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听雨水》 第1章 爆灯 余水把书搁在后桌,转头收拾自己的东西。 班级里乱哄哄的,开学不到两个小时,这些人熟得像门对门住了二十年。南川市的生源固定,都是按片儿划分的,熟成这样,这个规定功不可没。 余水的人缘不好,从小到大没一个玩得来的朋友。 开学第一天,她直奔最后一排靠窗的风水宝地。 可惜,已经被人占了。 退而求其次,她坐在这个素未谋面的同学前面。 她以为后桌会是一个和自己性格差不多的人,没想到这位是个喇叭。 奚知,一个…有点难以概括,反正是一个性格很鲜明的女孩,属于人群中一眼就能发现的那种与众不同。 “余水。” 奚知张扬热烈,像盛夏骄阳。 被叫到的人,轻放下手里的笔,不紧不慢地回头,“有事?” 清冽的溪水流过火红的枫叶,景色清明,山高云淡。 “没事,就是认识一下,我叫奚知,知情的知。” “嗯。” “这么冷淡?” 奚知饶有趣味地浅笑,趴在桌子上,看着余水的背影,一旁是整整齐齐的新书。 她这个前桌,还挺有意思的。 “知了,哎,奚知!” 一旁的许放侧过身低声朝她问道:“你哪儿多没多本数学?我少了一本。”说着就上手翻了几下,被奚知无情地拍开。 “别碰,弄乱了。” “虚伪!” “找课代表问问。” “定课代表了吗?” “找班长。” “班长是谁?” “…” 许放一脸好奇看着奚知。 奚知沉默一会儿,扭头静静地看着许放。 “在讲台桌上,缺什么自己拿。” 余水的声音不高不低地传来,打破了两个呆瓜的僵持。 “谢谢你啊,同学。” 许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起身直奔讲台。路过奚知的时候,听到她说:“她叫余水,余年的余。” “哦哦。” 许放扭头应道。 等他刚从讲台上下来,他们的班主任踩着上课铃出现在班门口,犀利的眼神扫过之处鸦雀无声,看着很不好相处。 许放作为一个唯一站着的学生,油然而生一种与班主任平起平坐的荒谬不敬感,如芒在背,灰溜溜地贴着凳子坐好。 奚知吊儿郎当地朝他打了个响指,许放窝囊地瞥了她一眼,把头埋得更深了。 “左边靠窗最后一排的同学上来嘚瑟,前面同学看不到。” 老廖话音未落,前排同学化身探照灯,眼里全是对八卦的好奇。 余水:“…” 虽然知道不是看她,但这种被人来回扫视的错觉会让她感到不舒服,她并没有成为人群焦点的癖好。 早知道离后面这个人远点了。 奚知脸皮厚,没觉得有多不好意思,站起来给老廖道个歉,坐在位置上直视好奇宝宝们的目光。 老廖的目光从奚知身上移开,扫过大半个班的后脑勺:“盯够了?” 后脑勺们赶忙坐正,捏着笔装模作样写写画画。 老廖拈起半根粉笔刷刷写了俩字——廖知。 “这是我名字,你们的学长学姐通常叫我老廖,你们也可以叫,别让我听见就行。” 底下窃窃私语: “咱班主任怎么又老又萌?” “你再说这种恶心人的话以后别夹我碗里的菜。” “你不觉得冷脸很萌吗?” “滚!” 许放扒拉两下奚知:“小知了,大知了来了。” 奚知无语至极,别过脸不搭理他,却发现自己的前桌肩膀直抖,夏季衣服薄,清晰地勾勒出肩胛骨的轮廓。 “有这么好笑吗?”她的手轻搭在余水的肩头,拧眉佯怒道。 “别碰我。”余水扭头看着她的手,薄薄的眼皮敛住了她眼里的情绪,语气淡淡地说了一句。 奚知被她的说话间的吐息烫到一般,不自然地收手。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肢体接触。” 许放就在一旁扒着新发的书本,跟个二傻子一样看奚知吃瘪。 “哎,你啥时候这么有礼貌了?” 奚知听到这句话,从刚刚的愣怔里回神,压眉道:“我一直很有礼貌,只是你瞎。” 说完这句话便不再理他,随便翻了一本书胡乱看起来。 许放:有情况。 他和奚知从小就抢同一个饭碗抢大的,对方是啥东西,他心里门儿清。 她妈妈钟辰溪和自家老妈耿秋那是几十年的好闺蜜,她俩是从小抢玩具长大的。许放每每想到这里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耿秋从小抢不过钟辰溪,自己当妈了还要偏心闺蜜的女儿奚知。话虽这样说,许放不得不承认自己去钟姨家,干妈也是向着自己的,做饭先问自己想吃什么,亲生女儿奚知都靠后站。 他们的妈妈结婚之后一直在工作,所以各自有啥事儿都互相帮忙带孩子。正常来说他和奚知的关系应该是青梅竹马,但不是电视剧里的甜甜蜜蜜,而是战火纷飞。 奚知总是抢他喜欢的饭碗,就是自家妈给俩人买了一模一样的,这个恶霸也不允许自己和她用一样的饭碗,真是可恶至极! 许放小心眼地在一旁腹诽奚知,她本人不知道,知道了也懒得计较。 奚知正出神地盯着余水的头发看。刚刚她扭头的时候,有几缕发丝落在自己手腕处,痒痒的凉凉的,扫过上面一颗细小的痣。 上午还在说廖知萌萌的女生,现在恨不得扇死自己,这完全就是迂腐严厉古板耍大牌的邪恶老头! ! ! 谁家班主任把班规贴满整个后黑板啊?!每一条都有一个完美的例子!最老的学长估计都当爹了吧! 距离后黑板最近的就是奚知,她认真地看完了所有的班规以及犯规的学长学姐的光辉事迹,这简直一等一的精彩!不敢想他们的校园生活该是多么独一无二不可复刻。去班主任家偷狗的,薅葱的已经是小欻欻了,更重量级的莫过于把校长扔王八池里的。 她说怎么独占鳌头池里龟去水空,原来是以绝后患啊。 “又发新卷子了。” 许放一脸生无可恋地提醒奚知回头接卷子。 “我记得不是刚开学吗?” 奚知回头的时候,余水已经把卷子放她桌子上了,她捡起写着“英语开学测”几个大字的卷子点评一番:“这可不是开学测的水平。” “英语老师看着温温柔柔的,干的全是灭绝师太的活。” 许放才上了一天学,好像上了一辈子一样漫长。他强撑着困意木讷着脸看着前面墙上挂着的钟表。 坚持就是胜利!伟大的许放同志! 许放在心里给自己吹号角。 “我饿了,去搞点吃的吧。” 奚知一脸惊讶地看着他:“你晚自习第二节课不是吃泡面了吗?” 许放白了她一眼:“我吃得火急火燎的,根本没吃饱好吧!谁知道大知了啥时候开完会,被抓我就死了!” “我妈才警告我,再被叫家长她直接来学校抡死我。” 说完,他铆足劲地蹬车轮子,直冲夜宵街。 “你不是说饿没劲儿了?”奚知压弯跟上他,“下次你提前买点东西在家里囤着,这么晚我都要困死了。” “知道了知道了,我买了就走打包回去吃,用不了多长时间。” 许放正在等烤串,奚知站的老远用眼神催促他赶紧的。 小许:你别急,急也没用,我不能上手自己烤吧。 奚知看着他发的贱兮兮的表情包,冷着脸扭头就走。 “哎哎,你咋还气了!” “等等我!” 许放慌里慌张地接过老板递来的烤串,“钱我付过去了昂!” “下次再来!”老板耍着手里的烤串翻个面,肉串上的红油滴落在绕红的炭火上,滋啦滋啦响。 “年轻就是好啊!” 烧烤店老板瞥向远去的两个学生,笑着甩甩自己的油亮的光头。 “刚刚那边有只萨摩耶,你这个狠心的女人竟然不摸它!” 听到这句话,奚知的车轮子抡得更快了。 “行了,你等等我。” 许放加快速度追上她。 他们住在同一所公寓,钟辰溪和耿秋给租的学区房,一般的地理位置一般的经济资源一般的装修风格,因为挨着市一中变得不一般起来,租费死贵死贵,肉疼! “你说…我要是个女孩儿就好了…这样咱俩合租…就好了,省下的钱我买游戏机。” “你先把嘴里的东西吃完再说话。” 奚知和他隔老远,略带嫌弃地说道。他们住的这栋楼没电梯,全是感应灯。但不论是大吼一声还是疯狂跺脚,奚知都接受不了,所以她选择摸黑上楼。 好在他们一个住二楼一个住三楼。 “啊啊啊啊啊啊——” 下一秒,许放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整栋楼,那场面,那高音,堪比演唱大舞台,不少家庭为他爆灯。 嗯,前面一栋楼已经亮了。 奚知忍无可忍手动闭麦给了他一拳。 可惜于事无补,余音绕梁。 余水虽然面露尴尬,眼含鄙视,但依然诚挚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在这儿吓你。” “你…你…你干脆吓死我算了!” 他的心脏差点罢工! 许放捂着胸口,看在同班同学的面上,忍下满口脏话。 “你在这儿干什么?” 奚知把她从台阶上拉起来,熟练地替她拍掉身上不存在的灰尘。 “等钥匙,楼道里有感应灯,你们不知道吗?” “谁知道她为什么不开灯,老实说你俩是不是提前商量好了来吓唬我。” 奚知还没来得及回答,许放挤在她俩中间逼问道。 第2章 名字 余水看着奚知的脸色猜到了她的理由,和自己一样,很装。 一种微妙的氛围像一层薄雾不上不下地沉浮在两人之间。 “你们两个要在这里站多久?我要上楼睡觉了。” 许放左看右看,插在两人中间问道。 奚知没有说话,往后退一步。余水识相地把楼梯口让给他。 许放走了几步,挠着后脑勺转身尴尬地问:“那个…你们两个能不能送我上楼,我害怕。” 奚知:“…” 余水:“…” “走吧,我在后面跟着你。” 奚知无奈地说。 这人从小到大都这副德行。 “你走前面。” 许放绅士般给她让路。 “你跟着干什么?” 奚知问跟在她身后的余水,她记得她这个前桌和自己住对门。 “吓到他心里过意不去,这样我心里好受点。” 余水语气淡淡的,没什么表情。 “那你走前面。” 奚知给她让路。 余水在他们两个看不到的地方优雅地翻了一个白眼,在前面带路。 许放哆哆嗦嗦地翻钥匙,余水面无表情地站他旁边,奚知怎么看都觉得这一幕太过诡异。她不是许放的好朋友,倒像是余水的狗腿子跟着她来打家劫舍了。 门刚一打开,在走廊的衬托下里面黑咕隆咚的,许放转身恳求奚知:“你去开灯。” 奚知:“…” 租房子的时候他们俩都不在场,都是老妈和老爸帮忙收拾的。本来以为会被两个妈妈联合声讨,但是钟辰溪和耿秋高兴得合不拢嘴,交代完事情就笑眯眯地挽着各自的老公赶飞机度假去了。 没人管了,许放和奚知开学前一晚在家熬了个通宵。说起来,这是他们俩第一次住学区房。 余水看着两个僵持不动的幼稚鬼轻叹口气,“进你家不用换鞋吧?” 许放:“不用,我又不是花奚知。” 下一秒,许放的白眼差点被灯闪瞎,他一个箭步冲到屋子里打开冰箱抱了三瓶饮料出来,“来!甭客气!” 玻璃瓶外面的霜花冰的手心木木的,余水把它搁在一旁的桌子上。 “你为什么喊她花奚知?” 话是问许放,人看的却是奚知。 许放正仰头往嘴里灌饮料,偏眸瞥向花奚知,眼底闪着别样的情绪。半天憋出一句:“问她,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有一天突然抽风了把名字改了。” “没什么,就是嫌仨字写着太累。”奚知单手扣开易拉环喝了一口,“我们先走了,你明天早上记得起床。” “我要是六点半没起记得来喊我一声。” 余水:“六点半是早读开始时间。” “没事儿,让他睡。” 说完这句话,奚知头也不回地走了。 余水看了许放一眼,“定个六点的闹钟。” 许放站在客厅里朝她俩喊:“一定要记得喊我…”话说到一半,他想起来这个点儿除了“高中牲”没睡,其他人早把呼噜打得震天响。为了不被挂业主群里口诛笔伐,许放及时收音,苦哈哈得用口型无声地呼唤奚知。 “你怎么办?” 奚知冷不丁问。 余水愣了一下:“什么怎么办?” 奚知回头看她,视线刚好落在余水毛茸茸的头顶,“就在这里一直等?你不嫌热?” “这点温度还可以忍受。”余水对上奚知黑沉沉的目光淡淡地说:“我妈等会儿就到了。” 她的眼睛很透亮干净,看着不像是昼夜颠倒生活作息紊乱的人。 “进来坐坐吗?” 奚知捏着门把手,扭头问她。 “不用了。”余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怕等会儿要给你拖地。 门挡那么严实像是邀请人进去的样子?看来还是个重度洁癖… 一道刺眼的亮光从余水的瞳孔里划过,奚知清楚地看到这个过程,像琉璃一样透亮的眼睛。 “我妈到了,我先走了。” “好。” 奚知看着余水下楼的背影思索一瞬,转身进屋。 车里的人始终没有下来,余水站在车窗前嘴唇动了没几下,一把钥匙从里面递出来,她接过来,往后退几步,那辆黑色的车就开走了。 余水目送着车尾灯消失,回头遥遥看向二楼的窗户。 奚知顿时心慌意乱,猛地拉上窗帘,拧眉抵着墙暗骂一句:“艹!” 余水看着躲在窗帘后的人影,垂眸轻笑一声。 还不如不拉,现在好了,她肯定看到了…鬼窗帘还在她眼前悠悠地飘!奚知内心极度羞耻一把扯直了它,盖住自己半张脸,欲盖弥彰地往楼下瞟去。 “人呢?” 奚知松开窗帘,漫不经心地朝门口走去,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走得还挺快。 咔嚓一声,是钥匙开锁的声音,奚知靠着门听得一清二楚。 和自己的前桌住对门,这感觉有点奇妙,好像和在学校住宿也没啥区别。 对于许放来说,住校与租房的区别简直是唯唯诺诺的奴才和趾高气扬的皇帝两个不同版本的角色扮演!至少住校他不能通宵打游戏。 许放刚刚喝了两罐冰饮料堪比打了兴奋剂,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在王者峡谷和奚知相遇。 许放一节数学课下来摇头晃脑睡得像个大摆锤,与他邻座直着腰板老僧入定般的奚知形成鲜明对比。 一下课,后排趴倒一片,数学老师低头看看教案,抬头看看学生,真是一群死猪——不怕开水烫。 “数学课代表等会儿来办公室一趟,拿月考模拟卷。” “啥月考?” “我们不是只有开学考吗?” “开学考不是这周四周五吗?” “我不知道啊。” 数学老师尴尬地站在讲台上环顾底下叽叽喳喳的学生们,最后忍无可忍地敲敲讲台桌,“大家有点素质,不要吵醒后排睡觉的同学。”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的话像是触发了某种NPC机制,班级里一部分人笑地东倒西歪。 一个男生忍不住站起来羞赧地说:“我们班还没选好各科课代表。” “废物!” 吴磊厚厚的眼镜片下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他微微低着头,反光的镜片唰地一下子亮了,悠悠地表示:“说的是你们班主任。” 讲台桌下又是一阵爆笑,这下没醒的同学终于醒了。 “他说啥?你们笑什么?” “他说我们班主任是废物。” “哦。” 被强制叫醒的哥们呆呆愣愣地看向讲台桌,数学老师好像变成了好多个,接着倒头就睡。 “咱数学老师是不是和老廖关系很好?” 一个女生很有经验地摸着下巴故作深沉:“我也这么觉得。” 和她聊天那个女生目光复杂地打量她一眼,默默与她拉开一段距离。 “那你们平时发的卷子都是谁拿的?不会是老廖吧?挺勤快啊。” 那个男生肤色白,红着脸站在座位上独自上演头脑风暴,完全不知道怎么接话。他一开始只是想提醒一下老师还没选课代表,并不想和他聊班主任勤不勤快的问题。卷子是班主任亲自取亲自查完丢在第一排的没错,也确实很勤快,但是他不想和数学老师继续这个话题。早知道说完就坐下了,现在好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那个男主站了一会儿,机智地说:“老师,我跟你去拿卷子。” “行,跟我来吧!你小子眼里有活,当我课代表行不?” “老师还是算了吧…” “当个课代表发发卷子收收作业锻炼一下自己,大男子汉的腼腆个啥劲儿!” 吴磊高高兴兴地带着腼腆羞涩的数学课代表大步流星地朝办公室走去。 许放迷迷糊糊地抬眼,缓缓慢慢地扭头:“刚刚发生啥了?” 奚知压根没看他,翻着手里的书丢下两个字:“睡吧。” 下节是物理课,刚开始讲的东西都简单,奚知完全不想听,从书包里摸出一本小说看得津津有味。 余水一下课就写写写,她和这种学霸比不了。 学霸敲了敲她的桌子,奚知沉迷在书中无法自拔。余水忍无可忍,伸手压住她的书。 思绪倏然被打断,奚知捏着书角的手一动不动,她第一反应是被班主任抓了,紧接着就放松下来,这只手匀称漂亮,只能是她前桌。 “有事儿?”奚知抬眼看着余水,语气淡淡的。 “交物理作业。” “啧。”奚知看了眼课表,“下节就是程喆的课,现在交了上课看啥?” “物理老师前十五分钟不讲课,让我们自学,这个时间她会给我们批改作业。” “她什么时候说的?”奚知从整整齐齐的一沓卷子里抽出物理作业递给余水。 “上节课说的,以后讲新课都是我们先自学,她再补充点评。” 余水收完作业就转过去了,奚知看着她的背影,忍了忍没问。 她看着她在班级里找了几个人收作业,有些压根没写,抢了同桌的顶上去,余水也没多说啥就当没看见,收的份数差不多了就搁在讲台上。 “这次作业是抽查吗?你抽的还是物理老师抽的?” 等余水回到位置上,奚知开口问她。 “我抽的,你有意见?” 余水淡淡地瞥一眼她桌子上的小说,语气不冷不热。 但凡换个人和她这样讲话奚知一定会认为对方看她不顺眼,余水的表情语气虽然让她有点不爽,但她也并没有很生气,因为这个人好像对每个人都这样,自带一种所有人都与她毫不相干的疏离感。 这号学霸她见多了,学习好而且聪明漂亮,孤傲点也没什么不对。相比她之前遇到的那些奇葩,余水已经好太多了。 “没意见。”奚知微笑道:“下次要抽我作业提前通知一声,不然我可不能保证你收的时候恰巧我都写了。” “知道了。” 说话间程喆踩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余水转过身不再理人。 奚知一脚踢在许放的桌腿上把人喊醒。 第3章 留意 “同样都是熬夜,为什么你这么精神?” 许放困到眼皮子粘一块也不敢闭眼。 因为廖知正黑着一张脸,双手交叉撑着讲台桌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们。班级里鸦雀无声,这和她妈发火训他和他爸前的预热氛围一模一样。 “因为我打小就比你身体好。” 奚知压低了声音,淡淡地说。 “我今晚一定要早睡。” 许放眼球发酸,强撑着困意。 “呵。” 奚知把最后一题写完,隔着走廊默默朝他竖中指。 “咳咳。” 很熟悉的开场白,廖知响了。 “我今天上午说有意愿当班干部的同学下课抽个空去办公室和我说一声,你要是不想和我说话可以写纸条。我呢几乎一整天都在办公室待着,但是没见一个同学毛遂自荐,看来我们班级的同学都很内向腼腆。” 廖知嘴角压着冷酷的笑,幽幽地说。 底下已经有同学开始偷笑,互相推搡着自己的同桌。 奚知一边写题一边看热闹,以她的经验来看廖知完全是痴人说梦。他们班的风云人物们目前都还在装蒜,最多一个月大家都原形毕露。 “班级里不能没有课代表,我不能天天坐教室外给你们查卷子,你们没人自愿,我可赶鸭子上架了。” 许放坐在位置上伸着脖子左看右看,看清廖知手里拿的是一张成绩单,自己很安全,放心睡了。 “余水。” 奚知猜到这人学习好,没想到这么好。听说市一在她们班,看来就是余水了。呵呵,也是让自己沾上只在传说中和小说中存在的学神的喜气了。奚知撑着脑袋抬眼看着余水的背影,还是个练舞的好苗子。 廖知满意地点头,“你当学委,坐下吧。” “许放。” 没动静。 回头看热闹的同学扭着头转了一圈,没看到有人起来,最终把目光放在余水身上。 余水:“…” 奚知感受到余水的不自在,瞥了一眼埋头大睡的许放,恨铁不成钢地一脚踹他凳子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怎么了?”许放迷迷瞪瞪地从地上爬起来,睡眼惺忪地问奚知。 奚知没把握好劲儿,踹猛了…她抬手撑着额头偏眸瞥他,压低声飞速地说:“别看我,老廖喊你。” “呦呵。” 廖知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许放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你当语文课代表。” “我?” “对!” “好的好的。” 许放挠了挠后脑勺,屁股堪堪挨到凳子。 廖知发话了:“上讲台站着!” “好嘞好嘞。” 许放抽了一张没写完的英语卷子灰溜溜地朝讲台走去,收获一片笑声。他尽可能地站在离廖知最远的位置,台下依旧有人看着他憋笑。许放用英语卷子虚虚遮住自己英俊的脸,廖知瞥了他一眼,不再管他,接着阎王点卯。 “刘玉溪。” 是那个被内定的数学课代表。 “你当数学课代表,你们数学老师亲自举荐的。” 班级里又是一阵笑声。刘玉溪闹了个大红脸,不好意思地坐下。 “你们真是奇了怪了,这种场合是鼓掌不是大笑。”廖知淡淡地点评学生的行为艺术。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余水:“…” 奚知:以后班里指定热闹。 “李萌。” “英语课代表。” “奚知。” “物理课代表。” 余水欲盖弥彰地斜瞥她的后桌一眼,只看到她劲瘦的手腕。奚知站在自己的座位上垂眸把余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 “以后我抽你作业,记得每次都写。” 奚知弯腰坐下,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扫过余水的后颈,余水扭头瞥她一眼:“没发现你心眼这么小啊。” 奚知心情大好,“彼此彼此。” 许放站在讲台桌上跟开天眼一样,在心里慨叹:原来这个视角看东西这么清楚! “范琦玉,化学课代表。” “郭凡,生物课代表。” “杜梦瑶,政治课代表。” “高扬,地理课代表。” “齐振华,历史课代表。” “关益,你当班长。” 念完,廖知惊奇道:“挺整齐的,那就收拾收拾新官上任吧。” “还有,那个文艺委员生活委员文体委员大家举荐,都别谦虚,锻炼锻炼自己,明天晚上选出来,别拖的时间太长,你们周四可是有体育课。” “唉——” 班里一片怨声载道。 “我忘了,周四周五你们考试。行了,接着写作业吧。” 廖知扭头看了眼钟表,“下课了是吧,都出去活动活动,绕着操场跑它三圈。” 他话音刚落,下课铃就响了。 廖知有一点特别好,就是从来不拖堂。 “兄弟啊,新官上任啊,哥们以后的作业就靠你了!” “记得包庇我啊!” 班里有些戏多的人装模作样的弹冠相庆,余水和奚知两个心眼小的跟针一样人算是结下梁子。 其实一开始,余水只是想知道奚知会不会写作业。如果真没写,自己也不会真把她怎么样,大不了收许放的,没想到这人当真了… 许放撒欢儿地从讲台上跑下来,撑着奚知的桌子说:“大知了咋就让我当课代表了?我记得我在咱班吊车尾啊。” “他按单科成绩选的。” “还挺特殊啊。” 许放隔着一层玻璃朝廖知的背影望去,悠悠地说。 奚知单手合上笔帽,斜靠着墙吊儿郎当地说:“从今天起你就是大知了的课代表了,小知了这个称呼送你了,不用谢。” “哎,你太客气了。”许放把手里的卷子随意地撂在桌上,长腿一伸把凳子勾过来一屁股坐上去,认真地说:“你有没有发现咱历史老师长得特别像吉吉国王。” “发现了,怎么了?” 奚知漫不经心地敷衍许放,偏眸看向余水,从她这个角度可以直接绕过余水放在桌子上的胳膊看到她在写什么,好像是一种习题册,瞧着纸质不错,用水笔在上面写一定很顺滑。 “毛毛啊!” “啊?” 看着奚知呆傻不解的表情,许放急得直拍大腿,“熊出没!我不信你没看过。” “哦。” 奚知一脸平静,许放黑着脸盯着她看一会儿,哀怨地说:“你变了,你之前都嘲笑我幼稚来着。” “我给你说个更有趣的。” 奚知眼里划过一丝玩味。 “什么?” 许放半信半疑地凑近她。 “咱…哪个课代表来着?”奚知看着前排那张模糊的脸思索半天,“就数学课代表。” “他怎么了?” 许放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刘玉溪正低着头写作业。蓬松的微分碎盖男神发型、上挑的眼角、挺拔的鼻梁、薄薄的嘴唇,他在一众男生里白得发光,很吸睛。 “他的名字。” 奚知提醒他。 “刘玉溪啊。” 许放扫过奚知无语的表情后恍然大悟,“他名字还怪有意思,就是他本人的性格倒是和打不死的小强一点都不沾边。” “你这么会起外号,不如给她起一个?” 许放歪头示意奚知看余水,不怀好意地笑道。 “不用了,小知了。” 余水扭头冷淡地瞥他一眼,最后三个字咬得极重。 许放顿时像瘪了气儿的气球,挠了挠后脑勺扭着椅子腿退回到自己座位上,打哈哈道:“我英语作业还没写完哈哈。” 奚知眼底笑意更浓,打趣许放道:“站了一节课还没写完?” “就差作文了,站着写字丑,我决不允许丑字出现在我的卷面上!” “你倒是认真。” 说完这句话,奚知不再和他嘴贫,老老实实写起作业。她之前的作业都是能拖则拖,但余水就等着揪她小辫子,她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不就是好奇我写不写作业?咱虽然不是大学霸,但好歹和你一个班,不是那种一点作业不写完全躺平的渣渣好吧。 余水正在写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题,不知道背后的某人在腹诽自己。 第三节晚自习上得很快,奚知赶在下课前写完最后一句话,抬腕看一眼表,还有一分钟下课,她对自己精确的时间把控能力非常满意。 收拾好桌面,奚知从桌兜里摸出来手机揣进裤兜,许放早就感应到她的小动作,几乎是同步合上笔盖,麻溜地收拾完东西等放学。 “把门打开。” 许放给她递眼色,奚知当没看见。 下课铃一响,高一高二楼像沸腾的开水,学生们一溜烟地蹿下楼,动作迅速轻巧。大家都很有默契地调低音量,也不是多有素质,主要是影响到高三的学长学姐,他们就要被连坐,被迫和学长学姐们一起上第四节晚自习。 “你看什么呢?” 许放刚把自行车从车棚里推出来就看到奚知脚贴着地撑着自行车仰头朝高一楼望去。 “咱班的灯咋还亮着?”许放不解地问,“要不咱俩上去关了?” “不用。” 奚知低头,脚下用力蹬脚镫子从许放旁边飞过去。 “那多浪费电。” 许放看了一眼班级又看了一眼已经没影儿的奚知,急忙骑车跟上她。反正有巡视的校领导,他们会关灯。 “今天还去烧烤摊吗?” “不了,我还要保持身材。” 奚知不屑地看他一眼,轻巧地压弯超过他,隐没在浓浓的夜色中。 云城的夏天很长,梧桐树的枝丫依旧繁茂,路灯太高,灯光被层层叠叠的梧桐叶遮去大半,落在沥青路上变成晦暗不明的阴影。 奚知洗漱完,靠着窗户用毛巾擦头发。她们租的学区房很安静,大片皎洁的月光柔柔地铺在地上,今夜是一个静谧安详的夜晚。奚知把毛巾搭在肩头,她的头发又厚又长,擦着很累人。但她又不喜欢用吹风机,太伤发质,每次都等胳膊酸得不得了了头发才堪堪干了一半。她瞥过墙上的钟表,拉开雪白轻透的窗帘,随手捡过书桌上的橡皮把灯砸灭,戴着耳机滚到床上听歌。 院子里响起一阵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很轻。 第4章 慌乱 “两天怎么考九科?不会又要占用我的放假时间吧?!” “晚自习也考,还能考两门副科!” “晚上人都困死了还能写个鸡毛!” “我倒是喜欢晚上考试,那个时候的我简直文思泉涌!” “姐妹醒醒,语文是最先考的。” “我们不会这星期考完下星期一回来就军训吧?谁有内部消息透露一下呗,咱好回家买点东西。” “我听他们说我们学校今年的军训取消了,好像是因为高温。” “真的吗?真的吗?” “我去!这也太好了吧?!朕平生第一次不讨厌40℃的天气!” 班级里的学生三三两两围在一起吵吵闹闹,现在一整栋楼都非常嘈杂,所有人都在为明天的考试腾考场。 奚知搬完最后一摞书,一进教室就看到正挥笔疾书的余水。她热得浑身淌汗,空调被几个墙一样的男生堵的严严实实,一丝儿凉风都吹不到她们这个班级斜后角。也不知道余水这个神人咋学进去的,老僧入定一般专注。 奚知拧开矿泉水瓶一通畅饮,清凉的水意自胸腔游走,浇灭了心里些许烦躁。她随意翻了几篇阅读理解鉴赏起来。 许放跷着二郎腿跟个二大爷一样装模作样地捧着本书找奚知搭话。 “你说学校考啥?除了数学物理学了点东西,其它课就讲了两三节它能考啥东西?纯折腾人啊。” “学校给的下马威,不用太在意,晚上都排的考试它能正规到哪儿去?当随堂练就行,实在不行你就啃老本。” “说得轻松,我暑假玩了俩月,早就把知识还给老杨了,能记住个嘚!” “你文科挺强的,发挥一下甩他们几条街不是问题。” “说到这儿,”许放头往前伸了几分,下巴抵着奚知桌子歪头问:“知了你选啥组合啊?” “纯理。” “啊?那我们岂不是要分开了!” 奚知合上书,垂眸看着趴在自己桌子上玩橡皮的许放说:“你参考我的选项干嘛?跟着自己内心走,人生中任何重大决策都不能随大流。” “也是。”许放转着眼珠想了一瞬,明媚地笑道:“不过不急,这个到高二才分班,我们还可以再鬼混一年。” “谁和你鬼混?”奚知没好气地瞥他一眼,下意识地看向余水,这人还在全神贯注地写题,压根没注意他们这边。 奚知悠闲地翻一遍读物,刚刚有个选文看起来还不错,回家拜读一下这本小说。 “哎哎,老廖来了。” 许放转这个破凳子和转带万向轮的电竞椅一样轻松,嗖的一下子回到原位捞了一本书装模作样地复习起来。 廖知往讲台上一站自动发射声波攻击,班级从前往后迅速静下来,在外面磨磨蹭蹭收拾东西的人也变得健步如飞起来。 “就剩一个晚上了,静下心好好复习,还搁哪儿乱晃悠!初中学习都不赖吧?学校里也有不少老同学,争点气!你也不想下次见面人家上来第一句话就是某某某你成绩退步了啊!” 廖知边在过道里转悠边语重心长地用激将法刺激他们。 有用也没用。 比如视成绩为一切的优绩主义者本来拼死拼活地卷自己,比如像余水这种会当凌绝顶的学霸也不会在乎小卡拉米们,只专注自己的事儿。对于这些人来说,他们优异的成绩绝大程度上是人本身的性格和实力决定的。对于许放这种只干自己想干的事只学自己想学的这一挂自由主义者来说,人压根不吃这一套,他们有自己的学习准则。老廖这番话只能哄哄那些三分钟热度的人和压根不想学的人。 让奚知没想到的是除这几类人以外,这个班里还有一些登峰造极的艺术家。老廖刚激情鼓舞人心一番,这些人已经轮番上场表演。 “兄弟,你退步了呀~” “周兄你也是你也是。” “共勉!共勉!” 下次见面我将以什么回你? 沉默长久地注视? 眼含热泪的深情? NO! 以:哦豁~兄弟你也沦落到这个考场啦? 奚知无聊地坐在考场里把玩着手里的橡皮,考场外面的楼道里站着一团学生抱着本子叽里呱啦地乱读一通,也不知道他们能听懂自己在说啥不,反正奚知听不懂。可能是人家自创的背书语言吧!拥有高效性和机密性,知识被加密到只往自己耳朵里钻。 没想到自己竟然和她同一个考场,看来还是高估一中的实力了,自己入校排名居然还挺靠前? 奚知毫不避讳地看着余水,反正人的后背不会长眼睛… 艹! 余水扭头淡漠地接住与她保持对角线的奚知炽热的目光,瞳孔里人开始慌乱地找东西遮脸,在打了一套尴尬的手势舞后选择撑着下巴歪头专注地欣赏起墙上的墨宝。 “你个神人长的是复眼?” 奚知一边嘀嘀咕咕一边羞赧地偷偷瞥余水,发现人还在看她。 这下玩脱了…她尽量随意地曲起指尖扫了扫通红的耳朵,将视线放在窗外背书的念经僧身上。早知道她也养成爱学习的好习惯了… 静默须臾,奚知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起文具来,余水看着某人装模作样的呆愣样儿嘴角上升几个幅度。 再抬头,看到的是余水薄薄的后背,奚知长松一口气。 “咚咚!” “艹!你干吗?!” 奚知被贴在窗玻璃上的许放吓得屁股差点就掉地上。 “借我一支笔。” 许放面无表情地朝她伸手,他这副德行落在奚知眼里显得整个人都贱兮兮的。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现在都是透过现象看本质。 “你考试不带笔干脆用脸答得了。” 奚知不悦地打开窗户递给他两支水笔,“你怎么不从后门进来?” “还有涂卡笔。” 许放朝她勾勾四根手指头,和招财猫那个动作差不多,只不过人家是扬手招财,他是伸手讨打。 “你…”奚知面带微笑,慢慢握紧摊在桌子上的手,“你到底带了啥?” “带了你没带的演草纸。” “滚!” 奚知甩给他一支2B铅笔,狠狠地关上窗户。考语文带草稿纸有啥用?是考试期间试错别字让自己显得跟个智障一样还是写完作文开始挥毫泼墨大展墨宝?有这时间还不如背两句墙上的古诗词! 目的达到,许放贱兮兮地溜走了。 考生也陆续入场。 刚刚的事儿让她想到一些不愉快的记忆。奚知不得不承认,草稿纸还真有用,至少能帮她捡一捡焊在地板砖上的颜面。 在混乱的重重人影里奚知自动锁定那抹独特的背影,清冷高傲,很好找。 自己为什么会给她这么多关注?奚知低头沉思,不应该啊。就因为她比自己更旁若无人气韵孤清的拽? 前面的同学不耐烦地朝她挥了挥手里的卷子。 “不好意思哈。” 奚知连忙接过来撕了条形码才看清这是语文试卷,她抬头看着前排老师手里拿着的东西,卷子从她这边发,答题卡从余水那边发。 考完试,奚知回到学生寥寥无几的班极。 “咱班刘玉溪不是和你一个考场?直接找他借不就完了?费那劲儿从三楼跑下来。” 奚知悠悠地问站在自己位置上低头扒拉东西的许放。 这俩哥们貌似是偏科战神,一个偏文一个偏理,自然而然地匹配到同一个考场。 “我和他还不熟,不好意思开口。万一人拒绝我了多尴尬?” “这年头借根笔还不容易?别说同班同学刘玉溪了,就算是素不相识的监考老师,他都会给你找根笔的。” 奚知逼视他,这丫准没憋好事儿。 “好吧,我招我招。” 许放败下阵来。 “我在考场新认识一个男生非要去看你和余水谁更漂亮,所以…” 许放心虚起来,这事儿他办的确实不地道。 “呵呵。”奚知皮笑肉不笑,“你们可真够无聊的。” 不用猜那男的肯定喜欢余水那种表面安静温柔的乖乖女,一群臭玩意下次再敢飞她面前转悠直接一个大比兜上去。 许放自知理亏,安生地坐在位置上对答案。奚知看着透亮的天空,缓缓挪动的云彩。微风掠过树梢,余水抱着一摞作业出现在走廊上,她离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余水没走前门,直接从后面进来,看到奚知腾得干干净净的书桌惊诧一瞬,自然地把卷子放在她的桌子上。 “最上面是物理,你拿走吧。” “这是语文,语文老师说作文写不写都行,你看着办。” 许放接过余水手里的卷子扔桌子上,然后搬起其它科卷子笑得明媚热烈,“剩下几科我给课代表们带过去,你歇着吧。” “谢谢。” 余水温和地说。 许放真是帮了她大忙,说实话她有点脸盲,不是很清楚其他课代表长啥样,不过担任数学课代表那哥们倒是令人记忆犹新。许放正给他递数学卷子,很腼腆的一个男生,却是第一个站起来回答数学老师问题的。 奚知正弯腰查卷子,余水看着她完美的后脑勺:“需要我帮你吗?” “不用,就一分钟的事儿。” 奚知抬头带动蓬松柔顺的碎发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眼中笑意盈盈。 余水错开眼顺势坐下,她坐得太急,凳子腿不稳地晃了一下。奚知习惯性地抬手扶住她胳膊,待她手心贴上余水温热的皮肤随即反应过来,欲盖弥彰地松手,气息不稳道:“你…没事吧。” 余水脸也通红,摇摇头扭过身去。 奚知呆愣地站了几秒钟,抄起桌子上的卷子去发作业了。 “我男朋友这星期要坐高铁来看我,好感动啊,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见到他了。” 奚知看着这个恋爱脑轻蹙眉头。 幸好她有一个毒嘴闺蜜:“大马哈鱼为了繁衍都能绕地球半拉,他算个鸡毛,让他滚!” 听到这句话,奚知乳腺都通畅了。 第5章 知了 “我有一个问题。” 今天他们三个是一起回来的,因为余水和奚知之间发生了一些小摩擦,三个人沉默了一路,直到上楼的时候许放神经兮兮地拦住两人。 “讲。” 奚知淡淡地吐出一个字。 “是余水先我一步抢到了你对面的房子哎,不然咱俩还可以住对门。” 奚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你是白痴吗?” “你反射弧也太长了,怪不得抢不过我。” 余水补刀。 “你们两个…” “怎么?” 两个人异口同声。 “我抗议!” “抗议无效,我是不会和你换的。” “别想让她和你换!” 余水幽幽瞥一眼奚知,奚知不解地对上她的目光,“看我干吗?” “你们两个毒妇!竟敢谋害朕!” “行了行了,陛下你还是老老实实多爬一层楼吧。” 奚知推开挡道的许放,余水紧随其后,丢许放一个人站在楼下凌乱。 “真是见色忘友啊…” 许放跑得乱七八糟,推开并排走的两个人,挤到她俩中间,踩着上一个台阶转身趾高气扬地对她俩说:“尔等平民也好意思走在朕前面?!”他这个戏精得意洋洋地演完,一步跨三个台阶飞速上楼。 奚知:“…” 余水:“…” “他一直都这样吗?” “差不多,从小就异于常人。”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议论朕!” 许放扒着楼梯扶手探头往下看,佯装不悦地用眼神威胁她俩。 奚知抬手给他一个中指。 许放满意地点点头,上楼了。 “你们俩平时都这么相处?” 余水满头雾水,她以为自己和奚知都是正常人。现在看来,只有自己是正常人。 “不是,他犯病的时候怼他几下就正常了,这人犯贱呢不用管他。” 奚知把钥匙插进孔里,扭头犯贱:“物理作业记得写。” 余水有样学样,冷脸朝她竖中指。 奚知心情大好,许放那丫这么贱还是有理由的。 余水换好拖鞋,把钥匙搁在一旁的柜台上,顺手把家里的灯打开。 这里的房东很爱种花,大门一侧种着一株紫藤树,一侧是一株蓝雪花。还有攀爬在围墙上的法国香水茉莉、凌霄花、使君子,种在其它住宿楼旁边的木香花、蔷薇花,更有很多花她都叫不上名字。有的花期已过,有的还未到花期,也有正开得热热闹闹的,火红的、粉白的、橙黄的。这里的一年四季都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二楼的窗外绿意盎然,墙上攀爬着盘曲的黝黑的枝干,它们的枝丫繁茂郁郁葱葱,看着很静谧,很舒坦。 余水卧室的窗户被三角梅的枝干绕开,书房外正对着一片绿色,满室清香。 住在这里的唯一缺点就是夏天的时候屋子里比较暗。但是很凉爽,客厅用不着开空调。余水体质弱受不了冷,热一点没什么,冷一点就要生病。 她洗完热水澡换了件衣服,捧了一本书窝在沙发里品读起来。这本书她上次只看了一半,里面的人物关系过于复杂,人名还又臭又长。余水往前翻了几页,认命地从书页里抽出自己在网上抄录的人物关系图细究起来。 这个作者是个人物,她很佩服。 奚知和家政公司打过电话,人一个小时后上门做清洁服务。 许放那家伙不知道在干啥,没回她消息,她也懒得上去找他。 奚知坐在书桌前百无聊赖地看小说。窗外的三角梅开得很吵,今天天气不错,她想出去玩,但是没想好去哪。 余水这会儿在干嘛? 她们的卧室挨得很近,那边很安静,整栋楼都很安静。她踮起脚尖撑着桌子上半身探出窗外。隔壁的白窗帘被微风吹起一角,阳光一照,显得轻薄透亮,在花团锦簇中散发着温和的光。 许放和老妈打完电话,骗了点钱,开始搜索附近有没有什么好吃的。他对这片儿非常不熟悉,之前他和奚知一直待在市中心,那边比这里繁华得多,好吃的好玩的数不过来,他整个初中小学都没玩够。 一中算不上偏远,但它挨着江边,附近坐落着鳞次栉比的居民楼。这里也有游乐场和小吃街,但是整体上来说是一个很宁静的地方,一天到晚只有早市最热闹。喜欢在周末去公园晒太阳或者去未央湖喂天鹅的人比较适合住在这里。 余水把洗衣机里的床单被套取出来,该晾的晾,该叠的叠,重新拿了一套干净的三件套铺好床,坐在客厅里考虑晚上吃什么。 她父母虽然不怎么陪她,但钱给得很足很到位,余水反而觉得这样很好,不用维持亲情关系,一家三口各玩各的,想干什么干什么。 他们家的氛围很淡漠,但是家族间的来往却很复杂。她不喜欢待在一段压抑麻烦的关系里,现在的生活可以让她短暂地远离那个令人窒息家,她很享受这种松弛感。目前看来唯一一点不好的就是家长会,因为她从来没有家长来。之前还能请司机叔叔临时冒充一下她那冷漠的父亲,但是上了高中这招就行不通了。原因是她拒绝了家里给她配备司机,一是住的地方离学校近,二是她不想别人议论她。 “嗯?” 余水疑惑地看着微信弹出来的消息通知,“这是什么群?” 群主是学放风筝,还有另一个人,头像是朵待在角落的百合花,留着大片的渐变淡绿色。 雨水:? 学放风筝:欢迎欢迎~ 花见花开:你在干啥?咋不回我消息。 余水反应过来,是那俩神人。 雨水:你怎么搞到我微信的? 学放风筝:班级群呗。 花见花开:你拉这个群干嘛? 学放风筝:你这话就见外了,我们三个不仅是同班同学更是同一栋楼的住户,加个群增进一下感情怎么了? 学放风筝:咱这个群聊啥都行,当然也可以发作业。 花见花开:滚。 余水扶额,这两个人的病情也算是双向奔赴了。 虽然她早就知道奚知的审美异于常人,但是这个微信名…真是一言难尽,她奶都不会这么起。她差点以为自己被拉入什么老年公益群要被八十老奶教如何放风筝然后再陪她去超市一路肘击到特价区抢土鸡蛋。 学放风筝:今晚我们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花见花开:你又找干妈卖惨了? 学放风筝:别拆台。。。 学放风筝:我已经全面搜索附近的所有美食街,任何好饭都不可能逃过我的火眼金睛! 花见花开:怎么滴?你变苍蝇飞人家后厨了? 学放风筝:你别这样说话,都吓到新人了。 学放风筝:余水别害怕她,这人虽然有病但人不坏。 雨水:滚。 奚知笑到从床上弹起来,刚好家政阿姨快到了,出去吃个饭貌似也不错。 花见花开:去哪儿吃? 许放甩了个定位在群里。 花见花开:那我们三个打车过去,我叫个车。 雨水:我没说要去… “晚了,你刚刚没拒绝就是默认,许放人傻但是对吃的很在行,有着猪精转世一般的才华,咱俩跟着他不会吃亏。” 奚知甩了条语言在群里。 学放风筝:“我马上下来!” 余水看着奚知发过来的申请,点了接受。 花见花开:过15分钟再出门,许放这人磨蹭得很。 余水删了又删了,最后发了个表情包过去,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现在脑子很乱,这俩人轮番轰炸,给她整懵圈了,她之前从未遇到过如此蛮不讲理地闯入他人世界的人。 余水盯着奚知的微信名默哀几秒,毫不犹豫地把备注改成知了。 很吵的一个人。 又一个人加她,是“学放风筝”。 上来就是一句:等15分钟后出门,知了总是迟到15分钟。这是我多年的经验,每次约她出去玩她都15分钟后出门。 余水怀疑自己被做局了,这俩神人搁着互相算计啥?能算计出来啥?到底是哪个最先发病的? 余水把许放的备注改成大知了。 这个人非常吵。 余水换了件衣服,还差四分钟到点,她提前出门,顺便确诊一下他们两个谁的病情更为严重一点。 她前脚出门,后脚奚知的门就打开了,再抬头,许放出现在楼梯上。 奚知:“…” 许放:“…” 余水:我在干嘛?好凌乱… “哈哈,你今天挺早。” 奚知同许放打招呼。 “你也是你也是,车到了没?” 许放跑下楼凑到奚知旁边问。 奚知:“还有三分钟。” 余水:“那刚好我们下去车就到小区门口了。” “你们谁坐前面?” 许放看着徐徐停下的网约车问道。 “你。” 奚知和余水拉开车门坐到后座。 整齐的回答,整齐的步伐。 许放不情不愿地坐在副驾,黑着脸对后排两个人说:“你们觉得自己很默契吗?” 奚知:“确实很默契。” 余水:“放心,我不会抢你在她心里第一的位置。” 奚知惊恐地扭头:“学霸,话可不能乱说。” 余水:“对不起。” “你扭过来干嘛?你不是喜欢看窗外吗?坐副驾看得清。” 奚知瞥了许放一眼,尬尴地找补。 许放对余水的话并未在意,老老实实地在副驾坐好。 人流和车流在街道上有序地推进,傍晚时分,天空的配色总是很浪漫,如果是影视剧里,这个时候适合布置篝火晚会求婚。 “余水,你能吃辣吗?” “不太能。” “没事,那个饭店做得最好的是淮扬菜,你一定会喜欢的。” 许放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天。 “奚知喜欢吃辣菜,我喜欢吃酸甜口的,咱们三个的喜好还挺泾渭分明。” 余水神色恹恹地嗯了一声。 “那你喜欢吃甜的吗?她家的甜品甜汤也很有名气。” “一般吧,甜的吃多容易腻。” “哦,你是那种单纯喜欢清淡的不喜欢吃甜食对吧?” 奚知出言打断他:“好了,安静会儿。” 第6章 错音 “咋了你头晕啊?做朋友首先就是了解对方的喜好好不好?” 许放从后视镜里瞅背靠后座坐得跟个二大爷一样的奚知,看着没毛病啊。 “安静会儿,我困了。” 奚知的语气有些淡漠,许放识相地闭嘴,车里瞬间安静多了。 余水轻皱眉头,靠着窗玻璃,面色有些苍白。 车里开着冷气。 奚知出言提醒司机:“叔,麻烦开慢点,我们不是很着急。” 许放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余水,只见她脸色显而易见的差。 “你晕车啊?” “嗯。” 余水头晕想吐,车里一股若有若无的皮革味混着浓郁的香水味儿,很刺鼻,闻多了头都是胀痛的。 余水对气味儿很敏感,她尽可能地调整自己的呼吸,让自己不至于恶心到吐出来。突然,一只手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余水偏眸看向奚知。 她眼皮薄薄的,睫毛很长,眼睛水润明亮。奚知看着她柔和的侧脸,放轻了动作,自己像是在给一只矜贵漂亮的三花猫的顺毛。 余水蹙眉,她本想出言制止,但转念一想,还是闭嘴了。 许放收到奚知朝他瞥来的眼神,乖乖坐好不再叽叽喳喳地说话。 余水用头轻抵着车玻璃,几缕碎发黏在她出了薄汗的额头上,路灯彩灯,万千颜色从她透亮的眼睛里溜过。 从奚知的角度看,余水额前的头发刚好遮到她高挺的鼻梁。很美,清晰的美、朦胧的美浑然一体。奚知不自在地别过脸转而看向宁静的江水,她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微微发烫,搁在大腿边的手指不自觉地轻轻往手心勾了勾。现在的无措慌乱与刻意掩饰让她想起了自己在琴房给老师弹奏熟悉的钢琴曲却突兀地弹错了一个音的情景。 “到了。” 许放留意一下车的两侧后开门下车,在余水打开车门之前帮她拉开后车门,朝她伸手想要把人扶出来。 余水不动声色地推开他的手,许放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样做确实不太合适,他尴尬地低声道歉:“对不起。” “没事,你别在意,我只是不习惯别人碰我。” “嗯。” 奚知刚才在给司机道谢,顺势把余水交给许放照看,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你还好吧?”奚知扶住余水,偷偷瞪了许放一眼。让你扶人家一把,真是没眼色! 许放哑巴吃黄连,我冤枉啊!她不习惯别人碰她啊! “我没事,”余水深吸几口新鲜空气缓了缓,“不好意思哈,我之前不这样,就是他车里有些味道我不喜欢闻所以才有点头晕。” “这有啥?身体舒不舒服又不是你能用意识控制的,生病难受是很常见的事啊,道啥歉。” 许放大大咧咧地说,心想这人也太客气了,怎么老是从自己身上找原因给自己强加莫须有的罪名?看来还是要多和奚知他俩这种脸皮厚的玩,不然余水这种性格会被人欺负pua的。 奚知不轻不重地挽着余水。余水头昏脑胀,脚步发虚,整个人都倚在她身上。 “你先进去看看座位,我们两个在外面缓会儿就进去。” “已经预约过了,我进去扫个码。” 许放说。 奚知看着余水惨白的脸色,心里暗自庆幸许放找的这个地方空气质量好,要是周围全是车尾气,余水只会更难受。 “我今天洗过澡了。”奚知揽住她的背,让她少使点力气。 “我来之前也洗过澡。” 余水有气无力地说。 “我还以为你嫌弃我呢,都难受成蔫白菜了,还强撑着。”奚知的语气里有着自己都没发觉的责怪和关心。 “不敢,我还以为花奚知嫌弃我呢。” 余水轻笑,伶牙俐齿地怼她。 这个人有时候看着挺中二的,没想到心思这么细腻。 “你不许叫这个名字。” “对不起。” “……” 奚知自暴自弃:“随你。” “喝点这个会好受一点。” 许放拿了一瓶柠檬味饮料朝她们跑过来,虚虚地弯着腰喘气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余水。 奚知替她接过瓶子,毒舌道:“离我俩远一点,你身上的热气都扑过来了。” “咦——”许放怪语怪调道:“就你爱干净?我天天都洗澡好不好?而且我只是容易出汗,我身上又没味儿!” 只有学校才是臭的! 许放委屈地抬手嗅了嗅,他身上只有淡淡的沐浴露香味。 余水:你还容易红温,就像现在。 她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许放简直是一个外向版的刘玉溪。 奚知别扭地道歉:“我就是嘴比脑子快。” “我知道,所以咱俩才能玩到一起。” 余水从奚知手里抽出那瓶水,她默默地拧开瓶盖以第三者的视角观看他们两个的友情闪耀大赏。话说许放会不会在回忆中被自己的包容让步和对方的不嫌弃感动哭?她有点好奇。 结果下一秒,画风突变。 “你怎么买的冰水?”刚才还一脸羞愧的奚知秒变刁钻野蛮人。 许放:“?” “你懂不懂人头晕恶心的时候喝点冰冰凉凉的小酸水很奏效?这个天气的常温水和放微波炉里加热过有啥区别?喝了嘴里黏嗒嗒的齁嗓子。” 好像也不是没道理。 奚知黑着脸无言以对,她手心蹭到了饮料瓶上凝成的水珠,湿答答的。 “那个…你们两个别因为我吵架。” 余水被这阵势吓愣了,她不想让别人因为自己产生矛盾。大家都是独立个体,说实话没必要产生交集,她最讨厌处理这种棘手的感情问题和关系问题。不管多少次她还是想说:人类的社会关系好复杂… 两个人亮得出奇的眼睛齐刷刷瞄上她:“你别管!” 余水咽了咽口水,试探着劝说:“其实许放给我买的水挺好喝的,奚知你人太体贴了…我肠胃挺好的。” “瞧瞧,人家都没说啥,就显着你了。” 许放自知自己占理,抱臂冷哼一声。这人今天哪根神经搭错了非要抽风。 奚知冷脸道歉:“对不起。” “那…事情解决了,我们去吃饭?” 余水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活跃氛围试图转移话题。 实则在心里仰天长啸:请求支援!她不适合出演这种角色。 奚知淡淡地嗯了一声,走在前面。 许放追着她杀:“走那么快,你知道是哪桌吗?” “二楼那么大的窗玻璃,我又不瞎。” 奚知后退一步,牵起余水的手,朝许放丢下一句话,大步流星往前走去。 许放默默翻个白眼,这人纯刀子嘴豆腐心,也就他能受得了。 他们在外面磨蹭那么久,刚一坐下,菜立马就被服务员从后厨端上来了。 就三个人吃饭,菜摆了大半个桌子。 “我们吃得完吗?” 余水略带迟疑地问。 “他家的菜量少,我在评论区里看其他人说三个人吃饭点这些就行。” 许放挺会点餐,有汤有菜有主食,荤素搭配合理,清淡重口相宜。他适合跟着领导布置应酬餐。 奚知没好气道:“吃不完让他打包带回去半夜吃。” “没问题,反正我今晚通宵。” 许放一点也不在意,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 奚知也只是故意找茬儿,因为她知道有许放在不可能吃不完。 奚知示意余水尝尝那道蟹黄清膏,味道还不错。 “这个汤好喝!奚知你帮我盛一碗,勺子在你手边。” 许放咽下嘴里的菜,伸手把碗递给对面的奚知。奚知也没多说什么,接过碗,拿着勺子拨开白汤上浮着的细碎青嫩葱花末给他舀了一碗。她站起身一手压着衣服防止蹭到桌边,一手把碗轻轻放在许放旁边。 许放一个劲儿干饭,几乎可以用狼吞虎咽来形容,但他却没给人一点邋遢的感觉。 余水很好奇他这么吃是怎么保持身材的。 “你吃葱花吗?”奚知扭头问她,说话间已经拿起她搁在手边的白瓷碗。 余水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想要拿回自己碗。 “还是我自己来吧。” “我离得近,方便给你们盛汤。” 奚知绕开她的动作,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说道。 余水想了想自己侧着身子站在奚知面前盛汤的画面,好像不太合适。她不再坚持,轻声说:“我不吃葱花。” “好。” 一碗白亮清香的汤被稳稳地搁在余水手边。 “我要吃那个青瓜丸子,你给我夹一个。” 许放站起来用勺子舀,奈何自己离得远丸子还滑,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清淡的菜都被摆在了余水这边,奚知不同他计较他把自己当丫鬟使这件事。她拿起一旁的公用餐具给他舀了一勺送到他递过来的碗里。 “你也尝尝,”奚知夹了一个放在余水盘子里,“这个肉质很鲜甜。” “好,谢谢。” 余水看着手边的汤,盘里的菜。她觉得很稀奇,原来吃饭的时候是可以互相夹菜互相帮忙的,大家也可以热热闹闹地闲聊,而不是必须保持安静,像个雕塑一样坐在餐桌旁。在一个只有灯光是暖色的家里,再好吃的食物都味同嚼蜡。离开家的这段时间她一直都是点外卖或者出去吃,对此也没什么情感波动,吃饭对她来说只是一项维持生命体征的必要活动。 自打记事儿起,余水第一次吃别人夹到她碗里的菜,她没感到任何不适反而觉得很温暖。这只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小事却让她像刚学会使用筷子的孩童一样惊奇高兴。 吃完饭,余水才发觉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许放看着瘦瘦高高的,倒是很能吃,有他在压根剩不了一点儿饭。 奚知看着窗外被风吹得徐徐晃动的树影。昏黄的路灯下,三三两两地有几个正在散步的老人和遛狗的年轻人。 这片儿绿植茂盛,车也少,倒是个吃饭休息的好地方。 缓了一会,奚知支着脸扭头看向余水,灯光落在她白色的上衣上,泛着温柔的光晕。 “你坐地铁会晕吗?” 余水出神地盯了她一会儿,脑子都没来得及思考奚知说的是什么,话已经凭着感觉脱口而出:“不会。” “那我查查路线。” 许放靠着沙发椅背扒拉着手机说。 第三个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余水猛地惊醒,从刚才的恍惚中回过神。她脸上浮现一抹薄红,心里似乎盘旋扑棱着千万只蝴蝶久久不能平静。余水欲盖弥彰地同奚知错开视线转而看向许放,有些局促地说:“那你查查吧”。 在她乱作一团,眼睛不知道朝哪儿放的时候,奚知看向窗外的眼睛里荡漾着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