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影北照》
1. 一
嘀嘀嘀...
手机震个不停,凌麦冬掀开眼皮,扫了几眼——屏幕上是凌宏邈发来的长段语音转文字,密密麻麻铺了满屏,“非云辰不嫁”那几个字刺进眼里时候,她眉头一压,直接熄了屏,支着下巴望向窗外流动的陌生街景。
“那个......谢谢你带我回学校。”章惟推了推眼镜,朝凌麦冬的侧脸挤出个笑。
凌麦冬从喉咙里敷衍出一个“嗯”。
音调没什么起伏,“用不着谢我,谢你自己力气大,帮我解决了行李箱。”
章惟犹豫了一下,又问:“那路费,我怎么给你?”
“没必要。”
车里的空气一下子沉下来。
章惟有些局促,双手交叠又松开。
他是在机场撞见凌麦冬的,八月中旬,金城近三十九度的天,她裹得一身漆黑,外套拉链抵到下巴,帽子口罩墨镜一件不落,也不嫌热。
在他以为撞到哪位明星时,凌麦冬卸了墨镜,一双紫黑色的眼睛扫过来,跳过他的脸,落在他手里捧着的录取通知书上。
“金城大学?”
“对啊。”章惟忙不迭帮她捡起掉落的手机,“对啊,你也是嘛,一起坐校车吗?我可以帮你拿行李。”
“拿行李行,校车不坐。”
章惟这才稀里糊涂坐上了她的车。
凌麦冬上车后扯下帽子口罩。
章惟眼前一亮。
她很白,长直的黑发卸下来垂落肩头,衬得颈线细长,没化什么妆,轮廓精致但带点冷淡,连口红也用浅色的,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神情却带着几分凉薄,毕竟从机场相遇到现在,半小时过去了,她的表情一直冷冷的,没笑过,也没什么别的起伏,从头到尾都是一个情绪。
手机还在嗡嗡着。
“你不接电话嘛,一直在响哎。”章惟好意提醒。
凌麦冬转过头看他一眼,“追债的,不敢接,怕被砍。”
她的眼睛让章惟印象很深刻,瞳仁是罕见的紫黑色,看人时像凝着一层薄冰,搭配上刚刚的话,章惟后颈一凉,把自己往座位里缩了缩,“那一会......要是我们被追上了会不会有事啊?你别看我高,不会打架的。”
凌麦冬:“我说会出事,你是不是得跳车?”
章惟尴尬挠脸颊,“我们不是才高中毕业,你怎么就欠债到被人追了...”
他说的声音很小,蚊子叫一样,凌麦冬却还是听清了,“情债啊。”
章惟彻底沉默了。
凌麦冬解锁了手机。
关于她离家出走这事,凌宏邈说念在父女一场,给她留一个缓冲的余地,两天时间,两个选择。
她想留在金城上学这没问题,不过得先回港城和褚云辰道歉把人哄好才行。
要么,凌家她以后不用回了,断了她所有卡,往后自求多福。
窗外霓虹流转,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足足过了三个红绿灯,她才低头打字。
【我不回。】
想了想,还是删除了“我没错”那三个字。
“你住哪里呀,我继续帮你拿行李吧......你的行李,看起来很重。”章惟说。
凌麦冬点头:“行啊,辛苦费一千,够不够?”
章惟摆手,“不用不用,互相帮忙,应该的。”
“别,我不喜欢欠人情。”
章惟叹气。
他喜欢讲究缘分,天南海北的,能遇到就算有缘了,更何况他们还一个专业的。
故而,章惟忽然觉得凌麦冬这人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挺“没劲”的,这种没劲不是说她不好,就是她浑身有种能活就活,不活就死的丧感。
章惟不明白,“同学,我们好不容易熬到大学了,你怎么,一点也不激动啊?”
凌麦冬:“没什么好激动的。”
章惟追问:“那有什么事情值得你激动?”
“赌呗。”
章惟愣在原地。
凌麦冬没再说什么,给他塞了一笔非常可观的现金,头也不回进了监狱风装修的宿舍楼,接着用三秒时间,让几位舍友大跌眼镜。
“赌...赌球???等一等,等等啊,我捋一下,你是问学校里有没有赌球组织?还是赌钱的那种?”
“赌什么都行,有么?”
这怎么可能有。
哪个正经大学会明目张胆搞赌球,还想不想在教育圈混了。
“麦冬,咱这985对吧,赌球肯定不行啊,但你要对球感兴趣的话,一会聚餐那地方包你喜欢。”
桑梓很热情,帮她推行李箱,“那家店纯牛羊肉火锅来的,汤底都是现熬的,比较健康,所以各大球校队经常光顾,期不期待?”
凌麦冬正弯腰开行李箱,头也没抬:“那关我什么事。”
箱盖掀起的一瞬,桑梓一句“我去”脱口而出。
一共四个大箱子,数量就已经够惊人了,里面的东西更是让人直呼好家伙。
先是首饰盒子,丝绒方盒,大小不一,并排装了半箱,另半边就是化妆箱,按照种类来分的,光口红都归纳了好几盒。
再就是裙子,基本都是长款,款式不一,都有专用的防尘包装袋,另半边应该是搭配好的鞋子,用透明鞋盒装。
上面这些都可以理解,爱美嘛,她本身就好看有气质,锦上添花,无可厚非。
但接下来这个就风格有些割裂了:球衣,篮球玩偶,还有个用玻璃框装裱起来的,看起来很有纪念意义的,篮球发带和护腕,都是纯白底,紫色勾边,侧边绣着“11”。
桑梓问:“麦冬,你不会是女篮球队特招生吧?”
凌麦冬把那个玻璃框摆在她桌上最显眼的地方,说:“不是。”
哦,那就是喜欢篮球。
桑梓又说:“我知道去年金大CUBA校队出了好几个风云人物,隔壁理工大和师大都跑来我们学校追巨星,你不会也是冲他们才来的金大。”
凌麦冬:“谁?”
桑梓当起了讲解员。
校队明星球员其实也是分三六九等的,人气王当属高墨川。
身高191cm,体重75kg,爆发力更是惊人,首场全国高中生联赛获得最佳新秀,得分王的称号,之后三年,蝉联三枚总冠军戒指,三次FMVP,三届Slamball总冠军,被称为新时代天选之子。
除去荣耀,他体能也超好,卧推甚至可以到180磅,相当于可以举起来一个半的凌麦冬。
这样的篮球天才,却是金城的高考文科状元,金大文学系高材生,加上颜值在线,球风凶猛,观赏性极强,最重要的是——单身,很快就跃升为北部赛区的顶流。
现在只要是高墨川出席的比赛,不论大小,均无空席,连校内练习赛观众席都挤满了人。
其次就是...
“停停,我们一会再聊球星好不好,先吃饭嘛,我超饿。”阿伏加双手合十,朝着聊篮球停不下来的两人拜。
聚餐的地点选在学校美食城。
开学季人满为患,声音嘈杂,气味纷乱,凌麦冬刚踏入就蹙起眉:“这里......不能包场吗?”
“包什么场,火锅咱就是热热闹闹吃才有意思嘛,包场的话,”她凑近凌麦冬耳边,语气鸡贼,“还怎么看我们帅气滴体坛巨星?”
凌麦冬:“......”
桑梓:“麦冬收拾时候我一直在看校队球员,个个身高腿长,颜值真没得说,可惜我名花有主,不然高低也给自己物色一个。”
凌麦冬语出惊人:“你可以家里一个,学校里一个,不冲突。”
几人听完笑作一团。
阿伏加饿狠了,越走越快,“球星嘛,说实话,我这种智性恋get不到,是真好看还是粉丝有滤镜?有没有照片,我品品。”
“真不是我夸张。”桑梓边说边翻出某个群聊相册,里面上百张角度专业的高清照片。
划到一张11号球员的照片时,几人刚好上二楼,凌麦冬忽然不走了,伸手,按住了桑梓。
照片是抓拍。
白色为主,紫色勾边的11号球衣,练习赛的缘故,背后没有名字。
画面定格在他纵身跃起的瞬间,单手扣篮,手臂肌肉线条分明有力,球衣下摆稍扬,指尖擦过篮筐,黑色头发肆意飞扬。
镜头切换,他喘着气笑,冷白灯光穿透发丝,在他眉骨投下细碎光斑,给他周身镀上一层虚边。
对手们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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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站在地面抬头仰望他。
他像夜空里最明亮的月,让周围的星星黯然失色。
桑梓拍开她的手,牵上愣住的凌麦冬,继续滑动照片。
快速滚动的影像里,11号仿佛活了过来:胯下运球,追身盖帽,干拔三分,指挥队友,场边补水,毛巾覆头短暂休息......
屏幕里的11号轮廓,与她心底无数记忆重叠交织,她好像又听见了球鞋摩擦地板,篮球刷网,急促的哨声,暂停的嗡鸣,还有粗重的喘息,震耳的欢呼......
“麦冬麦冬,我知道他很帅,但你也不用这么沉迷吧,抓得我的手好痛啊......”桑梓熄屏了手机,“哇,我约的位置刚好在网红球员隔壁桌哎...”
被拉回现实的凌麦冬眼神一点点聚焦,顺着桑梓的方向抬起眼。
火锅店里热气翻涌,白雾氤氲,灯光折射在雾气里,让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又虚幻。
手机里才出现过的11号,此刻就坐在尽头处。
他坐得随意,背微微倚着椅子,穿着最普通的白T,肩背线条干净利落,旁人滔滔不绝时候,他会微微侧头,偶尔敷衍着回应几句,光影在他侧脸落下浅浅的弧度,让他看起来很不真切。
可是。
他忽然低头的角度,回应旁人时的慵懒散漫,还是在一瞬间勾出了熟悉的影子。
那只握着筷子筋骨分明的手,甚至是偶尔泄露出的疏离感,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但都像极了记忆里的那个人。
周遭笑语声层层叠叠,人影却迅速淡出,只剩下他坐在光里。
凌麦冬朝着他走去,每靠近一步,本该是一潭死水的胸口又一次泛起涟漪。
兀地,不知道旁边的人说了句什么,他笑起来,笑意从眼尾溢出,眼睫在灯光下投下淡淡阴影。那一瞬间,重叠的轮廓硬生生错开来,那几分熟悉感也随之消散。
不是他。
记忆里的那个人,不会这样笑。
某种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果然如此”的情绪快速闪过。
她收回目光,悻悻转身,把自己重新埋进索然无味的热闹里,心底刚被勾起的微弱波澜也彻底归于沉寂。
旁边的几位舍友聊起了选课,军训,凌麦冬默默听着,偶尔搭话,不过隔壁桌的球员似乎是酒精开始上头了,情绪有些激动.....
“今年NBA总冠军我压雄鹿,你们呢?”
“那我必须凯尔特人啊,18冠独享历史第一不是吹的......”
“你们这些人还是太俗了,今年肯定要看开拓者啊,不支持一下我们中国男孩,首轮16号签被波特兰选中的杨瀚森吗?”
“行啊,我和你赌杨翰森NBA首秀能贡献几分几个篮板...”
“赌篮板没意思,咱就看杨瀚森和阿联,哪个更牛。”
“你这才叫没劲,都是中国人就要被拿来比较是吧?那都是最强小前锋要不要比一下?”
这句话完,本来相当热闹的隔壁桌,突然安静下来,像一群被关了电源的机器人。
异样安静的氛围里,有人掰了下指节,“咔”一声响后,就连吃饭的声音都没有了。
提到比较这么敏感,那多半是职业生涯一直反反复复被拿来做对比,还是挨骂的那一个。
“看我干嘛,继续猜啊。”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坐她身后那人,他声音挺好听,虽然听不出什么情绪,但能瞬间让气氛再次活跃,也就不难猜出地位,不是队长就是王牌,起码一桌十几个人都挺怕他。
有人哈哈尴笑两声说:“墨川,我真口误啊,不管这个了,你呢,你今年打算看哪队?”
另一个赶紧接话,“这你还用问?肯定湖人,詹姆斯死忠粉......”
说出这话的人,肯定不关注湖人也不关注勒布朗·詹姆斯,他在上个赛季受伤,直到现在依旧没有复出。
“克利夫兰。”
“克利夫兰。”
高墨川和凌麦冬同时接话,声音差不多大,连那平铺直叙,听起来没什么情绪的语调也如出一辙。
这一次,是两桌的人同时沉默。
紧接着,所有男生都看向她。
所有女生,都看向他们。
2. 二
两桌之间的空气像碗底的油层凝固了起来。
只有凌麦冬恍若未觉,她就是听到了,随口那么一说,也没有深入探讨的欲望,放下杯子,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片牛肉,在翻腾的汤里涮了涮,耐心等它褪去血色。
高墨川是先动的那个。
他放下筷子,椅背微微后仰,没回头,声音也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锅底的咕嘟声:
“理由?”
这话没指名道姓,但所有人的目光还是不约而同移动到了凌麦冬身上。
她没立刻回答。
自顾捞起肉,蘸料,送入口中细嚼慢咽,完事抽了张纸,拭了拭嘴角才开口,声线平得像条拉直的线:“身为詹姆斯球迷,对老东家留几分旧情,还需要理由吗?”
张继立刻反驳:“不是,同学,那你要说旧情,怎么不说热火呢?詹韦连线时期哪个詹蜜不怀念啊?”
球迷,情怀这种事情,各有所见,有些人较真,喜欢坚持自己的看法,非要争论十天八月都聊不出所以然来。
凌麦冬显然是懒得费口舌的那一种,“嗯,你说得对。”
但张继来劲了,“是吧,咱话又说回来,布朗尼还在湖人呢,父子连线不也感人?再不行,咱这赛季看看浓眉哥也不是不可以啊...”
凌麦冬微微侧过头,露出小半张脸和没什么温度的紫黑色眼睛,扫了张继一眼,最后落在虚空里。
话不投机半句多,凌麦冬这次连话都懒得说了。
高墨川掰正了张继的头:“有你什么事。”
他稍侧身。
她还是背着他,穿白色短款上衣,腰线部分带点镂空设计,背脊纤细挺直,但不是纯瘦,有训练痕迹,头发固定在一边,挑出几缕,自然垂落在白皙的脖颈。
高墨川很快移开眼,“詹姆斯球迷?”
“不是。”凌麦冬声音很平,“要和我打赌吗?”
“赌什么?”
“赌克利夫兰能走多远吧......”
虽然两人第一次见面,但高墨川似乎来了兴致,浅浅笑了笑,“赌约呢?”
她双手抱臂,思索了一阵,“赌约就一万块钱,怎么样?”
高墨川:“赌钱多没意思。”
“嗯,可能我是个俗人,毕竟,赢来的钱,味道不一样,赌吗?”
凌麦冬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从始至终,她的正眼未曾施舍给高墨川半分,只留给他一个纹丝不动的,高傲的背影。
高墨川转着柠檬糖的玻璃瓶子,橙黄色的糖果旋转着在瓶子里滚动着,发出轻响,他打开拿了一颗吃,含糊应了一句:“那就赌呗。”
张继突然插嘴,“哎呀,搞这么刺激,既然都是球迷,能遇见也是缘分,比起赌球,咱不如拼桌一起吃?慢慢聊嘛...”他蠢蠢欲动,只等凌麦冬点头就挪过来。
凌麦冬丝毫没有要答应的意思,连带赌约的事她也好像没了兴致,又专心吃起了饭。
接二连三被打断的高墨川脸一沉。
“咔”一声,指节轻响。
两桌之间突然只剩下沉默。
桑梓的位置可以坐观全局。
她看见,高墨川坐在嘈杂的火锅烟气里,眉眼深邃,鼻梁很高,整个人透着一股冷硬的少年气,看起来难以接近,但他看着凌麦冬的眼神,明显就不一样,带着几分好奇。
桑梓附在凌麦冬耳边,声音压不住兴奋,“网红球员本人比视频还带劲,刚刚掰人那一下男友力爆棚,我觉得他对你有点兴趣,你真不把握机会?”
凌麦冬:“把握什么机会?”
桑梓坏笑:“就,趁着年轻,爽玩体育男大啊?”
凌麦冬往后靠,指尖在手机背部的灌篮小人图案上点了两下。
手机壳是她的未婚夫,也就是去年CUBA最佳球员褚云辰送她的礼物,灌篮小人是Q版的褚云辰,旁边围观的是凌麦冬。
她眯眼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冰凉一片:“这种类型的玩过了,有没有别的,想换换口味。”
“嗯,其他类型的,啊???什么,玩过什么了?”
胡小媛垂下发红的脸。
她就坐在凌麦冬正对面,高墨川两次回头,她都看得很清楚。
她喜欢高墨川这样的男孩子,不管是长相还是气质,虽然她不懂篮球,但还是在手机备忘录写下了克利夫兰几个字。
新生饭桌的话题跳得比计分板还快。
有人问:“麦冬,你哪个高中毕业的啊?”
凌麦冬:“山北一高。”
可能高墨川和她都靠着椅背的缘故,俩人离得很近,所以凌麦冬说话时候,声音虽然不大,但高墨川总能听的清清楚楚。
山北一高。
这四个字在篮球圈名头不小,培养出来过很多可怕的CUBA悍将。
去年总冠军学校的FMVP,令很多选手闻风丧胆的全能型选手褚云辰,也是来自这学校。
当然,也是金城大学想要一雪前耻必须狠狠打败的劲敌。
……
吵嚷声中,后桌的人先散场,椅腿摩地,谈笑渐远。
高墨川再次回过头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能见模糊的侧面,不知是喝酒还是被美食城七彩夜灯打得发红的脸颊。
转弯前,她兀地回眸。
隔着薄薄的玻璃门和很多桌的距离,两人视线短暂地碰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在灯红酒绿里看见了她的笑。
并非温和的,而是带有侵略性的笑容。
那一瞬间,高墨川莫名心头一突,眼眸里留下她一晃而过的,冷硬的身影,疏远又决绝。
“我靠,你耳朵怎么红成这样?”张继凑过来,挤眉弄眼:“怎么,对骑士小姐姐很感兴趣?”
高墨川:“没兴趣。”
“没兴趣你这只爱篮球的高冰山对着骑士小姐姐三次回头痴痴相望,还愿意陪她打赌,以前我们约你赌只能得到一个滚字......”
高墨川推远张继:“管那么多。”
张继啧了一声。
高墨川这个位置估计看不清她的长相,但他的位置可以,毫无疑问,骑士小姐姐长得相当好看,但她给人的感觉很不好惹,气场有些过于强大了。
“......”
“什么?!”
“你说你不用军训?!啊啊啊...凭什么,我也不想训!”
桑梓几乎是从床上弹射起来,一双眼睛瞪得滚圆,写满了“嫉妒使我面目全非”。
“嗯。”凌麦冬应得心不在焉。
她没空理会桑梓的哀嚎,手机屏幕上,三妈昨夜持续不断的消息还嗡嗡闹着。
昨天其实是褚云辰的生日。
凌宏邈这人,生意场上手腕强硬不近人情,对未来女婿却格外“贴心”,还没成一家人,就劳心费力张罗起了生日宴。原本想趁着这个机会,公开一下褚凌两家即将联姻的事情,没想到最应该出席的女主,也就是凌麦冬本人,毫无征兆留下一句我不愿意嫁之后,连夜离家出走,飞到了离港城1437公里的金城去了。
凌宏邈是生意人,子承父业起点本来就高人太多,又敢闯敢做,让凌家愈发强盛,战绩显赫,心气自然也高,习惯了别人朝他点头哈腰,唯命是从。
唯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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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儿对他态度很差。
生日宴闹这出,凌宏邈伤心有没有另说,面子上挂不住是肯定的,谁一提凌麦冬,他就火冒三丈,这股火气,最终自然烧到了三妈那里。
三妈听完,肯定是要来劝凌麦冬的。
凌麦冬从三妈二十多条视频中选了一个最短的静音播放。
视频正对着褚云辰。
一身裁剪合体的西装,金丝框眼镜,言行举止温文尔雅,总是笑着,让人觉得很容易接近,连凌宏邈这样挑剔又老狐狸的人都喜欢夸他温和,夸他沉着冷静,大有前途。
可惜,这副温和的外表,只是表象。
只有凌麦冬知道这人骨子里有多狂野,打架时候有多狠心,还有,占有欲和报复心有多强,做起某些私密的事情来,又有多疯狂和偏执。
视频里,褚云辰与凌宏邈交谈游刃有余,三言两语就把人逗得眉开眼笑,凌宏邈搭着他的肩低声说话,亲昵和睦,看起来倒像一对亲密无间的父子。
“不要说,你以后就在宿舍呆着享受生活,这样的话我会羡慕疯的。”桑梓还在关心军训,她凑过来挨着凌麦冬:“你在看什么,电视剧吗,这两帅哥是谁?”
凌麦冬熄屏手机,“我每天也去,和你们同步。”
申请不军训只是不用练而已,正所谓,上不了场不是还可以干后勤嘛。
“麦冬你身体不好?”阿伏呤问。
“嗯,旧伤。”
“打篮球弄的?严重吗?”桑梓追问。
“不严重,断了次腿。”凌麦冬答得轻描淡写。
聊到篮球时,状况外的胡小媛终于从手机抽离,“麦冬,你为什么懂这么多篮球啊?”
回来后她其实一直有在百度,可是......
一个个词条点进去,看完后还是一知半解,更别谈记住了,但凌麦冬不一样,她对此谙熟于心。
凌麦冬敲打着手机壳上的人,只说了句看多了就记住了。
其实是因为褚云辰喜欢。
她总是黏着褚云辰。
他喜欢打篮球,她就要跟着去,无所事事地坐在旁边看,时不时还喜欢刷点存在感,弄得褚云辰烦了,只好顺便教她投篮,学会了,给她个球自己就能在旁边玩半天不打扰他。
再长大了些,褚云辰开始跑国外看比赛,但凌家人早就已经习惯了把凌麦冬塞给他,没照顾好那也算是薄了凌宏邈的面子,只能勉强把凌麦冬走哪带哪。
故而褚云辰去现场看的每一场NBA,都是凌麦冬陪着的。
十多年了,从迈阿密到克利夫兰最后到洛杉矶,每一场,每一个关键球,每个比分,占据她和褚云辰记忆的百分之三十。
这些比分,于她而言,不是冷冰冰的数字,而是被允许存在的证据,让她误以为自己只是暂时被放在他世界的边缘,慢慢走,总会走到中心,所以她总跟着他,把自己活成了他的影子。
可人是不会在意影子的。
嘴里的牛奶一下子没了味道,泛起点轻微的涩。
凌麦冬带着气敲击屏幕,指尖用力得有些发白,仿佛要把所有的情绪全都砸进视频里去引爆。
桑梓发现,凌麦冬简直手机成瘾,一闲下来眼睛就会粘在手机屏幕上,这种情况,不是网恋就是沉迷游戏。
她假装路过,飞快瞥了一眼屏幕。
……
想多了。
是在看篮球比赛回放,大清早的,真行。
紧接着,一个微信消息弹窗猝不及防跳出来,备注名那一串花里胡哨的爱心差点闪瞎桑梓的眼。
【未婚妻介不介意我这时候去一趟金城?】
3. 三
凌麦冬盯着那条消息,屏幕的冷光映在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指尖在手机边框上蹭了一下,没立刻回复。
介不介意?他褚云辰什么时候在乎过她介不介意。
她拇指一动,直接划掉了通知,屏幕跳回枯燥的NBA比赛回放视频,敲下【詹姆斯也就那样...】仿佛骂过褚云辰的偶像就能气到他本人一样...
旁边的桑梓却被点燃了八卦之魂,猛地抓住凌麦冬的手臂:
“等等......那是什么?!未婚妻?!我们麦冬才高中毕业就......已经可以谈婚论嫁了吗!?”一连串问题砸过来。
凌麦冬抽回手,语气淡得像白开水:“你看错了。”
“不可能啊,那些爱心都快闪瞎我了好吧......”桑梓莫名兴奋,“他长得怎么样?帅不帅?也是我们学校的吗?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见见?”
凌麦冬把最后一口牛奶喝完,空盒子精准投进角落的垃圾桶。
“你真看错了。”她站起身,拎起旁边挂着小查理毛绒吊坠的背包,“那就是广告弹窗。”
军训后勤枯燥无比。
八月的太阳毒辣,即使躲在荫凉处,空气里的热浪也黏腻得让人喘不过气。
教官估计也不忍心看她一个“病号”如此爆晒,允许她挪进了有风扇有茶水的“避暑胜地”——大益爱心茶室。
驻守茶室的学姐叫林碧瑶,泡茶的手法行云流水,带着古香古色的韵味。
没了教官盯着,凌麦冬心安理得摸出手机,那条未被回复的消息依旧孤零零悬在对话框顶端。
下面多了一条新的,发送于十分钟前。
【云辰:回答我。】
短短三个字,却让凌麦冬脊椎骨窜上一股,无比的熟悉的麻意,但又混合着某些不甘和不满,周围的喧嚣瞬间像是被一层无形的膜隔开。
两家刚定下婚期。
她和凌宏邈发生争吵离家出走,褚云辰是不会管这些的,他每天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要处理,不会平白无故分出时间给她,当然,也没有耐心哄她,他做不出为了情情爱爱追几千公里的事情,更不会如此亲密叫她。
所以发前一条消息时候,毫无疑问是凌宏邈在背后做推手。
凌麦冬甚至阖上眼睛就能想象到他在凌宏邈面前演戏的样子。
熨帖的衬衫,一丝不苟的领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微微弯着,唇角勾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完美演绎着温文尔雅的准女婿形象。
但只要离得足够近,就能看清那镜片后的目光,沉静淡漠得像深潭,没有丝毫笑意。
可笑的是,【回答我】三个字,才是褚云辰原本的样子,才是褚云辰和她交谈该有的语气。
不容置疑的语气。
往往不是商量,是通知。
凌麦冬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手机侧沿叩击了一下,很轻,几乎听不见声响。
她没回。
也用不着她回,褚云辰不会来。
“那林学姐,高墨川也会去今晚的比赛吗?”
高墨川三字让凌麦冬从手机屏幕上抬起眼。
林碧瑶和几个对高墨川感兴趣的新生慷慨分享着校队赛程表,讨论着高墨川的球技,全能型选手,弹跳惊人,对抗拉满,和近几年被库里带起来的,打比较温和的小球风不一样,他打球还是有“暴力美学”,能暴扣虐杀对手......
又聊到他能保持整场比赛下来都是高水平,对身体素质要求极其高,故而有专门的理疗师和厨师,跟理财一样管理身体。
林碧瑶自豪说着只要高墨川想,他甚至能打到36岁...
凌麦冬默默听着,没有插话,只是觉得神奇。
原来只要是球队王牌,不管是在南还是北,待遇都是差不多的,就是不知道高墨川这个王牌,性格是不是也和褚云辰一样傲气。
几轮茶水过后,恢复了些元气的新生们陆续回归训练,棚底下只剩下两人。
林碧瑶换着茶叶,目光有意无意掠过对面人的手机壳上。
从这女孩踏进茶室起,林碧瑶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同。
别的新生初来乍到,总带着几分好奇与试探,东张西望,试试这个,看看那个,结伴说笑。她进来时却只是随意一扫,便精准定位了最舒适的位置,然后就将自己与外界彻底隔绝。
但林碧瑶知道她懂茶。
方才斟茶时,只有她一人,指尖在桌面轻叩了三下,行的是标准的叩手礼,那是长年累月的习惯,装不出来。
不过,观察她,倒也不是因为她对这个新生好奇,而是好奇她手机壳上的男孩。
在这金城大学,谁不知道11号是高墨川独有呢?退役了是要挂在体育馆的,故而11号就像高墨川的“别名”。
就算是新生,在入学前刷到过高墨川的视频成为粉丝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她的青梅竹马,高墨川同学,显眼得过分。
“11号,我也喜欢过呢。”林碧瑶将新沏的茶汤推到她面前。
凌麦冬从手机抽离:“喜欢什么?”
林碧瑶:“说来也巧,我也追过11号,说不定,我们喜欢的是同一个球星。”
“是么?”凌麦冬慢条斯理喝了几口茶,不愿接话,“茶还不错。”
林碧瑶堆出笑:“不知道能不能和学妹八卦一下,手机壳上的小男孩,是你男朋友?”
凌麦冬望着水面漾开的细微涟漪,表情没什么起伏,“不算是。”
“感情问题,怎么还含糊不清的,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算是’,是还没追到?暧昧期?还是,完完全全的暗恋?”
“学姐对别人的私事这么感兴趣?”凌麦冬放下了茶杯,目光落在窗外被热浪扭曲的景物上,双手抱臂,做出防御的姿态。
“谈不上感兴趣,只是觉得巧,便多问了几句嘛,都是同学,在这闲着也是无聊,畅所欲言嘛,别介意...”顿了顿,又说,“我认识的那个11号,特招人喜欢,我不止一次,见过狂热追他的,要是学妹也是他球迷,我可以帮你啊......”
“学姐误会了......”凌麦冬起身,再次敲了三下茶桌表示感谢。
出棚子前,她脚步略停顿。
“11号球员,多的是。”
但她的11号,永远只有一个。
-
夜风里带着凉意,篮球场的灯光把地面照得一片雪亮。
凌麦冬单独坐在第一排,过于扎眼的军训服果然引来旁人的搭讪:“学妹,你不用军训的吗?”
她眼皮都懒得抬,随口将话题转开:“训练赛这么好看?值得这么多人围观。”
旁边的学姐凑近解释:“这比赛嘛,男生来看门道,摸底对手实力,我们女生,”她晃了晃手机,“估计都和我差不多,闲着没事来拍点巨星素材剪视频,发各大app,涨粉特别快的咯。”
后排另一个学姐探头问:“学妹呢,冲哪个‘巨星’来的?”
凌麦冬看向场内。
不少球员都在热身找手感,层层影子落在地面堆叠成画,她目光随意扫过,精准落在了熟悉的号码。
少年依旧穿着熟悉白紫配色的球衣,风一吹,薄薄一层球衣贴着身体,底下结实有形的轮廓若隐若现,不愧是篮球巨星,身材管理确实很极致。
凌麦冬多看了两眼,视线才上移,他的长相确实配得上顶流二字,眼神专注又带着几分狠劲,运球,转身,跳投,动作干脆利落,身影穿梭在灯光中,带着少年独有的张扬与纯粹。
真像啊。
凌麦冬挑眉,手指下意识在手机壳背面划过。
“不愧是高墨川,刚开学哎,就已经有小学妹粉了...”学姐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下了然,还贴心提醒她,“不过奉劝学妹,要是想告白,或者加微信,可千万别想着当着人群的面他就会心软...”
“怎么说?”凌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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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不经心应着。
学姐热心讲着:
很多人都想着比赛刚结束,正是他高兴又放松的时候,约他玩或者找他闲聊,高墨川应该不至于那么决绝,一点面子不给,可惜,这招屡试不爽,结局都是不如她们所想的。
高墨川是实打实的难以融化的冰山。
约他玩,他说要训练没空。
要微信,他说手机不在。
闲聊,他都听不进去,或者拽着吴飞做挡箭牌......
要告白,他就说没那个想法......
拒绝起人来,干脆利落,有礼貌,有分寸,但毫不犹豫的样子也是真的伤人。
凌麦冬默默听着,指尖在唇面点了点。
学姐见她眼神没离开过11号,用肩膀轻轻碰了下她,“学妹这么痴迷,不会也是女友粉吧?可别说你刚入学,军训服都还没褪,就要等不及告白了?”
凌麦冬说:“说不准哦。”
学姐抚额:叽里呱啦的,白说了。
“哔————”
七点哨响,比赛开始,初始球权在高墨川队,他没有传球,直接快攻上篮,闪电般拿下第一分。
动作干净利落,瞬间点燃场边,虽然是训练赛,但因为高墨川的狠劲,激烈度瞬间拉满,球权来来回回,人群躁动,紧张又兴奋。
只有凌麦冬不关心比赛,不在乎比分,她的目光始终黏在11号身上,看着11号的身影游走在球场,像是一个饿久的猎人看到脆弱的猎物游走着。
她大概,在金城大学找到了另外一个‘11号’。
凌麦冬解锁手机,点开置顶,随手往上一划,聊天几乎是她单方面输出的多,褚云辰想回就回,不想理就能心安理得消失,无视她的追问。
“我等了你整整两个小时哎,褚云辰,我这辈子没等过别人哪怕就一分钟。”
“也不算长。”
“还不长?你干什么去了?”
“球队临时有事......”
球队有事,要打比赛,要去训练,总冠军重要......
这是褚云辰和她说过最多的话,篮球永远排在凌麦冬前面,二选一,褚云辰永远选篮球,选梦想。
她不知道球队有多大的事情缺了褚云辰不可,她只知道,那是下着雪的寒冬,是她们第一只宠物的两岁生日。
鼠尾草的香薰燃尽,她在空荡荡的家里盼着,守着,可也没等来一次低头。
心底那些积压许久的细碎的不满再次悄然滋生,蔓延。
凌麦冬录了一段视频。
录下高墨川一记干净利落的盖帽:将张继的投篮狠狠扇飞。
点击发送。
球场人多,信号也就跟着不好,发送进度条缓慢地一下一下跳动,凌麦冬就看着数字一点点增加。
80%,90%。
“啊——”身边的学姐兀地尖叫起来。
她抬起眼。
高速转动看不清纹路的篮球正朝着她飞来,按照这个速度和距离,用不了一分钟就会和她的脸亲密接触,轻则青肿,重则毁容。
本能反应竟然不是躲而是闭眼。
黑暗中。
飞来的球扫过来的劲风几乎擦过凌麦冬的鼻尖,接着,她听见很熟悉的“啪”一声响,那是手和球接触时候会发出的声音,也是她以前经常在篮球场上听到,褚云辰折磨对手,盖帽时候重重拍球的声音。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温热的怀抱。
耳膜被剧烈的心跳声撞击,一声声,又快又重。
场边的惊呼、哨声、球鞋摩擦声......所有嘈杂的背景音一点点褪去,模糊成一片嗡嗡的白噪音。
凌麦冬睁开半只眼,视野里,只剩下近在咫尺的白色球衣面料,以及透过布料传来的,熟悉的香气。
他闻起来......竟也是淡淡的鼠尾草香。
凌麦冬有一瞬间的晃神。
4. 四
“你今天用的是我送你的香水嘛?”凌麦冬扑进褚云辰的怀里,鼻尖抵在他微凉的颈侧,轻轻嗅了嗅。
是鼠尾草的味道,但又不单纯只是鼠尾草香气,还裹挟着他专属又独有的,即便是不用香水也依然存在的,带有些许侵略性的香气。
让凌麦冬上瘾般总是忍不住想靠近的味道。
她送他香水,就是想让那香气不要那么浓郁,不要那么吸引人,但现在看来,根本没用。
褚云辰任由她在天冷的时候钻进怀里,也任由她随意凑近闻他,亦或是咬他,只是从不回抱。
“好闻,可为什么在你身上,和在我身上......完全不一样?”她仰起脸。
雪花在夜色里旋转着飘落在褚云辰发间,又一点点融化凝结成湿漉漉的水汽,让他本就冷的周身又多了几分寒气。他从刚才就一直望着远处虚实交替的灯光,望着被雪幕模糊的夜色,心不在焉地问:“在你身上什么味道?”
“我今天也用了,你闻不出来吗?”
他的视线终于垂落,定格片刻,从她仰起的脸缓慢滑到她绷直的脖颈间,深邃的眼里不再只是映着雪景,还有她。
那一瞬间,凌麦冬几乎以为他会低头,会像她一样,埋在颈间闻一下,亦或是回抱住她。
远处,凌晨十二点的钟声闷地敲响,回荡在寂静浓黑的夜里。
褚云辰又移开了那双好看的眼,声音和落下的雪一样,又轻又冷,“闻不出来。”
凌麦冬嵌在他怀里的身体微轻微一僵,雪无声地落在两人之间,筑起一道无形但冰冷的墙。
她没立刻退开。
只是垂下眸,更用力地攥紧了他,指节绷得发着白。
“褚云辰,”她的声音闷在他衣料里,带着点颤,但又轻飘飘的,像风一吹就会散,“你就不能......不能低一次头。”
时间像被拉长了,其实不过数秒。
褚云辰还是一样,没回答她的问题,甚至没有低头看她,只是抬起手,顺手般拂去了她发顶积累的雪花。
“不冷吗?”他转开话题,声音依旧淡而远,“回去吧。”
雪夜的寒意还未从骨缝中散去,篮球场上喧嚣的热浪便扑面而来,把他从褚云辰那冰天雪地的回忆世界里拽了出来。
周遭咔嚓声和议论声此起彼伏,高墨川,高男神这样的字眼反复出现,击碎了凌麦冬的梦。
凌麦冬紫色的眼睛短暂亮了一瞬又暗然失色,接着,眉头一压,猛地将高墨川推开。
动作太突然,高墨川接连倒退好几步,甚至险些崴脚。
他站在原地,那双总是沉静的眼带着讶异扫过她。
凌麦冬的双手还维持着举在半空的姿势。
高墨川站了一瞬,又朝她走近两步,“有没有伤到?”
凌麦冬伸出手,“湿纸巾,给我。”
高墨川:“?”
她晃了晃手腕催促,“纸。”
凌麦冬抬起眼时,高墨川清晰地看见她眼底泛起的红,那里面藏着相当复杂难明的情绪——不高兴,不满,甚至还有悲伤难过,唯独没有害怕。
高墨川愣了一下。
“我靠,墨川,牛逼啊你这反应力......”张继大呼小叫地跑过来,打破了这短暂的凝滞。
“学妹没伤着吧?对不起对不起,手滑了,绝对手滑!”另一个肇事队员也赶忙道歉,一脸后怕。
高墨川没理会他们,弯腰捡起地上的球,随手扔回场内,“注意点儿。”
走了两步,还是退回来问张继:“纸有没有?”
张继咧嘴一笑,拍拍自己的球裤:“你说呢?我这球衣球裤的,纸藏哪里?”
高墨川:“......”
那些拒绝不想管的话,在看见眼尾那异样的红之后,又全部吞了回去。
于是张继就这么看着平时不喜欢搭理人,更懒得管闲事的高墨川,破天荒走向观众席要了包纸巾。又看着凌麦冬把高墨川短暂碰过的地方来来回回擦拭了不下于三遍。
从始至终,她都没看高墨川一眼。
张继疑惑了片刻,接着恍然大悟:高男神的“蛊惑人心必杀技能”在小学妹面前失效了。
其实,球朝着观众席飞出去时候,高墨川是离得最远的那一个,但他反应最快,跑得也拼命,又为了拍走球用力过猛没站稳,才会身体往前倒抱住了她。
但是。
张继憋着笑,和吴飞低声说:“你敢信,咱墨川居然被人嫌弃了,他碰过的地方,小学妹全擦了个遍。”
吴飞眯眼:“不科学啊,按剧本不该是英雄救美俘获人心,又多一枚小迷妹......嫌弃,为什么?”
张继莫名有点爽,笑得脸颊都发酸,“我也想知道为什么,要是有机会,找小学妹拜个师学习一下。”
不为别的,不管是球场上还是生活里,高墨川一直是那个折磨别人的存在,所以,有人能让高墨川吃瘪,就是一件爽的事情。
“哎,高墨川,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张继用肩膀撞高墨川。
后者的眼神还停留在看台,敷衍着回应,“什么?”
张继后面的话,高墨川没听进去。
是骑士女孩。
其实从她来到篮球场的时候,高墨川就已经认出是那晚上在火锅店的女孩,他莫名其妙产生了几分好奇心,想要了解的女孩。
所以,球飞过去的时候,他几乎是没思考,本能般就朝着她跑了过去。
但刚刚,她推开他,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球场依旧喧闹。
他看见,嫌弃他的女孩低头看着手机,看见她周身冷暖交织的灯光晃动着,晃得高墨川心里一股莫名烦躁滋生。
高墨川掰了两下指节。
比赛哨声重新响起。
旁边的学姐凑过来问,“你认识高墨川啊?”
“不认识。”
学姐看了她几眼,转过去和舍友说:“这学妹真奇怪,来的时候还高墨川球迷呢,被自己偶像救了,连声谢谢都没有,臭着个脸......”
“是吧,她好像还很嫌弃的样子,清高什么啊......”
嘀嘀咕咕的声音凌麦冬也不是听不见,她只是懒得回应,也不在乎。
她的怀里还残留存在感十足的温热,一丝熟悉的鼠尾草香气若有似无萦绕鼻尖,就好像,褚云辰刚刚来过。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
发送进度条终于慢吞吞移动到了100%。
【视频发送成功】
几乎是同时,聊天框顶端跳出了“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
一下,两下。
那提示闪烁不定,像是在斟酌语句,又像打了很多很多的字。
凌麦冬的心跳莫名又漏了一拍,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心底滋生出一种莫名的快感,带着报复意味,甚至还夹杂着些许心虚。
她刚离开没几天就去看别人比赛了,褚云辰会吃醋吗,会不高兴吗?会为此来到金城吗?会后悔那样对她吗?
几秒后,提示消失。
可是。
没有任何消息发送过来。
像是不信,又像不甘,她检查了网络信号,重新点进聊天记录——依旧一片空白。
偏偏有别人的新消息弹了出来。
凌语冬发来一张图。
照片似乎是在某个光线幽暗的包厢里拍的,背景带点模糊,焦点故意锁定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那只手随意地搭在深色沙发扶手上,腕间戴着百达翡丽黑面6002G,修长的无名指间,白金戒指发着亮。
放大看,还能看见戒指周围有细微的疤痕,这些疤痕,是褚云辰为了她,一次又一次和别人打架留下的记号。
【我问他手上戒指是什么,他说婚戒。】
【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啊?爸说你离家出走?】
【爸说了联姻的事情既然已经答应了褚家,你不结,凌家就换人,反正爸也不止你一个女儿。】
凌麦冬盯着那条消息,周遭所有的欢呼,哨声,学姐的叽叽喳喳,瞬间全部消音。
换人两个字像是冰锥子,带着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缓慢地爬了上来,刺骨的疼。
可她再疼又能如何?
褚云辰不也依旧没找她说过任何话,哪怕就一句关心。
-
几个小时后,凌麦冬“火”了。
视频被人二创,高墨川飞奔,救人,紧紧相拥的片段被无限放大,配合着慢动作,滤镜,BGM的加持,“超绝CP感”、“宿命感拉满”这样无厘头的词条在表白墙上盖着高楼。
至于她推开他,凌麦冬擦脸的画面都被刻意剪掉。
于是有人磕CP,有人冷嘲热讽:
“不是说高墨川有个暗恋十几年的青梅竹马么,就是她吧!”
“赞同,篮球不是第一天飞到观众席,你们谁以前见过高墨川这么拼命过?”
“这两人眼神都拉丝,你就是说他俩背着我们天天do我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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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妹想火想疯了吧,花了多少钱啊......”
“逃军训追男神,真的不用管吗......”
很快,顺藤摸瓜的扒帖跟进,开始挖她的过往。
“麦冬,你怎么...怎么办啊,他们说话好难听。”胡小媛声音有些许的发抖。
凌麦冬刚从浴室出来,周身氤氲着潮湿的热气,她对着镜子贴着面膜,把边边角角一点点顺平,专注又耐心,对自己被扒不太上心。
桑梓越翻越心惊:“这样下去会不会有事啊,我天,怎么连你鞋子什么牌子都有人讨论?”
惹人注意的原因是价格太昂贵,但,重要的是,很多人都在那拿着不高清的页面“鉴鞋”,说那是假的。
虚荣,攀附的标签,接着就铺天盖地。
桑梓看得窝火,要联系表白墙控评。
凌麦冬:“不用,随她们玩,反正,”她很浅地笑起来,神情里却带着几分坏坏坏的劲头,“按照以往,这种帖子活不过8小时。”
凌宏邈既然已经派了人监视她,就不会是单纯的守在学校门口这么简单,恐怕早就联系好了人盯着,防止她再一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要是这时候她的“丑闻”闹到网上,丢人算小,让褚家悔婚才叫得不偿失。
所以,想对付她,那还是得够本事才行。
本人都这么说了,桑梓和胡小媛也就放松下来。
“麦冬,那...今晚的比赛精彩吗?就...你...你觉得他们几个,比如高墨川...还有吴飞...和传闻中一样厉害吗?”提到心动对象,胡小媛脸瞬间红了半截。
“传闻是哪样?”
“传闻说他们今年肯定能一雪前耻,打破港大的十连冠,拿到CUBA总冠军。”
去年CUBA总决赛的争议是很大的。
比赛打到热火朝天时候,港大的王牌选手褚云辰突然无故缺席,港大自乱阵脚,连败两局,本来他们的嚣张气焰被扑灭了很多,网上都压金大今年可以一鼓作气,拿下总冠军。
谁曾想,最后一局,褚云辰又回来了,港大的气势在一夜之间暴涨,那场比赛打得相当激烈,时间只剩3秒时候还是金大领先两分,但褚云辰居然压哨3分逆转局势,让金城大学一分之差和总冠军擦肩而过。
这种一分只差的局势,让两家球迷撕得很严重,尤其是褚云辰和高墨川的球迷,谁也不服谁,发展成了死对头。
“麦冬,你觉得呢?”
凌麦冬摩挲着手机壳上的褚云辰。
她小时候,总是问二妈,褚云辰会不会娶她,但她的婚姻却总是和褚云辰的总冠军之路捆绑在一起。
好像还能回想起,十岁的自己,稚嫩但满怀期待的模样:
“我想嫁给云辰哥哥,以后陪在云辰哥哥身边的,只能是我,对吧,二妈?”
“我们小麦子才十岁,就已经考虑这么长远了?结婚可是人生大事,不再想想了吗?”
“嗯,我虽然小,可确认心意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我喜欢云辰哥哥,和他一起玩就高兴,有他在我就觉得很安心,所以,我就想嫁给他......”
“那二妈就帮你好好盯着他,拿到总冠军就把我们小麦子娶回家,好不好?”
“为什么一定要拿到总冠军才能娶我,我和他的梦想冲突吗?”
“不冲突,只是你云辰哥哥是很固执的人,对喜欢的东西执念太深,一旦认准了就容不得出什么差错。就像你喜欢他一样,他也深深喜欢着篮球,功成名就之时再娶小麦子不是更浪漫吗......”
“那云辰哥哥是不是更爱篮球,而不是我?”
二妈笑起来:“篮球是梦想,我们小麦子于他是家人,这两件事,同等重要,不能强行比较。”
那时候的凌麦冬还太小,不懂这些。
只是后来,说要帮她盯着云辰的二妈也毅然决然离开了凌家,离开了她,至于褚云辰,又何曾觉得她重要过?
她的存在也确实和他的梦想发生了冲突,褚云辰也毫不犹豫选择了梦想,说到底,在褚云辰心里,她先是比不过篮球,比不过梦想,现在,又比不过家族,比不过权力。
她永远都不是第一顺位。
凌麦冬扯下面膜,揉成球像投篮一样丢进垃圾桶,镜子里,她的眼尾通红。手机屏幕上,聊天框依旧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她期待的只言片语。
心底某处像是被生生掐紧。
她忽然轻笑,带着报复的意味,“或许可以吧,如果是高墨川的话。”
5. 五
高墨川刚从浴室出来,发梢还滴着水,周身裹着未散的湿气,可能是球没打爽,一脸不高兴,尤其看见张继那张鸡贼的笑脸时,几乎毫不留情就把人掰到一边。
张继举着手机凑上来:“墨川,你看看表白墙。”
高墨川连头都没抬:“不看。”
张继追着他跑:“和你有关,还是大热门。”
高墨川绕开他:“没兴趣。”
高墨川曲着长腿往椅子一坐,摸出手机划拉着。
张继挑眉:嘴上说不要,身体还是很诚实。于是他往高墨川肩头一探,手机界面是微信,有人给他分享了一家茶叶网站。
“......你不是不喝这玩意?又给林碧瑶买的?”
高墨川懒得理,当然,对于茶叶,他也没有耐心挑选的欲望,点击价格最高的,直接付款,接着也没有切屏看表白墙的意思,而是,点开了多邻国,学习的是......港城的语言。
张继:?
“学这个干嘛?虽然说咱今年大概率还是去港城打总决赛,但,好像,也不用特地学......”当地的语言吧......
难不成,为了碾压对手,连他的家乡话也要学会,然后不止篮球,连生活中也要样样超越对方才满足?
张继有点担心,“你别被褚云辰折磨出心病来了。”
“别管。”高墨川瞥开头,提到褚云辰,语气瞬间变凶。
张继翻白眼:“靠,有正事才找你说话好吗,表白墙!你他喵的看一眼,真有事。”
高墨川不耐烦:“有事说事,哪来那么多废话。”
“表白墙全是你和骑士小学妹的,今晚军训都没结束她就被扒了,名字,分数,全出来了,你看,现在她的鞋子和手上带的每一个饰品都专门有个分析贴,影响力已经快盖过你了......”
高墨川指尖一顿,终于抬眼。
“要不要我念几条评论?黑她的可比磕你俩的多,你也知道的,你黑粉那么多,现在连她一起喷......”
张继挑了一条最有冲击力的评论,“小学妹手上的Threds钻石手链卖了确实够咱校队花上一年,咱金大真是揭不开锅了,都派出自家王牌讨口子......”
高墨川朝张继伸了下手,示意把手机递过来。
一分钟后,高墨川终于抬起眼看向他,可能是逆光的原因,眼睛里透着深不见底的黑,眉心蹙着,手指掰得骨节作响。
“联系发的人删了。”
张继从他面上看见了前所未有的不满。
“表情怎么这么吓人啊,不喜欢有人磕CP?我和你说热度这么高,删了还会有新的。”
“今晚之前删干净,还发,那就发一条删一条。”
张继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一年他们校队的几个球员不知道被‘黑粉’人肉过多少次,有时候只是随口一句话一个动作都能被放大被抹黑。
最严重的是去年CUBA总决赛,褚云辰回来后,疯了一样刷分,最后压哨三分逆转局势这个操作太有戏剧性,导致同样是金大的小前锋高墨川被黑很惨。
黑粉骂来骂去,无非就是那么几个点:你高墨川不是天才吗,怎么一出省就打那么拉跨,人气那么高全是小仙女粉,天天吹颜值,别混体圈了,直接出道好不好?
再就是拿高墨川和褚云辰做比较,同样的11号,都是巨星,又都是同一个位置,也就意味着要被拿来做比较,褚云辰手上戴满总冠军戒指,自然是让人找到不喷的点,那些键盘侠也就只能找高墨川发泄了......
黑粉说过最过分的话应该是:褚云辰在的一天,高墨川就不可能爬上这最强小前锋的位置。
但高墨川本人是向来都是不回应也不管...
今天怎么转性了?
难道小学妹真和他私下有关系???
如此这般,张继吃瓜的心情持续到第二天一早的训练,尤其是他没让管理员删贴子,但半夜时候,和凌麦冬有关的字眼全部消失,继而查无此人时,他非常合理怀疑,高墨川半夜不睡觉亲自下场威胁管理员了!
不然这种高热度帖子,不可能消失这么快的。
跑圈热身时,张继悄悄跟上去:“小学妹在看你。”
高墨川:“......”
张继:“和你一起上墙的小学妹,哦,还是火锅店那天的骑士小学妹。”
高墨川脚上显然慢了半步,但依旧没开口。一旁看戏的吴飞浅浅笑了一下。
张继:“你说她为什么不军训呢?”
闻言高墨川往她那头瞟了一眼,漫不经心地偶然一瞥,又快速移开。
细心如张继迅速捕捉到这一眼,再接再厉:“难道是心脏病?还是什么身体缺陷?看起来不像啊,推开你那架势可一点都不虚……”
推开几个字似乎是戳痛了高墨川,咬着牙说:“你没跑够是不是?我让教练加练加训,练死你...”
话没说完,高墨川突然急刹车大转弯,又一次头也不回往凌麦冬那头跑。
张继:?
有瓜吃!
-
凌麦冬塞着耳机昏昏欲睡,几个高年级男生突然将她围住,几人都是一身运动装,带着汗气,眼神里藏着不加掩饰的轻蔑。
凌麦冬没开口,只是稍稍歪了歪头,毫不慌张地目视回去。
打头的男生说:“哟,还真是山北一中凌麦冬啊,一如既往高调做事爱出风头,我说你。”说到这,他可能觉得低头讲话不便于传递情绪,于是蹲下来。
“我说李教练现在还在医院躺着,你怎么还有脸在表白墙搞那么大动静的?多大点屁事啊,热度那么高,又买粉了吧大小姐。”
后面两个男生捧哏一样附和着。
凌麦冬缓缓扯下耳机,抬眼看他,“你谁?”
“老子是你直系师兄罗开,李教练得意门生,别以为给李教练赔几个臭钱再转个学,事情就能过去,你真当互联网没有记忆的......”
“不关你的事。”凌麦冬猛地站起来,本来就高,还站高一级的台阶,气势愈发压人,“你有钱,你也可以为所欲为的。”
高墨川跑过来时候,听到的就是这样一句话。远处看,三四个男生围着她,像是要欺负她。
近一看,不论是语气还是神态,凌麦冬都把那几个男生压得死死的。
谁找事一时半会真看不出来。
他在五步远处急刹车,背后的两人也一个接着一个停下,像一串冰糖葫芦串一条。
男生似乎是没反应过来,还保持蹲着的姿势。
凌麦冬的语气很不耐烦,“少烦我。”
“烦你?”他吼起来:“李教练的职业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我们凌大小姐就这么看不起教练这个职业?”
凌麦冬:“你让李教练本人来说,你没有资格。”资格二字,咬音极其重,也成功在瞬间就激怒了对手。
男生猛地站起来,伸手就抓上凌麦冬的手腕,开口全是“国粹”。
凌麦冬居然也不躲,就这么任由他扯着,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一眼手腕处,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我们的天才哥哥又带着小女朋友打球来啦?”
“哥哥,干什么一直带着人家来球场,回家亲热亲热不好吗?”
“哈哈哈......讨厌,哥哥只会打篮球,不会亲亲的啦......”
几个头发染成彩虹色的男生围着凌麦冬,在她面前用扭捏造作发嗲的声音演他们想象中的褚云辰和凌麦冬。
那时候,褚云辰还是个高中生,不知道是本性暴露还是叛逆期作祟,不满足于在山北一高那样“干净正统”的地方打篮球,反而迷上了玩街头篮球。
哪里打球脏,哪里路子野,他就要往哪里钻,然后用自己的方式折磨虐那些人。
球场上,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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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疯子一样的少年的蹂躏,不爽又打不过,于是只好另辟蹊径,欺负欺负他走哪带哪的“小女朋友”。
毕竟小女朋友总是穿得甜美又可爱,怎么看都是特别乖,特别好欺负的白天鹅。
红毛抓上凌麦冬细白的手腕,他是队里的中锋,很高壮,又大又精的手仿佛稍微一使劲就能折断她的手腕。
“喂,小屁孩,我特好奇,你和你小男朋友几岁?还在念高中吧,不好好备战高考,天天出来厮混,家里没人管你们吗?”
“家人吗?”凌麦冬歪头,卷着小查理的耳朵玩,“我们的家人好忙的,管不了我们呀,怎么办呀你说。”
她的爸爸不是在高尔夫球场就是各地飞,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是忙着和二妈闹离婚。
一直这样,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凌宏邈对几个女儿都没有过多的陪伴和关心,他的想法是只要钱到位就行,毕竟家里有那么多佣人在照顾着,她饿不着,有褚云辰在,更是不会出任何事......
故而心安理得不回家。
可是褚云辰也会有顾不上她的时候,譬如现在,另一边,他顾着和路人肢体对抗,全然忘记了坐在场外等待他的凌麦冬。
红毛觉得凌麦冬像个傻子,吊儿郎当地说些脏话胡话,还扯着她的头发去闻。
黄毛则去抢她手里的小查理。
大手抓上查理耳朵的瞬间,凌麦冬突然笑了一下。
笑声低低的,却让人后背一凉。
下一秒,黄毛整个人飞了出去,尖叫声比落地慢了三拍。
而依旧被他抓着手腕的凌麦冬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势站着,笑着说:“你这人好奇怪呀,怎么还不放手呀,你也想被我踹飞吗?”
红毛心里咯噔一下。
接着,他听见咔嚓一声,像是骨头碎掉的声音,在疼痛来之前,他已经跪在了凌麦冬跟前。
是褚云辰打断了他右脚的骨头,迫使他给凌麦冬下跪。
褚云辰护在凌麦冬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和他的同伴们,那双漂亮的眼里满是戾气,明明剧烈运动过后的脸发着红,蓝黑色眼眸却异常的冷,让他变得愈发的怖人,像是发怒的死神。
街头篮球总是环绕着吵吵闹闹的音乐,这里的白天死气沉沉,无人问津,荒凉又破败,夜深时候才会复苏,三教九流,来这里玩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大多还是混混,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人,和五颜六色的灯光一样,都是背景复杂的人。
不是聚在一起打野球,跳街舞,就是抽烟打架,消遣人生。
红毛忽然意识到,这俩看起来和此处格格不入的“善类”,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简单。
球场上的少年就是疯子,带在身边的又怎么可能是正常人。
他抓过女孩的手被褚云辰踩到发紫,倒在地上时,褚云辰半蹲下来,夜风将他柔顺的黑发吹乱,明明长相温和,不管什么时候,总是一身干干净净的衣服,豪车接送,怎么看都是活在阳光里的大少爷,偏偏在夜晚混进污糟的世界里。
真是个怪人。
不,应该说怪物。
他那太过暴力使用拳头后流的血顺着细长白皙的食指往下滑。
滴答滴答落在破破烂烂的球场,像是开在野地里的血花。
“我来这第一天就说过,可以不爽我,也可以阴我,打我,弄死我,但唯独不能碰她,就这么简单的一条规矩也记不住吗?”
“是不是都想死?”
他扯着红毛的头发,逼迫他给一身白衣的女孩磕头认错。
在昏厥的边际,让红毛害怕的不是少年冷冽的语气,发狠的模样,让他更加毛骨悚然的是他身后那一身纯白,笑容无害的女孩,乍一看明明像白雪公主一样好看甜美,但此时此刻,她扯着小狗的耳朵,目光始终落在褚云辰身上,眼里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
那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将什么东西完全据为己有的,猎人的眼神。
6. 六
“手疼不疼?”
褚云辰把她塞回车里,用湿纸巾反复擦拭红毛抓过的地方,车里昏暗,他的面容模糊不清,但凌麦冬感受得到,他肯定是不高兴了,甚至能想象到他的表情。
眉头压着,眼里藏着凶狠,和在其他人面前完全不一样。
褚云辰喜欢在所有人面前披上“温柔懂事善解人意”的外衣,却总在凌麦冬面前展现别的模样——额外凶的,不高兴的,霸道的,野蛮的,报复心强的......
“疼。”凌麦冬往他跟前凑了凑,一脸委屈,快要哭出来,“我害怕,所以云辰哥哥今晚能不能留在我家过夜。”
“嗯。”
这是他们心照不宣的规则:只要因他起的事端牵连了她,他就会留下,若无其事,她再怎么闹也没用。
擦完第三次,褚云辰才让李叔开车。
凌麦冬的视线从他模糊不清的侧脸移开,落在刚刚他握着的地方。
从头到尾,她其实只是被人抓了一下,连个红印子都没留下,明眼人都知道疼不疼,他却还要明知故问,知道她的技俩,还要装作不知道,还继续留下来陪她。
他自己的手一直都在出血,褚云辰却不闻不问也不管,任由着血干涸凝固。
凌麦冬抽了酒精棉,依着窗外透进来微弱的光,替他轻轻抹去血。
新的伤痕下,若隐若现还能看见旧的,浅浅的疤痕。
这不是褚云辰第一次为了她打架。
至于是第几次,她已经数不清了,只记得最开始的一次,有人说她是有妈生没妈养的可怜货。
说她可怜活一世,连从谁肚子里爬出来的都不知道,说她爸有钱那又如何,一个女孩,最后能拿到什么好处,家产还不是全分给那些个后妈生的哥哥弟弟们。
凌宏邈呢,又是最讨厌谈感情的,什么母爱父爱,在他那,都可以用钱解决,故而秉持着钱给到位就行的态度。
家里有那么多照顾她日常生活的人,凌麦冬就会一辈子活在光下,殊不知,那些被请来照顾她的人,各个伤害她最深,若是没有褚云辰,她早就被拽入泥潭。
那时褚云辰比对方矮一个头,却把那人打得涕泪横流。那也是凌麦冬第一次看见褚云辰的底色,并非是温柔得像一潭死水,反而是能伤人的湍流。
也是能护她周全的港湾。
“哥哥以后会像今天一样,一辈子保护我吗?”
褚云辰枕着椅背,短暂地看了一眼凌麦冬,接着把头转向车窗外一晃而过的世界,已经是凌晨一点钟,车少得可怜,多处的路灯也熄灭,世界安安静静,他也安安静静,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头一直没有舒展。
“不会。”他低低说。
凌麦冬喉咙一紧,眼眶瞬间就湿润了几分。
褚云辰只是淡淡一瞥,“哭什么?”
车里逼仄,他的声音又低,扑进耳蜗时候,像是用羽毛扫过神经。
她喜欢听他讲话,哪怕是如此没情绪的三言两语。
“我想让你一直护着我。”
褚云辰的视线从她发红的眼尾移到唇周,定格片刻,什么也没说,只是摇了摇头。
二妈总说他太直男,察觉不到她的情绪。只有凌麦冬知道,他不是察觉不到,是懒得回应,给不起的承诺,他一个字都不屑骗她。
因为做不到,所以干脆不说,已经很好了,不是么?
凌麦冬垂下眼,啧了一声。
她这么没所谓又冷漠的模样,彻底激怒了眼前的人,“你也太没有礼貌了凌麦冬,怎么说我也是为了你的恩师而来,你还在这给我走神?”
她的手被抓出红痕,褚云辰也真的做到了,不会一辈子保护她。
凌麦冬笑了一下。
男生被她这带着冷意的笑吓了一下,气势弱了几分,但还是咬牙:“没有李教练,你能有今天的名气?要不是你......”
凌麦冬:“说完没有?”
“老子没说完,我说,你有点廉耻心,要不是你这娇生惯养大小姐比赛前一晚非要逛商场,教练被你拽着去,结果出了车祸,他半身不遂,老婆也跟着没了...你还好意思在这里装无辜?”男生声音拔高,几乎带着恨意。
她垂眼看着手腕上的红痕,“这些,是你亲眼看见的?”
男生哑了一下。
那场事故,他并不在场,但球队内的人口口相传,没人不知道凌麦冬的那些破事。
在山北一高这样以培养出许多职业选手而出名的高中出现篮球天才不奇怪。
但那都是男子篮球,女子篮球天才是很少的,故而她很快就成为了球队的主力当然也是女队教练捧在手心的天之骄子。
是振兴女子篮球的关键人物。
可她也嚣张,任性,伤人无数,蛮横。
加上在港城,凌家势力太大,砸钱加施压,用李教练的儿子作要挟,李教练居然改口承认是自己开车走神才导致的车祸......
网络上的所有言论居然在一夜之间消失殆尽。
所有人都觉得凌麦冬这个抢方向盘导致车祸的罪魁祸首,吃一堑长一智,至少会因为愧疚收敛一些,最好下半辈子都当个缩头乌龟。
现在看来,他们的期望简直可笑,对一个资本恶人尚存一份慈悲之心就是他们这些底层人总会犯的错误。
他在表白墙上看见这人活得光鲜亮丽就来气,想到这,他心头的怨气彻底炸开,愤怒里没了理智,狠狠推了一把凌麦冬。
她站得特别边缘,被这么一推直直往下倒。
这个姿势掉下去,脑部百分百撞上水泥台阶,台阶一个接着一个,受伤是必然的,他这也算是为教练,为球队出了一口气。
可。
他期待的画面却没有出现。
高墨川的手臂稳稳箍在凌麦冬腰间,将她整个人从坠落的边缘捞回,冲击力让两人都微微晃了一下,她单薄的后背撞进他怀里。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熟悉的鼠尾草香气和温热,随着撞击猛地窜入她的鼻腔。
那一瞬间,凌麦冬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在下一秒被抛上云端。
他还是来了。
就像很久很久之前的那个雨天。
褚云辰说不会保护她,可是每次都还是会来的。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只知道,那些积压的依赖和委屈先一步涌了上来,淹没了所有理智。紧绷的神经也终于找到了唯一的支点,她的身体瞬间松懈,将所有重量交给身后的怀抱。
然而,高墨川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低沉但带着几分关切:“先站好。”
不是他。
凌麦冬隔开两人间的距离。
旁边的张继和吴飞也反应过来,上前一左一右隔开了那几个男生。
“我...我不是故意的。”罗开看着人多起来,极力为自己辩解,“我就是,就是一时没控制住,只是想吓吓她...没想伤害...”
高墨川没什么耐心听他说废话,皱着眉打断他,“几个男生围着个女孩欺负算什么事?”
被这么一刺,男生猛嗤笑了一声:“我们欺负她?高墨川,你知道什么,你知道她凌麦冬就是个杀人犯...”
“先不说她做了什么。”
高墨川看他情绪激动又易怒,把凌麦冬往身后护了护。
他本来就高,又经常锻炼的缘故,肌肉线条结实,凌麦冬在他身后,被档的严严实实。
高墨川不做表情也不说话时候,面容偏冷,眼尾藏着锋芒,看起来相当不好惹。
罗开的嚣张气焰瞬间被扑灭了大半,但还是僵持着,并没有就此了解的意思。
高墨川眉头压了下,掰了两下指节,发出“咔咔”的响声,“怎么,你是当事人?轮得到你来找她麻烦?”
男生被他看得脊背发凉,自己也确实不是当事人,嘴唇嚅嗫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气氛僵持。
张继看着都觉得要打起来了,高墨川却忽然收了几分冷意,转而低头去看凌麦冬。
她缓缓从他身后出来,同他肩并肩站着。
“你想怎么解决?”目光落在凌麦冬侧脸时,语气居然瞬间柔和了很多。
凌麦冬稍抬眼睑,视线扫过虚幻又和某张脸快速融合的面容,是鼠尾草的香气让她心生侥幸,对褚云辰又产生了不该有的幻想。
可眼前这双眼睛里却印着不该有的几分担心,提醒着她那人已经不会再来护着她。
她冷冷收回视线,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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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高一级台阶的罗开勾了勾手指,面无表情,“来,下来。”
罗开没动。
凌麦冬眼里满是鄙视:“不敢啊?”
罗开经不起这么刺激,猛一下跨了下来,气势汹汹的,但他甚至来不及站稳,就已经被凌麦冬推了下去。
剩下的三级台阶,罗开是滚着下去的,最后屁股落地,趴在草地上,姿势相当的难看,他拽着那些无辜的草,骂得很大声,几个同伴跟着跑下去把他扶起来,但谁也没敢往前。
凌麦冬还是站在原地,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唇角挂着几分笑意,她手指在唇边敲了敲。
这才回答了高墨川刚刚的问题:“我当然是想这样解决。”
接着,她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停在罗开前三步远,“扯平了,还不滚?”
罗开扫了几眼她身后保镖一样的校队球员,好汉不吃眼前亏,还是被搀扶着走远了。
风穿过空旷的场地,吹起她额前的头发,她微微偏过头,看向远处还在运行的球场,阳光落在她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平静得好像刚才险些头破血流的人不是她。
不止平静,高墨川似乎没见过她情绪有过什么起伏,总是冷冷的,淡淡的。
高墨川张了张口,最后也什么都没说,转身时候,腰间被人轻轻抓了一下。
“我记得你叫高墨川。”
他脚步顿收。
“你等一下。”
比起刚刚和罗开说话的姿态,她的声音虽然已经缓和了很多,但依然含着几分命令的口吻。
但高墨川还是想听她说接下来的话。
“你想要什么报酬,吃饭吗?”她收回手,摇了摇头,唇角抿出一丝讽意,“不,这个太轻了,以免日后说不清,还是直接给钱比较好,加上篮球场那次,十万够不够?你怎么收款比较方便?”
高墨川怔了一瞬,像是没听懂。
凌麦冬又说:“给钱,两清,可以?”
他眉心微蹙,目光落在她脸上,“你就这么想和我撇清?”
空气骤然安静。
她还是不动声色站在风里,不看他,也不看张继吴飞,像刚刚救下她的这三人只是什么无关紧要的路人一样。
高墨川喉结滚动,那句“一句谢谢就可以”在舌尖转了一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没必要。”他最后挤出一句,“我也没想怎么着。”
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扫过她的脸,那张平静没任何情绪的脸。
或许是因为火锅店那天说出他心中所想的缘故,高墨川对她滋生了不该有的好奇心,又因为那些流言蜚语,会担心她被欺负,或惹上什么麻烦。
那群男生围着她时候,他确实慌乱了一瞬,怕她受伤,怕她被欺负。
可他好像错了。
她不欺负别人就算好的了。
他心里一股莫名烦躁,燥之余,又因为“两清”二字,酸得发着涩,特别的想打点什么东西。
偏偏张继还要凑上来阴阳怪气。
“哥们,十万哎,你真不要?那可是十万!”
高墨川冷飕飕瞥了一眼张继搭在肩膀上的手。
张继后背一凉,“算了,反正你也不差那十万,哎,可是我差,球队也差,怪我反应没你快。”
“不过,你这英雄救美人奈何美人次次不领情...”
高墨川还是沉默。
“不是...”张继两眼一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凑近了看他的脸,“你这表情,怎么看着有点伤心啊?不是哥们,你来真的啊?”
高墨川头一撇:“你很吵。”
“啧,这小学妹还真有点奇怪。”张继还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怎么说也是救命之恩,她那姿态却是高高在上,那语气,给我一种感觉,救朕是你的荣幸......”
“你看她推人时候那个样子,一点不犹豫,连个表情都没有,好像不是第一次这样,她该不会真的是个杀人犯吧...”
“你别乱说话。”
高墨川挥开他的胳膊,动作幅度不大,但火气都压不住冒了出来,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走后,张继和吴飞默契对视。
因为,有人让不容易被激怒的高墨川情绪反复无常,这还是第一次。
7. 七
选课关乎期末是下地狱还是上天堂,故而系统十二点开放后,桑梓她们连饭都不吃,十一点就开始做着准备抢课。
很可惜,除去化学大神阿伏加,因为选的课是什么化学史,足球这样冷中之冷课,没人和她抢,所以轻松搞定外,桑梓和胡小媛大半公共课没选上好客,尤其体育。
两人抱团哭,哭完羡慕凌麦冬不用上体育课。
“谁说我不上,我选了篮球。”
“啊?”胡小媛眼镜差点从鼻梁滑下来,“麦冬,篮球唉,想想上课就会比较激烈,你...身体吃得...消嘛...”
桑梓跟着点头。
凌麦冬:“期末考试定点投篮就能过。”
林碧瑶提过,篮球课对女生都比较包容,不会安排太多3v3这样比较激烈对抗的来考试,最多定点投篮,于她而言,投篮是从小玩到大的游戏,约等于送分。
被她这么一说,落单的桑梓和胡小媛也蠢蠢欲动,最终309四分之三都跳槽去了篮球课,桑梓还大胆猜测会不会遇上高墨川...
说到高墨川桑梓突然收了声,表情神神秘秘:“我昨天加了个群,高年级的学姐说高墨川这四年不会谈恋爱。”
阿伏加在用球棍模型拼着富勒烯,用很专业的口吻说:“他这么受欢迎,又是热血时期,不可能这么纯情的,要么,有身体缺陷,要么,心里藏着人,还没追到,念念不忘。”
“哇,我们整个宿舍三个高墨川球迷,你这么说他不怕被群殴啊!”
阿伏加:“你确定麦冬也是?”
桑梓:“她都去看比赛了!都CP...”
意识到这个话题涉及黑粉言论,比较敏感,桑梓话锋一转,“高墨川其实是实打实的冰山,这么多年他眼里只有篮球,总冠军才是他的命,高中开始,那不管什么校花班花追他都没用的,人家看都不看一眼...”
“怎么着,谈恋爱影响他打比赛?”阿伏加说着突然变得一脸严肃,做出名侦探柯南的手势,“真相只有一个,我知道高墨川的想法了,他怕谈恋爱纵欲过度影响体能!”
桑梓一个抱枕就飞过去了。
胡小媛同学举手:“其实我听过一些传闻,说他确实心里有人,是青梅竹马,等他拿下总冠军,就要当众表白,所以才会那么拼命训练,拼命打比赛。”
“哦,这个啊,群里还有人说青梅竹马就在我们学校。”桑梓这话时,不动声色地看了凌麦冬一眼。
宿舍一瞬静了下来。
阳光落在桌面,映出斑驳的影子。
凌麦冬没抬头。
她垂着眼,手里笔转了半圈,指尖在笔身轻轻一顿。
桑梓其实有看出来凌麦冬片刻的僵硬,但她误解了,凌麦冬在意的压根就不是高墨川青梅竹马这事,只是想到了自己的竹马。
“二妈说,你拼命训练,是为了我。是吗?”
“不是。”
褚云辰甚至没有一星半点儿的犹豫就回答了凌麦冬的追问,他也没有看她是什么神情,甚至连耳机都没有取下,只是找准了位置,将手里的球投出去。
完美三分。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自己,我喜欢,我就做,我想要,我就要得到,就这么简单。”
“那拿下总冠军之后呢?你下一个梦想是什么?”
“没想过。”
“不喜欢我......不想得到我吗?下一个梦想,不能是我?不能是我们?”
褚云辰终于垂眸扫过来,蓝黑色的眸里映着球场冷色调的灯光,像是冬日里的湖泊,冷冰冰的。他没有丝毫情绪的眸光落在她面上,停留一瞬又移开,抛出手里的球,可惜,这一次,没投中。
也没有说任何只言片语。
再一次,无视了她的问题。
凌麦冬盯着他,眼睫细微的颤。
“为什么每次都不回答?”她声音轻,带着几分抖意,“哪怕骗我一下也好。”
褚云辰用毛巾擦了擦汗,听到骗字时,动作微停,但也只是瞬间,他丢了毛巾在椅子,稍倾身,发丝带着香气刮过她周身。
但他不是抱她,而是抓起她身后的水。
捏着水瓶但不喝,只是捂着。
他垂下眼,睫毛投在眼睑上,遮去那点冷光,过了许久,才低低说了句:“你总想些什么?”
“我想什么?”她的声音几乎要碎掉,“褚云辰,爸爸说,我是你未婚妻,你答应了的,你说你愿意。”
水瓶“吱吱吱”地响,他却只是静静看了她一瞬。
“未婚妻,是长辈定的。”他说,“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无形的刀从她心口斜斜剜下去。
他替她拧开瓶盖,水被捂得已经散去了凉气,但她还是觉得通体冰凉,凌麦冬笑了一下,“所以,你从来没想过要我?”
“喝水,然后去那边补觉。”他指了指坐席,又随手把外套盖在她头顶,球场的灯光从他肩头落下,把他轮廓勾得冷硬。
下一秒,他转身,重新投入训练。
是,昨夜,当她知道褚家认可她这个儿媳妇时候,兴奋得一夜未睡。一大早就来球场,渴望从他口中听到些什么,哪怕就一个点头也好。
可他还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想什么这么入迷?”桑梓晃了晃凌麦冬的手臂,“你说嘛,高墨川所谓的追梦,追的其实不是篮球,是女孩才对吧?”
阿伏加笑说:“这么浪漫的吗?”
凌麦冬却说:“不是。”
“咦?为什么麦冬这么肯定。”
因为她在高墨川眼里,看见了和褚云辰一模一样的执念。
看见篮球时候眼睛会稍微亮起来,训练时候眼里只有篮球,看不见旁的人和事。
他和褚云辰一样,追的永远只有篮球,梦想毫无疑问也是篮球,所谓的女孩也好,爱情也罢,又和篮球和总冠军有什么关系?
只不过是热衷于幻想美好故事的人类,喜欢将万事都和情情爱爱挂钩,仿佛只有这样才值得歌颂。
桑梓没察觉到凌麦冬眼底的情绪,“麦冬,我今早看见了哦~~是不是有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不然这么了解他。”
“能有什么。”凌麦冬推开她。
桑梓笑嘻嘻的,已经脑补了一部校园男神和我舍友搞地下恋情,而我时时刻刻吃一线糖的小短剧:“我看见高墨川抱着你哎,没有情况能这样?”
凌麦冬指尖滑过手机壳背面的小人,眼里闪过一抹玩味,但她什么都没说。
-
高墨川一行人从教学楼出来。
张继缠着高墨川撒娇借车,嚷嚷着要逃课带学妹看电影,往常这种时候,高墨川嫌他吵,三秒必交钥匙。
今天不同,高墨川的注意力一直停留在快递站门口,看得出神。
烈日下的空气滚烫,地面反着刺眼的光,小学妹站在人群外,肩头落了一圈金色的光,纤细的影子落在地上,孤零零的。
她脚边有一个超级大的快递箱子,她用手扇着风,左右观望着,似乎在寻找可以帮忙的人。
张继这种路见不平喜欢拔刀相助的“侠客”撸起袖子就要去帮忙。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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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几步看清小学妹面容时候,二话不说猛一个急刹车退回来了。
吴飞:“搞什么?踩我脚了。”
张继:“墨川,这事吧,还有这人吧,我觉得,还是你去比较合适,我有点怕她。”
高墨川皱了一下眉:“......”
十万事件后,再想起凌麦冬来,心里都浮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管这种情绪是什么,他都锚定不要再去招惹凌麦冬。
但,她为什么老需要帮助呢?
箱子到手时候他用余光扫过她。
白色高定吊带连衣裙,头发稍微烫过放在一侧露出耳环,阳光给她柔软的发顶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棕色,皮肤因为暴晒而泛着浅粉,指甲也是粉白色,怎么看都是人畜无害的小学妹。
可高墨川记得,上一次见她时,是另一幅模样。
黑色短裙配黑靴子,两枚金属戒指扣在手上,手腕上是BVLGARI的蛇镯蜿蜒缠绕,连指甲也是黑色。
两种风格各有特色,但很少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张继在他耳边念叨过的那些话又浮上来——
凌麦冬一直念的国际学校,直到高二下半年才突然转学到山北一高,用短短一个月成为篮球女队的门面,学校的骄傲。
可惜,她的篮球职业生涯就像烟花,快速绽放,也只能是转瞬即逝,甚至连高中生联赛的季后赛也没能打完就从篮球界彻底消失。
至于原因,外界流言满天飞:有人说她害死了教练,害死了同学,篮球天才只是家里给学校捐钱捧起来的人设......云云。
从山北消失后,凌麦冬也没有再去任何学校,整整消失了两年,据说高三都是专门请的老师上门辅导...
不过这些,网上都是看不到的,是张继太过于好奇凌麦冬到底有没有害死教练,找山北的同学打听到的,打听来打听去也只有传闻,教练的事,当年网上言论消失得太快,没有人知道内幕......
凌麦冬忽然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怎么了?”他垂眼。
她用湿纸巾擦拭碰过快递的手,嗓音淡漠,“我按照这学校,代取快递送货上门的收费给你双倍,可以吗?”
高墨川:“......”
又来了。
钱。
在她眼里,好像他做的所有事,只能换算成金钱。
荒唐,又刺耳。
可偏偏,她这副冷冷淡淡的神情,配上那双时不时带点难过的眉眼,总是莫名让人心软,连发火的由头都没有。
高墨川低笑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举手之劳,没必要。”
凌麦冬弹了弹快递箱子。
里面装着四妈满满的爱:怕她初次离开褚云辰独立生活孤零零又落寞可怜,便一箱接一箱寄来物资。四妈的爱一向沉重,头两次快递小哥搬上楼都气喘吁吁,还要求加价。
哪是什么轻而易举。
“你怎么想是你的事,但我不喜欢欠人情,事不过三,陌生人之间,最好别反复麻烦,以免以后算不清。”
陌生人三字加了重音,意思已经很明显:不想欠他人情,也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话说到这份上,再拒绝就是他高墨川不懂事了。
可是话又说回来,他为什么一定要懂事?
“结清?”他嗓音虽然低,语气却丝毫不冷,“你真觉得,人情能用钱算?”
她望过来,紫黑色的瞳仁毫无波澜,“不然呢?你救我,帮我,我给钱,公平,公正,不拖欠。”
“可如果,我偏不想要钱呢?”
8. 八
正午的阳光炙热地烤着两人,湿纸巾里的水汽被一点点蒸干,留下香甜的味道。
凌麦冬将湿纸巾缠绕在指尖,眉头小幅度扬了下。
高墨川似乎是那种愈挫愈勇的人,一旦对某件事情亦或是某个人产生某种兴趣,那么,越难得到,越偏离他往常认知,他似乎就会越上头。
她紫黑色的眼眸快速掠过很轻的笑意:“那你想要什么?”
高墨川往她身侧逼近半步。
他高大的身体投下一片阴影,刚好将她笼罩其中,隔开了身后灼人的日光,鼠尾草香气迎着风窜进鼻腔,顺着神经一路攀爬。
凌麦冬顽劣地刺激他:“你要是嫌少,可以三倍,四倍......或者你可以开价,只要别太过分,我也不是不能满足。”
高墨川喉结滚了滚,笑声低哑:“所以,在你眼里,我和快递小哥没区别?”
凌麦冬无声默认。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远处体育场的喧闹,蝉鸣,甚至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都变得模糊不清。
他的目光沉沉看着她,从她平静得让人琢磨不透的眼,到抿紧的唇线。
他以为,过了这么多次,不说朋友,起码也算熟人,哪怕他说想要一句“谢谢”,也不算过分。
可她像躲病毒一样,躲得干干净净。
高墨川笑意僵在唇角,“算了。”
他拉开距离,“没什么欠不欠的,你想如何就如何吧。”
此时此刻,高墨川抱着快递箱子,脸上写满了——我不高兴甚至还有点委屈几个大字。
可惜,凌麦冬没有看他一眼。
她走了,头也不回。
只留下一摞非常崭新的,散发着油墨味的现金,和一句:辛苦了高同学,有缘,我还找你代取快递。
放下钱时候,指尖扫过他手背皮肤,和她的人一样,在这么热的天,依旧冷冰冰的没什么温度。
夜风掠过空荡荡的看台,卷起塑胶场地上散落的落叶,簌簌作响。
高墨川一个人站在三分线外,额头的汗水沿着下颌淌下去,落进球衣里,他盯着篮筐,一下又一下甩出手里的球。
“砰!”
球砸到铁圈,弹了出来。
再来。
“砰!”
砸到了篮板,甚至都不在准信,偏离得过分。
这已经是今晚第n个不进的球,准确的说,他今晚的手感差到吓人,这时候要是来个比赛,张继都能小虐他,或者来个路人随意拍个视频,黑粉看了都得庆祝一下。
球滚远了,高墨川也没去捡,撑着膝盖,心跳得快要冲出胸膛,高墨川索性躺了下去,左手曲着枕着头,取了几颗柠檬糖吃。
很酸。
他眯着眼,天气不好,夜色黑沉沉地压下来,连星星都没有。
和此时此刻的他一样,压抑又莫名悲凉。
耳边总是回荡着她的那句话。
“你救我,帮我,我给钱,公平。”
手机就放在场边,下面还压着凌麦冬给的现金,红色纸钞时不时被吹起一角,晃进高墨川的眼里,异常刺眼,像是张牙舞爪的鬼怪,在他面前舞动着,跳跃着,嘲讽着:看啊,她根本不想和你扯上关系。
一团火在高墨川心口点燃爆炸。
凭什么?
凭什么她说两清就两清?
他偏不要两清。
晚风扫过球场,带着雨前特有的潮气,高墨川撑着地起身,掌根被粗糙的地面硌得生疼他也没管,他抓起纸钞,想狠狠塞回凌麦冬手里。
手机屏幕也刚好在这一刻亮起。
【林碧瑶】三个字安静躺在屏幕。
高墨川盯着那三个字,眉心骤然蹙紧,指尖在接听键上停了两秒,最后还是划了。
电话那头有打火机滚轴的声音,林碧瑶应该在点烟,“高墨川,听声音你还没有回去啊,都这么晚了,还在训练吗?你要卷死谁啊?”
“嗯...”他答得心不在焉,目光毫无目的在空旷的球场掠过,雨前的操场几乎没什么人,只有不远处的看台的阴影里,藏着一抹黑影。
大概也是同他一般,心烦意乱,只能在夜里找个幽静地方发泄的人。
这么想着,黑影突然往他这个方向迈了几步,对方似乎也在打电话,侧着身子倚靠栏杆,一条腿曲着,往上踩着台阶,用靴子的尖尖不轻不重碾着什么。
她的头发被风掀起来,修长的手松松抓着手机,戒指和手腕上的手链反着亮,虽然隔着些距离有些模糊,但那种漫不经心又透着几分孤傲的姿态,别人模仿不了。
是凌麦冬。
高墨川眸色一暗。
“我能有啥事,约你喝茶呗,你买的茶叶到了,我舍友都你粉丝,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赏个脸来一趟茶室......”林碧瑶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像隔着一堵墙模糊不清。
高墨川的注意力不自觉瞥向阴影里的凌麦冬。
她换了个站姿,手搭在栏杆上,微微低着头,听得不是很专注,漫不经意点一下头,亦或是说简短的话,偶尔抬头看两眼黑漆漆的天空,手下意识轻拍栏杆,似乎是在无声发泄不满。
她耸了耸肩,踩着看台边缘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走到头,又缓缓折返回来。
每一步都摇摇欲坠,但又在最后关头被她自己身体的平衡感稳住。
鬼使神差地,他抬脚跟了上去,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在球场,踩着她的节奏走。
忽然,她脚步顿停,侧脸的线条被昏暗的光模糊,嘴角微微向下抿着,接着,狠狠踢了一下看台的台阶,似乎还不够解气,说了句什么,又踢了一次。
原来凌麦冬也不是一潭死水,也是会发脾气的。
高墨川这么想着,越发的滋生好奇,她在和谁打电话呢?谁那么有本事能让总是风平浪静的凌麦冬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高墨川?你在听吗?”林碧瑶的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疑惑。
“......在。”高墨川猛地回神,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发干,“你刚说什么?茶叶怎么了?”
几乎是同时,凌麦冬结束了通话,她在原地静静站了几秒钟,周身缠绕着挥之不去的低气压和疏离感。
接着,她转过身,抬眸的瞬间,目光扫过球场,也扫过了站在球场中央,握着手机仰望着她的高墨川。
四目相对。
高墨川的心跳莫名跟着就漏了半拍。
然而,凌麦冬的目光没有任何波动,紫黑色的眼睛像是在透过一层磨砂的玻璃窗子看他,没有焦点,里面什么情绪都没有。
没有惊讶,没有尴尬,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看见”。
她漠然得像扫过球场上的篮板,视线很快从他身上滑了过去,然后,毫不留恋转身,身影彻底融入了夜色里。
自始至终,她的眼里,都没有过他。
“喂,高墨川?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搞什么啊你。”电话里,林碧瑶的声音又高了几分,已经带上了明显的不满。
高墨川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胸腔里涌起前所未有的酸胀感,堵得他呼吸都有些不畅。
“算了。”他猛地打断电话那头的话,“不管什么事,以后再说。”
不等林碧瑶回应,他径直按断了电话。
耳边彻底清净了,只剩下夜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要下雨了。
沉闷的雷一波推着一波,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又急又密,瞬间打湿了塑胶场地,蒸腾起尘土的腥气。
透着凉意的雨滴砸在脸上,身上,很快浸透了她的裙子,凌麦冬像是没有察觉一样,依旧站在昏暗的路灯下。
屏幕上“云辰哥哥”四个字暗下去,最后一丝电量耗尽,手机屏幕彻底变黑,映出她苍白湿润又狼狈不堪的脸。
她本以为,他终究还是来找她了,虽然迟了些,但起码还是来了,电话接起,听到的却是凌宏邈的声音,原来只是她的老父亲借用“女婿”的名头来给她施压。
而褚云辰呢?
听着凌宏邈那些把她当成物品,毫不客气诋毁她的话,也没能开一次口,哪怕只是装模作样,劝一句,都没有。
或许他在旁边,心里也认可凌宏邈那些话,才会不开口吧。
“麦冬,你怎么打个电话跑这么远,可让我一顿好找,还下着雨呢!”桑梓撑着伞,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将她拉进伞下,触到她冰凉的胳膊,吓了一跳,“你怎么啦,脸色不太好,和家里吵架了吗?”
凌麦冬看着桑梓写满关切和好奇的脸,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些属于正常世界的暖意和关心她从小就渴望着,羡慕着,真的有人给了,第一反应反而是局促。
她只是摇了摇头,声音依旧低低的:“没事,手机没电了。”
她任由桑梓挽着她,走向宿舍楼。
桑梓叽叽喳喳的声音隔着雨声传来:“我先陪你回去换身衣服洗个热水澡,咱说好吃完饭要去‘余烬’给小媛同学过生日的,她俩都等着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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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烬”是学校里一家颇有名气的清吧,藏在一条栽满梧桐的小巷子尽头。推门进去,冷色调的灯光,苦涩的情歌和麦香酒的味道混合着包裹上来,将外面的湿冷隔绝。
凌麦冬洗完澡换了一身链条吊带端连衣裙,头发半干地披散着,选了最里面最不起眼的位置坐,支着下巴望着虚空处愣神。
桑梓兴致高得很,拉着胡小媛研究酒,阿伏加则安静用薯条摆着有机小分子。
“麦冬,你酒量怎么样啊,喝点度数小的果酒还是鸡尾酒啊?”
凌麦冬说:“威士忌,加冰块。”
阿伏加讶异:“不是,我们麦冬酒量这么好的,上来就喝烈酒,我不行,我申请度数法兰西75.....”
凌麦冬摇头,“酒量一般,慢慢喝还行。”
论喝酒,她比不过褚云辰,但她喜欢半醉半醒时候的褚云辰,冷漠会被烈酒烧化一些,不经意溢出来的那几分炙热,虽然少,但也足够她消化好一阵。以往,她都会刻意的不喝多,微醺就好,趁此坐在褚云辰怀里撒娇。
凌麦冬仰头喝了杯中的全部,酒带着像金雀花丛一样的香气刮过喉咙,稍稍压下了心底翻腾不息的燥郁。
几杯酒下肚后,气氛活络起来,桑梓开始叽叽咕咕分享起找凌麦冬时候看见的事情来。
“哎,我跟你们说个事,刚才我在操场附近那条巷子口看到的,”桑梓下意识压低声音,还左右看了看,“就之前篮球场找麦冬麻烦的那几个男的,记得吗?”
凌麦冬抬眼看她。
“我看到他们被人揍了,那叫一个惨啊,而且对方就两个人,二打五,那群人居然被打得趴在地上哼都哼不出来,可残暴,当时好多人就和我一样就偷看,然后背对着我们打最狠的那人突然转过身来......”
巷子里的灯年久失修,一晃一晃的,忽明忽暗。
灯打亮的刹那,桑梓看见,那人一身黑,卫衣帽子掩住半张脸,露出的下巴线条冷硬,听到窃窃议论声,他也没有抬起头回应,只是低低说了句:没你们的事,走。
雨来势汹汹。
血水顺着他指尖滴落,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他似是不觉痛,说完就背过身,踩上地上人的手,说了些什么。
地上的人嗷嗷大哭,叫唤着自己是为了好人才出头,喊着他根本没做错什么。
他没了耐心,朝着那几个被打趴的人俯下身,踩着地上人的手,下一瞬间,惨绝人寰的尖叫声传来。
人群轰一下散开,没人敢继续凑热闹。
胡小媛惊讶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你讲得好吓人啊...”
“真的这么残暴?”阿伏呤也推了推眼镜,“是不是又自己加戏了?”
“我发誓,我真没有加戏,那人就是狠啊,而且我看有个被打的还想录像,手机被他一脚就踹飞了,好凶啊......”
凌麦冬握着杯子的手收紧,冰凉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瞬,她问了句,“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继续找你去了啊,离得太远了又黑,看不清脸,他那么凶我也不敢继续看,你们说,会是谁啊?我猜,是...”
“是有人在替我们麦冬打抱不平,不会是...”桑梓坏笑着用肩膀蹭凌麦冬,在她耳边说,“我看那个身型很像高墨川哦,你说是不是高男神替你出气......”
凌麦冬低低应:“怎么会。”
“也是,那个男生无名指上好像戴着戒指呢,估计是那群人又是嘴碎得罪了什么不得了的人......”桑梓见凌麦冬的面色有些差,迅速转移了话题,给每个人又倒上了酒。
凌麦冬嘴上说着不会,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一些模糊不定,不好的预感像藤蔓一点点顺着神经缠绕上来。
打抱不平...
连方式都这么像...
某个名字几乎要冲破思维的屏障跳出来,又被她强行按了回去。
不,不可能的。
他人在港城,手伸不了这么长,况且,就在刚刚,凌宏邈还用着他的手机,给她打电话,再说了,他怎么会知道,又会去在意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
清吧里温暖惬意,音乐舒缓,桑梓叫的班里其他同学也都陆陆续续到齐,话题早就切远了,笑声,交谈声起伏不停。
只有凌麦冬觉得自己坐在一个透明的罩子里,外面的热闹和人气都隔了一层。
她烦躁地摁着手机开机键,想找褚云辰说些什么,可手机电量不足,每每开机都撑不过三秒,丝毫不给她冲动的机会。
9. 九
雨越下越大,敲在玻璃门上发出断续的响,门口积水反射着酒吧昏黄的灯光,张继一脚踩进光里,“喝得好好的干嘛换来这,这地儿一杯酒够我买一箱啤酒好吧......”
话是这么说,身体却相当诚实,冲上去第一个推开了“余烬”的门。
“嫌贵你可以不喝。”
高墨川低头迈入,稍抬眼睑,扫过略显拥挤的清吧,最终定格在最角落的那桌,头也不回往里走。
吴飞在后面笑:“得了吧张继,墨川请客,你还不往贵了点?”
“那必须的!”张继在后面喊,“哎,这不就有位,你要去哪里......哎,那不骑士小学妹和她舍友吗?”
高墨川阻止了张继一言不合就想拼桌的行为,落座在隔壁。
舞台上的歌手唱着酸掉牙的歌,高墨川隔着冷色调的光线和晃动的人影,目光有意无意落在对面。
凌麦冬坐在边缘位置,腿上盖着件外套,衣服的主人应该是她旁边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一直和她聊着什么,她应着,话说得不多,酒倒是喝不少,别人喝半杯甚至喝几口,她倒是次次喝完。
灯光从她面上扫过时候,已经肉眼可见的有些上脸,发着红。
逞什么能。
一些陌生又细微的揪扯感在他心口冒头。
高墨川不自觉掰得指节“咔咔”响。
在球场见到她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循环播放:追上人把钱还给她...
真见了人,看见那双藏着几分脆弱的眼,又觉得还是别平白无故去给她添堵的好...
心里是这么想的,听见她舍友说要来余烬喝酒,高墨川又不加思考的把张继从隔壁酒吧拽来了这...
他大概是被凌麦冬的各种行为气到有些不寻常...
凌麦冬玩着酒杯,压住一头让杯子倾斜又控制着力度不让酒溢出来,看得出来,虽然她旁边的男生相当卖力的想和她聊天,但她挺不在状态的,男生不知道给她看什么视频,自己笑得挺开心,她随意看一眼,面上连个表情都没有。
另一边。
桑梓正跟着台上终于欢快起来的歌摇头晃脑,视线一偏,差点被酒水呛到。
她猛地捶了两下胸口,使劲眨了眨眼。
没错,没看错。
就在他们这桌斜对面,隔着人影和层层冷蓝色灯光,高墨川就安安静静靠坐在那。
他长腿随意搭着,指尖漫不经心转着一个小透明玻璃瓶子玩,估计是刚才来的路上也没打伞,发梢凝着几分湿气,舞台流转的光偶尔从他面上扫过,勾勒出下颌紧致的弧度和鼻梁的锋锐。
人在酒吧,但是吧,他一口酒都不带喝的...
他也不理身侧浮夸的张继,不管总是笑着的吴飞,也没看台上唱得忘我的乐队,只是支着下巴,薄唇微抿着,似笑非笑,灯影摇曳,他眉骨阴影被照得更深,眼神隐在黑暗里,看似漫不经心,视线却落在...
桑梓顺着他的目光往身后看...
是已经微醺的凌麦冬身上。
那眼神...
桑梓顶着半醒的脑袋搜肠刮肚想找个词来形容。
不是平时球场上看对手的那种凶,也不是男生们起哄时懒得搭理的淡漠。
是特别沉迷,特别专注,让桑梓想到三个非常贴切的三个字:望妻石!
桑梓用手肘偷偷撞了撞身侧的两人,用气声说:“喂,你们快看对面啊...咱发现新大陆了......”
阿伏加迷迷瞪瞪看过去,看清是校队球员时候,没什么兴趣,继续和别人玩起了骰子。
倒是胡小媛,酒醒了一半,瞬间紧张起来,又在注意到他的视线后失落了一瞬。
向来敏锐的高墨川还是没注意到她们的窥探。
他还是那样,手指转着那个糖盒子,偶尔,当凌麦冬仰头又灌下一杯,或是旁边的章惟凑得更近说话时,他的眉头就会跟着一压,手上动作也会跟着一顿...
桑梓八卦的雷达哔哔哔的响。
这两人什么情况?
她赶紧掏出手机,假装自拍,飞快地对着他的方向按下了快门。
一转身,还来不及给凌麦冬看,发现她人已经醉趴下了...
桑梓CPU快速运转,在章惟和高墨川中选谁把凌麦冬“运回去”的问题上做着选择题。
三秒后就有了最好的答案:她已经不止一次看见高墨川“救”凌麦冬,其次,他也是真好奇这两人到底什么关系。
“嘿,好巧啊,你们也来玩,我是麦冬的舍友桑梓,上次见过的,”桑梓捧着酒杯对高墨川说:“那个,高男神,帮个忙呗,麦冬她喝多了,我们几个弄她回去有点吃力,你看,能不能搭把手?”
张继立刻起哄:“哇,桑梓同学,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怎么只叫墨川不叫我?我也很有力气的好吧!我能背着高墨川跑完400米!”
“这不是看你喝得差不多了嘛...”她又看向高墨川,双手合十,“帮帮忙嘛,外面下着雨,几个女生不太方便...”
高墨川没立刻回答。
他越过桑梓看凌麦冬。
不过是没看住片刻,她整个人已经歪进沙发里蜷缩着,眼睛半阖着,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手里还攥着那个空了的酒杯。
旁边有人赢了把大的,叫唤了声,她似乎是觉得吵,蹙了下眉,撇撇嘴,像被打扰了睡觉而不满的小孩,和平时那个尖锐又冷漠,恨不得用钱把所有人都砸出三米外的凌麦冬,判若两人。
“嗯。”高墨川喉结滚动了一下,发出一个单音节。
桑梓一副果然如此吃瓜样。
她走没一会,章惟已经照顾上了,先是从凌麦冬手里抽出酒杯,又在她眼前晃了晃,见她没反应就非常贴心地把给凌麦冬盖的衣服往上拉了下。
下一秒,高墨川迈了过去,横插入两人中间,隔开了章惟想去扶凌麦冬的手,顺势还扯掉了外套换上了自己的。
章惟推了推眼镜,“我...我也一起帮忙吧,都怪我,让她喝那么多,不好意思啊...”
“这种话你等她醒了自己和她说。”高墨川没看章惟一眼。
“嗯,我会发消息和她说的。”章惟一点让开的意思都没有,还是坚持,“是我约她喝的,也应该负责照顾好她...”
“咔”一声响,高墨川掰了下指节,“你还想怎么照顾?”
章惟:“我和你一起扶着她走回去嘛,她现在没意识了,自己肯定走不稳了,别摔了...”
高墨川:“三个人一起出去淋雨是吧?”
章惟张了张口,看见高墨川凝着几分不高兴的神情时,觉得惹不起,还是默默抱着自己的衣服坐了回去。
高墨川弯下腰,还未触及,她像是察觉到什么,吸了吸鼻子,忽然伸手,攥住了他衣角,指尖来回扯了两下,“你来啦...”
像撒娇,又像等很久后的小怨念。
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紫黑色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眼尾弯出好看的弧度,眼底漾着他从未见过的高兴,朝着他张开双臂,“你来接我啦?”
见他还是没动,凌麦冬主动贴了上来,紧紧抱住了他,“要抱抱...”
高墨川一僵。
……
雨没停,绵绵蒙蒙一片打散了昏黄的灯光,高墨川抱着凌麦冬,她的脑袋完完全全埋在他肩窝,温热的呼吸夹杂着淡淡的酒气,混合着发间甜甜的淡香,拂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痒痒的麻。
高墨川僵硬地调整了一下姿势,拉远了些许的距离。
下一秒,凌麦冬往他怀里缩了缩,小声嘟囔着,“我...想吃...”
他低头靠近了些听,“想吃什么?”
沉默。
他不听了她又说:“你再给我买...糖...好不好?”
高墨川居然相当有耐心地和一个醉鬼聊了起来:“我只有柠檬糖,行不行?”
“嗯...”她双眼微张又阖上,唇几乎要刮过他的肌肤,“要柠檬糖...”
高墨川调整了下姿势,手臂轻轻一收,单手抱起她,抬高了些,另一只手摸出糖,单手开盖,把柠檬糖塞进她微张着的唇间。
她被酸涩的味道刺得眉心一蹙,眼角都微微泛红,抿了抿唇,糖被顶到一边,半边脸鼓囊囊的,像只小仓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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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醉后那些嚣张又冷漠的东西都不见了,露出了柔和又可爱的内里。
“好吃...还要...”
高墨川看着她笑了笑,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宠溺,“吃完再给你。”
她倒是警觉得很,双手勾上他脖间,湿漉漉的睫毛扫过他的下颌,“你笑什么...糖盒子...都已经空了...空了你...”
“你怎么...”她近乎贴到了他耳边,手缠绕着,“这么久...”
“我怎么了?”
“你不好...”
“怎么不好了?”
“你好...”
“......”
高墨川看着她的眼睛,企图从中解读出她的想法,可她眸中除去醉意朦胧,又能有什么?
和醉鬼较真的他才是真的疯魔。
她头靠着他时候,耳环卡着,他的肩膀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疼,更何况她的耳朵,高墨川还是单手抱着她,另一只手调整着她脑袋的弧度,让她可以有个支点又不至于疼。
手不小心碰到她耳朵,很凉。
凌麦冬缩了一下,凑在他耳边说痒。
高墨川整个人僵了瞬间。
张继睨他:“高墨川,你脸怎么这么红。”他说着,伞柄一歪。
雨点跟着就砸下来,溅在溅在她裸露的手臂上。
高墨川凶了张继一眼,“伞能不能好好打?”
张继乖乖闭嘴了,凌麦冬也没再说话,彻底安静下来...
桑梓千恩万谢,加了张继好友,立刻拉了小群,说是为表感谢,找个时间请他们吃饭。
胡小媛始终落后他们两步远的地方走着,高墨川把她护得很好,张继吴飞一人一边,黑色的伞隔绝了雨,她没有淋湿,高墨川的后背湿了大半。
桑梓也围在旁边叽叽喳喳,阿伏加也是。
好像所有的人都会不自觉围着凌麦冬转。
她低头看自己,浑身湿透了,也不胜酒力,头昏脑胀,今天还是寿星,但无人关心一句。
她有点羡慕凌麦冬。
“我们小媛发什么楞呢,”桑梓碰了碰她的手臂,“帮我扶一下麦冬...”
“小心头。”松手的时候,高墨川这样交代。
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虽然不是因为她而说,胡小媛还是猛猛点了点头,抱住了凌麦冬,心里那些阴霾,也一扫而空...
下一秒,凌麦冬居然又自己跑回了高墨川怀中。
他松,她却不依,像认准了主人的小猫,一旦沾染上熟悉的气息,就赖着不肯走,下意识地又往他怀里缩,呼吸全数扑在他颈侧。
“你不要走。”她抱着他说。
高墨川低头时候鼻尖几乎要擦过她发顶,那股淡淡的气息,让他还没喝多少酒的心脏跳得异样的快。
那一瞬间,他很想回抱她。
很想说,我不走。
但周遭的湿凉气和几张吃瓜脸还是让高墨川硬生生压下了那些躁动,又耐心哄着把人送回两位女生怀里。
三位舍友连拽带抱的带着她进了宿舍,拐弯前,她转回来看着他,又看看三位舍友,那神情,委屈得不行,像是他是冷血无情的人,把她卖给无良商家一样。
高墨川站在原地,低头笑了笑,笑着笑着,突然很心疼。
她一直不走,又这么多人看着,他最后有点急了,对她说了句:你听话一点,回去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他语气突然改变的缘故,凌麦冬突然就没再动了,这才让三位舍友有机会拽跑了。
但转身时候,她眼睛都红了。
高墨川有点后悔。
不该强行把她塞回去的,多哄一会怎么了?
他给自己拿了颗柠檬糖,柠檬酸涩在舌尖炸开,像心口多出来的那几分酸涩。
风雨依旧,空气里还残留着似有似无的甜,高墨川的心跳依旧很快,抱着凌麦冬走这么点距离还没他平时训练强度的百分之一,不至于累着他,但他就是觉得胸口有点闷。
高墨川提着衣服领口抖了抖。
忽然反应过来,他不是累,也不是疯魔,他只是动心了。
10. 十
凌麦冬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中醒来。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刺得她眼睛生疼,她揉着太阳穴坐起来,关于昨晚的记忆断断续续,像电影卡带,时有时无:酒吧的昏暗灯光,雨夜的湿气,还有熟悉的香气,酸涩的糖......
然后呢,怎么回来的?
似乎是熟悉又温暖的怀抱,虽看不真切,但那下颚线的角度,和他说听话一点的神态......
凌麦冬一下子就精神了,翻找着手机。
开机后,网络一连上,手机“嗡嗡嗡”震得手都发麻,微信置顶的聊天框依旧死气沉沉的,倒是一个新的群聊滴个不停。
刷屏的是张继和桑梓。
凌麦冬也不细看,往上滑大概扫两眼,直到翻到一张照片。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拍得有些模糊,只能看到男生单手抱着女孩,他的外套几乎将怀里的女孩完全裹住,只露出一小节纤细的小腿和紧紧环抱在他后颈的手。
男生的侧脸在伞沿的阴影下看不真切,但……
凌麦冬还是猛地攥紧了手机。
不是褚云辰。
是高墨川。
悬着的心又重重落了回去,不该滋生的那点期待也在瞬间消亡。
她带着气掀了被子,有什么东西砸到墙面。
是一叠崭新的,数额不小的钞票,整整齐齐放在手边,边缘有些卷曲,看起来应该是抱着这叠钞票睡了一整晚。
这捆钱的方式她再熟悉不过了:用黑色丝带缠绕最后系成蝴蝶结收尾,是从二妈那学来的。
所以,这钱,是她给高墨川划清界限的报酬,又在她喝醉后回到了她怀里。
搞什么?
她拿起钱,下方还有一张小纸条,字很好看,笔锋有力,就是内容让人窝火——这次的恩情,凌同学又打算如何清算?
高墨川其实很坏。
她咬牙低骂,唇角却下意识微微扬起。
-
更衣室里水声滴滴答答,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木质香氛混杂的气味。
浴室的滑动门打开,高墨川半低着头出来,头发还滴答着水,他也不吹,一把撸到脑后,直奔柜子,第一时间就是拿手机看。
屏幕一亮,通知栏里,接二连三弹出来的基本都是群聊,震了大半会,别的再没有了,他点进微信确认了下,依旧没有。
他是训练前从群聊里申请添加的凌麦冬,训练加上洗澡,两个小时过去了,还是没通过,凌麦冬居然没看手机吗?
或许是看了,只是没通过。
即便是这样,高墨川也没怪凌麦冬,只是把气撒在无辜的东西上——
“这破手机。”
骂完手机,“嘭”一声,高墨川关了柜门,带着点气,还带着点委屈。
张继听到声音从另一边探出头来,表情像见了鬼,“一会不是还要去扣篮比赛吗?你又洗什么澡?”
“爱干净不行啊。”
语气有点冲。
“整个球队就你洁癖最严重,你至于的不,刚刚练投篮咱也没怎么出汗,”张继还不知道发生什么,走到他旁边给他的火添了一把柴,“你就纯纯浪费水,不过,就你这种练完洗澡,打一场换一件球衣的,凌麦冬还嫌弃,不敢想要是杰哥那种碰到她......”
“你想死是不是?”
这又是戳到高墨川痛处了,他用毛巾擦头发,动作狠的像是和自己的头发有点什么深仇大恨。
张继突然就找到了刺激这人的新开关,觉得好玩,于是说:“我在群里喊她们来看今晚比赛,还特地单独@凌麦冬呢,但你猜怎么着。”
高墨川果然抬眼看他了,“嗯?”
“凌麦冬根本不理我,桑梓说她连课都不去上,估计在睡觉,不理我很正常,让我别矫情。”
原来在睡觉。
喝醉了,多睡会,也合理。
高墨川的心情像过山车一样,从谷底又爬了上去,连带着头发也跟着躲过一劫。
和张继说话的语气也没那么冲了,“人也没说错,你确实矫情。”
张继破防:“我矫情?那你来,我就想看看你@凌麦冬,她会不会理你?你快试试......我要看看大小姐是不是一视同仁,还是区别对待!到时候,她理都不理你,我再看你急不急。”
高墨川:“我闲的。”
张继:“再说了,我就不信,你昨晚对她那么尽心尽力,就不想听她对你说点什么?”
高墨川没回答。
不是不想,也不可能不想,不然他也不会留什么纸条。
但,有话说他不搞群聊@这一套,他直接加好友私聊。
重点是对方不回应。
有种球已经在手里,投出去就能赢,但篮筐突然被一颗石头堵住,让你有球没地方投的憋屈感。
高墨川掰响指节。
然后,几分钟前被他丢回柜子里的破手机响了,高墨川想都没想就绕开张继去开柜子。
见他这样子,张继想到了高中时候第一次恋爱的自己,每天睁眼看手机有没有消息,打着球也心心念念,洗着澡还能关水回复。
看来高王牌平时再怎么冷漠无情,也躲不过爱情这一劫,两个小时的投篮训练,他起码看了五次手机。
这以后要真谈了,妥妥是个恋爱脑。
好友验证请求已通过。
高墨川点开那个刚刚建立联系的对话框。
凌麦冬的消息很快弹了出来。
【不要钱,要什么?】
【难不成你想让我肉偿?】
“……”
高墨川盯着这行字,眯了下眼,长腿一伸,轻踹了下脚边的篮球,球滚着到储物柜卡住发出一声闷响,他把毛巾扯下,随手丢在长凳上,指尖在屏幕上悬着,没立刻回复,喉结上下滚了两下。
他需要先缓缓。
张继抱上球,“干嘛,发现大小姐一如既往冷漠,恼羞成怒啊。”
冷漠?
平时疏远难接近,动不动用钱砸人,隔着一层网络,反倒是什么话都敢讲。
挺可爱的。
高墨川低低笑了一声,敲下一行回复。
【我是正经人,没有这种癖好的(笑)。】
-
另一边,凌麦冬正把细碎的粉末倒进压粉器,一点点压实,加热水,蒸汽升腾,她盯着那道褐色液体缓缓流下,没注意到摆在桌边的手机亮了起来。
“哇哇哇,好香好香,今天又有口服了。”桑梓下课回来把书包随便一丢,凑到凌麦冬身边,“做你舍友太幸福了,我要嫁给你。”
初见凌麦冬时候,觉得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一个月后,309全员拜倒在凌麦冬的厨艺下。
凌麦冬每天除了去健身,美容,马场骑马外,就是在宿舍研究煲汤,烤牛排和面包,以至于她们经常下课回到宿舍就能吃上香喷喷东西。
桑梓先前一直追着问凌麦冬为什么会亲自下厨而非饭来张口。
当时凌麦冬说因为她在港城常约上门做饭的厨师不能天天飞来金城...
胡小媛举着手机过来:“张继在群里邀请我们去看灌篮比赛,本学期第一场,我们早点去抢前排位置吧!”
阿伏加是对这些最没兴趣的那个,她把拼好的球棍模型放桌上:“送你们的分子篮球,我就不去凑热闹了,麦冬,来杯咖啡,我今晚要熬夜看文献。”
“你看,化学大佬要献身科研,而我,”桑梓抱住凌麦冬胳膊,拖长尾音,“要献身快乐,走不走嘛?”
“没必要为了个表演放弃晚餐。”凌麦冬抬了抬下巴,指向挂钟,“吃完再去也来得及。”
她把咖啡推到阿伏加跟前,又戴上隔热手套,从烤箱里取出红酒烤牛排摆盘。
宿舍里充斥着美拉德反应产物的香甜。
牛排还带着余热,溢出滋滋作响的声音,旁点缀着新鲜的迷迭香和烤蔬菜,桑梓忍不住咽了口口水,“......也不是不行。”
胡小媛虽然更想去第一排看高墨川,但她的性格不是那种强势的,可以站出来我行我素的,她习惯了不表达自己,随波逐流。
她纠结了一会,最后还是安安静静坐在一旁吃。
“我在群里和张继说一声。”桑梓划着手机屏幕,“不过麦冬,昨晚高墨川被你折磨够呛哎,你都不打算感谢他一下吗,我看你今天在群里一句话都没说。”
凌麦冬切牛排的动作一顿,“什么叫他被我折磨够呛?”
接下来的五分钟里,桑梓和阿伏加绘声绘色给凌麦冬复演了一遍——她是如何被抱回来,又是如何的依依不舍,风里雨里,高墨川哄了她最少二十分钟......
球队王牌就是有耐心,不管凌麦冬怎么作,他居然都受着,似乎,还挺乐在其中。
凌麦冬:“......”
喝醉酒不可怕,酒后作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人帮着记录和回忆。
更可怕的是撒娇对象是她口口声声说着要两清的人。
她狠切着牛排,盘子都咯吱咯吱响,手下力道不小,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咬了一口带血的肉,笑说:“那是得好好,一定,感谢感谢。”
难怪要把钱还给她,还要留那样的纸条,这人真的太坏了。
胡小媛咳了咳,“你喝醉后还是挺安静的,不过,为什么一直抱着高墨川叫哥哥啊?”
刀子歪了一下,和磁盘子摩擦,刺耳的响。
凌麦冬的手指绷紧。
心里其实有过瞬间的害怕,害怕高墨川知道了褚云辰的存在,虽然她自己不知道为什么要担心这个。
但一下子她又想明白了,应该不会知道的。
抬眸时神色几乎恢复如常,“然后呢,我还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吗?高墨川什么反应?”
“奇怪的举动...”桑梓努力回想着,“倒是没有,至于高墨川,对你太有耐心了吧,你俩到底啥关系啊?”
凌麦冬不答反问,“你希望我俩是什么关系?”
“啊?”桑梓没懂,“我还能定制私人关系啊,我就是觉得你俩很默契啊,一举一动和认识很久似的,你叫他哥哥他也认,你有哥哥吗?”
凌麦冬“嗯”了一声。
她有很多同父异母的哥哥,那些人高高在上,冠冕堂皇,她从来不叫他们哥哥。
从小到大,能让她心甘情愿,带着撒娇依赖唤出“哥哥”二字的,从来就只有一个人,褚云辰。
可现在……
她喝醉后,居然也可以抱着高墨川当褚云辰来用。
-
篮球场被躁动的声浪和晃眼的彩灯填满,人群垒起三层厚的墙,音乐鼓点砸在心口,震得地面都在嗡鸣。
桑梓兴奋得不得了,一手拉一个往里钻:“这氛围有点像电视里的街篮嘛,你们看过吗?”
胡小媛被这扑面而来的热浪熏得脸红,小声说:“第一次!!”
“我也是!”
桑梓眼睛忙不过来,她的高中生活只有无尽的刷题和考试,毕业了又沉迷于和男朋友打瓦,对NBA也好,世界杯也罢,一无所知。
她扯了扯身旁的凌麦冬:“麦冬,你这种资深球迷,是不是只看NBA?”
凌麦冬的手指在屏幕游走,低低应:“什么都看,街篮也看。”
又在聊天。
桑梓好奇心作祟,悄悄撇了一眼屏幕,看见备注叫三妈的人消息。
【你校外守着的那些人真不是家里安排的...】
【我们无缘无故跟踪你做什么呢,你也别太敏感...】
非礼勿视。
桑梓立刻乖乖收回眼神,还在心里默默为之间偷窥的行为道歉了三次。
但那条消息还是让桑梓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来。
先前某个雨天,军训叫停,被关了大半月人都要发霉了,她就喊着309出去爽玩一次,那一天,从校门口到商场,凌麦冬一直看着后视镜,眉眼间凝着不快。
但她不说,吃饭过程也没表现出什么来,桑梓也就没多问。
直到晚上回宿舍时候,桑梓顺着凌麦冬的视线看去,一辆黑色宾利停在浓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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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夜里,亮着红色车灯,像守着猎物的野兽。
车牌:港A打头。
再后来,309多次聚会,不管是去任何地方,只要是出了学校,走多远,那港A的宾利都会不远不近跟着,从不打扰,但也永远不会跟丢,仿佛在凌麦冬身上装了定位一般。
让桑梓瞬间想到囚笼视监这样的词汇,无声但令人窒息的掌控。
有点恐怖。
桑梓抖了抖竖起的汗毛,强行掐断这令人不适的联想,拉着胡小媛聊起了什么是“空中飞人”。
凌麦冬没有回复三妈,切回主界面,高墨川的聊天框上多了个红点。
她点进去,看见那个挑衅意味十足的笑脸时,眉头一挑。
正经人是么?
高墨川站在她斜对面,穿了个黑色外套,拉链拉到顶,低头玩手机时,下巴搭着反光的拉链扣,微弓的背脊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散漫。
在吴飞的催促下,他收了手机,扯下耳机,塞进外套兜里,接了张继丢的球轻轻一推,手感应该很好,是完美三分,不知道旁边的张继说了什么,他踹了对方一下,肆意又张扬。
隔着不远不进的距离,凌麦冬用眼睛丈量着他的肩宽,臂围,最后视线停留在他高挺的鼻梁。
高墨川投篮的动作和姿势很养眼,加上手好看,推球时候,皮会牵着骨勾勒出好看的形。
老天爷真是待他不薄,给了好看的皮囊还同时给了他让人羡慕的天赋技能。
凌麦冬见过一个网页介绍。
CUBA界公认,褚云辰最让人羡慕的天赋有很多,后仰跳投,超强滞空,超绝手感和顶极的爆发力,总能在关键时刻成为必杀技,反转比赛。
高墨川作为王牌,必然也有拿得出手的绝活,但他和褚云辰又属于同一种类型的天才,故而天赋也神似,超远三分,出手快命中率超高,出色的脚步,坦克一样的突破和爆发,力量和美感兼具,观赏性强。
所以,这两人,其实不止长得像,球风也是像的。
凌麦冬的指尖在手机壳背面滑过。
不想划清界限,也不想要钱,那高王牌到底是想要什么呢。
桑梓碰了碰凌麦冬和胡小媛,“不是说灌篮社全员到场吗?怎么没见最出名的11号高墨川勒?”
胡小媛的视线早就定格,桑梓找不到人是因为:高墨川今天没穿11号,而是换成了“23”,她笑起来,搂上桑梓,想和她聊高墨川,话还未说出一字,看见凌麦冬看过来时,下意识就闭了嘴。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怕凌麦冬,也不止怕,更多的,是不敢在凌麦冬面前表现出对高墨川的心意,总觉得...凌麦冬会看不起她。
她垂下眼来,拽紧了衣服。
凌麦冬用手机给桑梓指明方向:“23。”
桑梓眼睛亮了,“可以啊,他刚刚捂那么严实,还低着头你都能一眼就锁定,你俩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情况...”
“你难道......和高墨川在搞地下情?”
“我猜的对不对,他是不是你的crush??”
高王牌不愧是南部赛区顶流,她们之间就正常舍友的聊天音量,球迷也能精准捕捉到关键词,继而不爽。
“我们高墨川怎么可能是她的crush?要是,就他那种性格早公开了。”
还有人附和:“就是,真爱蹭,他怎么可能和你恋爱,做梦梦见的?”
“真恶心,什么都要蹭...”
“梦女别出来吓人好吗?”
凌麦冬没有辩解什么,只是冷冷看过去,目光生冷地划开人群,逼得那些人下意识别过脸去。
但语言有时候很有感染力。
有人认出她是之前利用高墨川“炒CP”的凌麦冬后,越来越多难听的字眼出现——假鞋妹、人设姐、车祸公主...
胡小媛手指攥紧衣角,不敢出声。
桑梓平日里挺能说,这种场面还是头一遭,一时之间语言系统离家出走,半天不知道回怼什么。
有人喊了一句:“装什么啊?真那么熟你喊高墨川过来啊,看他搭不搭理你这梦女!”
凌麦冬先安抚好两位舍友的情绪,低低和她们说了句:没事。
要是平常,凌麦冬是不会和这些人费时间,费口舌的,她一直比较尊重物种的多样性,什么样的人,做出什么样的事,都不奇怪。
但今天她心情还算不错,可以勉为其难玩一下。
“打个赌怎么样,我呢,一会就喊高墨川过来,他要是答应了我的要求,算我赢,怎么样?”
“赌什么?”
她没开口。
球场彩色的灯光交叠错落地从她脸上闪过,映亮了那双没什么温度的眼睛。
凌麦冬身材高挑,穿黑色无袖收腰连衣裙,身上唯一的亮色是她白皙的肌肤,倒v字带珍珠的耳坠,她站在人群里,像一幅静止的画,被针对也没有什么表情,冷里带着几分沉郁。
气场其实很强大。
但寡不敌众。
那些人催她,“说话啊,赌什么?”
凌麦冬微笑:“输了,你给我当一个月奴隶如何?”
没有人喜欢给人当奴隶,那人明显犹豫了,“什么鬼啊?你有病啊......”
凌麦冬也不催促。
急的反而是看戏的人:你别被她装腔作势的样子唬住了,要是认识高墨川,还至于在这站着看比赛,球员家属休息区又不是坐不下......
人就是这样,总会有被怂恿的时候,明明心里打退堂鼓,但还是遭不住别人被架高,捧杀,拉出来当抢使。
自己还觉得挺正义。
凌麦冬和颜悦色,“愿赌可要服输啊。”
桑梓很担心,附在凌麦冬耳边嘀咕:“周围环境太吵了麦冬,要是高墨川没听见怎么办?真的要玩这么大吗?”
凌麦冬依旧淡然,“这不就是赌的意义么。”
因为未知,所以刺激。
顿了顿,她才开口,声线清冷,却压过嘈杂人声:“高墨川,过来。”
11. 十一
凌麦冬的声音其实不大,但音乐刚好切歌留出空白,球场短暂安静了几秒,高墨川也就听到了她的声音。
灯光扫过,碎发在他额前投下小片阴影,他抬起眼,眉眼间带着惯常的冷淡,视线却很快在人群中锁定凌麦冬。
高墨川神情带点疑惑。
凌麦冬也没有再开口,食指稍抬,朝他勾了勾指尖,完全是命令姿态的动作,向来傲气的高墨川神情居然未变。
人群屏息。
桑梓紧张得手心冒汗,感觉时间的流速变得粘稠,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限的漫长。
因为高墨川始终没动,也没有说话,周遭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也有人嘲笑凌麦冬是小丑。
几乎是这些话说完的瞬间,本来没什么表情的高墨川皱了下眉,接着就把手里的球抛给吴飞,径直穿过球场走向凌麦冬。
他停在凌麦冬跟前一步远,先冷冷看了眼那群冷嘲热讽的人,又低下头平视她,声音很轻却出奇的好听:“怎么了?”
叽叽喳喳的声音戛然而止。
凌麦冬双手抱臂,浅浅笑着,低低说了一句:“你等我想想。”
高墨川:“?”
疑惑归疑惑,他还算有耐心,没有扭头就走,只是拎着球衣领口透了透风。
半分钟过去了,凌麦冬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
周围的环境很吵,大半的人都盯着他俩看,怪不自在的,高墨川和她说:“等我比赛结束,找个地方单独说行么。”
凌麦冬打了个响指,“啊”了一声,从包里翻找出两个东西,一左一右举到他眼前,“我想给你送喝的,或者你想不想比赛前吃点糖?”
一边是黑加仑果汁,一边是没剩下几颗的糖盒子。
高墨川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她,“干嘛?”
话没说完,凌麦冬猛地凑近他低语了一句。
她靠近得猝不及防,浅浅的气息在他耳边漂浮扫过,让他的心口瞬间漂浮起一片薄云,扫得心脏“咚咚咚”直跳,高墨川稍微歪头,拉远了些许距离。
凌麦冬说的是——我还能干嘛,你的球迷们在欺负我,他们为难我,言语侮辱我,你作为正主,不应该负责吗?
她今天的妆容偏淡,比起以往见时候多了几分柔和,光越过长长的睫毛在眼周落下阴影,眸中没了往日的嚣张冷漠,转为无辜,难过,像受了委屈又说不出话,只能眼巴巴受着的小猫。
“他们怎么你了?”高墨川一边接她的柠檬糖一边问。
“你不用知道那么多细节,你只要...”
说着,她垂眸一看,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握着糖盒子的那只手猛一下往回缩,那一瞬间,高墨川又在她眼中看到熟悉的慌乱。
糖盒子虽然小,但很精致,玻璃壁微微起伏,有种老式香水瓶的温柔曲线,手工打磨的半弧形水晶盖,盖上用银白色金属粉刻着CD两个字。
高墨川想起那天雨夜,她喝醉后呢喃着要吃糖,说着糖盒子空了...
虽疑惑,但他什么也没问,看着她的眼睛吃下了糖,“这样就可以了?”
凌麦冬兀地抬手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到高墨川整个人往前倾了半步,几乎要和她贴在一起。
她声音很低但带着命令的口吻,“你不许吃这个糖,吐掉。”
高墨川的视线停留在她微热的指尖。
他们离得过于近,凌麦冬却一点反应没有,拽着他的地方指甲近乎要刺进肉里。
很疼。
他把凌麦冬过于用力的手扯下来,“你玩我呢,凌麦冬。”
“我没有。”凌麦冬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紫黑色眼眸眨了眨,片刻后,才把果汁举到他跟前,“你喝这个,然后回去比赛。”
高墨川没接,“你不解释一下?”
凌麦冬什么都没说,把果汁塞到他手里。
旁边有几个男生起哄阴阳怪气:“哟,我们校队王牌怎么这么乖?”
“打情骂俏能不能等比赛结束回去躲起来点,我们来看灌篮的,不是看你们秀恩爱的......”
高墨川撇了那几个男生一眼,语气冷冰冰的,“我乐意,管得着么?”
全场傻眼。
一时之间再无人说话,只有偶尔响起的拍照声...
高墨川抿了抿唇。
四周各种镜头,灯光晃得眼睛刺痛,音响又吵,声音小了听不清,靠太近会引起不必要的注视,要是拽着她问个不停,随之而来的就是被过分解读,又给她添乱。
他低下头,指节紧握玻璃瓶。
“算了。”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比赛结束再找你,你别走了,等我。”
凌麦冬也没说会不会等。
只是兴致平平地扫过高墨川的23号球衣和带着几分落寞的背影,朝着手下败将勾手,让她过来干活。
她的态度让很多人看不下去,打圆场说同学一场要不就算了,都是球迷,不如一笑泯恩仇。
但凌麦冬心情欠佳,开口语气也不好,“愿赌服输,玩不起,最初张什么口。”
那人垂着头挪步过来,声音小得像蚊子,“当奴隶要...要做...做什么?”
凌麦冬也没有过多交流的欲望,只是安排她拍照。
安静了许久的桑梓终于回归现实,一转头,发现高墨川的视线似有似无落在她旁边的凌麦冬面上。
其实刚刚高墨川和凌麦冬说话时候两人离很近,桑梓听不见说的什么,但不用知道说什么也能看见,高墨川对凌麦冬的态度很好,特别有耐心,只要是凌麦冬要说话,他会下意识低头,让她不用仰起脸看他。
根据桑梓的观察,高墨川对别人就不会这样...
她再次看凌麦冬的手机壳,压低声音,“麦冬,你就悄悄和我透个底嘛,你和高墨川以前就认识,对吧对吧?”
凌麦冬摇头。
“麦冬,怎么感觉你兴致不太高。”
凌麦冬还是摇头。
她把紧紧握在手里的糖果盒子一点点拧开,取了一颗,酸涩的味道顺着味蕾炸开,顺着神经,爬到心口,爬到每一处血液。
她刚刚,居然把糖盒子送了出去,把仅剩11颗的糖盒子,送给了另一个人吃。
凌麦冬的包里总是装着两个糖盒子。
一个是她平时吃的,随处都能买到的,各种口味的糖果,送人也无所谓的。
还有一个是以前随意吃,往后就再也吃不到的,她唯一喜欢的酸涩的柠檬糖。
第一次得到这个糖盒子时候,是褚云辰又拿下一场比赛的FMVP。
那年的雨气好像瞬间弥漫了过来,氤氲了眼前喧嚣的球场。
她依稀记得褚云辰收伞时,雨水顺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滴进她的颈窝,冰凉一片。
“哥哥,你一次又一次拿下比赛,可我总是局外人,越来越没有参与感了,你想想办法,让我也有点参与感好不好?”
她黏着他,绕着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伞本就小,她还不老实,很快就淋湿了大半。
褚云辰被她折腾得带上了水汽,衣物也湿了大半,或许是刚拿下比赛心情好的缘故,也没凶她,而是收了伞陪她淋雨。
“想要什么?”
“不要让我自己想,哥哥想的才有意义啊。”
“这个怎么样?”褚云辰站在雨夜中,霓虹灯不远不近虚照着,他站在橱窗前,展示柜中是一身白色裙子,带着蝴蝶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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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可爱女孩。
玻璃窗里映着他身侧的凌麦冬,同样是被雨淋湿的白裙子,笑着,眼睛亮亮的,玩偶简直是她的缩小版。
她搂上他的手臂,仰起头,“好啊,是赢一次买一个吗?”
“嗯,一次一个。”
“我可以提要求吗?”
“嗯。”
“哥哥,你知道的,我喜欢珠宝,所以,每个娃娃哥哥都帮我配上珠宝可以吗?”
“可以。”
“那,去我们的家里给她们弄一层专门的房间好不好,像我的珠宝收藏阁那样,玩偶的也要每一个都住隔间,嗯,还要装上灯光,最好布景一下,就用我们喜欢的元素,冬天,雪景,小木屋,壁炉,烤面包...”
说到烤面包,她笑起来,头埋进他怀里,“烤面包,我饿了,但不想吃店里卖的,想吃二妈做的。”
雨夜里,他陪着她从港城飞到南城。
来回折腾体力透支又淋雨吹风,凌麦冬下了飞机还没有见到二妈就高烧到坐不了车,走不了路,只能在机场附近住下。
她抱着穿白色连衣裙的玩偶,不吃东西也不喝水,喊着疼,窝在他怀里不愿意动一下。
她不吃,他也不逼着,但耐心总是不多,“你听话一些。”
凌麦冬撅着嘴不高兴,“吃不下,睡觉就能好。”看见褚云辰皱眉,她又改变口风,“吃也可以的,但我现在想先吃一点柠檬糖,酸酸的,哥哥要是满足我,接下来就都听你的。”
她沉沉睡下后,褚云辰出了酒店。
夜色渐浓时,她手里多出一个糖果盒子来,盒子盖子上刻着CD。
CD。
褚云辰,凌麦冬。
分别取最后一字,曾经是她心底最甜蜜的缩写——他们都喜欢听唱片,家里买了好多好多的唱片机CD机,虽然她每次说听唱片就是听我们时候,褚云辰从来都是毫无反应,但他还是在糖果盒子上刻上了CD。
她以为他认可。
后来,为了给她新得的玩偶配上合适的宝石,他也废过心思,为了那酸涩的糖,他也曾经在冰天雪地里出门,每一次吃着糖都觉得嘴里虽然苦涩,心里却甜得发胀。
她以为那是独属于她的纵容。
可惜,直到后来她才懂,那或许只是他处理麻烦的一种方式,用最小的代价,换取片刻的清净,就像哄一个哭闹不休的孩子。
糖果盒子总是满的,玩偶一个一个地增加,占据着专门定制的玻璃柜,像一座精心打造的牢笼,囚禁着她所有自以为是的爱情证据。
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个夏天,他拿下了总冠军,她等啊等,等来的不是玩偶,也不是塞满的糖盒,而是他的冷漠疏远。
凌麦冬又吃了一颗糖。
自从糖盒子越来越空,还剩一半开始,她难过了也舍不得吃,只是每天带着,好像它空了,褚云辰“爱过”她的证据也会消失一样,所以她谨小慎微。
数量停在11后,她彻底不敢碰。
11这个数字对于她来说,总能和褚云辰挂钩,就好像故意停留在他喜欢的号码,他的代号,就能把他锁住一样,于是就舍不得动,难过了,想他了,也只会翻出来看两眼。
可是高墨川打破了这种平衡,他吃了一颗,数量瞬间变成10,很奇怪,不是11后,她居然也能轻易吃了,现在又变成8。
以前总觉得只要她坚持,他们就可以不变,可以维持,可以长久,可惜,生命的本质却是改变,要彻底消失,也只是片刻的事情。
凌麦冬有些呼吸不畅。
但她也同时想明白了一件事,消失的糖回不来,但可以替换。
她把视线再次投注到球场上的高墨川。
12. 十二
灌篮比赛的规则很简单,两队每个人轮流扣篮,每个人大概能扣上六个球,得分分三级。
第一级:无障碍物扣篮,两分。
第二级:筐下摆椅子,三分。
第三级:筐下有人举球,起跳后接球再扣,五分。
全场十人,分成AB两队,在这群平均身高都有185的校队成员里面,有个人格外引人注目。
6号马康。
他只有178cm,对于篮球运动员来说太矮了,身材也不出众,却是出了名的“路人王”,B站上有很多他打街球的视频,穿拖鞋也能暴扣,气势逼人,颇有点“费城答案艾弗森”的味道。
哨响,比赛开始,高墨川第一个上场。
“麦冬,你说,高墨川这种王牌选手会不会被马康虐呢?有没有机会?”
胡小媛低声接话:“应该,不会吧,高墨川...他在b战也是很出名阿,灌篮视频不比马康少。”
凌麦冬:“会的话...应该很好看吧...”
桑梓:“你表情看起来,好像很希望他被虐诶?你们是对抗路CP吗?”
凌麦冬余光撇见高墨川因着惯性在往她的方向冲。
于是,心里虽然想看他被虐,说出口的却是:“怎么会呢,我很想看高墨川赢的...”
说完转过头,高墨川也正好停在跟前。
两人离得很近。
高墨川不说话不做什么表情时候,其实给人的感觉很冷,眉眼很锋利,鼻梁像山峰一样又直又挺,加上训练有素,每一个地方的肌肉线条都恰到好处。
不得不承认,这也是一具非常好的躯体。
不止好看,机能也应该很好,起码能打完全场,体力不在话下。
凌麦冬说:“好球。”
他先愣了一瞬,随即唇角扬起来,直直看着她的眼睛。
凌麦冬的视线扫过他,虽然笑着,眼中却没什么温度,“不过,现在,你可以先让让,挡着我看答案了。”
这种转变让高墨川心里滋生巨大的落差,像刚拿下大奖,喜悦不到五秒主持人却说念错名字了,比起从未拥有,短暂的拥有确实更让人难以割舍。
所以,高墨川前所未有的想赢,打得前所未有的狠,可以说是,把“暴力美学”发挥到了极致。
张继时常觉得学校室外篮球场,可怜的篮板,下一秒就会被搞墨川的单手劈筐,虐得碎成渣,要是教练在的话,估计哨子要吹得冒烟,然后追着高墨川咆哮:篮板抢你对象了吗!篮筐吃你家大米了吗,你要这么折腾它!
篮筐肯定是无辜的,让高墨川阴晴不定的根源目前只有凌麦冬。
张继好奇:“你小子今天心情好像不错啊,不过,我可以,xue微,就是xue微的八卦一下,你为什么一直跑到凌麦冬旁边吗。”
吴飞:“你瞎吗?他脸上明明写着不高兴。”
张继:“你不能光看表面,这看人,最重要的是透过现象看本质。”
吴飞:“有道理,继续分析。”
张继:“高墨川以前扣篮是不是就图个爽,玩一玩,扣完第一件事情就是回来让我俩,尤其是我不痛快,但你看他今天哈,扣完后干什么去了,跑凌麦冬身边去了...”
吴飞:“嗯,这么一说,确实很不对劲。”
张继:“凌麦冬到底什么人物?她勾勾手指你就跑过去,扣完还要过去聊两句,这对吗?”
高墨川没回话,顺着张继的话看过去,凌麦冬正为马康的罚球线起跳暴扣鼓掌。
答案...
原来是这个意思。
高墨川垂下眼,指关节在掌心里“咔咔”作响。
下一秒,他嗖地冲了出去。
平日里随性玩乐的人,今天似乎吃错了药,不仅在罚球线外起跳,腾空时还在半空换手,整个动作利落却狠,硬生生把观众的呼声掀到顶点。
张继和吴飞目瞪口呆。
“骚啊。”张继张嘴吐出两个字,“孔雀开屏。”
开屏行为还在继续...
马康秀一个动作,高墨川就要比他更狠,两人的比分不相上下,相当激烈,表演比赛也跟着变成了两人的单挑赛。
事出反常必有妖。
张继凑近高墨川问:“你今天喝红牛了?”
“没有。”
“你和康哥吵架了?”
“没有。”
“昨天的3v3被康哥虐了?”
“没有。”
高墨川望着场边的凌麦冬,她还在看马康,看得还算是认真,甚至带着几分笑意。
不是说想看他赢吗,为什么要看着他的对手笑。
高墨川的胜负欲被点燃加满了油,眼神都变了。
张继:“你和康哥较什么劲,教练说了,今天让我们悠着点玩,活动活动筋骨可以了,马上还有比赛,保护好膝盖啊。”
高墨川咬牙:“想赢。”
张继:“......”
他瞄了几眼计分板。
高墨川本人狠归狠,A队其它球员失误的多,比如他刚刚起跳没控制好,扣歪了,再比如吴飞想玩新花样,没玩成功...
所以比分,还是B队领先。
A队想赢,最后一球,高墨川必须要上最高难度,也就是第三等级,□□接球扣篮。
这种骚操作,抛开专门玩空中飞人的不谈,目前CUBA在职的,只有两人可以做到,位于南北两个方位的王牌——褚云辰和高墨川。
高墨川这种选手,往常对于这种娱乐性质的比赛都比较随和,毕竟篮球界有句话,年少不知膝盖贵,不能占着年纪小,就不顾及身体,所以,高墨川不经常玩这种炫技的东西,他也不是什么逼王。
显然这些前提条件,在遇见凌麦冬之后,啥也不是。
张继有点紧张了。
对面的观众比他还紧张。
桑梓抓得凌麦冬手臂微微发红,胡小媛连照片都忘记拍。
“麦冬,你觉得哪队会赢?”桑梓问,“靠,我好紧张,搞得像我自己参加比赛一样。”
“打赌?”凌麦冬拍了两下桑梓的手背,“松松,疼。”
桑梓猛地松开,“打什么赌啊?”
凌麦冬:“赌谁赢啊。”
桑梓猛猛摇头——上一个和凌麦冬打赌的人现在还老老实实举着手机干活呢,她才不要玩。
但还是好奇,“那个举球的男生比我都高,好难啊,麦冬,你相信高墨川吗?”
“我为什么要相信他呢?”
直到这时候,凌麦冬的视线才扫过球场上的23号,白底红色勾边的球衣,是金城大学的主场球衣,醒目得额外的刺眼。
褚云辰只会穿11号的球衣,港大也没有如此醒目的配色。
所以,穿上23号球衣的高墨川,各人特色太强,从他身上去临摹另一个人的身影需要角度和动作的加持。
也就让凌麦冬对比赛结果丧失了兴趣,就像之前看每一场没有褚云辰的比赛,不会有任何紧张,害怕,焦虑的感觉。
记得那时候,她总是要陪褚云辰去看别人的比赛,看一会就困,无聊乏味到昏昏欲睡,褚云辰看不下去,才教会了她赌球。
第一次赌的时候,褚云辰看着相差30分的计分板,让她先选。
她毫无疑问选比分高的队伍赢啊,没人会傻到选落后30分的队伍吧。
可是,命运却要教她做人。不,应该说,褚云辰在轻易拿捏她。
两只球队什么水平什么风格褚云辰最了解不过了,有些球队就是第一节打得像屎一样,但到了第二节手感回来就能爆发反虐对手。
被凌麦冬看不上的这只球队俨然就是。
接下来的时间,凌麦冬体验到了什么叫折磨,什么叫紧张,什么叫坐立难安,计分板上的比分每每跳动一下,她的心也跟着跳。
她恨不得冲上去拽住那个得分王说:你快停下,你让一让,你帮帮我。
帮她赢吧,赢过褚云辰,她想用赌约换他的回答。
可是,得分王听不见她的心声。
手感回来的他像个疯子,30分的差距他用了短短五分钟追平,反超,甚至在最后一节还能狠狠碾压。
褚云辰用这种方式教会她:过程比结局重要,稍不注意,很容易就会被压根看不上的对手追平甚至超越,只要比赛还在继续,结束的哨声没响,输赢就永远有机会逆转。
后来,凌麦冬也因此爱上赌,最好是出其不意,输赢未定,要么输惨要么全胜。
不过。
凌麦冬现在还记得这只打后期的疯子球队来自金城最好的高中,也就是高墨川的母校,那个得分王是小前锋位。
场上,高墨川脚下发力,罚球线起跳,整个人划过一道干净利落的弧线,几乎是把身体完全甩出去,在半空中稳稳接到球,然后狠狠砸进篮筐。
“嘭——!”
篮筐震颤,场馆里的空气被这一扣震得一片轰鸣。
欢呼声炸裂,手机快门声此起彼伏。
落地的刹那,高墨川没有往回走,反而是转身扫了眼她,那稍冷的眉眼神情熟悉得让凌麦冬一愣,掌心里的手机差点滑落。
他在用唇语告诉她:等我。
凌麦冬不回应,别开视线。
“啊啊啊,高墨川这球太帅了吧!”
桑梓还沉浸在比赛里,兴奋得拉着许诺诺,又笑又叫,“视频传我,来,扫好友扫好友...”
胡小媛也难得主动加入。
凌麦冬不想破坏这么美好的氛围,找了借口先离开。
但她没走远,绕到球场边的松林,无所事事“隔岸观火”。凌麦冬倚在树下,斑驳的树影将她半掩在暮色里。
比赛刚结束,热烈的气息尚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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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去。
高墨川听着张继吴飞说着话,随手捞起场边的矿泉水,仰头灌了几口,喉结滚动,汗水沿着他清晰的下颌线滑落,没入被浸湿的球衣领口。
他微喘着气,眉眼间还带着几分未退的狠劲。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浅色连衣裙的女生,在同伴的陪伴下,小跑着凑到了他面前。
周围的起哄声隐约传来,张继似乎还和吴飞打上了赌。
这种场景她以前也经常在港大见,只是不知道高墨川会如何回应,凌麦冬难得有兴致,下意识手往包里一捞,才想起喜欢的果汁给了高墨川。
她蜷了蜷指尖,换成了吃糖。
距离有些远,凌麦冬听不清,只能看到女生脸颊微红,手机捧着手机,界面或许是二维码,亦或是别的什么。
高墨川站直了身体,听着女生说话,脸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不耐烦,也看不出有没有兴趣,就是听着,有一种介于礼貌与疏离之间的微妙平衡。
直到女生的话音似乎告一段落,他才摇了下头,嘴唇动了动,简短说了句什么。
那女生肩膀微微一塌,捧着手机的手缓缓垂了下去。
人群散开,张继似乎输惨了。
高墨川转身刹那,视线像是无意间越过了女生的肩头,穿透稀稀拉拉的人群,投向了凌麦冬所在的这个角落。
目光在空中碰了一下。
凌麦冬没有动,依旧倚着树干,紫黑色的眼眸没什么波澜地回望着他。
高墨川率先收回了视线,拎起搭在座椅上的外套,随意抓在手里,又拿上她给的那瓶黑加仑,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走。
“还挺温柔。”凌麦冬自言自语着。
高墨川还能耐心听着别人讲完话,又和颜悦色拒绝对方,不像褚云辰,眼里总是会不自觉溢出几分厌恶和不耐烦,不给对方开口的机会,留下一句有女朋友就离开。
她偶然听到过一次,勾着他的手臂喋喋不休问他:“那个女朋友是我对吧,你承认了...”
“哥哥,你对别人都能承认,在我面前就不能说一次喜欢我?”
褚云辰顿了顿,没有推开她,蓝黑色的眼眸在她唇周停留一瞬,又移开,“只是处理麻烦最简单的回答。”
凌麦冬晃着糖盒子,彩色的糖果在盒子里咚咚咚四处碰壁。
夜风吹得树林簌簌响,远处的音响一个接一个搬走后,灯光也暗下去,只余下空荡荡的球场和一地清冷月光。
她漫无目的走着,路过巷子时候,想起桑梓在酒吧里的话,还是拐了进去。巷子很旧,路灯坏了一盏,仅存的那盏光线昏蒙,将潮湿的地面照出零星晦暗的光点。
酒醒了之后,她有认真思考过。
要是桑梓描述的没有错,帮她教训罗开的那人多半就是褚云辰。
她从小跟着褚云辰跑,吵架归吵架,虽然暂时闹不愉快,分手了,但也不至于这点默契都没有。
褚云辰家世太好,从小受过良好的家教,人前永远是温和的褚家二公子。
是的,二。
他上面还有个哥哥,两人差一岁,褚云澜很优秀,褚家的意思是让哥哥接手总公司,弟弟就管理子公司,相互帮助。故而,哥哥也算是替褚云辰分担了很多关注点和压力,不然,褚家又怎么会放任继承人成天泡球场追什么篮球梦。
两兄弟关系也还挺好的,褚云澜比较成熟稳重,喜怒不形于色,但他本色就是如此,不像褚云辰,他是个很会压抑自己,很能憋的人,他就是气炸了,心里再不爽,也能笑着和你说话,有什么心事他也不会说,总和哥哥一样,装得温和随性。
但那些都是褚云辰演给外人看的,在凌麦冬面前,他就不会演了,多顽劣,可恶的一面她都见过。
他不是个特别有耐心的人,脾气其实很大,打街篮是发泄他压抑的情绪,只有在夜里的街头,他才能对着那些不是一个世界的陌生人,毫无顾忌的打架发狠。
褚云辰气性高,打架时候也会下意识看不起打不过他的人,所以他有很多小习惯,喜欢踩手下败将的手,喜欢扯头发逼着道歉。
和帮她教训罗开的人一样的。
凌麦冬还是解锁了手机。
置顶聊天框里很久没消息了。
她走着,一边敲字,想问褚云辰为什么来金城了,也不看看她。
字没有打完,一道颀长的身影便从对面不紧不慢走过来,鞋子踩着地面的枝叶,发出轻响。
凌麦冬停下来,没抬头。
等着对方越走越近。
直到视线里闯入干净的鞋。
凌麦冬熄屏手机。
对方停在离凌麦冬两步远的地方,明明她都不走了,他还要用鞋尖抵着墙壁,生怕她跑似的,硬生生卡住她的去路。
空气里那些雨后的潮气裹挟着熟悉的鼠尾草清香窜进鼻腔。
凌麦冬这才缓缓抬眼。
13. 十三
“不是让你等我吗,跑什么?”
高墨川懒散斜倚在斑驳的墙壁上,一条长腿曲起,刚冲过澡,那醒目又碍眼的球衣终于被换下场,变成了简单的黑色T恤搭配牛仔裤,外套随意搭在手上。
老实讲,这种穿搭很简单又普通,但高墨川盘正条顺的,看起来就是顺眼。
他的头发还半湿着,几缕黑发搭在额前,昏黄的灯光从他身后斜打过来,将他一半面容隐在阴影里,下颌绷得很紧,周身裹挟着几分球场上未散的狠气。
这样的高墨川,很少见,却能迅速和另一个人重合,凌麦冬下意识闭了眼,调整好情绪,再缓缓睁开,用脚尖踢着地上的小碎石子。
“我又没义务等你,想说什么?”
“刚刚什么意思?”
明明他的声音很低,语气也不重。
凌麦冬心里还是咯噔一下,只是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微微歪了头,紫黑色的瞳孔里漾开无辜的疑惑:“什么什么意思?”
“比赛前。”他言简意赅,下巴朝球场的方向抬了抬,目光却未离她的脸,“叫我过去,给我果汁,又给我糖...”
顿了顿,补了一句,“还不让我吃,总是用完就...丢,耍我吗?”
说着说着,声音里居然还带上了几分莫名的委屈。
凌麦冬浅浅笑起来,笑声虽然轻,但在空巷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踩上刚刚踢着玩的碎石,稍倾身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目光落在高墨川的唇角。
“不是你自己乖乖走过来的吗高同学,”她声音里带上几分缱绻,“自己走过来,事后又莫名的,趁着夜深人静,把我堵在在这漆黑无人的小巷子里欺负,这不对吧?”
闻言,高墨川猛地直起身,逼近一步,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刚运动完还残留着的热度,“凌麦冬,你知不知道什么才叫欺负。”
他说着,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完全笼罩在阴影之下,强烈的鼠尾草气息混合着刚沐浴后的清香,几乎侵占了她的所有感官。
他垂着眼,视线黏着她。
凌麦冬也没躲,就这么直勾勾回望他:“叫你过来,你拿了果汁,不是已经两清了吗?”
两清这两字就像某种特殊的点火器,高墨川的鞋尖几乎要顶上她的,他眉心蹙着,“换个词凌麦冬。”
凌麦冬敛了笑意,叫了他的名字,“你不觉得我很无辜吗,就因为恶意剪辑的视频被你的球迷欺负...”
说到欺负时,高墨川皱了下眉,紧绷了许久的神情瞬间缓和了很多。
凌麦冬知道她吃这一套,面上委屈起来,声音里也带上了几分难过劲头:“和你扯上关系后,我总是被莫名其妙针对,现在连你也要欺负我...”
说完,她垂下眼,掩住没什么情绪的眼睛。
高墨川看着她毛茸茸的发旋,心头那点本就不多的气像被细针戳破的气球,倏一下漏没了。
她的行为虽然无厘头,但他也确实没看见前因,或许真像她说的,是被为难了,逼不得已才会做出那些举动,他又和她置什么气。
还挑了这么个地方,确实像要欺负她似的。
他往后退了退,“我没要找你麻烦...”
凌麦冬还是不看他。
高墨川:“就是疑惑,不问清楚我难受...”
她依旧不抬眸,“所以就来让我难受?”
“我没有。”
“......”
她又踢着那几颗小碎石,始终不愿意抬头,挺委屈的样子。
高墨川沉默了会。
明明是来质问她的,三两回合后,怎么就变成他的不是了?
他捞出一盒全新的糖,也是小小玻璃瓶装的柠檬糖,和她给的大差不差,是他经常用来比赛前吃的那种,也是那天她喝醉后给她吃的。
高墨川往上抛又接住,糖盒子是装满的,没有预想中的声音,凌麦冬也就没有抬头。
“算了,这事翻篇,给你这个,吃你一颗糖,还你一盒,”他想起先前她的语气,玩笑般低低说了句,“这样,也算两清了。”
凌麦冬却在看到糖盒子的瞬间愕然抬眸。
昏暗的巷子被切割成两半,一半是他身上的清香,一半是她记忆里陈年的气味。
烤面包的焦香里混着苦涩的药味,她睁开眼,褚云辰就在光里,亲手喂他吃了柠檬糖,唇上还留有他指尖的温度。
心口陡然一疼。
她呼吸乱了半拍,往后猛退了一步,背抵上冰冷的墙。
“......不喜欢柠檬糖吗?”见她反应这么大,高墨川收回手,“那算了。”
凌麦冬握住他的手。
“高墨川,”她顿了几秒,嗓音里带上几分前所未有的柔,“如果我说,我的条件是,这个糖盒子,给我了就不能空,你还愿意给吗?”
高墨川的视线落在她指尖。
她的手很好看,指节修长白皙,没有任何疤痕,无名指上藏着一颗小小的痣,指甲上每次见面都是不同的颜色,搭配不同的戒指,现在,她的肌肤和金属一样凉,甚至还带着几分颤意,但抓得很紧很紧。
昏暗的光映在她眼里,藏着几分期待似的亮。
下一瞬间,因为他的不回应,那点亮光消散开,恢复成以往冷淡的样子,她的手重重垂了下去。
巷子里的风掀着她的裙摆和发梢,带着点花果的清香。
高墨川还是举着糖盒子,等着她开口说原因。
凌麦冬却说:“你当我没说过,走了。”
她越过他,朝着黑暗的地方走,巷子里死寂一片,凌麦冬笑起来,带着几分苦涩...
她还以为...
以为高墨川可以代替褚云辰,替她填补糖盒子的空。
她大概还是疯了。
“可以。”身后忽然传来他干净却坚定的声音。
凌麦冬的脚步猛地刹住。
灯光勉强勾勒出凹凸不平又杂乱的的石砖纹路,远处美食城的喧嚣隔着层层高墙传过来,和她的心跳声一起,嗡嗡低响。
她缓缓回身。
“......什么?”
高墨川从阴影里走出来,身影被昏蒙的光线拉得颀长,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光线下发着亮,里头含着她从未在另一个人身上看到的某种情愫。
“糖盒子可以不空,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可以吗?”
“什么条件?”
“以后,能不能不要总和我提钱和两清?”
昏暗巷子里,凌麦冬终于笑了出来。
巷子尽头是一大片水杉林,凌麦冬是第一次走进这里,碎石路的宽度刚好够两个人踩,两人维持着礼貌的距离,走着也不会触碰到彼此。
“高墨川。”凌麦冬叫了他一下。
“嗯?”高墨川下意识低头听。
“我想吃糖。”
凌麦冬以为他会把糖盒子递过来,但他没有。
反而是耐心拆着包装,取了两颗,递到她跟前,掌心里是两颗橙黄色的糖果,在雾气又灰蒙蒙的水杉林里,是唯一的暖色调。
凌麦冬往前半步,看着高墨川的眼睛,用嘴巴接过他掌心的糖。
触碰时候,高墨川的手颤了一下,很快收回。
酸涩的味道一点点扩散蔓延在舌尖,她好像跟着清醒了很多。
在巷子里那种想要找褚云辰的强烈感觉,可能是被这林间潺潺流动的溪流一并冲走了,有些事情,就要一鼓作气,在理智没有反映过来之前才能做。
现在,被高墨川这么一打断,凌麦冬的理智俨然又回来了,那条消息估计也很难再有机会发出去。
褚云辰即便来了金城,替她解决了麻烦,那又如何?他们已经分手了,两人之间的问题不解决,照常回不到从前。
糖化完了。
凌麦冬抬眼,什么都没说,眼前的人居然明白了,又给她喂了一颗,她的唇在他指尖停留了一瞬才离开。
她们身侧有水,水面倒映着树影,风一吹,树影婆娑,高墨川盯着那点动静拧紧糖盒子,递给她,却不看她,耳尖泛着点红。
来找她问话时候,气场多强大啊,凶巴巴的,腿一拦,她还以为高墨川下一秒能做出多吓人的举动呢,原来这么青涩。
“为什么喜欢吃柠檬糖?”
“睡不够。”高墨川跟上她:“一坐下来就犯困,有时候困意来了,站着听教练说话都能靠着墙睡着,后来发现吃糖可以暂时保持清醒。”
他没说会这么犯困的原因,凌麦冬却还是明白。
一般NBA的球员训练时间是早上7点左右开始,下午3点结束,但那是职业运动员,一整天的时间都可以用来训练,八点起床再练都绰绰有余。
褚云辰这样的大学生就不行,除去比赛,他还要上课,所以每天凌晨五点就要起床,先做唤醒和基础体能训练,吃完早餐做力量训练,技术精进,投篮练习,吃完午饭做专项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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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
这期间要是有课,这个时间段的训练就顺延到晚上补上,期间可能还有友谊赛保持紧张感等等...
别人可能上课就睡觉补补,褚云辰还有家业,要学的东西还很多,这么算下来,每天能休息的时间其实相当少,所以褚云辰也极度缺觉,他也是一坐下就犯困,上车就昏昏欲睡。
“是不是有缺觉这个属性才能成为校队王牌?”
“嗯?”高墨川听出了她的画外音,“还有哪个王牌也很缺觉?”
凌麦冬也不回答他,“困就睡呗,这么逼自己,不累吗。”
“累是挺累的,但总不能一上课就睡觉,比赛重要,学业也挺重要,主要还是...”高墨川顿了顿,才说,“不想因为比赛,成绩就比别人差。”
“这么说,你成绩很好?”
“一般吧。”
谦虚了,能当高考状元,成绩就一般不了。
高墨川估计也是个好胜心强的。
明明是没见过几次的人,她却通过另一个男人,对他也有了莫名的熟悉感。
像是已经认识很久。
这种感觉很奇妙,又带着几分刺激。
两人面前出现岔路,高墨川一路都慢她半步的距离,她不知道穿过这片林子会到那里,就是凭感觉,想往哪里就拐哪里,这回也一样,凭着感觉走了左边,高墨川还是没有说什么,无声跟了过来。
她心说这个王牌和另一个不太一样,这个还挺乖的。
接着,她脑袋里复杂又密集的神经不知道怎么的拐了个大弯跑到了另一个层面,反应后生成了一个不该有的想法——另一个王牌不在时候,她想让这个王牌陪在身边。
但这又不是原始社会,相中了敲晕带回洞里就可以。
对此,凌麦冬有点苦恼。
但身后的高墨川俨然没发现她的思维飞远了,并且他的还停留在大气层,“你呢,为什么糖盒子不能空,有什么说法么?”
“说法?”她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说,“大概是因为…我是强迫症,就像玩游戏获得箱子一样,要装满它才能安心,空了的盒子,会让人想起一些不太愉快的事。”
她看着崭新的糖盒,声音低了下去,自言自语般,“起码糖盒子是满的时候,会觉得还有点希望。”
凌麦冬回答得含糊其辞,但高墨穿还是捕捉到了一些东西,像偶尔从她眼里溜出来的难过,他没有追问不愉快的事情是什么。
只是迈了一步和她面对面站着,“那以后,我的这个,不会让它空。”
“我这个”三字让凌麦冬抬起眼。
少年站在斑驳的树影里,昏黄的路灯被雾气吞没了大半,只剩下模糊的一圈光晕,落在他肩头。
高墨川的眼里总是写满情绪,球场上凌厉,想虐别人时候带着狠劲,不高兴时候又冷又凶,看她时候却柔和又深情。
像为了替她装满糖盒子时候的褚云辰,低垂的眉眼短暂的变得温柔。
“问你个私人的问题。”
高墨川点头。
“拿下总冠军后,下一个梦想是什么?”
她问的是梦想,高墨川却看着她愣了一会,突然有些恍惚,他的脑海里最先浮现的是她的身影和她的名字。
林子里刚好吹过来一阵风,她的头发被吹乱,挡住眼睛,她下意识眯眼,高墨川也下意识想帮她撩开头发,但手停在跟前一点距离,没搭上去。
她穿的无袖,手臂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红。
“冷不冷?”他收回手,看着她的眼睛问。
“嗯。”
高墨川给她穿上自己的外套,风掀起外套下摆,凌麦冬微微让开手,他就很默契地低下头,帮她扣拉链的扣子。
他的手很好看,指骨分明又有力,但可能是紧张,第一次没有对准。
“行不行啊高王牌。”凌麦冬逗他。
像是为了回应她,“唰”一下,拉链直接被丝滑拉到顶,手背在她下巴刮过,带点夜里的凉,他还故意还往前轻拽了一下,她们之间离得很近,鼠尾草香成倍的扩散。
夜色将一切染成深蓝,他黑眸里像映着火,风吹过,枝叶交错摩挲出轻微的沙沙声,水杉笔直成排,林间的路却蜿蜒盘旋着,她们站在某个拐点,互相看着,谁也没有移开眼。
两侧的路灯到时间后,排着队一节一节熄灭,周遭变得模糊不清,像是阴云挡住了月色,只有高墨川的眼睛额外的炙热。
高墨川的喉结滚了下。
14. 十四
先退开的人依旧是凌麦冬。
她也没有为此产生什么困扰,回到宿舍照旧点香薰,洗澡,护肤,接着沾床就睡,她其实很少入睡这么快,每天晚上都要玩到身体极限才能睡着。但今天可能是站着看完比赛,又在林子里走太久,这一觉睡得非常高质量,连梦都没有做。
反观高墨川,训练了一整天,又经历了非常耗能的灌篮比赛,按理说应该累到直接昏厥才是,但这一晚上他躺在床上,时常觉得不如不躺,后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但很反常的一直做梦,先是梦见他告白被拒绝,又梦见凌麦冬在给对手加油。
凌晨五点五十分。
高墨川吓醒了。
太阳初升,暖光洒进宿舍,高墨川顶着浑浑噩噩的脑神经起床,早训,上课,比赛,整个人都摇摇欲坠。
更不幸的是,高墨川的这种状态,整整持续了三天还没有消停。
彼时,暴雨倾盆,空气里弥漫着寒意,道路两侧的梧桐叶被雨水打湿,半秃的枝干横在浓雾里,整条路显得格外萧索。
巷子深处的奶茶店,高墨川半倚在沙发上,阖着眼,看起来极其困倦是在打盹,指尖却漫不经心地轻叩着扶手...
连续几天没睡好,高墨川其实很困。
他以前喜欢奶茶店的软沙发,配上舒缓的音乐,坐下来不出三分钟就能入睡,但他现在心里藏着事,人是困的,精神却处于兴奋的状态。
这种感觉很难受,也很迷茫。
高墨川解锁手机,点进聊天框,一个一个滑着表情包的界面,企图找到一个合适的表情包发过去,又在点击前收回手。
下意识想连蓝牙放歌,才想起耳机在外套,被凌麦冬穿走了。
高墨川打字:有空还我下耳机...
发送前全部删除。
太诡异了。
高墨川转着手机,做了个计算题,糖盒子里大概有100颗糖,一天24个小时,三天72小时,凌麦冬即便是一个小时吃一颗糖,糖盒子也不会空。
所以,糖盒子装那么满做什么呢,下次一定只装一半。
“......”
张继结束一局游戏拿奶茶喝时候,看到高墨川没骨头一样靠在沙发里叹气,下了三天雨,球队也跟着休息了三天,高墨川看起来相当疲惫,眉宇间铺满倦色,手机在指尖转啊转,解锁又熄屏。
“你这是在干嘛?”张继问。
高墨川从手机上抬起眼,“发消息。”
“发啊,干嘛一直解锁熄屏的折腾。”
“发不了。”
张继一愣,随即乐出声,“行啊,我们高冰山终于遇到硬茬了?谁啊?我认不认识?”
高墨川懒得理他,食指轻敲手机壳。
张继:“你说说什么情况,我给你参谋参谋。”
高墨川沉默了半晌才问:“我问你个问题,怎么追女生?”
张继一口奶茶全喷了,吴飞贴心递出纸巾。
张继都怀疑自己幻听。
高墨川,高王牌,打小就是个特不纠结的人,想要什么争取什么,喜欢什么买什么,有目标就冲,讲究一个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不留遗憾,球场上进攻狠得要命,突破相当果断,结果到了感情打防守不会反击,抱着球站三分线外不敢投,还问怎么追?
吴飞先开口:“你还用追吗,往常不都是女生们前仆后继,你只要站在原地,勾勾手指……”
“她不一样。”
吴飞张继默契对视,两人同时收了手机。
张继往沙发一靠,开始出谋划策,“这追女孩吧,你不能像我们打球一样横冲直撞的,需要控制一下节奏,狠狠出现刷存在感,偶尔消失一下,给她点想你的机会。”
高墨川:“还有没有?”
吴飞补充:“关键是投其所好。”
高墨川若有所思。
张继逼问:“你追谁?透露一下,我们帮你具体规划,我们院的吗,我们认识吗?”
高墨川:“不是。”
手机屏幕倏地亮起,伴随着一声轻微的震动。
他很快解锁。
【凌麦冬:你更喜欢苍山还是白云山?】
高墨川看着这没头没尾意味不明的一行字,紧绷了好几天的下颌线,在这一刻微不可察地松弛了几分。
苍山两个字,高墨川打错两次。
上一次有这样的感觉,是CUBA总决赛第一场,等待上场的那一瞬间。
张继敏锐地捕捉到他瞬间的情绪变化,伸头去看,被高墨川挡了回去。
【苍山。】
那边秒回。
【我猜也是。】
四个字,高墨川心里从清风徐来演变成狂风暴雨。
【高墨川:怎么了?】
两分钟过去了,没回。
他的手指不安分地在膝盖点着,还检查了一下网络,但对面没了音信,真的就像突如其来的暴雨,“唰”一下给你淋个狼狈,等你找到伞时候,雨已经潇洒离开。
高墨川突然就蔫巴了。
张继就比较亢奋,他站起来做拉伸,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趴在窗前,抹开玻璃窗上的水雾,喊着高墨川,“感情的事你先放一放,先来看看这,太不像话了...”
话音落地,高墨川还沉浸在自己的精神风雨里,没回应。
张继自顾自往下说:“该说不说,凌麦冬训人是真有一手,这收个奴隶,给人培养得乖巧懂事,风雨无阻,任劳任怨,端茶倒水,一条龙服务,不过,也太不把人当人看了...”
吴飞懒洋洋地应了句:“大小姐又怎么你了?”
张继指着窗外,“你自己看。”
吴飞瞥一眼,没太上心,“你要心疼就去帮帮,给人送个伞,或者找她那万恶的主人‘赎身’,再不济,你帮她把活干了,比在这发牢骚管用,少当言语高道德,行为退缩的口high菩萨哈。”
张继踹吴飞:“开什么玩笑,要是我能治得住凌麦冬,我还用得着...”
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他是治不住,但有人可以啊。
窗外风雨更急。
“叮铃...”
门口挂的风铃响起。
许诺诺带着一身湿凉气点了两杯热奶茶,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路的湿脚印,浑身湿哒哒的,看着就不好受,不好受,还要伺候别人。
张继看不下去,抬脚踢了踢高墨川的鞋尖。
“又干什么?”高墨川声音都有点有气无力。
“不是,我怎么感觉你发个消息,像是被妖精吸干了精气一样。”张继朝他努了努嘴,“你看看许诺诺,可怜啊。”
高墨川眼皮动了动,懒得抬头,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抱枕,重新闭眼。
没良心。
张继在心里骂。
他索性坐到高墨川旁边:“你和凌麦冬多熟啊,劝劝她,差不多行了,别太过分,咱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学生,怎么能搞这么乌烟瘴气的东西。”
提到凌麦冬,高墨川又想到她来去自如,用完就丢的姿态,狠狠勒紧了抱枕,“不熟!”
张继晃他:“别装了,整个球队这么多人,她就光找你说话,她看过我一眼吗?和我说过哪怕一个字吗?都没有,你就说管不管!”
高墨川用抱枕盖住头,声音闷闷的,“不管,哎,你好烦,我要睡觉,让我睡觉。”
张继气笑了:“你是真狠心,我去打听过了,人家许诺诺同学是你球迷,替你打抱不平才招惹上的...”
吴飞添油加醋:“嗯,说白了,你也有份儿,那天要不是你去接了凌麦冬的水,许诺诺也不会输。”
两人一唱一和,叽叽喳喳,吵得人心烦。
高墨川终于直起身子,揉了几下侧颈,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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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那杯早就凉透的茶灌了两口,灯光打在他脸上,迷迷糊糊的,眼神还是没聚焦。
他对着空气叹气。
张继:“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和大小姐沆瀣一气。”
他倒是想和凌麦冬沆瀣一气。
高墨川抬眼,目光淡淡扫过许诺诺,没急着说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糖盒,玻璃罐在掌心转了两圈,橙黄色的糖果在里面叮叮当当滚来滚去,他取了两颗,声音被糖裹得含糊:“既然是赌局,愿赌服输,合情合理,我赞同。”
张继继不解,抓头:“你给我一个赞同她这么可恶做法的理由!”
高墨川:“你想要什么样的理由,随她高兴这个行不行。”
张继:“......我靠你不会是喜欢凌麦冬吧。”
高墨川顿了下 :“没喜欢。”
糖的酸涩在唇齿间散开,高墨川稍微清醒了点,抬眼朝张继招了招手。
张继刚凑过去,就被他一把拽住后衣领。
“她想做什么就做呗,需要问你意见吗,别多管闲事,安静会行么?”
张继缩着脖子,头顶缓缓出现一个问号,“我怎么听你这意思,现在是和凌麦冬完全统一战线了,你俩现在什么关系啊?”
高墨川咬着糖,一字一顿,“同学关系。”
同学关系。
试问高冰山对哪个同学那么纵容过?能让高墨川把接到手的球又放回去的人,迄今为止,就凌麦冬一个。
但不等张继开口,那边高墨川已经从包里翻出有线耳机戴上就寝了。
围观的吴飞看热闹不嫌事大,他提议高墨川站凌麦冬,张继就支持许诺诺,来一场对决,2vs2,掰扯一下。
张继一听,有道理啊:虽然篮球场上他干不过高墨川,但嘴炮是强项啊,于是他把许诺诺叫来,苦口婆心劝了一番,还保证整个校队都是她的后盾,要敢于反抗!
许诺诺推了推眼镜,礼貌问,“你确定吗?”
张继拍胸脯说当然,于是许诺诺就把情况和凌麦冬汇报了一下。
凌麦冬收到消息时候,刚在一个商铺付完款,她上了车,本来想回复许诺诺,不用管张继说什么,她懒得应付。
但看了眼手里的贴纸,突然就改变了主义,问许诺诺:高墨川在不在?
【许诺诺:在的,睡觉呢。】
【凌麦冬:嗯,我过去。】
贴纸是各种山脉的形状,有山,有川,有云,让她想起松风入墨,山止川行。
她觉得山止或许是褚云辰,川行应该是高墨川,一人屹立不动,另一人则是流动的,暂时的。
所以她才会问高墨川那个问题。
问之前,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她对高墨川其实算不上了解,但这个王牌呢,时常给她一种比较奇妙的感觉,在CUBA,他暂时不是最顶尖的人,但依旧可靠又稳定,冲上巅峰是早晚的事情。
就像苍山,虽然在各大山脉中不是最出名的那个,但有十九个山峰,有高海拔,也算是宝藏。
凌麦冬取下苍山的贴纸,贴在新的柠檬糖盒子上。
定制的字体不会掉不会被抹去,但贴纸会,就看这贴纸有多顽固可以陪她多久吧。
李叔开车,从校门口到奶茶店也就五分钟的路程,张继还没有劝好人。
“叮铃——”
凌麦冬收了黑伞,伞沿还滴着未干的雨水,“咚”一声,伞落进伞桶。
不轻不重的一声响,但对于比较敏感的人还是会被吓到,也就让好不容易入睡的高墨川周身一颤,像是受惊的小鸟,他缓缓抬起眼,看见凌麦冬。
她就站在门口,黑色长裙,头发用深色发带松松编起垂在一侧,露出的右耳上缠绕着宝格丽灵蛇耳环,蛇眼睛镶嵌着绿宝石。
风吹,她头发稍扬,一下一下,晃进高墨川的心里。
15. 十五
高墨川怀里的山峰抱枕,本来是三个山峰,被他挤压成只剩一个。
“继续啊。”凌麦冬的声音很轻,尾音带着慵懒的讥讽,“怎么我一来,就没人说话了?”
张继尴尬干笑两声:“哪,哪有,正好...正好说完了...”
凌麦冬踩着黑色靴子径直走来,坐在了高墨川旁边。
她坐得很直,手搭在膝盖,手腕上是白金满钻灵蛇,食指上搭配同系列戒指,无名指上的戒指又简简单单,像她本人一样,时而复杂时而又简单。
凌麦冬问,“我坐这,不会打扰到你们吧?”
她的声音懒懒的,语气里却听不出打扰。
张继一改平时热情态度,“挺打扰的,今天空位那么多,去别的地方坐。”
“老板没告诉你们,今天这店,被我包场了吗?”
张继汗毛竖起来了。
老板当然说过,原话是:有人包场了我们店,不过,包场的人可好了,她还让我正常营业呢,不想影响老顾客。
店里兀地安静下来,只有偶尔响起店员制作奶茶的声响。
张继自认为挺能说一人,还是败给了凌麦冬的“财力”,那别人都包场了,他还能怎么办,要滚也是他滚啊。
他向高墨川投去求助的眼神。
后着送了他一个很敷衍的笑,意思是:自求多福。
“我听说,”凌麦冬指尖玩转着戒指,“你们对我非常不满,我人坐在这了,怎么不继续道德绑架了?”
张继一时被噎住,干咳了两声,稳住气势:“我们哪有那么过分啊,顶多就是看不下去你那些做法,你说这么大的雨,快递就非取不可吗?这奶茶不喝又怎么了,都是同学,玩一下差不多可以了,你这...”
“嘘。”
凌麦冬许是嫌他聒噪,举起手指贴在唇边,她指甲涂成黑色,中指上是血色的猫眼蛇,配上她冷冷的表情,张继真的就乖乖闭了嘴。
她说:“你这么想救焚拯溺,是好事。”
说到这,凌麦冬停顿,拿上店员端过来的咖啡,这么冷的天,点的还是加冰的,她只喝一口就放下。
不紧不慢的,但她刚刚的样子,肯定不能是专门来夸他的,肯定还有转折,张继安静等着下文。
果然。
“可惜,我是个难伺候的,提前结束赌约也不是不行,但我不喜欢吃亏,不如,”她的目光在张继身上随意掠过,像在看货架上的物品,神情里带着明显的嫌弃,“你代替许诺诺给我做奴隶吧,差点意思,但凑合还能用用。”
她说完,店里沉默了一瞬。
接着,高墨川彻底结束了“装睡”的状态,扯了耳机,放过了抱枕,目光落在凌麦冬身上,神情耐人寻味,“别凑合用啊,这不还有备用人选么?”
张继:?
吴飞:?
球迷许诺诺:?!
凌麦冬稍侧头。
高墨川身侧是落地窗,室内开着暖风的缘故,热气在玻璃上蒙上薄薄的一层雾,映得窗外婆娑扭曲的树木像披头散发的妖。
他却异常的平静,刚睡醒的眉眼仍带着几分昏倦,店里暖黄的灯光落在高墨川刚睡醒的侧脸上,软化了些许冷硬轮廓,鼠尾草的气息被暖气氤氲着混进她的呼吸。
高墨川把一个劲凑过来的张继摁回沙发,和她说,“我陪你赌,输了,我以后都听你的,怎么样?”
凌麦冬唇角的讥讽弧度慢慢散开,换成一种更深的笑。
真不错。
她忽然想,该好好感谢张继。
要不是他那点多余的正义感,非要多管闲事,一时半会,她还真找不到一个足够体面的理由,把高墨川这个王牌“锁”在自己身边。
“嗯...”她支着下巴,指尖在脸颊轻点,“可是,只听我的好像还不够,我要你也当奴隶,还敢玩吗?”
高墨川看了她好一会,“咔”一声,掰响指节,接着站起了身。
凌麦冬以为他不爽要走人时候,高墨川却只是拿了骰子,又坐回来。
指尖一抛,骰子在他掌心打着转。
他垂眸,懒腔懒调,带着点笑:“行,没什么不敢的,陪你玩。”
骰子抛起,又旋转着落下,滚了一圈,又一圈,最终静止。
“你可以先选。”
她没有着急给出答案,只是微微靠近,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视线落在他虚握成拳的左手。
她想赢。
所以,凌麦冬用了一些以前只会对褚云辰用的手段,她的食指缓缓滑过他的手背,指尖停在突出的指骨上,轻轻刮了两下。
长时间捂着热奶茶的手让她的指腹带着暖意,他的手背却很凉,冷热交替,高墨川的手往回缩了缩,本就虚握的拳头愈发松弛,蓝色骰子在指间若隐若现。
凌麦冬:“猜大小不好玩。”
高墨川:“那你想怎么比?”
凌麦冬:“让我猜数字怎么样。”
高墨川不着痕迹地扫过她带着几分坏的眉眼,眸色深了一分,“讲。”
凌麦冬伸出三根手指头。
他摊开手心,金色的数字3就方方正正的躺在他的掌心。
高墨川盯着她的唇,又扫回她的眼,那双紫黑色的眼眸里映着几分得意和快感,像计谋得逞的小猫,看着看着,他唇角提起来。
一旁的张继人傻了,看高墨川的眼神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不是,就这冰山校园王牌,以前眼里只有篮球的人,被谁夺舍了才会这么迫切的把自己“输”出去,给别人当奴隶啊。
张继举手,“那个,凌同学,高墨川和你赌,应该没我啥事吧?”
凌麦冬,“不啊,是你们,all in。”
张继想反驳,但高墨川拦在中间,他连凌麦冬的神情都不太能够看得见。
当然也就没看见,几人身后,凌麦冬的掌心故意叠在高墨川握着骰子的手上。
她用很低的声音和高墨川说:“愿赌服输,以后,你都要听我的,好不好?”
微热的气息氤氲在他颈边,高墨川手一紧,抓住她越来越往上的手扣在身后,即便如此,凌麦冬也没老实下来,她手上的戒指抵着掌心,又冷又硬,她的指尖却挠着他,痒得高墨川耳朵红了一片。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高墨川再次抬起眼看她时候,瞬间就忘记了原本要说的话。
凌麦冬也没等他回答的意思,转而看起了瘫在沙发上“哭”的张继。
“我真是眼前一黑又一黑,居然被大小姐一锅端了。”
“救人救不成,还把自己搭了进去,一世英名,毁于凌麦冬之手。”
凌麦冬被他逗笑,笑着笑着,看了高墨川一眼,无声地收回手,面不改色的,像刚刚当着所有人的面偷偷使坏的人不是她。
“还有事情,先走了。”
她拎起脚边的包,心情似乎很好,眉眼舒展,径直朝外走去,走到门口,凌麦冬脚步停了一下,没有回头,“听说最近校队球员们很闲,店我包了一月,账结过了,慢慢喝。”
“叮铃”
一阵凉风跟随打开的门涌入,凌麦冬融入了门外的雨幕之中。
玻璃门合上前,凌麦冬回头。
她故意压低伞延,只露出削尖的下巴,血色的唇在黑伞下异常的醒目,金属的蛇像是活了过来,光打过时候,伞骨的阴影一晃而过。
她用口型说:明、天、见、高、奴、隶。
说完,她的唇角微微扬起,白皙修长的手指在伞骨上刮了两下,像刚刚刮在他手背那般。
高墨川喉结滚了滚,指节跟着“咔”响了一声。
张继松了一口气,“哎,我觉得很奇怪啊,凌麦冬不学妹么,怎么我莫名其妙的有点怕她啊,她看我时候,我感觉有点喘不过气...”
吴飞用膝盖碰了碰张继。
张继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见许诺诺时候,下意识草了一声,表情像见了鬼。
许诺诺对着张继说:“你真的很多管闲事,咸吃萝卜淡操心,情况都没搞清楚就开始瞎折腾,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篮球生涯。”
张继:“????”
许诺诺划拉了几下屏幕递到张继跟前。
是她和凌麦冬的聊天窗口,张继随手往上滑了滑,入目的内容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聊天内容不算多,所以很容易就能得出总结,凌麦冬和许诺诺根本就不是传闻中的主仆关系,而是更为牢固也合情合理的雇主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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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意思呢?
就是凌麦冬每个月给许诺诺发高达五位数的工资雇她为“小助手”,工作内容都是一些琐碎的日常事务。
让他义愤填膺的快递,压根就不是人凌麦冬的,而是许诺诺自己的,凌麦冬非但不可恶,还有那么点贴心来着...
张继一脸菜色。
“嘶......”
吴飞眯眼笑。
他一直坐三人对面,其实把很多小动作都看在眼里,这场赌局,毫无疑问凌麦冬当然会赢了,高墨川让的嘛,拳没有收紧,数字赤裸裸展现在她眼前,知道她看见了,也没有想拆穿的想法。
这应该是高墨川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心服口服的认输。
高墨川的起点一直很高,他在球队是教练的掌中宝,骂他都要斟酌着用词,舍不得说太狠,怕伤了心气,夸他的话倒是都能够出一本书。
出了篮球场,是被球迷追捧着哄着的焦点人物,回了家被几代人宠着,就这样的生活环境,其实一直是别人听他的话居多。
不管发生什么,别人顺从他是常态。
但凌麦冬的出现俨然是个意外。
她不冷不热的,有时候还很敷衍,偶尔给到他关注,下一秒又可能变冷淡,这种忽上忽下,可有可无的相处方式打破了高墨川多年的平衡。
应该也是第一次让高墨川尝到了被轻视,被不在意的感觉。
所以说,凌麦冬越不听话,越不把他当回事,高墨川就会越上头。
听起来奇怪,细一想又觉得合理,高墨川这种性格就是越挫越勇,越有挑战性他越喜欢。
高墨川拎起自己的外套,也朝外走去。
“欸?你又去哪?!”张继在他身后喊。
高墨川头也没回,只留下两个字:“训练。”
“不是...下大暴雨,球馆又在维修,你训什么?”
奶茶店外,高墨川站在屋檐下,不用刻意寻找,一眼就能锁定马路对面那抹存在感很强的身影,像是猜到他会追出来,凌麦冬其实没走远,站在人行道等待口等着她。
伞压得低的关系,高墨川看不见她的眉眼,不知道她是什么神情,但她的唇角的弧度带着点挑衅意味。
高墨川没迈开步子,反而开了糖盒子,吃了两颗柠檬糖。
他需要先缓一缓。
雨比想象中要大一些,风一吹,手臂细细密密爬起一层凉意,他穿好外套,等糖化开,心里理清楚了,才撑开伞往她的方向走。
两人中间隔着宽敞的公路,中间车辆来回穿梭着,汽车发动机的声音混杂着喇叭声。
知道他在看她,也故意不躲,只是微微抬起伞,露出眼,隔着一条街与他对视。
高墨川扫了一眼红绿灯,还有二十秒。
对面的人拿出手机,单手快速点着屏幕,他的手机接着“嗡嗡”震动了两声。
【别急啊,高奴隶。】
【还是说,追出来,有什么一定要现在说不可?】
屏幕的光映在他指骨分明的手上,雨水顺着伞沿滑落,在他鞋尖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盯着那两条消息,没下手打字。
有什么一定要现在说不可?
经过这几天的反复折磨和确定,他觉得有,也很想说,但拿捏不准该不该说,能不能说,说完了,两人还能不能继续相处下去。
想了想,他觉得算了,别说了。
然后点击发送。
【你有男朋友吗?】
隔着马路,他看见凌麦冬低头打字,但消息迟迟没有发过来,高墨川莫名有些难受。
连带看着对方正在输入那几个字都聚焦不了,在眼前晃来晃去。
他以为过了很久,其实也才五秒钟。
但有和没有,都用不了五秒钟,他有些担心凌麦冬不回答而是岔开话题。
庆幸的是,再第十秒,消息弹出来了。
【没有】
就两个字,没有标点符号,也没有表情,但高墨川还是狠狠松了一口气。
他再抬起头,马路对面那抹身影已经消失在雨雾里,应该是在他低头看的瞬间,上了车走了。
手机又震了一下。
【明天见。】
16. 十六
球馆维修,室外又阴雨连绵,虽然教练外出培训前特地交代队员们健身不能停,但在这种让人骨头缝都发懒的天气里,训练的意志力难免被蚕食殆尽,让人想要待在被子里过日子。
于是张继一觉睡到下午一点,饿坏了,起来吃完营养餐,又一觉睡到四点。
他第一次醒时候,高墨川和吴飞都不在,第二次醒时候,两人一起回来了,高墨川浑身都湿漉漉的,进宿舍直奔浴室。
张继:“他干嘛去了,淋雨还是游泳啊?”
吴飞一脸疲惫:“健身房泡了一天,我早上九点去,高墨川已经练完一轮了,然后他躺在器械上睡觉,下午更狠,我俩一起练的平衡核心,这小子本来就强,一受刺激,体力更非人了,差点没给我练死。”
“受什么刺激了?最近褚云辰销声匿迹,也没什么新闻能让高墨川卷成这样吧?”
“现在能刺激他的人,除了褚云辰,不还有凌麦冬么?”吴飞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浴室方向,拍了拍张继的肩膀,“高墨川说他昨晚失眠,一晚上没睡着。”
张继的表情像见了鬼。
高墨川失眠???
那多稀奇。
他们校队的人,几乎每天都把身体用到极致,上课训练比赛,每天闲下来站着都能睡,谁还失眠?
“对了,”提到凌麦冬,吴飞才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信封,“这是许诺诺送来的,你和高墨川的奴隶任职通知书。”
张继的是一个浅色的信封,其上就几个字:张继奴隶亲启。
张继把信封揉成一团,狠狠抛远,“奴隶?你才奴隶,你全家奴隶!大小姐欺人太甚!”
吴飞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打开看看boss发布了什么任务吗?”
张继嘴硬:“不管她发布什么我都不可能做!我是铁骨铮铮热血男儿!不、可、能!”
吴飞:“五位数一个月也不干?”
张继哽住,声音逐渐虚弱:“绝对不......吧。”
嗯,一个月万把块呢,好像确实有点香......不如......
先看一下写了什么好像也不亏......
张继背过身,默默打开了任职通知书。
三秒后,张继浑身舒坦,贱兮兮地凑到刚洗完澡出来的高墨川眼前:“我看看你的任务?”
信纸刚到手,没来得及拆开,又瞬间被抽离。
“别碰。”
高墨川拎着张继的后颈衣领把人拽开,他把信笺重新放好,被人当成奴隶后,心情竟然竟然还不错?
张继睨着信纸,啧了一声,“凭什么你的就跟情书似的,我的就跟催债的一样?”
给高墨川的信封很精致,纯白,边缘有镂空的雕花暗纹,底端映着似有似无的凌字,封口用的是火漆印章,自带花果香氛。
如此区别对待让张继有点难过,解锁手机欲在群里吐槽,看见新消息眼睛又亮了起来,“桑梓在群里张罗着今晚聚餐,给咱搞个上任仪式,你会去的吧?”
高墨川:“不去...”
张继:“人家说了,要顺便郑重感谢你那天晚上把麦冬抱回宿舍。”
高墨川穿了个黑T,不知道又抽什么疯,拽着衣服下摆整个扯下来,换了个白的,问张继:“谁感谢我?”
张继疑惑:“啥意思?”
高墨川:“人家是谁?”
吴飞听笑了。
张继看看吴飞又看看高墨川:“桑梓啊。”
高墨川:“那不用谢。”
张继:???
吴飞中译中:“他的意思是,想凌麦冬亲自来谢,别人就算了。”
张继:“......”
吴飞:“这个时间点,外面下着大雨,你这才刚练完居然不休息,又是洗澡,又换衣服的,干嘛去?”
高墨川抓上外套,“管这么多?”
也不等两人什么反应,“嘭”一声关上了门。
-
雨雾氤氲,街灯被打得模糊。
高墨川立在路灯下,身形修长挺拔,少年气未褪,眉眼带着几分青涩的冷,不说话也不看人时候,眼尾依旧藏着锋芒,他肩头沾了点雨,却懒得避,衬出几分不羁。
湿凉的空气里,他安静地站着,指尖漫不经心地转着糖果盒子玩。
凌麦冬撑伞驻足,用手指隔空描摹着他的尺寸,从利落的肩线到紧窄的腰身,唇角扬起满意的弧度。
她还以为,她的要求那么无理取闹,高墨川不会来呢。
对面,高墨川很快看见了她,黑眸望过来时候,含上几分笑意。
他穿过马路,几步便到了她跟前,自然俯下身,钻入了伞下的空间,凌麦冬下意识将伞抬高,动作间,伞面一偏,雨滴往两人肩上落,高墨川握住伞骨接了伞。
伞下的空间本就小,他一进入,显得有些拥挤又亲密。
凌麦冬没有移开视线,迎着他低垂的目光,“你准备好当我的奴隶了吗?”
他笑了笑。
“给你当奴隶也行...”高墨川低低说,“就是,能不能申请换个稍微有面子点的称呼。”
“这么贪心啊,”凌麦冬挑眉,“还想要专属称号?”
“嗯。”他应得坦然。
“愿赌就要服输,做什么,包括叫什么都得听我的,你应该不会输不起?”
“不会。”
“不过,有个条件...”高墨川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夹着一张银行卡,“愿赌服输可以,这个不要。”
怕她拒绝,他又很快补充,“你答应过我的。”
凌麦冬这次倒是爽快,接过卡片,指尖与他有瞬间的轻触,微凉。
“行啊,”她将卡片收进包里,语气里带着点狡黠,“以后别说是我欺负你就行。”
他们挤在伞里,走动时候,她的肩膀骨骼时不时碰上他的结实的手臂,又快速弹开,路上时不时有车经过,占着雨天人少丝毫不减速,水花四溅,难免会有落到她脚边的。
高墨川不动声色换手撑伞,从她背后绕到路边。
凌麦冬今天难得没再穿裙子,挂脖吊带配短裤,妆容很淡,手腕上蛇手链也换成了四叶草系列,两条交叠着,白金红玉搭配,走动时候,身子一晃,手链和腕表相碰轻响。
不知道给张继的那张纸条上写了什么,但他的那张,手写着——如果说,你的任务是,不管发生什么,都要毫无条件站我这边,你还玩得起吗?
“所以,想让我做什么?”高墨川问。
凌麦冬轻轻勾了勾他的衣角,不答反问,“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你都会如约履行吗,一直听我的话,一直给我当奴隶...”
高墨川垂眸落在她颤动的睫毛上。
明明总是说着最嚣张的话,一副冷淡的样子,一眨眼,悲伤脆弱便会悄无声息地偷偷溜出来,像坚果一样,坚硬的外壳裹着易碎的核。
也不知道以前经历过什么,她好像对长久有很强的执念,给她糖,就要一直不能空,给她当“奴隶”,就要一直听话。
片刻,他才回答,“一直会不会太久了?”
凌麦冬眉头轻轻蹙了下,眼底的光微微闪动,有种意料之中的失落闪过,但没说话。
高墨川立刻又说:“我不想一直当奴隶,但一直站你这边可以。”
她抬了眼,但还是没说话。
高墨川停下来。
他其实能感受到,凌麦冬不是真像外表看起来清清冷冷,无欲无求的模样,她其实骨子里带点坏,做什么都很有自己的一套原则,欺负起人来也是毫不留情的。
但架不住他喜欢,他想靠近。
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爱情会蒙蔽双眼,麻痹理智,他大概也躲不过烂俗。
她坏时候,欺负别人时候,他只觉得有个性,但她难过伤心时候,他比谁都想冲上去保护她。
“麦冬。”
高墨川不自觉地收紧了握着伞骨的指节,骨节微微泛白。
“我好像……还挺喜欢你的。”
说完,自己都松了一口气,憋了好几天的情绪也好困惑也好,纠结各种,一瞬间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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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开了。现在他心里就一个想法,反正他喜欢,他就要告白,至于对方怎么想,他控制不了,但不管凌麦冬答应还是拒绝,高墨川也没打算放弃就是了。
没有人会因为输了一场比赛就退缩再也不上场。
输了,再来便是。
雨水敲击伞面的声音,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
凌麦冬看着他。
高墨川的眼睛近得几乎要贴上来,他的眼睛其实很好看,像黑曜石,乍一看冷得过分,可一旦笑起来,就会燃起几分不喧嚣的火,把冷意层层吞没。
他的告白很直接,也很纯粹,换做别人,或许还是会感动的吧。
很可惜。
奴隶和“男朋友”,这两个身份,她还是分得很清楚的,比起需要承担责任,可能带来束缚的确认关系,她更想要眼下这种基于“赌约”,可以随时开始也随时能喊停,不用负责任的自由。
她指尖抓着发尾缠绕了两圈又散开,“履行赌约的关系不好吗?没有束缚,没有负担,可以随时抽离。”
高墨川的思维俨然和她不在一个频道。
一听负担这两个字他还有点无辜,“你的意思是,和我在一起让你很有负担?我很差劲吗?”
凌麦冬:“......”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试图将话题拉回自己掌控的方向,“难道不确认关系,你就不能乖乖听话了?”
“我都这样了……”高墨川喉结滚了滚,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委屈和无奈,执拗地看着她,“你还想要我怎么听话?”
这个王牌似乎很纯情。
凌麦冬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心底那些顽劣的念头又冒了出来。
她伸出双手,轻轻覆在他撑着伞的那只手上,“可以吗?”
血色“轰”地一下涌上高墨川的脖颈,他唇微微张了下,但没说可不可以。
凌麦冬得寸进尺地靠近半步,逼仄的空间里,两人的鼻尖几乎挨着鼻尖,“这样呢……可以吗?”
周遭车来车往,偶有行人走过。
高墨川在那些翻来覆去无法入眠的夜里,设想过无数种告白后的场景,或接受,或拒绝,或尴尬收场……唯独没有现在的这一种。
她被凌麦冬搞得哑口无言,只觉得吸不畅,有点像第一次到高原集训时候出现的高原反应,整个人都有点懵。
“不可以吗?”她再次开口。
高墨川眯了下眼,思绪被风吹得回来了一点,嗓音带点哑,“......凌麦冬,自古以来,没有哪个正经奴隶和主人,是可以这样的。”
凌麦冬唇角弯起,“是么...那你的意思就是只有确认关系才可以这样?”
高墨川很有原则,“是的。”
“那你怎么不躲啊?”
“我......”
“滴滴滴——”的汽车鸣笛声冲破伞下的凝滞。
黑车毫无预兆激起一阵水花,高墨川几乎是本能反应,长臂一揽扣住凌麦冬的腰,将她整个身子严严实实地护在怀里,抱着她退到了安全距离。
另一只手还稳稳撑着伞,没让雨落在她周身。
体坛男神的力气比她想象中要大很多,她几乎是整个人被他轻易用单手提抱起来退开的,但他也比想象中要礼貌克制,确认她没事后,很快就松了手,退开到合适的距离。
高墨川的怀抱很硬,但也很温暖,鼠尾草香气里还带着几分沐浴后的清香,光映在他深邃的眼眸里,也映出小小的她,像多年前她扑进褚云辰怀里的那个雪天。
凌麦冬紫黑色的眼瞳闪烁了一下。
于是,在他退开的下一秒,凌麦冬伸出手,圈抱住他的腰,仰起脸看他,那一瞬间,她的鼻尖擦过他的下颌,两人的呼吸在伞下交融。
高墨川的睫毛抖了抖。
能感受到怀里的身体僵硬了一瞬,甚至温热的气息都没有落下来,高墨川紧张到下意识憋气。
“高墨川...”
凌麦冬慢慢靠近他,勾住他的脖颈,微微用力,迫使他低头,蒙住眼睛,吻上他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