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兽8号]第三次呼吸》
1. 立场问题?
这是一个苦涩的夏天。
日本东京,下午三点十四分
炽热的阳光直射在柏油路上,一辆漆着防卫队总部标识的黑车驶入基地大门,两侧荷枪实弹的警卫目送它远去,继续一丝不苟坚守岗位,沉默与高温中,空气也微微凝固。
车内,保科宗四郎坐在后座,心情实在说不上轻松,目光所及之处是总部森严穆肃的景物,十步一岗五步一哨,他们一路向着中心深处驶去。
这是怪兽九号出现的第二个月,也是防卫队对策一线最高长官四之宫功牺牲的第15天。
面对九号对人类的宣战,防卫队一时间前所未有警戒起来。
为了应对等级越来越高的怪兽,也为了获取九号的情报,保科宗四郎决定把十号做成编号武器,而把自主意识极高的编号怪兽制成战术服,是一项前无古人的重大决策,在与总部开了无数个表决会议,与出云科技方面联合讨论几个来回,最后在关西保科本家的支持下,保科副队长签了一堆保证书,终于把开发10号战术服提上日程。
真希望这是最近最后一次来总部了啊。
保科翻了翻摊在膝盖上的红头文件,他今天的目的——交接一位生物识别链接与编号怪兽活性保留利用兼并学科的研究员,作为第三基地开发10号识别武器的技术指导。
至于为什么要用“交接”而不是“邀请”,保科捏捏眉心,试图把眉头手动舒展开,这位被赋予接手全部开发过程权力的研究员,目前正处于观察审核期间,被收押在总部s1006收容所。
文件上白字黑字,写的内容却暧昧不清:“……审议会初步核查,该公职人员具有立场不明嫌疑,鉴于其直属长官四之宫功已因公殉职,行为目的性暂不可考证,拟定罪名【技术定向反人类罪】,暂定为期两个月收押审查……”
什么意思,反人类?这研究员去向怪兽投敌了?
保科为自己的想象笑了一下,换来司机疑惑的一眼,“啊,请不要在意。”
对着翻来覆去看不出名堂的批文自娱自乐,也算是他打发时间的一种方式。
万一是一个脾气超级古怪的科学怪人,乱做实验不听命令,他可应付不来这种类型啊,要是所有技术型人才都像他们第三部队的小此木一样就好了。
一栋低矮灰色建筑前,迎接人员带着保科走进内部,经过严格的安检,一步步深入地下,冷气一丝丝漫上来,保科注意到他们所处地段的光照和温度已经全靠人工电力维持。
“到了,您请进,务必准时完成目标人物交接。”工作人员对他行了个军礼,在厚重铁门上输入了通行密码。
他见到了与档案中别无二致的脸,这位神秘的研究员并不是科学怪人形象,她坐在禁闭室唯一一把椅子上,听到开门声转过身来,手脚上电子镣铐发出一串响动:“哟,保科家的小子,听说你被编号怪兽主动选择了?不错的机会。”
明亮的白炽灯把这一点空间所有阴影照得无所遁形,也照亮了那人素白的脸,凌乱的黑发,她抬手把支棱出来的刘海拨到一边,毫不遮掩地打量了他一番,目光细细密密扫过来,让他有种每寸肌理都被解刨的错觉,她有一双黑湖般沉绿的眼睛。
......保科在心里先给这人记了一笔。
“从现在开始,你的监管权移交到立川基地,监管人是我,希望你能协助第三部队完成编号识别武器开发。”他公事公办道。
椅子上的人闻言往后一靠,宽大的衣服遮住了身体线条,看不出接受过训练的痕迹,“你能见到我,总部和保科家肯定都发话了,我的个人意愿还重要吗?”
研究员潦草地挥了挥手,言辞犀利,语气却没多少情绪,保科有些琢磨不准她的意思,但他深谙术业有专攻的道理,面对她有消极怠工倾向的态度,当即真诚地打补丁:“从我个人立场,也需要你的技术支持,并非要求和命令,我以防卫队队员的个人身份请求你,全心全意帮助第三部队。”
“......”研究员歪了歪头,这让她看起来年纪更小了,她又以一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视线端视眼前的青年,某种欣赏的神色一闪而过,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向保科伸出手:“暮戈京矢,”她正色道,“十号识别武器的开发,我会尽我所能。”
保科发现她其实是一个高挑的女性,两人握手时几乎平视,他感觉到对方手上位置熟悉的茧,心头微微一动,面上不显,“保科宗四郎,请多指教。”
回到立川基地,保科紧绷的神经得以微微放松,正值立川基地日常周,这个时间队员都在训练场,远远能听到他们训练的声音,二人穿过宿舍区和办公楼的阴影,走到露天回廊时,暮戈京矢下意识遮了下眼睛,走在前面的人敏锐回头:“怎么了?”
暮戈京矢垂下眼帘:“没什么,太久没见过日光了。”
保科目光在她手腕上的限制器停留一瞬:总部同意她外出,却没有允许解除她手脚上的电子锁,他始终暗暗保持警戒的同时,也实在有些好奇这位到底犯了什么事,或者说到底有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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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才能,让总部做出如此矛盾的决策,严密监视又给她整个研发项目的最高权限。
“也不是不可以给你申请一个向阳的房间。”保科体贴到。
事实上,在保科宗四郎签署的一打保证书中,有一条严格规定了她的活动范围和自由权限。
“哈?你是说,除了研究区域,其余时间都要处在负责人监管范围内?什么意思?如何定义范围?小此木——”保科忍不住拖长声音,麻烦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小此木是一位认真友善的联络员,个子小小却负责分担了第三部队一大部分行政事务,此时面对自家副队长皱着脸的控诉,只能无奈解释道:“就是字面意思,大概就是不能离开视线范围,保证任何异动都要第一时间制止......这样。”
“欸——”保科垮下脸
联络员推了推圆框眼镜,有些紧张地用余光瞄了一眼副队长身后的人,被对方逮了个正着,视线交错,女人礼貌冲她点点头算是问候,光线随动作在她眼中折射出细碎弧度,明明没有笑,却有种奇异的暖意透过她周身冷肃扑面而来。
小此木愣了一下:“总,总之,行政部门收到的通知是这样要求的,我还要去找亚白队长我先走了。”她倒豆子般说完,有些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保科疑惑地目送同事离开:“?”
有了小此木的提醒,让他带着暮戈京矢来到位于地下设施的房间,面对门上明显新装的单向电子锁时没有太尴尬,暮戈京矢倒是接受良好,转了一圈表示满意:“研究场地呢?”
在去往研究室的路上,保科不经意般问起:“你以前任职于第一部队?是在四之宫长官手下入职吗?”他想起女人手上的痕迹。
“我以为我的档案早就被您翻了个底朝天呢。”暮戈京矢彬彬有礼道,他注意到她用了敬语,却不知道为什么被不软不硬地呛了一句,只能用一贯的微笑掩饰他根本没细看最后几篇文件,草草签字了事的事实——任何人在同一章程上来回拉锯战一个星期都会这样,他平时可认真工作来着。
接下来的路程没人再说话,其实很在意人际关系的第三部队副队长谨慎选择了闭嘴,倒不是多想与技术指导打好关系,只是担心踩了这位雷区而不自知,回头她在十号战斗服上做点什么手脚——毕竟是总部认定的特级危险人物,那他可就惨了。
而被防备着的危险人物本人其实没想那么多,出于很多原因,她其实挺欣赏保科宗四郎的,而今天,也不是保科以为的第一次见面。
2. 实验开始
日本防卫队每个部队都配备研发资源,其中侧重各有不同,第三部队与第一部队坐镇东京,战略意义重大,科研所单独在基地西南角开辟了一片区域。
保科刷开了门禁,研究所墙壁和走廊都是单调的白,鼻尖充斥着消毒水和活性试剂的气味,二人走入最里面一间实验室,穿白大褂的研究员来回穿梭,一件件大型设备被拆成零部件送进来,嘈杂却有序的低语声,偶尔交换事务的叮嘱,每个人都低头做自己的事,两人的到来打破井然有序的氛围,人们纷纷向保科副队长问好,一时间到处都是椅子拉开碰撞的声音。
“大家辛苦了,这位是总部的技术人员,担任本次研发的技术指导。”保科温声说,一时间各色目光都落在他身后的人身上。
暮戈京矢随意点点头:“请多指教,时间紧任务重,晚上六点前完成基础准备工作,”她一指那些设备零件,没有任何客套,直接下达指令:“生科组和机械组负责人在吗?”
她视线扫过人群,锁定两个举手的白大褂,颔首道:“带着你们的人,七点准备跟我下井。”
【井】是行业黑话,全称怪兽uni功能分解设施,为了控制突发危害范围,入口被做成向下的四方地板门,像开了口井一样,地下的空间经过特殊加固,进入后要遵守一套严苛的行为准则,真正意义上的高危作业。
话音落下,整个团队开始加速运作起来,而几句话指使得研究组团团转后,暮戈京矢突然转头对保科说:“食堂在哪?”
“哎?”保科觉得这话题急转直下
暮戈京矢自然地说:“怎么,饭点这么晚?来的时候我明明看到有人往东边去了。”
第三部队食堂还真在东边。
保科副队长忍不住笑出声来:“你这个人真有意思,我会马上带你去食堂的哈哈哈哈哈哈。”
他似乎真觉得这是多么好笑的事情,眼睛弯出狭长的弧度,两颗小小的虎牙在唇边若隐若现。
两人间有些僵硬的氛围一扫而空,暮戈京矢若有所思挑了挑眉,难道这位副队长是那种笑点很低的类型?
“副队长!” “副队长下午好!”
刚下训的防卫队员三五成群走进食堂,几乎每个人都会充满活力的冲保科宗四郎打招呼,暮戈京矢在旁边不禁感叹:“真有人气啊,副队长大人。”
“嗯哼,受到队员们的喜爱就要加倍努力嘛。”保科笑眯眯地说,这笑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来得真切。
打餐窗口前,两人各端了一份简餐,走到一处无人角落坐下,保科注意到暮戈京矢吃饭很专注,每一口都要咀嚼15次左右,速度却很快,没一会就解决了晚饭,就坐在一边看着他吃,
“......”保科默默加快了进食速度。
“带我回研究所吧,那些禁令对你来说也挺麻烦的。”
保科宗四郎对这话深以为然,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他已经因为交接这位研究员的事搁置了一个下午的工作,但劳模副队长已经做好了负重前行的准备,就当一段时间内多了个随行挂件,只是牺牲一些时间而已,工作可以拿回宿舍再解决,他这样安慰自己到。“没关系哦,因为暮戈你的警戒级别很高嘛,毕竟是为我申请的战斗服开发研究,不好麻烦别人。”
亚白队长最近更是忙得不可开交,同样有新改良的枪炮特化武器需要她适配,整个立川基地级别够接手暮戈京矢监管权的也只有正副队长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们最好约定一下时间,每天几点出门,中午几点吃饭,晚上几点带你回房间......”
暮戈京矢觉得他对开发研究有什么误解,好笑地摇了摇头“前期解析过程不会打扰你太多,但毕竟是为你量身打造,后期少不了本人配合。 ”
她扬了扬手腕上的限制器,上面配有简单的单向通讯,总部刚刚把权限转移到保科手上。
回到研究所,保科宗四郎的脚步声在纯白的走廊里尚未完全远去,暮戈京矢便已转身,面向身后那群仍带着些许审视与好奇目光的研究员。
“三分钟。”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设备的低鸣,让所有窃窃私语戛然而止。“我需要看到U-7型能量拘束器的全部预热数据,以及井底压力实时波形图。”
她没有提高声调,也没有询问,而是直接下达了指令。
人群静默了一瞬,几位资深研究员下意识地看向原本的项目临时负责人。那位负责人张了张嘴,似乎想强调流程,但在对上暮戈京矢那双眼睛时,话卡在了喉咙里。
“现在。”她补充了一个词。
就是这片刻的寂静与对视,无形中完成了一次权力的交接。
“是,暮戈技术指导!”一个年轻的研究员最先反应过来,几乎是本能地应了一声,转身冲向控制台。
这一声如同打破了某种凝滞,整个团队像一台精密的机器,被她这一个指令瞬间激活。键盘敲击声、指令复述声、设备启动的嗡鸣声迅速响起,取代了之前的犹豫。
暮戈京矢穿过开始忙碌的人群,走到中央主控台前。她没有坐下,而是站着,手指在光屏上快速划过,调出层层叠叠的数据界面,其操作流畅程度,仿佛她已在此工作了数年。
“能源组,拘束器输出功率稳定在阈值75%,我要在六十秒内看到平滑曲线,不是现在的锯齿波。”
“结构组,汇报井壁应力传感器最新数据,编号G-17到G-23的读数有异常波动,重点监控。”
她的指令一条接一条,精准地指向各个小组此前忽略或试图掩盖的问题角落。
先前那位临时负责人脸上的不服气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愕与凝重。他意识到,这位空降的技术指导,并非凭借总部的一纸文件,而是靠着对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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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超他们的理解,在几分钟内就抓住了核心。
暮戈京矢没有在意任何人的目光变化。她确认完最后一项数据,抬眼看向通往“井”下方的气密门,所有流于表面的神色都褪去。
“各单位最终状态确认。”
“穿戴防护服,下井。”
此话一出,气氛陡然一变。
井下的空间远比想象中更为压抑,空气里弥漫着臭氧与某种生物性腐败混合的刺鼻气味。巨大的、搏动着的十号生物组织被束缚在场地中央的力场中,如同一个沉睡的、不安的心脏。
“开始第一阶段,能量脉络解析。”暮戈京矢的声音在防护面罩后响起,没有受到沉闷的阻碍,依然清晰传达到每个人耳麦里。她站在最前方的控制台前,手指在全息投影上飞速划过,庞大的数据流静静倒映在她的眼中。
解析过程如同在钢丝上跳舞。高温蒸汽不时从管道裂隙中喷出,被力场约束的能量流像暴躁的雷蛇,偶尔挣脱束缚,抽打在特制的墙壁上,留下焦黑的痕迹。
“读数异常!左侧三区能量过载!”一名研究员惊呼。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秒,暮戈京矢已经动了,她飞快矮身避开一道扫过的能量余波,隔着防护服都能感受到灼热,同时,她的手在控制台上重重一拍,强行切入手动模式。
“生科组,后撤到安全线。机械组,给我D7区物理抑制器的权限,现在!”她没有丝毫犹豫提高音量喊道。
就在她强行稳定能量场的瞬间,一个截然不同的、充满混乱与恶意的意识流,如同冰锥般猛地刺入所有连接者的脑海——那是十号被束缚的自主意识,它在反抗。
【——滚出去——】
精神冲击让几个研究员瞬间脸色发白,踉跄后退。
暮戈京矢的身体也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但她抵在控制台上的手甚至没有移动分毫。面罩下,她的眉头蹙紧,声音却依旧平稳,甚至带上了一种强制性的安抚力量:
“稳住。它的意识还很混沌,跟随我的引导,构建精神防火墙。”
她独自承受了最猛烈的第一波冲击,为其他人赢得了宝贵的反应时间。当危机在几十秒后暂时解除,她松开微微发颤的手指,回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团队,只问了一句:
“有人受伤吗?”
在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她便再次将注意力投向了那片躁动不安的生物组织。
十号,如此之高的自我意识,甚至给她一种能够交流的感觉,这就是怪兽的进化吗,幸好按资料所说,它自愿被做成战斗服,前提是必须由保科宗四郎穿戴。
暮戈京矢轻轻掐了下手心,隔着防护服没什么感觉,只能垂下手,被这么风格粗暴的怪兽盯上,不知道该说第三副队长不幸还是说他天赋异禀,她脑海中闪过一小时前保科离开前有些担忧的表情,毕竟看上去二者完全不搭嘛。
3. 立川基地二三事(1)
经过三个小时的解析,熔断,链接,再熔断,继续链接……
十号的意识终于稳定下来,核中传来的信号流也变得平稳,暮戈京矢刚刚又正面接了十号意识最后也是最狂暴的一波精神冲击。在意识流撞入她识海的瞬间,她喉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她心里骂了句脏话。
这也就是为什么绝大部分怪兽武器研究都不采用人体与怪兽神经流直接对接的方式,稍有不慎,轻则七窍流血脑震荡,重则精神错乱,甚至脑损伤变成植物人的案例也有过,当代防卫队科研技术,一般会采用把神经流编写转化成电子信号,与电脑接驳,慢慢的调试和复写,研发过程的风险降低了很多,但最后却压在了试用者的身上,没有与人体切实的接触数据,再多的模拟也会出现没有发现的问题。
而随着怪兽等级的提高,这问题对初次穿戴者来说往往就是致命的,一般这种编号怪兽的战斗服,试用者上试验台前要签生死状。
暮戈京矢大概清楚关西保科家这次突然发话,保她提前出来,就是因为只有她愿意且有能力承担人工接驳,作为历史悠久的讨伐世家,他们不可能让保科宗四郎冒试用的风险。
就是不知道年轻的副队长本人知不知道这一层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股源自编号怪兽的强大精神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虽然绝大部分被“井”的屏蔽设施所阻隔,但那最尖锐的一缕,依旧化作一道微不可查的涟漪,悄无声息地扩散了出去。
井内高压环境让时间流逝也模糊了,外界,夜色已深,办公区的灯光次第熄灭,只剩副队长办公室还亮着一盏孤灯。
保科宗四郎终于处理完因交接而积压的文书。他向后靠在椅背上,闭眼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白皙的面容在灯光下透出显而易见的倦意。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刚刚煮好的咖啡,滚烫的液体带着苦涩的香气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疲惫。
就在这一刹那,一股毫无来由的、极细微的心悸感骤然掠过他的心脏,让他端杯子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那感觉转瞬即逝,快得像是错觉,只留下一丝难以捕捉的异样。
办公室里异常安静,只有空调低沉的运行声,和杯中热气袅袅升腾的细微动静。
“叩叩——”
敲门声很轻,仿佛知道里面的人状态如何。
“请进。”
亚白米娜推门而入。她似乎也刚结束工作,换下了常穿的战斗服,一身简洁的深色便装,长发松散地束在肩后,带来一丝不同于白日的柔和。
“还在忙?”她的声音在静谧的夜里也放低了些。
保科无奈地笑了笑,晃了晃手中的咖啡杯:“算是收尾了。队长你呢?”
“刚做完新武器的初步适配报告。”亚白将一份电子板轻轻放在他桌上,动作熟稔地走到一旁的小型咖啡机前,给自己也接了一杯。“数据我发你了,有几个参数需要你明天确认。”
“好。”保科接过电子板,却没有立刻查看。他只是看着亚白自然地坐在对面的椅子上,两人共享着这片深夜的宁静与咖啡的香气。这是一种经年累月并肩作战形成的、无需言语的默契。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亚白先开了口,目光落在保科脸上:“那位技术指导,你感觉如何?”
保科放下杯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暮戈京矢吗?”他沉吟道,疲惫让他语调比平日更慢,“一个……能力与问题同样突出的天才。她今天只用了几句话,就让整个研究组高效运转起来,但也……”他想起那份语焉不详的档案,苦笑了一下,“直接得让人措手不及。”
他简单描述了暮戈在实验室的雷厉风行,以及那句让他失笑的“食堂在哪”。
亚白安静地听着,眼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沉静。直到保科说完,她才缓缓开口:“能被四之宫功长官视为左右手的人,必然有其非凡之处。”
四之宫长官的左右手…… 这个评价,比保科想象的更高。他心头微动,那位已逝长官的影子,似乎正透过暮戈京矢,再次笼罩下来。
“我明白。”保科颔首,倦意让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只是,总部那份‘危险’的判定,实在是让我放心不下。”
“谨慎是必要的。”亚白表示同意,她站起身,像来时一样准备悄然离开。走到门口,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入保科耳中:
“但保科,我们此刻最需要的,正是一把能斩开困局的刀——无论握刀的手,是否戴着镣铐。”
门被轻轻带上。
办公室里重归寂静。保科独自坐在灯下,亚白的话语与杯中残余的热气一同缠绕着他。他转头望向窗外沉沉的夜幕,立川基地沉睡在安宁之中。而那个被镣铐和谜团包裹的“变量”,正身处地下深处的“井”中。
他端起杯子,将最后一点已经温凉的咖啡饮尽。苦涩的回味在口腔里蔓延开来。
刀吗……或许吧。只希望这把刀,最终指向的是敌人。
接下来的三天,立川基地仿佛一个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保科宗四郎被淹没在文书、会议和队员训练的漩涡里,忙得脚不沾地。当他终于在某个午后,活动着肩颈从训练场回到办公室时,一个念头如同迟来的闪电,猛地劈中了他——
已经三天了。
他好像……完全把那位总部派来的、级别极高的、需要严密监管的技术指导给忘了。
这不对劲。以她的“危险”级别和总部的严密监控,即使没有违规,系统也应定时生成报告。这种彻底的“安静”,反而像是某种……被刻意过滤后的结果。
冷汗瞬间从后背渗了出来。一种混合着巨大疏忽带来的心虚和隐约担忧的情绪攫住了他。他立刻试图通过内部系统联络研究所,或者定位暮戈京矢的权限位置。
然而,那条由总部直接授权的特级线路,操作界面复杂得令人咋舌。保科皱着眉,修长的手指在光屏上快速滑动,点开一个又一个嵌套菜单,却始终找不到那个简单的通讯按钮。
……这真的是通讯界面,而不是什么怪兽基因的加密程序吗?!
他在心里暗暗抓狂,脸上还勉强维持着副队长应有的镇定。最终,他放弃了与高科技的搏斗。
——必须亲自去一趟了。
希望那位研究员只是沉浸在研究中忘了时间,而不是在他的疏忽下,已经在立川基地里……呃,做出了什么需要动用“反人类罪”来审判的事情。
他几乎能想象出总部质询时,自己百口莫辩的样子了。
保科怀着一种近乎“奔赴刑场”的心情,快步走向研究所。他越想越觉得心虚,自己签了那么多保证书,结果转头就把最重要的监管对象抛之脑后,这实在是职业生涯中不可饶恕的失误。
话又说回来了,她都不申请外出的吗?!
当他刷开“井”区外的门禁时,正好碰上一组研究人员从气密门内出来。他们都穿着厚重的白色防护服,像一群臃肿的企鹅,面罩上凝结着水汽,难以分辨谁是谁。
然而,保科的目光却凭借一种难以言喻的直觉,瞬间锁定了其中一道身影。那人走在最后,身形在高大的研究员中显得有些清瘦,但步伐却异常稳定。
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那人回过头来。隔着布满水雾的面罩玻璃,保科果然对上了一双他印象深刻的、绀青色的眼睛。
暮戈京矢似乎也认出了他,抬手利落地解开了面罩的卡扣。随着“咔哒”一声轻响,防护服沉重的头罩被取下,露出一张因闷热而泛着微红的脸颊,和一头被汗水浸湿、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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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不堪的黑色短发,几缕发丝不服帖地四处翘着。
“副队长?”她微微喘了口气,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有事?”
保科一路上准备好的所有说辞,在看到她明显刚从一线撤下来的样子后,直接从他脑子里蒸发了出去,一时卡壳。巨大的心虚感涌了上来,他总不能直接说“我是来看看您老人家是不是还在,顺便确认一下您没有实施反人类计划”吧?
“啊……这个,”保科轻咳一声,大脑飞速运转,脸上迅速挂起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只是来看看研究进度是否顺利,以及……限制器定期报告为什么中断了?” 他硬着头皮问了出来
心虚的别太明显了,暮戈京矢没觉得冒犯,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挺有意思的。她抬手徒劳地试图压了压那些不听话的头发:“大概是因为地下设施的信号屏蔽——稍等,我先去消杀室。”
她径直走入与实验室的相连的消杀隔离甬道,厚重的合金门在她身后合拢。
“检测到高浓度生物活性残留,启动三级净化协议。” 电子音在纯白色的狭窄空间内响起。
随着定向能量湮灭场的启动,附着在防护服表面及缝隙中的活性粒子辐射和异种能量签名被清除,接着是解脱剂和高频声波,让她身上粘黏的组织碎屑逐渐剥落。
最后她拆去厚重的防护服,灭活喷雾淹没了她。
整个流程持续了整整五分钟。
当最后一道净化程序结束,排气系统将残留物彻底清除,指示灯由红转绿。内侧的气密门滑开,保科看到暮戈京矢从弥漫的白色雾气中缓缓走出。
她取过一旁的白大褂披上,保科注意到,即便经过了如此彻底的消杀,一股极淡的、如同电离后的臭氧混合着某种金属腥气的味道,依旧若有若无地萦绕在她周身——那是编号怪兽残留的、无法被完全抹除的信息素。
“你还好吗?”保科有些小心翼翼地问。
暮戈京矢脸上的潮红已经褪去,显露出苍白的面色,“嗯?还好,今天来视察进度?”
“嗯……也不完全是——你这些天就一直待在研究所?”
这话一出口保科就后悔了,意思好像他怀疑什么一样,但他其实想问她休息怎么办?吃饭怎么办?都在这个研究所里解决了吗?为什么三天都没联络过他呢?
好在暮戈京矢没在意,她绕过保科走到冷柜旁,翻出一个铝制盒子:“当然,十号的细胞活性相当棘手,你有福了,副队长。”
保科想到十号叫嚣着占据他的身体,下意识皱眉:“别说的好像我要跟它绑定一样……研究遇到了困难吗?”
“事实上,初步解析已经完成了。”
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并肩往外走,实验室嘈杂的人声渐渐远去,保科听到这句话微怔:“这么快?”
“已经算慢了,你的十号像个狂热追求者一样嚷着要见你,光是建立起链接那一下,我的脑子都要被吵炸了。”暮戈京矢用平缓的语气说出让保科脸热的话。
“对不起……不是!能别这么说嘛?什么叫【我的十号】?那家伙满脑子战斗吓死人了!”他忍不住抗议道。
他们走到一处安静的功能间,暮戈京矢把头发扎起来,露出眼下一颗小痣。
“没想到除了整合编号怪兽对人适配度,我还要调节人对怪兽的态度,一定要这么抵触吗?”她不咸不淡地说。
保科副队长一时无言以对,毕竟向总部提出申请的人是他自己。
他吸了口气,把谈话拉回自己在意的事:“进度这么快,怎么做到的?”
眼前的研究领导者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我安排的“两班倒”,一天二十四小时轮班——非常时期非常对待。”
保科宗四郎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一个上世纪的词:“?”
4. 立川基地二三事(2)
你手下的研究员真的没意见吗,听上去完全是被压榨了啊,保科暗自腹诽。
事实上,研究员们确实颇有微词过,但领导者本人已经不是两班倒了,而是这三天中一共随机抽取了几个小时休息,甚至白日班的研究员下班时她在指挥台梳理数据,等他们再次上班时,发现她还站在那,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让人无话可说。
暮戈京矢把铝制盒子放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块灰白色、质地看起来干巴巴的、类似凉糕的方块。
“这是……?”
“营养简餐。”她拿起一块,用指甲划开真空包装,放进功能间的加热仪里,二十一世纪最伟大发明。”
这几个小方块营养全面,饱腹感强,就是没滋没味,口感也欠佳。
保科看着她手里那块毫无食欲可言的“凉糕”,刚消散的一点愧疚又悄悄冒出头来:
“你平时……就吃这个?”
“嗯。”加热仪发出“叮”的轻响,如果不是十号的初步解析刚好告一段落,她此刻应该还在实验室里,就着水把那块冰凉的简餐咽下去,而不是“奢侈”地出来加热。
她拆出一次性叉子,刚要去叉那加热后依旧显得寡淡的营养块,一只手却伸过来,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腕。
保科的手指带着训练后未散的温热,触碰在她因长时间操作仪器而微凉的手腕上,一触即分。
“别吃这个了。”他说。
暮戈京矢抬眼,对上他温和却不容拒绝的目光。
“我们出去走走,”保科朝功能间外示意了一下,窗外是立川基地难得的黄昏,暖金色的光斜斜地照进来,在他深紫色的发梢上跳跃,“一起,吃个饭。”
他强调着“一起”这两个字,清澈的深红眸子微睁,真诚难拒,暮戈京矢的视线有几分艰难地从他脸上,移到自己手腕上刚才被他触碰过的那一小片皮肤,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不属于自己的温度——起码她还拒绝不了。
于是出乎副队长意料,暮戈京矢没多迟疑,随手把简餐塞给走廊一位刚出来的研究员,收获了一个震惊又感动的眼神,“谢,谢谢!”
“走吧”
两个简单的音节让保科脸上的笑容如释重负了一点,两颗小小的虎牙也露了出来,他还真有点怕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来的。
走出研究所大门前,暮戈京矢脱下白色实验服,只穿了防卫队发放的衬衫,棉麻面料被她穿的很板正,领口敞开着露出平直的锁骨,她卷起袖子,随意把凌乱的头发捋到脑后——虽然并没有什么用。
夕阳并不刺眼,她慢悠悠跟在保科副队长后面,深深吸了一口气,品味着带着草木气息的凉意,听副队长有一搭没一搭跟她介绍立川基地,他的关西腔有些软,带点黏糊的尾音,伴着晚风一点点绕进她耳中,她久违地放松下来。
虽说是“出来走走”,但两人也只是默契地在食堂打包一份蛋包饭,食堂阿姨向保科询问最近食堂的口味评价,他笑着聊了两句,又在食堂阿姨热情地开始介绍自家女儿做媒时落荒而逃。
等到他们到保科办公室时,暮戈京矢还在乐,并且完全没有避着当事人的意思,虽然没有笑出声,但闪烁的眼睛和时不时抿起的唇说明了一切。
“有这么好笑吗?”保科无奈道,在门锁屏幕上输入密码:“作为当事人可一点都不觉得呢。”
“不,在我看来是顶级的幽默剧目。”
这回暮戈京矢终于毫不掩饰地露出了自他们相识以来第一个笑容,走廊夜灯下,那双深绿的眼睛仿佛吸走了面容上所有颜色,兀自浓墨重彩,尖尖的嘴角上扬,薄得稍显锋利的唇也柔软了弧度。
门在身后合拢时发出轻微的气密声。她注意到墙角监控探头微弱的红光,这让她的笑意收敛了几分,但眼底的暖意未散。
"所以,"她打量着周围,"这就是副队长的特权?单独的用餐空间。"
保科将餐盒放在茶几上,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调侃:"至少比在食堂被围观强。"他递过餐具时,状似无意地补充:"这里的监控数据直接传到我终端。"
保科宗四郎的副队长办公室与他的人一样,乍看之下整洁、规范,一丝不苟,但仔细瞧去,又能从细节里品出些个人趣味。文件柜顶部摆着一盆长势喜人的绿萝,藤蔓郁郁葱葱地垂落下来,给这间充满金属与纸张气息的房间添了一抹生机。窗台上放着几个造型别致的怪兽模型,一看就是出云科技的新品。
暮戈京矢的目光在那几个模型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自然地落在房间中央的小茶几上。保科正将打包回来的蛋包饭打开,浓郁的番茄酱香气立刻驱散了房间里原本清冷的空气。
“随便坐。”保科指了指沙发,自己则拉过一把椅子,在茶几另一侧坐下——一个既不远也不近,恰好是社交舒适区的距离。
暮戈京矢依言在沙发上坐下,并不拘谨,两人安静地开始用餐。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餐具偶尔碰撞的轻微声响。暮戈京矢吃的依然很快,保科吃得比她慢些,目光偶尔会落在她身上。窗外暮色渐沉,暖黄的室内灯光在她低垂的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她平日里过于锐利的轮廓柔和了不少。他看出她没有吃饭时聊天的习惯,等到她拿起水杯时才找了个不算突兀的话题。
“十号的初步解析完成后,下一步是能量回路逆向工程吧?”
暮戈看了他一眼,有些惊讶于战斗人员竟然会了解科研流程:“没错,这一步算是最简单的了,就是素材的整合,让生物能量作用到装甲上,我认为以往编号战斗服的经验……”
她顿了下,“不说了,长篇大论这些东西留给机械组的人听吧。”
保科表示他虽然不是专业人员,但很愿意了解一些自己战斗服的开发细节,没等暮戈京矢打开话匣子,门被敲响了。
“请进。”
亚白米娜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文件,凌厉的眼眸在室内一扫,瞬间捕捉到每一个细节。
“副队长,签字。”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将文件递给保科,目光却始终锁定在暮戈身上。
保科接过文件时,注意到亚白站的位置正好封住了门口。这个细微的战术站位让他心头一紧——在亚白眼中,暮戈京矢首先是个需要重点监控的对象,然后才是个研究员。
暮戈京矢神色不变,在亚白审视的目光下,她恢复了实验室里的那种疏离感,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放松从未存在过。
“暮戈技术指导。”亚白的语气公事公办,“关于十号能量回路,作战本部要求增加三道验证程序。”
保科敏锐感觉到对面的人一下子就烦躁起来,甚至隐隐流露在表情上。
“理由?”,她克制地问道。
“这是对高风险项目的标准流程。”亚白的回答无懈可击,“特别当主要研究员是......特殊人员时。”
空气凝固了一瞬。保科签字的手顿了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个小点。
暮戈京矢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些,“哦,好吧,当然,【必要的流程】,我接受监督。但额外流程会延误进度至少三十六小时。”
“安全优先于效率。”亚白米娜接过签好的文件,视线扫过茶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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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餐盒,“保科副队长,跟我出来一下。”
门被轻轻关上,亚白带着保科短暂离开了,但她的警告还悬在空中。
暮戈京矢没忍住,掰弯了手中的钢制勺子。
她对亚白队长没有意见,但是对下达这些命令的总部很有意见。
冷静啊,她提醒自己,这时候没人会给她行便利了,即使知道这三道程序毫无意义,纯粹是那边给她添堵,即使其实她的掌控欲在自己的项目上十分严重,被指手画脚是最大的冒犯,她还是得捏着鼻子忍了。
深呼吸数次,她试图把餐具掰回原状,“咔”的一声,勺子彻底断了。
“……”
她反思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在九号事件之后,她情绪确实很长时间没能恢复常态,而带着情绪工作可是大忌。
亚白队长带保科来到走廊上,回头锁住了办公室门,保科有些不解,“亚白队长,怎么了?”
明明上次谈话时亚白队长对暮戈的态度还并不是这样的。
亚白米娜看着自家副队长,不动声色叹了口气:“我收到了一份资料,现在同步给你。”
终端亮起,保科点开邮件:“……第六部队发过来的?”
“准确的说,是第六部队队长亲自发给我的——保科,你是不是又把你哥哥拉黑了?”
亚白抱臂,语气里带着一丝调侃。
……还真是,保科尴尬笑了笑,那这份资料就不是防卫队的公事,而是保科家通过官方渠道转给他个人的情报了。
“我大哥前段时间真的很烦人呀……”他下意识的抱怨在翻到下一页时戛然而止。
【其活动期间,当地均出现异常能量波动或大规模怪兽事件,关联性存疑。】
【所在非官方勘测小队人员损耗率异常,幸存者仅其一人】
【部分行动疑似涉及敏感生物样本跨境转移。】
【未经授权调用S级怪兽样本】
【擅自修改实验安全协议】
【涉及███计划的资料缺失】
【试验编号G5408,评级为限制级,未经过审批】
【试验编号h5469,评级为限制级,未经过审批】
【试验编号G5483,评级为限制级,未经过审批】
【试验编号k1536,评级为限制级,未经过审批】
……
资料里密密麻麻写着违禁的事项,除了有些含糊不清的嫌疑罪名,那些死亡人员名单和违禁试验确是实打实的,保科宗四郎连滑了几下屏幕都翻不到头,代表危险的标红和代表封锁的灰白混在一起,触目惊心,每一项单拎出来都够上军事法庭。
亚白米娜的声音将他从震惊中拉回:“你知道最重要的是什么吗?即使深挖到了这个地步,她的具体信息还是不透明,她到底做过什么,那些试验都有什么目的,防卫队竟然毫无记录。”
她看着保科惊讶的脸色,语气放缓了些,但依旧严肃:
“保科,我并非要你疏远或敌视她。我对她的看法也依然没变,她的能力毋庸置疑。但是,她真的很危险,我不想让你也成为没有内容的试验编号。”
她指了指一部分条目,它们被标明了武装性质。
“她应该有过前线战斗经历,信任她的能力,但绝不能对她失去监管和警惕——这是为了她,为了第三部队,也是为了你自己。”
保科缓缓关掉终端,深吸了一口气。办公室的门近在咫尺,门后是刚刚还与他共进晚餐、谈论着工作的人。然而此刻,这扇门变得有些沉重起来。
5. 立川基地二三事(3)
屏幕暗下去,仿佛将那些标红的“限制级试验”和“人员损耗率异常”也一同锁进了黑暗,保科觉得走廊的空气格外稀薄,压得他胸口发闷。
他推开门。
暮戈京矢还坐在原来的位置上,闻声抬眼看他。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保科几乎能感觉到她周身还未散去的低气压。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一瞬。
“谈完了?”她问,声音比刚才用餐时稍低一些,但语气依旧温和。
“走吧。” 保科率先移开目光,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只是略微低沉了些。他侧身让开通道,是一个引导也是监视的姿势。
暮戈没动,绀青色的眼睛注视着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他那一瞬间的回避和语气里那丝不寻常的紧绷。
“看来,谈话内容不太愉快。” 她淡淡地说,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保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重复道:“我送你回去。”
她站起身,动作不疾不徐,甚至对他露出了一个极淡的、堪称得体的微笑:“好的,副队长,耽误你的时间了。”
这个笑容像一层薄纱,恰到好处地掩盖了所有真实的情绪,却让保科的心更沉了一分。她清醒地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也清醒地知道不该将矛头指向他。
回实验室的路变得格外漫长。两人并肩走在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寂静中回响。
“那些程序,”保科试图打破沉默,声音干涩,“是总部的规定……”
“我明白。”暮戈轻声打断他,目光平视前方,“必要的流程,为了安全和秩序。我理解。”
她说着完全正确、无可挑剔的话,但保科宁愿她讥讽或者发泄,这种滴水不漏的配合,比任何直接的抗拒都更显得疏远。
暮戈京矢这次误解了他的沉默,反过来跟他保证道:“我保证这不会影响到十号开发的进度,也不会让个人立场干扰实验,你可以放心。”
“……嗯”
他一直将她送到实验室门口。
在她用权限卡刷开气密门时,保科履行了他的职责,声音低沉:“暮戈指导。按照规定,在验证程序完成前,你的项目访问权限将受到限制,非必要不得离开指定实验室。”
本来在整个研究所里,她还是能随便逛的。
暮戈的手停在门把上。她沉默了两秒,然后转过身,脸上还是那种温和的、几乎看不出破绽的表情。
“好的,我记下了。”她微微颔首,“还有其他的注意事项吗?”
她越是表现得如此通情达理,保科就越能感受到那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他摇了摇头:“……没有了。”
“辛苦了。”她看着他,礼仪周全,“那么,晚安,副队长。”
气密门在他面前缓缓合拢。在门缝即将完全关闭的最后一瞬,保科似乎看到,她一直挺得笔直的肩线,几不可察地松弛、垂下了一瞬。
那只是一个瞬间的、可能存在的错觉。
总部,某间办公室里。
伊丹司令将一份刚收到的文件轻轻放在红木办公桌上,推向对面坐姿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
“三条额外验证流程。斋藤部长,你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被称作斋藤部长的男人,有着一张仿佛从未被笑容眷顾过的脸,他扶了扶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冰冷。
“伊丹司令,引入‘暮戈京矢’这样的高风险变量,本身就需要承担相应的监管成本。”他眉间的褶皱更深了,“让她接触十号这样的战略级资产,已经是极大的冒险。在确认其绝对可靠之前,必要的束缚,是对整个防卫队负责。”
伊丹的目光投向窗外,似乎又看见当年那个才华横溢的少女。
“当年她带回来的数据,破解了我们三年未曾突破的瓶颈。”
“但也可能带来我们无法预知的灾难。”斋藤毫不退让,“信任需要建立在制度和程序之上,而非个人的能力或你个人的判断,伊丹司令,曾经用个人判断去庇护她的人——”
他及时打住了话头,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失言。
伊丹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希望你的‘底线’,不会扼杀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的……可能性,她迄今为止为防卫队做出的贡献,难道你不清楚吗。”
斋藤站起身,整理了一下笔挺的制服:“我知道,没有切实的证据,以她的功绩,总归控制不了她多久,你一直向审议会施压,不就是想恢复她的身份吗?那又何必急于一时的流程。”
与往日的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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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相比,此时的立川基地实验室显得过分安静,甚至带着一丝凝滞。
核心数据区的访问权限已被暂时锁定,巨大的屏幕上只剩下基础系统界面,那些曾如瀑布般流淌的十号能量流数据消失无踪。几名总部派来的技术官员坐在原本属于研究员的位子上,正按照厚厚的流程手册,逐项核对初步解析阶段的基础日志,规范、严谨,却也缓慢得令人窒息。
“……”
暮戈京矢控制住想把这群人轰出去的冲动,安抚好因接受审查骚动不安的原研究组人员,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她自己出不了这间实验室,索性拖过几张折叠椅拼在一起,靠着墙角一躺,用冰袋盖住眼睛,眼不见为净,在嘈杂中,迅速放空了大脑。
第三部队的研究员没有一个人离开,他们沉默注视着总部的人的动作,自发地不去打扰她,一位年轻的女性放轻脚步走近,小心翼翼给她盖上一件外套。
短短相处的几天,他们已经对这位技术指导产生了尊敬。
几个小时后,保科副队长踏入研究所,准备引领总部的人去会议室,总部官员们低声交谈着咖啡口味,而在他们不远处,第三部队的研究员们正沉默地整理着被翻乱的文件,两个阵营在同一空间里泾渭分明,一时间没找到暮戈京矢的身影。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询问了旁边的研究员。
“暮戈指导?她在那里。”
他循着指点在偏僻的流洗台后面找到了她。
她旁若无人地躺倒在拼接的椅子里,长腿有一半支在地上,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只手臂压着脸上的冰袋,一手垂落,指尖微微蜷缩着,黑发散落,遮住巴掌大的脸,只露出寡淡的唇色,这么狭小不平的椅面,她完全没有屈就的意思,躺出了安然若素的气势,沉沉地睡着。
她的呼吸频率稳定在每分钟6次——这是经过严格训练的人才有的深度睡眠特征,而非普通人的疲惫小憩。
他想起昨天收拾餐具时,那断掉的不锈钢勺子;初次见面握手时,她手掌位置特殊的茧;还有她四肢上具备强束缚力和电击功能的拘束锁。
“……”
保科放轻动作离开了这个角落,迎向总部的官员,心里隐隐松了口气,有点庆幸不用在这种时候跟她说话。
6. 立川基地二三事(4)
“小此木,能麻烦你帮我把这些细则发到各个区域吗?”
亚白米娜的桌子快被雪花一样的纸张埋了,她匆匆理出一份文件交给靠谱的联络员。
“根据文件头的名称分给不同部门就好了。”
“好的队长。”小此木义不容辞地接下了分担队长工作的重任,小小的个子大大的责任,凭借对立川基地绝对的熟悉,她很快就派发完大部分细则,只剩下远在西南角的研究所。
时间很早,但她还是决定尽快送去,清晨的露水微微打湿她的裤脚。
研究所那个一直与她打交道的负责人不在,小此木循着人流走入最里面一间实验室,说起来,这好像是负责保科副队长战斗服开发的那个科室?
她刚从门旁探出个头,“刷!”,一本数据簿擦着她耳边飞过去,狠狠拍在走廊的墙壁上。
“啊!”她一声惊叫,吸引了罪魁祸首的目光。
“嗯?又来一个?”高挑的黑发女人走到她面前,“你是负责检查哪一部分的?”
这语气绝算不上友好,她精致的眉梢眼角还带着余怒,小此木一愣,只能仰头看她:“我是联络员小此木,负责人在吗?亚白队长分发的细则需要接收一下。”
咦?这绿色的眼睛,怎么有点眼熟?
“啊?哦,”女人才反应过来,一把抓起自己的黑发拧成一股,用电子笔固定住:“抱歉,我以为你也是总部派来的人。”
小此木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本来也不怎么来这边,你看我面生也正常。”
“把细则给我吧,”她试图柔和下语气,接过文件翻了翻,随手放到一边,“辛苦,”
小此木打量着她,那种熟悉感终于落在了实处:“啊!你,你是那个技术指导!”
不同于她还能认出来,暮戈京矢已经完全忘了一周前两人在走廊的匆匆一面,只当是一个知道自己的队员,嗯了一声就返回去,动作粗暴地推开一堆纸箱子:“你们几个,再动原始数据,就带着你们这些废纸一起滚!”
她又把一本纸簿直接扔到一个人胸口,那人穿着总部的制服,脸因为恼怒涨成了猪肝色:“注意你的态度!暮戈研究员!”
小此木被如此剧烈的冲突吓到了,不怪她一开始认不出暮戈京矢,与初见相比,现在的她把刘海完全撩了上去,露出了光洁的额头,她穿着宽大的衬衫,那双翠湖一般的眼睛不再冷静疏离,反而充斥着焦躁和愤怒。
“少把你们总部那一套带到这来,我对蠢材就这态度,”她冷冰冰地说,“接受监管不代表要忍受外行的指手画脚。”
总部官员气急,突然冷笑一声:“别忘了你的身份,还以为自己是第一部队首席呢,现在我一个报告上去,你的项目链就会直接断掉!”
“你没有权力。”暮戈京矢差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哦!我想我有!”那名官员露出胜利的笑容,“一个小小的风险预警,你的前科足以让总部重新评估这次项目。”
暮戈京矢顿住了,她盯着对方,手指攥紧又张开,过了几秒,她还是率先移开了视线,甚至勾出一个咬牙切齿的笑容。
“瞧您说的,我刚刚失礼了,不过我们的分歧还不至于影响大方向对吗?”
十号战斗服毕竟是很重要的战略任务,官员从鼻孔里哼了一声,顺坡下驴,对她的服软很受用:“不动你们的数据可以,不过,我要这个的权限。”
他指了指她手腕上的限制器:“你就像人物侧写里一样神经质,充满不可控性和攻击性,我要为所有研究员的人身安全负责。”
暮戈京矢不动声色深呼吸数次,抬脸笑着说:“当然,只要贵组别插手实验进程,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只是,您也知道我现在的监管权在第三部队手中,您大可以去找第三部队申请。”
……
……
纷争暂告一段落,实验室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寂静,只剩下总部官员摆弄权限限制器时发出的细微电子音。暮戈京矢胸口那股灼热的怒气尚未完全平息,她烦躁地后退一步,想离那群人远些,脚跟却差点撞上什么。
她回头,对上了一双带着怯意却又充满好奇的大眼睛。
小此木还跟在她身后,双手紧张地交握在身前,像一只受惊但坚持留下的小动物。
暮戈京矢这才想起这个送文件的还没走。她揉了揉眉心,试图将眉宇间的戾气压下去:“你怎么还在这儿?”
“我……我……”小此木张了张嘴,看着眼前这个与刚才判若两人、却又比初见时更具冲击力的研究员,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下意识地将手里一直捏着的东西递了过去,“您的……笔。”
那是暮戈刚才用来固定头发的电子笔,在之前的冲突中滑落了。
暮戈京矢愣了一下,目光从笔移到小此木脸上。她眼中的情绪很复杂,有害怕,有同情,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安慰她的意图。这种纯粹的善意,在研究所此刻这个充满算计和竞争的地方,显得格外突兀,也……格外的蠢。
但她没有拒绝,伸手接过了笔。指尖相触的瞬间,她能感觉到小此木的手指微微缩了一下。
“还不走,等着看下一场?”暮戈的声音放缓了些,但依旧没什么温度,她随手将笔插回衬衫口袋,“文件已经送到了。”
“我、我这就走!”小此木像是被提醒了,连忙点头。她转身欲走,却又忍不住回头,飞快地说了一句:“那个……暮戈指导,请别太在意他们的话!保科副队长……还有我们第三部队的大家,都很相信你的能力!”
这句话说得又快又急,仿佛鼓足了勇气。
暮戈京矢心说你五分钟前都不知道我是谁,还敢这么说,表面却扯了扯嘴角,那算不上是一个笑容,更像是一种自嘲:“谢谢,你是哪个部门的?”
了解到她是第三部队联络员组长后,暮戈京矢的态度彻底缓和下来:“你跟亚白队长,保科副队长他们经常一起作战?”
小此木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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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负责他们的战斗服检测和战术联络啦,一起作战什么的,是前线人员的事,但大家关系都不错,保科副队长人很温柔的,亚白队长也只是有些不善言辞。”
确定了眼前的小个子女性与正副队长关系不错,暮戈京矢顺着她的话夸了几句,便亲自把她送到门口
“回去告诉亚白队长,细则我看过了,没有问题。”反正大部分也是关于她的。
这算是公事公办的结束语。小此木如蒙大赦,又像是完成了某项重要任务,用力点了点头,这次终于迈开步子,小跑着离开了这个让她倍感压力的地方。
暮戈京矢站在原地,听着联络员“哒哒”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实验室里,总部的人还在,那些令人厌烦的视线依旧黏在她背上。她下意识地想抬手整理头发,却摸到了空荡荡的发髻。
她沉默了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抽出那支电子笔,手法熟练地再次将散落的短发挽起、固定。
保科听到小此木对暮戈京矢“很凶但人不坏”的评价后差点把嘴里的咖啡喷出去。
“咳咳!小此木啊,你认真的吗?”他咳嗽着问,“她……凶你了?”
小此木觉得副队长重点抓错了,难道重点不应该是“人不坏”吗。
保科没法回答单纯的联络员暮戈京矢到底“坏不坏”的问题,但是对她复述的那场争执很感兴趣:“哇,她真这么骂了?那确实很凶了。”
这跟暮戈京矢跟他几次接触留下的印象大相径庭,不用面对本人,保科毫无负担地想象了一下暮戈京矢尖酸刻薄的模样,发现难以想象。
毕竟那个人总是一副冷静克制的样子,连跟他开个玩笑也温和有度。
“但是那个总部的人也很过分,他还威胁关停您战斗服的开发!”小此木义愤填膺道,保科听到这可算是了解她为什么站不熟的暮戈京矢那边了,第三部队的联络员组长,真的很护短。
“没事啦,”保科安抚小此木:“这个项目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关停的,防卫队需要更多‘预料之外的力量’,我也一样。”
小此木这才继续往下讲“……就是这样,她也觉得保科副队长是很好的人,还跟我说以后可以常去找她聊天,她能教我些战场上微调战斗服的方法。”
暮戈京矢本人可能也没想到,这头跟单纯的联络员拉完关系,转头就被她在第三部队唯二知情人之一面前漏了个干净。
“……小此木,你还是少去那边,”保科把“她很危险”咽了回去,
“她的背景比较复杂,第三部队不方便跟她来往过密。”
敬爱的副队长说到这份上,小此木只能点点头:“好的。”
等联络员风风火火离开,保科却难以完全把刚刚的对话一笑了之。
她能为了实验项目低头,甚至能以拘束器的权限交换。
拘束器的权限,他还是不要分出去的好,总部那些人拿到手,天知道会用来干什么,嗯,等那官员来问,就以级别不够,不符规定来回绝掉吧。
7. 立川基地二三事(5)
深夜,总部的官员们早已回客房休息,将他们带来的令人窒息的官僚气息暂时带走。巨大的屏幕上,设备权限的系统复查程序仍在缓慢运行,进度条像一条濒死的蠕虫,艰难地向前蠕动了一小格。
暮戈京矢被这翻来覆去、毫无意义的审查磨得没了半点心气。当针对她个人的行动禁令随着午夜钟声准时解除的瞬间,她立刻在系统里提交了一份简短的外出报告,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实验室。
她沿着寂静无人的楼梯,一路来到了研究所的顶层。这里空旷无人,只有巨大的天窗切割着深沉的夜幕。
她抬头看了看天窗,突然一跃,轻巧地翻了上去,她小心控制着肌肉发力,限制器只是微微闪烁了一下绿光,并未触发刺耳的警报。
从定位信号来看,她依然处于研究所的物理范围之内,不算违规。
夜风拂过她的脸颊,也带走了她眼底最后一丝尚未冷却的焦灼。
今夜没有星星。但她还是将视线投向那片深黑的天幕中,撂挑子不干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一闪而过。
但这个软弱的想法刚一冒头,就被她毫不留情地亲手掐灭。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将拥有完整主我意识的怪兽制成可控的战斗服,其战略意义有多么重大。这不仅仅是技术的突破,更是可能扭转人类与九号阵营之间力量天平的关键。无论如何,这个项目必须掌握在她手里,也只能掌握在她手里。
暮戈京矢阖上双眼,并非困倦,而是为了在一天的琐碎后,思考些有用的东西。
保留十号的主我意识,绝不是在战斗服上加装一个智能聊天程序那么简单。
那些自我意识稀薄的其他编号怪兽,其残留的狂暴意念都足以侵蚀适配者的心神,造成不可逆的精神损伤。十号虽然愿意配合,但怪兽与人类,终究是两个在生物学上截然不同的物种。这其中的难度,不亚于……
她在脑中构建着一个模型:这就像试图将两颗密度不同、质地各异的“蛋”融合在一起。外壳,是两者的物理躯体;蛋清,是遍布全身、传递信号的神经系统;而最核心的蛋黄,则是承载着个体独特性格与记忆的精神力,是“自我”的所在。
那么,难题接踵而至:
如何让两个坚硬程度不一的外壳完美叠加,而不碰碎更脆弱的人类一方?
如何让性质迥异的蛋清相互交融、传递能量与信息,而不至于彻底混合,导致适配者失去自我,变成怪物?
最终,又该如何去小心地、部分地戳破那层隔膜,让两个核心的“蛋黄”不再相互排斥,甚至能产生共鸣?
无数问题围绕着她,暮戈京矢从其中取下一片,如同在夜幕里摘下一颗星星。
这其中的每一个问题,都涉及到生物学上生命形态的差异、机械学上外骨骼与生物体的接驳、以及医学上对神经与精神领域的深层干预。正因为需要如此跨领域的、精深的知识无缝衔接,才需要她这种罕见的、能将不同学科融会贯通的“全能型”人才。否则,让一个机械专家和一个生物学家坐在一起,只会是鸡同鸭讲,最终弄出个驴唇不对马嘴的残次品。
暮戈京矢睁开双眼,眸中已经一片清明。情况尚未生变,在出现决定性转机前,那些“特别观察员”的聒噪,她必须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忍耐是必要的,没人能动摇她的意志,总部不行,政府不行,自己无谓的骄傲更不行。
接下来的日子里,项目重心转向【能量逆向回路】的搭建。得益于过往成熟的案例积累,初期推进尚算平稳,第三部队的研究员们,见识到了暮戈京矢能伸能屈的一面。
她起草的每一份创新性提案,几乎都会在第一时间被总部观察员以“风险评估不足”或“流程不合规”为由驳回。然而驳回从不是终点。她会在收到通知的半小时内,提交一份修订版,不厌其烦地增补更为详尽、甚至显得啰嗦的风险预案和数据推演。一份申请,她能顶着压力反复提交十几次。
她甚至亲自去总部临时划分出来的办公室争取,面对冷嘲热讽面不改色,逻辑清晰地陈述利害,用滴水不漏的专业论述,一点点消磨对方的反对意志,直到那份盖着通过印章的文件被不情愿地推到她面前。
这位技术指导正展现出一种惊人的、近乎冷酷的耐心。她像一道缓慢而坚定的水流,以自己的方式,一点点渗透着监管的铁幕,将偏离轨道的研究进程,不动声色地,重新拉回她所设定的轨迹。
又过了一周,保科收到了能量逆向回路搭建完毕的报告,他这一周忙着把未来一段时间内,参与适配性试验耽搁的工作处理分配出去,时间一晃,进度又走完一块。
将最后一份电子文件归档,标志着与总部观察员的文书拉锯战暂告一段落。他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个人终端适时震动,屏幕上跳出一条简洁的申请通知:
【研究员暮戈京矢】申请离开研究所区域,前往【医疗中心】,事由:【陪同项目负责人进行适应性体检】。
备注规整的像从行政书里扒出来的:“实验进入下一阶段,需采集适配者基础生理数据,建立动态模型。申请陪同记录。”
申请措辞严谨,理由充分,完全符合流程。保科的目光在“陪同”二字上停留了一瞬,指尖划过屏幕,利落地点了【批准】。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制服,刚走出办公室,就看见小此木小跑着赶来。
“副队长!暮戈指导的申请您看到了吗?我已经协调好医疗中心了,现在陪您过去?”她推了推眼镜,脸上是尽职尽责的认真。
保科看着她,忍不住笑了笑:“小此木,我只是去体检,不是去前线。”
“但、但是按照规定和亚白队长的吩咐,您现在的任何身体数据监测都至关重要!”小此木一脸严肃,随即又压低声音,“而且……我也想看看暮戈指导接下来要做什么。”
看来,这位联络员组长对那位神秘的技术指导,依旧充满了好奇。
当两人走到研究所门口时,暮戈京矢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依旧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正微微仰头,看着走廊顶部的照明灯,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目光先落在保科身上,随即又扫过小此木,对她轻轻弯了弯眼:“又见面了,小此木酱。”
略显亲密的称呼,加上带点意味不明的语气,沉绿的双眼好似探出一双钩子,带出恰到好处的亲近。
小此木刚想热情打招呼,保科不动声色上前一步:“走吧。”
去往医疗中心的路上,气氛有些微妙。小此木试图找些话题,但介于暮戈的沉默和保科似乎也在思考什么,回应并不热烈。暮戈京矢则一直走在保科身侧稍后半步的位置,目光偶尔掠过走廊两侧的设施。
医疗中心的检查流程繁琐而细致。从基础的心肺功能、血液分析,到复杂的神经反射、脑波活动监测,保科配合地穿梭于各个仪器之间,在进行到一项需要注射显影剂以增强扫描效果的环节时,医疗官正准备拿起标准制剂,一直沉默的暮戈京矢忽然开口:
“记录,保科副队长对标准制剂中的聚乙二醇400有轻微过敏史,建议换用海藻糖基替代配方。”
医疗官动作一顿,有些惊讶地看向保科。保科自己也愣了一下,这个连他本人都可能忘记的细微档案记录,竟被她从浩瀚如烟的资料中精准捕捉并牢记。
“……是的,麻烦您了。” 保科对医生确认道,目光复杂地看了暮戈一眼。她已重新将视线投向正在初始化的大型扫描设备,仿佛刚才只是陈述了一个最普通的技术参数。
就在等待这项结果出炉的间隙,医疗中心的自动门滑开,两个刚结束日常训练的队员互相搀扶着走进来,一个捂着肩膀,一个抱着膝盖,嘴里还吵吵嚷嚷地争论着刚才训练中的某个动作。
“都怪你冲得太快!”
“明明是你支援慢了!”
抱着膝盖的队员闻言想捶同伴一下,却不想瞬间失去了重心,眼看就要摔倒,却被一双手像提小鸡仔似的一把捞了起来,他站稳刚要道谢,却发现这双手比自己要纤瘦太多,筋骨分明的手腕往上,是白色的袖口。
他们一抬头,正好看见保科副队长和一位陌生的女性站在一起,立刻像被按了静音键一样僵住,迅速挺直身体敬礼:“副队长好!”
保科被他们逗笑了,摆了摆手:“受伤了就别乱动,好好听医生的话。”
“是!”两人异口同声,然后偷瞄了一眼暮戈京矢,后者已经收回了手;他俩脸上写满了好奇,但又不敢多问,只能一瘸一拐地迅速溜走。
这个小插曲让原本严肃的气氛活跃了一瞬。小此木忍不住捂嘴偷笑,连保科也无奈地摇了摇头。暮戈京矢想笑却只是勉强提了提嘴角,她悄悄拍了拍自己的脸,心说难道最近被总部那些人弄得面部肌肉失调了?
当进行到一项需要保科进入密闭扫描仓进行全身断层扫描时,小此木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暮戈京矢却在这个时候上前一步,对操作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对方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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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随即点了点头,在控制台上调整了几个参数。
“怎么了?”保科躺在扫描床上,注意到这个小插曲。
“标准参数的灵敏度对于建立你的基线模型不够精确。”暮戈京矢走到扫描仓的观察窗前,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平静无波,“我稍微调高了一点,可能会有些许不适,忍耐一下。”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仿佛这本就是她的权力范围。
保科无奈地笑了笑:“……好吧,听你的。”
扫描开始,一股比以往更强的磁场穿透身体,带来细微的嗡鸣和皮肤下的刺麻感。保科闭上眼,集中精神对抗这种不适。巨大的全息屏幕亮起,保科身体的各项数据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刷新、构建。
“基础代谢率、神经传导速度、肌肉纤维密度分布图……”医疗官在一旁报着项目名称。
暮戈京矢就站在主控台前,绀青色的瞳孔倒映着流动的数据瀑布,直到——保科宗四郎的三维人体模型在屏幕中央被精确构建出来。
那不是简单的轮廓,而是由数以亿计的数据点构成的、近乎透明的能量化拟真模型。肌肉的纹理,骨骼的结构,血液的流动,乃至更深层的生物能量场……他身体最核心的秘密,以一种惊心动魄的、单向透明的方式,在她面前展露无遗。
保科用毛巾擦了擦汗,走到她身边,看着屏幕上那个纤毫毕现的“自己”,耳根有些不易察觉的发烫,但语气却带着一种故作轻松的调侃:
“这下可真是毫无保留了,技术指导。连我十七岁时训练留下的旧伤疤痕,都逃不过你的眼睛了吧?”
她的视线终于从屏幕上移开,落在他本人身上。目光从他带着汗水的脖颈,滑到因刚刚结束测试而微微起伏的胸膛,最后回到他脸上那强装镇定、却掩不住一丝紧张的脸上。
这一眼,像是在将屏幕上那个冰冷的模型,与眼前这个温热的、会呼吸的、会开玩笑的生命体,进行一次校准。
“数据只是工具,副队长。” 她收回目光,拖长语调,“它的意义在于帮助我们打造出最适合你的装甲,而不是评判伤疤的来历。”
她把手边一杯水递给保科。
“谢谢,”保科接过抿了一口,是刚好的温热。
走出医疗中心,傍晚微凉的风拂面而来,将室内残留的消毒水气味和紧张感一并带走。保科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积压在胸口的滞涩感全部呼出。
“啊——总算活过来了。”他小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完成重大任务后的虚脱和轻松。他看向身旁抱着记录板、同样一脸如释重负的小此木,笑着揉了揉后颈:“小此木,这次也辛苦你了,记录得很周全。”
“这是我应该做的,副队长!”小此木立刻挺直腰板,随即又小声补充,“那个……检测的时候,暮戈指导说,您的神经适应性比预想的更好。”
保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沉默的暮戈京矢。她正微微仰头看着立川基地傍晚的天空,夕阳的余晖给她过于苍白的侧脸染上了一点微弱的暖色,那双向来凝望着数据或远方的绀青色眼瞳里,此刻似乎什么都没有想。
察觉到他的视线,她目光回落:“基础的生理数据已经采集完毕,等我们完成外骨骼适配后,对你来说才是真正的考验。”
“是是是,我知道。”保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熟稔,“在那之前,至少让我喘口气吧,技术指导。”
走到一个分岔路口,告别小此木后,保科下意识转向研究所的方向,暮戈京矢忽然开口:“我回宿舍。”
保科脚步一顿,有些讶异地看向她——这幅在研究所里呆到天荒地老的架势,居然还记得有个宿舍?
暮戈京矢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有点不自然地补充:“接下来的技术方案我已经下发,研究组按规程操作即可。”她顿了顿,才接着说,声音里不可抑制流露出一点情绪,“不算太难。”
不算太难。
保科的目光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最终落在道路尽头——那里隐约传来总部官员的谈笑声。
他想起自己最初接手监管职责时,曾认真地跟她提议要建立作息时间表,那时更多是出于职责和一丝应付麻烦的心态。此刻,这个被遗忘的提议,却由她在此刻主动提起。
“嗯,”保科从善如流地点头,脸上是他惯有的、令人放松的微笑,“好,我送你回去。关于时间表的事,我们正好可以边走边聊。”
8. 立川基地二三事(6)
立川基地最近几天流传着一个趣闻,由于事涉队内人气超高的保科副队长,传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整个第三部队。
起初是两个队员训练受伤去医疗室时,看到保科副队长跟一名陌生女性站在一起,那位女性气质卓然,有一双深绿色的眼睛,是立川基地从来没出现过的新面孔,两人回到队友之间后兴奋地讲述了一遍,大部分人将信将疑,表示从来没听说过有什么新来的高岭之花,研究所那边不是一群营养不良的书呆子吗?
后来这位神秘小姐开始频繁出现在第三部队队员们的视野之中,且几乎都与保科副队长绑定出现,好像游戏里固定刷新的特殊npc。
队员A晨间巡逻时,在走廊遇见捧着终端的保科副队长,那位黑发绿眼的女性紧随身侧。副队长正把终端侧过来展示数据,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操作,指尖却在触碰到屏幕前戛然而止,自然地收回手插进白大褂口袋。队员A向保科问好,得到了一个一如既往温和的笑容。
户外训练场中,保科副队长在高台上刚发布完惨无人道的训练任务,露出两个小虎牙面对队员们的哀嚎,下一秒一道纤瘦的身影便从阴影里转出来,居高临下盯了他们一会,转头跟保科副队长说了句什么,笑点低得人尽皆知的副队长当场笑弯了腰。
底下苦哈哈跑圈的队员:“......”那女人到底说了什么?不爽!
食堂成为目击率最高的场所。有坐得近的队员听到这样的对话。保科副队长皱着脸拖长了语调:“......你自己天天吃年糕片,凭什么管我什么时候吃饭啊。”
坐对面的女性已经迅速解决了自己的餐食,把餐具整齐摆在一边,闻言挑了挑眉:“那是营养简餐,而且你能有点作为适配者的自觉吗?医疗官说你长期不规律饮食和作息紊乱,近期必须调整。”
保科副队长低头去戳盘子里的西兰花:“......”
被三天睡五个小时的实验室主理人说作息紊乱,简直岂有此理。
那双深湖般的绿眸眯了起来:“我不介意跟小次木建议你每天都吃年糕片来保证营养摄入平衡,那东西很方便,也不会耽误你热爱的工作。”
保科戳着西兰花的动作顿住了。他抬起头,脸上闪过一丝措手不及的无奈,声音里带着点认命般的抗议:“……这就不必了吧,暮戈指导。”
他试图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诚恳一些:“我会注意调整作息的。”
由于当事人之二的暮戈京矢过于神出鬼没且气场生人勿近,有好奇又胆大的队员只能去问保科副队长,结果私下里一向很亲和的副队长这次罕见地没有正面回应,只是说她是负责战斗服开发的技术人员。
顺便一提,自己在第三部队有个应援团的事,大概是号称对第三部队无所不知的副队长唯一不了解的盲区。
立川基地的淋浴间里,水汽氤氲。
几个刚结束训练的女队员正在冲洗,话题不知不觉就绕到了那个新来的、总是和保科副队长形影不离的女人身上。
“话说,你们谁看清楚那位到底长什么样了?”短发的梶田七濑用毛巾擦着头发,忍不住发问,“每次感觉看清楚了,一转头又忘了她具体啥样,就记得……挺白的,怪好看的,但也不敢盯着看。”
“人家叫暮戈,这姓氏确实挺难念的,也不知道名字是什么,”
一旁的通信员由美关上水龙头,若有所思:“我上次在医疗室走廊和她擦肩而过。她真的……很特别。”
“怎么说?”
“皮肤白得有点透明,像从来没晒过太阳。”由美努力回忆着,声音不自觉压低,“头发黑,眼睛是那种很深的绿色,看着你的时候,感觉不到温度,不像保科副队长那样带着笑,也不像亚白队长那样有压力……她身上总带着一股味儿。不是汗味,也不是香水味,是研究所里消毒水、臭氧,还有某种……冷冰冰的金属混合在一起的气味,闻久了让人有点发怵。”
另一个队员插嘴,语气里带着点敬畏和不解:“我听说研究所那边的人私下叫她‘人形终端’?因为她脑子里好像装了整个防卫队的数据库,而且……”她也压低声音,“她好像不用睡觉的!有人值夜班的时候,总能看到她实验室的灯亮着。”
“而且你们发现没,”梶田补充道,带着点分享秘密的兴奋,“她从来没单独出现在研究所外面过!总是跟在副队长旁边,跟个背后灵一样。”
“但她长得是真好,”由美叹了口气,语气复杂,“那种好看……像出云科技上次推出的概念仿生人一样,又高又帅……”
“帅?”
“对啊,你不觉得她穿白色实验服都比别人好看吗,个子又高,脸的轮廓立体的像建模,就是帅气啊。”
“我更好奇她到底什么来头,”梶田裹上浴巾,总结道,“神秘兮兮的,天天跟副队长后面,能把研究所那群眼高于顶的书呆子治得服服帖帖,对自己也狠得下心。这种女人……啧,绝对危险,但也真他妈的带劲。”
水雾渐渐散去,关于暮戈京矢的讨论也渐渐停歇,而她本人对此一无所知,或者说毫不在意。
又一次在食堂,不断有队员来跟保科打招呼后,两人找到位置坐下。
暮戈京矢并没有第一时间进入她的食不言寝不语模式,而是看着保科慢悠悠地说:“我现在相信你是凭真本事当上副队长的了。”
保科有些疑惑:“嗯?为什么这么说?”
暮戈京矢低头摆弄餐具:“毕竟,如果只靠这种‘微笑待机时长’来竞选,你早就该当总司令了。”
保科一边笑一边试图压下嘴角,他知道这是在调侃他标志性的、持续性的温和笑容,精准又促狭,但毫无恶意。
这段时间,保科的行动轨迹与这位技术指导高度绑定,他这才对自己的监管人身份有了切实的感受,简直像每天都带了个移动吐槽机器,这机器外表精良,大部分时候保持缄默,但时不时就会对他经手的事务进行尖锐犀利的点评。
是的,经过高密度接触,保科宗四郎发现,暮戈京矢竟然还有毒舌属性,大概是因为天才总是傲慢的吧,而一旦理解了她辛辣点评中独特的幽默,保科发现这绝对是工作时的一大趣味,尤其是她的讽刺对象不是自己时。
暮戈京矢现在采用每天组会的方式跟进研究进程,用她的话来说,外骨骼的搭建实践大于理论,素材重构完成之前,谁也不知道结果是什么,所以等待成了这项进程的主旋律,不用她每天泡在实验室。
保科因为好奇,去参加了一次她的组会。
所有十号研究组的成员排排坐,挨个汇报进度和想法,暮戈京矢坐在首位,手指轻敲着桌面,大部分时候头都不抬,只有听到一些明显脱轨的想法才会停下敲击的指节。
保科坐在她身侧,虽然听不太懂高深的技术用语,但每次听到有节奏的敲击声一停,就知道这个汇报人要惨了。
某位总部技术员在会议上提出一个基于二十年前理论的方案。
暮戈京矢听完陈述后,平静地说:“这个模型的精巧之处在于,它完美复刻了历史。”
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甚至有点高兴,“谢谢,我们确实参考了经典……”
暮戈京矢前倾身体打断他,露出一个毫无温度的微笑:“是的,就像用竹简来记录云端数据一样,充满了古典的、毫无意义的浪漫。”
她一挥手,屏幕上的模型被转了一圈:“现在告诉我,这玩意不会进回收站的理由。”
保科立刻低头假装咳嗽,掩饰笑意,这绝对是保科副队长想笑却不能笑,憋的最辛苦的一集,谁来管管她,哦对,自己好像就是监管人来着。
每次组会开完,所有人的脸色都可以用“劫后余生” “面如菜色” “心有余悸”等来分类,保科在一边看着都觉得很有压力,暮戈京矢听了他委婉的建议后,却跟他说:
“如果不是要顾及总部的观察员,大部分人说出第一句话,我就会让他们回炉重造,”她讽刺一笑:“毕竟……我不能显得太过【独裁】。”
保科:“……”你这个实验室最大独裁者到底在说什么?
而她揭露性格中这尖锐的一角,反而让保科觉得跟她拉近了距离,两人之间的交流也不再只围绕着研究,偶尔,保科在办公室里会跟她说起工作上一些琐事,换来她两句不咸不淡的点评,从这些简短的对话,保科发现她的知识面涉猎相当广泛,上到防卫队与出云科技的合作模式,下到队式格斗术步法发力方法,她都能漫不经心听他说完,准确给出直指要害的建议。
一个午后,保科坐在办公桌前整理队员资料,暮戈京矢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斜靠着翻从过往模型里总结出来的案例,厚厚的纸张被极快地翻动,她看上去心情不错,左手不断变换着手势,保科想起开组会需要讨论的时候,她说话时也经常不经意地加入一些奇怪的手势。
“暮戈,你这个动作……是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他带着好奇问:“开组会的时候也是,你解说的方式……很有感染力,和我见过的其他研究员不太一样”
沙发上的人动作一顿,看向自己的手:“啊,这是在意大利养成的坏习惯。那里的导师说,如果你的手不说话,你的想法就只表达了一半。”
她语气带着怀念的笑意。
这是个放松友好的信号,保科趁机追问:“我记得你去过很多国家,嗯,进行研究?能跟我讲讲吗?”
“哦?研究,也可以这么说吧。”
暮戈果然没拿话刺他,只是换了个姿势,头朝保科这边躺在沙发上:“想听什么?海外稀有的怪兽样本?欧美防卫队军政一体?还是秘鲁地裂中能量勘测?”
保科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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捺住内心那个高喊着“都想听!”的自己,每一个都对他很有吸引力!
但他注意到暮戈说这话时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便谨慎地保持了监管人的分寸:“嗯……这些算是重大机密了吧,我只是想听听你在世界各地的见闻,风土人情之类的。”
暮戈京矢笑了笑,觉得副队长这副强忍好奇、恪守分寸的样子很有意思。她假装没看见他最初听到那些机密词汇时骤然发亮的眼神,顺着他意思开口:“也是,工作内容等我的权限恢复了跟你讲方便一些,风土人情啊,我想想……”
她调整了一下躺姿,目光投向天花板,仿佛能穿透它看到往昔的地中海阳光:“在意大利东北部,我在威尼斯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会议地点在一座十六世纪的古老建筑里。你猜怎么着?报告做到一半,涨潮了,海水漫进了大厅。一群世界顶级的科学家,只能卷起裤管,踩着临时搭起的木板,一边小心翼翼地保持平衡,一边为某个量子模型的细节争得面红耳赤。”
保科忍不住想象那个画面,实在是过于超现实,他笑得肩膀都在抖:“然后呢?”
“然后?”暮戈京矢耸耸肩,用一种倦怠的口吻说,“会议暂停一小时。主办方搬来了红酒和奶酪,大家就端着酒杯,站在水里和台阶上,继续刚才的争论。一位来自罗马的老教授对我说:‘亲爱的,知识是永恒的,但潮水三小时后就会退去。所以,为什么不先享受这杯酒呢?’”
“这真是太……”保科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这种浪漫的混乱。
“太不效率了,对吧?”暮戈替他说了出来,但眼里却没有丝毫责备,反而带着一点暖意,“但很奇怪,那个下午讨论出的几个构想,后来都成了关键项目的基石。也许……偶尔的混乱,确实是创造力的温床。”
保科把资料整理完毕,打包发送给亚白队长,觉得暮戈的声音出乎意料地适合讲故事,轻慢地,带点哑哑的尾音:
“而南部的人把浪漫和危险都当作艺术。比如在正式场合,你可能会收到一个标准的‘吻手礼’。”
“对保守的日本人来说可能有些难以想象吧,事实上,工作和社交场合经常需要这些礼仪,表达……尊敬和致意之类的。”
保科打开电脑上另一份文件:“听上去不错。”
“事实上,我也深受影响,毕竟是古典骑士道的发源地……不过除了面食和艺术,还有些更……地下的规则。比如在西西里,他们有种独特的拒绝方式,叫‘Il bacio della morte’。”
“死亡之吻?”保科重复了一遍这个带着不祥意味的词。
“嗯。当某位‘绅士’轻吻你的脸颊,不是说喜欢你,”暮戈京矢语气平淡的像在介绍西西里的天气:
“而是在你耳边低语‘很遗憾,我们无法再合作了’。相当于一份优雅的死刑判决书。”
保科操作鼠标的手停住,完全没想到聊天画风似乎要朝某个奇怪的方向狂奔不复返了。
“我收到过一次,在那不勒斯,那些坚持古老家族主义的黑手党……”
保科彻底看不进去文件了,忍不住转头看向她:“什么?”
午后的阳光洒进办公室的窗子,穿过窗台的吊萝,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绀青的双眸半阖着,眼下一颗平时被碎发遮住的小痣格外清晰:“……为了一份高能量怪兽素材,把我拎到教堂里——我还以为那个老首领又发疯了让我对上帝祈祷呢,但是——”
她睁开双眼,两指并拢,在唇边印了一下:“——一个‘死亡之吻’。”
那两指比出一把手枪,她冲着保科看过来的方向伸直手臂:“多么迷人的决裂宣告。”
“你……”保科的心提了起来,尽管知道她此刻安全地躺在眼前,“然后呢?”
然后呢?暮戈京矢看着办公室洁白的天花板,一抹阴影掠过她素白的面容,好像又回到那个昏暗阴冷的教堂,角落里点着让人作呕的老式香薰,Maria们像缄默的鸦群,她跪在地上,那些目光是如何落在她背上,那冰冷粗粝的唇是如何划过她的脸颊,血液好像都跟着冻结起来。
她又是如何暴起发难挟持老首领,用他那把保养得当的□□92杀出重围,那天的残阳像教堂地毯上的血一样红。
“我能出现在这里,当然是逃掉了。”她轻描淡写地带过,“礼仪很重要,但没有命重要。”
保科差点没上前摇晃她的肩膀:这么关键的节点你怎么跳过了?哪有你这么讲故事的啊!
保科宗四郎的好奇心彻底被这个带着浪漫和黑暗色彩的故事点燃了,正打算不管不顾地问到底,手机闹铃的响起,把他的理智拉了回来。
“看来,讲故事时间结束了。”暮戈京矢坐起身来。
“咳,我得去第一部队那边了,”保科不无遗憾地说。“卡夫卡在等我。”
9. 训练与九号袭击的真相
有明临海基地是第一部队驻扎地,这支防卫队王牌战力奉行最纯粹的实力至上主义,从不对外招收队员,只在每年部队联合交流演习时吸取精英队员,或者挑选各大军队和讨伐高校的人才,据说第一部队人均解放战力能达到52%,个个有一般部队小队长的水平。
日比野卡夫卡是怪兽八号一事暴露后,便收编在第一部队,由【最强】鸣海弦队长监管。
自从上周见了卡夫卡一面后,保科就跟他约定好,一周来两次有明基地,训练他作为人类的战斗技巧。
想到上周时隔巨变第一次见到卡夫卡时,他坚定的宣告【我绝对不想再看到同伴哭泣了,所以,我要变成8号去战斗】,保科还是颇有触动——那家伙,一脸认真地说出了很了不得的话呢,明明只是个1%的笨蛋大叔。
不过,他不讨厌这种,倒不如说,他一直都很欣赏卡夫卡那样简单却执着的人。
这份欣赏在一个小时后就被打破了。
“砰!”
日比野卡夫卡高大的身体重重倒在训练场的地面上,双眼无神盯着天花板,嘴里念叨着:“我不行了,保科副队长,中场休息……”
保科穿着紧身训练服,好整以暇地溜达到他身边,轻轻踢了踢他的手臂:“比上周有进步,不过距离我的标准还差的远呢。”
卡夫卡露出死鱼眼:“……跟你比……站着说话不腰疼……”
保科笑眯眯:“你说什么?”
卡夫卡一个激灵:“我是说!您辛苦了!”
保科被他这幅逊样逗笑了,估摸着确实到了他的极限,与他面对面坐下来:“对了,关于你上周说的那个步法问题,试试新的发力点。”
他简略讲解了一下,卡夫卡从一脸茫然到恍然大悟,挣扎着站起来跃跃欲试。
“别急,我先给你做个示范。”
保科说着站起来后撤一步,左足尖轻轻一点,整个身体如豹猫般骤然压低。下一瞬,左足弓猛然发力,力道从脚踝贯穿至腰脊,带起一道流畅的旋身——右腿在空中划出凛冽的圆弧,破空声短促而清脆,像一道骤然撕裂训练场空气的鞭鸣。
动作骤起骤停,他轻巧收势,训练服勾勒出的肌肉线条随呼吸平复,“像这样,我之前教你的版本是跳起来腰腹发力,其实并不合适你,你的体型体重远高于我,重心落在地面上,脚踏实地的发力能起到更好的效果”
卡夫卡认真观摩这一凌厉的踢击,发出了疑问:“可是这样效果会不会打折扣?”
保科摇头:“对你来说,跳起来只会浪费力量和平衡。要像这样——把体重压进去,用地面做支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甩’出去,而不是‘跳’出去。”
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同时具备轻盈和爆发的,保科宗四郎对身体的控制已经达到登峰造极的水平,而日比野卡夫卡半路出家,自然要做出调整。
“来,试试,”保科拿起一旁的软垫,“按我刚刚的发力方式。”
卡夫卡深呼吸,沉下身体踢出一击,“嘭!”
这次他没再出现重心不稳问题,力道稳稳传递给了软垫后的保科。
“没错,这次发力轨迹干净多了,记住这个感觉。”保科满意地点点头。
日比野卡夫卡兴奋地挥了挥拳:“谢谢您的指导!还专门为我调整动作……”
“啊,这个改动不是我想出来的哦。”保科活动着手臂,“是暮……那位负责十号战斗服研发的研究员提出的。”
卡夫卡挠了挠头:“上次也听您说起她了,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长什么样子?”
“……”保科话到嘴边又咽下,试图客观地对卡夫卡描述:“跟你一样是黑发,不过她头发软一点,嗯,绿色的眼睛是最明显的特征,眼下有痣……”
“等等!”卡夫卡突然打断他,“绿色的眼睛?是不是那种深深的,像……潭水一样?”
保科有些惊讶:“大概是吧,这个形容挺贴切的——你见过她?”
“那不是暮戈前辈吗!”卡夫卡露出爽朗的笑容:“好久没见她,原来去立川基地了啊。”
“?”这实打实有些超出保科预料了,这种感觉就像,自己小心翼翼拼凑了许久的稀有拼图,刚看出些眉目,隔壁邻居家大叔却跟他说自己看过柄图一样。
他下意识过了一遍卡夫卡入队后的经历,精确地抓住了唯一可能的时间点。
“你……在审查期间认识她的?”
卡夫卡的笑容收敛了些,带着对那段特殊时期的清晰记忆:“是的。当时……在我最混乱的时候,除了鸣海队长,就是暮戈前辈负责我的生物指标评估。”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最开始,是‘第七组’负责对接我,但我最后只见过她一个人——四之宫长官为我担保后,是她花了大量时间,帮我理解体内这股力量,告诉我如何分辨‘怪兽的躁动’和我自己的情绪。”
保科静静地听着,他想到亚白队长对她的定义:四之宫功的左右手。
这么想来,怪兽八号的风险评估,暮戈京矢参与其中反而理所当然了,在某种程度上,她也曾是卡夫卡的“引导者”。这份源于特殊时期的联结,其分量远非一次联合任务可比。
“而且……”卡夫卡的声音低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敬畏,“九号袭击现场,她也在。”
保科瞳孔微缩。九号袭击的细节被总部严格封锁,现场一片废墟,没留下任何影像,所有报告都语焉不详,只确认了结果。他看过的复原报告里,最关键的那次对九号的沉重打击,被归结于 “现场一台临近报废的‘长矛’自动防御炮塔,在遭受能量波及后,发生了无法复现的奇迹性过载射击”。
这个技术解释在逻辑上无懈可击,毕竟现场设备损毁严重,死无对证。
可现在,卡夫卡却说……
“当时一片混乱,”卡夫卡回忆着,语气带着身临其境的紧绷,“我护住奇可露后回头,看见她站在那片废墟里……脚下是碎了一地的枪械和战术服碎片,血从手臂往下淌……但她好像完全感觉不到。”
保科瞬间明白了。根本没有什么“奇迹过载的炮塔”。
卡夫卡深吸一口气,总结道:“那一枪……是她开的。用普通的队式步枪,强行过载,打出了近乎战略级武器的效果,可惜还是让九号跑了。”
他攥紧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如果……如果那时我能更强一点,对九号造成更大的损伤,说不定……说不定暮戈前辈那一枪,就能直接打碎九号的核。”
保科看着卡夫卡,他能感受到这份沉重的自责,也知道这时所有空泛的安慰都是无力的,只是拍了拍他的肩:“看来我们都欠她一句感谢。好了,休息时间结束,我们继续训练。”
他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把这份‘如果’,变成下一次的‘一定’。”
卡夫卡怔了一下,随即,他眼中的迷茫与自责渐渐被点燃,化作更为坚定的光芒。他用力点头,不再言语,而是沉下心,再次摆开了训练的架势。
指导卡夫卡训练结束后,保科披上队服走在有明基地的走廊,一向条理清晰的大脑却有些混乱,他好像揭开了暮戈京矢身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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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秘密,但又好像随之带来了更多的谜团,在这种非常时期,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刚转到一个楼梯口,就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嚷嚷:“放开我!长谷川!训练那群菜鸟只是在浪费我的时间!”
保科:“……”
他利落地转头就走——现在他可没心情跟麻烦的第一部队队长吵嘴,天知道长谷川怎么忍得了这位性格幼稚品行散漫的【最强】这么久的。
而一个念头突然闯入他的脑海:如果说卡夫卡是因为身份原因没有话语权,那个桀骜不驯的鸣海弦又是为什么对九号袭击的真实现场保持沉默呢?他可不是因为总部施压就隐瞒战场情报的人。
就这么一耽搁,楼梯口里的长谷川已经完成了对鸣海弦的镇压,听声音鸣海弦应该是骂骂咧咧地往地下训练场去了,长谷川走出来,正好撞上欲走不走的保科宗四郎。
他身形极为高大,几乎将走廊的光线遮去大半,深黑色的第一部队制服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扣子严谨地扣到最上一颗。那张线条硬朗的脸上惯常没什么表情,此刻看到保科,紧抿的唇角几不可查地松动了一丝。
“宗四郎。”长谷川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长辈称呼看重的后辈时那种自然的熟稔,”来得正好,我这里有件事需要你协助。”
他言简意赅,随即转身示意保科跟上,步伐沉稳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保科对此并无异议,长谷川是第一部队的资深副队长,无论是资历还是能力都值得他敬重。
在陈设简洁的办公室里,不苟言笑的长辈的目光先在保科还带着运动后湿气的发梢上扫过,不等他开口便了然道:“是来指导卡夫卡吧。辛苦了,那孩子让你费心了。”
保科迅速挂上无可挑剔的笑容,心里却飞速盘算着。长谷川是第一部队的实际管理者,也是极少数能完全压制鸣海队长的存在,他不可能不知道九号事件的真相。
“只是例行训练而已,长谷川先生。”保科语气恭敬,措辞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卡夫卡进步很快,刚才……我们还聊起了一些过去的事,关于九号袭击的现场。”
他紧紧盯着长谷川的脸,试图从那片威严的平静中捕捉到一丝波动。
长谷川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并非不悦,更像是一种“该来的总会来”的深沉。
他没有第一时间接保科的话,转身从专用保险柜中取出一个小小的银灰色合金手提箱,平稳地放在桌面上,推向保科。
“把这个转交给京矢,”他交代道,语气公事公办,称呼却很是亲密,“另外,带一句话给她——‘物归原主,好好使用’。”
保科上前一步,双手接过箱子,入手是沉甸甸的分量和金属特有的冰凉触感。他敏锐地察觉到这个称呼是在隐晦表达他的立场,斟酌了一下用词,谨慎地开口:“长谷川先生,关于暮戈指导,我……”
长谷川抬起一只手,用一个明确而不失礼的手势制止了他后续的探询。他看着保科,目光里带着属于前辈的些许告诫和关切。
“宗四郎,”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你只需记住一点:她不会成为你的敌人。”
这句话说得清晰明了,带着长谷川一贯的分量。
“至于其他细节,”他转过身,望向窗外有明基地的景色,“在获得权限前,自行判断。我相信你的能力,宗四郎。”
保科握紧了手提箱的握柄,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他明白,这就是长谷川基于规定和立场能给出的全部信息了。
“我明白了,长谷川先生。”他持重地点头,“东西和话,我都会带到。”
10. 立川基地二三事(7)
当保科把那个手提箱交给暮戈京矢时,她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但听到那句带话“物归原主,好好使用。”,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亮,轻声抱怨了一句:“……真会使唤人。”
随即就要当着保科面打开那个箱子,保科连忙表示回避,暮戈京矢却摆摆手:“没关系。”
她用指纹解锁金属卡扣,拉开把手——里面只有一个轻薄的终端静静躺在那,下面压着几张公文。
“交互式医疗舱项目第四阶段立项批复?”
保科念出了那个冗长的标题,暮戈却已经伸手把箱子扫到实验台的角落,继续摆弄大屏上的物理模型,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
保科看着她,光屏的冷光打在她专注的侧脸——她有一副能画下来的轮廓。
时机不对,场景也不对,保科暗自叹了口气,把满心疑问压了下去。
保科原本以为,那个箱子的交接会是一个契机,让他能顺势拨开环绕在暮戈京矢身边的迷雾。他甚至在心里预演了几次对话的开场,试图在恰当的时机,用不那么刻意的方式,触及那些沉重的话题——关于九号事件,关于她的过去,关于那个神秘的医疗舱项目。
然而,立川基地的日常从未给他这样的“恰当时机”。
新一批候选队员的入队考核进入了最关键的综合评定阶段,大量的数据需要他这位副队长亲自复核。与此同时,总部文书检查的后续整改报告、几个小队在联合演习中的装备损耗申报、甚至是新安装的净化水系统时不时发出的诡异鸣响……无数琐碎却紧急的事务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淹没了他的个人时间,暮戈好像也开始忙新接手的那个项目,与十号开发双线进行,最近整个人连走路都带着匆忙的风。
他依旧每天例行公事地与暮戈见面,完成“监管人”的职责,但场合多半是匆匆前往研究所的路上,或是人声嘈杂的食堂。谈话内容也被严格限制在“十号外骨骼的耐压测试数据是否异常”或“总部新下发的那份格式要求你看了吗”这类公务上。
那个银灰色的箱子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被暮戈随手塞进实验室的某个角落,再未提起。而保科心中那些亟待解答的疑问,也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忙碌中,被无奈地搁置、延后。他偶尔在深夜加班时,会望着窗外研究所依旧亮着的灯光出神,但下一秒,就可能被新的通讯请求打断思绪。
某个再普通也在忙碌不过的工作日,保科从单人训练场回到办公室,端着咖啡杯刚开始思考“暮戈京矢”这个疑难问题——
“副队长!不好了!”
办公室门被猛地推开,两个鼻青脸肿的新队员像麻袋一样被通信员由美丢了进来。
“他们两个!在格纳库为了争谁去给‘雷神’(一台大型防御炮塔)做日常保养,打起来了!”由美气得脸颊鼓鼓的。
保科:“……” 世界存亡的秘密瞬间被“谁擦炮管”的哲学问题取代。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熟练地挂起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深红的眼眸扫过两个鹌鹑一样的队员:“说说看,怎么回事?”
“他、他说我上周保养‘疾风’一架高速侦察机)时螺丝拧歪了零点一圈!污蔑!这是污蔑!”队员A激动地挥舞手臂。
“数据流显示就是有微小偏差!副队长教导我们对待装备要像对待恋人一样精心!”队员B据理力争。
保科忍着扶额的冲动,感觉自己不是在处理队员纠纷,而是在调解幼儿园小朋友关于“谁的积木搭得更高”的争端。他耐心地讲解团队协作的重要性,并“奖励”他们共同负责未来一个月全基地的装备初级保养记录。
刚送走垂头丧气的两人,行政班的小此木又抱着一摞几乎能把她淹没的文件冲了进来。
“副队长!总部后勤部突然通知要来进行季度文书检查!这些、这些,还有这些,都需要您今天之内复核签字!”小此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们明明说好是下周的!”
保科看着那摞文件,感觉自己的胃已经开始提前抽搐。
就在这时,他的个人终端不合时宜地响起,屏幕上跳出一个陌生的内部代码。他下意识接起。
“喂?是保科副队长吗?”一个稚嫩又紧张的声音传来,“我、我是今天刚报到的新人!请问……请问食堂的Wi-Fi密码是多少?我找不到联络员姐姐……”
“……”保科沉默了两秒,用堪比人工智能的温柔语调回答:“是‘Defenser-III-Tachikawa’,全部大写,中间是罗马数字三。祝你用餐愉快。”
挂掉电话,他面对着小此木和那摞文件,露出了一个仿佛能照亮整个立川基地的、无比灿烂却也无比空洞的笑容:“好的,小此木,我们开始吧。”
几天后,立川基地中央训练场。
新一轮的队员选拔测试正在这里举行。场地上,年轻的候选者们正在接受严苛的体能、战术反应与怪兽知识考核,空气中弥漫着汗水与紧张的气息。
保科站在高高的看台上,注视着下方的筛选过程。让他有些意外的是,暮戈京矢今天似乎终于从研究中暂时抽身,安静地站在他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她依旧穿着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绀青色的眼眸平静地扫过场中拼搏的身影,看不出什么情绪。
“看到他们,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保科自然地开口,打破了沉默,语气带着一丝怀念,“拼尽全力,只想抓住一个能留下来的机会。”
暮戈京矢却皱皱眉——这对她来说是一个罕见的动作:“为什么要在这种动荡时期选拔新队员?”
保科明白她的言下之意,九号的宣战还悬在防卫队每个人的头顶,这时候选拔新人,无疑会让他们面对更仓促的风险,更残酷的战场,但……
“总部的意思是,之前立川基地遇袭,一批人员被调动到其他队,现在必须补充战力,东京是重要关口,第三部队负责部分不容有失。”他无奈道。
“然后让这群连枪都端不明白的小孩去填兵线吗?”暮戈尖刻地反问,随口指出了这批新人十几个不足之处,就差把他们贬得一无是处,“我以为防卫队的战略方针已经脱离了中世纪呢。”
“……”保科哑口无言,他不会安排这群新人进行任何可能有“九号风险”的外勤,但也无法保证他们真的不会被波及,更何况她没说错,事急从权,这批新人平均水平确实欠佳,与往年相比都有所逊色,更不用跟上一届四之宫奇可露,市川莱诺,出云春一,神乐木葵他们比了,天才辈出的一届只能说可遇不可求。
暮戈京矢却已经敛下神色,主动翻过了这个话题:“……抱歉,没有针对你的意思,你刚才说什么?”
她转过身,做足了弥补的倾听姿态,绀青色双眼专注在保科的脸上。
“……没什么。”保科原本“从新人选拔话题转到她入队的过去”的聊天战略彻底进行不下去了,并再次产生了深深的忧虑——这群新队员该何去何从?
不管大形势怎样,新一批队员还是在立川基地扎根下来,带来一股青涩稚嫩,但又冲动气盛的新生力量,同时,选拔那天副队长和暮戈京矢的对话也传到了这群新人中。
保科宗四郎在长期接触后能理解她包含在尖酸刻薄下的担心,落在这群血气方刚的新人耳中却不是那个味,于是隔天,暮戈京矢在走廊上被堵住了。
“暮戈研究员,请留步!”为首的少年上前一步,浓眉中拧着倔强和不服气,提高嗓门粗声道:“我们想请教你一个问题!”
语气是个人都能听出来者不善,四周瞬间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走廊里清晨刚结束早训,本来有些疲惫的老队员们立刻支棱起来了,要去洗漱的也不洗漱了,要去吃饭的也不吃饭了,全都驻足围观这几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士——新来的毛头小子对上那位慕戈指导,多么难得一见的场面!
暮戈京矢眼下带着连轴转53小时没合眼的淡青,像看一堆难以名状的高噪音废品似的抬眼扫过他们——时机选的不错,她刚从研究所钻出来,跟保科打了个报告要去他办公室,在这些天的忙碌中,两人间“监管”的界限早已逐渐模糊,偶尔监管人抽不出身时,她就在终端打声招呼,自己去找他,当然她不知道的是,这种默契的纵容背后,是保科在有明基地获得的信息和保证。
但总之,现在是她难得落单的时候。
暮戈京矢此时分外想念副队长办公室的沙发和阳光,刚想让他们从哪来滚回哪去,手腕上的限制器微微振动,一丝兴味在眼底划过,话在她嘴里转了个弯,出口变成了:“说。”
她这幅态度更是火上浇油,少年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说:“关于您前天在训练场上的评价,我认为您在不了解我们具体训练内容和目标的情况下,做出的判断是很不专业且不负责任的!”
他站得笔直,下颌微抬,语气变得强硬:“我们是经过严格选拔的防卫队员候补,我们的努力和潜力,不应该被外行如此轻蔑地对待!”
这话一出,周围响起一阵赞叹——是个狠人!一位高大的队员慌慌张张闻讯赶来,却也只敢缩在人群后:“惨啦!我忘了告诉这几个混小子关于暮戈指导的事了!”,周围人好奇问他:“领头的谁啊?这么横?敢带着人在走廊上堵人。”
高个子队员咳了一声:“他很有点天赋,体能和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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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绩在这一批新人中都名列前茅,初次解放战力好像有——15%。”
——“我,神崎亮,以个人名义,要求您收回那些评价!并且,为您不尊重人的态度,向我们道歉!”
这下走廊里没人说话了,相当一部分人等着看暮戈指导如何回应。
在一片安静中,暮戈京矢开口了,她点点头,目光落在神崎亮身上:“军校毕业的?勇气可嘉。”
神崎亮只当她看过他的报考资料,骄傲地点头承认。
“想必,你也自诩才能出众,是人群中的佼佼者,”她拖长语调,用那种轻柔的语气说,“我见过很多所谓的‘天才’,而他们大多数连名字都没来得及让我记住,就变成了一串伤亡数字。”
神崎亮涨红了脸:“你.....”
她继续又慢又轻地说:“真是令人遗憾......希望你的运气。能比你的脾气好一点。”
毫无疑问,暮戈技术指导独特的刻薄还不是初出茅庐的军校生能承受的,神崎亮不顾同伴拉着他的手,几乎要冲到她脸前:“你根本没资格用那种态度评价我们!你不过是个研究员,懂什么前线战斗的艰辛和我们的努力!”
熟悉的脚步声已经在走廊尽头响起,眼前愤怒的少年声音很大,响彻整个走廊,暮戈京矢听到那脚步声一顿,随即加快了步伐,确认来人已经能听到对话。
“资格?”她轻轻重复这个词,带了点意味不明的戏谑,忽然话锋一转,抛出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觉得,你能比得上你们副队长吗?”
神崎亮猛地卡壳,一腔怒火像是被戳破的气球,瞬间漏了气。他张了张嘴,几乎是本能地反驳:“这、这怎么能比!副队长他当然……”
“他当然怎样?”暮戈京矢步步紧逼,语气依旧轻柔,甚至带出点甜腻的意味:“他当然是天才?是榜样?是你们望尘莫及的存在?那么——”
“这根本是两回事!”神崎亮试图挣扎,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副队长的强大是实打实的战绩!而你呢?你除了会说这些刻薄话,还有什么能证明你的‘资格’?谁知道你是不是靠关系……”
暮戈京矢却露出了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微小笑容——周围又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她笑了!” “我天,我第一次见!”
就在这时,保科宗四郎终于穿过人群来到了风暴中心。他脸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有些僵硬,深红色眼眸里更是写满了近乎绝望的尴尬。他隔着老远就听到了对话,尤其是那几句“跟你们副队长比呢” “懂什么前线的艰辛。” “靠关系”,差点听得他脚下一滑。
救命!谁来让这孩子闭嘴! 保科在内心发出无声的尖叫。他根本不知道他面前站着的是谁!那可是在九号袭击中,顶着漫天废墟和死亡威胁,单枪匹马打出关键一击的人!
“暮戈指导!神崎!”他出声打断这令人窒息的对话,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急切与严肃,“都在这里围着做什么?”
他的出现让神崎亮像是看到了救星,但保科只觉得这孩子眼里闪烁的崇拜和委屈此刻格外刺眼。
然而,没等保科发挥他高超的调解技巧,暮戈京矢的目光轻飘飘地掠过他,仿佛刚发现他的存在,保科发誓,他绝对看到了她眼底那抹几乎要溢出来的、毫不掩饰的恶劣笑意!她甚至几不可查地挑了一下眉梢,故意拖长了语调:“哦,没什么,只是您的仰慕者似乎对我颇有微词。”
完了,她绝对是故意的!她早就听到我过来了!
“御下无方啊,副队长。”她把这句话咬的百转千回。
啊啊啊!别说了!求你了!保科感觉自己的社交生命在此刻宣告终结。脸上那凝固的笑容快要撑不住碎裂开来。一边是亟待教育但某种程度上也算“实话实说”(在对方认知里)的新人,一边是表面受了委屈实则一手促成这个局面只为了给他难堪的“受害者”,他就这样被架在火上烤!
他张了张嘴,脑子里闪过一百句呵斥、解释或者打圆场的话,但最终全部卡死,最终只能挤出一句毫无威慑力的话:“神崎,注意你的言辞!”
暮戈京矢心满意足地看着保科这副快要自燃的模样,不再多言,只是对着他微微颔首,语气轻快得仿佛刚看完一场精彩的喜剧:“我先去办公室等您,副队长。希望您处理‘内部事务’的效率,能比研发进度快一些。”
说完,她优雅地转身,白大褂划过一个利落的弧度,翩然离去。
只留下保科宗四郎独自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混杂着好奇、同情和更多不明所以的目光,内心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杀了我吧,就现在!!!】
11. 立川基地二三事(8)
副队长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主人匆匆离开时未来得及关闭的主机运行的微弱嗡鸣。
在走廊主导了一场风波的技术指导躺在沙发上,一只手臂挡住上半张脸,听到保科进来的动静也没有放下,只是牵起一个在保科眼里十分可恶的笑容:“那么,副队长打算怎么处置你那位勇敢的仰慕者?”
来了。保科心想。她果然不会放过大作文章的机会。
“神崎亮,”保科语气平稳,像在做日常工作汇报,“负责基地所有通风管道的内部清洁,为期一周。同时,抄写《防卫队队员行为规范》五十遍。”
暮戈京矢对这个不痛不痒的惩罚未置可否:“很符合你风格的……教化手段。”
“至于你,暮戈指导,”保科话锋一转,脸上浮现出他惯有的、此刻却显得格外意味深长的温和笑容。
暮戈遮挡眼睛的手臂动了动,等待下文。
“鉴于你卓越的、轻易就能引发基地内部矛盾的能力,”他的笑容加深了些,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语气轻快却不容置疑,“从现在开始,直到我认为风险解除为止——你需要暂时剥夺独处权。换言之,你不能离开我的视线。”
暮戈京矢终于放下了手臂,斜斜瞥了他一眼:“嗯?跟之前有什么不同吗?”
保科毫不闪避她的视线:“当然,我的意思是,24小时,每时每刻——别跟我说你有研究要忙哦,我知道你刚结束一个阶段,”他修长的指尖点点终端上一小时前她发出的申请,“别想躲回你的实验室里。”
这就是他对这场带有恶作剧性质的算计的回应。
暮戈京矢脸上的慵懒神色慢慢褪去。她凝视着保科,似乎想从他笑眯眯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她没有找到。
“哦?”她缓慢眨了下眼睛,用同样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反问:“包括洗澡和睡觉吗,副队长?”
保科脸上的笑容纹丝不动,对那句犀利的反问仿佛早有预料。
“必要的时候,”他语气温和得像在讨论天气,深红的眼底却掠过一丝不容置疑的锐光,“我会背过身去,或者守在门外。至于睡觉……”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沙发,“我的办公室隔音和安保都很好。”
他反手输入了一串复杂的密码,锁住了办公室门,清晨的光落在他过于俊秀的脸上——他的皮肤也很白,并非她那种苍白,而是质地细腻,透着健康血气的白,像上好的骨瓷,在光下有温润的质感。
暮戈京矢盯着他看了几秒,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扯了扯嘴角,算是默认了这个荒唐又强硬的“新规”。
“看来我们达成了共识,”保科坐到办公桌后,屏幕的冷光映上他瓷白的脸:“要补觉的话趁现在,今天才刚,刚,开,始。”
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拉开了帷幕。
上午九点,小此木抱着一摞待签署文件推开副队长办公室的门,瞬间僵在原地。
保科副队长正坐在办公桌后,而暮戈指导蜷在沙发上操作终端,这画面倒不算少见,但今天两人之间氛围明显不同,让她想起了今天早上听闻的那场冲突。
“副队长,这些文件需要您……”
“放在那里吧。”保科温和地打断她,目光却没离开屏幕,“另外小此木,请转告行政部,从今天起,所有发送至暮戈研究员内部账户的非项目相关邮件、通知、公告,全部设置24小时延迟接收。优先级列为最低。”
暮戈京矢操作终端的手指猛地停住。
保科这才抬眼,看向沙发方向,笑容无懈可击:“毕竟,让暮戈指导为这些琐事分心,影响核心项目进度,就本末倒置了。这也是为了‘效率’,对吧?”
暮戈缓缓抬起头,她没说话,但小此木感觉室温骤降。
小此木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逃也似地退了出去。副队长这招太狠了!直接切断了暮戈指导的信息源!
中午的食堂里,保科副队长面前餐盘里的青椒依旧完好。
就在众人以为副队长要再次屈服于“视觉监督”时,他却主动夹起一筷子青椒,自然地放到了对面暮戈京矢的盘子里。
暮戈的叉尖瞬间抵住那块青椒。
保科微笑着,用不大但清晰的声音说:“暮戈指导,我记得你的体检报告显示维生素K和膳食纤维摄入略有不足。青椒富含这些营养素。作为监管人,我有义务确保核心研究员的身体健康达到最佳状态。这符合《高危项目人员健康管理暂行办法》……嗯,大概是第五条的精神?”
他歪头想了想,语气轻松,仿佛只是随口引用。
老队员们惊呆了!副队长竟然反向利用规则?!他什么时候把那些冗长的条例也背下来了?!
暮戈京矢面无表情地将那块青椒拨到盘子角落,冷声道:“副队长,滥用健康管理条例进行餐饮干预,可被视为职权骚扰。”
“这怎么是滥用呢?”保科笑容不变,又给她夹了一块胡萝卜,“这是基于客观数据的、充满人文关怀的合理建议。”
下午,一场关于装备维护的跨部门会议。保科作为主持,正与后勤部长就预算分配进行友好而坚定的沟通。
“……我理解后勤部的难处,但第三部队的装备磨损率确实……”
“副队长,”暮戈京矢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她没有抬头,只是看着自己的终端屏幕,“你刚才引用的上一季度磨损数据,是未经季节系数修正的原始值。使用该数据会使你的论证可信度下降约百分之十二。”
整个会议室安静了一瞬。
后勤部长的眼神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保科脸上没有丝毫被打断的愠怒,反而从善如流地点头:“非常感谢暮戈指导严谨的提醒。既然如此,就请您将修正后的完整数据模型,以及支撑该模型的所有原始监测点记录、算法选择依据,在会议结束前一并提交给后勤部备案吧。毕竟,如此重要的数据,必须经得起反复验证——这也是科研精神的基本,不是吗?”
暮戈京矢操作终端的手指停了下来。她抬眼,对上保科那双带着笑意却不容拒绝的深红色眼眸。他轻描淡写地,将一份简单的数据指正,变成了她需要立即完成的、工作量不小的额外任务。
“当然,如果是您要求的话。”她垂下了眼睛。
暮戈京矢算是彻底领教了这位平日温和的副队长,一旦火力全开是何等难缠。他总能将她看似随意的“规则利用”,用更严谨的规则、更周全的考虑,甚至更无懈可击的温和态度反弹回来,几乎快让她后悔清晨作弄他那一下——也只是“几乎”而已。
事实上在这场目前被对手压制的博弈中,她骨子里被压制在层层冷静刻薄里的掌控欲,被包裹在游刃有余外壳下的好胜心,都被保科层出不穷,花样百出的手段激了出来,此时这场“游戏”的内核对她来说变得简单起来
——试探和评估先放到一边,她要赢。
于是各种交锋你来我往,从办公室到会议室,从一杯咖啡到数据库迭代权限,两人之间简直有火花噼啪作响,让整个第三部队都退避三舍,唯恐成为两人较劲的“牺牲品”
明争暗斗如暗流般在立川基地的各个角落涌动,直到窗外的天色彻底暗沉,时间终于来到了夜晚。
单人训练室的灯光已经亮起,金属地板反射着冷硬的光。
保科宗四郎在训练场中央,手持一对古朴的木刀。他练习的是保科家代代相传的剑术,动作古朴而凌厉,没有花哨的虚招,每一次挥斩、刺击都带着破开空气的锐响。他的身形在灯光下舒展又凝练,仿佛与手中的木刀融为一体,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感。
招式衔接越来越快,他的精神却愈发专注,直到——
他感受到一道视线。
那道视线并不灼热,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专注,像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冷静地落在他每一个动作的细节上。
保科动作未停,一个流畅的残心收势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过身。
暮戈京矢依旧坐在长凳上,终端被她放在了一边。她正看着他,绀青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被抓包的慌乱,只有纯粹的、毫不掩饰的观察。
“在看什么?”保科将木刀放下,随手将有些微湿的深紫色发丝向后捋去,露出光洁的额头。剧烈的运动让他脸上终于染上了一层薄红,但那红晕仿佛是浮在瓷釉之上,丝毫未损其下细腻的基底,反而更衬得他那张面容有一种生机勃勃的精致感,他用毛巾擦了擦汗,走向她。
暮戈京矢的目光顺着他的动作,从他微微汗湿的脖颈滑到筋骨分明的手臂,最后才慢悠悠地迎上他的视线。
“欣赏。”她吐出两个字,语气平平,嘴角却勾起一个极淡、几乎不存在,但保科就是能捕捉到的弧度。
欣赏。
这个词像一把小钩子,瞬间把保科拉回了白天在走廊里,她也是这样“欣赏”着他百口莫辩的窘境,最后轻飘飘扔下一句“御下无方”扬长而去。
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尴尬和一丝被拿捏的微妙恼火,又悄悄冒了出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看着她那双在灯光下显得愈发深邃的绿眼睛,忽然也笑了。他俯下身,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长凳靠背上,将她笼在一小片阴影里。刚刚运动后的热气混合着干净的气息,瞬间包围了她。
“只是欣赏?”他声音放低,带着运动后的沙哑。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动了。
右手如电般探出,这是第三部队近身格斗术里一招凌厉的制敌起手式,直扣她左肩关节!速度极快,且毫不留情,以他的速度和力量,即使是第一部队的精英,也绝无可能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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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有料到——
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她肩膀的瞬间,暮戈京矢的身体只是几不可察地僵硬了零点一秒,随即彻底放松下来。
没有格挡,没有闪避,更没有他预想中可能存在的,凌厉的反击。
保科的手毫无阻碍地扣住了她的肩关节,她就像一尊突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任由他将自己的手臂反拧到背后,整个人被轻而易举地压制在了冰冷的靠背上。
整个过程流畅得诡异,她甚至没有一丝本能的抵抗。
保科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衬衫下纤细却蕴含着力量的骨骼与肌肉,但它们此刻完全处于松弛状态,仿佛他抓住的只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模型。
暮戈京矢的脸颊贴着微凉的木质靠背,声音因姿势而发闷,却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嘲讽:
“满意了吗,副队长?”
他没有完全动摇,低沉下来的关西腔在她耳边响起:“以你的能力,刚才至少有三种方法可以反制。”
“或许吧。”她居然直接承认了,语气攀上一丝倦怠,“然后呢?让监控拍下我袭击副队长的精彩画面,让总部那些等着抓我把柄的人,再给我送来一打‘特别观察员’?”
保科愣住了,扣着她的手稍微松了些。
她趁机直起身,就着保科扣住她手腕的姿势,极其缓慢地,主动地将自己的另一只手腕也递到了他空着的左手上,那对金属限制器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看到这个了吗?”她带着保科的手晃了晃,他下意识收紧力道,“除了定位,它还实时监测我的肌肉电信号和神经反射强度。一旦超过某个……嗯,‘富有敌意’的阈值——”
她抬起眼,绀青色的瞳孔里闪过一丝近乎恶劣的光。
“——就会释放出足以让一个成年男性瞬间失去行动能力的电流。”她微微歪头,看着保科突然凝滞的表情,慢悠悠地补充道:
“怎么,想和我一起尝尝滋味?”
保科的手像被烫到一样彻底松开,后退了半步。他看着她手腕上那圈冰冷的金属,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所谓的“监管”究竟意味着什么,自己方才的试探,又是何等的轻率。
“抱歉。”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
暮戈京矢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终于动手拍了拍肩线的褶皱。“放心,我对这种……‘亲密接触’没什么兴趣。”她重新拿起终端,姿态恢复了之前的松弛,“所以,你的试探可以到此为止了么?我还是更喜欢‘欣赏’的状态。”
经过训练室的插曲,回去的路上的气氛微妙地改变了。白天的针锋相对似乎被消耗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疲惫的平静。
走廊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又分开。
“那个限制器,”保科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电击……会很疼吗?”
暮戈似乎笑了一下,声音很轻:“想试试?”
“不想。”保科回答得很快,停顿了一下,又说,“至少……不想以那种方式。”
暮戈没有回应。沉默再次蔓延,但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尴尬,而像夜色一样自然。
两人默契地没有履行“在副队长办公室睡觉”的协议,在她宿舍门口,保科停下脚步,没有立刻刷开权限。
很累吧?”他忽然问,声音里褪去了白天的所有机锋,只剩下一点真实的沙哑。
暮戈京矢抬眼看他,似乎有些意外于他语气的改变。她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保科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我也很累。”他坦白道,然后像是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抬手,刷开了她的房门。
“早点休息,暮戈指导。”他侧身让开通道,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温和,却又有些不同,“今天.....到此为止吧。”
这就是休战的信号。
暮戈京矢的脚步顿在门口。她回头,看向他。
“为什么?”
她问的不是“真的吗”,而是“为什么突然改变”。
保科看着她,深红色的眼眸在走廊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沉静。
“因为今天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轻声说,“我确认了你的‘危险性’依然在可控范围内,并且……”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微小的、带着些许自嘲的弧度,“我也确认了,这种程度的‘互相折磨’,效率确实低下……很消耗精力。我认输。”
暮戈京矢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就在保科以为她依旧不会回应,准备转身离开时,却听到一声极轻的、几乎消散在夜风里的——
“晚安。”
门轻轻合上。
保科站在空荡的走廊里,许久,才对着那扇门,低声回应了一句。
“啊,晚安。”
12. 出云科技外勤与沉重指控
第二天一早,保科在食堂找到独自坐着的暮戈。他没问她为什么在这里,她也没对他的到来表示惊讶。
“早。”暮戈京矢甚至冲他点了点头。
昨天混乱的一天,到底是改变了什么。
“早。”
保科自然地把她手边的营养餐块换成了一份热食,暮戈瞥了一眼:“多此一举。”
保科在她对面坐下:“食堂阿姨特意给你加的煎蛋,她说你太瘦了。拒绝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失礼。”
他示意暮戈看向食堂窗口,笑眯眯地跟那个热情和蔼的食堂阿姨打招呼。
暮戈京矢想起这位阿姨给副队长做媒的光辉战绩,按下了在她眼皮子底下把煎蛋推开的想法,沉默地拿起了筷子。
“他们……今天是不是太安静了?”不远处偷偷观察这边的队员小声问。
两人在这种平静中用完早餐,期间暮戈京矢对于保科时不时夹到她盘子里的芹菜照单全收,只是在他太过分的时候抬头看他一眼,保科轻咳一声:“……好呗。”
他遗憾地收回筷子,皱着脸开始咽绿色的蔬菜。
立川基地度过了一个平和,忙碌的上午,保科盯完新人们的突击队形训练,终端收到一条消息。
来自出云科技对第三部队负责人的短讯,有一批核心战术部件需要他亲自签收,与此同时还要顺便把部分怪兽十号生物组织拿回第三部队。
保科自然得带上他的“监管对象”,因为他也不知道具体需要哪些组织模块,指望着暮戈京矢一次性精准挑出来,同行的还有一直负责交接的小此木。
三人乘坐的防卫队专用车辆平稳地驶出立川基地大门。车窗外的阳光毫无阻碍地洒入车内,与基地内恒定的人工照明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小此木坐在副驾驶,难掩兴奋地悄悄透过后视镜观察后座。保科副队长负责驾驶,而暮戈指导则安静地靠在窗边。最让小此木感到惊奇的是一幕是:一片格外洁白的云朵轮廓,正好倒映在暮戈京矢绀青色的瞳孔之中,缓缓漂浮移动。那双总是沉浸在数据流或带着疏离审视的眼睛,此刻竟盛下了一片小小的、晴朗的天空。
当车辆穿过自动识别闸门,驶入出云科技总部园区时,暮戈京矢将目光从窗外收回,正视前方。流线型的主体大楼外墙覆盖着能随光线变换色彩的智能玻璃,空中走廊连接着各个功能区,小型无人载具无声穿梭。
“每次来都觉得好震撼啊……”小此木喃喃道。
“您好,保科副队长,这边请。”一位AI引导员精准地来到他们面前。
然而,还没等引导员完全引导,一个穿着白大褂、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中年研究员就从不远处小跑过来,脸上带着熟稔的笑容:“京矢!我就说监测系统提示是你来了!”
暮戈京矢停下脚步,看向来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周身的气息却奇异地缓和了些许。“木村博士。你的数据接口优化方案,上周提交的版本依旧冗余。”
木村博士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就知道你要挑刺!不过比你当年在的时候,我们已经把效率提升15%了!”他这才注意到保科和小此木,“这两位是?”
“立川基地,保科宗四郎。”保科上前一步,微笑着自我介绍,目光在暮戈和木村博士之间转了一圈,心中了然——这是她曾经的同事,关系还不错。
“这位是小此木,我们的联络员。”暮戈补充道,语气是公事公办的平淡,但却自然地为双方做了介绍。
木村博士热情地和他们握手:“保科副队长,久仰!小此木小姐是吧,辛苦你了。来来来,别站着了,签字和取样我带你们过去,正好路上跟我聊聊,京矢,那个非线性能量缓冲模型……”
去往交接区的路上,气氛变得颇为奇妙。木村博士显然是个话痨,不停地跟暮戈讨论着技术问题,暮戈虽然依旧言辞犀利,时不时指出“计算前提错误”或“忽略了材料疲劳系数”,但那种在立川基地常见的、带着防御和攻击性的尖刺却收敛了许多。这更像是一种同行间习以为常的、直来直往的交流方式。
小此木眨着眼睛,看着眼前这超乎想象的一幕。保科则安静地跟在稍后,看着暮戈与旧识交谈时那不同于往常的、更为松弛的侧影,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扬起。
手续办理得异常顺利。有木村博士这个“内部人员”带领,流程简化了不少。在生物样本库,暮戈精准地报出所需组织的编号和特性要求,出云科技的工作人员显然也认识她,效率极高。
“看来你在这里人缘不错。”在等待最后封装时,保科低声对暮戈说。
暮戈京矢看着忙碌的实验室,淡淡道:“只是曾经共事过……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停顿了一下,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理念不合,但技术本身无罪。”
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将这片充满科技感的空间照得透亮。三人之间的氛围,因着这段小插曲,变得更加自然融洽。这趟外勤,似乎正朝着无比顺利的方向发展。
木村博士还在热情地介绍着最新的材料耐压测试数据,保科微笑着聆听,偶尔回应几句,小此木则认真记录着要点。暮戈京矢对这类过于基础的介绍显然缺乏耐心,她脚步未停,略微加快了步伐,将三人甩开了几步距离,独自走向一段连接主楼和素材库的玻璃吊廊。
“咦?那边怎么了?”
走在前面的人突然停了下来,小此木好奇地从保科副队长后面探出头。
距离他们十米开外的走廊交叉口,先行一步的暮戈京矢背对着他们,面前围着一群身穿防卫队队服的人。
“那是……第五部队的人?”小此木惊讶道,“他们来出云科技有公务?”
保科眯了眯眼,直觉氛围不太对劲,正要快步走过去——
“啪!”
最前面的一名女性扬起手,狠狠落在暮戈京矢脸上,清脆的响声在充满科技感的走廊里回荡,格外刺耳。
她身形被力道带得微微一晃,沉默着侧过脸去,表情隐在凌乱发丝之下。
“啊啊啊这是怎么了?”小此木吓了一大跳,而保科已如离弦之箭般闪身上前,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他一把攥住了那名女性队员再次扬起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对方无法再动弹分毫。
“你们要干什么?”
他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温和,暗红色的双眼因震惊和愤怒而微微睁大,锐利的目光扫视了一圈第五部队的人。他们有的面露不忿,有的眼神冰冷,更多的是一种积怨已久的敌意。
“别管闲事,保科宗四郎,”其中一人说,他认出他好像是第五部队一个小队长。
那名女性队员也用力挣开他的手:“放开!”
保科收回手顺势后退几步,正好将暮戈京矢与第五部队分开一道界限。
“哎呀,真不巧,”他脸上重新挂起笑容,但那笑意并未抵达眼底,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硬,“这位的监管人现在是我。不管怎么说,在出云科技对公职人员大打出手,贵队多少得给个说法吧?”
以刀术技巧和爆发速杀著称的第三部队副队长体型不算十分魁梧高大,但是比身后的人高大,队服轻易挡住了白色实验服。
“哼,说法?”领头的小队长冷声道:“我们对杀人犯没什么好说的。”
保科语气也冷了下来: “九条队员,请注意你的言辞。暮戈指导是立川基地的重要技术顾问,你现在的言论,构成了对友军高级技术人员的诽谤与侮辱。”
九条嗤笑一声: “重要顾问?保科副队长,你被她那副皮相骗了吧?谁不知道她是怎么上位的?靠着四之宫长官,现在长官不在了,又攀上你们保科家……”
保科闻言皱了皱眉,正要问个清楚,那名女性队员打断了他:“第三部队副队长?你还真是会给自己找靠山啊,暮戈,”
她自始至终眼神只落在暮戈京矢身上,那种眼神不是讥讽不是厌恶甚至不是愤怒,而是浓烈的恨意:“总部监狱的风景如何?还是说,立川基地已经宽松到可以收容‘反人类罪’的嫌疑人了?”
才赶上来的小此木忍不住反驳:“暮戈小姐是第三部队的重要技术人员,你们说话也太难听了吧!”
她拉过暮戈京矢,担忧地看到她黑发下脸上交错的红痕,诚然,在怪兽讨伐中,这点伤连皮外伤都算不上,但没有哪个防卫队员会被人用这种明显羞辱性质的方式伤害,“好过分!有什么矛盾不能用协商解决吗,为什么要动手打人?”
保科脸上没有一点笑意,视线落在她微微红肿的脸上:“这件事我会向上汇报,不管她是什么身份,现在都是第三部队的人,军纪作风问题还请第五部队内部自行整顿吧。”
他拉起身后一直沉默的人的手:“回去了。”
然而,第五部队的几人迅速移动,无声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没有激烈的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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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冰冷的、充满敌意的视线和紧绷的身体姿态,在洁净的科技走廊里形成了一道无形的人墙。
保科的脚步顿住,将暮戈京矢更严密地护在身后。他没有立刻采取强硬措施,但周身的气息已然变得危险而锐利,如同一把即将出鞘的刀。双方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对峙着,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远处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这短暂的几秒钟,仿佛被拉得无限漫长。
第五部队九条小队长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保科副队长,终究恪守军纪没有再对上级出言不逊,只是哼了一声:“看来保科副队长还不知道她的罪行,审议会没把她最恶劣的事迹写进档案,佐藤,你给第三部队的人讲讲,当年她做了什么。”
佐藤美咲就是那位情绪激动的队员,她闻言勉强把目光从暮戈京矢身上撕下来,深呼吸过后,她讲述了一个不曾被记录在保科看过的任何文件上的往事。
2016年,防卫队面对层级激增的怪兽,开启了一系列战略对策,大城市要塞化改造,防卫队员武器配备更迭等等,而总部科技组和出云科技公司针对新生战力,提出了一项提案。
“哥,你通过了出云科技的体检?”栗发少女惊讶地贴近餐桌对面的年轻人,那人有着跟少女相似的面容和一模一样颜色的短发,有点腼腆地笑了笑:“是啊,上周抱着试试的心态参加了,没想到能通过,好像是体质有什么特殊的地方。”他挠了挠脸,小声说:“美咲,能不能声音小点,大家都注意到了。”
他们坐在第五部队的食堂里,周围来来往往的是结束了一天训练的队员们。
佐藤美咲满不在乎地塞了一口咖喱饭:“这是好事啊,哥,我们小队那么多人报名,一个人都没选上呢,你真厉害!”
她拉过放在两人中间的表格:佐藤健太,26岁,肢体测试,良好,心肺功能……
“这个【细胞适应性】是什么意思啊?”佐藤美咲指着最后一栏。
佐藤健太也不怎么清楚,只是推测可能是编号识别武器的开发:“毕竟四之宫长官他们可以匹配编号怪兽特制的战斗服,说不定这次机会也能给我们配备新武器呢?”
这令人振奋的推测换来了妹妹一声欢呼。
而一个月后,摆在佐藤美咲面前的是另一张纸,冰冷冷写着佐藤健太因为研究事故去世的报告:……佐藤队员于第三阶段适应性测试中突发状况,仪器检测失去生活反应,对比研发组深表遗憾,佐藤队员为科研和进步做出的贡献将是……
她问过了能问的所有人,每个人都说那是实验事故,合理范围内的意外,防卫队高层们不耐烦的说出云科技负责整个项目实行,不关他们的事,出云科技跟她讲每个实验阶段都签署了自愿协议书,生死自负。
不关他们的事,也不关他们的事,那么到底关谁的事?
甚至因为保密协议,她的级别不足以知道实验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翻遍了所有能接触到的档案!” 佐藤美咲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她死死盯着暮戈京矢,“只有一个实验体记录,死亡原因写着‘能量过载,结构性崩解’……项目最高权限的代号签名D072,而审议会上播放的语音我绝不会听错,清清楚楚,就是你——暮戈京矢!”
她向前踏出一步,积蓄了一年的痛苦与愤怒在此刻彻底爆发:
“你告诉我!我哥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什么狗屁实验事故!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为了你的数据,眼睁睁看着他去死的?!”
佐藤美咲饱含痛苦与愤怒的控诉,如同惊雷般在走廊中炸响,随后落下的是几乎令人窒息的、巨大的寂静。
空气仿佛凝固了,细小灰尘从透入的光柱中悬浮,不再飘动。
小此木用手紧紧捂住了嘴,圆框眼镜后的双眼瞪得极大,里面充满了震惊与不知所措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朝保科的方向挪了一小步,仿佛寻求着某种保护——暮戈指导一直都没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反而让小此木感到一种更深的不安,让她不敢去想象那沉默背后所隐藏的东西。
保科此时仍然挡在暮戈京矢身前,听到这骇人的指控后神色凝重,他没有回头,全部的注意力却通过两人相连的手臂,集中在暮戈身上,仿佛想通过她每一个最细微的呼吸节奏、每一寸肌肉的紧绷程度中,解读出指控的真相。
这死寂沉重得能压垮人的神经,所有的压力、所有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个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的黑发女人身上。
13. 不可诉之轻
暮戈京矢在这场争端中始终保持了一种诡异的沉默,她没有用锋利的言语反击,更没有据理力争地辩解,这比指控本身更让人心惊。
在空气寂静下来那一刻,保科感到她轻轻捏了下他的手,示意他放开。
暮戈京矢上前一步,站在了两方对峙的最前边,直面佐藤美咲那张混合着仇恨和痛苦的脸。
她脸上红痕经过迅速的充血,衬得脸色更加苍白,肩背却仍然挺得笔直,那双眼睛直白地,平静地注视着佐藤美咲的双眼,她想起记忆中早就模糊的另一双暖棕色眼睛。
“我是频道的话事人,但不是你要找的D072,在那场实验中,我是他的替补,如果他失效了,就由我以第二技术负责人身份顶上。”
话音落下,佐藤美咲面部肌肉颤动了一下,死死咬着牙:“事到如今你不会要说什么我恨错了人这种话吧。”
在那双绀青色的眼睛里,没有辩解,没有推诿。一些更为复杂的情绪在她眼底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她当然可以解释。她可以说,那场悲剧源于一次无法预测的细胞级突变,远超当时所有的安全模型。她可以说,自己从一开始就反对这个因高层意志而强行推进的高风险项目,在立项书上写下过保留意见。她甚至可以说,正是预感到不详,她才以第二负责人的身份介入,试图在狂热的洪流中,尽可能多地设置安全阀。
而她看着佐藤美咲眼中那焚毁一切的痛苦,脑海中闪回的,是警报凄厉响起时控制台上的数据崩坏,是她试图力挽狂澜却终究徒劳的零点三秒,是最终屏幕上归为一条直线的冰冷轨迹。
她不确定。
所以,她选择了最残酷,也最诚实的一种。
“不。”
她身上白服反射着顶部照明灯冷冷的光,而她的话比这还要冷硬。
“如果我当时在那个位置,我也会做出一样的决策,”
保科猛地看向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所以放心吧,你没有错失复仇的机会,也没有恨错人。”她看着佐藤美咲,又仿佛透过她,看着那个被宏大叙事碾碎的年轻生命,最后,那目光似乎落回了自己身上,带着一种深刻的倦怠,“如果要恨……你的仇人很多,很多。”
佐藤美咲剧烈颤抖着,泪水终于从眼眶滚落,她没想到,对方就这样认下了一条生命的重量,她积蓄了一年的仇恨,就像撞上了一堵无形而冰冷的墙——
“够了!”
一个威严的声音从走廊尽头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总部监察部的斋藤部长在一队宪兵的护卫下快步走来,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锐利如刀。
“在出云科技重地公然斗殴,第五部队的纪律已经涣散到这个地步了吗?”他的视线扫过佐藤美咲,最后落在暮戈京矢身上,“暮戈京矢,看来伊丹司令为你周旋,并没有让你心怀感激。”
他语气严厉,跟暮戈京矢相接的视线里却带着只有她能看懂的提醒和警告。
保科立即上前一步:“斋藤部长,事出有因……”
“保科副队长,”斋藤冷冷打断,“你的监管责任,我们稍后再谈。”他示意宪兵上前,“把涉事人员都带走。佐藤队员关禁闭三天,暮戈研究员——你的外出权限即刻起暂停。”
就在宪兵即将触碰到暮戈时,她平静地抬起手腕,露出那个金属限制器。
“不劳费心。”她的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淡漠,在宪兵的包围下,转身离开,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
走廊里只剩下保科和小此木,以及一片狼藉的沉默。
回立川基地的车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小此木抱着装有怪兽组织的恒温箱,缩在副驾驶座上,时不时偷瞄后视镜里沉默开车的保科副队长。她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暮戈指导最后说的那些话,像冰块一样沉在她心底。
保科专注地看着前方的道路,目光却有些失焦。车窗外的城市风景飞速向后掠去,午后的阳光为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远处的街心公园里,孩子们在嬉戏玩耍,一切显得如此平常而充满生机。这安宁的景象,与刚才在出云科技走廊里那场充斥着仇恨、痛苦与决绝的冲突,仿佛是两个割裂的世界。
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微微泛白。暮戈京矢那张平静接受一切指控的脸,佐藤美咲混合着泪水与恨意的眼神,还有斋藤部长冰冷的目光,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
“副队长……”小此木终于忍不住,极小声道,“暮戈指导她……会不会有事?”
保科没有立刻回答。车辆平稳地驶过立川大桥,波光粼粼的河面在阳光下闪烁,像撒了一把碎金。他深吸了一口气,关西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先回去吧。基地里,还有很多工作等着我们。”
出云科技的临时办公室里,斋藤部长坐在宽大办公桌后,屏退了左右,双手指尖相对,用评估的目光打量着暮戈京矢,似乎在审视一个,很有些麻烦,却不得不处理的特异点。
视线落在她带着红痕的侧脸,他最终的开场白却是:“这件事……总部对不起你。”
他金丝眼镜后的神情仍然严厉:“在这方面,你一向做的很好。”
暮戈京矢知道这说的是表面上她担下了所有罪责,没有扩散到更高层的决策问题。
在那些人看来,揭露真相,意味着承认项目存在重大伦理问题,承认资方为了利益罔顾队员生命,承认防卫队在监管上的严重失职。没有人愿意承担这个后果。
她根本不想跟他解释她原本的动机,觉得真的挺没意思的。
“所以……你的审查进程,看来可以收尾了。”斋藤部长说。
暮戈京矢无力地抽了下嘴角,终于没忍住:“别扯了行吗?你们什么时候真正在意过那场事故,比起一名队员的牺牲,审议会对我流通海外怪兽素材的讨论声大多了。”
这话有些犀利,非常不敬,但斋藤部长没有动怒,只是以宣告一个结果的口吻道:“审议结果……对你的指控全部无效——于我个人而言,真是非常遗憾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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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她应该感到高兴的,可是所有情绪都被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吸走了。
“不得不说,我很欣赏你的才能,也认可你为防卫队,乃至人类做出的贡献,但是,”
斋藤部长看着她眼底的倔强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程序正义是有必要的,四之宫长官走后,希望你能懂这个道理,磨磨你的性子。”
暮戈京矢没说话,下颌绷紧出一道苍白的直线。
斋藤部长的语气缓和下来,他起身,笔挺的军装没有一丝褶皱,走到年轻研究员面前:“介于……流程的合规性,等你提交了交互医疗舱的原型机,再正式解除监管,第五部队那边我会处理,这些天你就待在第三部队静静心吧。”
他伸手拍了拍暮戈京矢的肩,感觉像拍上了一尊冷硬的雕像,摇了摇头:“就这样吧,暮戈首席。”
斋藤部长的手从她肩上移开,像完成一个盖章程序般不带温度。他径直离开,留下暮戈京矢独自站在办公室里。
她沉默地走出临时办公室,在宪兵"护送"下返回立川基地。当车辆驶入基地大门时,夕阳正好将训练场染成一片暖金色。新人们还在进行耐力训练,汗水在余晖中闪闪发亮。
暮戈没有回研究所,而是直接走向副队长办公室。门虚掩着,她轻轻推开,看见保科正站在窗前,深紫色的发梢在夕阳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听到动静,他没有回头看她。
“那个实验……”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是真的。”暮戈京矢干脆地撕碎粉饰的太平。
保科手指攥紧在身侧: “为了数据,牺牲一个适配者?”
在长久的沉默后,暮戈京矢似乎在衡量是否有跟他解释的必要,最终还是开了口,语速比平时稍快,仿佛要尽快说完一件不愉快但必要的事务。
“最高权限不意味着能绕过联合监管委员会和资方的共同决议。”
她清晰客观地叙述,“当时的情况是,项目面临因进度滞后而被资方裁撤的风险。出云科技和总部施加了巨大压力,要求必须得到一个‘明确的结果’,无论是成功的样本,还是……失败的极限数据。”
"我的权限,在当时只够做两件事。"她竖起一根手指,"第一,拒绝担任第一负责人。"再竖起第二根,"第二,作为''替补'',在失控时拥有强行终止实验的最终指令权——尽管我们都知道,那种情况下,‘终止’大概率意味着……彻底的毁灭。”"
保科极快地转过身来,深红色的眼眸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愤怒,有心痛,更有一种无力的挫败感:“那你为什么要那么说?”他控制不住地问,“为什么要承认……”
承认那些本不该落在你身上的罪名?
暮戈京矢几不可查地闭了闭眼睛。
"因为从结果来看,佐藤健太确实死了。"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割在人心上,"而我还活着,并且继续做着类似的研究。这个事实,比任何辩解都更有力。"
“她当然可以恨我,因为我的无能和失败,仇恨需要明确的目标……这很好。”
14. 立川基地二三事(9)
凌晨四点三十分,立川基地的大门前,亚白米娜从防卫队专车上下来,对总部司机点头致意。
今夜是一个晴朗的夜晚,月明星稀,清晖柔柔洒在亚白米娜清秀的脸上,这让她想起儿时与卡夫卡在山坡上一起仰望过的那片天空。
她弯了弯唇角,那段珍贵又美好的回忆一直被她小心收在记忆匣子里,每每打开翻阅,仍能给她前进的力量。
现在的第三部队尚在沉睡中,哨塔的探灯转过一圈,亚白米娜无意打扰小此木和保科,独自穿过夜色,走向西南方向。
一组新武器的参数和适配数据需要她录入到库里进行分析,针对她个人做出调整。
刷开研究所大门,亚白米娜给凝滞的空间带来夜风的凉意。走廊静悄悄的,夜间照明设备发出莹莹蓝光,她心下叹了口气——
她熟悉的那位技术人员肯定不在,而要让她这个对高科技电子设备苦手的人来自己操作的话,恐怕要拖到早上了,明天八点她还要在这批新人面前露个面,也不能把新人的事务都推给保科啊。
她心里对自家任劳任怨的全能副队长道了个歉,并准备接受今晚没有休息时间的事实。
路过一扇半掩着门的实验室,一阵细微而规律的、如同钟表机芯咬合的“咔哒”声,夹杂着某种低频的能量嗡鸣,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时间,还有人?
亚白米娜轻轻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机油和热金属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她的脚尖先踢到了一个散落在地的银白色齿轮:“?”
抬眼望去,实验室仿佛一个微缩的、运转中的机械心脏。地上散落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零件、缠绕的导线束,以及一些尚在幽幽脉动着微光的、不明材质的导管。这些“杂物”一路汇集到巨大的、布满各种划痕和焊点的金属台面上。
台面后方,一道高挑纤瘦的身影立在数盏交错的无影灯下。暮戈京矢背对着门口,她那件标志性的白大褂随意地搭在旁边的椅背上,身上只穿着一件贴身的黑色工装背心,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她的右手正握着一把结构精密的机械式校准扳手,小心翼翼地调整着一个由多重齿轮和透明晶体管道构成的复杂元件。她的左眼佩戴着一枚结构复杂的单片镜片,镜片边缘闪烁着微弱的蓝光,正对着元件内部缓缓流动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流体。
空气中,几个小巧的、如同黄铜蜂鸟般的悬浮机器人正发出细微的振翅声,按照某种预设的轨迹,穿梭于零件堆之间。
似乎是感应到有人闯入,暮戈京矢的动作微微一顿。她放下扳手,抬手轻轻按在镜框边缘,那枚单片镜片便悄无声息地缩回支架。她转过身来,对门口的亚白米娜递了个微微讶然的眼神。
昏暗的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她背后那些冰冷的灯具,光芒映照出她沾着些许粉尘的侧脸,也让她手中的奇异元件、桌上那些闪烁着金属与能量光泽的工具,以及那些飞舞的“黄铜蜂鸟”都闪闪发光。
这场景,不像是防卫队的研究所,更像是不小心踏入了某个隐居在工业废墟中的机械炼金师的奇幻工坊。
亚白米娜默了默,本就不善言辞的她,在这过于超现实的景象前,一时更不知该如何开口。
暮戈京矢倒是很快回过神来,随手用搭在台边的棉布擦了擦手——这个动作让她指关节上附着的些许金属粉尘在光下微微反光——然后从台后走了出来。她一路走来,那些原本在地上显得有些杂乱的零件,被她用脚尖叮叮当当地踢开到两侧,清出一条勉强能下脚的小道,动作带着一种不拘小节的流畅。
“亚白队长。”她开口道,声音在机械的低频嗡鸣中显得格外清晰,“深夜到访,是有什么我能效劳的吗?”她的措辞带着老派的西式作风,语气柔和。
亚白米娜下意识摇了摇头,举了举手中的武器箱:“「苍雷」的数据录入和参数微调。”她顿了顿,补充道,“没想到您还在。”
“正好在琢磨点小玩意,睡不着。”暮戈京矢随意地用手背蹭了下脸颊,反而留下了一道更明显的金属碎屑。她目光落在武器箱上,了然道,“遇到麻烦了?这套系统的操作界面确实对非专业人士不太友好。”
被一语道破窘境,亚白米娜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但还是点了点头。
暮戈京矢侧身让出通道,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手臂自然隔开自己沾着机油的衣角,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环境的、古老的礼节感。“请进。小心脚下。”
她熟门熟路地带着亚白米娜穿过这片“零件雷区”,走向隔壁更为整洁的分析室。
分析室里,暮戈京矢的动作流畅而高效,她甚至不用看说明书,指尖在复杂的操作界面上跳跃,偶尔停下来,根据亚白米娜口述的战斗手感,微调几个深藏的参数。
“试试这个阻尼系数。”暮戈京矢把武器递过来,“理论上应该能缓解你手腕的负担。”
亚白米娜接过武器,模拟了几个战术动作,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调整非常细微,但效果立竿见影。
“很有效。”她诚实地说道,看向暮戈京矢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真正的佩服,除了高超的技术水平,那种源自西方学术界的绅士风度也让她感到舒适——明确、有分寸,且高效。
如果她跟小此木交流一下,就会发现这种西式礼仪是暮戈京矢对女士的专属,这是海外五年在她身上留下的为数不多柔软文明的印记,至于其他人——比如神崎亮之流,从她这就只能得到毫不留情的尖刻。
“能帮上忙就好。”暮戈京矢浅浅一笑,光华流转在她沉绿的眼眸中。
就在亚白米娜以为事情已经结束时,暮戈京矢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从工作台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一个巴掌大小、打磨光滑的金属构件。它的造型简洁,表面流淌着细微的能量光泽。
“一个小玩意儿,”她将构件轻放在亚白米娜手中,动作随意却不会让人觉得轻慢,“将它嵌在「苍雷」的备用能源槽旁边,或许能在长时间连续射击时,帮您稳定核心能量流的波动。”
亚白米娜看着手中这个做工精致、显然花费了不少心思的构件,又抬头看向神色自然的暮戈京矢。这份体贴而不着痕迹的赠予,让她心底微微一暖。
“这太珍贵了……”
“请务必收下。”暮戈京矢温和地打断她,绀青色的眼睛里带着真诚,“并不值什么,只是我小时候一个无聊的构想,最近把它做了出来而已,没什么广泛适用性,只有您持有的枪炮特化武器,才能发挥它的用处”
当亚白米娜离开研究所时,天色已蒙蒙亮。她握着手中那枚尚带余温的金属构件,回想起今晚这场出乎意料融洽的交流,清冷的脸上线条柔和了许多。
这位技术指导的身上,融合了东方的神秘与西方的优雅,形成了一种独特而令人舒适的气质。
不过,亚白米娜想着刚才暮戈京矢眼下难以忽略的青色。
......明天跟保科谈谈吧。
于是第二天,保科宗四郎正和亚白米娜处理着积压的文书工作,房间里只有纸张翻动和电子笔划过屏幕的细微声响。
“说起来,”亚白米娜头也不抬地整理着手中的报告,“昨晚我去研究所录入数据,遇到暮戈指导了。”
保科正在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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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墨水在纸面上留下一个微小的晕染。他面上不动声色,依旧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哦?这倒是难得。她最近……似乎很忙。” 他斟酌着用词,自从那场掏心掏肺的办公室谈话后,暮戈好像耗尽了什么,他和暮戈之间陷入了一种无形的僵局,两人都默契地避开了直接接触。
“嗯。”亚白米娜应了一声,将一份签好字的文件归拢到一旁,“她帮我调整了「苍雷」的参数,效率很高。”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然后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罕见的、纯粹的肯定,“她很专业,而且……举止非常得体,令人舒适。”
“得体?舒适?” 保科几乎要怀疑自己听错了。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暮戈京矢平日里那副不是冷着脸戳人痛处,就是沉默着把自己熬到脸色苍白的样子,就算是分享往事,也带着极强的自我性叙事,在他面前,她何曾有过“得体舒适”这种评价?
好像也有过,不过那是两人初识的时候,那时暮戈的礼貌,带着对监管人的疏离和客套。
亚白米娜似乎没有察觉他的讶异,继续用她那没有波澜的语调陈述:“她还送了一个自己做的小部件,用来稳定「苍雷」的能量流。” 她抬眼看向保科,眼神清澈,“她似乎对枪炮特化武器的能量传导有自己的见解。”
“是吗……”保科干咳一声,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如常,他低下头假装继续批阅文件,试图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那真是……太好了。能帮上亚白队长的忙就好。”
思绪却忍不住飘远:所以,她现在宁愿在凌晨帮亚白调整武器,送她小礼物,也不愿意走出实验室,跟他这个“监管人”打個照面吗?
亚白看着他走神,话锋突兀地一转:“不过,她眼下的黑眼圈很重,看上去至少三天没有正常休息了。”
“……”保科脸上的笑容瞬间有点僵硬。
他就知道。
亚白米娜的语气依旧平稳,听不出责备,只是在陈述一个观察到的事实:“我认为,确保核心研究员保持基本健康,也是监管工作的重要一环。保科副队长。”
保科感到一阵微热的尴尬从耳后升起。被自家队长以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提醒他“监管失职”,实在是……有点丢脸。他当然知道暮戈的状态不好,正是因为知道,才更因为之前办公室的谈话而不知该如何自然地再次介入。
“啊……这个,我当然知道。”保科抬手摸了摸后颈,试图用笑容掩饰尴尬,“只是最近……”
只是最近他们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他还不知道怎么面对。这话他可说不出口。
亚白米娜看着他略显窘迫的样子,没有再继续追问,只是淡淡地补了一句:“她似乎很专注于那个医疗舱项目。” 这句话像是解释,又像是给了保科一个台阶下。
保科心里松了口气,同时那股莫名的、关于“差别待遇”的惊奇感又冒了出来。她和亚白就能进行“专业、得体、还送礼物”的友好交流,
和他,就是彻夜对峙、沉重坦白、以及现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冷战。
这对比实在有点惨烈。
他深红色的眼眸微微眯起,一种混合着尴尬、无奈、和些许不甘的情绪悄然滋生。
看来,不能再这样“默契”地互相回避下去了。他得做点什么,打破这种由他单方面感觉到的、莫名其妙的僵局才行。至少,得先把那个把自己熬到黑眼圈的家伙从实验室里弄出来。
“我明白了,亚白队长。”保科重新拿起笔,笑容恢复了往常的从容,但眼底多了一抹决心,“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妥善处理的。”
15. 立川基地二三事(10)
保科宗四郎站在研究所实验室门口,做了两次深呼吸,才推门而入。
暮戈京矢果然还在那里,姿势几乎与亚白米娜描述的无异,俯身于庞大的医疗舱原型机前,眼下的青黑在冷白灯光下愈发明显。
“你需要休息。”保科走到她身边,声音比他自己预想的要沉。
暮戈京矢敲击键盘的手指未停,甚至连头都没抬,“最后一个模块,调试完就去。”
这话保科在过去两天里已经听了不下三次。他看着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一种混合着无力感和恼怒的情绪在胸腔里积聚。
“这句话你三十六小时前就说过了。”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和。
“那就再等三十六个小时。”她的回应一如既往。
"医疗舱的进度很重要,但你的身体同样是重要资产。"他耐着性子换了个角度。
"我知道。"她目光依然锁定在屏幕上。
保科看着她油盐不进的样子,想起亚白描述的"专业""得体",再对比此刻她对自己的敷衍,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他决定直面问题的核心:
"所以,把自己累垮,就是你认为目前''最好''的处理方式?就像你觉得把所有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也是''最好''的安排?"
他刻意加重了"最好"两个字的读音。
暮戈京矢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她缓缓直起身,转向他,绀青色的眼睛透过单片镜,折射出泠泠的光。
"是的。"她语气平淡,"这是最高效的解决方案。——这样很好。"
又是这句话。
一点也不好。
保科看着她这副模样,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所有的劝说、所有的道理,在她这套坚不可摧的逻辑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温和的常规手段已然失效,他目光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睫和失血的嘴唇上短暂停留,随即锁定在她颈侧。在他们关系尚可的时候,她曾随意指着那里告诉他,压迫颈侧某个特定点,比击打后颈更高效、更安全,适用于需要瞬间制服但不想造成永久伤害的情况。
当时他还笑着摇头,说:“这种知识还是不要随便教给我比较安全”
理智告诉他这太超过,太冒险。但看着她仿佛要将自己最后一丝精力也榨干投入眼前这台机器的决绝,那股从心底涌上的、不容反驳的念头压过了一切——
不能再让她这样下去了。
暮戈京矢刚要把注意力再次完全集中到操作台上,动作却滞涩了一下。
因为保科突然毫无征兆地靠近了她。距离近得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气味,与他平日温和形象截然不同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下来。
暮戈下意识地想后退,却因为连日的疲惫而慢了半拍。
保科的眼神沉静如水,没有一丝犹豫。他出手极快,右手五指精准地控制着角度和力道,在她反应过来之前,稳稳地按在了她颈侧那个关键的神经反射点上。
暮戈京矢的身体猛地一僵,涣散的意识甚至没能凝聚起一个完整的念头,只来得及从喉间溢出一声极短促、几乎听不见的惊愕气音。随即,她眼前一黑,所有的感官和坚持都在瞬间被强行切断,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保科已经调整好承接姿势。他单手扶住她的肩背,另一只手迅速探过她膝弯,将人平稳抱起。重量比预期更轻,这让他微微蹙眉——显然最近的高强度工作已经影响到她的基础代谢。
“得罪了,”他低头,对着已经失去意识的她轻声叹息,“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技术指导。”
他没有丝毫耽搁,抱着她快步走出研究所,穿过寂静的夜色,径直走向她的宿舍。
此刻,什么监管守则,什么人际边界,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至少在此刻,他强行中止了她那套名为“这很好”的、残酷的自我消耗程序。
穿过走廊时,他选择了一条避开值班岗哨的路线。怀中的研究员呼吸平稳但微弱,他用权限刷开她宿舍的门,将她轻轻放在床上,生疏地取下那片蓝莹莹的单片镜,拉过被子仔细盖好。做完这一切,他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她几秒。卸下所有防备和尖刺的她,看起来很安静,甚至有些脆弱
。
“晚安,暮戈。”他极轻地说了一句,然后关掉了灯,悄然离去。
......
......
保科宗四郎几乎一夜未眠,预设了无数种暮戈京矢醒来后可能出现的风暴——冰冷的质问、尖锐的讽刺,或者更糟的、彻底的、无声的决裂。
他做好了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并且清晰地知道自己不会后悔。
然而,第二天清晨,当他在食堂“偶遇”明显是刚醒来、脸色依旧苍白的暮戈京矢时,预想中的风暴并未降临。
她甚至平静地接过他递过去的热牛奶,在他紧张的目光中喝了一口,然后抬眼看他,语气寻常地主动开口:“保科副队长,人体颈动脉窦的精确位置,我记得是我教你的。”
说完不等保科有所回应,便转身走向研究所方向。
保科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这种举重若轻的态度,比预想中的任何反应都让保科感到不安——就像头上悬着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的刀。
但这种不安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他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顾虑抛诸脑后。
破罐子破摔好了。
既然温和的劝说无效,理性的沟通在她那套“这样很好”的逻辑面前败下阵来,那他就换一种她无法“理性”拒绝的方式。
这不再是商量,而是通知。
保科宗四郎,这位立川基地最受欢迎的副队长,展现出了他温和表象下不容置疑的强硬内核。他没有被她的沉默击退,反而以一种“润物细无声”却又无处不在的方式,强势地重新介入了她的生活,将“监管人”的职责发挥到了前所未有的新高度。
第一回合:光合作用行动
清晨七点,研究所最深处的实验室门被准时刷开。
保科宗四郎带着一身清爽的气息走进来,对满眼血丝的暮戈京矢视若无睹,径直走到主控台前,开始手动备份数据并执行休眠指令。
“副队长,我认为我有权决定自己的工作时间。”暮戈的声音因长时间未进水而有些沙哑。
保科头也不回,手指飞快操作:“嗯。我也有权防止立川基地的重要资产因过度劳累而报废。”他完成操作,转身微笑:“走吧,今天的‘光合作用’时间到了。”
五分钟后,暮戈京矢被“安置”在基地屋顶花园的长椅上,手里还被塞了一杯温热的牛奶。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清晨的阳光,感觉自己像一盆被强行端出来晒太阳的盆栽。
晚上十一点,断电行动:
他不知从哪里拿到了她实验室总闸的临时优先权限。每到十一点,如果她的实验室还亮着灯,他会直接远程切断非必要电源,只保留基础照明和保存数据的功能,然后亲自出现在门口,用无可挑剔的笑容对她说:“暮戈指导,该休息了。”
冷冰冰的嘲讽会被不动声色地挡回去,拒不配合会被告知将要动用“非常手段”,暮戈京矢的所有反抗都在他绝对的强势面前失去了作用。
直到某天深夜,保科再次执行“断电行动”后,送她回宿舍。在寂静的走廊里,一直沉默的暮戈京矢忽然停下了脚步。她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有些飘忽。 “保科副队长。”
“嗯?”
“你做这些,没有意义。”
保科的心微微一沉。他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我认为有意义。”
暮戈京矢转过身,绀青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廊灯下,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我的身体是否健康,不影响最终的结果。”她平静地陈述,“医疗舱会完成,十号战斗服也会完成。你不需要在我身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保科凝视着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里某根弦绷紧的声音。他上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低下头,迫使她的目光无法闪躲。他的脸上没有了往常温和的笑意,深红色的眼底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执拗。 “暮戈京矢,”他叫她的全名,声音低沉而清晰,“你或许可以决定什么是‘最高效’的。但什么是有意义的——”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
“这件事,由我来决定。”
那一刻,暮戈京矢的睫毛几不可查地颤动了一下。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打开宿舍门,消失在了门后。
但保科站在原地,看着那扇关上的门,第一次感觉到,那层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从那天开始,在这场“关照”中,变化像冰川融化般缓慢,却又切实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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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生。她不再沉默,也不再用尖刻的言语筑起高墙,甚至偶尔会给出回应,仿佛终于默许了保科以一种更强势的姿态,来插手她生活轨迹原本混乱的一切。
训练场的观测台上,暮戈京矢被保科以“呼吸新鲜空气”为由拉出来,正抱臂看着下方新队员们进行战术协同训练。保科站在她身侧稍后一点的位置,看似在关注训练,眼角的余光却始终锁定着她。
很快,场上的配合出现了明显的脱节。一名队员的突进过快,导致侧翼出现了致命的空当。暮戈的眉头蹙起,那是一种专业人士看到拙劣表演时本能的不耐。她的嘴唇微微张开,那句熟悉的、足以让任何一个新人无地自容的尖锐点评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一刹那,一杯温热的、恰到好处的咖啡递到了她的唇边,恰到好处地挡住了她即将出口的话。
“尝尝看,”保科的声音柔和地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点关西人特有的软糯尾音,仿佛只是在进行最寻常的分享,“小此木推荐的便利店新品,说是提神效果不错。”
暮戈京矢顿住了,已经到了舌尖的话被这突如其来的“投喂”硬生生堵了回去。她垂下眼帘,看了看那杯咖啡,又侧头看向保科。他唇边噙着笑,但那双深红色的眼睛里,却清晰地写着“适可而止”四个字。
她与他对视了两秒,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波在交锋。最终,她眼底那点即将燃起的批判之火,缓缓熄灭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就着他递过来的姿势,抿了一口咖啡。
保科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两颗小虎牙若隐若现。他这才自然地收回手,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个小插曲,转而将目光投向训练场,用不大但足够清晰的声音对下面的队员指导道:“注意侧翼衔接,速度要同步。再来一次。”
下方的队员们浑然不觉自己刚刚在技术指导的审判边缘走了一遭,听到副队长的指示,立刻精神一振,重新投入训练。
暮戈京矢端着那杯咖啡,没有再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口接一口地喝着,任由那微苦的液体温暖她的手掌,也暂时封存了她那些未出口的、可能伤人的“实话”。保科则在她身边,继续平和而精准地点评着训练,如同一位尽职的导师。
一场潜在的冲突,就这样被一杯恰到好处的咖啡,消弭于无形。
其实这样,也不错。暮戈京矢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跳,面上不显,脑子里却开始迅速而熟练地刨析自己的深层次心理倾向,最终得出的结论是——他的好意,她真切地感受到了,并且……并不讨厌。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把最近被他“强行关照”这件事——轻轻放下。
保科觉得暮戈京矢最近配合得令人意外。让吃饭就吃饭,让散步就散步,让下班就收拾东西走人。
只是,每次保科宣布一条新“规矩”时,她会看他一眼,然后拿出随身终端,当着他的面,快速输入几个字符。
保科忍不住好奇:“你在记什么?”
暮戈京矢竟然笑了一下:“副队长的新规定太多了,记录下来有助于我.....更好地遵守。”
这个久违的浅笑冲淡了保科心里隐隐觉出的不对劲,忍不住带着点如释重负的、软绵的关西腔说:
"这就对了嘛,好好休息才能保持状态......”他顿了顿,似乎想为这段时间的所有强硬行为,找到一个合理化的注脚,一个能让双方都下的来台的台阶。于是,他补上了那句在他看来自洽,在她听来却如同标记所有权般的话:
“——毕竟,我是你的监管人嘛。”
走在前面的暮戈京矢脚步顿住。
她侧过身,廊灯在她绀青色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影。她看向他,脸上缓缓绽开一个更深的,极其少见的、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纵容意味的笑容。
那笑容很美,却让保科心头莫名一跳。
"好啊。"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我记住了。"
这简单的四个字,加上她的笑容和语气,不像是对他话语的认同,反倒像是一个......真正的标注。
但他并未深想,只当是两人关系终于完全缓和下来的信号,回以了一个真心实意高兴的笑容。
他不知道,在转身继续向宿舍走去的暮戈心里,正无声地续上了后半句:
"......毕竟,我是你的监管人嘛。"
"——很快,就不是了。"
16. 医疗舱,星空夜话,和最终裁定
防卫队总部,最高技术审议会的加密终端,在深夜接收到了一份期待已久却又不愿其真正到来的文件。
《交互式医疗舱基础原理与适配性白皮书》。
斋藤部长坐在办公室里,屏幕上冰冷的光映在他毫无表情的脸上。
他逐页审阅着暮戈京矢提交的最终报告,上面的数据比他预想的更加惊人,也更加……危险。
利用高度驯化的特定编号怪兽细胞,实现人类重伤躯体的近乎完美再生——理论模型他早已看过,但当详尽的、足以支撑立即进行人体试验的数据摆在面前时,那份沉甸甸的现实感依然压得他指尖发凉。
这不是惊喜,而是确认。确认了他们一直以来或明或暗支持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怪物——无论是这项技术,还是那个开发者。
办公室里并非只有他一人,但一片死寂。另一位参与了早期项目评估的资深官员终于忍不住,低声打破了沉默:“这依然是……最危险的亵渎。将不可控的怪兽细胞与人类最精英的战士深度融合,无异于亲手埋下定时炸弹。”
他恐惧的不仅是技术本身潜在的异化风险,更是暮戈京矢在报告中展现出的那种 “为达目的,可无视一切伦理边界” 的冰冷逻辑。这份白皮书,就是她那套逻辑最极致的体现。
但当这位官员翻到最后一页的战术推演数据时,呼吸还是不由一滞:配备医疗舱后,对阵九号级别怪兽的队员存活率预估提升400%,持续作战能力提升650%。
在这个人类节节败退的夏天,这份魔鬼的交易让人无法拒绝。
斋藤的目光久久停留在“预计适配者:高解放战力人员:保科宗四郎、鸣海弦等。”那一行字上。他想起那个由自己授意、通过长谷川转交的金属箱,里面正是这个项目早期阶段的部分核心数据。他们早就被绑在了这辆战车上。
“我们别无选择。”斋藤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裸露出疲惫的底色,“面对九号,常规手段已经失效。我们需要奇迹,哪怕这个奇迹……来自于深渊。”他缓缓靠向椅背,挥了挥手,“按流程走,启动最高级别论证。在结论出来之前,封锁消息。”
......
......
而在立川基地,这把"双刃剑"的铸造者,刚刚完成这项惊世骇俗的工作,正迎来一个难得的宁静片刻。
保科宗四郎推开研究所大门时,身上还带着训练场的温度。深紫色的发梢微湿,白皙的脸颊因运动泛着健康的红晕。他环顾四周,在那些面色苍白、眼圈深重的研究员中寻找着某个身影。
"暮戈指导呢?"他自然地询问离他最近的一位研究员。
被问到的年轻研究员愣了一下,随即指向走廊尽头:"技术指导说她去天台透透气,刚离开不久。"
保科点头道谢,转身朝那个方向走去。他的身影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和仪器低鸣的实验室里显得格格不入,像一道误入晦暗之地的明亮阳光。
保科推开天台门时,夜风送来一段断续的哼唱:
Tell him to make me a cambric shirt,
请他为我做件麻布衣衫,
Parsley sage rosemary and thyme,
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Without no seams nor needle work,
上面不用缝口,也不用针线......
他愣在原地,几乎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那旋律很陌生,带着异国的婉转,在寂静的夜空里轻轻飘荡,与平日里实验室的仪器嗡鸣、或是她带着清哑的嗓音截然不同。
他轻轻带上门,循着声音走去。
暮戈京矢斜倚在栏杆上,墨色发丝在风中拂动,露出难得有些血色的唇角,此时她正微微仰着头,那段悠扬的旋律从她唇间逸出,轻快而随意。
保科从未听过她唱歌——他甚至无法想象她会唱歌。这突如其来的发现,像在严谨的密码库里发现了一首手抄的诗。
她正仰望着东京难得清澈的夜空。银辉落进她眼底,仿佛伸出手,就能触碰星辰运行的轨迹,夜风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保科几乎能看见那些星轨正顺着她的视线流淌进脑海里,变成精妙的构思与蓝图。
那是一个纯粹的,属于探索者的眼神,专注、明亮,装着整个宇宙的寂静与喧嚣。
保科几乎不忍打破这片宁静,但走近的脚步声还是惊动了她。
哼唱声停了,那浩瀚的星海从她眼中缓缓褪去。她转过身时,眉宇间还残留着那种沉浸在未知世界里的、松弛的柔和。
“看来医疗舱的完成,让你轻松了不少。”保科笑着在她身边站定。
暮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天空,轻轻“嗯”了一声。“以后不会了。”她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但保科听懂了——她是在说之前那种不顾一切的自我压榨。
“以后,”她补充道,“要专注十号的适配了。”
两人沉默了片刻,望着立川基地亮起的点点灯火。
“九号也消停了一段时间,”保科闲聊般提起,“市内甚至连低等级怪兽都很少出现了。”
“暴风雨前的宁静。”暮戈淡淡评价,没有多少紧张,更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这时,保科的终端准时响起,提醒着“下班时间”到。他低头看了一眼,再抬头时,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意:“看来到了我例行‘履行职责’的时候了。”
暮戈京矢松散下来的眉梢眼角微微一动。
她转过身,正面看向他, “保科副队长,”她的声音清晰地穿透晚风,“十号战斗服的下个进程,就需要你本人深度配合了。”
她微微歪头,唇角勾起一个弧度:“做好准备了吗?”
保科被她突然转换的话题和那意味深长的语气弄得一怔,但听到是与十号相关,他的神色立刻认真起来。他向前微倾身体,声音温和却带着笃定: “好。我整个人都交给你了,随你怎么安排。”
这句话说得太过自然,太过真诚,仿佛在许下一个重要的承诺。
暮戈京矢不动声色舔了舔口腔上齿列,这个回答,远比她预想的还要……令人满意。她唇角微扬,转身走向天台入口,经过他身边时,轻声留下一句:“记下了,保持状态。”
天台那次短暂宁静后的第二天,保科宗四郎刚到办公室,就被告知——总部直属的监察部队在天刚亮时抵达,已将暮戈京矢带离立川基地,前往总部审议会。
“再次接受审议,最终裁定。”亚白米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这是流程,你我都无权干涉。”
保科这才从亚白口中得知,那份《交互式医疗舱白皮书》的提交,触发了最终的裁定程序。总部将对她过往的所有行为,以及这项颠覆性技术本身,做出最终判决。
他都快忘了,她原本是以什么身份来到立川基地的。
“把这些文件送到总部技术部进行季度例行汇报。”亚白将一份封装好的电子文件板递到他面前,打断了他的出神,“正好,你也该去了解一下情况。”
保科微微一怔,看向自家队长。
亚白没有看他,目光落在文件板上,语气平淡地补充:“记住,保科,你是以第三部队副队长的身份,进行例行工作汇报。”
保科瞬间明白了亚白的用意。这不是普通的跑腿任务,这是一个名正言顺让他前往总部、接近审议核心区域的借口。
......
......
保科宗四郎在总部大楼完成枯燥的装备汇报流程后,并没有立刻离开。他刻意绕道,经过了科研中心的开放区域。
几个研究员正聚在走廊的电子公告板前,上面滚动着最新的数据模型。保科放缓了脚步。
“——简直疯了,‘M407模型’的预测精度又提升了,海外带回来的那些能量勘测数据,听说是在地裂带深处采集的……”
“不然怎么是‘首席’呢。但那种地方……真的是人类能去的吗?”
“暮戈京矢本来就不能算正常人吧?听说秘鲁那次最关键的数据勘测,全队就只有她一个人活着回来了。”
“嘘!小声点……”
议论声在保科经过时低了下去,研究员们对他这位第三部队副队长点头致意,眼神却带着对另一个名字的敬畏与疏离。
神秘,疯狂,非人。首席。
这些词汇碎片般拼凑起总部普通研究者眼中的暮戈京矢——一个行走在禁忌边缘、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传奇,而非立川基地那个会被他强行拉去晒太阳、会因为一杯恰到好处的咖啡而收敛毒舌的技术指导。
保科面无表情地穿过长廊,心底却像被什么东西缓慢地绞紧。他们谈论的是一个符号,一个工具。他们看不到符号下的疲惫,也听不出那古老歌谣里的孤独。
他最终来到了那座代表防卫队最高司法权力的建筑前。
七十三级洁白如雪的台阶,如同通往审判之地的天梯,在日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这个数字并非随意而定——“7” 在旧时军法典中对应 “公正裁决” 的七重审视;“3” 则象征着军事审判中 “罪、责、罚” 的三重闭环。而七十三本身是一个质数,寓意着此地的裁决如同数学真理般唯一且不可动摇,暗合军事审判 “一锤定音” 的铁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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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端是肃穆庄严的深色雕花大门,门扉上镌刻着代表绝对秩序的徽记。
那里是决定无数人命运,如今也决定她命运的地方。
就在他有些心神不宁之际,一个略带戏谑、却又无比熟悉的声音在他身侧响起,带着那种特有的、漫不经心的强大。
“哟,保科。”
保科猛地转头。
只见鸣海弦随意地靠在广场边的灯柱上,双手插在裤兜里,第一部队的队长制服被他穿得松垮不羁,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正看着他。
“怎么,”鸣海弦挑了挑眉,“你也来‘旁听’?”
保科:“......”
很难形容他看到鸣海队长的心情,但长年累月跟他吵嘴的习惯已经让他挑起一个招牌笑容:“鸣海队长很闲?难道是又因为模拟战场损毁率太高,挨后勤部批了?”
在惹火鸣海弦这一块,保科拥有绝对统治力。
鸣海弦瞬间炸毛:"那是战术需要!你这种优等生根本不懂!"
"嗯,我确实不太懂把预算都炸光的战术。"保科笑眯眯地点头。
鸣海弦冲过来揪着保科的衣领来回摇晃:"你这家伙!我还没找你算帐呢!上次演习是不是你偷偷改了第三小队的布防图!害得我们扑了个空!"
保科任由他摇晃,脸上带着无辜的笑容:"鸣海队长在说什么?我只是根据规则合理调整布防而已。"
"合理个鬼!你明明就是算计好的!"
"是鸣海队长太容易上当了。"
"你说什么?!"
就在鸣海弦气得跳脚准备继续反驳时,他突然想到什么,表情瞬间变得玩味:"啧,不说这个了。听说……你答应要给那丫头当长期实验体了?"
保科从容地整理着手套:"是配合十号战斗服的深度适配研究。"
鸣海弦闻言,脸上那点吵不过他的气闷瞬间烟消云散。他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向保科,那眼神里混杂着显而易见的同情,以及一种几乎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他抬手,重重地拍了拍保科的肩膀,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沉重”:“保科啊保科……自求多福吧。”
保科:“……?”
他没完全理解鸣海弦这突如其来的转变。配合研究而已,虽然暮戈要求是严苛了点,程序是复杂了点……
就在这时,
“嗡——”
一声低沉肃穆的鸣响,那扇雕着天平与棘冠的大门轰然开启。
一股无形的、庄重的压力随之弥漫开来。保科和鸣海弦同时收敛了所有表情,下意识地挺直了脊背。
审议会的成员像一股黑色的潮水涌了出来,他们穿着穆肃的正装,表情凝重,在白阶之上,像一道移动的剪影,又像落在雪地上的鸦群。
这些平日位高权重,代表着最高军事法庭的大人物们,此时却不约而同地,略显被动地让出一条道路,如同摩西分海。
在这条通道尽头,暮戈京矢缓步走出了铜门的阴影。
炽烈的阳光一寸寸吻上她的靴尖,照亮她深蓝的制式军装,如淬火般从右肩斜掠而下的金色绶带,还有左侧肩章上繁复的金属徽记,最后,停在她线条利落的下颌。
黑与白之间,
她在最上方,她在最中央。
下一刻,她开始迈步。
鞋跟稳定地落在光洁的大理石上,发出“嗒”的一声清响,在这片被威严笼罩的寂静里,清晰地传入保科耳中。
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
“嗒,嗒,嗒”
她不急不徐,一步一步,沿着那漫长的、洁白的阶梯拾级而下。
阳光勾勒着她刀锋般笔挺的身段,也在地面投下不断延伸的影子。
保科渐渐能看清她军装上的金色纹路,她领口处,那象征防卫队科研首席身份的银星徽章冰冷地闪耀着。
她一侧黑发被别在耳后,完整露出了脸部轮廓,也许是日光太盛,明明还是那张素白的面容,却锋芒毕露起来。
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两侧的审议员——那眼神漫不经心得近乎淡漠,却让每一位触及她视线的高级军官都不自觉地微微垂眸,或侧身避开。
就像一阵寒风掠过,所到之处尽数避让。
保科站在下方,仰头注视着这一幕。随着她一步步走下,那身影在视野中逐渐放大,当她在最后几级台阶暂停脚步,目光穿透尚且遥远的距离,精准地落在他身上时,保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鸣海弦在一旁,用只有保科能听到的气音,发出了最后一声充满怜悯的叹息:
“看吧……我就说。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答应了她什么。”
17. 王车易位
当她在最后三级台阶处停下时,鸣海弦突然上前一步。
"没事了?"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暮戈京矢的视线在鸣海弦脸上停留了一瞬,几乎本能的,她周身那种迫人的气场悄然收敛,唇角牵起一个他无比熟悉的、堪称柔和的弧度,放缓了语速:"本来就没什么事。"
她微微偏头,补充道:"我不是说了吗。"
这句有些莫名的话让鸣海弦怔了一下,随即像是松了口气般,别扭地转开脸:"……谁记得你说过什么。"
暮戈京矢笑了下:“......好吧,你自己来的?不是说最讨厌总部的老头子?”
鸣海弦“嘁”了一声,“长谷川去做汇报了,他让我跟你问好......算了,什么时候回来?”
保科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颇有兴味地观察这两个从为人处事到言谈举止完全南辕北辙的人交流——现在看来暮戈的审判是完全没事了,这两个人倒是很熟?也是,鸣海弦是四之宫功一手带出来的,暮戈京矢在第一部队的时候肯定没少接触。
“忙完了再说,一号战斗服适应的怎么样?”
鸣海弦似乎是想脱口而出一句自夸的话,但想到了什么,露出一个牙疼的表情:
“......你18岁时的设计也太狂野了,”他玫粉色的眼睛一转,锁到一旁试图降低存在感的保科身上,“你还是先别回来,好好关照一下第三部队副队长吧。”
他又露出了那种幸灾乐祸的神色,保科保持着完美的微笑面具,不知怎么有种引火上身的错觉。
暮戈的目光随之落在保科身上,眼下那颗小痣在日光下愈发清晰:“......当然,”她用那种轻柔的腔调,“这是既定的安排。”
鸣海弦闻言笑得很猖狂,他大踏步上前,在保科震惊的目光下,张开手臂,毫不轻柔地、几乎是带着点蛮劲地重重拥抱了暮戈京矢一下,手臂箍得她肩胛骨都似乎发出了微响。
这动作粗鲁、直接,充满了鸣海弦式的冒犯感——至少在保科看来。然而,暮戈京矢被他撞得微微后退了半步,却没有推开他,甚至没有显露出丝毫不悦,只是在那短暂的拥抱中,略显无奈地、几乎是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拍了下鸣海弦肌肉紧绷的手臂。
那是一个带着明确“差不多得了”意味的动作,更像是一种纵容的提醒,而非抗拒。
一触即分。
鸣海弦松开她,脸上还带着那种嚣张又畅快的笑容,仿佛完成了一个确认仪式。他甚至还顺手帮她理了一下被他弄皱的肩部绶带,动作自然得像做过无数次。
“走了。”他对着暮戈说完,又朝保科投去最后一个“你保重”的眼神,随即干脆利落地转身,双手插兜,迈着那副标志性的、吊儿郎当的步伐离开了。
暮戈京矢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广场转角,几不可查地摇了下头,仿佛在无奈于对方永远长不大的行为。
“走吧,”她对保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回立川。”
保科从善如流地跟上她的步伐。
出了总部大门,她没有走向总部为她准备的专用车辆,而是径直拉开了保科宗四郎那辆防卫队标准配车的副驾驶车门,自然地坐了进去。
保科甚至没来得及为她拉开车门,只看到她坐进来时,终端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的侧脸,手指在解除了所有限制的权限界面上飞速操作,快得几乎带出残影。
一道道指令如同无声的潮水,从她指尖奔涌而出,渗入防卫队庞大的神经网络。
【指令 07-α】:重启“长夜守望”全国能量监测节点,权限等级:首席。
【指令 11-γ】:调用“深渊”数据库所有G级以下加密档案,定向传输至立川基地。
【指令 23-δ】:临时冻结总部技术部对第三部队所有项目的“特别观察员”权限,直至进一步通知。
【指令 39-ζ】:授权立川基地研究所,独立进行编号怪兽生物组织三级以下活体实验。
……
十几道指令,有的关乎战略布局,有的涉及人事调动,有的直接划拨资源。它们或明或暗,如同她延伸出去的无形触角,某些部门的数据库访问权限被瞬间重置,几个长期停滞的高优先级项目状态悄然变更为“重启”,数笔庞大的、此前一直被卡在流程中的科研经费流向发生了微妙的偏转……这些指令如水流渗入沙地,看似无声,却足以在或明或暗处,在保科尚未完全理解的层面,改变整个生态的湿度与养分。
等她做完这一切抬起眼,从后视镜与他目光相接,保科才猛地回过味来。
他想起自己前几天是如何“强硬”地没收她的营养餐块,如何“不由分说”地把她从实验室拉去晒太阳,如何在她试图毒舌点评新人时,用一杯咖啡堵住她的嘴……
当时,他以为那是一种充满责任感的“管教”,是对她沉默让步的某种“胜利”。
“怎么了?”暮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她似乎察觉到他长时间的沉默,眼神里带着纯粹的询问。
保科看着她那双清澈的、映着自己身影的绀青色眼睛,喉结微动。
“没什么,”他迅速挂上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关西腔听起来比平时更软了几分,“只是在想,之前的我……是不是有点不知分寸了,嗯......暮戈首席?”
暮戈京矢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眉梢轻轻挑起,嘴角勾起了一个危险的弧度。
“现在知道也不算晚。”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像一把小锤子,敲在了保科的心上。
保科:“……”
他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鸣海弦说得对,他好像……真的答应了一件很不得了的事情。
车程在沉默中流逝。当保科驾车驶回立川基地大门时,他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不同。
几辆挂着出云科技与总部后勤部标识的大型运输车,已经静静地停在了基地广场上,引擎还散发着余温。工作人员正忙碌而有序地从车上卸下各种他从未见过的设备:有些包裹在厚重的防震材料中,形状怪异;有些则裸露着复杂的接口和闪烁着待机灯光的精密元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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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他随身终端上接收到的基地内部通讯频道里,已经多了几个加密等级极高的新频道,前缀统一为 [Kureha-Prj] 。
空气中,似乎也弥漫开一种熟悉的、混合着金属与特殊冷却剂的、独属于某个人的研究领域的“气味”。
这一切的发生,毫无预告,迅捷如电。
他停下车,看向身旁刚刚收起终端,正活动着纤细手腕的暮戈京矢。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抬了抬下巴,指向那些正在被搬入研究所方向的设备。
“基础配置而已。”她的语气平常,“十号的适配,需要这些。”
保科看着她平静的侧脸,那句“基础配置”在他耳边回荡。他认得其中几个出自出云科技最高精尖实验室的logo,那绝非普通部队能轻易申请到的“基础”货色。权限的恢复,不仅仅是名号上的改变,更是实实在在的资源掌控力,而她已经毫不犹豫地开始行使这份权力。
两人刚下车,早已等候在旁的小此木就小跑着迎了上来,圆框眼镜后的眼睛里充满了紧张与兴奋。
“暮戈首席!保科副队长!”她怀里抱着好几个电子板,“总部科研部、后勤部、还有出云科技那边同时发来了很多协调函和确认单,优先级都被标到了最高!大部分都直接指定需要您签字授权!”
暮戈京矢接过最上面那个电子板,指尖快速划过几页条款,目光在几个关键参数上停留片刻,便利落地在底部签下了自己的电子权限签名。
“通知机械组,准备接收并清点B7到B11区的设备。之前的临时项目全部暂停,场地清空。”
“告诉总部后勤,我要求的冷却单元必须是三代改良版,如果他们送来的是旧型号,原路退回,损失从他们预算里扣。”
“另外,”她抬眼看向小此木,“以我的名义,给技术审议会的斋藤部长发一份备忘录,内容就写:‘资源已就位,流程已简化,静待成果即可。’ ”
她一条条指令清晰明确,语速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小此木一边飞快记录,一边连连点头。
就在这时,保科的个人终端震动了一下。是一条来自基地内部系统的通知:【提示:您对研究员暮戈京矢的监管权限已因目标状态变更(权限恢复/审查结束)自动解除。相关责任已移交至总部技术安全局。】
……自动解除了。
“今晚六点,”暮戈京矢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初步神经耐受阈值测试,别迟到,副队长。”
她说完,不再停留,径直走向那栋正在被各种尖端设备填充的研究所,身影很快消失在自动门后。
小此木端详着副队长的表情,误以为他是对接下来的实验有些紧张,认真给他打气道:“别担心,暮戈首席给我发了短讯,您下午的工作全部分出去了,专心准备实验就好。”
保科:“......”什么时候说的?他怎么不知道?就是这样他才担心啊!
而面对一脸真诚的联络员,他只能扯出一个笑容:“是吗?暮戈首席......还真是贴心啊。”
18. 记账簿
保科宗四郎按照终端上收到的新坐标,走向研究所地下新开辟的B7区。
仅仅半天时间,这里已经面目全非。原本单调的白色走廊被更深的金属灰色取代,墙壁上嵌着发出幽蓝光芒的能量导管,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某种高级冷却液的气息。他甚至需要再次刷验更新过的权限卡,才能通过一道道新增的气密门。
当他终于抵达标注为【十号主适配实验室】的门口时,厚重的合金门恰好在此时滑开。
“你迟到了四十七秒,副队长。进来。”暮戈京矢已经换下了那身军装,穿着他熟悉的白色实验服,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不同。
这片充满尖端科技、本该由团队运作的空间里,此刻空无一人。只有暮戈京矢站在中央主控台前,纤长的指尖在光屏上快速滑动,进行着最后的校验。
保科礼貌发出了疑问。
暮戈京矢调整着控制台参数,语气如常:“今天进行神经耐受模拟测试,需要收集你在极端条件下的生理数据。”她很少见地详尽解释了一下,“这个过程主要是建立你的基础接驳耐受,可以当作特殊的负荷训练,并不需要那么多人把控流程,这些——”
她抬手随意划过那些仪器;“——足够详实记录你的每一个最细微的数据波动。”
她对他轻笑了一下:“别紧张,这是很基础的实验,技术成熟,风险可控。”
不对劲,这个场景,这个笑容,十分甚至有九分的不对劲。
保科按指示躺在测试椅上,感受到十几个接口和传感器贴上他的身体,心里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强度是多少?”
暮戈头也不抬:“放心,在安全阈值内。”她顿了顿,补充道:“和你当初逼我吃下的青椒胡萝卜带来的心理痛苦,大致相当。”
保科:“!!!”
她记得!她居然连这种小事都记得这么清楚!而且她用了“逼”这个字!原来她当时面无表情地吃下去,心里一直在记账吗?!
还没等他反应,暮戈直接输入了测试开始的指令,一股尖锐但并不致命的痛感瞬间流过保科的神经末梢,让他肌肉瞬间绷紧。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但非常……印象深刻。
暮戈记录着数据,语气平淡得像在读说明书:“刚才那是‘青椒’等级。接下来是‘胡萝卜’等级。”
保科还没来得及抗议,又一波不同的刺痛感传来:“等等!暮戈指导,我们是不是……”
暮戈抬起眼,面上没有任何不应该有的情绪,但他就是看到了她眼底极细微的笑意:“副队长,保存体力,别说话。这可是《健康管理暂行办法》的精神,你教我的。”
保科噎了一下,只能闭上嘴巴,专心用意志力镇压阵阵磨人的疼痛。
但控制台上那个人看到他真的不说话了,好像也没有满意,不一会,传感器的痛感强度渐渐上升,他从一开始不愿意主动说话示弱,变成真的全神贯注对抗全身传来的负荷,这时,有些低哑的声音透过耳麦传来:
“副队长,汇报你此刻的感官体验。我需要你量化‘痛苦’的等级,从1到10,你目前的感受是几?”
保科喘了口气:“……7……”
“描述不够精确。” 她用完全学术性的探究语气问:“7级痛苦的具体表现是什么?是灼烧感、撕裂感还是神经束被拉扯的感觉?请具体描述,这关乎神经接驳的安全性评估。”
保科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在这种状态下还要强行分神进行精确汇报,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无法作为有效数据。”她的声音毫无波澜,“或者,你需要我启动‘辅助程序’,用生物电流刺激你的语言中枢,来‘帮助’你完成汇报?”
保科几乎能想象出控制台后,她微微挑眉的样子。他咬紧牙关,挤出一句:“……暮戈……你这是……报复……”
耳麦里传来她一声极轻的、带着满意意味的呼气声。
“不,副队长。”她的语气无辜又专业,“这只是为了确保试验数据的完整与被试者的安全。现在,请继续汇报。”
在他断断续续,苦不堪言的汇报声中,时间缓缓流动着。
当一阵代表阶段性测试结束的、清脆的滴滴声响起时,保科宗四郎几乎是如释重负,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口带着颤音的气。全身的酸痛和神经末梢的麻痹感还在叫嚣,但至少……结束了。
他刚想抬起头寻找暮戈的位置,视线却骤然一黑!
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扣了下来,严实地罩住了他整个头。视线被完全挡住,连一点光感都没有。
"?!暮……"
他下意识的惊呼甚至没能完整出口,声音就在绝对的寂静中被吞噬了。不,不是寂静,是连自己心跳声、血液流动声都听不见的、令人恐慌的真空。
紧接着,触觉消失了,他感觉不到自己躺在椅子上,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嗅觉、味觉也一同被剥夺。
五感断绝。
他被剥离了所有与世界的连接。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触感,没有时间流逝的参照物,脑子里开始自己转圈,越转越快,快要喘不上气,虽然连“喘气”这个感觉也没有。他开始数数,但数到后面就乱了,数字和念头绞在一起。
之前那些尖锐的疼痛在此刻这种绝对的"无"面前,竟然显得如此"充实"。这比任何实质性的痛苦都更让人难以忍受。意识在绝对的孤寂中开始焦躁地自我盘旋,几乎要发疯。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一分钟,也许是十分钟,在他意识的防线即将被这虚无磨穿的前一刻——
"滴。"
一个极其轻微的电子音刺了进来。
感官如同潮水般缓缓回流,光线透过仪器缝隙渗入,身体的沉重感和实验室冰冷的空气重新被感知。
头戴式仪器被利落地抬起,拿走。
保科剧烈地喘息着,像是溺水者终于获救,深红色的瞳孔还有些涣散,焦距不稳地看向站在他身旁,正低头记录数据的暮戈京矢。
"阶段性感官屏蔽测试结束。"她平静地宣布,指尖在终端上快速记录,“持续时间五分钟。用于模拟神经接驳过程中可能出现的极端信号中断环境,评估被试者在感知剥夺状态下的生理与心理应激反应基线。”
她抬起眼,目光扫过他汗湿的额发和略显苍白的脸:
"数据显示,在失去外部感知输入后,被试者的生理指标出现显著波动。这种体验——"
她微微停顿,绀青色的眼眸对上他的视线,声音里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
"——是否类似于意识突然中断带来的失控感?比如,由于外力导致的、非自愿的神经反射中断?"
保科喘气的动作停住了。
他看着她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脑子里嗡的一声。
根本没什么模拟测试。
就是他采取“强制措施”那一下。她记得清清楚楚。
一股混合着不甘、荒谬和一丝委屈的情绪涌上来,他撑着发软的身体坐直了些,声音还带着喘:"你……是不是每一件都记得?"
暮戈京矢闻言,转过头看向他,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极其标准的、甚至称得上温和的微笑。
"你猜。"她轻声说。
然后,她抬手在控制台上轻轻一点。
实验室主控位那面巨大的全息屏骤然亮起,一个无比清晰的、标题为【监管期越界行为记录(待清算)】的界面弹了出来,赤裸裸地放大在保科眼前。
【核心条目:单方面定义从属关系,并试图以此合理化越界行为。备注:其笑容挑衅性过强。】
【记账条目:援引"监管人"身份,进行边界模糊的言语宣示。】
【记账条目:擅自定义"为我好"的边界。强制干预工作进程一次。在无关人员面前进行不必要的姿态宣示。】
【实验室权限滥用- 夜间断电。备注:点餐一次。】
【强制作息干预 - 早餐。】
【非必要户外活动占用- 15:00-15:20。】
……
条目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底,时间、地点、行为细节一应俱全,甚至还有简单的分类和优先级标记。那些他曾经自以为是的"关照"和"破例",此刻全都变成了白纸黑字的罪证,围绕在他身边,无处可逃。
保科看着屏幕上那些条目标题,尤其是那条【其笑容挑衅性过强】的备注,感觉自己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他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缓缓地、带着一丝认命般的苦涩,闭上了眼睛。
暮戈看着他彻底放弃抵抗、全然接受的模样,几不可查地勾了勾唇角,指尖在控制台上又一点,将【强制断电,颈侧一击】那条的背景色标记为"已清算"。
"休息十分钟。"她宣布,声音里听不出情绪,"然后进行下一项。"
......
四个小时。
当最后一轮测试结束的提示音响起时,保科宗四郎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一连串高强度、高精度的神经耐受测试榨干了他所有体力。
剧烈的疼痛、诡异的麻痒、冰冷的剥离感、灼热的刺痛……各种极端感官体验被精心编排,轮番上阵。到了最后,他的大脑几乎已经停止思考这到底是为了获取宝贵的研究数据,还是一场针对他此前所有“越界行为”的、披着科学外衣的、精确到秒的残酷报复。
也许,两者都是。
就在他意识昏沉地闪过这个念头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
暮戈京矢不知何时走到了测试椅旁,她微微俯身,靠近他的耳侧。几缕黑色的发丝垂落,扫过他的颈侧,带来一丝微痒。
“累了?”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温柔的气音,却像淬了冰的细针,精准地刺入他混沌的意识。
保科艰难掀起眼皮瞪了她一眼。
暮戈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看上去心情很好,
“放心,”她轻声说,每个字都清晰无比地敲在他的鼓膜上,“副队长,你贡献的每一个数据点,承受的每一次刺激,都不会被浪费。”
她稍稍退开一些:“我向你保证,所有这些,”她的目光扫过周围那些记录下他全部反应的精密的仪器,“都会在十号战斗服的最终适配模型里,找到它们无可替代的位置。整个过程,完全合规,绝对合理。”
然后,她话锋微微一转,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至于获取这些关键数据的具体方式与流程——”
她直视着他有些失焦的深红色眼眸,一字一顿地,微笑着宣告了最终的规则:
“——由我来定。”
说罢,暮戈京矢转身完成数据封存,主控台的灯光次第熄灭,只留下几盏维持基础照明的壁灯,将实验室笼罩在一片幽蓝的静谧里。她再次走到他身旁,动作利落地开始拆除保科身上的传感器接口。
她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汗湿的皮肤,触感微凉,与几个小时前那个下达残酷指令的研究者判若两人。
最后一个传感器被取下。保科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过电般的酸麻感让他皱了下眉。
“能自己起来吗?”暮戈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听不出什么情绪。
保科深吸一口气,用手肘撑起上半身。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让他的肌肉僵硬无比,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吃力。他正想借力站起来,一只手臂却适时地伸到了他面前。
他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暮戈。
她只是伸着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测试后肌肉会有短暂的协调性失衡,避免摔倒也是数据记录的一部分。”她解释道。
保科看着她伸出的手,那只看似纤细的手不久前还在控制台上输入着让他痛不欲生的指令。他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借力站了起来。她的手臂比他想象中更有力,稳定地支撑住了他大部分重量。
“谢谢。”他低声道,声音有些沙哑。
暮戈没说什么,等他站稳便自然地松开了手,转身拿起他之前脱下的队服外套递给他。“穿上,夜风凉。”
她走向门口时,还自然地用空着的手为他推开了实验室沉重的气密门。
“走了,副队长,我送你回去。”
保科这才意识到今天的“酷刑”彻底结束了,暮戈似乎脱离了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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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近人情的研究者状态。他看着前方那个高挑的背影,此刻微妙地体会到了亚白队长曾评价过的那种"体贴"——虽然这种"体贴"是建立在她把他折腾到近乎脱力之后。
回宿舍的路不长,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暮戈难得没有谈论数据,只是随口提了几句总部那些特殊观察员被她“请”出研究所的窘态。
或许是疲惫削弱了感知,或许是夜晚模糊了边界,保科紧绷的神经也在这份罕见的、属于研究员式的"平和"里慢慢松弛下来,暂时冲刷掉了实验室里那些尖锐的对抗感。
快到宿舍门口时,他停下脚步,状似随意地试探了一句,关西腔里带出恰到好处的柔软:“那个……暮戈首席,你看,今天的配合也算到位吧?之前的账……是不是可以一笔勾销了?”
暮戈京矢闻言,侧过头来看他。廊灯在她沉绿色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哼出一声,带着点“你做梦”的意味。然后,她当着保科的面,点开了个人终端,那个保科无比熟悉的、标题为【待清算条目】的界面跳了出来,上面的列表似乎……比之前更长了。
保科看着那密密麻麻、甚至可能新增了今晚“贡献”的条目,暗自磨了磨牙,之前那点因她的“体贴”而产生的微妙感瞬间被这毫不留情的“记账”行为冲散。
下一秒,这位立川基地的模范副队长,做出了一个极其不符合他身份、也完全出乎暮戈意料之外的举动——他突然出手,快如闪电地探向那个终端!意图再明显不过:抢过来,删掉!
暮戈京矢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袭击,但她身体的反应远快于思考,握着终端的手腕灵巧地一旋,同时腰身向后柔韧地一折,一个利落的小幅后翻,墨色的发梢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轻巧地避开了保科的突袭,稳稳落在两步之外。
“想抢?”她挑眉,终端在指尖转了一圈,语气里带着轻佻的戏谑,“看来副队长体力恢复得比数据显示的更快。”
“申请债务豁免!”保科笑着回应,手下攻势不停,用的是标准的队内格斗术,严谨规范,只是收敛了力道,更像是一场玩闹般的切磋。
暮戈轻笑一声:“胆子不小。”两人竟就这样在寂静的宿舍走廊里,你来我往地过了好几招。动作迅捷且没有破坏任何公物,但衣袂翻飞间,已是几个回合。
暮戈京矢的身法更莫测,总能在毫厘之间避开;保科的基础更扎实,攻势虽因疲惫稍缓,却依旧凌厉。
最终,保科毕竟体力消耗过大,动作慢了半拍,被暮戈精准地扣住了手腕。两人动作瞬间定格,距离极近,呼吸都有些微乱。
四目相对。暮戈挑了挑眉,刚想开口,保科却突然卸去了所有力道,甚至借着被她扣住的姿势,向前欺近了半步。
这个突如其来的靠近让暮戈微微一怔。
就在她因为这过近的距离而本能地产生一丝迟疑的刹那,保科微微偏头,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带着他特有黏连感的气音,快速在她耳边说道:
“你赢了……”
他的声音又轻又软,暮戈扣着他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松了一分。
然而,那气音紧接着吐出后半句,带着得逞的狡黠:
“……但终端我要定了。”
话音未落,他那只重获自由的手已如灵蛇出洞,再次迅疾地探向她握着终端的那只手!
暮戈京矢在听到后半句的瞬间就意识到上当了,绀青色的眼底闪过被戏弄的薄怒,但更多的却是被激起的、更加浓烈的胜负欲。
她扣着他另一只手腕的五指非但没有松开,反而如同精钢锁扣般骤然收紧,猛地向内一扯,试图破坏他抢夺终端的重心,同时握着终端的手腕一旋,就要将终端从右手换到左手。
保科被扯得向前一个趔趄,却就着这股力道,原本探向她右手的手中途变向,如同预判了一般,精准地截向她的左手将要落下的位置!
两人之间那点可怜的距离被这连续的攻防彻底打破,几乎是贴身缠斗在了一处。保科凭借着男性在体力与力量上的些许优势,将她逼得后退半步,脊背轻轻撞上了走廊的墙壁,发出了一声闷响。
“抓到你了。” 他轻笑,深红色的眼底闪着得逞的光,一只手格开她防守的手臂,
“嗒。”
一声极轻微的硬物碰撞声。
是保科的指尖终于擦到了终端冰凉的边缘。他心中一喜,正要用擒拿技巧锁住她的手腕——
暮戈京矢却做出了一个他万万没想到的动作。
她直接主动松开了手。
那黑色的终端在空中翻滚了半圈,而她的手指在终端下落的瞬间,极其灵巧地在底部轻轻一托一拨。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改变了终端下落的轨迹和转速,让它如同一个被赋予了生命的活物,划出一道刁钻的弧线,绕开了保科所有预设的擒拿路径,“啪”地一声,稳稳落回了她的另一只手中。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某种奇异的、非防卫队训练体系的美感,更像是一种……精妙的杂耍或者手法戏法。
暮戈趁他这一顿的工夫,已然旋身后撤一步,重新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她晃了晃手中依旧稳定运行的终端,绀青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早防着你呢”的得意之色,唇角微勾:
“副队长,抢夺重要科研设备,这条够不够再记一笔?”
保科看着那终端,又看看她那难得带着明亮笑意的眼神,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揉了揉刚才被她扣得有些发红的手腕,关西腔里带着彻底的无奈和连自己都未察觉的亲密:
“够,太够了……暮戈首席,你这防备心是不是太重了点?”
“对付你,刚刚好。”她收起终端,最后瞥了他一眼,这次是真的转身离开了,那背影里都透着一股“赢了”的轻松惬意。
保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转角,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抬手看了看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残留着被她紧扣过的感觉,又想起她刚才那灵巧得不像话的终端戏法。
“真是……”他低声自语,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转身刷开了自己的宿舍门。
门在身后合上,将一夜的疲惫与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愉悦?……一同关在了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