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神饲我》 第1章 余烬 痛。 不是尖锐的、爆裂的痛楚,而是弥散的,浸透每一寸存在的衰竭感。像最精纯的光明本源被强行从灵魂深处剥离,留下干涸皲裂的废墟。 意识沉浮在虚无与现实的夹缝,捕捉不到任何连贯的思绪,只有一些破碎的、燃烧的片段闪过——刺目的金色圣枪贯穿胸膛,审判庭穹顶冰冷的浮雕注视着他坠落,还有乌列尔那张脸,平日里总是覆盖着公正严明的面具,那一刻,却清晰地映出一种……近乎悲悯的冷酷。 为什么? 这个问题如同风中残烛,微弱地闪了一下,便被更庞大的黑暗吞没。 他感觉自己在下坠,永无止境地下坠,穿过曾经翱翔的、流淌着圣歌与光晕的云海,穿过稀薄而寒冷的物质界壁垒,向着某个未知的、连神圣感知也无法触及的深渊沉沦。光在远离,声音在消弭,最后连“自我”的轮廓也开始模糊、溶解。 这就是……终结么? --- 再次有微弱的感知浮起时,他“感觉”到自己“存在”于某个地方。 不是天堂山那无处不在的、温暖而充满力量的光明之源,也不是审判庭那肃穆到令人窒息的金色辉光。这里的气息……粘稠,暗淡,带着一种沉郁的、仿佛万物归于寂静的安宁。空气里流动着微弱的力量,性质难以分辨,既不友好,也不充满敌意,只是……异质。 他试图调动感知,探查四周,却只引来灵魂深处一阵剧烈的、几乎要将他再次撕碎的抽痛。那痛楚如此真切,提醒着他一个可怕的事实——他赖以存在的核心,那六只曾舒展间便能挥洒无尽光明的羽翼本源,已经彻底枯萎、崩毁了。 不是受损,不是沉寂,是彻底的、不可逆转的毁灭。 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了他。天使,尤其是他这样的存在,其本质与羽翼息息相关。羽翼的消亡,几乎等同于存在的终结。他现在算什么?一缕残魂?一个执念不散的幽灵? 他挣扎着,凝聚起残存的所有意志,向内审视。 空无。 曾经浩瀚如星海的光明之力,如今只剩下死寂的灰烬。在那灰烬的最深处,或许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星火,维系着他这缕意识不散。但这星火太微弱了,微弱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熄灭。 他“躺”在那里,连“移动”这个念头都显得奢侈而危险。只能被动地感受着周围那沉郁的气息,感受着自身那令人绝望的虚弱。时间失去了意义,或许只是一瞬,或许是永恒。 直到某个存在,靠近了。 那气息……强大。无法形容的强大,带着一种古老的、蛮荒的、与秩序和光明截然相反的质感。它并不张扬,甚至可以说是收敛的,但其存在本身,就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压迫着这片本就沉郁的空间。 警惕瞬间绷紧了他残存的意识。是敌人?乌列尔派来确认他彻底消亡的追兵?还是这处深渊本身孕育的、对闯入者充满恶意的存在? 他调动不起任何力量,连最基础的防御姿态都无法做出。只能如同砧板上的鱼肉,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那气息在他“身旁”停了下来。没有攻击,没有探查的意念强行侵入,只是……停驻。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一股温和的、与他此刻虚弱状态奇异地契合的力量,缓缓笼罩了他。那力量并非光明属性,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但其运作的方式却异常精细、小心,如同最灵巧的手指,抚过他意识层面最深的裂痕。 痛楚,竟然被奇迹般地缓解了少许。虽然本源的空洞依旧,但那时刻灼烧灵魂的剧痛,减轻了。 为什么? 他无法理解。这力量的性质,分明属于……黑暗的范畴。至少,绝非天堂所属。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并非通过空气振动传播,而是直接回响在他的感知深处。那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像是陈年的美酒,醇厚而富有质感,却又隐含着一丝难以捉摸的、仿佛能侵蚀心防的慵懒。 “捡到个……不得了的小东西啊。” 那声音里没有敌意,没有审判,甚至没有多少惊讶,只有一种……玩味,以及一丝极淡的、分辨不出真假的怜悯。 他无法回应,只能被动地“听”着。 “伤成这样……”那声音近了些,似乎发出声音的存在正俯身观察他,“本源几乎碎干净了,就剩这么一点灵光未灭。真是……顽强的执念。” 执念?他有什么执念?对乌列尔的质问?对不公审判的不甘?还是对……某种他已然遗忘的、更深层东西的眷恋? 他不知道。记忆是一片燃烧后的荒原,只剩下焦黑的痕迹。 那股温和的黑暗力量持续稳定地输入,小心翼翼地维系着他那风中残烛般的意识。这行为本身,与他感知到的对方那磅礴而古老的黑暗本质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算了,”那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决定,“既然遇到了,总不能看着你就这么散掉。” 随着话音,他感觉到自己被一股更强大的、但依旧控制得极其精妙的力量包裹、托起。并非物理意义上的移动,而是一种存在层面的转移。 周围的景象在他模糊的感知中飞速变幻、重组。沉郁的深渊气息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具体,也更加奇异的环境感知。 他“感觉”到自己被放置在了一个柔软而稳固的平面上。周围流动的气息变得温暖了些,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从未闻过的香气,像是某种古老的香料混合了陈旧的羊皮纸,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硫磺的气息?很淡,几乎被香料味掩盖。 “这里是我的宫殿,”那个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直接传入他的意识,“暂时,算是安全。” 宫殿?一个黑暗存在的宫殿? 他试图凝聚起一丝意念,发出疑问,但最终只是引起意识层面一阵微弱的涟漪。 那存在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尝试。 “不必费力,”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分辨不出情绪的笑意,“你现在需要的是静养。虽然……我也不确定你这状态,还能不能‘养’回来。” 话音落下,一股比之前更精纯、更温和的力量缓缓注入他的核心。那力量如同甘霖,滋润着他干涸碎裂的本源废墟,虽然无法修复那彻底的毁灭,却让他那点微弱的灵魂星火,稳定了下来。 痛楚进一步减轻,一种沉重的、无法抗拒的疲惫感席卷而来。意识的最后,他捕捉到那个存在似乎低语了一句,声音轻得仿佛错觉: “睡吧,路西菲尔……” 路西……菲尔? 那是……谁? 黑暗彻底吞没了思考。 --- 意识如同潮水,退去又涌回。 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黑暗和痛楚,他开始能捕捉到一些模糊的外界信息。 他“感觉”到自己似乎有了一个更具体的“容器”,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意识残片。那容器脆弱得不堪一击,但至少提供了一个支点。他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规律而低沉的轰鸣,像是某种巨大心脏的搏动,又像是地底深处熔岩流淌的声音。偶尔,还能捕捉到一些细微的、难以理解的音节,似乎是某种语言,由那个时常出现在他感知范围内的存在发出。 那个存在……他无法“看”清,只能感知到一团凝聚的、深邃的黑暗,其核心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力量。这力量并未给他带来压迫感,相反,那股持续不断、稳定输入他体内的温和黑暗之力,正来源于此。 这太矛盾了。一个黑暗侧的存在,为何要耗费力量维系一个光明天使的残魂?即便他如今已算不上是天使。 时间依旧模糊地流逝。某一天,或者某一刻,那股输入的力量发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变化。不再是单纯地维系稳定,而是开始尝试着,极其轻柔地,引导他体内那点残存的星火。 一种陌生的、冰凉的触感,沿着他虚无的“脉络”蔓延。并非不适,而是一种……清醒的刺痛,让他昏沉的意识变得清晰了些许。 他“听”到那个低沉的声音,比以往更近,仿佛就在耳畔。 “试着……动一下。” 动? 他茫然。动什么?如何动? “凝聚你的意识,”“看”着你现在这具临时躯壳的……末端。比如,一根手指。” 他依言,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到那模糊感知到的“容器”的某一点。那感觉异常奇特,如同在操控一个完全陌生的、不属于自己的木偶。他耗费了巨大的心力,才终于让那“容器”的某个部分,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很好。”那声音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鼓励? 随笔,瞎写着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余烬 第2章 名讳 这感觉太过诡异。 随后的“时间”里,这样的“引导”和“练习”每天都在进行。从轻微地动一根“手指”,到尝试弯曲“手臂”,再到后来,他甚至能在那股力量的辅助下,让这具脆弱的临时躯壳微微抬起一点。 那个自称“萨麦尔”的存在,表现出了惊人的耐心。没有催促,没有不耐烦,只是在他每一次微小的进步后,给予简单的肯定,或是调整力量的输入方式。 他依旧无法说话,无法表达复杂的疑问。但在这日复一日的接触中,最初的警惕和恐惧,不可避免地淡化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迷茫。 萨麦尔……这个名字在他空白的记忆里激不起任何涟漪。但他能感觉到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位格与力量,绝非寻常恶魔或黑暗神祇。这样一个存在,为何对他这个落魄的、敌对的、几乎已经消亡的天使如此……费心? 除了帮他恢复基本的“行动”能力,萨麦尔偶尔会和他“说话”。并非长篇大论,只是断断续续地,描述一些周围的环境。 “窗外是永夜之渊,能看到终年不散的暗蚀风暴,偶尔也会有发光的魔蕈林成片亮起,还算有点看头。” “你身下的垫子是用暗影猎豹的绒毛和深渊蛛丝编织的,应该不会让你觉得不适。” “今天处理了几个不长眼、想窥探这里的蠢货……倒是让我找到了点有趣的小玩意儿。” 最后那句话响起时,他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清新生命气息的力量被萨麦尔引导着,注入他的“容器”。那力量与萨麦尔本身的黑暗之力截然不同,更像是什么植物或自然之灵的精粹。这丝力量让他精神一振,对躯壳的掌控似乎也顺畅了半分。 他越发困惑。萨麦尔的行为,与其说是在囚禁或利用一个俘虏,不如说更像是在……豢养一件珍贵的、易碎的藏品。或者说,是在修复一件破碎的艺术品。 这种认知并未让他感到安心,反而生出另一种隐秘的不安。 终于,在一次感觉自身状态稍好,对那临时躯壳的掌控也达到了一个相对稳定的程度时,他凝聚起全部的意识,向着那个始终笼罩在深邃黑暗中的存在,发出了一个清晰的、指向明确的意念。 【为什么……救我?】 意念传递出去的瞬间,他“感觉”到萨麦尔似乎顿了一下。 周围沉郁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刹那。远处那规律的低沉轰鸣也似乎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停顿。 然后,他感知到那团深邃的黑暗动了一下,似乎更靠近了些。一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随之而来,并不强烈,却足以让他这脆弱的意识感到战栗。 萨麦尔的声音响起,依旧低沉磁性,但其中那丝惯有的慵懒玩味似乎淡去了些,多了一点别的、更复杂难辨的东西。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然后,轻轻地,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直接叩击在他的灵魂上,“或许是因为……” “看到高高在上的晨星坠入尘埃,总是件……令人愉悦的事情。” 这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入他毫无防备的意识。 愉悦?看到他的坠落……愉悦? 所以,这一切的救治,这看似耐心的引导,都只是为了欣赏他这落魄的、挣扎求生的狼狈模样?为了满足某种……黑暗的癖好?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杂着被愚弄的屈辱感,席卷了他残存的意识。他试图挣扎,想要脱离那依旧持续输入的力量,却只是让那临时躯壳剧烈地颤抖起来,引动本源废墟一阵隐痛。 “别激动,”萨麦尔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慵懒,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股稳定输入的力量也随之加强了几分,强行平复了他的躁动,“开个玩笑而已。” 玩笑? 他无法理解这种恶劣的幽默。 “救你,自然有我的理由。”萨麦尔继续道,声音平静了些,“不过,现在告诉你,还为时过早。” 他的力量缓缓流转,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安抚意味。 “你只需要知道,在这里,你是安全的。至少,比你在任何其他地方都安全。” 安全?在一个黑暗魔神的宫殿里? 这话听起来荒谬绝伦。 但萨麦尔没有再解释。那股力量持续着,温和却坚定,将他刚刚升起的激烈情绪一点点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 在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之前,他捕捉到萨麦尔最后一句低语,轻得仿佛叹息: “毕竟,我等了这么久……才等到你落到我手里。” 那话语中的含义,让他不寒而栗。 时间在永夜之渊失去了惯常的刻度。没有日升月落,只有窗外那片永恒的暗色天幕,以及偶尔划过、撕裂寂静的暗蚀风暴的紫红电光。魔蕈林的光芒如同呼吸般明灭,成为这片死寂中唯一规律的变化。 “路”的“存在感”日益清晰。萨麦尔为他塑造的这具临时躯壳,由最精纯的暗影能量与某种不知名的韧性材料糅合而成,起初如同沉重冰冷的甲胄,如今却渐渐变得贴合,仿佛第二层皮肤。他能更自如地控制手指的屈伸,手臂的抬起,甚至尝试着,在那股始终萦绕不散的黑暗力量扶持下,坐起身。 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伴随着灵魂深处被撕裂后又勉强粘合的痛楚。那源于羽翼本源崩毁的空洞,如同一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深渊,时刻提醒着他曾经的失去。但萨麦尔的力量,那种与光明截然相反、冰凉而沉静的力量,总能恰到好处地抚平最剧烈的波动,如同最灵巧的工匠,用黑暗的丝线,勉强缝合着他破碎的灵质。 他不再试图追问“为什么”。萨麦尔的回答总是带着那种令人捉摸不定的慵懒和戏谑,真假难辨。有时是“愉悦”,有时是“一时兴起”,甚至有一次,他轻描淡写地说:“或许是想看看,纯粹的光明被染上尘埃后,会变成什么颜色。” 这些话像细小的冰刺,扎在他空白的记忆里,引不起共鸣,却带来一种本能的不适。他应该是属于光明的,至少曾经是。即使如今本源破碎,堕入这黑暗的巢穴,那点残存的、微弱的星火,依旧固执地散发着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气息。 他开始能更清晰地“听”懂萨麦尔那些零碎的低语。关于宫殿外那些“不长眼的蠢货”——似乎是某些深渊领主或异界生物,试图窥探魔神萨麦尔的领域,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关于某些古老契约的履行,需要萨麦尔短暂离开这座位于永夜之渊核心的宫殿。每次离开前,那股维系他的力量会变得更加厚重,如同无形的枷锁,确保他不会在这期间因能量枯竭而消散。 这种被严密掌控的感觉并不好受,但他别无选择。生存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今日,萨麦尔似乎并未外出。那股庞大的黑暗力量如同蛰伏的火山,安静地弥漫在宫殿深处。路坐在那张由暗影猎豹绒毛和深渊蛛丝编织的软榻上,尝试着调动那点残存的星火,去感知更远一些的地方。 意识如同触须,小心翼翼地延伸。穿过寝殿雕刻着扭曲古老符文的石门,外面是一条幽深的长廊。廊壁上镶嵌着散发幽蓝光芒的魔晶石,映照出地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砖。空气里流动着更浓郁的硫磺气息,混杂着一种……血腥味?很淡,但很新鲜。 他的感知触须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蜗牛般缩回。就在刚才那一瞬,他捕捉到了一缕极其锐利、充满毁灭气息的剑意,以及一声短促凄厉的、绝非此界生物的惨嚎。 “好奇?” 萨麦尔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他意识中响起,吓了他一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刚平息下去的、杀戮后的余韵,冰冷而漠然。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 “处理了一点小麻烦。”萨麦尔的身影如同凝聚的阴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软榻旁。他依旧笼罩在那片深邃的黑暗中,路无法看清他的具体形貌,只能感受到那迫人的存在感。“总有些家伙,以为我捡了个‘小东西’回来,就有了可乘之机。” 路的意识紧绷起来。是因为他?那些袭击者是冲着他来的? “不必紧张。”萨麦尔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声音里的冰冷褪去,恢复了惯常的慵懒,“不过是些旧日仇怨,借题发挥罢了。你只是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动手的借口。” 他靠近了些,那股混合着古老香料与极淡血腥气的气息更加清晰。一股精纯的黑暗力量随之注入路的体内,抚平了他因刚才的感知而泛起的涟漪。 “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萨麦尔的声音带着若有所思的意味,“总是‘你’、‘小东西’地称呼,似乎不太方便。” 路微微一怔。 “你需要一个名字。”萨麦尔下了结论,黑暗的轮廓似乎在他“面前”微微偏头,像是在端详他,“路西菲尔已经死了,死在天堂山的审判庭,尸骨无存,神格陨落。这个名字,连同它代表的过去,都不再属于你。” 第3章 饲喂 路的意识核心传来一阵细微的、莫名的刺痛。路西菲尔……这个名字,每次被萨麦尔提及,都会引起这种反应。像是触碰到了记忆荒原下埋藏的、尚未完全冷却的余烬。 “那么,该叫你什么呢?”萨麦尔低笑着,像是在玩一个有趣的游戏,“你如今这般模样,像是一碰即碎的琉璃,又像是风中残烛……叫‘残光’?太直白。‘星烬’?尚可,但缺了点意思……” 他的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弄。路沉默地“听”着,一种莫名的抵触情绪在滋生。他不想被重新命名,不想被这个黑暗的存在打上新的烙印,即使他早已忘却了自己原本的印记。 “或者……”萨麦尔停顿了一下,黑暗的凝聚体似乎更凑近了些,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几乎直接烙印在他的感知上,“就叫‘路’,如何?” “路?”他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音节。很简单的一个字,没有任何特殊的意义,像是一个随意的代号。 “对,路。”萨麦尔的声音里笑意加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从灰烬中重生的路,由我萨麦尔赋予的路。简单,好记,而且……只属于这里,属于现在。” 只属于这里,属于现在。 这句话像是一个无形的囚笼,将他与那个名为“路西菲尔”的过去彻底割裂。他张了张嘴——那临时躯壳做出了一个类似开口的动作——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抗议是苍白无力的,在这个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他连选择自己名字的权利都没有。 “看来你没有异议。”萨麦尔满意地直起身,那股压迫感稍稍远离,“那么,以后便是路了。” 命名仪式如此简单,又如此霸道地完成了。 路(他现在不得不接受这个称呼)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他“坐”在软榻上,感知着体内那点属于“路西菲尔”的残存星火,以及周围无处不在的、属于萨麦尔的黑暗力量。这两者诡异地共存着,前者依赖后者维系,后者则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等待着前者彻底驯服,或者……展现出某种他期待的价值。 萨麦尔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如同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藏,又如同看守着最危险的囚徒。宫殿外,暗蚀风暴的呼啸声隐约传来,如同这片永夜之地永恒的背景音。 路(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新的称呼)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活下来了,以一种他从未想象过的方式,活在了宿敌的掌心。前路茫茫,一片黑暗,而他连自己从何而来,为何沦落至此都已忘却。 只有那个名字——路西菲尔——如同一个遥远的、燃烧的墓碑,矗立在他空白的记忆尽头,无声地诉说着一段被强行终结的过往。 而萨麦尔,这位赋予他新名的魔神,究竟在图谋什么?那句“等了这么久”,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谜团如同窗外的永夜,深不见底。 被命名为“路”之后,某种无形的界限似乎被打破了。萨麦尔不再仅仅满足于维系他的存在,开始更深入地介入他的“恢复”。 这种介入,首先体现在“食物”上。 起初,路并未意识到那是什么。萨麦尔会定期将一些精纯的能量团送入他这具临时躯壳的核心。那些能量属性各异,有时是温润如水、带着生命气息的自然精粹,有时是灼热爆裂、取自某些火元素核心的精华,甚至有一次,是一缕极其稀薄、却带着神圣余韵的……似乎是来自某个低阶天使羽翼碎片的净化之力。 当那缕神圣力量涌入时,路的整个意识都剧烈震颤起来。那感觉并非舒适,而是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排斥与痛苦,仿佛污秽之物玷污了最后的净土。他这具由暗影构筑的躯壳甚至发出了细微的、仿佛要解体的崩裂声。 “反应这么大?”萨麦尔似乎有些意外,随即立刻切断了那缕神圣力量的输入,转而用更大量的、属于他自身的黑暗力量将其包裹、中和、吞噬。那冰凉的触感抚平了剧烈的排斥反应,但残留的恶心与眩晕感许久才散去。 “看来,即使是残存的本能,也无法接受同源却已‘变质’的力量了。”萨麦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更像是在冷静地记录一个实验现象,“有趣。” 路蜷缩在软榻上,意识昏沉。他隐约明白,萨麦尔是在用各种力量“测试”他,观察他这破碎本源对不同能量的反应。这过程无异于一次次酷刑。 但萨麦尔乐此不疲。他似乎拥有一个无穷无尽的宝库,总能拿出各种稀奇古怪的能量源。渐渐地,路发现,自己对某些特定的、偏向阴性的、宁静属性的力量接受度更高一些,比如月泉之水凝练的精华,或是某种生于深渊暗河的夜光苔藓的生命力。 萨麦尔注意到了这一点。之后提供的“食物”,便更多地倾向于这类属性。他甚至会亲自出手,将一些过于狂暴或不纯的能量提炼、转化,使其变得更容易被路吸收。 这个过程,萨麦尔称之为“饲喂”。 这个词让路感到屈辱。他像是被圈养的珍奇异兽,依靠主人的投喂才能存活。但他无法反抗。每一次能量的补充,确实让他那点灵魂星火更稳定一分,对躯壳的掌控也更自如一点。他甚至开始能模糊地“看”清一些近处的东西——比如萨麦尔偶尔伸出的、用来传递能量团的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苍白而修长的手,指甲透着淡淡的暗紫色,仿佛蕴藏着剧毒。但当他操控能量时,那手指却稳定得可怕,动作精准而优雅,带着一种古老贵族般的漫不经心。 除了“饲喂”,萨麦尔开始引导他进行更复杂的“活动”。 比如,“行走”。 这对他而言是一项巨大的挑战。这具躯壳虽然日渐贴合,但双腿依旧如同灌了铅,每一步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隐痛。萨麦尔并不搀扶他,只是在一旁,用那股黑暗力量如同无形的丝线般牵引、辅助他平衡。 第一次尝试离开那张软榻,他几乎是立刻向前栽倒。预期的撞击没有到来,一股柔和的力量托住了他,将他缓缓扶正。 “慢一点。”萨麦尔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感受力量的流动,让它成为你延伸的一部分,而不是对抗它。” 路尝试着照做。他集中精神,引导着体内那微弱的力量——如今已是他的残存星火与萨麦尔黑暗之力混合的产物——流向双腿。过程笨拙而艰难,如同婴孩学步。他摔倒了无数次,每次都被那股无形的力量及时托住。 萨麦尔从未表现出不耐烦。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偶尔出言指点,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漠。但路能感觉到,那笼罩着他的黑暗力量,始终保持着一种高度专注的稳定,确保他不会真的伤到自己。 终于,在不知第多少次尝试后,他成功地、摇摇晃晃地,靠自己(或许还有萨麦尔一丝若有若无的牵引)的力量,从软榻边走到了寝殿中央。只有短短几步,却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躯壳内部仿佛都在嗡鸣。 他停下来,微微喘息——虽然这躯壳并不需要呼吸,但这似乎是一种意识上的习惯。 “做得不错。” 萨麦尔的声音响起,平淡无波,听不出多少赞许,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但路的意识深处,却莫名地松动了一下。一种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成就感?他立刻为这种情绪感到羞耻。这算什么?被敌人驯化过程中的一点点甜头? 他强迫自己驱散那丝波动,沉默地站在原地,感受着力量流失后的虚弱。 萨麦尔似乎低笑了一声,没有再多言。一股精纯的能量再次涌入他体内,补充着他的消耗。这一次的能量,带着月泉的清凉和夜光苔藓的润泽,让他感觉舒适了许多。 他被动地接受着“饲喂”,内心充满了矛盾。他依赖着萨麦尔的力量生存,却又无时无刻不警惕着这份“恩赐”背后可能隐藏的陷阱。萨麦尔的耐心和“善意”如同包裹着蜜糖的毒药,让他在不自觉中一点点卸下心防,却又因无法看透其真实目的而备受煎熬。 他究竟想把自己变成什么? 路抬起“头”,试图“看”向那片始终笼罩着萨麦尔的深邃黑暗。这一次,不知是不是错觉,他似乎能隐约捕捉到黑暗中一个模糊的、高大的轮廓,以及……一双正注视着他的眼睛。 那目光,并非预想中的冰冷或贪婪,而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审视、探究,以及某种更深沉的、他无法理解的情绪。 如同在凝视一件失而复得的、却已布满裂痕的珍宝。 路的心核(如果那残存的星火可以称之为心核)猛地一悸。 某种难以言喻的、熟悉又陌生的战栗,如同电流般窜过他空白的记忆荒原。 那双眼睛…… 他一定,在哪里见过。 第4章 暗瞳 那双眼睛的幻影只存在了一瞬。 当路凝聚意识,想要看得更真切时,萨麦尔周身的黑暗再次变得浓稠,将一切轮廓与细节吞噬,只留下那迫人的存在感。刚才那一瞥带来的奇异战栗,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几圈涟漪后便沉入无尽的黑暗,再无踪迹可寻。 是错觉吗? 路无法确定。他的感知依旧残破,记忆依旧空白。任何试图追溯的念头,只会引来本源废墟的隐痛。 萨麦尔似乎并未察觉他瞬间的异样,或者说,并不在意。那股精纯的、混合了月泉与夜光苔藓特性的能量持续注入,温和地滋养着他脆弱的灵质。完成“饲喂”后,那股牵引他行走的力量也悄然撤回,只留下路独自站在寝殿中央,感受着脚下冰凉的黑曜石地砖传来的、微弱的能量脉动。 “今天的课程到此为止。”萨麦尔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慵懒,仿佛刚才那句平淡的“做得不错”从未存在过。“你可以试着……自己待一会儿。” 说完,那团深邃的黑暗开始向寝殿外移动,如同潮水般退去。沉重的石门无声地滑开,又在他身后合拢,将路独自留在这间宽敞却压抑的寝殿内。 这是第一次,萨麦尔主动离开,并且没有留下那股时刻维系、也时刻监控着他的黑暗力量。 路站在原地,没有动。 一种奇特的感受包裹着他。是……自由?不,远谈不上。这座宫殿本身就是最大的囚笼。但至少,在这一刻,他脱离了萨麦尔直接的、无处不在的注视。那如同蛛网般缠绕着他每一寸感知的力量暂时消失了,只留下空气中残留的、属于魔神的冰冷气息。 他缓缓地、试探性地挪动脚步。没有了萨麦尔的牵引,动作显得更加笨拙和艰难,双腿如同不属于自己。但他坚持着,一步,两步……朝着寝殿那扇巨大的、镶嵌着暗色水晶的窗戶走去。 窗外,是永夜之渊永恒的景象。暗蚀风暴如同咆哮的巨兽,在远方的天际线翻滚,紫红色的电蛇撕裂厚重的云层。下方,无底的黑暗深渊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只有偶尔,大片大片的魔蕈林会如同响应某种召唤般,同时亮起幽蓝色的、绿色的或惨白色的光芒,如同地狱中绽放的诡异花海,短暂地照亮深渊峭壁上嶙峋的怪石,随即又迅速熄灭,回归死寂。 这里,是世界的背面,是光明的禁区。 他曾经属于哪里?是那个拥有璀璨云海、流淌圣歌的天堂山吗?那个名为“路西菲尔”的存在,为何会从那样的地方坠落,最终落入这永夜深渊的魔神手中? 乌列尔……审判庭…… 这些名字如同毒刺,每次浮现都带来尖锐的痛楚。背叛?陷害?他无法拼凑出完整的画面,只有燃烧的碎片和坠落时冰冷的绝望。 他抬起手,试图触摸那冰冷的窗棂。由暗影能量构筑的手指近乎透明,能隐约看到内部流淌的、微弱的混合能量——属于他的残存星火,以及萨麦尔留下的黑暗印记。这具躯壳,这赖以生存的力量,无不打上了萨麦尔的烙印。 “路”。 这个简单的音节在他意识中回响。一个被强行赋予的名字,一个割裂过去的符号。 他厌恶这种被掌控的感觉,厌恶这种如同宠物般的依存。但生存的本能,以及对那空白过往的不甘,又让他不得不依附于这唯一的“庇护者”。 矛盾撕扯着他。 就在这时,寝殿角落的阴影忽然不自然地蠕动了一下。 路的感知瞬间绷紧。他猛地转身,看向那片阴影。不是萨麦尔,那气息截然不同——阴冷、滑腻,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贪婪。 一道细长的、如同黑色沥青般的影子从地面窜起,闪电般射向路!那影子前端裂开,露出无数细密、旋转的利齿,目标直指他胸口那点微弱的灵魂星火! 是深渊潜影!一种以残魂和能量为食的黑暗生物!它一定是嗅到了他这虚弱而纯净(尽管混杂了黑暗力量,但核心那点星火本质依旧特殊)的灵魂气息,趁着萨麦尔暂时离开的间隙潜了进来! 路根本来不及做出有效的反应。他的力量太弱,行动太迟缓。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布满利齿的嘴在眼前急速放大,死亡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他残存的意识。 千钧一发之际—— “滚。” 一个冰冷得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如同实质的冲击波,在寝殿内炸开。 那道扑向路的深渊潜影甚至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在半空中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无形巨力碾过,瞬间爆散成最原始的黑暗粒子,消散无踪。 萨麦尔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路的身前。他甚至没有做出任何动作,仅仅是存在本身散发出的威压,就足以让那种低级的黑暗生物彻底湮灭。 路的“心脏”(那团星火)仍在剧烈地跳动,残留的恐惧让他的躯壳微微颤抖。他看着萨麦尔挡在他面前的、笼罩在黑暗中的背影,一时间竟说不出任何意念。 萨麦尔缓缓转过身。那片深邃的黑暗再次笼罩了他,路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能感受到那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冰冷而……不悦? “我似乎高估了你现在的自保能力。”萨麦尔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还是说,你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喂给那些肮脏的虫子?” 路的意识里涌起一股屈辱的怒意。这不是他的错!是这具躯壳太弱,是这地方本身就不安全! 但他无法将这些意念有效地传递出去,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 萨麦尔似乎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他伸出手——那只骨节分明、苍白修长的手——并非传递能量,而是直接触碰到了路的“脸颊”——那由暗影能量构筑的面部轮廓。 指尖冰凉,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渗透灵魂的质感。 路的整个意识都僵住了。这是萨麦尔第一次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与他有如此直接的、近乎触碰实体的接触。 “记住,‘路’。”萨麦尔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告诫,甚至……一丝难以察觉的警告,“你的命,现在是我的。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取走,包括你自己无谓的……冒险。” 他的指尖在路的“脸颊”上停留了片刻,那冰凉的触感仿佛烙印般深刻。然后,他收回手,那股庞大的、令人安心的(或者说令人窒息的)黑暗力量再次如同潮水般将路包裹、笼罩。 “看来,放任你独处还是太早了。”萨麦尔淡淡道,“在我找到能彻底稳固你灵质的方法之前,你最好……乖乖待在我的视线之内。” 路的内心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劫后余生的庆幸,被羞辱的愤怒,对绝对力量的无力感,以及……对萨麦尔那复杂难辨态度的深深困惑。 这个男人,一边用最直接的方式保护了他,一边又用最冷酷的言语宣告着他的所有权。 他究竟是谁?与自己,又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那双惊鸿一瞥的、仿佛蕴藏着无尽故事的眼睛,再次浮现在路的意识深处。 这一次,他确信,那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