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圣僧后,王爷总怀疑我》 第1章 楔子 我叫李科计,一名前985高材生,现996社畜。 看这名儿,就知道我爹妈对我寄予了多么朴素又沉重的期望——科学计算。 我的人生轨迹,简单得像一行“Hello, World!”代码。985研究生毕业,挤进互联网大厂,每天对着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字符,把青春和头发一起奉献给一个个永远也满足不了的需求。 我老板常说:“年轻人,996是福报。” 我的产品经理常说:“这个需求很简单,明天上线。” 我常说:“收到。” 我对自己这辈子是什么样,看得很开。人嘛,睁眼到闭眼就那么几十年工夫,怎么过都是过。关键在个称心。我的现阶段称心目标——把“五彩斑斓的黑”实现出来,然后祈祷服务器别在半夜宕机。 我出事那天,是个周五。一个理论上应该属于我的夜晚。 为了“双十一”一个临时加塞的新功能,我们项目组已经连续肝了三天三夜。咖啡因在我血液里估计比代码都多。 凌晨三点四十五,产品经理顶着堪比大熊猫的黑眼圈飘到我身后:“科计,还有十五分钟上线窗口就关了,好了吗?” 我敲下最后一个回车,屏幕上跳出绿色的“SUCCESS”。 成了。 我往椅背上一靠,长长地出了口气。 突然,心脏传来一阵猛烈的刺痛,像被人用鼠标右键点击然后选择了“强制结束进程”。眼前的代码开始变成马赛克,同事的惊呼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防火墙。 靠!我他妈不会就这么挂了吧?我刚交了首付的房子怎么办?我那还没捂热乎的年终奖怎么办? 我正悲愤着,眼前忽然亮了,一个听着就特不靠谱的声音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 “哎呀,小兄弟,实在不好意思。业务失误,劈错人了。” 我一听就炸了毛。什么玩意儿?抓错人了?你们这地府搞KPI考核也这么卷吗?连业绩都能搞错? 一个模糊的影子在我面前搓着手,态度谄媚得像极了求我改需求的甲方:“小兄弟息怒,息怒。为了补偿,我们这边给您找了个绝世好胎……哦不,是绝世好躯壳,保证高配!年轻、俊美、地位崇高,妥妥的人生赢家!” 我心里盘算了一下。我那贷款三十年的房子是没了,但这波要是能换个不用还贷的人生,好像也不亏? 我清了清嗓子,跟他提条件:“第一,得有钱,视金钱如粪土的那种有钱;第二,得有闲,最好是吃了睡睡了吃,没人管;第三,最重要的一点,必须安全!别又是个出门被雷劈的倒霉蛋。” 那影子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这身子绝对符合您的所有要求,安全系数五颗星!您就安心去吧!” 话音刚落,我背后被人猛地一推,整个人就跟跳进了没有水的游泳池似的,一头栽了下去。 妈的,我还没问清楚这“高配人生”到底是什么配置呢!好歹给我看看说明书啊! 第2章 第1章 我再次恢复意识,是被一股热浪给“唤醒”的。 不是比喻,是物理意义上的热。 那感觉就像是把CPU超频到5.0GHz后忘了装散热风扇,每一寸皮肤都在滋滋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蓝屏死机。 我猛地睁开眼,差点没被眼前的强光给直接闪瞎。 靠!这地府的补偿套餐里还带桑拿房和日光浴的?服务这么周到? 我费劲地眨了眨眼,好不容易适应了光线,这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我正盘腿坐……或者说瘫在一个高得离谱的台子上。这台子大概是用汉白玉砌的,在太阳底下反着光,晃得人眼晕。身下垫着个蒲团,屁股底下硌得慌。身上穿着一件……怎么说呢,料子不错,丝滑凉爽,就是款式太复古了,宽袍大袖,颜色是那种特别纯正的月白色,一看就特别不耐脏。 最要命的是,我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成了个锃光瓦亮的光头。 我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那手感,光滑、圆润,带着被太阳晒出来的温热。 完了,我那点可怜的头发,终究还是没保住。地府这帮孙子,业务能力不行,在“清除用户数据”方面倒是一把好手。 “圣僧……圣僧还未作法吗?” “苍天啊,再不下雨,地里的庄稼就全完了!” “求圣僧大发慈悲,救救我们这些黎民百姓吧!” 台子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跟服务器过载时的请求日志似的,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他们全都跪在干裂发白的土地上,脸上混着汗水和灰尘,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看着我,嘴里发出嗡嗡的祈求声。 圣僧?作法? 几个关键词在我过载的大脑里艰难地进行着字符串匹配,然后返回了一个让我眼前一黑的结果。 我,李科计,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程序员,现在正被人当成神棍,架在一个高台上求雨。 这他妈就是那个孙子说的“高配人生”?!年轻俊美地位崇高?! 我算是明白了。年轻俊美,指的是这具皮囊确实不错,我刚才摸自己光头的时候顺便感受了一下,骨相极佳,皮肤细腻,绝对是建模师精心捏出来的水平。地位崇高,指的是“圣僧”,听着就特玄乎,比什么总监、架构师听起来牛逼多了。 但那孙子没告诉我,这“高配”的代价是开局就要面对一个“史诗级”难度的副本啊! 求雨?我求个锤子!我只会用Python写爬虫去气象局网站上爬天气预报! 我心里把那个地府KPI专员骂了个底朝天,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开玩笑,底下几万双眼睛盯着呢,这要是露了怯,说自己不会,估计当场就得被愤怒的群众当成bug给物理清除了。 我那“安全系数五颗星”的保证呢?!你们的SLA(服务等级协议)就是这么写的吗?! 不行,冷静。李科计,越是紧急情况,越要保持冷静。宕机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找不到解决方案。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地扫视了一圈四周。祭台后方不远处搭着一个巨大的华盖,一群穿着古代官服的人正襟危坐,为首的那个龙袍加身,面色凝重,显然就是当朝皇帝。好家伙,甲方爸爸带着整个项目组在现场监工。 在皇帝身侧,还站着一位身着玄色王袍的年轻人。他如一杆标枪般笔直地站立,身形挺拔,气度森然。即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凌厉气息。他的目光,像最精准的扫描仪,一瞬不瞬地锁定在我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旁人的期盼与敬畏,只有纯粹的、冷冰冰的审视。 这位,估计就是负责项目安全审计的。看这气场,权限级别相当高。 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啊! 只能拖。程序员的看家本领,除了写bug,就是拖延。只要没到deadline,一切皆有可能。 我缓缓闭上眼睛,双手合十,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嘴里开始念念有词。念什么呢?《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不会,那就念《程序员佛经》吧。 “写字楼里写字间,写字间中程序员。程序人员写程序,又将程序换酒钱……” 我用一种极其缓慢而庄严的语调,把这篇恶搞的经文念得抑扬顿挫,充满了神圣的韵律感。反正离得远,他们也听不清具体内容,只要看我态度虔诚,B格就倒不了。 底下的人群见我终于开始“作法”,顿时安静了不少,只有一片虔诚的叩拜声。华盖下的皇帝和百官也露出了凝神倾听的神情。唯有那个玄袍王爷,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了。 我一边念经拖延时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拼命观察着天空。 万里无云……不对,不是万里无云。 在遥远天际线的边缘,似乎有一些极淡、极薄的云层。那云的形态……有点像卷云。 我心里咯噔一下。上学时那点被408(计算机考研专业课代码)挤得差不多的气象学知识,此刻跟缓存里的数据一样,被飞速地调取了出来。 卷云,通常是好天气的预兆。完犊子了,这是要部署失败的节奏。 我心里拔凉拔凉的,额角却开始冒汗。这具身体好像有点体虚,晒了这么一会儿就有点头晕眼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越来越毒,我的嘴皮子都快念干了。天边的卷云似乎多了一些,但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就在我快要编不下去,准备跟底下人说“今日天数未到,非贫僧不努力,实乃天意难违”然后跑路的时候,我忽然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风向,变了。 之前一直是从北方吹来的干热的风,现在却带上了一丝从东南方来的……潮气? 我心中一动,再次抬头望天。 天边的云层似乎变得厚实了一些,不再是轻薄的丝絮状,而是开始呈现出小块小块的积云。颜色也从纯白,慢慢染上了一点灰色。 有门儿! 这是高积云!高积云如果发展得快,是有可能转变成降雨云的! 我精神一振,仿佛看到了代码跑通的希望。 我立刻停止了念经,缓缓站起身。这个动作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我伸出瘦弱但骨节分明的手,指向天空,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缓缓开口:“心诚则灵,万民之愿,已达天听。” 这话我说得底气十足,因为我看到天上的高积云正在快速地聚集、融合,边缘开始变得模糊,颜色也越来越深。东南风越来越明显,空气中的水汽含量正在增加,体感变得有些闷热。 成了!这是要下雷阵雨的节奏! 根据云层的发展速度,我估摸着,大概还有一刻钟,不,最多半炷香的功夫,大雨必至。 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我这个“东风”了。 我不能干等着,必须把这场自然现象的全部功劳都揽到自己身上。我必须表演,用最震撼的方式,宣告我的“神迹”。 我猛地一振宽大的僧袍,缓步走向祭台边缘,目光扫过下方万千信众,最终定格在皇帝和那位玄袍王爷的身上。 “天降甘霖,需涤荡凡尘。然则,天心尚有一丝迟疑。”我故作玄虚地说道。 皇帝立刻紧张地追问:“圣僧,是何迟疑?” 我微微一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祭台中央那座巨大的、用来焚烧祭文的铜鼎。鼎中香火早已燃尽,只余下厚厚一层灰白的香灰。 “风,起于青萍之末。”我朗声道,“雨,生于微尘之间。请陛下赐贫僧一盂清水。” 皇帝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命人取来一碗清水。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将水盂捧上祭台。我接过水盂,走到铜鼎前,在万众瞩目之下,将一盂清水缓缓地、均匀地洒在滚烫的香灰之上。 “滋啦——” 水珠遇上灼热的香灰,瞬间蒸腾起一片白色的水汽,伴随着细微的声响,袅袅升起。 “以水为引,以尘为媒!”我高举双臂,声如洪钟,仿佛在对上天宣告,“引九天之水,落!” 这套动作纯粹是装神弄鬼,科学原理约等于零,但视觉效果绝对拉满。那升腾而起的水汽,在逐渐阴沉的天色下,显得格外神秘。 而就在我最后一个“落”字喊出口的瞬间—— “轰隆!” 一道撕裂天幕的闪电划破了浓重的乌云,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声滚滚而来!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一滴,两滴,然后是倾盆而下! “下雨了!真的下雨了!” “圣僧显灵了!圣僧显灵了!” 广场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随即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无数百姓喜极而泣,对着祭台上的我疯狂地磕头,仿佛在膜拜真正的神明。 大雨滂沱,瞬间将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水汽之中。我站在祭台边缘,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我的身体,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成了。 开局即高光,这波操作,我给自己打99分,少一分是怕自己骄傲。 我迎着下方无数狂热崇拜的目光,缓缓将视线移向了华盖之下。皇帝已经激动地站了起来,满脸喜色,而他身旁,那位玄袍王爷——靖王萧无尘,却依旧静静地站着。 雨水顺着他冷硬的脸部轮廓滑下,他依旧保持着笔直的站姿,那双深邃的黑眸,穿过重重雨幕,一瞬不瞬地盯着我。 没有震惊,没有崇拜,只有愈发浓重的、冰冷的怀疑。 他缓步走出华盖,任由大雨淋湿他尊贵的王袍,一步步走到祭台之下,抬头仰视着我。雨水将他的墨发打湿,几缕发丝贴在俊美而冷毅的脸颊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柄浸了水的绝世名刃,锋芒毕露,寒气逼人。 “圣僧道法高深,本王佩服。”他的声音清冷,穿透雨声,清晰地传到我的耳中,“只是本王有一事不明,方才圣僧口中所念经文,辞藻颇为新奇,不知是出自哪一部佛门典籍?本王竟从未听闻。” 来了。 我就知道,这个“安全审计”不好糊弄。 他果然听到了我的“咒语”,并且,他起了疑心。 我立于雨中,与他对视,面上挂着一抹悲天悯人的微笑。 兄弟,别这么看着我。 贫僧,有“礼”了。 第3章 第2章 靖王萧无尘的问题,像淬了冰的银针,精准地扎在我刚刚建立起来的高光人设上。 我心里瞬间拉响了一级警报。 该死,百密一疏。我光顾着拖延时间装神弄鬼,忘了这茬。我念的那玩意儿,别说佛门典籍了,连个正经出处都没有,纯粹是我那个世界里,苦逼程序员们自娱自乐的段子。 这要是让他抓住了把柄,说我念的是“秽语邪咒”,那我这“圣僧”的马甲,今天刚上线就得被扒下来。 大雨依旧在下,冲刷着祭台,也冲刷着我飞速运转的大脑。我立于雨中,浑身湿透,月白色的僧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这具身体清瘦的轮廓。我看着台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心里默默进行着危机公关的方案推演。 方案A:死不承认。就说他听错了,我念的就是正经佛经。——不行,这是否定事实,太低级,而且显得我心虚。 方案B:故弄玄虚。跟他说这是上古佛音,天机不可泄露。——也不行,这套对皇帝那样的外行管用,对萧无尘这种摆明了是来找茬的“内测用户”,只会加重他的怀疑。 方案C……有了! 我缓缓抬起湿透的衣袖,用一种极其缓慢而优雅的动作,拭去脸上的雨水。然后,我迎着萧无尘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那笑容悲悯、从容,仿佛看透了世间一切的执迷与虚妄。 “王爷所问,非佛典,乃贫僧自创之《程序员罗汉经》。”我开口,声音在哗哗的雨声中依旧清晰,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程序员罗汉经?”萧无尘的眉头蹙得更深了,眼神中的怀疑几乎凝成了实质。这个陌生的词汇组合,显然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不错。”我点了点头,缓缓走下祭台的台阶,赤着的双足踩在湿滑冰冷的汉白玉上,一步步向他走去,“世间三千烦恼,皆由‘苦’生。农人有耕种之苦,匠人有劳作之苦,帝王亦有社稷之苦。而贫僧在出家之前,曾为‘程序员’,亦有我之苦。” 我一边说,一边走到了萧无尘的面前。雨水顺着我的光头滑下,流过眉梢眼角。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能看清他深邃瞳孔中倒映出的、我此刻这副狼狈又神棍的模样。 “程序员之苦,在于构建世界,却又时时受困于世界的‘错漏’与‘崩塌’。一行字符之差,便可致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贫僧有感于此,遂将修行之法融入其中,以‘调试’之心,观照自身;以‘重构’之念,修正言行。方才所念,便是此经总纲。” 我这套说辞,半真半假,真话是我确实当过程序员,假话是我把写代码的痛苦包装成了佛法修行。核心思想就是:用他听不懂的术语,去解释他想不通的问题。只要我的理论能自圆其说,形成一个逻辑闭环,他就很难从根本上驳倒我。 萧无尘沉默地看着我,雨水打湿了他浓黑的睫毛,那双眼睛里,审视的意味丝毫未减,却多了一丝探究。 “构建世界?调试?重构?”他缓缓重复着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质感,“圣僧的法门,倒是新奇。” “佛法万千,法门亦万千,皆可通达彼岸。”我双手合十,微微躬身,“王爷于红尘中历练,贫僧于代码中修行,道虽不同,其心则一。” 这话的潜台词是:你别管我用什么方法,结果灵验就行。 萧无尘的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他盯着我看了半晌,终于缓缓开口:“圣僧的‘经文’,本王记下了。日后,还望有缘能与圣僧再行‘论道’。”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对身后的玄甲卫一挥手,动作干脆利落,翻身上马,带着他的人马,如一道黑色的潮水,融入了沉沉的雨幕之中。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长长地松了口气。 第一关,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求雨成功,圣僧玄镜之名,一夜之间传遍京城。 皇帝龙颜大悦,当场便下旨,将我破格封为护国寺住持,赐金斓袈裟,赏黄金千两。 我这才从旁人的议论中拼凑出这具身体的原主信息——一个来自偏远小寺、法号玄镜的小和尚。京城大旱数月,所有在册的得道高僧、国师真人轮番上阵,法事做了个遍,结果连一滴雨都没求下来。皇帝的耐心消磨殆尽,朝廷病急乱投医,不知是哪个臣子出了个馊主意,说不如遍寻天下“心诚”的僧人,不问出身,不问名气,只求一颗赤子之心或能感动上天。 于是,原主这个傻白甜,就这么被人从山旮旯里拎了出来,当成了最后的、几乎不抱任何希望的尝试。 说白了,原主就是个被推上祭台的“终极测试版”,成功了血赚,失败了就当“版本回滚”,直接砍了祭天,还能给愤怒的百姓一个交代。 我这波操作,不只是求来了雨,更是从死缓线上极限自救。这护国寺住持的位置,与其说是赏赐,不如说是我拿命换来的“项目奖金”。 我的人生,在猝死之后,似乎真的迎来了“高配”的开局。 有钱,有了。视金钱如粪土的那种有钱。 有闲……这个暂时还没有。顶着“圣天子门生”、“活佛转世”的双重光环,我每天都要接待无数前来烧香拜佛、求神问卜的达官显贵。比我当年应付产品经理和测试还要累。 至于安全……我看着皇帝派来“护卫”我的靖王亲卫,心里对此持保留意见。这哪是护卫,分明是把一个7x24小时运行的性能监控探针,直接插进了我的核心代码里。 而我,李科计——现在的玄镜,眼下面临的首要任务,不是享受这泼天的富贵,而是要在这座名为“护国寺”的新环境里,活下去。 以一个“圣僧”的身份,活下去。 护国寺是皇家寺庙,香火鼎盛,僧众数百。我这个新住持是皇帝空降下来的,根基不稳,底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想看我出丑。 更要命的是,我发现这寺庙的卫生状况,简直是一场灾难。 大雨过后,天气转晴,气温迅速回升。寺里的僧人们依旧遵循着旧有的习惯:喝的是井里打上来的生水,吃饭用的是公共的大盆,上完茅房……很多人甚至连手都懒得洗。 我顶着圣僧的光环巡视了一圈后,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哪里是佛门清净地,这分明是一个巨大的细菌培养皿! 作为一个现代人,尤其是一个被996磨砺得有点强迫症的程序员,我深知这种卫生习惯背后潜藏的巨大风险。一场小规模的腹泻,就可能演变成动摇我“圣僧”地位的信任危机。 不行,必须改革。 于是,在我上任的第三天,我召集了护国寺所有有头有脸的僧人,包括几位德高望重、负责寺内各项事务的长老,在方丈禅院里,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产品需求宣讲会”。 禅院里,檀香袅袅。我盘腿坐在主位上,身上披着那件金光闪闪的袈裟,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得道高僧。 底下,一群老和尚正襟危坐,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敬畏,有好奇,但更多的是审慎和观望。 我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诸位师兄弟,贫僧奉圣上隆恩,忝为本寺住持,实乃诚惶诚恐。连日来,贫僧巡视寺中,见香火鼎盛,佛法庄严,心中甚慰。然,亦有一事,如鲠在喉,不得不言。” 众僧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伸出一根手指,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调说道:“病。生老病死,乃人生八苦之一。我见寺中不少僧侣面有疾色,腹中时有不适,此皆因业力缠身之故。” 一位掌管戒律院,法号“玄苦”的老僧闻言,双手合十道:“住持所言极是。然则生病乃色身之苦,唯有勤修佛法,方能解脱。” 这话政治正确,滴水不漏。但我今天不是来跟他们辩经的。 我微微一笑:“玄苦师兄所言甚是。然,佛法有八万四千法门,度化众生,亦有不同路径。今日,贫僧便传授尔等一门‘净业法门’,以除病苦。” “净业法门?”众僧脸上都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我点了点头,开始了我精心准备的“产品介绍”。 “佛曰: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粒沙中,亦可见三千大千世界。诸位可知,在我等肉眼不可见之处,这空气中、尘土里、乃至我们所饮用的每一滴水中,皆生存着亿万万的微小生灵?” 我抛出了我的核心概念——微生物的佛法包装版。 众僧面面相觑,显然被我的话给说懵了。 我继续用一种循循善诱的语气说道:“佛经有云,‘芥子纳须弥’。芥菜籽何其微小,却能容纳须弥神山。同理,亦有无数比芥子更为微小之生灵,贫僧称之为‘芥子’。此等‘芥子’,有好亦有坏。坏的‘芥子’侵入我等体内,便会滋生妄念,引发病痛,此便是‘业’。” 这套理论,惊世骇俗,但偏偏又能从佛经里找到那么一两句可以牵强附会的话。我看着底下那群老和尚从疑惑到震惊,再到半信半疑的表情,心里暗爽。 知识就是力量,哪怕是包装过的知识。 玄苦长老皱着眉头,显然对我的理论持严重怀疑态度:“住持,此‘芥子’之说,闻所未闻。我等僧人,皆饮用寺中井水,若水中真有亿万生灵,岂非犯了杀生之戒?” 问得好!我就等你这个质疑。 “非也。”我摇了摇头,高深莫测地说道,“此‘芥子’非彼生灵,乃是一种‘缘’。水煮沸,则恶缘可解。饭前便后,以清水净手,则恶缘难侵。此,便是贫僧所说的‘净业法门’,其核心要义,唯八个字——勤洗净手,饮沸开水。” 我说完,整个禅院一片死寂。 一群德高望重的老和尚,被我这套“洗手喝开水”的“高深法门”给震得说不出话来。他们大概在想,就这?就这么简单的东西,也配叫“法门”? 我能理解他们的心情,就像一个资深架构师,突然被一个产品经理要求去实现一个“Hello, World!”,那种荒谬感是相通的。 但荒谬,也正是我的目的。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中,一个清冷的声音从禅院门口传来。 “圣僧的‘净业法门’,倒是于细微处见真章,颇有大道至简之意。” 我闻声望去,只见靖王萧无尘正缓步走入院中。他今天换了一身藏青色的常服,少了几分王者的威仪,却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清贵。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卫,但他却让他们留在了院外。 他走到众僧面前,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玄苦长老,淡淡地说道:“本王奉旨护卫圣僧,圣僧所言,便是佛旨。戒律院,难道想违抗佛旨不成?” 他这话一出口,玄苦长老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连忙躬身道:“贫僧不敢。” 萧无尘不再理他,径直走到我的面前,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情绪:“圣僧不诵经文,不参禅理,反而关心起这等饮食起居的俗务,倒是让本王有些……不解。” 我看着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不解是假,警惕是真。 他一定觉得,我这个“圣僧”的所作所为,处处透着古怪。求雨念的是没人听过的经,如今治理寺庙,靠的又是“洗手喝开水”这种闻所未闻的“法门”。我越是与众不同,就越是加深他的怀疑。 我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平静地回道:“诵经参禅,是度己。净手沸水,是度人。在贫僧看来,能让寺中数百僧侣免受病痛之苦,亦是一桩功德。不知王爷以为,然否?” 萧无尘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仿佛要从我的表情里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半晌,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圣僧说得,有理。” 第4章 第3章 萧无尘那句“圣僧说得,有理”,像一枚精准的MIT”指令,将我推行的“净业法门”正式写入了护国寺的“底层架构”。 有了这位活阎王兼“项目监理”的背书,玄苦长老那帮老顽固就算心里再怎么嘀咕,面上也不敢再有半分违逆。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讲卫生、爱干净”运动,就在护国寺内部展开了。 后厨专门辟出了几口大锅,日夜不停地烧着开水,供全寺僧众饮用。伙房门口,摆上了一溜儿大水缸和皂角,规定凡是用斋者,必须先在此净手。就连寺里最偏远的茅房外头,都安排了小沙弥值守,提着水桶,监督每个“出入”的人必须洗手。 一开始,僧人们怨声载道。他们习惯了千百年来“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传统,觉得我这个新住持纯属小题大做,折腾人。 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不过短短十天,寺里僧人闹肚子的现象就基本绝迹了。几个常年面色蜡黄、体虚乏力的老僧,气色都肉眼可见地红润了起来。 事实胜于雄辩。当身体最直观地感受到变化后,那些质疑和不满,便悄无声息地转化为了对我的敬畏。 “圣僧果然有大智慧!” “‘芥子’之说,必是佛门无上妙法!” “这净业法门看似简单,实则蕴含天地至理啊!” 我听着这些传到耳朵里的赞誉,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什么狗屁天地至理,这不就是我那个世界里,幼儿园小朋友都懂的卫生常识吗?用“降维打击”来形容,都算是抬举他们了。这充其量,只能算是一次成功的“技术科普”。 当然,为了维持我“圣僧”的人设,我面上必须保持那种“深藏功与名”的淡然与悲悯。每当有人向我请教“净业法门”的深意时,我便高深莫测地回一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净与不净,皆在汝心。” 反正怎么玄乎怎么来,保证让他们听完之后,感觉自己境界又升华了,但仔细一琢磨,又好像啥也没听懂。 这种“不明觉厉”的效果,正是我想要的。 而萧无尘,这位名义上的“护卫”,依旧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他的“监控探针”角色。他几乎每天都会来寺里转一圈,不念经,不拜佛,就那么随意地走走看看。有时会在我午后讲经时,远远地站在廊下听一会儿;有时会直接踱步到我的禅院,看我练字。 他话不多,眼神却极具侵略性,仿佛要将我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剖析一遍。 我感觉得到,他对我的怀疑,从未减少,反而因为我的种种“不合常理”而愈发浓厚。一个不潜心佛法,反而热衷于改造寺庙环境、推行古怪“法门”的“圣僧”,在他眼里,处处都是破绽。 但他抓不到把柄。 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最终都指向了一个“好”的结果。寺庙环境变好了,僧人生病减少了,这都是实打实的“业绩”。他就算再怎么怀疑我的动机,也无法否定这些事实。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我当年写的代码,虽然架构混乱、命名随意,但只要它能完美运行,满足所有需求,那即便是最挑剔的测试,也只能捏着鼻子给我一个“PASS”。 这天下午,我正在禅房里午休,就被一个小沙弥急匆匆地叫醒了。 “住持,住持!英国公夫人前来上香,指名要见您!” 我一听就头大。 英国公夫人,当朝国丈的亲妹妹,皇帝的嫡亲姨母,京城贵妇圈里的顶级流量。这种人物,通常都是“疑难杂症”类需求的终极甲方,最是难缠。 我慢悠悠地披上袈裟,整理了一下僧袍,这才跟着小沙弥来到正殿的偏厅。 偏厅里,一个身穿绛紫色锦袍、头戴珠翠、保养得宜的中年贵妇正端坐在太师椅上,脸上带着几分焦急和期盼。她身边还站着几个丫鬟婆子,个个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而在偏厅的另一侧,靠近窗边的位置,萧无尘正悠然地品着茶。他今天穿了一身月白色的便服,与我的僧袍颜色相近,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清雅。他似乎只是个偶然路过的香客,但那强大的气场,却让整个偏厅的气氛都变得有些凝重。 我心里暗骂了一句“阴魂不散”,面上却挂着标准的职业微笑,双手合十,走了进去:“阿弥陀佛,不知是贵人驾到,贫僧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英国公夫人一见到我,立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笑,快步迎了上来:“哎呀,圣僧可折煞妾身了!您是得道高僧,该是妾身来拜见您才是!” 一番商业互吹之后,她终于切入了正题。 “圣僧啊,”她拉着我的衣袖,眼圈微微泛红,“妾身今日前来,是有一桩心事,想求圣僧指点迷津。” 我心说,来了。 “夫人请讲。”我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她叹了口气,用手帕蘸了蘸眼角:“不瞒圣僧,我那儿子,成婚五年,儿媳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我们国公府,人丁单薄,就指着他这一脉延续香火。这些年,什么名医都看过了,什么偏方都试过了,就是不见起色。妾身听闻圣僧法力无边,求雨都能求来,所以……所以想来求圣僧,指点一下,如何才能让我儿媳,怀上子嗣……” 求子? 我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大姐,你看我这光头,看我这一身僧袍,我像是管这个的吗?你这需求找错接口了啊!我这是“天气查询API”,不是“送子观音业务模块”! 我眼角的余光瞥见萧无尘正端着茶杯,看似在欣赏窗外的风景,耳朵却肯定竖得跟雷达似的。 这绝对是个坑! 这种事情,我只要敢打包票,说“能”或者“不能”,都会后患无穷。说能,万一生不出来,我这圣僧的招牌就砸了;说不能,又显得我法力不济,同样是砸招牌。更何况,生孩子这种事,涉及到复杂的生理学,我一个程序员哪懂啊! 想看我笑话?没门! 我缓缓闭上眼睛,掐指做了个运算,然后长叹一声,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缓缓吐出八个字。 “缘分未到,强求不得。” 这八个字,堪称万金油话术的巅峰之作。它什么都没说,但又好像什么都说了。既充满了佛法的玄妙,又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英国公夫人愣住了:“缘分未到?圣僧,这……这是何意啊?” 我睁开眼,看着她,目光悲悯而深邃:“夫人,世间万物,皆有因果。麟儿降世,亦是缘法。令郎与子嗣之缘,尚隔着一层薄雾,非人力可强求,亦非佛法可强为。时候到了,自然水到渠成;时候未到,纵使踏破铁鞋,亦是枉然。” 我这套嗑,总结起来就一个核心思想:随缘。成不成,看天意,别来找我。 英国公夫人被我这套云山雾罩的话给说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的表情从期盼变成了迷茫,又从迷茫变成了……若有所思? “那……那依圣僧之见,妾身该如何是好?” “放下执念,静待花开。”我又甩出八个字金句,“夫人只需放宽心境,多行善事,积累福报。至于其他,便交给‘缘分’二字吧。” 说完,我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阿弥陀佛,贫僧言尽于此。夫人若无他事,贫僧先行告退。” 不给她任何继续追问的机会,我转身就走。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突出一个“佛系”——不承诺,不负责,不纠缠。 英国公夫人在我身后怔了半晌,最终竟对着我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圣僧指点,妾身……明白了。” 我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偏厅,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搞定。想看我出丑?下个版本再说吧。 我走后,偏厅里一时陷入了寂静。 英国公夫人对着空气又发了一会儿呆,这才像是回过神来,对一旁的靖王萧无尘行了一礼,也告辞离去了。 空荡荡的偏厅里,只剩下萧无尘一人。 他放下茶杯,缓缓走到我刚才站立的位置,看着我离去的方向,深邃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 “缘分未到,强求不得……放下执念,静待花开……” 他低声重复着我的话,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这个玄镜,当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面对棘手的求子之事,不卜卦,不算命,不给任何实质性的承诺,仅凭几句模棱两可、充满禅机的万金油话术,便将一位身份尊贵的国公夫人打发得心悦诚服。 这哪里是得道高僧,分明就是个将“故弄玄虚”玩到极致的老狐狸。 可偏偏,他这套说辞无懈可击。你不能说他对,也不能说他错。他将一切都归于虚无缥缈的“缘分”,让你想抓住他的把柄,都无从下手。 萧无尘的目光,越发深沉了。 他忽然很想知道,这个看似满嘴禅机、实则一肚子狡猾的“圣僧”,他的“缘分”,又在何处? 第5章 第4章 我用“佛系”话术打发英国公夫人的事,很快就在护国寺传开了。 那些原本对我这个空降住持心存观望的僧人们,态度愈发恭敬了。 在他们看来,能对英国公夫人这种级别的贵人都不假辞色,仅凭几句玄之又玄的禅机就将其“点化”,这已经不是凡俗僧人能有的境界,简直就是“活佛”风范。 于是,我那“一问三不知”的处事风格,不但没让我的人设崩塌,反而更增添了几分神秘感和权威性。 我对此乐见其成。 程序员的生存法则之一:在不明确需求的情况下,保持沉默和模糊是最好的自我保护。说得越多,错得越多,承诺得越多,bug也就越多。 寺里的“净业法门”在有条不紊地推行着,僧人们的卫生习惯正在被潜移默化地改变。而我,也终于有了一些清闲时间,可以研究一下这个世界的“底层代码”。 我让小沙弥从藏经阁里搬来了大量的书籍,佛经只占一小部分,更多的是地理志、风物考、百工录之类的杂书。我想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风土人情,为我下一步的“系统优化”做准备。 萧无尘依旧时不时地在寺里“巡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我这个“不务正业”的圣僧。只是每次看到我捧着一本讲如何烧制瓷器的《陶经》看得津津有味时,他那张冰山脸上总会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古怪神情。 我猜他心里一定在疯狂吐槽:这和尚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怎么净看些没用的东西? 日子就在这种平静而诡异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直到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打破了护国寺的宁静。 这天清晨,我刚做完早课(其实是在禅房里打坐构思一个更高效的翻车犁结构),就被一阵急促的钟声惊动了。 这是寺里召集所有僧人的紧急信号。 我披上袈裟赶到大雄宝殿前的广场时,发现这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几十名僧人或躺或坐在地上,个个脸色发白,捂着肚子呻吟不止。呕吐声、哀嚎声此起彼伏。还有更多的僧人围在一旁,满脸惊慌,束手无策。 “住持来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向我,仿佛看到了救星。 我眉头紧锁,快步走到一个正趴在地上呕吐的年轻僧人身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年长的僧人颤巍巍地回道:“回……回住持,从昨晚开始,寺里就陆续有师兄弟上吐下泻,到了今天早上,就……就变成这样了!” 我扫视了一圈,粗略估计,出现症状的僧人至少有五六十人之多。而且看他们的样子,症状都非常相似:剧烈腹痛、腹泻、呕吐。 这是典型的集体性食物中毒或者急性肠胃炎的症状! 我立刻追问:“昨晚和今早的斋饭,大家都吃了些什么?” “和平时一样啊!就是米粥、馒头和几样素菜……” “不对!”人群中,一个声音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是水!是井水有问题!” 说话的是一个贼眉鼠眼的和尚,我记得他,是戒律院玄苦长老的弟子,法号“了痴”。此人平日里就喜欢搬弄是非,对我推行的“净业法门”一直阳奉阴违。 他见所有人都看向他,立刻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模样,指着不远处的水井,大声道:“我早就说过,住持那‘芥子’之说乃是无稽之谈!井水乃佛地灵泉,清澈甘冽,岂能用凡火煮沸,污了灵气?如今好了,定是井中龙王发怒,降下惩罚,我等才会遭此劫难!” 他这话一出,本就人心惶惶的僧众顿时骚动起来。 “难道真是龙王发怒了?” “我就说嘛,喝了几十年的生井水都没事,怎么一喝开水就出事了……” “这……这可如何是好?快去请住持作法,安抚龙王啊!” 谣言,是最低级的病毒,但传播速度却比任何病毒都快。了痴这番话,精准地抓住了人们在面对未知灾难时的恐惧心理,将矛头巧妙地引向了我的“净业法门”。 如果我不能迅速有效地解决这件事,不仅“净业法门”会前功尽弃,我这个“圣僧”的地位也将岌岌可危。 “住口!”我厉声喝道,声音不大,却如洪钟大吕,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佛门净地,岂容尔等在此妖言惑众!” 我的目光如冷电般扫过了痴,那家伙被我看得一个哆嗦,缩了缩脖子,却还想嘴硬:“住持,弟子所言句句属实,皆是为了寺中安危着想……” “哦?”我冷笑一声,缓缓踱步到他的面前,“依你之见,井中有龙王。那贫僧倒要请教,这龙王是何模样?是行云布雨之蛟龙,还是兴风作浪之孽畜?” “这……弟子不知。” “你既不知,又凭何断定是龙王发怒?”我的声音愈发严厉,“佛法讲求因果,凡事皆有缘由。你身为佛门弟子,不思探究病症之根源,反而在此散播怪力乱神之说,动摇僧心,该当何罪!” 了痴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圣僧息怒。当务之急,是先查明病因,救治僧众。”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靖王萧无尘缓步走了进来。他今天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他身后跟着几名亲卫,个个气息沉凝,显然都是高手。 他走到我身边,看了一眼地上的病僧,又看了一眼那口水井,眉头微蹙:“本王已派人去请太医。只是此事蹊跷,护国寺乃皇家寺庙,若真是水源出了问题,恐怕不是小事。” 我明白他的意思。这已经不仅仅是寺庙的内部事务,甚至可能牵涉到宫廷安全。 我点了点头,对他道:“王爷来得正好。贫僧正要查个究竟。” 说完,我不再理会了痴那帮人,径直走向那口水井。 这是一口青石古井,井口宽大,井水清澈见底。我探头向下望去,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井水中倒映着我的光头和湛蓝的天空。 看不出任何异常。 我回头对一个小沙弥说:“取一个干净的木桶和长绳来。” 很快,东西取来。我亲自将木桶放下井,打了一桶水上来。 水质清冽,闻之亦无异味。 我用手指蘸了一点水,放在鼻尖轻嗅,又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没有毒药的味道,只有一丝淡淡的土腥气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腐臭味? 这股味道极其轻微,若非我五感经过现代社会各种化学制品的“磨练”,嗅觉异常灵敏,几乎无法察觉。 腐臭味…… 我心中一动,一个大胆的猜测浮现在脑海。 我没有再向井中张望,而是直接转向了萧无尘。他的亲卫就侍立在他身后,身形矫健,气息沉稳。 “王爷,”我沉声道,“此事恐怕需要臂力与技巧,非贫僧所能及。” 萧无尘何等聪明,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对身后那名玄甲卫略一颔首。 那名亲卫立刻上前一步,对我抱拳道:“圣僧请吩咐。” 我指着地上已经备好的木桶和长绳,对他下达了清晰的指令:“将这木桶沉入井底。然后,尽你所能,用上你的内劲,飞快地搅动绳索,让木桶在井底翻搅、拖拽。贫僧怀疑,污秽之源,就在那水底。” 我的这番指令,不带半分禅机,没有一丝迷信色彩,纯粹是利用力量去探查物理世界,这让在场的所有僧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 那名亲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军人的天职让他没有丝毫犹豫。他抓起粗长的绳索,单手便将沉重的木桶稳稳地沉入了井底。 待绳索完全绷直,他深吸一口气,双臂肌肉瞬间贲起,青筋虬结。接着,他开始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和力量飞快地抖动、拉扯绳索! 只见那连接着井底的绳索,时而如灵蛇般剧烈颤动,时而又被他猛地拽起数尺又重重砸下。平静的井面被井下传来的巨大力量搅动得波涛翻涌,浑浊的气泡不断冒出,仿佛井底正有一头巨兽在翻江倒海。 众僧看得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们从未想过,查案还能用上这等刚猛的法子。 萧无尘站在一旁,负手而立,面色平静,但那双深邃的黑眸却死死地盯着井口,眼神中闪烁着越来越浓的探究之色。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名亲卫的额头已经见了汗。我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开口道:“可以了,拉上来。” 亲卫应了一声,开始缓缓地、匀速地向上收绳。他的动作很稳,显然是怕井底挂住的东西中途脱落。 当木桶即将离开水面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那木桶中,除了半桶浑浊的井水,赫然还挂着一团黑乎乎、毛茸茸的东西! 那东西已经高度腐烂,看不出本来面目,但从上面残留的皮毛和骨骼来看,分明是一具动物的尸体!看体型,像是一只死猫或者死狗。 “天啊!井里……井里竟然有死畜!” “怪不得我们会生病!原来是喝了这泡过尸体的水!”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真相大白,人群中顿时发出一片哗然和恶心欲呕之声。了痴更是面如死灰,他编造的“龙王发怒”之说,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被击得粉碎。 我看着那具腐烂的尸体,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 这口井是寺中唯一的饮用水源,井口很高,平时也有遮盖,一只猫狗失足掉进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更像是一场……人为的投毒。 我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了痴和他身边几个僧人的脸上一一扫过。 “王爷,”我缓缓开口,“看来,护国寺的‘业’,比贫僧想象的,还要深重一些。” 萧无尘的黑眸中闪过一丝寒芒,他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的下一步动作。 这井水,是暂时不能喝了。但寺中数百僧众,总不能没水喝。 我沉思片刻,对身旁的小沙弥吩咐道:“去,传我法旨。命伙房僧人,取数个大缸,缸底铺上细沙,再铺一层碎石,然后铺上厚厚一层木炭,再铺一层细沙。将后山溪水引入缸中,层层过滤。记住,过滤后的水,必须彻底煮沸,方可饮用!” 沙石、木炭过滤法! 这是我能想到的,最简单、最原始,也最有效的净水方法。木炭有极强的吸附性,可以有效去除水中的异味和部分杂质、病菌。虽然比不上现代的净水设备,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黑科技”级别的存在。 我的“法旨”一出,众僧又是一片茫然。他们完全听不懂什么叫“过滤”,只觉得我这个住持的指令,总是那么匪夷所思。 但我此刻的威信,早已今非昔比。无人敢再质疑,立刻便有僧人领命而去。 我做完这一切,才转身看向萧无尘。 我看到,他那双一向古井无波的眼睛里,此刻正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 有震惊,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几乎要破开他冰冷面具的好奇。 他第一次,对自己一直以来用以衡量世间万物的准绳,产生了怀疑。 这个不诵经、不参禅的“圣僧”,他的力量,似乎并非来自虚无缥缈的神佛,亦非源于高深莫测的佛法。他的“道”,是一种直指事物本质的“理”。一种能够剥开迷信与谣言的表象、勘破虚妄,直接从腐尸、浊水、沙石、木炭之中寻找到答案的“理”。 这种“理”,他闻所未闻,却亲眼见证了它的威力。 它安静、务实,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洞悉一切的力量。 第6章 第5章 井水风波,在找到污染源并给出了“沙石木炭过滤法”这一套全新的解决方案后,总算是平息了下来。 了痴因为妖言惑众、动摇僧心,被罚在藏经阁抄写经文百遍,短期内是没法出来作妖了。而护国寺的僧人们,在亲眼见证了那腐烂恶臭的动物尸体,又亲身体验了过滤煮沸后的清甜溪水后,对于我这个新住持的敬畏,已然攀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之前推行“净业法门”时,他们是慑于靖王和“圣僧”的双重威压,心中多少有些不情不愿。但现在,他们是发自内心地信服了。 事实胜于雄辩。这位新来的圣僧住持,虽然年轻,虽然法门古怪,但他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最终都被证明是对的。这就够了。 于是,我这个“程序员”在护国寺这个新系统里,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拥有了第一批“核心用户”。 只是,我心里清楚,真正的考验,或者说,真正的“压力测试”,还没到来。 那个负责“安全审计”的靖王萧无尘,从始至终,都像一个最高优先级的后台进程,沉默地观察着一切。我能感觉到,他心中的疑云,非但没有因为我再一次“显圣”而消散,反而积聚得愈发浓厚。 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面对一只行为模式完全不符合常理的猎物时,他不会掉以轻心,只会更加警惕。 这天夜里,我正在禅房里就着烛光,研究一本名为《百工录》的杂书。这是我让小沙弥从藏经阁里找出来的,上面记载了这个时代的一些手工业技术。想要对一个系统进行优化,首先得了解它的底层架构和现有技术栈,这是最基本的常识。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只有窗外秋虫的唧唧声,规律得像服务器风扇的低鸣。 我看得正入神,试图从这粗略的文字中,反向推算出这个世界的材料学和物理学水平,禅房的木门,却被“叩、叩、叩”地敲响了。 声音不急不缓,节奏稳定,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大半夜的,整个护国寺,敢来的,也只会是那一个。 “进来吧。”我合上书,平静地说道。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月光走了进来,带着一身清冷的夜露寒气。来人正是靖王萧无尘。 他今天换下了一身冰冷的玄甲,穿了件墨蓝色的常服,金冠束发,少了几分沙场的凌厉,多了几分王孙公子的清贵。但那双眼睛,依旧像最精准的探针,锐利得能刺破一切伪装。 他身后没有跟亲卫,一个人来的。 这场景,像极了半夜被on-call起来处理线上紧急故障的程序员,直面那个要你“五分钟内解决问题,否则明天不用来了”的CTO。 “王爷深夜到访,不知有何见教?”我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面上挂着标准的高僧式悲悯微笑。 萧无尘没有说话,径直走到我对面的蒲团上盘腿坐下。他坐姿笔挺,如一杆标枪,即便是在这种放松的场合,依旧带着一股军人的铁血气息。他将我的禅房迅速扫视了一圈,目光在《百工录》上停留了一瞬,最后,落回到我的脸上。 “圣僧似乎对佛经以外的杂学,颇有兴趣。”他开口,声音清冷,像玉石相击。 “佛法万千,世间万物皆是佛法。”我打着机锋,滴水不漏。这种车轱辘话,我最近说得是越来越溜了。 萧无尘显然没兴趣跟我辩经,他单刀直入,直奔主题:“今日井中之事,本王从头至尾,看得分明。圣僧的手段,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他嘴上说着“大开眼界”,语气里却没有半分惊叹,只有纯粹的探究。 我心里暗骂一声“来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雕虫小技,不过是为解众僧疾苦罢了。” “哦?”萧无尘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本王不明,还请圣僧解惑。为何要用沙、石、木炭,层层过滤?此法门,又出自哪一部典籍?” 果然,他问的不是“你是不是在装神弄鬼”,而是直指技术核心。这是一个典型的甲方,他不关心你的实现过程有多玄乎,他只想知道你的技术原理是什么,能不能写进文档里。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微微一笑。我知道,今夜,就是决定我这个“项目”能否继续获得信任,还是被判定为“高风险,需回滚”的关键时刻。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王爷可知,此三物有何不同?” 萧无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想到我会把问题抛回来。但他反应极快,沉吟片刻道:“石分大小,沙砾更细,木炭……乃焦木而已。” “然也。”我点了点头,赞许道,“王爷所言,乃是其‘形’。然万物除了有‘形’,更有其‘理’。石之理,在于其稳固,能阻大物;沙之理,在于其细密,能隔微瑕;而木炭之理,则最为特殊。” 我故意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个陶杯,递到他面前。 萧无尘接过,目光中带着一丝不解。 “王爷请看,此杯看似密不透风,然则,若将水倒入其中,水不会漏出。可若是将墨滴入水中,墨迹便会与水相融。对否?” 他颔首:“不错。” “木炭亦然。”我继续引导,“木炭看似实心,其内里却有无数肉眼不可见的微小孔洞。浊水过之,水中污物便会被此等孔洞吸附。此,便是木炭之‘理’。贫僧所为,非是神通,不过是顺应此理罢了。” 我用这个时代能够理解的语言,解释了活性炭的吸附原理。这套说辞,依旧是半真半假。真是科学原理,假是将其包装成一种玄奥的“理”。 萧无尘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黑眸中,审视的冰冷渐渐融化,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专注的光芒。他不像是在听一个僧人**,更像是在听一位老师授课。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烛火都发出“哔剥”一声轻响。 “圣僧之言,闻所未闻。”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依圣僧所言,世间万物,皆有其‘理’?” 来了,核心需求来了! 我心中一振,知道今晚的“产品宣讲会”进入了最关键的环节。我必须抛出我的核心思想,完成这次至关重要的“概念灌输”。 “然也。”我加重了语气,神情变得肃穆而庄重,仿佛在阐述天地间最根本的真理,“小到一沙一石,大到日月星辰,莫不循理而行。风为何起,雨为何落,人为何生病,药为何能医,皆有其理在。神佛之说,或可安抚人心,却不能探究其根源。” 我看着萧无尘愈发专注的眼神,一字一顿地抛出了我的“核心算法”: “万物皆有其理,格物方能致知。” 这四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萧无尘的心上。 格物致知,这个词他并不陌生,儒家典籍中早有提及。但历代儒生多将其解释为“穷究事物的道理,从而获得知识”,偏向于道德和伦理层面。可从我口中说出,结合之前关于沙石木炭的解释,这八个字却被赋予了一种全新的、充满力量的含义。 那是一种刨根问底、直指事物本质的探索精神。是一种摒弃虚无缥缈的祈祷,转而从观察、实践中寻找答案的务实态度。 萧无尘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一瞬。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困惑,但更多的,是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震撼与好奇。 “格物……致知……”他低声重复着这四个字,像是在品味其中蕴含的无穷力量,“圣僧的‘佛法’,当真是……与众不同。” 我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佛法”二字,已经带上了一丝调侃的意味。他显然已经不再相信我这套东西和传统佛法有任何关系了。 我索性也放开了些,不再拘泥于“圣僧”的身份,用一种更接近前世程序员的、纯粹探讨问题的语气说道:“法门万千,能解决问题的,便是好法门。王爷以为然否?” 这句“能解决问题的就是好法门”,简直是程序员圣经里的第一条。管你代码写得优不优雅,架构搭得漂不漂亮,只要能实现需求,稳定运行,那就是好代码。 萧无尘显然被我这过于“实用主义”的言论给噎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圣僧此言,倒是……颇有道理。” 这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除了冰冷和审视之外的表情。虽然转瞬即逝,却像是在一块万年寒冰上,敲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禅房内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已经从一开始的审问与被审问,转变成了一场平等的、纯粹的智力交锋和思想碰撞。 这是我们第一次,在没有外人的情况下,如此深入地交谈。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监视者,我也不再是那个故弄玄虚、战战兢兢的神棍。我们更像是两个求知者,在对这个世界的本质进行探讨。 他继续发问,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一个比一个深入。 “既言万物有理,那日升月落,星辰轮转,亦有其理?” “自然。” “敢问其理何在?” “此事之理,浩瀚繁复,非一言能尽。需立高台,备千里镜,穷年累月,观测记录,方能窥其一二。”我抛出了天文学的基本研究方法。 “千里镜又是何物?” “一种格物之器,能将远处之物,拉近于眼前。” “……”萧无尘的眉头紧紧蹙起,眼神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显然他的大脑正在高速处理这些闻所未闻的新概念。 从净水原理,到物理现象,再到天文地理。我用我那点可怜的、被996挤压得只剩下残渣的理科知识储备,结合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构建出一个又一个逻辑严密的闭环,将他的每一个问题都一一化解。 我没有动用任何“佛法”或者“神迹”,我用的,只是逻辑和知识。 烛火渐渐燃尽,夜色已经深沉如墨。 这场深夜的谈话,也终于接近了尾声。 萧无尘长久地凝视着我,那双黑眸里,最初的怀疑和警惕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探究和一丝……连他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玄镜。”他忽然开口,第一次没有称呼我为“圣僧”,而是直呼我的法号,“你……究竟是何人?” 这个问题,比之前所有的盘问加起来,都要更加致命。 我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依旧保持着高深莫测的微笑,双手合十,缓缓道:“贫僧玄镜,一个……格物僧罢了。” 萧无尘定定地看了我半晌,终于缓缓站起身。 “格物僧……”他低声咀嚼着这个我临时创造出来的词,没有再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今日,本王受教了。”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推门而出,身影很快便融入了深沉的夜色之中。 我看着他消失的方向,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我往身后的墙壁上一靠,才发现自己的僧袍,已经被冷汗浸湿了大半。 用学霸的逻辑碾压王爷的审问,听起来很爽,但实际操作起来,简直是在刀尖上跳舞。每一步都必须精准无比,每一个逻辑链都不能有丝毫破绽。 今夜这一关,总算是过去了。 而且,我似乎还在那位冷面王爷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名为“科学”的种子。 虽然不知道这颗种子未来会结出什么样的果实,但至少,他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再像是在看一个随时可能引爆服务器的危险代码了。 这对我这个想在这个世界安稳“活下去”的程序员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第7章 第6章 与靖王萧无尘那场“格物致知”的夜谈之后,我在护国寺的日子,清静了许多。 就好像一个刚刚上线、bug不断的系统,经过一次关键的核心代码重构和压力测试后,终于进入了稳定运行期。萧无尘这个“安全审计”,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时时刻刻用他那堪比X光的眼神,试图扫描出我代码里的每一个逻辑漏洞。 他依旧每日来寺中“护卫”,但更多的时候,是沉默地坐在一旁,看我捣鼓那些在他看来稀奇古怪的东西,或是翻阅那些被他归为“杂学”的典籍。眼神里,审视少了,探究多了。 我乐得清闲。没人打扰,我正好可以安心地“熟悉系统环境”。我让小沙弥们跑遍了京城所有的书铺,搜罗了大量关于农学、地理、算学、工艺之类的书籍。虽然这个时代的知识体系还很粗糙,充满了经验主义的论断,但对我这个试图理解世界底层逻辑的“程序员”来说,这些都是最宝贵的一手资料。 我甚至开始尝试绘制更精确的地图,改进一些基础的农具,还偷偷在后院的菜地里,搞起了控制变量法的种植实验。 这种“不务正业”的行为,自然又引起了寺中僧人的一些非议。但经历过“净业法门”和“井水净化”两件事后,他们对我的敬畏已经深入骨髓。即便心中不解,也不敢再公然质疑。圣僧做事,必有深意——这几乎成了他们的共识。 唯一让我觉得有点“高风险”的,是我那个“格物僧”的名头,似乎随着靖王的沉默,渐渐传出了护国寺。 京城这个“服务器集群”里,信息传递的速度远比我想象的要快。尤其是我这个顶着“圣僧”头衔的“新应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无限放大,成为达官贵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麻烦,也就不请自来了。 这天午后,我正在禅院的菩提树下,跟几个小沙弥讲解杠杆原理。我让人做了一个简易的跷跷板,用最直观的方式,向他们展示“力臂”和“支点”的概念。 “……故而,只需给贫僧一个足够长的撬棍,和一个足够坚固的支点,贫僧便能撬动整个须弥山。”我半开玩笑地总结道,享受着小沙弥们那混杂着崇拜与懵懂的眼神。 就在这时,知客僧慧通脚步匆匆地从前院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 “住持,”他走到我跟前,躬身行礼,“山门外,有上清宫的道长求见。” 上清宫? 我脑子里的数据库迅速检索起来。上清宫,当朝国道场,其观主玉机子,便是那位权倾朝野、深得皇帝信赖的国师。 如果说我这个“圣僧”是皇帝为了求雨临时捧起来的“新兴项目”,那玉机子国师和他背后的道教势力,就是已经稳定运行多年、掌握着核心话语权的“底层系统”。 一个佛教的“圣僧”,突然开始宣扬“格物致知”,这在玉机子看来,恐怕不仅仅是“跨界”那么简单,而是**裸的“抢生意”。 同行是冤家,古今皆然。尤其是在宗教这个领域,任何新思想的出现,都可能动摇旧势力的根基。 我心里瞬间拉响了一级警报。这是外部竞争对手正式发起了“攻击请求”。我的事业线,迎来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oss。 “来者何人?”我平静地问道。 “是玉机子国师的大弟子,清风子道长。”慧通答道,语气里透着一丝紧张。 国师的大弟子,来势汹汹啊。这显然不是友好的“技术交流”,而是来“踢馆”的。 我目光一扫,瞥见不远处的长廊下,一道墨蓝色的身影静静伫立。是萧无尘。他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正负手而立,遥遥望着这边。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眼神却锐利如鹰,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场“论道”背后的刀光剑影。 他没有上前的意思,只是冷眼旁观。 我读懂了他的眼神。他在看,看我这个“行为异常”的圣僧,在面对真正的外部挑战时,将如何应对。这也是对他“安全审计”的一部分。 我心中冷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挂着悲悯的微笑,对慧通说:“既是贵客,有何不见之理。请道长到大雄宝殿奉茶,贫僧稍后便至。” “是。”慧通领命而去。 我转身,对着那群还在研究跷跷板的小沙弥温和一笑:“今日的‘格物课’便到这里,你们自行温习吧。” 说完,我整理了一下僧袍,迈步向大雄宝殿走去。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从容。 我知道,这一战,我不能输。输了,不仅我这个“圣僧”的马甲要掉,整个护国寺,乃至刚刚萌芽的“格物之理”,都可能被打上“异端邪说”的标签,彻底“下线”。 大雄宝殿内,香烟缭绕,金身佛像庄严肃穆。 一个身穿青色道袍,头戴莲花冠,手持拂尘的年轻道士,正背对着殿门,仰头观望那尊巨大的佛像。他身姿挺拔,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来。 此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确实是一副好皮囊。但那双眼睛里,却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倨傲,嘴角也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轻视。 “贫道上清宫清风,见过玄镜圣僧。”他稽首为礼,动作标准,语气却平淡得很,听不出半分敬意。 “清风子道长客气了。”我双手合十,回了一礼,“国师高徒驾临敝寺,贫僧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一番客套之后,分主宾落座。小沙弥奉上香茶。 清风子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开门见山道:“贫道今日前来,是听闻圣僧佛法精深,创下‘格物致知’之无上法门,心向往之,特来论道请教。” 他嘴上说着“请教”,那高高在上的姿态,却分明写着“审判”二字。 我微微一笑:“道长谬赞了。贫僧所言,不过是一些粗浅的道理,算不得什么法门。” “哦?”清风子拂尘一甩,搭在臂弯,“圣僧谦虚了。家师常言,大道至简。圣僧能从一沙一石中窥见天地至理,此等境界,已非我等凡夫俗子所能企及。只是,贫道有一事不明,还请圣僧解惑。” “道长请讲。” 清风子眼中精光一闪,终于露出了獠牙。他伸手指着殿外廊檐下挂着的一串幡旗,那幡旗正随着午后的风微微摆动。 “圣"僧请看,那幡旗正在飘动。贫道想问,此番景象,究竟是‘风动’,还是‘幡动’?” 这个问题一出,我身后的慧通等几个僧人,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这是佛门一个极有名,也极刁钻的禅宗公案! 传说六祖慧能当年见两个和尚争论此事,一人言风动,一人言幡动,争论不休。慧能便上前说道:“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这一回答,直指本心,充满了禅机,是典型的唯心主义哲学思辨。 清风子此刻抛出这个问题,用心极其险恶。 如果我回答“风动”,他就可说我只知其表,不明其里,佛法浅薄。 如果我回答“幡动”,他便可讥讽我颠倒因果,愚不可及。 如果我按照禅宗公案的标准答案回答“仁者心动”,那更是正中他的下怀!他就可以立刻抓住“心动”二字大做文章,指责我身为佛门高僧,却六根不净,凡心浮动。更有甚者,他可以将此与我“格物致知”的学说联系起来,攻击我的学说不过是些惑人心智的“机巧之术”,而非真正的佛法大道。 无论我怎么回答,都落入了他预设的陷阱。 这是一个经典的“逻辑炸弹”。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的身上。连殿外廊下的萧无尘,都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半步,眼神中带着一丝凝重。 我看着清风子那志在必得的表情,心中却是一片澄明。 他想用哲学问题来攻击我?可惜,他找错人了。对于一个经历过现代信息大爆炸洗礼的程序员来说,这种级别的哲学思辨,简直是小儿科。 我没有急着回答,而是慢悠悠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然后,我抬起眼,迎着清风子倨傲的目光,用一种平淡到近乎漠然的语气,缓缓开口: “道长,你着相了。” 清风子一愣。 我继续说道:“你问是风动,还是幡动。这个问题本身,就已经落入了‘有’和‘无’、‘是’与‘非’的二元对立之中。你眼中所见,耳中所闻,皆为‘相’。执着于相,便如缘木求鱼,永不见大道。” 清风子的脸色微微变了。我这番话,直接跳出了他的问题框架,反过来从更高维度对他进行了“降维打击”,说他境界不够。 他冷哼一声:“圣僧此言玄妙,莫非是要说,风未动,幡也未动?” “非也。”我摇了摇头,然后,我抛出了一个让他,乃至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答案。 “道长,你为何不问,是谁在‘观测’这风与幡呢?” “观测?”清风子彻底懵了,这个词汇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然也。”我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阳光透过殿门,在我身上洒下一片金辉。我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 “风,不过是气之流动。幡,不过是布帛之物。二者皆是死物,无知无觉。它们本身,并无‘动’与‘不动’之分别。” “之所以有‘动’,是因为‘你’,清风子道长,作为一个‘观测者’,站在这里,用你的眼睛看到了幡旗的位移,用你的皮肤感受到了气流的拂过。于是,你的‘心’,也就是你的大脑,对这些接收到的信息进行处理,最终得出了一个‘它们在动’的结论。” 我转身,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所以,既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更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仁者心动’。” “是你的‘观测’,赋予了‘动’这个概念本身以意义!” “若无观测,则动静之说,毫无意义!” 我这番话,借用了后世量子力学中“观测者效应”的核心思想——一个事物的状态,是在被观测的那一刻才被确定的。 当然,我没有说得那么玄乎,而是将其包装成了一套“格物”的皮。但这套理论的内核,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其颠覆性和震撼力,丝毫不亚于天外陨石! 它彻底解构了清风子提出的问题! 风动还是幡动?这个问题不重要!重要的是,是谁在定义“动”?是我,是观测者! 清风子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嘴巴半张,眼神涣散,显然他的整个世界观,都被我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给彻底颠覆了。他引以为傲的道家思辨,佛门禅机,在我这套全新的、严谨到可怕的逻辑体系面前,脆弱得就像纸糊的一样。 什么“仁者心动”,那只是主观感受。而我的“观测者理论”,却是在试图探讨主观与客观世界的根本关系! 孰高孰下,一目了然! 大殿内外,鸦雀无声。 慧通等僧人,张大了嘴巴,如同看到了神迹。 而廊下的萧无尘,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中,第一次爆发出无比璀璨的光芒。他紧紧地握着拳,身体因为极度的震撼而微微颤抖。 他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探究,不再是欣赏,而是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良久,清风子才从失神中恢复过来,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反驳,却发现无从驳起。因为我的理论,自成体系,逻辑闭环,无懈可击! 最终,他面如死灰,将手中的拂尘往地上一扔,对着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圣僧……大道,贫道……受教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充满了挫败。 一场气势汹汹的挑衅,一场暗藏杀机的“论道”,就以这样一种近乎碾压的方式,落下了帷幕。 我没有赢在口才,也没有赢在禅机。 我赢在,我站的高度,比他,比这个时代所有人,都高了整整一个文明。 知识,就是力量。 这,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第8章 第7章 用“观测者理论”降维打击了国师大弟子清风子之后,我在京城宗教界的“技术圈”里,算是彻底打响了名头。 上清宫那边,沉寂了好几天。那位被我一套“伪量子力学”说懵了的清风子道长,据说回去之后就闭关了,谁也不见。而那位传说中的**oss玉机子国师,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好像一次失败的“黑客攻击”后,对方选择了暂时蛰伏,重新评估我的“系统防御等级”。 这正合我意。系统刚刚重构上线,最需要的就是一段稳定的观察期。 我依旧每日泡在藏经阁里,或者在禅院里给小沙弥们上我的“格物课”。只是,经过与清风子一辩,我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我的理论太超前了。 虽然能达到“降维打击”的爽点,但曲高和寡,真正能理解其中一二的,寥寥无几。寺里的僧人们听我讲杠杆,讲浮力,大多是听个热闹,脸上挂着“虽然听不懂,但感觉好厉害”的表情。他们对我的信服,依旧停留在“圣僧显圣”的层面,而非对知识本身的敬畏。 长此以往,我的“格物之理”,恐怕最终还是会被神化,成为另一种形式的“佛法”,这并非我所愿。 我需要一个,或者一批,真正能理解我、追随我理念的“核心开发团队”。 我需要找到这个时代能听懂“代码”的人。 我以为这很难,需要大海捞针。却没想到,那个人,其实一直就在我的身边。 这天下午,我在禅房里整理从各种杂书中抄录下来的笔记。这些笔记用的是我自己发明的速记符号,混合了拼音、英文缩写和一些简单的逻辑符号,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无异于天书。 一个怯生生的小脑袋,从门缝里探了进来。 “住……住持……” 我抬头一看,是寺里一个不起眼的小沙弥,法号了尘。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瘦瘦小小的,平日里沉默寡言,负责在讲经堂打扫。因为性格内向,没什么存在感,我对他印象不深。 “何事?”我放下笔,温和地问道。 了尘抱着一个扫帚,小脸涨得通红,眼神躲闪,似乎鼓足了天大的勇气才敢来找我。他结结巴巴地说:“住持……弟子……弟子斗胆,想……想请教一个问题。” “哦?但说无妨。”我有些意外。寺里的小沙弥大多怕我,敢主动来问问题的,这还是头一个。 了尘小小的身子躬成一张弓,用近乎耳语的声音问道:“住持前日所言,‘风动幡动,皆因观测’……弟子……弟子有一事不明。若无人观测,风幡便不动了么?可……可是,风吹过树梢,树叶会落。幡立于高处,日晒雨淋会朽坏。这些……这些变化,难道不也是一种‘动’么?” 我心中猛地一震! 这个问题,直指我理论的核心! 我当时为了绕晕清风子,偷换了概念,将物理层面的“运动”与哲学认知层面的“运动”混为一谈。寺中众僧,包括当时在场的萧无尘,都被我那套全新的理论震慑,无人发现其中的逻辑跳跃。 却没想到,这个毫不起眼的小沙弥,竟然在事后自己琢磨,并且准确地找到了这个“bug”! 我第一次,真正郑重地打量起眼前这个瘦弱的少年。 他的眼神里虽然充满了胆怯,但在那胆怯之下,却藏着一种无比清澈、无比执着的求知欲。那是一种对世界本源最纯粹的好奇,不带任何功利色彩。 天才! 这是一个未经雕琢的,拥有顶级“程序员思维”的天才! 我压下心中的狂喜,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了尘,你且说说,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被我这么一问,了尘更是紧张,头都快埋到胸口里去了:“弟子……弟子愚钝。只是觉得,世间万物,便如一台巨大的水力磨坊。即便无人看守,只要溪水不止,那磨盘便会一直转动下去。人的‘观测’,只是恰好‘看’到了它在转动的那一刻。但我们看不见的时候,它……它应该也还在转。” 他说得磕磕绊绊,用的比喻也十分朴素,但这其中蕴含的,却是最朴素的唯物主义世界观! 世界是客观存在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我几乎要为他拍案叫绝!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扶起他瘦弱的肩膀,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了尘,你说的,才是真正的‘理’!” “啊?”了尘被我突如其来的肯定弄得手足无措,小脸上一片茫然。 我拉着他,走到禅房的书案前,指着我那些“天书”般的笔记,对他说道:“贫僧那日对清风子所言,不过是辩论之术,借‘心’之名,破其‘道’之执。而你所想,才是‘格物’的根本。来,你看。” 我拿起笔,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写下了一个“1”,然后问道:“这是何物?” “是……一。” “不错。”我又在旁边画了一个苹果,“若我说,这是一个苹果,对否?” “对。” “若我将这个‘1’,和这个苹果放在一起,它代表的,便是一个苹果的数量。”我循循善诱,“可若我将它与‘人’放在一起,它便代表一个人。若将它放在更大的数字之前,它便代表十、百、千、万。它本身并无意义,是它所处的‘体系’,赋予了它意义。” 我用最简单的集合论概念,向他解释。 了尘似懂非懂地点着头,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爆发出了专注而明亮的光彩。 “我那日所言之‘动’,便是如此。”我继续解释,“我所说的,是‘观测者’体系下的‘动’。而在你所想的那个‘客观世界’的体系里,‘动’,则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定义。我们讨论的,并非一物。” 了尘的眉头紧紧蹙起,小小的脑袋瓜显然正在飞速运转,消化着这些全新的概念。 良久,他抬起头,眼神中的胆怯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兴奋与渴望:“住持!弟子的意思是……万事万物,在被人所‘知’之前,便已按其‘理’而行。而住持的‘格物’,便是要去探寻那不为人知的‘理’?” “然也!”我重重地点头,心中涌起一股吾道不孤的激动,“了尘,你可愿随我,一同探寻这天地万物之至理?” 了尘的眼中瞬间迸发出万丈光芒,他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对着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弟子了尘,愿随住持,万死不辞!” 我,李科计,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程序员,在穿越到这个陌生的时代后,终于拥有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自己人”,我的第一个“弟子”,我的小团队的第一个核心成员。 从那天起,了尘便成了我的贴身小跟班。 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禅房里,我奋笔疾书,他就在一旁默默地研磨;藏经阁里,我查阅典籍,他就在一旁分门别类地整理资料;后院的试验田里,我观察记录,他就在一旁一丝不苟地测量数据。 我教他算学,从最基础的加减乘除,到简单的方程式。他学得极快,举一反三,往往我只讲一遍,他便能领悟。 我教他逻辑,教他如何定义概念,如何归纳演绎,如何用控制变量法去进行最基础的科学实验。 我将我脑中所有残存的、系统的科学知识,毫无保留地,一点一点地传授给他。而他,则像一块干燥的海绵,疯狂地吸收着这一切。 他是我理念的第一个追随者,也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有了他,我许多停留在构想阶段的计划,终于可以开始实施。他帮我跑腿,帮我整理数据,帮我制作各种简易的实验工具。虽然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却比十个成年僧人加起来还有用。 收获一枚小学霸迷弟,有人帮忙跑腿干活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而这一切,自然也落在了那个人的眼中。 这天午后,阳光正好。我正在禅院的石桌上,教了尘绘制一张简易的星图。我用炭笔在莎草纸上画出黄道十二宫的大致位置,并告诉他如何通过北极星来辨别方向。 “……你看,这颗星,永远在正北方不动。我们称之为‘帝星’。其余星辰,皆围绕它而旋转。只要在夜间找到了它,便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了尘听得入了迷,小脸上满是向往:“住持,天上的星星,真的可以用纸笔画下来吗?” “当然可以。”我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不仅可以画下来,还能算出它们何时出现,何时隐没。这便是‘格物’的力量。”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一道熟悉的、清冷的目光。 我一抬头,便看见萧无尘正站在不远处的廊下,静静地看着我们。 他依旧是一身墨蓝常服,身姿笔挺如松。午后的阳光透过廊柱,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他那张俊美却冰冷的脸,显得有几分不真实。 他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眼神幽深,看不出情绪。 看到我望过去,他才迈步走了过来。 “圣僧倒是……好耐心。”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冷。 我能听出,他这话里有话。我平日里对旁人,要么是高僧模式的悲悯疏离,要么是面对他审问时的逻辑交锋,何曾有过如此温和耐心的一面。 我微微一笑:“传道授业,本是分内之事。” 萧无尘的目光,从我脸上,移到了了尘的身上,又落回到我们面前那张画着星图的纸上。他的眼神微微一凝。 “这画的,是星象?” “正是。” 了尘见到靖王,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不必惊慌。 萧无尘看着我对小沙弥这般亲昵维护的动作,眸色似乎又深了几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在那张星图前,沉默地站了许久。 我能感觉到,他身上那股万年不化的冰山气息,似乎在这一刻,被午后的阳光,融化了一丝。 他看到了我不同于“圣僧”伪装的、更真实的一面。一个会耐心教导孩童的老师,一个温和的、不再浑身是刺的……普通人。 而他看我的眼神,也渐渐地,从一个监视者,变成了一个纯粹的……旁观者。 一个,对我的世界,充满了好奇的旁观者。 第9章 第8章 自从收了了尘这个小“弟子”,我在护国寺的“项目开发”进度,可以说是坐上了火箭。 之前许多因为人手不足、沟通成本太高而无法施行的想法,如今都有了实现的基础。了尘就像我的另一双手,一个能完美理解我设计文档的“初级工程师”。我负责提出构想和核心算法,他负责具体的实现和测试,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的“净业法门”,在护国寺已经深入人心。僧人们每日晨起洗漱,饭前净手,衣物勤换,寺内环境卫生大为改观,连带着僧人们的精神面貌都清爽了不少。 但很快,新的“bug”就出现了。 这天,了尘抱着一盆刚刚洗完的僧袍,苦着小脸来找我。 “住持,您看。”他指着盆里那件灰色的僧袍,上面几块陈年的油渍,在浸湿后显得尤其明显,“弟子用了皂角,也用了草木灰水,可这厨房帮工的师兄们袍子上的油污,怎么也洗不干净。” 我凑过去看了看。确实,皂角和草木灰水,是这个时代最主流的两种“洗涤剂”。皂角含有皂甙,能产生泡沫,有一定的去污能力,但对付重油污力不从心。而草木灰水呈碱性,能与油脂发生一定程度的皂化反应,但效率极低,效果聊胜于无。 僧袍本就粗糙,再加上这两种洗涤剂效果有限,长久下来,衣物纤维里浸满了污垢,变得僵硬发黄,极难清洗。 “病从口入,祸从垢生。”我看着那盆脏衣服,缓缓说道,“衣物不洁,皮肤易生疮癣;碗筷不净,腹内易生疾疠。此亦是‘格物’需解之题。” 了尘似懂非懂地点头:“住持的意思是,我们能做出比皂角更好用的东西?” 我神秘一笑:“万物皆有其理,油污亦然。既然水无法将其洗净,那便寻一物,能一手拉着水,一手拉着油,将它们‘撮合’到一处,油污之题,自然迎刃而解。” 我用了一个非常形象的比喻,来解释“表面活性剂”的“亲水基”和“亲油基”原理。 了尘的眼睛瞬间亮了:“世间竟有如此神奇之物?” “此物,便藏于你方才所用的草木灰与厨房的废油之中。”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我脑中成型:我要在这个时代,手搓肥皂! 这不仅仅是为了解决僧人们的洗衣问题。肥皂,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小东西,在人类文明史上,却是公共卫生领域一次里程碑式的革命。它的出现,能极大地降低疾病的传播率,提高整个人口的平均寿命。 对我而言,这是将我的“格物之理”,从理论转化为生产力的第一次伟大尝试。如果成功,它将成为我撬动这个世界的一根小小的杠杆。 说干就干。 我带着了尘,直奔护国寺的后罩房。这里是堆放杂物和处理垃圾的地方,平日里人迹罕至。我让人在这里支起了一口大铁锅,下面用砖石垒了简易的灶台。 这完全就是一副“不务正业”的架势。寺里的僧人远远看见,都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但没人敢上前来问。圣僧的行为,他们已经习惯性地“看不懂,但大受震撼”了。 第一步,是制备强碱溶液——也就是土法烧碱。 我让了尘去收集了大量的灶下余灰,特别是那些焚烧硬木后留下的草木灰。 “住持,为何要专挑硬木的灰?”了尘一边筛着灰,一边好奇地问。 “格物致知,需知其所以然。”我耐心地解释道,“不同草木,其内含之‘理’亦不同。硬木之灰,其‘碱性’之理尤为厚重。以此制水,方能收奇效。” 我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了不同植物灰中碳酸钾含量的差异。 我们将筛选过的草木灰倒入一个底部有孔的大木桶里,下面用瓦盆接着。然后,将开水缓缓地、均匀地浇在草木灰上。很快,浑浊的、带着一股特殊涩味的液体,便从木桶底部的孔洞中一滴滴渗出,汇入瓦盆。 这就是原始的“碱液”,主要成分是碳酸钾。 “住持,这水……摸上去滑溜溜的。”了尘用手指蘸了一点,惊奇地说道。 “切记,此水有‘腐蚀’之理,不可入口,亦不可久触肌肤。”我严肃地告诫他。安全生产,是程序员的第一守则。 我们重复过滤了几次,得到的碱液越来越澄清,浓度也越来越高。 第二步,是准备油脂。我让厨房的火工头陀,将平日里废弃不用的猪油、牛油等动物脂肪收集起来,满满一大罐。 万事俱备。 我将油脂倒入大铁锅,生火,慢慢将其融化。待油脂全部化为液体后,我便让了尘将制备好的碱液,一勺一勺,缓缓地加入锅中。 “边加边搅,须一个方向,不可停歇,亦不可忽快忽慢。”我指挥道。 这是一个典型的“后端开发”工作,枯燥,重复,需要极大的耐心。皂化反应,就是油脂(脂肪酸甘油酯)和碱(氢氧化钾)在加热条件下,水解成高级脂肪酸盐和甘油的过程。而这个高级脂肪酸盐,就是肥皂。 持续的搅拌,是为了让油和碱液充分混合,反应得更彻底。 了尘虽然年幼,但做事极为认真。他搬了个小凳子,坐在锅边,拿着一根长长的木棍,一丝不苟地,一圈一圈地搅拌着。 锅里的混合物,一开始是浑浊的油水分离状态,随着不断的搅拌和加热,渐渐变得粘稠,颜色也从油黄色,慢慢变成了乳白色。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股奇特的、类似甘油的微甜和油脂的腥气混合的味道。 日头渐渐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禅院的青瓦上。 我跟了尘忙活了一下午,两人都是一头一脸的汗。 一道清冷挺拔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罩房的院门口。 是萧无尘。 他今天似乎没有公务,依旧是一身墨蓝常服,负手而立,眉头微蹙,看着我们这一片狼藉的“工坊”,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困惑。 我早就习惯了他神出鬼没的存在。这个靖王,就像一个驻留在系统后台的顶级监控程序,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候,跳出来刷一下存在感。 他大概是忍了很久了。从我带着了尘筛灰、淋水、熬油开始,他可能就在远处观察了。我这些天来种种“不务正业”的行为,显然已经将他的好奇心推向了顶峰。 他终于忍不住,迈步走了过来。 “圣僧……这是在炼丹?”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确定。 也难怪他这么想。这一套流程,又是生火又是熬煮,锅里还冒着古怪的气味,确实很像那些方士炼制外丹的场景。 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锅里已经变得像浓粥一样粘稠的液体,对累得气喘吁吁的了尘说:“了尘,可以了,歇一会儿吧。” 然后,我才转向萧无尘,微微一笑:“王爷误会了。贫僧不信丹药,只信格物。此物非丹,贫僧称之为——‘皂’。” “皂?”萧无尘显然从未听过这个词。 “不错。”我拿起一旁的脏布,在满是油污的灶台上一抹,然后走到他面前,展示给他看,“王爷请看,此布满是油污,若只用清水,无论如何也洗不净,对否?” 萧无尘颔首,眼神中依旧是探究。 我舀起一盆清水,然后用木棍,从锅里挑起一团已经半凝固的、果冻状的乳白色膏体,放入水中。我用手搅了搅,那膏体很快在水中化开,并产生了一些细腻的白色泡沫。 我将那块油腻的脏布,浸入盆中,反复搓揉。 奇迹,发生了。 原本附着在布上的、顽固的黑色油污,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迅速地被分解、剥离,融入水中。不过片刻功夫,整盆水都变得浑浊不堪,而我手中的那块布,虽然依旧陈旧,但上面的油污,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 站在一旁的了尘,第一个发出了惊呼,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而萧无尘,他的瞳孔,在那一瞬间,骤然收缩! 他死死地盯着我手中的布,又看了看那盆污浊的水,脸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混杂着震惊、困惑与难以置信的复杂神情。 他猛地一步上前,从我手中拿过那块湿漉漉的布,凑到眼前,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布上那股油脂的腥臭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净的、略带碱涩的气味。 “此物……竟能去油?”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然也。”我平静地回答,心中却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这就是知识的力量。这就是穿越者的优势。一个在现代社会再普通不过的化学反应,在这个时代,却足以造成神迹一般的震撼效果! 萧无尘沉默了。 他拿着那块洗干净的布,站在原地,良久没有说话。他那颗被无数军国大事磨砺得坚如磐石的心,此刻,显然正在经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他之前见我滤水,尚可理解为“顺应沙石木炭之理”;听我辩倒清风子,尚可归为“辩才无碍,另辟蹊径”。 但眼前这一幕,是实实在在的、从无到有的“创造”! 是将草木灰、废弃油脂这些最卑贱、最无用的东西,通过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变成了一种拥有神奇功效的全新物质! 这背后所代表的意义,远比净化井水和一场辩论的胜利,要深远得多。 “此‘皂’……如何制成?”终于,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第一次,主动地、迫切地,向我询问一种“格物”的具体方法。 他的好奇心,已经彻底被点燃了。 我看着他眼中那熊熊燃烧的求知之火,微微一笑。我知道,我那颗名为“科学”的种子,在他心中,已经彻底发芽了。 “王爷可知,油入水,为何不融?”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油轻水重,自然不融。”他答得很快,这是这个时代的普遍认知。 “此为其一,更深层之理,在于其‘性’相斥。”我开始了我新一轮的“科普”,“而‘皂’之理,便在于其性‘圆融’。它可一手亲油,一手亲水,为二者之桥梁,故能携油污而去,溶于水中。” 我看着萧无尘和了尘那专注而渴望的眼神,继续说道:“此物,看似微末,实则关乎民生。若军中士卒皆能用此物洁净自身,营中疫病或可减少三成。若天下百姓皆能用此物,则万民康健,国祚自安。” 我这番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萧无尘的心上。 他不是一个只知风花雪月的王爷,他是一个统领千军万马的将帅。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战场上,真正杀死士兵的,往往不是敌人的刀剑,而是那看不见摸不着的瘟疫!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我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眼神里,再无一丝一毫的审视与怀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敬畏的光芒。 他看的,不再是一个行为古怪的“圣僧”。 而是一个……手握着足以改变世界力量的……先知。 第10章 第9章 “肥皂”的横空出世,在护国寺内,乃至在萧无尘的心里,都掀起了一场不小的风暴。 我顺势将第一批制成的、质地粗糙的肥皂分发给寺中僧众,并借机进一步深化我的“净业法门”。从个人卫生,推广到公共环境卫生。我让僧人们用肥皂水清洗殿宇、僧房,甚至用稀释过的碱液给茅厕消毒。 短短数日,整个护国寺焕然一新,空气中都仿佛少了几分陈腐,多了几分皂荚般的清新。 萧无尘对此,从一开始的旁观,渐渐变成了主动的参与者。他会详细询问我制皂过程中的每一个细节,甚至亲自上手,帮着了尘搅动那粘稠的皂液。他那双惯于握剑和批阅军务的手,做起这些“杂活”来,竟也一丝不苟,带着一种军人特有的专注与严谨。 我看得出,他对我所说的“格物之理”,已经从最初的好奇,转变为了一种近乎痴迷的探索。他不再纠结于我“圣僧”的身份,而是将我当成了一个开启新世界大门的导师。 我乐见其成。有一个手握重权的王爷做我的“项目合伙人”,对我后续想要推行的许多计划,无疑是巨大的助力。 然而,当护国寺内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科研”景象时,寺外的京城,这台庞大而复杂的“服务器”,却在悄然之间,出现了一些不稳定的“错误日志”。 初秋的天气,本该是天高气爽,最是宜人。京城里却渐渐弥漫开一股紧张不安的气氛。 起初,只是城南的贫民坊巷里,有几户人家,出现了上吐下泻、高烧不退的症状。坊间的郎中只当是寻常的“秋燥”或是“食秽”,开了几副清热去火的方子,并未在意。 但很快,类似的病例,便如雨后春笋般,在城中各处零星出现。从贫民窟,到寻常百姓家,甚至一些防范不严的富户,都有人相继病倒。 症状也出奇地一致:起病急,高烧,剧烈腹泻,不出三五日,便会脱水而亡。 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 “听说了吗?城西张屠户家的小儿子,前天还好好的,昨天就没了!” “是啊是啊,说是中了邪祟,上吐下泻,浑身都抽干了!” “什么邪祟,我听说是天降瘟疫,是老天爷要降罪了!” 京城这座巨大的信息交换中心里,“恐慌”这种病毒的传播速度,远比任何疾病都要快。百姓们开始抢购米粮药材,闭门不出。往日里繁华热闹的街市,都变得萧条了许多。 朝廷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太医院的御医们被派往各处诊治,京兆府的官差也开始维持秩序。但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疫病,御医们也是束手无策,只能沿用一些治疗“伤寒”的旧方,收效甚微。死亡的病例,每日都在增加。 民众的恐慌,在官方无能为力的情况下,开始寻找新的宣泄口和精神寄托。 于是,另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国师玉机子,便顺理成章地登上了舞台。 那日清风子在我这里吃了瘪,回去闭关之后,玉机子便一直没有什么动静。我本以为他会暂时偃旗息鼓,没想到,他却是在等待一个最佳的“上线时机”。 京城疫病初现,人心惶惶,这便是他最好的舞台。 很快,上清宫便传出消息:国师玉机子夜观天象,察觉京城上空妖氛弥漫,邪祟滋生,此乃乱世之兆,瘟神降世。为救万民于水火,国师将亲自在城东的玄武门外,设七星法坛,开坛做法,祈求上天垂怜,驱邪禳灾。 这个消息一出,立刻在恐慌的民众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响。 对于这些束手无策的百姓而言,与其相信那些开不出药方的御医,不如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神佛身上。国师玉机子经营多年,在民间的声望本就极高,此刻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开坛做法那天,玄武门外人山人海,万人空巷。 玉机子身穿九龙八卦紫金道袍,手持桃木剑,在法坛之上步罡踏斗,口中念念有词。他身后的弟子们则摇动幡旗,敲响法锣,整个场面庄严而肃穆,充满了神秘的仪式感。 无数百姓跪在法坛之下,虔诚叩拜,祈求国师显灵,救苦救难。上清宫的道士们则趁机向信众们分发“仙丹”和“符水”,宣称此乃国师亲炼,能百病不侵。 一时间,“国师做法驱瘟神”的消息,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玉机子和他背后的道教势力,借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将自己的声望和影响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后院的试验田里,观察着我的土豆苗长势。 了尘在一旁,忧心忡忡地对我说:“住持,现在外面都说玉机子国师是活神仙下凡,能呼风唤雨,驱除瘟疫。我们……” 他没说下去,但我明白他的意思。玉机子如此大张旗鼓地“作妖”,无疑是对我这个“圣僧”的一次巨大挑战和反击。他用他最擅长的“传统方式”,来收拢人心,巩固地位,与我宣扬的“格物之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看着那些绿油油的土豆苗,淡淡一笑:“随他去吧。搭台唱戏,总得有人看才热闹。就怕他这台戏,唱错了曲儿,请错了神。” 危机初现,这确实是为我后续大放异彩提供了绝佳的舞台。但在此之前,我需要一个更重要的“观众”的态度。 当晚,萧无尘来到了护国寺。 他来得比往常更晚,也更沉默。一身玄甲未卸,带着一身浓重的风尘与煞气。俊美的脸上,满是化不开的疲惫与烦忧。 作为靖王,京城防务,皆由他统领。如今城中疫病四起,人心浮动,压力最大的,无疑就是他。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一来就兴致勃勃地观摩我的各种“小发明”,而是一个人坐在禅院的石凳上,对着一轮残月,沉默地喝着闷酒。 我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王爷似乎有心事?” 他抬起眼,看了我一眼,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沙哑地开口:“玄镜,你说,这世上,当真有瘟神吗?” 他问出了这个问题,证明他心中那座名为“科学”的大厦,正在经受剧烈的冲击。一边,是我教给他的“格物致知,万物有理”;另一边,是活生生的、不断死人的残酷现实,以及玉机子那套看似能安抚人心的神鬼之说。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平静地看着他:“王爷今日,可见到病患?” 他点了点头:“本王巡视了城南的疫病坊,那里的惨状……如人间炼狱。” “病患有何特征?”我继续追问。 “高烧,腹泻不止,数日便亡。”他答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 “王爷可知,他们发病前,都吃过什么,喝过什么?又去过何处?” 萧无尘一愣,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些。他蹙眉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本王……并未详查。太医院只说是时疫,防不胜防。” 我站起身,负手而立,看着天边那轮被乌云遮蔽的月亮,缓缓说道:“王爷,若天真有瘟神,要降罪于世人,又何须如此麻烦?一个雷,一场火,便可让京城化为灰烬。何必让百姓一个个上吐下泻而死?” “风有风之理,雨有雨之理,这病,自然也有病之理。” 我转过身,迎着萧无尘那双重新燃起光芒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所谓瘟疫,并非神鬼作祟。依贫僧之见,其根源,不出‘水’、‘食’二字。定然是城中某处水源,或某类食物,被‘污秽’所染。百姓饮用之后,‘污秽’入体,方才致病。” “玉机子开坛做法,不过是演给天下人看的一场戏。他安抚的,只是人心。而真正的‘妖邪’,还藏在京城的某个角落里。” 我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萧无尘的脑中炸响。 他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我,眼神中的烦忧与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锐利与决断。 “水……食……污秽……”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眼中精光暴涨,“本王……明白了!” 我看着他重新振作起来的样子,心中微微一笑。 反派已经开始作妖了,舞台也已搭好。 接下来,就该轮到我这个“科学家”,来为后续的打脸,做好最充分的铺垫了。 第11章 第10章 萧无尘是个行动力极强的“系统管理员”。 我那晚提出的“病根在于水、食”的理论,像一道指令,瞬间激活了他脑中所有相关的进程。 第二天一早,他就带着一队亲卫,离开了护国寺。我猜,他是亲自去做“数据采集”和“源头排查”了。 而我,则继续留在寺中,做我的“预言家”。 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其实并不好。尤其当你预见到一场即将到来的系统崩溃,而其他人还在为一些无关痛痒的界面优化沾沾自喜时,那种无力感,足以让任何一个程序员抓狂。 玉机子国师那场声势浩大的“驱邪”法事,确实起到了安抚人心的作用。京城百姓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虽然依旧有人病倒,但恐慌的情绪被暂时压制了下去。人们将希望寄托于国师的“法力”,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有我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真正的危机,还远远没有到来。 我让了尘暂时停下了其他所有“科研项目”,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一项新的任务中:观察与记录。 “住持,我们要观察什么?”了尘不解地问。 我带着他,来到护国寺后山的一处高地。从这里,可以俯瞰京城的一部分,特别是城南那片贫民聚居的区域。 我指着山下那片密密麻麻的屋舍,对他说道:“了尘,你且看,那里的屋舍,比邻而建,街道狭窄。百姓的便溺污水,是如何处置的?” 了尘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想了想说:“弟子曾听闻,城中百姓多用马桶,每日有专人上门收走,运往城外作为农肥。” “不错。”我点点头,“此法尚可。但若人多巷窄,收运不及,又当如何?” 了尘蹙起了眉头。 我继续引导他:“再看那里的水井。一口井,周围百户人家共用。淘米、洗衣、饮用,皆取于此。若其中一户人家有不洁之物落入井中,又当如何?” “还有,你看那条穿城而过的小河。上游的人家在河边洗涤秽物,下游的人家却在取水饮用。这其中,又藏着何等‘凶险’之理?” 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座繁华城市光鲜外表下,那肮脏不堪的内里。 这个时代的城市,没有任何公共卫生系统的概念。垃圾靠风刮,污水靠蒸发。人们对细菌和病毒一无所知,将一切无法解释的疾病,都归结于鬼神之说。 了尘是个一点就透的天才。他顺着我的思路想下去,小脸渐渐变得凝重。 “住持的意思是……这场疫病,并非天降,而是……**?是这城中不洁的环境,滋生了致病的‘芥子’?”他用上了我之前教他的“微生物学”概念。 “正是。”我欣慰地看着他,“玉机子能驱散人心的恐惧,却驱不散藏在水井里、河道中、粪车内的‘污秽’。人心安定,不过是假象。一旦这‘污秽’积累到一定的程度,便会如山洪决堤,一发不可收拾。” 我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冷酷的语气,做出了我的判断: “了尘,你要记下。从今日起,每日病患新增之数,死亡之数,都要设法打听清楚,一一记录。还要画出简易的地图,将出现病例的坊巷,用朱笔标记出来。” “弟子明白!”了尘重重地点头,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严肃。 接下来的几天,我与了尘,就像两个潜伏在系统底层的“监控脚本”,默默地观察着京城这台服务器的运行数据。 了尘通过寺中外出采买的僧人,从各种渠道搜集信息。每日病死的人数,从最初的个位数,慢慢攀升到两位数。疫情的“红点”,也从城南开始,渐渐向城中蔓延,呈现出明显的聚集性特征。 而我,则将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对护国寺本身“防御体系”的构建上。 我再次强调了“净业法门”的重要性,要求所有僧人,不仅要喝开水,饭前便后用肥皂洗手,更要求他们用布巾遮掩口鼻,尤其是在人多之处。 这在当时,是一个惊世骇俗的举动。僧人们虽然不解,但出于对我的盲从,还是照做了。一个个走在路上,都用布巾蒙着半张脸,引得香客们议论纷纷。 我还让寺里囤积了大量的石灰,每日用石灰水,对寺内各处进行消毒。同时,严禁任何人饮用生水,所有用水,必须经过煮沸。 我的这些行为,在外人看来,简直是小题大做,甚至有些神神叨叨。但只有我知道,我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数据洪流冲击”,加固我的“服务器防火墙”。 萧无尘是在第五天傍晚回到护国寺的。 他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煞气,眼神却比之前更加锐利。 他一回来,便直接找到了我。彼时,我正与了尘在禅房里,对着那张画满了红点的京城地图,分析着疫情的扩散趋势。 “如你所言。”他开门见山,声音低沉而有力,“本王查了。城南出现疫病的几个坊,共用的是同一段河道的水源。而那段河道上游,正对着几家大型的屠宰场,每日都有大量牲畜内脏血水,倾倒其中。” 他顿了顿,深邃的目光落在我面前的地图上,眼神微微一凝:“而且,本王派人暗中统计,这几日病死的人数,已近百人。朝廷邸报上,却还粉饰太平,只报了十几人。” 他带回来的信息,与我的观察和推测,完美地印证到了一起! 这不是普通的伤寒时疫,这是一场典型的、通过水源传播的、具有高度传染性的肠道传染病!用现代的话说,极有可能是霍乱或伤寒沙门氏菌的大规模爆发! 这种病的特点就是,初期零星散发,一旦突破某个临界点,就会呈现指数级的增长!到时候,死亡人数会从几十,迅速飙升到几百,几千,甚至上万! 京城,危在旦夕! 我抬起头,迎着萧无尘凝重的目光,用一种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向他发出了我的正式预警: “王爷,现在看到的,仅仅只是前兆。” “贫僧断言,不出十日,京城之内,疫病必将大规模爆发!其势之凶猛,将远超所有人的想象。太医院束手无策,国师的符水也救不了命。届时,城中将尸横遍野,人心彻底崩溃!”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重重地砸在萧无尘的心湖之上。 他看着我,眼神中闪过一丝震惊,和一丝……犹豫。 我知道他在犹豫什么。我的预言太过骇人听闻。相信我,就意味着要否定整个太医院的判断,要挑战玉机子国师的权威,甚至要冒着“妖言惑众”的罪名,去采取一些超常规的措施。 这已经不是信任的问题,而是一场巨大的政治赌博。 “你……有何凭据?”他沉声问道。 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着地图上那些连成一片的红点,反问道:“王爷,这些,还不够吗?” 我又指了指自己,平静地说道:“或者说,凭贫僧是玄镜。那个能求来雨,能净化水的玄镜。” 萧无尘沉默了。 禅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灯火摇曳,将我们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拉得忽长忽短。 他看着我,眼神变幻不定。有挣扎,有权衡,但更多的,是一种深藏的、基于过往一次次被我“刷新认知”后,所建立起来的底层信任。 良久,他终于做出了决定。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本王信你。但此事干系重大,在没有大规模爆发之前,本王无法说服朝廷采取任何过激之举。本王能做的,只是暗中做些准备。” “需要我做什么?” 我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我走到他面前,压低了声音,将我这几天来早已盘算好的计划,一一对他道出: “第一,以王爷之名,暗中调集京畿卫戍部队,做好随时封锁部分城区的准备。记住,是封锁,许进不许出,彻底切断人员流动。” “第二,立刻征用城中所有药铺的石灰、药材,特别是能止泻的药物。同时,秘密准备大量的木材,以备焚烧之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请王爷立刻派最信得过的人,去控制住京城所有的主要水源!特别是皇家御用的玉泉山水源,绝不可被污染!” 我的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冷静,充满了超越这个时代的远见。隔离传染源、切断传播途径、保护易感人群——这是现代传染病防控的三大基本原则。 萧无尘听着我的话,脸色越来越凝重。他虽然无法完全理解我这些措施背后的深层原理,但他能从我坚定的语气中,感受到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本王……都记下了。”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玄镜,希望你的预言,是错的。” 我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 “王爷,贫僧也希望是错的。但‘格物’之理,从不说谎。” 预言家已经上线。 我看着萧无尘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没有丝毫爽点,只有一片沉重的冰凉。 我知道,一场席卷整个京城的巨大灾难,即将来临。而我,这个唯一的“吹哨人”,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接下来,只能等待那审判之日的到来。 第12章 第11章 预言这种东西,就像是你写下的一段定时执行的代码。在它触发之前,无论你怎么检查日志,都显得那么安静无害。可一旦到了预设的时间,条件满足,它就会毫不留情地开始运行,管你服务器负载是高是低,管你是不是在半夜三点。 我关于京城疫病大规模爆发的预言,就是这么一段代码。 而它的触发时间,比我预估的十日之期,还要早上三天。 第七天清晨,京城这台庞大而古老的服务器,在一片看似平静的运行状态下,毫无征兆地爆出了一连串致命的红色错误日志。 最初的消息,是由了尘气喘吁吁地带来的。他那张原本充满少年气的脸庞,此刻煞白如纸,连嘴唇都在哆嗦。 “住持,不好了!”他冲进禅院时,甚至忘了行礼,“城南……城南好几个坊,一夜之间,倒下了上百人!症状都和之前的一样,高烧,上吐下泻,只是……只是发作得更急、更凶了!” 我正在捣鼓一个简易的酒精蒸馏装置,听到这话,手里的竹管“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来了。 系统的雪崩效应,开始了。 我之前的预警,就像是在系统监控里设置了一个阈值。起初,零星的错误报告(散发病例)虽然烦人,但还在系统的容错范围之内。太医院那帮“运维工程师”,用着“清热去火”这种祖传脚本,勉强还能应付。玉机子那个“首席产品经理”,更是趁机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祈福”发布会,宣称新版本“神明保佑”已经上线,暂时稳住了用户情绪。 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系统抖动,重启一下,或者拜拜机房里的关公,就能解决。 只有我知道,底层的数据库已经被污染了。当被污染的数据量超过某个临界点,查询请求(交叉感染)呈指数级增长时,整个系统离宕机也就不远了。 “住持,我们……”了尘看着我,眼神里满是惊惶。这几日,他按照我的吩咐,一直在悄悄记录城中的病例数据,绘制那张标记着红点的疫情地图。地图上的红点,已经从城南的几个贫民坊,蔓延到了城西的闹市,甚至有往皇城根下逼近的趋势。 那不是一张地图,那是一张正在被病毒疯狂侵蚀的硬盘分区图。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宕机不可怕,可怕的是架构师自己先乱了阵脚。 “去,把我们之前准备的所有石灰、皂角、布巾都清点出来,随时准备调用。”我沉声吩咐道,“另外,通知下去,从今日起,护国寺山门紧闭,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所有僧人,必须按我说的,饭前便后以肥皂净手,饮必沸水,与人交谈需佩布巾。” 这几乎是在一个小型局域网内部署最高级别的防火墙了。在更大的广域网(京城)彻底沦陷之前,我必须先保住我这台核心服务器的绝对安全。 然而,火势蔓延的速度,远超我的想象。 午后,京城里还能听见零星的喧嚣。到了傍晚,整座城市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死寂得可怕。坊巷间再也看不到行人,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只有一股浓烈刺鼻的草药味和艾草燃烧的味道,混合着若有若无的腐臭,在空气中弥漫。 这味道,像极了服务器机房里,因为过热而烧焦的电线味。 死亡病例的数字,开始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攀升。 从最初的一天几个,到十几个,再到今天,一天之内,新增病死的数量直接破百。京兆府的衙役们已经不敢再用寻常的草席裹尸,而是直接套上麻袋,草草运往城外的乱葬岗。 太医院彻底束手无策了。那些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御医们,面对这种闻所未闻的烈性“时疫”,开出的药方比纸还轻,除了“尽人事,听天命”之外,再也说不出别的。 皇帝震怒,连下三道圣旨,斥责太医院无能。但这就像是给一台已经蓝屏的电脑猛敲回车键,除了让机箱发出几声徒劳的“嘀嘀”声外,毫无用处。 当代表着“科学”与“秩序”的太医院宣告失败,恐慌便如同病毒一样,在人心中疯狂滋生。 这时候,人们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剩下神佛。 于是,国师玉机子的舞台,真正来临了。 上清宫的道士们倾巢而出,在京城各大主干道上设下了一座又一座法坛。玉机子本人更是身穿九龙八卦紫金道袍,手持桃木剑,在玄武门外那座最大的七星坛上,步罡踏斗,声称要为万民祈福,驱除瘟神。 无数绝望的百姓跪伏在法坛之下,虔诚叩拜,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这位“陆地神仙”身上。上清宫趁机分发的“仙丹”和“符水”,更是被百姓们奉为神物,一时间洛阳纸贵。 玉机子成功地将这场巨大的灾难,转化成了收拢人心的最佳工具。他和他的道教势力,在这场恐慌中,声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我站在护国寺后山的高塔上,远远望着城中香烟缭绕、幡旗招展的景象,心中一片冰冷。 我清楚地知道,玉机子的所作所为,不过是给系统跑了一个华丽的屏保程序。它能暂时遮蔽屏幕上那些刺眼的错误代码,给用户一点虚假的心理安慰,但对于解决底层的问题,没有半分用处。 真正的“妖邪”,那些被我命名为“芥子”的微生物,依旧在城中的水源里、在人们接触的食物里、在每一个不经意的角落里,疯狂地复制、传播。 这场戏,总有演不下去的时候。当死亡人数多到连麻袋都装不下,当腐烂的尸体堆满街道,当人们发现所谓的“仙丹”“符水”不过是些无用的草木灰时,被绝望和愤怒点燃的人心,将会爆发出比瘟疫本身更可怕百倍的破坏力。 我的预言,正在一步步成为现实。 从了尘断断续续带回来的消息中,我知道,朝堂之上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一部分官员开始旧事重提,翻出了我当初“十日之内,疫病大作”的断言。皇帝在焦头烂额之际,似乎也终于想起了我这个被他供在护国寺里的“圣僧”,派了小太监来传话,让我“静心祈福,为国禳灾”。 这话说得客气,实际上就是让我这个佛教界的代表,也出来走个流程,搞搞“竞品分析”,别让道教一家独大。 我对此嗤之以鼻。 我要等的,不是皇帝的旨意,而是一个人的决定。一个唯一有可能听懂我的“代码”,并且有权限、有魄力去执行它的人。 夜,深沉如墨。 连日的阴霾让京城的夜空看不到一丝星光,只有几轮残月,惨白地挂在天边,像垂死病人浑浊的眼。 禅房里,烛火摇曳。我面前铺着那张巨大的京城地图,上面用朱笔标记的红点已经连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色。了尘在一旁,帮我整理着这几日搜集来的数据,小小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住持,按照您的推演,明日……明日病死的人数,恐怕要超过三百……”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我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地图上,那条从城南屠宰场蜿蜒流过贫民坊的小河,眼神凝重。 这就是污染源。一个巨大的、持续不断向全城输送“病毒数据包”的源头。不切断它,任何措施都是扬汤止沸。 就在这时,禅院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碰撞的金属摩擦声,由远及近。那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势和压抑不住的焦躁,完全不像平日里那些前来上香的香客。 守门的僧人甚至来不及通报,院门就“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一股夹杂着寒夜露气和血腥味的煞气,瞬间涌了进来。 了尘吓了一跳,连忙站起身来。 我却缓缓地抬起了头,目光平静地望向门口。 我知道,我等的人,来了。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逆着月光闯了进来。他身上还穿着那身冰冷的玄色王袍,只是往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袍此刻却显得有些凌乱,衣角甚至还沾着泥点和暗红色的血渍。那张俊美冷毅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平日的从容与审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疲惫和焦灼。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个人像一柄在烈火中反复煅烧后濒临极限的宝剑,锋芒毕露,却也带着一丝摇摇欲坠的脆弱。 是靖王萧无尘。 他身后跟着两名亲卫,却被他一个手势留在了院外。他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跨过门槛,径直向我走来。 他看也没看一旁惊愕的了尘,眼里只有我一个人。那双深邃的黑眸,此刻像两簇在狂风中剧烈燃烧的火焰,里面有焦虑,有决断,还有一种……我从未在他眼中见到过的情绪。 那是卸下了所有防备与伪装后,最**的急切与依赖。 他抛下了所有的程序,无视了所有的规矩,深夜直闯护国寺,不是来求神拜佛,也不是来传达圣意。 他走到我的书案前,双手撑在地图上,身子微微前倾,死死地盯着我,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玄镜,”他叫着我的法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告诉我,该怎么做。” 禅房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仿佛凝固了。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大夏朝最有权势的亲王,这个手握京城防务、杀伐决断的男人,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出了他最真实、最无助的一面。 他没有去皇宫里向皇帝求援,没有去太医院质问那些御医,甚至没有去玄武门外,看一眼玉机子那场声势浩大的法事。 在满城惶然,在所有人都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明之时,他,是唯一一个,选择了“格物之理”,选择了相信科学……选择了相信我的人。 我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像是被这句沙哑的问话,轻轻地撞了一下。 我缓缓地站起身,迎上他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心中所有的计划、所有的数据、所有的推演,在这一刻,都找到了它们最终的、也是唯一的执行者。 我脸上露出了一个平静而坚定的微笑,那是一种程序员在面对一个史诗级难题,终于找到了唯一可行解决方案时的笃定。 “王爷,”我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窗外的风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哭嚎,“莫慌。” “首先,我们需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封城’。” 第13章 第12章 “封城?” 萧无尘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猛地一缩,撑在地图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他显然被我这开篇的第一个函数接口给震惊到了。 我理解他的震惊。在这个时代,“封城”这个词,约等于直接给整座城市的运行系统下达了一个shutdown -h now的指令。这意味着商业停摆,交通断绝,百万生民的吃喝拉撒都将成为巨大的问题。这不仅仅是一个技术决策,更是一个巨大的政治风险。 “对,封城。”我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指尖在那张血色斑驳的地图上,沿着城南那条被污染的河流,画出了一道清晰的界限,“但不是完全封死,而是‘分区管控’。” 我指着地图上疫情最严重的那几个坊区,沉声道:“王爷请看,目前‘病毒’爆发的核心区域,都集中在城南这片。我的推测是,污染源头极有可能就是来自这里的屠宰场和那条流经贫民坊的小河。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立刻切断这个最大的‘污染源’。” 我的思路很清晰,就像处理一场大规模的网络攻击。你不能指望给每一台被感染的电脑都打上补丁,那太慢了。你必须先在交换机层面,把被攻击最严重的核心网段直接物理隔离,阻断病毒的进一步扩散。 “将城南这五个坊区,以及周边可能被波及的三个坊区,列为‘红区’。”我用朱笔在地图上重重地圈出了一个范围,“以王爷京城防务的权限,调派禁军,立刻封锁所有出入‘红区’的街道。人员只进不出,物资由专人统一调配,从外部送入。” “这……”萧无尘的眉头紧锁,显然在飞快地评估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和将要引发的后果,“玄镜,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八个坊区,居住着近十万百姓!将他们彻底封锁,无异于将他们与城中其他人隔绝开来。一旦消息传出,必然会引发巨大的恐慌和骚乱!” “我知道。”我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但恐慌和骚乱,对比整个京城彻底沦陷,数以百万计的人口暴露在‘芥子’之下,孰轻孰重?” 我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凝重:“王爷,我们现在面对的,不是寻常的时疫。它的传播速度和致死率,远超任何典籍记载。太医院的药方无效,国师的祈福也只是安抚人心。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最果决的手段,阻断它的传播途径。而‘芥子’的传播途径,无非就是人与人的接触,以及被污染的水源和食物。” “所以,‘隔离’,是唯一的办法。” “隔离”这个词,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深水炸弹,在萧无尘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沉默了。禅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他盯着地图上那个被我圈出的红色区域,眼神变幻不定,显然正在进行一场天人交战。 我知道他在顾虑什么。这个时代,最重宗族伦理,最讲人情孝道。将病患与家人强行隔开,将一个区域的百姓与外界彻底断绝联系,这在道德上,是惊世骇俗的,甚至可以说是“残忍”和“不孝”的。 这套方案一旦拿到朝堂上,必然会引来滔天的反对声浪。 而我,等的就是他的决断。 良久,他终于抬起头,那双燃烧的眸子里,焦灼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斤,“封城、隔离……还有呢?”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地。成了!这个项目,最重要的“技术负责人”兼“项目经理”,已经拍板了。 “第二,‘居家’。”我接着抛出了我的第二套方案,“所有‘红区’内的百姓,无论是否染病,一律不得出门。病患与家属必须分屋居住,条件不允许的,至少也要保证分食、分寝。所有人的排泄物,必须用石灰进行掩盖处理,不得随意倾倒。” “第三,‘排查’。由官府组织人手,挨家挨户进行排查,将所有已发病的患者集中到一处或几处空置的院落,进行集中收治。这样既可以避免家庭内部的传染,也便于统一管理和观察。” “第四,‘净源’。立刻查封城南屠宰场,清理河道。同时,昭告全城,所有饮用水必须煮沸后方可饮用,所有食物必须彻底煮熟。推广使用肥皂净手。” …… 我一口气将脑海中构建了数日的“公共卫生应急响应系统”框架和盘托出。从宏观的区域封锁,到微观的个人卫生习惯,每一个环节都清晰明确,逻辑严谨。 萧无尘听得极为专注,甚至忘了疲惫。他时而点头,时而追问细节,那强大的理解和执行能力,让我叹为观止。他就像一个顶级的系统架构师,我只提供了核心算法,他就能迅速地在脑中构建出完整的部署方案,并预判到执行过程中可能出现的各种问题。 “集中收治的人手从何而来?太医院的御医怕是不会愿意进入疫区。” “封锁区内百姓的口粮如何保证?强行封锁,若无足够物资,民怨沸腾,后果不堪设想。” “如何让百姓相信‘居家’和‘喝沸水’这些闻所未闻的举措?” 他提出的每一个问题,都切中要害。 “人手,可以从民间招募有经验的稳婆、郎中,甚至是胆大的普通百姓,由我来提供基础的防护和救治培训。” “物资,需要王爷动用您的力量,从京郊粮仓甚至军中紧急调拨。” “至于如何让百姓相信……”我看着他,缓缓道,“这就需要权威。需要朝廷的权威,需要王爷您的权威。” 天色,在我们的讨论中,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当第一缕晨光透过窗棂照进禅房时,萧无尘长身而起,眼中的血丝更重,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他将我写下的那几页写满了惊世骇俗策略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入怀中。 “玄镜,”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撼,有钦佩,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任,“今日早朝,我会将此策,奏请圣上。” “贫僧,静候佳音。”我双手合十,微微颔首。 我知道,真正的风暴,现在才刚刚开始。 大夏朝的早朝,设在太和殿。平日里,这里是帝国权力中枢,庄严肃穆。但今日的太和殿,却像一个即将因为CPU占用率百分之百而崩溃的服务器机房,充满了嘈杂、愤怒和不可思议的“系统报错”声。 当萧无尘将我那份“隔离防疫”之策,以他自己的名义,在朝堂之上公之于众时,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荒唐!简直是荒唐至极!” 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须发皆白、位列三公的太傅陈玄。他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萧无尘的鼻子骂道:“将数万百姓圈禁一处,任其自生自灭,此等同于坑杀!与禽兽何异?此策若行,天理不容!” “太傅大人言之有理!”户部尚书紧随其后,从另一个角度发起了攻击,“靖王殿下,封锁八坊,近十万人口,每日人吃马嚼,所需粮草何止万石?如今国库空虚,京城粮价飞涨,从何处调集如此巨量的物资?此举无异于自掘坟墓!” “不孝!此策大为不孝!”礼部的一位老臣更是捶胸顿足,声泪俱下,“令病患与家人分离,死不得见,此乃人伦惨剧!我朝以孝治天下,若行此策,国本动摇矣!” 一时间,朝堂之上,群情激奋。那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文臣们,一个个化身为正义和道德的卫士,用最激烈的言辞,抨击着这份在他们看来“残忍”、“不孝”、“悖逆人伦”的惊天奇策。 他们就像是一群固守着旧版本操作系统的老程序员,面对一个全新的、颠覆性的架构,第一反应不是去理解其背后的逻辑,而是出于本能的恐惧和排斥,疯狂地攻击它的“离经叛道”。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显然也被这份奏折的内容和朝臣们的激烈反应给镇住了,一时之间,竟也拿不定主意。 而就在这片混乱之中,一个声音,如同一道惊雷,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靖王殿下此法,非但残忍不孝,更是邪魔外道,必将触怒神明,降下更大的天谴!” 说话者,正是国师玉机子。 他今日也破例被召上朝。只见他手持拂尘,仙风道骨地站在殿中,一脸悲天悯人地看着萧无尘:“殿下,瘟疫乃天降之罚。我等凡人,唯有虔心祈福,斋戒沐浴,方能感动上苍,收回神罚。岂可以此等隔绝人伦、有违天和的酷烈手段,妄图与天争命?此举只会火上浇油,令瘟神震怒,届时玉石俱焚,悔之晚矣!” 玉机子的话,无疑是给这群守旧派官员打了一剂强心针。他们立刻找到了理论制高点,纷纷附和,将这场防疫策略之争,上升到了“天人之争”的高度。 “国师所言极是!此乃逆天而行!” “请陛下三思,万万不可触怒神明啊!” 萧无尘站在殿中,面沉如水。他孤身一人,面对着满朝文武的口诛笔伐,像一块在惊涛骇浪中屹立不倒的礁石。他没有辩解,也没有争吵,只是静静地听着,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风暴正在酝酿。 我知道,他也在等。等一个最终的裁决。 龙椅上的皇帝,终于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靖王,众卿所言,不无道理。你这‘隔离’之策,太过……骇人听闻。可有十足的把握?”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萧无尘身上。 他终于抬起了头,目光如电,扫过一张张或愤怒、或质疑、或悲悯的脸,最后落在了龙椅之上。 他没有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反问道:“陛下,敢问太医院,可有良方?” 满殿寂静。 “敢问国师,祈福至今,城中病死之人,是增是减?” 玉机子的脸色微微一变。 萧无尘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金石相击,响彻整个太和殿。 “人命关天!此时不用雷霆手段,更待何时?!” 他猛地转身,环视着满朝文武,那属于亲王和统帅的无边霸气,在这一刻展露无遗。 “城中每日病死过百,尸横遍野,民心惶惶!尔等站在此处,除了空谈仁义道德、祈求虚无神明,可有一人,能拿出半点行之有效的办法?!” “没有!”他自问自答,声如洪钟,“既然没有,那便按我说的办!” 他上前一步,对着龙椅上的皇帝,猛地一撩王袍下摆,单膝跪地,掷地有声。 “臣,萧无尘,愿以亲王之身、京城防务统领之权,为此策担保!” “若此策无效,反致疫情扩大,所有罪责,臣一力承担!若因此触怒神明,天降雷霆,便让那雷,先劈在臣的头上!” “但若此策能救京城于水火,能救万民于倒悬,今日在此殿之上,所有阻挠之人……”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太傅陈玄,扫过玉机子,冰冷刺骨,“皆为我大夏之罪人!” 一番话,说得是斩钉截铁,杀气腾腾。 整个太和殿,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萧无尘这番霸气无匹、近乎于“逼宫”的言论给震慑住了。 这一刻,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手握兵权的亲王。 他,是那个深夜闯入护国寺,将所有希望押在我身上的男人。 他,是在满朝神佛鬼神论中,唯一一个,为“科学”披荆斩棘的战士。 他,是在我孤立无援之际,用他的一切,为我扫清所有障碍的……守护者。 龙椅上的皇帝,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弟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许久之后,他猛地一拍龙椅扶手。 “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