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旧梦gl》 第1章 第一章|不问来处 “活着从来不是宏大的命题。是无数个‘再等一下,就一秒’的瞬间,摞成摇摇欲坠的积木塔。她们说只要还在呼吸,爱就会递增,生命便得已延续。” 指尖下按键闪着光,映出面前纪遥脸庞。 “好了,这句可以么?” 闻见确认的声音,纪遥熟练摘下耳机。内心暗淡下去,连同几秒前的悲伤一起,被隔绝在门外,仿佛从未发生过。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房间里只剩下寂静。深秋的风透过纱窗吹进来,带着无形的重量压在她的脊梁上,让人疲惫。 她合上眼,深吸一口气。黑暗涌上,并非安宁。 “人不会在记忆中消泯。” 白纸上写的字清秀漂亮,不过正被修改。整篇文章名叫《囹圄》,主角名字看起来是一位很酷的少女。 坐在桌前的纪遥抬眸,撑住脸颊歪头对着窗外发呆,笔尖停顿,轻点在纸张上。 “难搞……”纪遥叹息自言自语着。 正好是秋季,不像夏天炎热,也不似冬日般寒冷。窗外恰好一片枯叶盘旋、坠落。它落得无声无息。风吹在脸上是清凉的,但身边无人陪伴,孤独笼罩了她的眼眸。 她目光从窗外的梧桐枯树转移回桌面稿纸,光线透过窗给她添上一层金色。 手机息屏摆在旁边,亮了下,是好友申请: “你好,我是宋清野,通过一下。” 不知是什么驱使着,她眨了眨眼,拿起手机点了通过。 “你好,我叫纪遥。” 窗外枯叶飘落的景象似乎停滞,在那一刻成为永恒,便不再继续。纪遥也不会知道,她会与这个名为宋清野的女孩纠缠那么久,痛苦与幸福环绕钻进未来。 中药苦腥味突然在喉间炸开。纪遥清晰感到四肢变得纤细,身材变得瘦小——这不是她,至少不是现在的她。 眼前模糊,只能听到女人咬牙切齿的哄诱和自己挣扎的呜咽声。 “纪遥,喝了……这是为你好!” 漆黑的、苦涩的药汁流进口腔,带着不可反抗的压迫。她试图挣扎却被摁进更深的沼泽,只剩耳边压抑又令人恐惧的、那个女人的自言自语: “喝了……喝下去……我的纪遥就乖了……” 绝望侵占大脑,纪遥便不再挣扎。 “啪。” 灯熄灭了,梦也醒了。纪遥从回忆中爬出来。 正逢深秋,或许是被子太厚太闷,纪遥下床站在窗前,停电了,天空呈深蓝色,楼下小孩嬉闹声回荡,路灯也没亮。 她想起来,自己晚饭还没吃。 “难搞……” 那声叹息仿佛还悬在多年前那个秋日的午后,与梧桐叶一同坠落。笔尖在那行字上留下墨点,像宋清野眼尾那颗痣,后来她无数次想吻上去。 记忆没有消泯,只是蛰伏。如同盘踞在字里行间的思念,将于某个夜晚,随着冷雨和痛苦的呜咽,重新揭开覆盖的雪,展现出底下属于过去的枯骨。 与宋清野分手后的日子,像被按下加速键。她离开了那座充满痛苦与回忆的城市,在另一个城市里,用“岁璟”这个名字,为自己挣得了一片立足之地。 当配音这段时间还算说得过去,不用表情,这也让她学会了在结束后马上抽离情绪,仿佛一切都未曾存在、发生过。并且有喜欢她,支持她的粉丝。 她不再写那些文字,仿佛连同写作的能力,也一并还给了那个有着宋清野的过去。 灯闪烁两下便常亮,看来是来电了。 斟酌片刻,纪遥决定煮鸡蛋面吃,纪遥也只会煮煮面,偶尔炒个青椒炒肉或者番茄炒鸡蛋。这些都是宋清野教的,为了让自己一个人在家能好好吃饭。 纪遥走进厨房,从冰箱取出鸡蛋和一小把青菜。动作熟练,烧水,水开下面。打蛋,烫青菜,放调料。一锅美味朴素的鸡蛋面就大功告成。 纪遥站在原地,看着锅里冒着热气的面条。 这些都是宋清野一点一点教的。 那时她们同居没多久,宋清野发现她一个人的时候能靠着外卖和煮火鸡面活一个月,皱着眉系上围裙把她拉到厨房。 宋清野手握着她手腕,一步步引导,动作熟练,像在教小孩子般边哄边指导。 “这样就好了,和你煮火鸡面一个样,除了调料是这个方法,至少饿不死。学会了没?”宋清野侧头,那双漂亮至极的眼睛看着她,眼尾那颗痣在灯光下格外清晰。 纪遥当时只是点头,脑子里全是想要吻上去的冲动。 面条在锅里咕噜咕噜地,热气模糊纪遥双眼。她关掉火,盛起面后端着碗走到客厅,刚放下碗,手机恰好亮起。 不是消息,是邮件。 纪遥拿着筷子的手顿在了半空。 [正式邀请商配广播剧《宿命论概念》主角“俞离”配音合作。] 她沉默一瞬,打开那封邮件: [尊敬的岁璟老师: 您好! 冒昧致信,我们真诚认为您是我们心中配音“俞离”角色的不二人选……] 面前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突然比不上这封邮件。 这时又弹出一条信息,纪遥点开,来自微信分身的信息,那是“纪遥”的号。在她离开那个城市后几年,好友基本都被自己清光。除了两三个朋友和父母的信息以外,不会有什么人有理由找她。 是一条好友申请: “你好,我是宋清野。” 纪遥的心脏几乎停滞,思绪瞬间变得一团糟。 “不问来处,不识故人。” 这八个字,是纪遥来到这座城市时,对自己立下的诫令。她试图将自己连根拔起,种在一片陌生的土壤里,不求开花,只求不再因曾经的风雨而哭泣。 可“宋清野”这三个字,本身就是她所有痛苦的来处,是她拼命想嚼碎咽下的苦果,是她所有故事情节绕不开的轴心,是她经久不愈的残疾,是她的病。 纪遥盯着申请界面,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那端的人。 宋清野估计是刚洗完澡,擦着头发,空闲的手拿着手机给自己发出这条好友申请。 纪遥想了想,指尖还是落下,按了“通过”。 没有问候。对话框里一片空白,对面没有发信息过来。纪遥不知道说什么,只知道不问过去。毕竟有些问题的答案,如同她的**,盘根错节,深不见底。如若开始探究,便会万劫不复。 现在,一个熟悉得不得了的陌生人,或者说是前女友,拾起纪遥的痛苦,向她走来。 不问来处,故人已至。 不识故人,来处分明。 纪遥一边吸溜着鸡蛋面,一边想着: 宋清野为什么加我? 是因为工作吗?可我用的明明是我线下的这个号,与“岁璟”毫无关联的,属于过去是账号。 还是为了叙旧?可我们哪有旧可叙?那些甜蜜参杂着痛苦的过往,早被我遗弃在逃离那座城市的决绝中。 不管了,先吃面,然后按照文件试音发过去,她发信息再说。 纪遥几口把剩下的食物咽下。锅碗洗净,放进消毒柜消毒,再擦桌子后就开始工作。 她坐回电脑前,进入工作状态。 录音、监听、微调、导出,一气呵成。计划做完了。 打开手机,还是没有宋清野的消息。这种等待的感觉太煎熬,像回到她们关系的后期,不知道对方合适会施舍一点关注。 她讨厌这样。 就在她焦躁到想把电脑一拳锤裂时,手机亮了起来。 工作号有一条私信。 发出消息的人,正是她方才想从脑子里驱逐的宋清野。 [岁璟老师,我是《宿命论概念》的配音导演宋清野。试音文件已收到。后续安排会由制片统筹通知。合作愉快] 纪遥一下子弹起来,看着没什么破绽的消息愣了好久。 宋清野加“纪遥”的号,是不是单纯因为要见面,两个人的关系放不下去? 但真正与“岁璟”建立联系的,是这条公事公办的消息。 “合作愉快。” 纪遥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随后退出软件点开微信分身,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发信息过去。 只是默默地,将备注改成了:配音导演song。 角色小传写的极为出色,将这个角色的复杂勾勒得淋漓尽致。纪遥不得不承认,作者和导演的眼光毒辣。她下载了完整的原作,开始进行案头工作,标记重点、在空白处写下对角色的背景以及解析、声音处理的笔记,这是她的专业,也是她曾经的工作。 接下来的两天,风平浪静。宋清野没有以任何身份联系她。纪遥都按部就班地按照自己的计划行事。 第三天,她被拉进来工作组的微信群。 制片人在群里热情的介绍了各位主创,包括原作者、编剧、音频,后期以及配音导演宋清野,“岁璟”也在其中。 几乎是同时,一个备注为“配导”的账号在群里发出了一条言简意赅的消息: 「大家好,我是配音导演宋清野。角色理解及注意事项的文档已上传至群文件,请各位老师查收。后续试音安排会由制片统筹另行通知。」 纪遥动动手指,在屏幕上打出和别人相同的“收到,宋导辛苦。”很快便被底下的信息刷上去。 她点开群文件,下载,打开。 文档内容专业且详细,不仅分析角色的特质,还附带了一个场景解读,不得不承认,这份文档水平很高。 纪遥若有所思时,微信分身突然弹出一条消息。 内容只有一句话和一个附件。 [这是预告的剧本,你先熟悉一下。] 纪遥看着这条消息,深吸一口气,忽略掉心头泛起的苦涩,以及对方没有发在自己工作号上的疑惑,回复: [收到,谢谢宋导。] 接下来一切都严格遵循着专业合作的轨迹运行,没有丝毫逾越。 第2章 第二章|进棚 收到剧本后的第二天,项目组安排线上视频会议,算是主创团队的初次非正式见面。 纪遥提前调整好摄像头角度,戴好眼镜,进入会议时看见已经有三四个人在线,ID备注着“编剧”,“原作者榆烛”,“后期”等。她把自己昵称改为“CV.岁璟”,然后安静等待。 陆续有人加入会议。当配音导演出现在列表时,纪遥仔细看着屏幕。 宋清野打开了摄像头。屏幕里她穿着白衬衫,长发利落扎起,背景是一面书架,看起来是在她自己家的书房或者工作室。她看起来更漂亮了些。她没有看镜头,只是低头翻看着什么。 和纪遥在一起时候的宋清野很瘦,178cm的身高和42kg的体重,纪遥睡觉都不敢趴在她身上,怕压死她。虽然分手后还有可能看到宋清野的照片,纪遥会主动避嫌。但这一次无路可逃时发现宋清野是真的变了。 制片人见人到得差不多,便热情开场,请大家随意聊聊,互相熟悉熟悉。 原著作者是一个活泼的年轻女性,率先笑着打招呼:“大家好哇,能看到各位老师真的是我的荣幸!尤其是岁璟老师,您的试音文件我听过,简直和我心里想的一模一样!” 纪遥有点想尬笑,碍于有其他人在会议室里,还是调整表情,动动鼠标打开麦克风,对着摄像头露出一个笑容:“榆烛老师过奖了,是您的人物有魅力。” 编剧也加入讨论,聊起几个关键情节的处理。会议室是氛围轻松起来,大家围绕故事本身,你一言我一语。 纪遥基本上在倾听,只是看着屏幕角落宋清野的画面发呆。她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偶尔会落在自己这边的视频画面上。 宋清野的话很少,只是在涉及到配音场景或者节奏时才言简意赅插上两句。 会议进行到后半段,讨论已经暂告一段落,大家开始闲聊。原著好奇地问:“岁璟老师,您平时除了录音,还有其他什么爱好吗?” 纪遥顿了顿,莫名被cue到,虽然以前也有这种情况……但宋清野在,还是认真回答:“看看书,偶尔做点好吃的。”她下意识避开了“写作”这个选项,这明明是比“配音”还要擅长的。 “嗯?那宋导呢?听说您除了导戏,还会自己写本子么?”原著把话题抛向了一直沉默的宋清野。 宋清野抬眸,有意无意看了眼纪遥的视频画面,又看向镜头:“嗯,算是副业。” 她没有展开话题,气氛有瞬间凝固,制片人笑着打圆场,转移话题。 纪遥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有点凉。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平稳冷静的宋清野,和记忆中那个在厨房引导她煮面的人缓缓重叠一瞬,又迅速分离。 会议在轻松中结束,制片人通知了线下录制广播剧预告是具体时间和地点,是在城北一家知名专业音频制作机构。 “棚是宋导定的,大家放心。”制片人补充到。 下线后,纪遥靠在椅背上,叹了一口气。这次会议像接下来的表演,证明了她们都可以不互相打扰,各自做好各自的事,和没有以前那段感情发生过一样。 她点开微信分身,宋清野依旧安静,除了上次的剧本以外再没有其他消息。 而属于工作号地宋导在项目群发了公告,明确线下录制的注意事项。一切被安排得井井有条,就是宋清野的作风。 纪遥关掉电脑走到窗边,夜色已深,玻璃上映出自己。 线下进棚,代表着要与宋清野在同一空间下的呼吸与共。 她对自己说: 还好。至少看起来,一切正常。 线下录制的日子转眼即至。 前台核对了纪遥的身份,礼貌地引她前往指定的楼层。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占据整面墙的录音台,控制室另一侧是玻璃,隔音另一边是收音棚,里面有专业的麦克风和谱架。 有人已经到了,正低声交谈,看到她进来,制片人笑着打招呼:“岁璟老师来啦,先坐,宋导在里面检查设备。” 纪遥点点头,在沙发坐下,目光投向录音棚,宋清野在里面,戴着监听耳机,正弯腰调试麦克风的角度和高度,深情专注。 宋清野穿了一件深灰色的针织衫,衬得整个人都高级一些,身形看起来确实比记忆中更高了点,但专注工作时的气场比过去更沉稳。 这个身高……纪遥要仰望她吧。 纪遥:…… 纪遥内心变成愤怒的小鸟。163cm的身高,她还穿着4cm的厚底鞋呢。 过了一会,宋清野从录音棚出来,眼神落在纪遥身上,毫不避讳。她对制片人说:“设备没问题,今天先录制预告,先把‘俞离’的前两段自述台词录制完,休息一会。等另一个CV老师来了之后再继续录。现在可以开始了。” 纪遥收敛心神,拿起自己的剧本走进录音棚。棚内安静,她在麦克风前站定,戴上宋清野方才调试好的耳机。 “岁璟老师,我们先试一下音,找找感觉,随便读一段台词就好。” 纪遥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选取剧本中一段情绪相对平稳是独白开始。读完一段,停下。 “可以了。”宋清野的声音传来,“保持这个状态。我们正式开始录预告的A段。” 整个录制过程高效而紧凑。 宋清野的指令非常准,能指出纪遥演绎中的不足,或是给予恰到好处的肯定。 “好,这一条过了。” 纪遥全神贯注,努力跟上宋清野的节奏,不得不承认宋清野的职业素养极高,她的指导往往能让纪遥快速捕捉到角色的最精准状态。工作状态下,她们之间似乎只剩下声音与角色的连接,过往的种种被暂时隔绝在这间专业的录音棚外。 录制间隙,纪遥出来喝水休息。宋清野正和后期人员看着刚才录制的,低声讨论什么。 宋清野察觉到纪遥的目光,抬起头,两人视线再次相遇。 这一次纪遥没有躲开她的目光。她看到宋清野眼底还有一丝来不及褪去是专注以及探究。那情绪消散得太快,让她以为是错觉。 宋清野对她微微颔首,随机又低下头去和后期讨论。 纪遥喝完水把一次性水杯丢进垃圾桶时,抬眼便看到另一个CV来了。 来人是个身形高挑的女人,穿着宽松的米白色针织长裙,外搭一件质感很好的浅咖色风衣。她脸色有些苍白,唇色很淡,带着一种易碎感,眼尾微微上挑,含点似笑非笑的慵懒。是那种病美人的类型,但眼神流转间,却又透着一股洞察世事的清明。 是幸病雾。 她显然也看见了纪遥,唇角弯起一个浅淡却真实的弧度,主动走了过来。 “岁璟老师。”幸病雾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很好听,“又见面了。” 纪遥对她点点头,算是回应:“幸老师。” 她们之前在一个小型商配项目里有过多场对手戏,合作还算愉快。幸病雾业务能力很强,私下话不多,但偶尔会冒出几句没头没脑的话,但纪遥对她印象不坏。 幸病雾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纪遥,又落向控制室里面正在和后期沟通的宋清野背影上,随即收回视线,对纪遥轻声说:“看来这次合作,会很有意思。” 她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纪遥却莫名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心里微微一动,但面上不显,只是淡淡应了句:“希望合作顺利。” 幸病雾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向制片人那边打招呼。 这时,宋清野和后期似乎也沟通完了。她转过身,目光扫过休息区,在纪遥和幸病雾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幸老师到了。”宋清野的语气依旧是工作式的平稳,“准备一下,十分钟后录B段,是你和岁璟老师的对手戏。” “好的,宋导。”幸病雾应得从善如流。 短暂的休息结束,纪遥和幸病雾一同走进录音棚。两人分别在各自的麦克风前站定。 预告片的对手戏片段不长,但情感转折微妙。纪遥迅速进入状态,将自己代入“俞离”的壳子里。 幸病雾的演绎同样精准,她的声线在角色里多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玩味。 几次细微的节奏问题,都被宋清野在耳机里及时指出并调整。 接下来的效率很高。幸病雾的专业程度不亚于纪遥,两人之间甚至生出些棋逢对手的默契。而宋清野作为导演,始终掌控着全局,找出每一句台词下最合适的演绎。 当幸病雾的最后一句台词录制完成,制片人在控制室比了“OK”的手势。 今天预告片的录制任务全部结束。 纪遥和幸病雾几乎同时摘下耳机。棚内安静下来。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丝完成工作后的放松。 走出录音棚,制片人笑着迎上来:“两位老师辛苦了,效果特别好!今天辛苦了,后续……” 简单交流后,幸病雾因为还有别的安排,先行离开了。临走前,她对纪遥和宋清野分别点了点头。 纪遥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控制室里只剩下她和还在整理资料的宋清野,以及一个后期。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应该打声招呼。 “宋导,那我先走了。” 宋清野从资料中抬起头,看向她,点了点头:“好。路上小心。” 她的语气平淡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句话却又比纯粹的客套多了些熟稔。 纪遥抿了抿唇,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控制室。 她独自走出录音棚大楼。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她回头看了一眼。第一次和宋清野的线下录制,比她预想的要平静得多。 她和宋清野,似乎真的可以只做彼此工作名单上的一个名字。 这个认知,让她心里莫名地空了一下,但随即又被一种如释重负的平静覆盖。 至少,这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开始。 第3章 第三章|嫉妒 《宿命论概念》预告片上线得悄无声息,又仿佛在一瞬间席卷了相关的小圈子。 纪遥没有刻意去关注。她正对着一锅翻滚的面条,小心翼翼地卧进去一个完整的荷包蛋,又豪横地挖了一大勺牛肉酱拌进去,算是给自己顺利完成前期工作的稿费。 直到放在料理台一旁的手机开始持续不断嗡嗡作响地弹出微博特别关注和粉丝群的提示音,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大概是《宿命论概念》的预告发布了。 她关掉灶火,放下筷子,拿起手机点开了那个熟悉的广播剧软件图标。 果然,已经上线了,封面插图很美,还特意加了“俞离/岁璟”,“安渝/幸病雾”,“配音导演-宋清野”。 氛围感十足。她点了播放。 先是几秒空灵的背景音乐,随即,她自己的声音,或者说是俞离的声音,流淌出来: “这个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更多时候,我们活在这个无数规则构成的世界里,挣扎求存。” 紧接着,幸病雾饰演的“安渝”的声音切入: “哦?那俞小姐觉得,我是黑,还是白?” 预告将两个主角之间那种微妙的吸引试探与张力展现得淋漓尽致。音乐与音效的配合也恰到好处,烘托出整个故事的背景。 纪遥默默听完,即便是她自己演绎的,成品也生出一种触动心弦的力量。 她点开评论区,大多是在夸赞配音贴合,氛围感强,期待正剧。 [岁璟老师的声音太好听了ww!那种劲儿拿捏得死死的!] [幸病雾配的安渝好蛊,慵懒御姐音我喊妈妈!] [配音导演是谁?有点东西啊,整体把控太精准了。] [宋清野导演?是不是之前导过《透底》那个?大神。] [只有我注意到制作名单里编剧也是宋清野吗?才女啊!] 纪遥的目光在那些提及宋清野的评论上停留片刻,然后退出了软件。 她按捺住了去搜索宋清野微博看看她是否有转发的冲动,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桌上。 她对自己说。 这只是一次成功的商业合作,仅此而已。 然而,工作的涟漪却不会因此停止。 预告片带来的热度,首先体现在了她的工作号上。 粉丝数有了更大的增长,私信里多了很多表达喜爱的留言,甚至有两个新的商配合作询价找了上来。 纪遥一一礼貌回复。似乎预告广播剧,只是她履历上新增的,闪着微光的一笔,与屏幕那端名字紧挨着另一个名字,并无关联。 但有些关联,并非她单方面忽略就能切断。 几天后,纪遥看到了制片人的私信,通知她准备开始录制《宿命论概念》第一季的正剧内容。 录制周期比预想的要紧凑,几乎是立刻就要进入状态。 好急,咋这么急。这是急急国王吧。 第一次录制正片。依旧是那个专业的录音棚,只是这次需要完成的剧本厚度,昭示着这将是一场漫长的拉锯战。 纪遥到的时候,宋清野已经在控制室里,正和编剧低声讨论着分镜脚本。看到纪遥进来,宋清野只是抬眸看了一眼,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随即又投入到讨论中。 幸病雾稍晚一些到,她依旧是一副慵懒随性的样子,但眼神在掠过控制室里专注工作的宋清野时,微微停顿了一下,随即移开。 录制开始。 正剧的难度与预告片不可同日而语。另加上原著是无限流题材,会难一些。 大量的独白,复杂的转折,以及与对手演员之间需要配合的节奏,似乎都很难。 宋清野的要求比之前更为严苛。 “停。”耳机里传来她声音,“岁璟,第三行,‘难道就这样算了?’,不是‘算了’。看好剧本。” “幸老师,你接话的间隙快了,节奏错了。” “整体拖了,重来。” 她像最严苛的老师,捕捉着每一点不和谐的画面。控制室内的气压有些低,制片人都收敛了笑容,专注地看着棚内。 纪遥深吸一口气,摒弃所有杂念。 她不能被宋清野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影响,这是她的工作,她必须做好。 她反复揣摩角色的台词,调动起所有的专业素养,努力去达到宋清野那近乎变态的水准。 幸病雾似乎适应良好,她偶尔会在录制闲下来时,对着玻璃那头的宋清野挑一下眉,换来宋清野平静的注视和一句“继续”。 工作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当宋清野终于说出:“上午先到这里,休息一小时”时,棚内的纪遥和幸病雾都松了口气。 纪遥走出录音棚,感觉大脑都有些缺氧。 她去洗手间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中自己因为在空调下而发红的脸,和因为长时间戴耳机而微微发红的耳朵。 头有点隐隐作痛,心脏也像是被什么东西紧捏着,发紧。 纪遥想起以前,仅仅是熬夜码字,宋清野都会皱眉,不由分说地没收她的咖啡,塞给她温热的牛奶,指尖按上她的太阳穴。 那些细碎的,曾被视为理所当然的关切,如今清晰地回响起来,却带着讽刺的意味。 可这次,连着下次,下下次,也再不会有了。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扯出一个更淡的微笑。 讨厌,好想她。 不仅仅只是她在我面前就能解决的思念。 纪遥想着,缓了缓,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走出去。 回到休息区,她拿出自己带的保温杯喝水。 宋清野和编剧、后期还在控制室里讨论着什么,似乎没有休息的打算。幸病雾则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制片人买的外卖送到了,招呼大家吃饭。纪遥没什么胃口,拿了个三明治,走到窗边慢慢嚼着。 城市的天空灰蒙蒙的像要下雨,像她此刻的心情,被工作和压力填满,透不过气。 这种被包裹的感觉,并不全然陌生。 在她和宋清野关系的后期,当她察觉到宋清野那不着痕迹的疏离和日渐减少的耐心时,类似的窒息也曾如影随形。 只是那时,她还能在深夜蜷缩在对方怀里,汲取一点温暖,讨要一个安慰的吻。 而现在,连这点奢望都成了笑话,成了她触不可及的愿望。 她告诉自己,必须停止这种无意义的内心戏。 宋清野是导演,她是演员,仅此而已。那些过往,早该在决定离开的那一刻就彻底埋葬。现在的每一次动摇,都是对过去那个决绝的自己的背叛。 可明明是自己先放的手,明明是自己斩断了所有回头路,此刻却像个小偷一样,窥视着别人可能拥有的,自己曾经弃若敝履的亲近。 “压力很大?你眼睛都红了。”一个声音在身边响起。 纪遥转头,是幸病雾。她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罐咖啡,正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还好。可能是刚刚凉水凉到了吧。”纪遥收回目光,语气平淡。她否定自己哭过的事实。 幸病雾轻笑一声,打开易拉罐抿一口咖啡:“宋导在工作时是出了名的严格,不过,她从不吝啬给有实力的演员机会。” “尤其是,能传达出她想表达的角色内在灵魂的演员。” 纪遥拿着三明治的手微微一顿。她想起评论区有人说,宋清野也是这部剧的编剧之一。 “剧本是宋导写的?”她状似随意地问。 “部分核心剧情是她写的。”幸病雾看向控制室的方向,“一个编剧负责整体框架和情感线,宋导负责将文字转化为更适合声音呈现的更加戏剧性。 她们是老搭档了。” 原来如此。纪遥垂下眼帘。所以宋清野对角色理解如此深刻,要求如此精确,不仅仅是因为她是导演,更因为她是创造者之一。 那么,她选中自己来演绎“俞离”,究竟是因为原作者榆烛的推荐,还是因为她自己也认为……自己适合? 但是连宋清野都有老搭档了,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怎么不知道。为什么宋清野可以心安理得地享用一切,而自己只能被迫同其他信徒一起匍匐却永远不能再触碰。 早知道就不分开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纪遥强行压了下去。不要自作多情,她提醒自己: 这纯粹是商业行为。 下午的录制依旧紧张。有一场情绪爆发戏,纪遥反复录了七八条,才勉强达到宋清野的要求。当她终于听到耳机里传来一声“过”时,几乎有种虚脱的感觉。 “今天辛苦了。”宋清野的声音透过耳机传来,“收工。” 要是她再不收工,纪遥得报复性地把嗓子消耗坏了。 众人开始收拾东西。纪遥感觉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只想尽快回家,把自己埋进床里,一辈子也不醒来。 她独自走出录音棚大楼。 傍晚的风带着深秋的寒意,将她从棚内的闷热中唤醒。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回响着幸病雾那句轻飘飘的“她们是老搭档了”。 老搭档。 这个词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口,不致命,却持续地散发着痛,连带周围的皮肤泛红起来。 这痛提醒她一个她一直试图忽略的事实:在她缺席的这些年里,宋清野的生活依旧在稳步向前。事业有成,有了新的、可以并肩作战的合作伙伴,拥有了一个她全然陌生的、崭新的社交与工作圈子。 而她呢? 她离开了那座充满回忆的城市,切断了过去大部分的联系。像一只受伤的狐狸,蜷缩在陌生的角落,用一个新的名字和一份不需要露脸的工作,小心翼翼地舔舐伤口,再用可怜兮兮的表情误导讨好别人。 她以为自己的心理已经足够坚强,可以面对任何关于宋清野的消息。 可当“老搭档”这个词,连同宋清野在工作中那无可指摘,却也因此显得格外疏离的形象一起砸过来时,她才发现,自己的那点平静,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以为自己早已接受了“过去式”的身份。 可当现实将“现在进行时”的宋清野推到面前,她才真切地体会到那种被排除在外的,失落和嫉妒。 是的,嫉妒。 她嫉妒那个能与宋清野并肩讨论剧本,分享创作的编剧。 嫉妒那些她不曾参与的,属于宋清野的日常和成就。 甚至嫉妒幸病雾那种似乎对宋清野的过往和现在都了然于胸的且游刃有余的态度。 这种情绪让她感到羞耻,又无法抑制。 宋清野是否也透过那些声音,看穿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下,那不堪一击的脆弱? 她加快脚步,几乎是逃也似的汇入涌向站台的人流。 等车时,纪遥低头,从随身的大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查看接下来的日程。屏幕解锁,一条来自微信分身的新消息提示赫然映入眼帘。 发信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被她备注为“配音导演song”的账号。 时间显示,是两分钟前,就在她刚走出控制室之后。 消息内容很短,只有一行字,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击碎了纪遥的平静生活。 配音导演song:[你以前写的东西,还有存稿么?] 纪遥的脚步突然钉在原地,周遭车流人声仿佛瞬间被抽空。 她以前写的东西…… 那宋清野怎么会知道她用这个私人号?这个与“岁璟”毫无关联的、承载着她所有过去的号? 她加这个号,难道根本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叙旧”或“放不下”还有“手滑加错了?” 而是……为了这个? 隔着手机屏幕,纪遥仿佛能看见控制室里,宋清野在发出这条信息时,脸上的表情。 她看见了那行“对方正在输入中……” 第4章 第四章|晒月亮 纪遥盯着那行“对方正在输入中……”,思考着宋清野会发些什么。 关于写作?不不不她俩原来文笔差距虽然不大,有可能。 关于工作?这家伙发她私人账号干什么? 还能是因为什么? 纪遥脑补了一万种掉马社死场面。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配音导演song:[抱歉,发错人了。是想问榆烛老师她的旧稿。] …… 发、错、人、了? 纪遥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刚才所有的恐慌,期待,瞬间变成了一种哭笑不得的无力感。她甚至能想象出,宋清野在控制室里,面无表情地发现消息发错对象时,可能只是挑眉,再解释。 自己刚才那番胡思乱想头脑风暴,简直像个傻子。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手指不要那么僵硬,回复道: [没关系,宋导。] 总觉得这干巴巴的三个字像是独自飘在空中的羽毛,无处着落。想了想,指尖又动了动,带着点自己都没完全察觉的小情绪,补了一句: [看来宋导也很忙。] 语气里那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抱怨,刚发出去她就有点后悔。但这确实比刚才那种紧张好多了。 她收起手机,将注意力放回现实世界,才发现自己刚才一直站在人行道中间,像个路障。她抬脚继续往前走,嘴角却在不经意间,为自己刚才那番过度脑补,勾起了一个微笑。 好吧,虚惊一场。 只是发错人了。 手机屏幕暗了下去,那句带着许委屈抱怨的话沉入对话框最底端,迟迟得不到回响。 纪遥将手机塞回口袋,指尖摩挲手机壳。她抬头看看阴沉沉的天色,云层压得很低,空气潮湿,似乎真的要下雨。 她拢了拢大衣,加快脚步走向地铁站。心中松懈下来的情绪渐渐被漫无目的的空洞替代。 宋清野根本不需要什么特意解释,一句话就可以划清界限。公事公办,这才是她们现在该有的距离。 是她,是纪遥自己,又一次越界了。 回到家,屋里一片漆黑。她按亮灯,暖黄的光线驱散了一室冷清,却填不满心中角落。 懒得再折腾吃的,她烧了热水,泡了杯速溶燕麦。 热气氤氲中,她看着微波炉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脸色有些苍白,眼睛红红的。 她明明应该庆幸,庆幸只是一场乌龙,庆幸宋清野并非有意窥探她早已成风的过去。 可是为什么,心口会这么闷? 燕麦粥的热气渐渐微弱,她端起来机械地喝了一口,划过喉咙,不是很甜,难喝。 窗外的天色彻底沉了下去,雨底终于落下,先是敲打着玻璃,很快就连成一片密集的雨幕,将窗外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混沌的光影。 纪遥捧着那杯早已凉透的燕麦粥,坐在餐桌前听着雨声敲打窗户,觉得自己也快和这天气一样。 手机在寂静中再次震动,屏幕亮起。 这一次不再是让她心头一颤的那个人,而是幸病雾。 [明天下午有空吗?岁璟老师^^] 纪遥看着这条没头没尾的消息,有些怔忪。她们的关系仅限于工作伙伴,私下几乎没有交集。 她迟疑着回复:[有事?] 幸病雾回信息速度很快:[带你去个地方,散散心。总闷闷不乐的话,会发霉的哦,岁璟老师。] [不了…我] 纪遥拒绝的话还没打完,下一条信息便弹了出来: [明天下班之后。放心,不吃人。] 她看着手机一会,删删改改,最后回复了一个[好。] 她不知道幸病雾想做什么,但某种疲惫,让她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也许出去走走,真的比一个人对着空屋子发霉要好一点。 她怀揣着疑惑和浅浅的期待入睡。 第二天的工作非常顺利。雨停了,但天色依旧灰蒙蒙的,纪遥一眼走到小区门口,远远就看见幸病雾靠在一辆车旁。 她今天穿的依旧很随意,一件宽大的黑色外衣,配着牛仔裤,长发低低的扎着,脸上没什么血色,却又莫名的有种美感。 “上车。”她拉开车门。 纪遥坐进副驾驶。车内很干净,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香味,和幸病雾给人的感觉很像。 街景流水般倒退,幸病雾开车很稳。她没有说话,纪遥也乐得沉默,只是偏头看着窗外。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条安静又有艺术气息的街道旁。 幸病雾带她走进一家招牌不起眼的小店,门一推开,温暖混合着咖啡味扑面而来。 是一家集书店,咖啡于一体的复合空间。店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分散在各个角落,安静地看书或低声交谈。 “这里还不错吧?”幸病雾轻车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角落沙发坐下,示意纪遥也坐。 纪遥点点头,环顾四周。 环境确实能让人放松下来。她脱下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 “喝点什么?我请客。”幸病雾拿起桌上的饮品单递给她。 “拿铁就好,谢谢。”纪遥没什么犹豫。她现在需要一点咖啡来提神,来支撑她可能持续到深夜的胡思乱想。 幸病雾挑眉,没说什么,起身去柜台点了两杯饮品,很快端了回来。 “我以为你会喜欢更甜一点的东西。”她将其中一杯推到纪遥面前,自己那杯则只加了一点点冰。 “以前喜欢。”纪遥含糊地应了一句,双手捧住微烫的杯子,汲取着那点热度,暖暖手。 以前和宋清野在一起的时候,她确实嗜甜,奶茶蛋糕来者不拒。 是宋清野皱着眉说她吃太多糖对身体不好,她才慢慢戒掉,学着喝更纯粹的咖啡拿铁这种东西,不过黑咖啡还有美式会太苦,她不喜欢喝。 她觉得,这两种饮品苦得像她的人生。 最后不知道怎么习惯这种东西的,现在想想还真是可怕。 幸病雾看了她一眼,没再追问。她身体向后靠进柔软的沙发里,姿态放松,目光慵懒地落在纪遥脸上。 真美,她想。 “昨天休息的时候就看你状态不太对。”她轻抿一口咖啡,“被宋导虐惨了?” 纪遥垂眸:“还好,工作而已。” “是吗?” 幸病雾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似羽毛在心尖上挠过。 “我看不像。你像是在跟谁较劲,尤其是跟自己。 是因为宋导吧?” 纪遥张了张嘴,想否认,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声音。 在幸病雾注视下,任何掩饰都显得很装。她最终只是垮下肩膀,点了点头,默认了。 “看来我猜对了。”幸病雾放下咖啡杯,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好奇,“你们以前……认识?” 纪遥沉默着。 该怎么说? 说她们何止认识,她们曾是最亲密的恋人,分享过同一片天空下所有的呼吸与心跳,也曾在彼此身上留下最深最痛的伤疤。 “不认识。”她最终给出了一个特别虚假的答案。 即使直到幸病雾察觉到,或许她本来就知道。但纪遥还是选择撒谎,这是她的习惯。 她的否认在空气中短暂停留,像一颗石子,连涟漪都未曾惊起多少。 幸病雾没有追问,也没有戳穿,只是那笑意在她苍白的唇边加深了些许。 “是吗。” 她轻轻吐出两个字,不再看纪遥,转而望向窗外行色匆匆的路人,“那可能是我感觉错了。” 她端起自己那杯几乎不见颜色的冰饮,晃了晃,发出清脆声。 “只是觉得,”她慢悠悠地补充,“你看宋导,不像看一个初次合作的导演。” 幸病雾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的回答。她站起身,动作随性:“咖啡喝完了,带你去个更有意思的地方。” 纪遥几乎是懵懂地跟着她离开了那家温暖的书店咖啡馆。 外面的风带着雨后的湿润和凉意,吹在脸上,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些许。 这一次,她们去了江边。 夜幕低垂,对岸城市的灯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随着波纹碎成一片摇曳的光斑。 江风很大,吹乱了纪遥的刘海,也吹得她单薄的身体发抖。 幸病雾靠在栏杆上,望着江面,侧脸在远处灯光的勾勒下,显出安静与脆弱。 纪遥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个游刃有余的女人,内心或许也藏着一片不为人知的、巨大的荒原。 “谢谢你。”纪遥轻声说。 虽然这一晚的经历光怪陆离,但确实让她那颗被宋清野搅得一团乱麻的心,暂时获得了片刻的喘息。 幸病雾没有回头,声音混在风里,有些飘忽:“不用谢我。我只是不喜欢看漂亮的东西被蒙上灰尘。” 她转过身,面对着纪遥。 “你身上有很大的味道,是复杂又深沉的悲伤,可你总是极力用你的一切去掩饰。那不是她们喜欢的你。” 幸病雾口中的“她们”指的是粉丝,纪遥还是清楚的,并没有回答什么。 “有时候不愿意把坏情绪暴露在阳光下的话,可以让它们晒晒月亮,这样,你的内心就不会发霉。 回去吧,岁璟老师。” 幸病雾笑了笑,是明媚又短暂的,很美的笑容,“明天还有工作呢。” 回程的路上,两人依旧沉默。 车子停在纪遥小区门口时,幸病雾才再次开口:“如果觉得辛苦,可以试着把那些纠缠你的东西写下来。” 纪遥解开安全带的动作停顿片刻。 “写作,有时候是最好的呕吐。把堵在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才能装下新的。” 她怎么会知道纪遥曾经写作? 是了,她用的是“岁璟”这个身份,幸病雾不可能知道她的过去。这大概只是一个给所有人的通用建议。 纪遥压下心中的怀疑:“……我不会写。” “是吗。”幸病雾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那晚安了,岁璟老师。” 纪遥下了车,看着幸病雾的车尾灯消失,才转身走进小区。 夜风吹拂着她发烫的脸颊,这一晚的经历让她有些晕眩。 幸病雾的话在她脑海里盘旋。 她回到家,没有开灯,径直走到书桌前。 黑暗中,她摸到了那本空白已久的笔记本。 指尖触碰到纸页,一种久违的渴望,顺着脊柱爬了上来。 她真的还能写吗?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被她扔在床上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