挂的人吗,你现在又跑来做什么?” 陈星任由冰冷的衣面贴紧身躯,应道:“少啰嗦,你要是真有能耐,用不着总是让你的得力助手来试探我的底线。” “哈?”焰疑惑地缩了下脖子,“谁啊?” 她假模假样地按了按太阳穴,明白过来:“她呀……” “我还以为她死在外面了呢。” 不等陈星反应,他直接出手,有幸和焰过了几招。 焰在震惊与忧虑之间颤颤巍巍逃走。 陈星本想追上去,无形的大手揪住他理智的神经。 他回去的路上,被扔掉的那把伞仰躺在原处,盛满雨水。 他把它倒扣过来,里面的积水立马泼了一地。 任凭雨水在他身上流淌,他却丝毫不觉得不适,有一层隔膜把他的身体和入侵的冷意阻隔开来。 “是你在保护我吗?” 它不回答。 隔天徐飞翼未有异样。 陈星知道斜眼看人是不礼貌的,但在余光里,徐飞翼的步伐与节奏如平日一样,未见区别。 谁都没提起雨里的事。 “宁可去一个死过人的地方求职吗?” 徐飞翼站在烈日下,陈星看他却生出几分寒意。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陈星冷冷答道,转身进了门。 第27章 第 27 章 陈星再次见到林知欣,是在一个炎热的天气。 外面的天乌云压顶,身遭的空气既湿润又热得呛人,学生下了补习班,嬉笑推搡着挤进店里吹空调。 林知欣混在人群中跟了进来。 陈星原本看不到,直到柜台前留有齐肩短发的人从嘴里说出“一杯柠檬茶”的时候,他才发觉是个熟悉的声音。 陈星问她为什么把头发剪短了,她抚了抚发尾,哀叹道:“只剩一年时间,大家都在努力……” 她换个发型,也装作和大家一起努力的样子。 陈星看她身旁空空,又问:“你的两个小姐妹呢?” “她们呀……”林知欣气不打一处来,“有了男人忘了朋友。不过没关系,我会趁这个机会,在学习上赶超她们!” 她特意发出一阵类似反派的笑声。 林知欣又嘟囔说,隔壁养的猫脾气很大。 她刚才进店前被它挠了一下。 她看它可爱,正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想着是店家养的猫,凑过去准备摸一把,然后便挨了猫冷不丁的一爪子。 好在她闪躲得快,手背上只留了一道浅浅的白痕。 陈星笑道:“它就是这样子的。”说完从抽屉里翻出一个创可贴扔给她。 说来也有奇怪的点,杂货店老板之前大病一场,整个人如同蔫了的草,猫忽然间转了性,不再又打又叫,反而温和地窝在他怀里,暖烘烘的。 他搂着这个暖炉惬意地睡一觉,隔天醒来,病就几乎好全。他着急去给福星喂食,哪知猫见了他,又摆出一副臭脸。 “我还以为它开始喜欢我了呢,原来只是不欺负病人而已!”老板哈哈笑。 他后来有过装病吸引猫注意的幼稚想法,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不过猫没理他。 林知欣拿过创可贴,也没拆开,对着陈星忙碌的背影说自己的话。 她最近心里难受的很,总感觉有大事要发生。她把那副珍藏的塔罗牌拿出来,在洗牌的过程中,三张牌直截了当从里面掉落到地上。 她捡起来,对三张逆位牌从内心深处更感不妙。 陈星把柠檬茶打包好,送到林知欣面前。林知欣一边扫码一边说道,那三张牌是圣杯王后、权杖八和皇帝。 陈星不懂,多嘴问了一句:“那是什么意思?” 林知欣以浅薄的知识解析,换个方向,把三张逆位牌当做正位来看。皇帝无疑是大牌,能量大过圣杯王后,中间八根权杖从皇帝方向发出,似齐发的箭飞速射向王后,颇有山雨欲来之势,气氛压抑。 “可能要有天灾。”林知欣语气笃定。 她伸着身子往里一探,没见到她哥,只得劳烦陈星帮忙转告,让徐飞翼最近行事小心点。 店里的顾客走了七七八八。 天灾不天灾的,顾不上,从外面灰蒙蒙的天来看,要下雨是肯定的。 需要的水果少了些,陈星打开冰箱,里面满满当当,连条缝都能被堵死。 “我说真的,不是开玩笑,最近我的预感特别强烈……”林知欣人还没走,站着等陈星的回复。 却只见他开着冰箱门,人不动,门也不关。 徐飞翼早上和他说,他要去进货。 可这里面没有哪一样是缺的。 林知欣插上吸管,嘬了两口手里的柠檬茶,提醒道:“记得和他说……” 话音未落,陈星绕过柜台,将她推出门外。 林知欣眨巴眼睛,耳边听见他催促道:“快回家去,暂时别出来。” 林知欣看陈星锁了正门,绕到后门,骑上摩托车一气上了路,只留下一个驶去的背影。 车的形状,以及车牌,她依稀记起,那辆车是徐飞翼的。 “不用这么着急去和他说吧……” 林知欣脸上多了一丝凉意,抬头看,并没有雨滴,天上只有大片大片的云和隐藏其间并不鲜亮的阳光。 …… 脑海里的指引让徐飞翼走到了这里。 是一片荒田,三面被山围绕,一面朝向公路。地上绿草长势惊人,山间的龙眼树正是结果的时候,果实挂了满枝。 他当然不是来看风景的。 徐飞翼刚站定,就看见远处有一道人影,他正要上前,那个人形就在他眼前变得透亮,最后完全透明、消失。 生硬又刻意。 他在树木密集处往深处走了一程,那道身影落在他跟前一座不矮的山丘上。 她找了个平整地方,伸手往土面上抹了抹,小石子顺着黄土坡面簌簌掉落。她直起腰拍掉手里的灰,不紧不慢地双腿交叉着坐下。 徐飞翼盯着她,等她开口。 “你好啊。”焰笑盈盈地接待。 徐飞翼不认得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她脸上不怀好意的笑颜透出的意味,貌似也没打算让他接话。 “我天天在这里等着,你怎么偏生挑了这么个天气来见我?” 焰望望天空,远边聚集的乌云比刚才要多,连带这边的天色一起变暗。 徐飞翼更加确信,频繁出现在他梦魇里的,正是此人。 “上一次攻击我的,就是你吧?” 他厉声问道:“你还打算残害多少人?” 焰扭头,手指挑过山茶花白嫩的花瓣。 徐飞翼见她不应,自己先说道:“在你存活的那个世界里,你争夺不过,是个失败者;在这里,利用异于常人的能力欺压弱者,一样是个失败者。” 焰“啧”一声,没好气道:“你们怎么一个个都喜欢这样子说话?我最讨厌这种语气了。” “人的寿命不过百年,早晚都是要死的,借我玩玩怎么了?”她的手支在腿上,托腮道,“况且,你们的生存压力那么大,成日像在大海里浮沉,我早送走他们,结束痛苦,可是在做好事啊。” “你……”徐飞翼瞪大了眼。 “还有那个谁……”焰仰头回忆,“那帮警察,他们要来抓我,我为了活下去,自然得把他们除掉。和你们一样,有问题解决问题。” 徐飞翼哑然。 焰的一套歪理,话音落了,在这片荒地上如钟声鸣响,久久回荡,也在他脑里消散不去。 焰垂眼看着脚下离她好远的那个人,身形表情看不清,烦躁道:“嘶……我为什么要和你讲这些。” 她眼皮一抬,火焰掠过眼眸,睫毛尖一并淬了火,唇一张一合:“既然你那么耐不住寂寞,喜欢把我们的事到处宣告,那不如从别人身上下来,我们好好谈谈!” 徐飞翼头痛欲裂,一手扶额,就快晕倒过去。 他闭眼的一刻,感觉身体被一个有温度的环抱扶住。 是一个短暂而熟悉的触感。 焰被这个突然窜出来的身影惊住,身遭的气焰收拢,看清来人,咬牙道:“来得正好。收拾完这一个,我刚好得去找你呢。” 徐飞翼闻言,转头问他:“她认识你?” 陈星大气不敢出,支支吾吾地理不清头绪,只憋出一句让他快走。 “她不是单独一个人。” 陈星发现自己的手还搭在他的肩上,慌乱撤下。 徐飞翼不言,紧紧盯着他。陈星看他明显通红的双眼,明白他可能整晚没睡。 徐飞翼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想象中的大声质问。 陈星知道他问的是和焰相识的原因。 来的路上没打好腹稿,一时半会,编不出个缘由。 “我接触她的时间,比接触你……”他的手指收拢成拳,“更早一些。” 陈星的喉咙像被棉絮堵住。 他把头偏过一边,恍惚间从徐飞翼的眼里看到湿润的光泽。 “哎,”焰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粘的尘土,叫道,“之前是不是有人表白失败来着?” “是啊是啊。”一阵怪里怪气的叫声回应道。 徐飞翼不由得慌张退了两步,只有陈星了解缘故,镇定地去抓他的手腕。 焰身旁那株山茶花绿烟环绕,枝叶乱颤,很快现出一个不似人形的活物。 “这也是奇了,你在梦里都能梦见我了,却搞不清他的状况。”焰冷笑一声,“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更爱我还是更爱他了。” “对啊对啊。”小妖又一次应道。 “还是说……它没有说与你听呢?” 说话期间的一刹那,如她身边相似模样的小妖,从地里破土而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只之多。 它们抖落身上的泥土,用自己根须般的触手抹了把脸,等候发令。 陈星见这情形,知道焰大抵不会放过他。 他抓紧徐飞翼的那只手猛然松开,扳过他的肩膀,面对面直视时,他反倒忘了自己想说什么,只剩面面相觑。 “那天在湖边……我对你说的话语气重了点,对不起……” 陈星又突然见到远处的异象——黑烟笼罩焰整个身躯,火焰升腾着从她体内脱离至半空,凝聚后,正朝他们这边飞袭而来。 他推开徐飞翼,电光火石的一刻,那条鳞光闪烁的蛇已经逼近他脸前,瞪着一双令人惊悚的竖曈。 蛇眸光一闪,张开嘴嘶嘶出声,尖利的牙对准他扑咬下去。 陈星闭眼,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仿佛只是夏天里最平常的天气那样,最平常的一阵风。 他再睁眼,那条璀璨的火蛇嘴里衔着碎片——是迄今为止他看到这东西的第四次——飞舞着回到焰身边。 焰伸手接过。 陈星手上淌过一股热流,他低头,衣服被血浸染,伤处的血还在汩汩涌出,血迹扩散得越来越快,他的手背上是血,手掌摊开,也是鲜红一片。 他对着那一滩红色艰难地喘息,眼前事物明一会儿暗一会儿,很快便没了知觉。 焰已经从山丘上下来,对着陈星浑浊的眼神,悠悠说道:“我把好东西移植到你身上,是让你帮我做打手的。” 她的眉压于眼上,脸色一暗:“不是来成全你们的姻缘的。” 刮风了。 天上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过来,陈星费力把眼睛撑开一条缝,却看见了满天的星星。 “怎么回事?”焰攥紧手里的碎片,看见一颗一颗亮光腾空而起,似天上的星辰。 它们朝田野上方聚拢,焰手里的碎片一并脱离,加入到天上的队伍。 她伸手抓了个空,眼看它们越凑越近,最后拼成了一个她日思夜想的模样。 “这个时候,你终于肯出现了?” 她本以为还得再等几年、十年、几十年,甚至可能百年也见不上一面。 流光石发出的光,不说光,就说它本身,正如她所见的,极为夺目。 雷声轰隆隆传来,焰恐有异变,等不及将它夺回手中。 她的指尖刚要触摸,就快要感知到以往那股她所掌控的力量时,流光石却渐渐燃起,化为灰烬,被风吹散了。 闪电把乌云撕裂开,照亮整片天,它的身形如刀锋一般,锋利地刺进她眼里。 在它召唤出化身之前,它给焰留下一条讯息,在她心底狠狠烙下一个抹不去的印记—— 我从来都不属于你。 她了然,无论她躲到哪里去,这道惩罚终究会落在她身上。 她没有动作。 陈星看见焰站在那儿,发丝和衣摆随风飘动,是她唯一的生命象征。 陈星疲惫地合眼,内心又好奇,不肯错过这场好戏,使尽全身力气,才没晕厥过去。 他一瞧,雷电引出的火把那几百只小怪烧了个干净,它们的身体裂成大大小小的块状,碎了一地。 陈星想,将来埋进土里,当做肥料吧。 但是之前听徐飞翼说,这片田已经不种了,变成一个厂家的地方。 他想着想着,又觉得眼下考虑这种问题不合时宜。 至于焰,不见她的身影,大抵是死了。 陈星的额头上落下一丝冰凉。 一滴—— 虽说这里是荒田,今天这副景象,保不齐有人看见。 嘶……万一上了新闻,自己岂不是出名了? 他才不想。 两滴—— 得赶在别人发现前离开。 他试着坐起来,挣扎两下后,又瘫软下去。 放弃挣扎是最简单的。 三滴—— 今天天气很不好,又闷又热。 他说过讨厌春天,是真的;其实夏天也是讨厌的。 这并不能怪他,要怪就怪天气! 他周围是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的身体渐渐动弹不得,什么都听不清;但同时耳朵紧贴泥泞的地面,水滴啪嗒啪嗒落下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陈星刚踏足这个镇子时,算不上好天气,阴森森的天见得最多;到后来在奶茶店——甚至不是他自愿来的,是下雪的日子。 那不是一个艳阳天。 他巴不得见太阳。 现在也是。 他的愿望得以实现。 陈星忽觉身上一暖,可能是濒死时的假想。 这算不算一种解脱? 到头来,连“解脱”这个词的准确性都值得怀疑三分。 他身下是一幅画作,似是被毛笔蘸着渲染出的墨迹,泡在水里一点一滴地蔓延开。 待大雨把血水冲刷干净,就是他上路的时候了。 第28章 第 28 章 他微微睁眼,光从睫毛间渗进来,上下左右一片白茫茫。 他以为自己飘在云上。 陈星微微挪动身体,撑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刚坐稳,病服下的皮肤有一阵摩擦出的粗糙感。 他用手摸了摸腰间,是纱布和绷带。 鼻子里嗅到的空气有种被过滤过的清新,可能是刚消毒。 床的左边有一道蓝色帘子,把陈星与其他病人分隔开来,帘子后是家属之间细碎的谈话声。 陈星儿时也曾住过院,病房到了消毒的时候,他和母亲在外面等候。 正好是吃饭的时间,母亲捧着一盒米饭配青豆的普通盒饭,两条筷子往嘴里扒拉得很快。 陈星坐在走廊里临时准备的床上,手里抓住白色床单,看着母亲饭盒里一颗颗圆润规整的青豆,两眼放光。 母亲看他一副馋样子,夹了一颗,送到他嘴里。 窗外几声清脆的鸟叫,陈星看见蓝色帘子动了动,后面绕过来一个人。 徐姐手里端着新装满水的热水壶,看他已经起来了,连忙嘱咐他躺下。 “我……没有那么难受……” “没有也得躺下。”徐姐扶他的肩膀,给他背后垫了枕头,“你已经睡了三天了,接下来不能有闪失。” 三天…… 三天的医药费,应该不少了。 徐姐拉过凳子在一旁坐下,轻声道:“我们那边有贼就算了,这边居然还有抢劫。” 她叹气:“那帮人下手可真够狠的!” 抢劫? 不必说,肯定是徐飞翼编的谎话。 陈星往床头瞅了瞅,没看见自己想要的东西。 徐姐看出他的意图,打开床头柜的门,回道:“你的东西都在这儿。”说完,手机和钥匙被摆在上面。 陈星安心地笑了笑。 他心生一计,两条腿迅速跨下床,就要站起身,嘴里念道:“我必须现在出去。” 徐姐忙拦住他:“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事情还没做。” 徐姐一把把他按住,让他坐下,问道:“什么事情这么重要?” 陈星说要买花。 “嗐,这有什么,等我弟过来,让他去买。” 陈星又问徐飞翼什么时候过来。 “下午吧。” “下午什么时候?” “白天……”徐姐掐着指头算,“也可能是傍晚,他现在店里挺忙。” 陈星心一沉:“那我还是得走。” “什么花非买不可?” 陈星解释道:“他们在做活动,今天就要截止了,正常价格贵出两倍还多。” 陈星抹了抹眼,挤出点眼泪:“本来今天就要去的,谁知道现在躺在这里了……” 情真意切的,徐姐也跟着犯难:“可你还没好利索……” “所以拜托你,”陈星一把抓过她的手,“帮帮我。” 陈星和她说,那个花鸟市场在奶茶店往西过三条街,能见到一片湖水,湖边有一棵大树,树下顺着那条小径走,就能到目的地。 花鸟市场里第几排第几列的架子上,就有他想要的“满天星”。 他一通话下来,又重重地道了声谢谢,徐姐招架不住,沉默地应下。 …… “你这个!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 猫打翻了一盆花,老板作势要打它,猫的动作灵活,左扭右扭地从他脚边溜走了。 老板追到门口,猫突然停下,不跑了。 老板呼呼地直喘气,不知道是该先训猫,还是先感叹一下自己走两步就不行的身体。 他直起身,发现有一条长长瘦瘦的人影在门口。定睛一看,是陈星。 “哎呀,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 老板走出去,拍拍他的肩。他的伤处有些被震得痛起来,不过陈星没好意思说。 他的脸本就瘦削,被白天的阳光一照,更显得面无血色的惨白。 “听说你伤得挺严重,现在怎么样了?” “好多了。” 猫缩在主人脚边,安安静静地看他。 陈星蹲下来,以友好的姿态想摸摸它。 猫叨了他一口。 老板手疾眼快地往猫脑门上一拍,才没给陈星的手留伤口。 “你还玩不够,还要干嘛?”老板朝它呵道。 猫飞速窜回屋里。 陈星的嘴角勉强勾起笑。 流光石带来的美好“副作用”终究还是消失了。 本以为是幸运之神眷顾,让这只猛兽能对他……以及徐飞翼有友好态度,到头来还是自欺欺人。 焰只看中了奶茶店,陈星想她估计是忽略了隔壁这只不起眼的小玩意也是她的目标之一。 怎么就会想不到呢?陈星质问自己。 他一思索,收回了想法——还是别想到的好。 如果猫惨死在焰手里,老板会不会伤心呢? 这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了。 老板看了眼奶茶店紧锁的门,提醒他:“他刚刚才出去了,应该是去看你吧。” 陈星起身答道:“我知道。” 徐姐深感奇怪,她在这边转悠这么久,别说什么满天星,她连那所谓的花鸟市场的影儿都见不到。 她口袋里的手机一响,接起来,那边的声音说陈星也见不到了。 是听隔壁病床的人说的,他办理了出院手续,人先走了。 徐飞翼回到店里,没见到陈星。 他的一切痕迹被抹除得彻底,仿佛从来没有到过这里。 一楼没有,二楼没有,三楼……留下几样东西。 三楼的阁楼,床上是一串归还的店门钥匙,下面压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纸面是被尽力抚平的,上面的彩色线条纷乱飞舞,勾勒出一个叫不上名的不规则物体。 简单,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潦草的画面,那份如同有血液在流动的生命,此时在天上延续。 第29章 第 29 章[番外] 明明时间还是白天,天上的颜色却如同被泼了墨一般,暗如深夜。 风力加大往脸上扑来,红兔缩起脖子,手抱于胸前加快往前走,不出几分钟,路上的人走了个干净。 纵然没有可去的地方,先找个角落避避雨总归是没错的。 她乱转之中走进一条胡同,率先听到两声狗叫。 映入她眼帘的,是一条细长的狗。无论是嘴筒子、四条腿,还是躯干、尾巴,都符合细长这个形容。 它那双圆眼滴溜溜地转,张开嘴,对着站立不动的她又吠一声。 红兔的视角上移,狗后面是两个高瘦的人,脸上看不出是喜是悲。 其中一人问道:“她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 那两人对视一眼,又转头看她,换成另外一人把问题重复一遍。 “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儿。” 面对□□凡躯的警察,她尚且有些吃力,更别说这些与焰实力相当的一派。 她知道今天是逃不掉了。 耳边的风声逐渐更加响亮。 对于他们所提的问题,她只有一个答案: “我也在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