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白月光师尊后》 第1章 仙堕 我最后一次见到千雪师尊,是在昆仑山的诛仙台,众位弟子环绕着她,跪倒在地。她们的眼神无不悲切,而她却只留下一个苍凉神秘的背影。 我从不远处静静望她,那身形似乎比三个月前更清瘦些。 她面对圣姑,脊背挺直: “圣姑,夜歌这妮子还小,不懂什么分寸,此事乃千雪管教不力,千雪甘愿领罚。” 圣姑在她对面,面目可憎: “既然你甘心替她受过,本尊就遂了你的愿吧!” 大手一挥,她便被捆仙锁缚了起来。 我承认在那一刻起恨上了圣姑,甚至暗骂这个不死的女人,但身体与心灵相悖,软绵绵得像抽走脊骨。 我霎时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喊,全然没有一点儿风度: 师尊,师尊!请让夜歌代您受过吧!一切都是徒儿的错... 眼泪滂沱,有如永不止歇的急雨。 可我的哭喊换不来什么,只有满腹失魂落魄的怅惘,脸上挂着泪痕,一夜受尽千夫所指。 因为这都是我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去窃取那劳什子金丹,害得师尊要去遭天谴。 师尊,千年百年也好,海枯石烂也罢,你要下凡去受那生老病死的轮回之苦,也记得带上我一个。 我抬脚走上诛仙台,什么都不想地跳了下去。 下坠的时候,脚踏空的失重感使人晕眩,丹田里真气顺着上涌,声音呼啸碎成一片片,什么都传不进我耳膜。 修道之人,功法大成大抵就是这点好处,即便是从诛仙台跳下去,也不会落个神形俱灭的下场。 只是苦了妹妹,要独自在昆仑山修习, 往后日子里,没有我陪着了。 ——千百年后。 身边人换了一茬又一茬,熟悉的景物风化褪色,就连昆仑山也是年年都变, 没有什么完好如初。 祁夜歌站在庭院之中,抖抖袖袍上的尘土,背着把剑,面对月亮升起的地方。 她的眉眼凛冽如刀,浸透霜雪般的冰凉,无悲无喜,抚上胸前的玉灵石。 这石头寄宿着师尊生前的一缕残魄,只要师尊出现在她方圆十里,这块石头就会发亮发烫。 可是这数千年,玉灵石有如一块死物,那样静静躺在她胸口。 于是祁夜歌不抱希望,往深林方向悠游踱步,风穿过树叶的簌簌声响渗进她鼓膜,她听见女子喘息呼救,急促奔逃的动静,一句: “不要...不要,求你们放过我...” 引得她止住了脚步,胸前玉灵石正灼烫着。 她压抑下澎湃的心潮,抽出长剑往女子的方向疾足而去: “千雪师尊,等我。” 寒光剑影间,几枚人头滚落下来,切开纤维的感觉无甚阻力,只是触碰骨骼时略有滞涩。 即便千百年不曾拔剑,她的佩剑仍锋利如初。 她借月光辨物,并未伤到那名女子。 温热的血溅在女子衣摆上,空气中满是死亡味道。 萧吟晚睁大眼睛看她,很是不可思议: “姐姐,是你救了我么?” 她微微颔首,居高临下打量着女孩: “是我。” 女孩穿着杏黄衣袍,身形比她矮大半截,稍显稚嫩的脸好像未长开,朝她客气地福了一礼: “吟晚多谢姐姐救命之恩。” 她倍觉松快,嘴角朝两旁轻微牵引: “不必多礼。” 也不知眼前的女孩是什么来头,莫名感到亲近: “你要是真想谢我的恩情,不妨来我家做一下客?” 女孩犹豫片刻,乖顺地“好啊。”一声,迈起步子紧跟在她身后。 萧吟晚和师尊生得不像,却很讨祁夜歌欢心,祁夜歌带着萧吟晚往自家院子走去的时候,月光长长甩在身后照老远。 夜深了,风很凉,无时无刻灌进二人袖口,祁夜歌煮壶茶给女孩倒上,又马不停蹄端出几笼新鲜的糕点。 “没准备什么丰盛的,姑娘将就吃吧,待吃饱喝足了,我就把你送回你家去。”她看萧吟晚这身打扮,总不至于是无父无母。 果然,女孩没有多少推阻,扬起一个明亮的笑容: “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啦。” 糕点在她嘴里仔细咀嚼,像仓鼠进食那样细碎致密。 她吃的很慢,斯文妥帖,眼角眉梢微微笑着,静悄悄没什么声响。 祁夜歌坐在对面,看她筷子多夹几块芋丝糕,默默把笼屉挪个位置。 “姐姐,这是你亲手做的么?手艺可真不错。” 那些歹人的死去并没给萧吟晚的心灵带来什么波澜,风一吹就消散无影踪。 祁夜歌望着她的笑脸摇摇头: “不是,这些点心是我去夜市买的。” 还记得其中灯笼高挂的红光,透过灯罩打在自己脸上的感觉,摩肩接踵的人流在她身后穿梭,却没一个为她驻足的。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胸前的夜明珠可以给我看看吗?” 萧吟晚掏出手帕擦嘴,仔细叠好收进衣襟,眼巴巴地瞧着祁夜歌,兀自没话找话起来。 祁夜歌解下套在脖颈的绳圈,透亮的玉灵石便这样轻轻晃荡: “我叫祁夜歌,这石头你爱看便拿去瞧个够吧。” 对面女孩两掌朝上做好准备,随着祁夜歌的抛接动作,石头准确无误落进她掌心。 她还没见过这样成色好的夜明珠,莹润通透,凉沁如水,翡翠似的,在月光下漫溢出光泽,换不同的角度观看,每个角度都没有磕碰。 “姐姐这石头的成色真好,是去古玩市场淘来的么?” 祁夜歌否认了: “不是。” 斩钉截铁没留什么余地。 她穷追不舍接着问: “那应当是传家宝了?” 毕竟捡漏这种事可不常有,猜错实属正常。 没想到这次似是猜中了,祁夜歌没再急着否认 ,含糊一声: “差不多吧。” 随即岔开话题,聊到关心的事情上: “姑娘,那些歹人先前为何要追你?” 萧吟晚和她牵绊不深,没必要什么都和盘托出,所以萧吟晚只是耸肩,无谓地反问道: “要么为财要么为色,还能为什么?夜歌姐姐你很在意么?” 下巴这么一抬,好像气势上高人一等了,声音都不自觉拔高。 祁夜歌并不清楚答案,所以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在意师尊,所以也在意萧吟晚,但她本来不该在意萧吟晚,而是只该惦记着师尊。 望着那枚晶莹剔透,翡翠似的石头,她踌躇半天说“不知道。” ——但心情是无法否认的。 鲜明又恍惚的感觉充斥着她的躯干,隐约是师尊坐在面前,谆谆教诲自己该如何做人做事的喋喋不休,但声音飘得很远很远,渐次模糊成一阵蝉鸣或是什么山谷的回响。 萧吟晚气结,但又没法发作,毕竟对方的回答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自己没必要这样郁闷。 她垂下眼,摆出乖巧顺从的模样: “夜歌姐姐,我吃饱了,你送我回家吧。”祁夜歌便恍若从梦中惊醒,琥珀色瞳仁闪烁,身子如一面招摇大旗: “好,姑娘请为我指路,我送姑娘回家。 萧吟晚的家原本该在繁华热闹的中心地段,不至于流落到这个名不经传的镇子,可她的爷爷是个赌徒,对家族绝学并不挂心,吃喝嫖赌样样都来,在牌桌上把萧家赌的只剩个空壳子,族里变卖不少财产,原本亲近的几个氏族也等着看破产的笑话,萧吟晚的母亲便与那些人断了来往,一个人肩上扛起大梁,拉扯女儿长大。 如今萧家低调许多,守着那点老本过日子,对萧吟晚自然是宠的,否则也不会放任她大半夜偷偷出门。 她如今看着天上月亮,指挥着祁夜歌左转右转,祁夜歌像个忠心耿耿的侍卫,板着张脸,背着把剑,时刻注意周遭风吹草动。 路上有惊无险,没遇着图谋不轨的歹人,两根檐柱立在左右两侧,祁夜歌停在大门口十米开外的地方: “姑娘,此地便到你家了么?” 她遥遥一指,指向黑底金漆的牌匾。 “萧府”两个大字明晃晃伫立其中。 萧吟晚点点头,轻“嗯”一声,把玉灵石塞回她手心里: “姐姐,再会。” 步伐轻盈,留下愈来愈小的轮廓。 祁夜歌望着她的背影走好远,莫名想起与师尊分别那日的情形。 “再会。” 祁夜歌低声对自己说。 千百年了,她早该忘了,就算没有忘,也不会记得有多清楚。 毕竟要将师尊的片段从瀚如烟海的记忆中精准撷取,光是回想都是件耗费心神的难事。 祁夜歌深吸口气,下定某种决心: “师尊,我会再来见你。” 恋恋不舍望了萧府一眼,转身抬脚离去。 萧吟晚回府后,小翠跟在一旁侍奉着,端着水盆给她热毛巾擦手擦脸,末了,抱着个木桶来给她泡脚: “小姐,还好你回来了,否则奴婢就要发动大家去找您啦。您究竟是去哪玩了?” 萧吟晚气不打一处来: “别提啦,我差点儿命都没掉半条,多亏有个姐姐出手相救。” 眼神瞥向门边。 第2章 记忆 祁夜歌打个喷嚏,锃亮长剑搭在石头上磨,她磨好剑,还要上油保养,上面沾了血污,只能用软布拭去,但她还是很有耐心地擦干净那些污渍,并发誓将来会为了师尊用这把剑砍下更多不识好歹的头颅。 ——萧吟晚姑娘应当就是师尊落入凡间的生魂,所以她的剑要为萧吟晚姑娘而挥。 祁夜歌感觉身体轻盈不少,准备吹灭灯烛睡了,门外却不合时宜传来更急促的敲门声。 她握紧剑柄,提着剑,脚掌贴地板走, 走得很慢几乎无声响,月光透过门缝照进来丁点儿,照她露出的一点儿肌肤。 “咔哒” 门开了,她的剑先于思考抵住门外那人的咽喉: “秦燕,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者全然不恼,笑吟吟后退两三步: “哎呀,夜歌,别着急嘛,我是从昆仑山给你递消息的,你难道就一点儿不想知道你妹妹的境况?” 似乎笃定对方不会和她撕破脸。 祁夜歌在听见“妹妹”两字时,身体不自觉抖一下,被揪紧软肋的感觉是这样酸楚,她连剑都拿不稳,收刃回鞘时虎口浅浅划出渗着鲜血的竖痕: “你是说...星眠?她怎么样了?” 既害怕又期待。 秦燕嗤笑: “她?一个踩着姐姐鲜血上位的女孩能有什么好境遇么?你刚下凡那些年,门中弟子都是骂你的,骂你有辱师门,玷污师门清誉,结果时间一长,祁星眠资质平平被众人发现,他们又倒戈为你鸣不平,说你当初就不该为这种人窃丹。” 祁夜歌觉得对方在说风凉话,但她一时找不到辩驳的理由,收起剑,摇摇头,浑身泄下了劲: “她们不能这样,说我妹妹。我妹妹她,过得很苦。” 忽然觉得没意思,月亮啊天空啊都特别没意思,眼里的光暗下去,整个人也蔫巴。 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师尊萧千雪,还有一个就是自己妹妹祁星眠。 祁星眠生下来就是瞎子,所以无论千雪师尊再怎样悉心照拂,她总能感到不一样的落差。 千般万般好,在她残缺的感受力里,都要打个折扣。 夜歌很心疼这个妹妹,所以才会为了星眠的病,剑走偏锋去窃取丹药。 现在秦燕告诉她这是错的?自己不仅害了师尊,还害妹妹陷入人情世故的舆论漩涡? 明明本不该这样。 秦燕也知道她难受,欲言又止轻唤了声: “师姐,你也别太难过...或许星眠只是年纪小,等过几年想开了就会好很多。”祁夜歌完全不接受这种说辞,拳头攥到发白,喉间挤出一句: “你滚,我和你这种魔教女子还论不上什么师门情谊。” 用尽全身力气,颤颤巍巍说道。 秦燕的身形霎时顿住,向她射去怨毒的目光: “师姐,这就是你的理由么?” 咬牙切齿,眼圈泛红: “你和师尊,还有祁星眠,就该一同下到地狱去。” 祁夜歌蓦然愣住,心上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忽然觉得秦燕再也不会过来了。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再也不会过来了。 于是干涸的嘴唇嚅了嚅: “那我就不送你了。” 回身过去,把门拴好,没有一丝眷恋。 屋里终于仅剩她一人,四面都有风往里头渗,她知道南方的墙不够坚密紧实,总是会有缝隙让风透进来,和在昆仑山的日子大不相同,和师尊住一起的时候,无论昆仑山上多冷,房间里永远都是暖的。 祁夜歌不知该如何是好,凭着感觉把佩剑挂在一边,那把剑就这样光秃秃挂墙上,定海神针似的,放在伸手就能触及的地方。 “秦燕,你这又是何苦?” 秦燕是她师妹。比妹妹星眠要大上一些,她把秦燕当半个妹妹看。可惜也许是仙缘不够,又或者是别的方面出了什么问题。每当秦燕修习的时候,修为总是没有进益。 入了魔教的人,大多是没有堪破贪嗔痴念的俗人,为了成仙走火入魔,但祁夜歌不愿承认自己师妹是其中之一。 想到此处,她的目光往天花板飘去,千年百年,恍如昨日。 “被师尊废了心脉还不够吗?” 当年的祁夜歌不解,即便不修道,秦燕也可以还俗,何必转投魔教让师门蒙羞,但她现在没资格这样说了,因为她也让师门蒙羞。 忽而,床板上传来一声叹息,祁夜歌又要辗转反侧了。 与此同时,萧吟晚也没睡,她在这镇子中浸淫多年,从未听过有哪户人家姓祁,但已经决定哪怕是天翻地覆,也要把祁夜歌的身世背景翻出来。 于是她从袖中掏出萧家特制的药丸,用食指和大拇指捏碎。 香味渗进空气的瞬间,几个暗卫从天花板跳下: “小姐,有什么吩咐?” 毕恭毕敬,大气都不敢喘。 萧吟晚立马摆手,一副理所当然的气势: “帮我在这镇中,查一户姓祁的人家,是个女子,武功高强,听口音像北边来的,身材高挑。” 末了,恍然大悟地补充一句: “哦,对了,若是可以,记得画像给我,我来筛筛到底是哪户人家。” “是,属下遵命。” 其实萧吟晚也知自己列出的条件太宽泛,对找到祁夜歌这件事不抱信心,毕竟夜色太深,周遭许多景物来不及细看,她也忘了,通往祁夜歌家里的是哪条路。 翌日,祁夜歌趁着天光大亮,清早起来站梅花桩,昨夜秦燕的突然拜访导致她情绪有些郁闷,师尊和妹妹之间,忽然就不知该如何抉择。 萧吟晚不过是个空壳子,即便有了师尊的魂魄,和师尊还是两模两样,她在心底不愿承认这就是师尊,她从一开始就明白,她想救的不是这样一个行事天真,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 ——可她也不情愿去看妹妹。 一是路途遥远,二是近乡情怯,与妹妹多年未见,害怕物是人非。 思来想去,她决定还是去找萧吟晚。 毕竟萧吟晚还有个师尊魂魄,说不定还有机会挽留,妹妹已经离她太远,远到什么都无权干涉了。 祁夜歌戴上玉灵石,沿石板一道走,她背着剑,携两壶酒,食篮提着,行路轻快。 这里是个镇子,稍气派的建筑都会引人注目,祁夜歌沿着灰檐瓦顶的方向走,和萧府的方向差不离。 在昆仑山修行的日子,师尊常教一种基本功夫,双腿岔开,石头捆两腿上,小腹收紧挺直身子扎马步,这让她小腿比寻常人爆发力更强,所以她没几步就到了萧府门口。 萧吟晚恰好也在,和个青衫姑娘笑语吟吟交谈着,遥遥瞥见她,忙迎上来,把她接进去: “好巧,姐姐怎么又来了?” 祁夜歌左手右手提着东西,看向那双不染纤尘的眼睛: “夜歌买了些吃食,想和师尊一同进些,不可以么?” 打定主意,无论对面女孩如何想,今日都必得是她的师尊。 对面女孩肩颈微颤一下,笑容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蔫巴似的微微垂下眉睫: “那你跟我来吧,” 清醒地扮演一场闹剧,原来是这种感受。 将错就错,或许能听见什么不同的。 萧吟晚敛起身子,在“师尊”这个身份下拘束不少。 走到一座阴凉偏殿把她招待了。 这里干干净净,空气湿凉,时不时有风涌进来,分外清新,祁夜歌身子松快,满脸殷勤: “师尊还记得,当年您收我做关门弟子的情状么?” 萧吟晚深吸口气,脑袋空空: “记不得了。” 抬眼偷觑对面女人的反应。 祁夜歌却比她想象的还要淡然,站起身子,揭开食盒,桩桩件件摆好: “记不得也无妨,趁热吃吧。” 筷子搁在筷架上,一切浑然天成。 “怎么...都是我爱吃的.....” 萧吟晚怔住,伸出筷子夹块黄金糕嚼吧嚼吧,两颊鼓鼓地无声咀嚼。 “师尊真是,口味真没变过。” 轻笑声忽而闯进来。 萧吟晚吃着糕,恍恍惚惚看见一瞬亦真亦幻的景象,有个少女支起脑袋,眼睛睁得老大,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 “师尊,这昆仑雪山这般冷,您怎么不爱吃些扎实饱腹的?那南方点心分量忒少,点心师傅请到这边还贵...” 而幻境中的“自己”眼前是碗筷,和女孩好奇温和的眉眼: “或许为师就好这一口吧,吃了根没吃似的,又多少能尝到点儿味,也不算太纵着口腹之欲,来,这金钱肚你也尝尝?” 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她回神,万千思绪丛生: “姐姐,我刚刚看到的那些是....” 对面却没有解释,竖起食指抵在唇舌前端: “嘘,师尊,食不言寝不语,你教过我的。” 萧吟晚忽然像哽住似的,好像说什么都不对头。 这种被当做替身的感觉很奇妙,你能很清晰感受到对方的恋慕情绪并非作伪,也绝非刻意想要伤害你。 ——但就是让人气不过。 闷闷的,像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扼住咽喉。 她一时不知该不该打破祁夜歌的妄想, 血淋淋将祁夜歌从执念之中硬拽出来, 可看对方暧昧不清的态度,显然是怎样都不愿再醒。 须臾,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萧吟晚决定给个薄面: “乖徒。” 不知费尽多大力,才吐露出这两个字眼。 第3章 出洞 她牙关都在颤,觉得非常别扭,在萧吟晚稀薄的人生阅历中,还未有过称年长而武艺高强的女子为徒的体验,如今骤然有了,令人猝不及防,没有喜悦或者悲伤,称为茫然无措更合适。 祁夜歌走上前去,把她的手裹进掌心里: “师尊放心,这一世,夜歌定然会护好你。” 没有犹豫,给她一个清淡至极的拥抱。 玉灵石仍亮着,似是某种见证。 萧吟晚没有挣脱,听见她的呼吸在耳畔回响,兀自加深这个拥抱: “夜歌姐姐,怎么忽然说这样的怪话?” 穷尽天真可爱撒娇之能事,眉眼弯弯笑得分外灿烂。 怀中那人僵了一下,不知道要怎么动了,想要挣脱,脊背却被掌心往相反的方向按。 萧吟晚这姑娘....其实也有灵力在身上么? 祁夜歌没来由地想。 离开拥抱,祁夜歌心绪低落,抬眼看看对方的脸,又迅速垂下眼去: “今日是我唐突了,萧姑娘,往后我不会再叨扰你。” 她意识到某种巨大的挫败在彼此的距离间形成一道很长的沟壑,而这些沟壑,并非三言两语能说清。 尤其是在听到这句话以后: “别呀姐姐,我府上欢迎你常来。” 脆生生,噙着笑,光是听见声音,就能猜出说话者的表情。 她没再多话,转身抬脚离去,走到半途忽而又回转脑袋: “姑娘保重。” 脚下如风迅捷。 萧吟晚不再作声,望着她决然的背影,莫名就想到很多很多,好像她不是第一次离开她了,好像她曾在什么时候,也和她有过这样分别的时刻。 眼眶酸酸,萧吟晚抬起手连着袖袍一个劲儿往脸上抹,胸口闷闷地喘不过气: “小翠,小翠,快来给我倒酒。” 她没有抬头,听见脚步和水声,有什么人端着窄口的酒壶过来,无声为她倾倒。 萧吟晚伸出手指把酒杯托起,猛地往嘴里灌,口腔连着喉咙都在烧,烧的她现在只想喝水: “咳...咳...咳。” 几个咳嗽声响,她听见那人柔媚的笑声: “慢点喝,又没有人跟你抢。” 想要起身后退,手脚却不听使唤栽倒: “你不是小翠,你是....” 失去意识前,萧吟晚奋力睁大双眼,看见女人鲜嫩欲滴的薄唇动了动: “我叫秦燕。” 坠进脂粉香气的梦里。 秦燕好笑地睨了怀中的姑娘一眼,把她带回自个儿的洞府,五花大绑,结结实实捆在石板上。 “好好受着吧,我的好师尊。” 在秦燕看来,这位师尊的心窝子上,从来就没有装过任何人,对谁都是淡淡的不近人情,哪怕是师姐祁夜歌,也只因天赋着实亮眼才得到些许照拂,否则为何当自己跪在师尊面前,求取修炼心法的时候,师尊转过身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堕入凡尘,是她活该! 秦燕狠啐一口,心火骤升,一个巴掌扇醒萧吟晚。 “混账,给我醒来!” 萧吟晚面颊肿的老高,视线都是懵的,抬起头却被绳子绊住,手脚也难动弹: “你和之前追杀我的盗匪是一伙的么?” 陌生女子的嗓音在耳边乍响: “什么盗匪?萧千雪,我们还有好大一笔账没算呢。” 萧吟晚觉得荒谬到没边,想伸手揉发胀的太阳穴,比登天还难: “够了,我不是什么萧千雪...我不是她!”她心情有些崩溃,几乎是嘶吼着骂出来。声音还是很细弱无力,自己活了这么多年,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成了某人的替身? 秦燕怒不可遏打断她,抬手往她嘴里塞什么东西,质地坚硬,嚼起来微苦有青草味,舌头被蛰肿好大一片,呼吸困难: “唔...好难吃....” 昏蒙之间,她只剩下这么个念头。 秦燕似笑非笑,眼神无不鄙夷: “你还指望吃出什么绝世滋味?那可是我养了好几十年的蛊虫。” 仿若就是为这一天,等待了很多很多年。 “怎么样?是不是很想死?” 末尾气声几缕,有如毒蛇吐信舔舐萧吟晚耳廓,湿湿黏黏凉凉,叫人反胃恶心。 萧吟晚身子麻了,脚指头到手指全发软,抱着反正大不了死在这儿的决心, 梗起脖子直道: “哼,怎么可能?” 身体酥酥痒痒热热麻麻,说不出的难受,什么东西在皮下乱窜,窸窸窣窣,嘎吱嘎吱作响。 该死...自己今天,不会要交代在这里吧? 萧吟晚被抓两个时辰后,萧府乱套了, 翻天覆地乱成一锅粥,仆役和丫鬟都露出慌张神色,她们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小姐,纷纷去求助小姐身边最亲厚的丫鬟小翠。 小翠原本以为自家小姐在偏殿待客,是女孩子家家说点儿体己话,就不好打扰,默默在更远地方侯着,没想到石破天惊一句: “小翠姐姐,不好,小姐....小姐她不见啦!” 吓得她肩颈乱颤,冲进偏殿: 铜炉插三根香,地上摆两壶酒,一坛开过,一坛密封,默而垂首,淡然瞧着一切,香雾缭绕,丝丝缕缕,不寻常的甜香奔涌,朝她鼻腔而去。 小翠红了眼眶,霎时汗毛竖起: “是合欢宗妖人把小姐掳走的!” 眦目欲裂之状,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合欢宗名头很大,修道之人多多少少都听过,可混迹俗人堆里,找来找去连她们真正的弟子都找不到。 虽然萧家人,和合欢宗弟子有过交锋,但那场交锋留给萧家的,仅是府内几具甜香的尸骨横陈。 这股嗅着让人鼻炎直犯的香味,简直是标志性的。 祁夜歌从萧府出来的时候,脚下有些不稳,差点儿往前一个趔趄跌倒,慢悠悠走了好一段路,她有些醉,却没喝酒,脑袋晕乎乎的,似乎是已经和师尊打过照面。 对了,酒? 恍然回过神来,只有一只手提着食盒,两壶近乎小臂长的酒瓮,忘在什么地方去了。 祁夜歌忙醒神,抬脚原路折返,守卫看是祁夜歌,把她拦在外面不让放行。 祁夜歌百口莫辩,闷着口气回程,却在即将转身之际,被一道声叫住: “且慢!这位姑娘,你知道我家小姐去哪里了吗?” 小翠隔着不算太远的距离,从大门处疾步而来,侍卫们识趣地开道,默然没有做声。 “你是...萧姑娘身边那个...” 祁夜歌抬起手欲言又止,明明有印象就是不知道名字,半天没想起小翠是谁,卡在这儿走也不是,留也难受。 “我是侍奉小姐的丫鬟,你叫我小翠就好。” 小翠低下眉眼,祁夜歌走进来,身边侍卫大气没有出,把小翠当半个主子。 她絮絮叨叨,娓娓道来: “我家小姐前些天也遇过歹人,但那天她回府时与我说过,有个姐姐救了她一命...” 停下脚步,忽而撇过头去直视对方的眼眸: “那个姐姐,可否就是姑娘你?” “是我,萧姑娘出什么事了么?” 祁夜歌预感不妙,顿住整个身形。 小翠一下子绷不住,讲着讲着带点儿哭腔: “她被合欢宗妖人掳去,不知到哪里了....姑娘可不可以帮帮小翠,把小姐再次找回来?” “什么?” 祁夜歌立马抬脚就去,周围什么景物都模糊了,偏殿里的香味很熟稔,甜得鼻炎直犯。这许多年,她只在一个女孩身上嗅到过,那就是秦燕身上。 “该死,那个贱人,我就不该由她。” 祁夜歌失态低声一句,忽而意识到什么似的蓦然止住: “小翠姑娘,你放心,夜歌定把萧姑娘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而后头也不回,提剑前往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幽深洞府,嗅到香雾气味的时候,默不作声皱了下眉。 秦燕没想到她会这般快,堆着笑脸故作寒暄: “好久不见啊,祁夜歌。” 对方懒得和她废话,银白色长剑抽鞘而出: “师尊在哪?” 祁夜歌冷着张脸,剑尖堪堪触及她面颊,她却笑得坦然: “我这里没有什么师尊,倒是有让你□□的本事。” 字里行间毫无惧意,目光灼灼比太阳还亮: “怎么样?要试试吗?” 祁夜歌垂下眼,大概猜到是什么阴毒法子: “让开,秦燕,我不想跟你动手。” 估计和七情六欲,□□感官脱不开关系,但她没有怕,凭一个秦燕,动摇不了什么根基。 “你果然还是瞧不起我。” 秦燕冷哼,掌心处多出条殷红小蛇,往外“嘶嘶”吐着信子,对祁夜歌虎视眈眈。 “让它咬一口,我就放你过去。” 祁夜歌垂下眼,投下大片细密的阴影: “痴心妄想。” 利刃出鞘,剑光四起,腕部施力,霎时间带起风,她直奔过去,刺向秦燕不设防的腰腹处,招招不留情面。 秦燕扬鞭而起,堪堪拦住她剑尖,四两拨千斤,对这些招式一清二楚: “师姐还是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呢?” 轻笑调侃,飘飘然闪过去。 “少废话!” 祁夜歌的剑意如雨点倾泻,没有片刻松弛皓腕处青筋凸起,五指死死攥紧握把处。 随着布料划拉开的声响,有什么被濡湿,秦燕晃神,发觉是血液迸溅的痕迹: “师姐..你!” 秦燕微微惊诧,蔫了似的开口: “我以为你不敢下手的。” 祁夜歌面色冷得像冰,不屑看她,仿佛多说一句,都是对自己的不尊重,但的确停止挥动长剑: “秦燕,我不杀你,你还不配脏了我的手。” 她头也不回往洞府深处走,眼里没有什么光芒,越往深处,妖异甜腻的香气就越是呛人。 萧吟晚躺在石床上,痛苦难耐的低吟声从口中溢出。 啼哭似的,如泣如诉,让人联想无人野庙里跑进发情猫咪那样的叫声,她听见来者脚步,颤抖蜷缩一团,借余光看清对面人影,瘦长飘逸,鬼影似的一个。 “萧姑娘。” 轻柔叹息声蓦然垂落。 祁夜歌出手,紧绷的绳倏而分散,可萧吟晚记得这绳分明是越挣扎越紧,她尝试挣脱的时候比铁还硬。 那把剑,真是削铁如泥,剑锋与绳索稍稍一碰,越绞越紧的绳子便裂了。 “夜歌姐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萧吟晚话音未落,身子被堪堪拦腰抱起,热意透着布料熨帖,慌乱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惊骇不已,皮下传来窸窸窣窣的闷响,千百只虫子往骨头上爬,钻进缝隙贪婪啃噬,她牢牢抓紧祁夜歌的身子,害怕松开就掉下来。 “我们出去再说。” 祁夜歌垂下眼,搂住她,转身迈开步子往外走,怀中触感极不真实,软软地朝内陷,很轻易感受到肋骨。 心跳很快,快得无法形容,她搂更紧些,给予怀中那人安心感。 许多年前,她也尝试抱过师尊,三两步扑进怀里蹭蹭,简直成了幼猫,不过那时师尊比她大许多,看上去就像自己在撒娇似的,拍拍背,摸摸头,脸颊被轻轻捏捏又揉揉,磨磨蹭蹭发出哼唧声响。 她脑袋发热,下巴搁在萧吟晚肩上: “萧姑娘。” 怀中那人含糊地“嗯”一声,讨好似的贴着她蹭蹭: “姐姐....带我回去。” 很乖很轻,面团似的紧着自己依靠。 祁夜歌小腹发热,喉间颤着声“好。” 洞府通往外面的路不算长,沿有光地方一道向外,没多远就能到,秦燕在这里设下阵法,走出去比走进来难。 祁夜歌看见回程路上大量的蛇在吐着信子,明晃晃从石壁处渗出,嘶嘶声此起彼伏,听得脊骨发痒,稍不注意,长着赤红蛇鳞的小蛇扑咬而来,架势活像把人生吞活剥。 稍迟一步,祁夜歌拔剑,挥舞时呼啸声源源不绝,蛇在下坠,也在疯长。 她力有不逮,手臂酸麻,一路砍一路走,紧绷着没有丝毫放松,秦燕躺地上抽气直哼哼的时候,她看都没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