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但优秀毕业生》 第1章 体力不行 夜半,乱葬岗。 “叮……” 随着第一声鬼铃震颤,而后紧接着重重叠音,尖锐的尾音随之蔓延,在耳边形成刺耳的泛音。 宁灵看向四周飘荡的黄色纸钱,它们如雨点般密集地一层一层落下,将弥散的鲜红怨气暂时遮住,转而形成了阴冷诡异的安静氛围。 作为约定成俗的禁地,这里鲜少有人出现。 嗯……不是人的倒很多。 她直视前方,视线阻隔之外,隐隐约约的鲜红身影高比门梁,它佝偻着身体,上半身几乎从腰部折断,杀意迫人,死死盯住了趴在地上,浑身血污的人。 “王公贵族又如何。” 那鬼气森森的血人狞笑起来:“什么世家嫡子,权势滔天,还不是像狗一样趴在我脚下。” 它踩在对方腰腹间的伤口处,狠狠碾磨,直到浓郁的血腥味蔓延开,才一脚踢了出去。 那人伏趴在在腥臭的乱葬岗之上,一身官服早已破碎成泥,全身上下被血色裹满,一动不动的时候几乎与这里的死尸融为一体。 “卑贱的凡人,活该如此”,血人心情甚好地挪步:“将我处以极刑之时,可会想到自己如今的结局。” 那双紧紧闭合的双眸倏尔睁开,极为淡漠地撇了它一眼,瞳色沉郁,似乎依旧是坐于高堂之上公正无私的谢大人。 他张了张唇,沙哑的声音混着血沫,好似每个字都在被凌迟。 “掳杀百姓,奸/淫/妇女,邪术乱国”,他一字一顿道:“虽千刀万剐,犹未过也。” “放屁!”血人怒目:“为求天地玄妙之术,死些人算什么!” 黔首小民,尘土一般。 可惜对方说完就闭上了眼睛,好似力气用尽,又好似丁点注意力都不愿分给它,半点没管血人的暴怒。 板上鱼肉竟也敢无视它,血人震怒不已,身上的红雾汹涌翻滚,忽然间,它露出一抹轻蔑的笑意:“想激怒我让你死个痛快,可惜有人要你万鬼焚身,永世不得超生,谢大人,去和怨魂掰扯你那正气凛然的大道理吧。” “叮……” 泛着血气的鬼铃再次震荡,万鬼哭嚎的嘶吼声隐隐从中透出,暗红的鬼气向毫无反抗之力的人袭去,顷刻之间就将其淹没。 谢玄之下意识屏住呼吸,阴冷的风渗进他的骨头,几乎要将最后一丝触感湮灭。 刺痛,麻木,直到意识飘摇,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他这短短一生,便结束在此了。 下一瞬间,清脆的“咔嚓”声在耳边响起,半空旋转的鬼铃疯狂晃动起来,瞬间炸开,凝聚出的血雾随之溃散。 “谁!” 血人厉声质问。 雾色浓厚,最后一丝月色被乱葬岗中的血气吞噬,只剩下浓稠到化不开的晦暗。 遥看前去,满天纸钱飞舞,一抹白色立于远方高处,下一刻便消失不见,再次出现时,已翩然落入红雾中。 变故突发,谢玄之长睫微颤,半睁着眼眸,灰暗的瞳孔中忽然闯进一束光。 微波澄不动,冷浸一天星。 如月如水,如尘世之外人。 来人素衣着身,乌发随意挽起,一双眼眸如水中月影,澄明之外又添了几分寒气,让人无端想起寒潭千尺冰。 她道:“天地玄妙之术?” 宁灵将眼前的鬼物血人扫过,已窥出底细,真诚发问:“鬼修主控灵,控尸之术乃属下乘,更何况将自己炼化为下等鬼物,自甘下贱,乃是能让祖宗气活的做法。” 她疑惑道:“天地玄妙之术,在哪里?” 血人:“……” 突然有人冒出来,既不控诉你行径恶劣,也不唾骂你手段残忍,开始挑剔你的功法,从源头上打击你的自信。 一定是扰乱心神的卑劣手段。 真是奸诈! “一派胡言!”血人冷笑道:“我之玄妙怎可为外人道也。” 它看向柔柔弱弱的清冷美人:“我劝你休要多管闲事,这小子招惹了不得了的大人物,若你此刻离去,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小命。” “若要和我抢这首功”,它露出怪异的笑容:“自练了这大造化,还未碰过女人呢……” “都说了是自甘下贱,不是玄妙之术。” 她声音清冷,说起粗鄙之词也不像在辱骂,反倒带着无法辩驳的真诚。 宁灵将长袖的衣摆捋好,衣袂飘摇,恍若月神降凡:“而且你容貌难堪,实力孱弱,不在我的道侣选择范围之内。” 血人:“……” 它回过神来,骤然拔高声音:“你骂我丑?!” 宁灵奇怪地撇了它一眼,似乎在疑惑这么显而易见的事为什么要大惊小怪。 “你你你!” 它气的发抖,却无法辩驳。 化身血人之后,便同常人有异,不管从前长相如何,现在就只剩下一滩烂肉。 “小娘们,你在找死。” 它特意选了这乱葬岗,此时夜半时分,阴气正盛,正是鬼物的主场。 它狞笑着:“你得知道,什么才叫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血人身上凝固的红雾重新开始翻滚,鬼气阵阵,直冲向那口出妄言的女子。 “铮——” 一缕比鬼气更加冷冽的寒风袭来,霜白长剑从天而降,直驱而入,极速破开阵眼,轻而易举将红雾逼退,然后悬停了半空。 宁灵握住本命灵剑,剑锋凛然:“怜你坐井观天,不知天地广阔,时人有谓,朝闻道,夕死可矣。” 她平静道:“在死之前,我允你可见高天。” 血人捂住红雾翻滚的心口,声音中带出几分忌惮:“你在说……咳……什么……” 宁灵轻抚剑身,没有半点不耐,再次重申道:“我在说,你,可以死了。” “铮——” 话音未落,凝炼的寒光划出天地一线,黑沉的云层破开一丝极亮的天光,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光吞没。 那是…… 血人睁大双眼,甚至生不出一丝抗拒的勇气。 那是……仙。 剑鸣铮铮,最后化成虚无的回响。 天地俱静。 “忘记说了”,她收回剑,看向死人堆最顶上的那位,“东极丹阙府,宁灵,幸会。” 鹅毛雪花混着纸钱漫天飞舞,落满了红色官服,将男子整个人都淹没进去,倏尔,他身体失去平衡,直接从乱葬岗的顶端磕磕绊绊滚落下来,最终停在了宁灵的脚边。 漆黑的长发散落,露出带着血色的脸,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夜里,都能窥得此人极好的相貌,那抹鲜红在他脸上不似潦草狼狈,倒像是添了一抹艳色似的。 好俊的人。 流畅起伏的眉目之下,是一双灿若寒星的狭长眼眸,他此刻怔怔看过来,长睫定住,仿佛失了魂魄一般。 不过再俊的人也只是萍水相逢。 宁灵解释道:“救你是随心之举,不必挂怀。” 她蹲下身来,将一瓶灵丹放在男子身侧,补充道:“此药为玉露丹,活血生肌,足以治好你的伤。” 她起身离开:“再会。” 刚没走几步,就听见药瓶摔落在地上砸碎的声音,接着是人体支撑不住,重重摔落的钝响声。 宁灵回头。 那人颤抖着手将瓶子里的药全部服用,借助药效站了起来,鲜血混在惨白的脸上,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 他不顾还在渗血的伤口,踉踉跄跄地跟了上来,只不过身体亏损严重,脚下虚浮,没走两步就重重摔了下去。 “仙子……” 他爬向宁灵,雪色落在颤抖的唇上,显得唇更加惨白,刚刚还冷肃的人神情中多出几分鲜活,声音沙哑渴求:“求您,留我。” “亲人已逝,仇人亦死。” 他撑着身体站了起来,晃了几下后已然能站稳,眸中多了几分悲色,又很快被掩了过去,只余下平静。 “谢玄之自知世间再无身归处,只愿追随仙子,报答恩情,了此残生。” 宁灵斟酌片刻,决定相告实情:“我行走人间居无定所,亦没有目的地,甚至连银钱也少有。” 餐风饮露的剑仙之所以餐风饮露,是因为付不起饭钱,听起来有些荒诞,但对于剑修,这都是常态了。 那瓶从药贩手中买来的玉露丹已经是她半数资产了,灵石又在凡人国度活动不开,还要分出一部分养老婆,也就是日常保养淬炼本命灵剑。 再养一个大活人,还是重伤的大活人,她实在捉襟见肘。 她真诚劝退:“真的只是路过,感恩就行,不必报答。” “银钱……” 谢玄之默念着,在残破的袖中开始翻找,最后取出五张沾着血的薄纸递向前去:“这是五千两,金银钱庄通取,出门仓促,便只带了这些。” “年少时曾周游列国,各处资产少许,房产少许,约莫不过百所,田铺数千家,不比富可敌国,但养活仙子与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宁灵看向谢玄之手中的五千两。 他说的少许,和她认为的少许,好像有点不一样。 全身上下掏不出五个铜板的剑仙陷入了沉默。 说了这么多话,谢玄之偏头咳了几声,缓了缓呼吸:“我还会做饭洗衣,端茶倒水,缝衣补鞋。” “我幼时向往仙侠异事,只可惜无甚机遇,今日大起大伏之下心念已决,愿一生追随仙子。” 他字字恳切:“我待仙子之心天地可鉴,求仙子应允。” 倒也不是不行。 至少就不用为了省钱睡破庙了。 宁灵略有动摇:“我再想……” “想”字还没完全说出口,她神色一凛,一股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心念顿感不妙,她迅速掐出剑诀,但想要御剑飞走时已经来不及了。 “哼。” 在第一声冷哼从自己嘴里出来的时候,宁灵就笑不出来了。 “黄口小儿。” 眼前的白衣仙子一改方才的淡然,挑剔的目光扫向面前重伤的男子,像是要将祖宗十八代都翻出来瞧一瞧,看看有无龌龊之处。 “宁灵”斜睨着眼前的凡人:“追随之心,天地可鉴?” 那柄泛着冷冽霜华的灵剑被她执起,伸向前方,顺势一挑,眼前貌若艳鬼的男子便被迫抬起头,与她四目相对。 灵剑光华夺目,与他唇边染上的刺目猩红相互映衬,莫名生出几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你心中何想,我又怎可知,男人总爱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她剑尖微挪,从轻贴下巴移至脆弱的脖颈处,剑锋锐利,寒气逼人,未曾与皮肤真正接触,便已经留下了细小的划痕。 “小子,为证明你的决心。” “宁灵”看向剑尖上沾染的那点温热的鲜红,完全没有移开的想法,丝毫没感觉为难一个重伤的凡人有什么问题。 她轻嗤一声,颇为刻薄道:“过来,决斗。” 宁灵:“……” 显而易见,这突然发疯的行径不是她能干出来的,这种刻薄的话也不是她能说出来的,至于为什么突然前后矛盾,这就涉及到自身绝不能对外说的秘密了。 她的体内有一位无情道剑痴。 【男人只会影响你拔剑的速度】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脑中响起,又开始从头到尾挑剔着眼前接近她的男性。 【你看这个毛头小子,虽然长的……呃……是好看了点,但是长的好看有什么用,一点灵力都没有,跑着都没我走着快,再看这细胳膊细腿……啧……看着清清瘦瘦的还有点子肌肉,有肌肉又怎么样,没有灵力加持,在床上连三天都坚持不住,体力肯定不行,还得你来动……】 宁灵呆滞:……动什么,什么动。 刻薄的剑痴对宁灵叨叨完之后,还不忘言语打击外面的凡人,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微抬下巴,轻蔑道:“你不行。” 宁灵:“……” 纵横修仙界三百余年的天才剑仙缓缓低头,颤抖着手去捂脸,第千八百次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有些人活着,却已经死了。 哈哈。 开文大吉!收藏快到口袋里面来!(扒拉开口袋) 宁灵:好想逃。 听说奇幻很奇幻,勇闯奇幻试试水。 求奇幻大神保佑,不求顺v,倒v就好!(跪)[求求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体力不行 第2章 孤寡剑仙 自记事起,她的心中便时常有一道声音。 那声音自称无名苦修者,记忆残缺,自己是男是女都记不清,只记得曾入无情剑道,意外身陨后漂浮世间,寻找可以继承衣钵的传人。 还在吃奶的宁灵便入了它的法眼。 或者说,硬被绑着上了无情道这条贼船。 宁灵出身簪缨世家,家中乃是几代的高门,家风浩然,无论闹出多大的事,也不过是黑白落子间的拼杀智斗,茶香氤氲间的刀光剑影,是聪明人之间的博弈。 嗯,从她六岁开始,事情就变得有些不聪明了。 中秋家宴上,家里邀请了交好的几家高门一同赏月,她以六岁之身夺过暗剑,擒获贼首,用一句“孱弱至此,不如回家喂猪”而闻名世家。 此事乃剑痴所为,但世人不知。 总之,爹爹震撼,爹爹思索,爹爹纠结,爹爹接受,爹爹狂喜。 从此,一力破十会,一剑斩春秋。 凡有大型宴会,不必劳心守卫轮值,但必请宁灵坐阵,为的就是那份独一无二的安全感。 宁家有仙缘一事也因此传开。 无名剑痴有时虽行事乖张,但对于传承衣钵,修炼道法一事却是严谨认真,将一生经验悉数传下,对修仙之事从不私藏,自她开蒙之后就勤勉教导,时时督促。 在宁家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她在十岁之时便已踏入金丹期,超越修仙界十方仙宗的平均水平,在同年龄段内一骑绝尘。 剑痴谓之:超绝无情道修仙圣体。 应该是天才的意思。 仙宗难寻,仙途遥远,宁家不知自己家十岁的小姑娘已经能战遍凡人无敌手,无伤仙宗中阶弟子,依旧欢欢喜喜地当成瓷娃娃吉祥物来养。 穿着可爱的小裙子,绑着漂亮的小辫子,开开心心地带去别家炫耀,让她软软地叫两声伯父伯母好,然后收获一堆羡慕的眼神。 直到她和青梅竹马的漂亮小哥哥一起玩耍,剑痴蹦出来控制她的身体拍掉对方送给她的糕点,发起了一场掰手腕大赛,狂虐十一岁小哥哥数十次,独留少爷嗷啕大哭,这种炫耀行为才被迫中止。 它说。 【由小看老,此人输了比赛后哭泣不止,足以见心性软弱,难堪大任,亦不是做夫婿的良选。】 【来来来,这本御剑术乃是飘叶宗老祖所创,汲取天地灵气驱使万剑,施展时如漫天柳叶飘坠,美观与威力并存,这不比男人好,跟我念,剑就是老婆,老婆就是剑】 老婆,乃道侣夫妻之意。 宁灵懵懵懂懂,举着自己的小木剑,发出无情道剑修的专属台词:“剑就是道侣,道侣就是剑,男人,狗都不碰。” 汪。 时光荏苒,身量渐长。 正直青春懵懂的宁灵拜别家中,正式进入修仙界第一大门派,东极丹阙府,刚进门便碰上了出身修仙世家,月明风清的天才少年。 少年唇红齿白,笑意盈盈,一袭红衣从鹅黄色的迎春崖壁翻身而下,竟也不比料峭寒冬之后的春色逊色多少。 意气风发的少年少女隔空对视,眼中具闪过一丝惊艳。 剑眉星目的少年靠近,原本肆意的神色中多出一丝僵硬,他沉了沉气,终于压下那点莫名其妙的紧张:“师妹也是今日来入门的。” 他咳了几声,从袖中取出一枚剑穗:“此物是我族庇佑平安之物,今日作为见面礼赠予师妹……” 宁灵眨眨眼,脑中传来声音。 【皮囊皆是红粉骷髅】 宁灵:可他真的好好看。 剑痴首战不利,立刻拿出杀手锏。 【飞星剑典第十一重的使用诀窍是什么】 宁灵立刻敛息:“凝神静气,心无旁骛,将灵力运转大周天一重后,并入御剑术,控剑为飞叶,转圜若流星……” 【飞星剑典第十二重刚刚已传入你识海,去勘破吧】 第十二重乃大乘之作。 宁灵求知若渴,一心二用,沉入识海,去一窥玄妙的第十二重剑典。 “师妹?” 仅仅片刻,她再次睁开眼睛时,就听见物体落地的声音,定睛一看,少年手中的赤红剑穗已然被“她”击落在地,方才的青涩旖旎荡然无存,迎面的是少年认真的脸庞。 “师妹刚刚说,只有强者才配与你结交”,少年行剑礼,做出请教的姿态:“愿向师妹讨教一二。” 宁灵:“……” 结果不必说,天才少年黯然神伤,回去就开始闭大关,三年一出关,次次打上门,回回再闭关。 如此之事,不胜枚举。 三百六十年来,喜欢的不喜欢的,有苗头的没苗头的桃花,通通被一剑斩断。 与宁灵天赋卓绝,半步飞升的剑仙称号一起扬名的还有她冷若冰霜,不近男色的传闻,说起修仙界风云人物的八卦,那可是比仙门正事的传播速度还要快数倍。 例如某些头版:扒一扒那个无情道剑仙不得不说的拒绝名单。 宁灵对此只有沉默地擦剑,偶然梦见本命剑化形成八块腹肌的风情浪子来报恩。 实非她天生寡情。 从小朵朵桃花被斩,被迫孤寡半生,成为修仙界跨境最快的传奇剑仙,至今已有三百六十岁的宁灵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遭逢不测,衣衫破烂,深受重伤的男子,又将那口气缓缓吐出:“刚刚只是开玩笑,不必在意。” 这么重的伤打起来真的会死人的。 “你我仅有今日一面,决斗是谈笑之语。” 宁灵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硬着头皮只想快速结束话题,她收起灵剑,“今日一别,有缘再会。” “我行。” 手中的朔月被另一股力量拉扯住,宁灵回头,眼前的男子定定望着她,眼中是一往无前的孤勇,他徒手抓着剑锋,手心已鲜血淋漓,却半点不见松手,再次重申道:“仙子,我行。” 宁灵:“……” 都这个时候还在意什么行不行。 谢玄之仿佛看不懂她眼中的暗示,一字一句道:“仙子你说的对,谢某想要追随仙子,就要展示出自己的决心。” 他坚定道:“在下接受仙子的决斗。” 虚弱的文人在乱葬岗里找了找,翻出一把还算完好的长刀,别扭地握在手心,缓了几口呼吸,才将刀剑对准了宁灵。 体内的剑痴蠢蠢欲动。 【他答应了,让我来,快让我来】 他道:“若有冒犯之初,还请仙子见谅。” 谢玄之第一次将武器对准女子,虽事出有因,但也不甚习惯,他定了定神,坚定信念,向前冲去。 这是唯一的机会。 怎么这么固执。 脑子里还在絮絮叨叨,剑痴下手没轻没重,宁灵没理它。 她看了眼破绽百出的谢玄之,思索着从哪个角度将他打晕,然后送进某个医馆中,那五千两足以支付他的药资,她会守到他苏醒后再离开。 事了拂衣去,此事可结。 手中的朔月剑阵阵嗡鸣,宁灵反手握灵剑,准备用剑柄击晕对方。 “哐当!” 意料之外的声音传来,身体虚弱的文人脚下一歪,长刀脱手,还没靠近她就在中途被勾绊倒,重重摔在地面,脑袋被某个崎岖的石块磕到,顿时晕厥了过去,没一会儿,地面上就晕开一大滩血。 宁灵:“……” 眼前对方气息逐渐微弱,事关人命,倒也顾不得玩笑似的决斗宣言,她把人扶了起来,草草绑住了伤口。 她向剑痴解释着:“此时出手,乃胜之不武。” 剑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对手,看见对方脸色惨白,满头鲜血,倒也没咄咄逼人,只“啧啧”了两声,评价道。 【此人下盘不稳,不是良配】 至于为什么下盘不稳就不是良配,宁灵选择忽视剑痴时不时爆出来的虎狼之词。 手边的谢玄之气息奄奄,在宁灵的动作之下堪堪睁开眼睛,又很快晕厥了过去,连身体都变得有些微凉。 剑痴顿时叫了起来。 【他硬了,他硬了】 宁灵没忍住:“请注意言辞,是僵硬。” 手边灵力运转,纯正的至阳之气灌入身体,游走在其四肢百骸中,才将泛起的尸僵压下。 “此处阴气太盛,先离开这里。” 宁灵拉起微凉的小哥,念出剑诀,以身附剑,遁形于无影。 顷刻间,一抹流光掠过,原地已空无一人。 * 谢玄之紧闭双眸,白着脸靠在白衣仙子的怀中,感受到鼻尖清冽的气息,他彻底失去力气,更加虚弱地靠了过去。 在绝不会被人发现的隐秘处,染着鲜红的唇角勾起了微不可闻的弧度。 成了。 宁灵出身东极丹阙府,为世间难遇之奇才,入无情道短短几百年就已半步飞升,乃当世第一剑仙。 为人自持,性情冷傲,规矩也颇多,对待追求者甚至有些不近人情。 这么一个冰疙瘩,却成了魔域众多人心中求而不得的高岭之花。 时任魔尊之位,见不得这些俗魔痴痴缠缠,哭哭啼啼,遂亲自出马,准备折了这朵孤傲的冰棱花。 他欲破其道。 无情道又如何。 修仙界这么多年,哪一个修无情道的不是天赋异禀,惊才艳艳,还不是装模作样,欲拒还迎,最后坠入红尘,享人间极乐。 无情道这东西,就是为他们魔量身准备的。 但破道之法,不能痴缠,亦不能放任,需徐徐图之。 宁灵虽冷,做事却极为原则,凡人遇难必不会见死不救。 他潜伏凡间数十年,履历面面俱到,必不会揪出错漏,如今也算得偿所愿。 “咳……” 谢玄之轻咳一声,感觉浑身发冷。 就是做戏做的太过认真,没了魔气护体,确实如同凡人一般,因伤重流血过多而失力晕厥,此刻若不是心脉处流转的至阳之气,或许真要出事了。 “谢玄之……” 伤重之际意识模糊,没过一会儿他便真的昏迷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耳边有轻唤声。 是宁灵在叫他。 本想睁眼,但是眼皮沉重,困意连连,他只得发出些许模糊的声音提醒对方自己醒了。 但这位除了剑,眼中再无旁物的剑仙显然没看懂他的提示。 宁灵放下他,稍作检查:“脑后的伤有些严重,暂时是醒不过来了。” 她环顾落脚的破庙,虽荒芜,但至少棚顶是完好的,满意道:“很不错,比上次的荒地好太多了。” 谢玄之:“……” 他感受了下身下崎岖不平的木板,还有萦绕鼻尖的陈旧腐朽气息,浓郁的潮气贴在身上难受的紧。 听着宁灵满意的声音,他一时间沉默下来,竟不知是夸她能吃苦,还是骂她要求低。 想他在凡间潜藏了这么多年,除了乱葬岗一事是特意所为,其余时间从没在如此粗糙的环境中过夜。 剑修之贫穷拮据,竟不是戏言。 魔尊大为震撼。 正想着,就感觉到宁灵的气息靠近。 “此处太过偏远,况且夜色已深,寻医馆想必来不及”,她解释着,“谢公子,为确保安全,我先暂时为你处理伤口。” 话音刚落,谢玄之就感觉自己身前一凉。 并非鬼气入体的阴寒,而是贴身衣物被拉下,露出的皮肤与潮湿水汽相互碰撞的凉意。 其中还夹杂着呼吸吐露间的温热湿润。 随着衣物落下,莹白的锁骨与起伏的线条落在夜色中,像静心雕琢的白玉雕塑,此时落满伤痕,不见颓败,徒生一份残月之美。 不知是衣物摩擦,还是夜风寒凉的缘故,那抹白润之上骤然多出桃色的薄红。 “仙子……” 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谢玄之勉强从晕眩中挣脱出来,一把抓宁灵的手腕,连呼吸都重了几分:“……不可。” 醒了? 察觉到对方的抗拒,宁灵抬头,发现原本惨白的面容上浮现出难以遮掩的酡红。 她思索片刻,了然道:“医者临诊,唯辨疾痛,不分男女。” 宁灵安慰道:“我虽非为医师,但救治之心同等,请谢公子安心即可。” 剑修一向果断,自认为解释清楚的宁灵避开谢玄之的手,拽上他的腰带,连同下装一起,褪了个一干二净。 风静。 人静。 一室无声。 过了片刻,剑痴迟疑道。 【他好像又硬了】 宁灵看着脸色惨白,再度晕厥过去的人,纠正道:“是僵硬,注意用词。” 社死的魔尊:脑袋一歪,选择真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孤寡剑仙 第3章 你太棒了 被看光了。 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一个光风霁月的世家公子被看光了会如何,谢玄之不知道,他自己倒是有一瞬间真的想死一死。 在晕厥时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这没什么,身上的伤口太多,血流不止是会死人的,她只是出于道义,出于济世救人的仁心才会如此,在黑暗中默念一百遍之后,谢玄之终于恢复平静,有了重新面对生活的勇气。 不过是皮囊而已。 无情道这些人根本不把这些放在眼中,他又何必庸人自扰。 比起这些有的没的,他更应该关心宁灵的态度,会不会因为他的抗拒举动感到不悦,抑或是产生心绪波动。 若是因此引起她的反感…… 谢玄之强制自己思考,可惜越想忽略,脑子中越重现那时候的画面。 夜半,荒庙,二人。 一个独断专行的恶霸,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自己,一场目瞪口呆的闹剧。 反感,反感,还反什么感! 谢玄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脸上红到滴血,手心握拳狠狠砸向床铺:不是,她怎么扒人裤子! 落手的柔软令他顿住。 柔和的阳光从纸窗外透射进来,像被细细筛过似的,一缕缕漫进来,浮动的尘埃在光里轻轻旋舞,将整个房间染上了琥珀色的光晕。 他低头看。 浑身上下的衣服全被换了个遍,原本的残破官服变成了干净柔软的棉布衣裳,干爽的气息扑面而来。 门外有声音传来。 “幸好姑娘送医及时,要是再稍晚一些,这位公子的性命恐怕不保。” 医师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子:“他气血皆亏,这个无碍,用珍稀药材补上就是,只是这位公子有气郁而血行滞涩的症状,用俗话说就是受了些刺激,此为心病,老朽无能为力,若姑娘知晓缘由,便顺其心意好好开导一番。” 老者道:“心平气和,有助于病愈。” “我明白了”,宁灵将一包碎银塞给医师:“多谢,这是药资和诊金,他伤得不轻,这段时日恐怕还要劳烦医师再过来几次。” “好说好说。” 虽说医者仁心,对于出手大方不拖欠的主顾,医师也是愿意在其他事情上多说几句的:“这位娘子,你二人刚来遥城,又是一病一弱,近日还是待在家中为好,即便出门,也应遮掩好容貌,万不可被有心之人瞧了去。” 想到这对年轻夫妇惊人的相貌,医师叮嘱道:“若是让别有用心之人发觉,不仅是娘子你,就连你相公也恐怕要遭殃。” 恶霸抢人的时候,可不管你是男是女。 “多谢医师。” 宁灵又塞了几锭银子过去,却被老者婉拒,他提起医药箱,摆了摆手:“不必不必,给的诊金已足够,这些都是小事,就当结个善缘,老朽还有下一家要去问诊,就先走了,宁娘子留步。” 门外悉索的声音结束,宁灵推门而入,抬头与刚醒过来的病患对上视线:“你醒了。” 谢玄之收敛情绪,低头道:“多谢仙子。” 他轻咳几声,虚虚靠着床背,脸上残留着失血过多的病态,再其之上又多了一抹无法忽视的潮红。 “是发热了吗?” 宁灵毫不避讳,伸出手背去触摸他的额头,还未碰上,眼前的人偏了偏头,避开了她的手。 他墨发四散,顺着肩膀滑下,一部分压在后背,一部分顺着衣领贴了进去,与冷白的皮肤相衬,显得更加令人瞩目。 谢玄之一副谨遵礼教的老古板样,矜持道:“仙子,男女授受不亲。” 似乎还在为昨天的事在意。 宁灵收回手,帮忙开窗散了散浊气。 虽救人心切,到底没有注意寻常男子的心态,如此这般,恐怕已经伤到他的自尊了,一时难以接受也属正常。 剑痴此刻蹦出来看热闹。 【你欺负了人家,是不是该道个歉】 宁灵:不是欺负,是救人。 【别人可不见得这么想,他神思不属,连看你一眼都不敢,显然心思还在昨天的事上】 宁灵轻皱眉:我该怎么做? 剑痴老神在在。 【男人嘛,夸一夸就好啦】 得到解决方法,宁灵想了想,突然道:“很厉害。” 见谢玄之不再避开视线,反而转头看她,宁灵眉心稍稍舒展,自以为切中要点,再接再厉道:“你很厉害。” 谢玄之:“?” 他开口,眼神捉摸不透:“仙子所言何事。” 莫不是哪里露了破绽。 不应该啊。 既然是昨日之事引起的症结,那便要正中要害,这是剑修挥剑的本能,也是宁灵处理事情的习惯。 “昨天,你很厉害”,她结合剑痴的方法,再次整理了下措辞,真诚夸赞道:“也很漂亮。” 无论是相貌还是身材,虽然有伤在身,却也能窥得一二风姿,宁灵虽醉心剑道,不善往来,但符合实情的赞赏还是能说出口的。 她她她,她在说什么啊! 厉害和漂亮这两个词,在昨天那种情况下,怎么样想都不太合适吧。 谢玄之感觉浑身的衣服都轻飘飘的,好像下一秒就能被窗外的风刮走似的,他下意识去合微敞的领口,又想到本来就是要引宁灵破无情道的,手一时僵在半空,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最后他握拳放在唇边咳了几声,任由衣领敞开,半露锁骨。 露就露了,露的有意义也是大功一件,至少宁灵也不是不喜欢看。 他勉强道:“多谢仙子夸赞。” “不必客气。” 宁灵拿出刚刚开好的药包,还有剩下银票和几摞银钱,放在床头:“这是补气血和舒筋壮骨的药,每日一服,不可疏漏,另外这间屋舍的买金和医师的诊金已经付过,这些是剩下的钱,现在物归原主。” 如此这般,此事也该结束了。 “仙子……” 没等谢玄之说完话,宁灵已掐起剑诀:“谢公子好好保重身体,你我今日一别,他日有缘再会。” 剑修的执行速度是修仙者中一绝,宁灵的执行速度是剑修中一绝,没等到谢玄之多说一个字,人便已经化作流光,消失在眼前。 就,就这么走了。 房间里再无余音,仿佛刚刚与他说话的人是一场幻觉。 谢玄之咬牙道:“宁灵!” 这么一走,下次再见面便不知要到猴年马月了。 他狠狠锤向床铺,碰到手边厚厚一叠药包时,却骤然收了力气,眼神微动,将它捡起妥善放好,然后继续恶狠狠锤了一拳窗沿。 木质的窗发出细碎的响声,谢玄之忽然感到指尖针扎般的刺痛,抬头一看,一只黑雾状的小型蝎子正伏在窗外看他。 尾勾上还残留着他的几丝鲜血。 一些供人驱使的鬼魅精怪而已。 正欲随手驱散,他盯着这只傀儡蝎看了一会儿,脑中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驱使傀儡的人似乎还藏在这座城里。 仙门中人,以除魔卫道为己任。 若遥城混乱…… “宁灵啊宁灵。” 想到解决办法,谢玄之心情甚好,向那只蝎子伸出手。 黑雾蝎子顺势而上爬上人的手腕,扬起尾勾,狠狠扎向皮肉之中。 在眩晕来袭之际,他还有闲心把宁灵送的药包揣进怀中,然后观察了下四周没有行人,这才运起魔气,强力轰碎这座落脚的客舍。 “我们会再见的”,他合上双眸,唇角勾起轻松的笑意:“一炷香之后。” 谢玄之:(紧紧抱住药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你太棒了 第4章 被迫挟持 宁灵数了数剩下的几枚铜板,分出两枚递给老板:“一碗馄饨,多放葱花,谢谢。” “好嘞,客官您稍等!” 她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然后看向窗外的景色。 春景宜人,恰如她刚下山那年的繁茂。 剑仙之名只是敬称,并非真的飞升成仙,三十余年前,她的境界便停滞在化神境,无法寸进。 剑痴说,是修心不足的缘故。 【红尘俗世,最宜练心】 于是宁灵开始入凡尘悟道。 刚出锅的馄饨放上桌,她吹了吹热气,半透的薄皮在清汤里翻滚,暖呼呼的香气顺着热气一同飘进了心中。 虽已辟谷多年,但吃饭,开心。 “吃吃吃,吃什么吃,说你呢!” 屋外忽然传来刺耳的刮擦声,像是桌凳在地上摩擦的声音。 彪形大汉在一众尖叫声中闯进门,随意扣住最近的一张木桌边缘,猛地掀翻,上面的瓷碗“哐当”碎了满地,热汤混着菜叶泼洒四溅,又惊起了第二波尖叫。 “老子被圣君大人骂了,你们这些贱民还敢吃饭”,大汉满脸涨红怒气冲冲,喉咙中喘出哼哧哼哧的粗气,活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 “说你呢,还吃!” 食客四散而逃,连老板也不见踪影,壮汉调转目光,看向了整间食肆里唯一剩下的人。 是个女子。 他看清对方的容貌,不由一愣。 遥城什么时候来了这等神仙人物。 刚刚发生那么大动静,这女子还坐在这里自顾自吃着饭,莫不是个聋子。 想到上头布置的任务,彪型壮汉收了收脾气,硬是在那张横肉斜飞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只可惜幅度夸张,依旧显得面目可憎:“美人,是吓傻了吗?” 对方没有理睬他,连眼神都没有分过来一个。 除了聋子,貌似还是个瞎子。 不过没关系,有这张脸就足够了。 壮汉在袖口里掏了掏,拿出一个鼓鼓囊囊的荷包,从里面挑挑拣拣取了一两银子,自顾自道:“住在圣君脚下,受圣君庇佑,便要为圣君服务,这两银子就是你的买身钱,你可有什么亲眷吗。” “姑娘别听他的,这狗娘养的家伙惯会强买强卖,快跑啊!” 从后厨突然飞出一口大锅,将壮汉的话打断,老板端着另一锅热油冲了进来:“你平日里收保护费我们也就忍了,人家清清白白的姑娘,凭什么被你强买走。” 老板强撑着气势,作势要泼油:“你还不离开!” “我离开?” 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壮汉转过身来,不慌不忙:“老东西,你敢动我一下,你全家都得死,我记得你老伴和两个姑娘都住在城北吧。” 老板端着油锅的手猛地抖了一下。 食肆里一片死寂,只剩下微不可闻的动筷声,搅得人心烦意乱。 他可以挺身而出,但家人…… 终于,在一片安静中,宁灵吃完了这碗馄饨,她抬头看向靠在桌边的彪型壮汉,问道:“圣君是什么?” 她道:“他住在哪里,什么模样,品行如何?” “会说话啊。” 壮汉见状,也不去管立在原地和他僵持的老头,转身过来,满脸笑容道:“圣君自然是庇佑我们遥城的神仙人物,性情自是不用说,圣明贤德,仁恩浩荡,处处为民着想,就连样貌那也是天神下凡,能侍奉圣君那可是几万年修来的福分。” 他将那锭银子往前推了推,满眼都是任务完成的喜悦:“圣君大人如今就住在遥城中心的明熙府,姑娘可愿与我走一趟。” 宁灵垂眸:“少了。” 壮汉笑吟吟又从荷包里掏出一锭银子:“如此呢?” 宁灵环顾四周,判断道:“还是少了。” 胃口还挺大。 壮汉再看了眼这女人的样貌,冷哼了一声。 貌美女子常见,美到这种程度的少有,如今好不容易套到了羊,便不能让羊中途跑了。 要是打晕了,伤了肌肤,也会影响成色,既然她自己愿意…… 钱能解决的事都不算事,事办好了,圣君的赏赐可是少不了他的。 壮汉将整个荷包往前一推:“这样总行了吧。” “还不够。” “还不够?!” 壮汉一拍桌子,气地跳起来:“你可不要太得寸进尺……” “咳!” 一道明光如闪电般掠过,而后血沫混着气音便从喉腔中挤了出来,再之后就是重物轰然倒地的声音。 “如此,便够了。” 宁灵捡起那枚荷包,将散落在外的那锭银子也装了进去,她越过已无气息的壮汉,走到老板身前,将荷包递了过去。 “食肆损失严重,这是赔偿的钱。” 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吓呆了,差点油锅砸了脚,缓了好一会才接过荷包:“姑娘……不……仙子……多谢仙子。” “不必言谢”,宁灵道:“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砸了你们的摊子,是该赔偿。” 她撇了眼地上壮汉的尸首,一抹黑色的雾气从他口鼻冒出,悄然飘走。 这人身上阴晦之气甚重,手上必有不少命案。 除此之外,以凡人之身承载这种程度的魔气,其后少不得有人相助。 她回神,问道:“对了,明熙府怎么走?” 老板“唉唉”了两声,连忙压低声音:“仙子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那是圣君大人居住之地,不要靠近为好。” 老板擦了擦脸上的汗:“我知道仙子本领不凡,但也必须劝您一句,遥城之前也来过仙者,勘察一番过后,全都神色沉重地离开了,或许其中还有什么大秘密,仙子万不可以身犯险。” “我明白了。” 宁灵宽慰老者:“并非以身犯险,只是探探虚实。” “就算如此也太过冒险”,老板苦笑着摇头,“我们这些人和圣君就这么忍着,相安无事也就罢了,要是真卷进几条仙人性命,那是几辈子都偿还不清的罪孽。” 宁灵摇了摇头:“命无贵贱之分,若是以价值谈论性命,那才是我道之迷惘。” “轰隆!” 巨大的爆破声响起,耳边荡起阵阵嗡鸣,躁动稍稍停歇,街上传来争相呼吿的声音。 “城东头有处宅院忽然炸了,涌出好多黑雾,那黑雾闻了会神志不清,大家快回家中,关紧门窗!” 城东头的院子不多,她买给谢玄之的算其一。 没过一会儿,又响起新的喊声:“圣君大人出府了,圣君大人出府了!” 这话似乎比刚刚的异象还要吓人,街上除了最开始那两句喊声后,突然变得一片寂静,好似发出声音便是天大的罪行。 无论是哪种情况,都的去看看了。 老板的声音从后厨传来,他在刚刚的变故中躲了起来,悄声道:“仙子仙子,快先进来躲躲!” 宁灵摇了摇头,手中灵剑已出,目光所及之处顿时寒光漫天。 “东极丹阙府,宁灵。” 她看向天边滚滚而来的黑云,缓缓道:“欲斩一魔,送与遥城。” 东极丹阙府? 即便身处凡尘俗世,也不会对天下第一仙门毫不知情。 宁灵……这个名字也颇为熟悉。 老者被寒光雪色晃了眼睛,再次睁开双目时,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宁灵……宁灵……” 他念叨着这个熟悉的名字,拉开柜子,将珍藏的修仙志异取了出来,翻开第一页,入目便是一位临江而立的女子,神姿飘摇,负剑而行。 “东极丹阙府 宁灵”几字翩然落于纸上。 撰书人在一旁写到:此君之剑术,冠绝当代,为当世第一剑仙,实至名归,如有异议,你行你上。 底部还有小字:下手忒狠,不打帅脸,容姿上佳者可去小紫云峰一试,会少些疼痛。 老板:“……”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 圣君看着满天飘散的黑雾,弥漫的魔气将厚重的云层都染成墨色。 他记得放出去的傀儡也没这么厉害。 莫不是他的傀儡术又精进了,魔偶傀儡在外自行吸纳天地之气的能力又加强了? “圣君大人,里面就剩这一个活物了。” 前去探查的小兵回报,身后跟着的数只蝎型傀儡形成阵列,合力拖过来一个昏厥的男子。 小兵掀开他散落的黑发,将那张面如冠玉的脸露了出来,嘴上恭维道:“恭喜圣君,又得一称心傀儡。” 被称作圣君的男子蹲下身来,伸手探了探这人的脉搏呼吸:“确是蝎毒所致。” 他感受到傀儡的提示,循着链接追了过来,便到了城东这处坍塌的院子。 最开始的那只蝎子也塌进了房屋里,为了护着这具称心的身体,已经断成了两节,结束了忠诚的一生。 他又探查了几遍,彻底确认眼前这人是个凡人,还是个有伤在身,气息微弱的凡人,又将神识扫向周围,没有察觉到异样后,这才将心缓缓放了回去。 虽说这弥漫的魔气有些奇怪,但也许傀儡蝎死时爆发了所有积攒的力量,才将这人保了下来。 如此一想,也就不奇怪了。 “你们退下。” 他挥退所有人。 圣君,或许该称他为百面圣君,以妖身入魔,擅长操控傀儡,与普通傀儡蝎不同,他精心培养的人傀分身,可是能拥有与本体同等的力量。 人傀材料的选择苛刻,每个都珍贵无比,眼前这个,正合心意。 “这张脸很快就是我的了”,他眼神痴迷,黑色的指甲即将抚摸上对方的脸,却在顷刻间动弹不得。 只因对方扣住了他的手腕,将他的动作挟持着动弹不得,顷刻之间攻守异位,百面圣君赫然抬头,与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对上。 这是…… 要杀了他的眼神。 没等百面圣君从巨大的惊骇中挣脱出来,一道凛冽的剑光从天际划下,破开浓重的黑云,即将劈向他的头顶,电光火石之间,躺的那人迅速起身拖着他躲过。 那道剑光落在旁处,划出巨大的纵深沟壑。 百面圣君咽了口唾沫。 那东西差点就把他的脑子剜出来了。 黑雾散去,一抹白色悄然落地。 她目光如炬:“竟能躲过我的剑,确实有几分本事,也难怪能在这遥城作威作福。” 白衣仙人显然升起了几分兴趣,振剑而立:“再来。” 是修士。 还是剑修。 百面圣君面露难色。 谁想和剑修打,能躲过剑光的另有其人,他现在只想逃得远远的。 脚下缓慢移动,嘴上欲要解释,没成想还没开口,自己的手腕就被一股巨力牢牢抓住,几乎快要折断。 刚刚不知道什么原因躲在他身后的男子突然上前一步,控制着自己掐住他的脖子,形成挟持局面。 被迫挟持他人的百面圣君:“……” 这男子难受地咳了几声,虚弱道:“仙子,此子心性狠辣,要做鱼死网破之举,玄之不愿成为妖魔的要挟工具,愿以死破局。” 他难受地吸了几口气,似乎真的被掐住了脖子:“我亲人已逝,只望来年今日,仙子能在我的坟上送上一枝绿梅,便此生无憾了。” 心狠手辣的百面圣君:“……” 感受着抵在他妖丹上的冰冷魔气,似乎他敢多说一个不中听的字,那些狂躁的魔气就会将他的妖丹切割成无数碎块。 百面圣君噙着泪,宛若精分一般,恶狠狠道:“离开遥城,否则杀了他。” 一边是仙门剑修,一边是魔道大能,怎么卷进了这种战局。 满心悲凉的圣君脑中灵光一闪,顿时勘破其中关窍。 遭了,今天被仙魔二道做局了! 这两合起来,灭的是我啊!!! 百面圣君:喜欢蝎子,人傀,漂亮美人,讨厌绿梅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被迫挟持 第5章 自有节奏 暮春大雪。 百面圣君看着飘落下来的雪花,感觉自己比话本里的窦娥还冤。 浑身说不出的冰凉难受,一颗心七上八下,恨不得整个人埋进地缝里,才不会夹在如此危险的局面。 谢玄之视死如归:“仙子,动手吧。” 这人正演得起劲,可怜圣君他老人家前有虎后有狼,心惊肉战地手抖,刀都快握不住了。 他正忙着筛糠,就见眼前的白衣剑修停顿片刻,而后浮空而立,灵力疯狂汇于剑上,比方才那一剑的威势更甚数十倍。 这是杀招。 此剑若是落下,所及之处被万千凛冽剑气千刀万剐,绝无活口。 百面圣君:“我,你,你们!” 这就动手了,你们不是认识吗,连谈判都不谈判的吗,好歹多说几句话寒暄一下,人死之前不都是要交代一长串,说不完就绝对死不了的吗! 这对吗。 这不对啊啊啊! 他着实没忍住,弱弱道:“大仙,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不过这微弱如虫蚊的声音并没有惊起任何波澜,眼前的白衣仙子眼珠子动都没动一下,眉目微敛,却是佛口剑心。 她柔和声音:“你方才所言我已谨存于心,往后年年今日,定赴君墓,陈绿梅一枝,酒一杯,闲聊数句,将此段事迹奉为佳话。” 剑光愈加明亮。 她道:“君可安心去了。” 谢玄之:“……啊?” 他沉默了一会,逐渐浮现出疑惑。 这对吗。 这招以退为进使出来怎么和书上写的不一样。 谢玄之感觉自己死不瞑目。 同样觉得自己死不瞑目的百目圣君满心悲凉,视线在这俩瘟神中间调转,最终牙一咬,心一横。 拼了。 察觉到禁锢在妖丹上的魔气出现波动,他当机立断,一掌拍向眼前的男人,飞速拉开距离,然后遁地而逃。 这一掌可不轻,谢玄之飞向宁灵的方向,迫使她分心,收了灵力,伸手去接人。 好机会! 遥城是绝不能呆下去了。 借此空隙,百目圣君逃之夭夭。 宁灵刚接住谢玄之,怀中的人就吐出一大口血,虚弱地靠在她肩膀上,宛若一朵即将凋零的茶花,他半睁着眼:“仙子别管我,快去追人。” 多么美好的品德。 多么委曲求全,善解人意,一切顾全大局的光辉形象。 妥了。 余光看见宁灵神色动容,谢玄之刚刚被击溃的信心稍稍回复了些许。 这还拿不下你。 哼。 宁灵:“嗯。” 看来还算清醒。 她想也不想地把人放下,掐起剑诀就要追出去,察觉到身后有异样,诧异回头道:“你拽我做甚。” 真是个木头。 死死抓住她衣袖,谢玄之望着这块硬邦邦的木头,狠狠磨了磨后槽牙,才将火气压住,放柔了声音:“可能是惊惧后的下意识反应,我一个人呆着,总感觉有些胸闷气短。” 他白着一张脸,风吹欲折,脆弱无比。 宁灵“嗯”了一声,完全没有察觉到言外之意:“你这种症状需得练胆,若有时间,往后我带你多去几趟厉鬼窟历练历练就好了。” 她利索地扯开袖子。 因为反作用力,谢玄之脑袋“咣当”磕在了地上,响地有些突兀。 谢玄之:“……” 说她不懂,她还知道安慰人。 说她懂,她把人往厉鬼窟带! 这回真是胸口闷的疼,谢玄之使劲咳了几下,感觉胸腔里的淤浊之气再不顺顺就快炸了。 这女人就没有心! 他可是重伤! 放着不管就会死的重伤! 就给他“嗯”了一声,就走了? 从前日开始积攒下来的伤病被这一气瞬间爆发,眼前猛地发黑,谢玄之有些难受地覆上心口,喘息时胸腔中带出血沫混在一起的杂音,咳了几下,一股撕裂般的钝痛密密麻麻地涌上来。 那蝎妖可没有留手,一掌正中心脉,若他是个普通人,现在早就魂断归天了,哪里还能撑着再说两句话。 宁灵此人果真冷情冷性,也怪不得旁魔会碰上一脑袋冰渣子,连往日的傲气也全折了进去,整日酗酒买醉,失意颓废。 他闭上眼。 冰冷的凉意从四肢百骸渗透进来,身体一动不动,感受着濒死感的逼近。 捱过最难受的片刻就好,就如同他以往经历过的千千万万次,埋进土里,痊愈,苏醒,从坟冢里爬出来。 “醒醒!” 似在远方又似在耳边的声音传来,带着暖意的手抚上他的脖颈,轻轻压下去,顿住,谢玄之有些恍惚地睁开眼睛,一抹亮色先于天光进入失焦的瞳孔。 那人将他扶起,单手开药瓶,一颗泛着温润光泽的玄纹丹被塞了进来,磅礴精纯的药力顿时在体内散开,修复着每一处破损。 是……宁灵。 重新聚焦的眼眸微动,有些失神地看着她。 “你醒了。” 宁灵动作稍停,似乎松了口气,没有立刻离开去追蝎妖,而是开了乾坤袋取出一瓶丹药,言简意赅:“玉露丹,你知道的。” 给他的。 谢玄之缓了口气,勉强扯出一丝笑:“多谢……” “谢”字还没说完,她点过头后便化作剑光没了踪影,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清冷梅香还萦绕在鼻尖。 天光洒在额前,刺得眼睛生疼,谢玄之脱力躺倒,将手挡在眼前,沉默了一会,才抬起手臂将整瓶丹药打开,倒进嘴里。 宁灵此人,倒也不似传闻那般可怖。 他放下空的丹药瓶,顿了顿,将它和之前的药材包放在一处,整理好后,仔细地放进宽袖中。 压下刚刚猝不及防错拍的呼吸,谢玄之长舒一口气,捂了捂胸口越发躁动的心跳声。 估摸着是丹药的原因。 抬眸看向远去的剑光。 至于对付宁灵,他自有节奏。 * 宁灵拔出朔月,溅开的鲜红顺着剑身流下,长剑一甩,便已光亮如新。 蝎妖,也就是百面圣君。 残败的蝎妖尸身躺在地上,双目惊恐睁大,瞳孔已失去光彩,面上还残留着深深的惧意。 除这具身体之外,地上还各有五具,有男有女,面容俊秀美艳,俱是供其操控的人傀。 六人中,她斩五具人傀,最后的本体另有人处理。 “师妹!” 来人红衣烈烈,自雪光中走出,眉目微敛,于洒脱肆意中多了几分沉静。 他利落收剑,跨过蝎妖尸首,来到了宁灵的面前。 宁灵抱剑,行同辈礼:“师兄,久未相见,一切可安好。” “师妹,一切安好。” 简云深道:“寒光几年不见你,倒是甚为想念。” 寒光,是他本命灵剑的名字。 悬浮在他身侧的剑有悖于自己的称谓,热络地绕着宁灵转圈,就差多条飞速旋转的大尾巴,被宁灵的佩剑狠狠敲了一下才委屈巴巴地缩了回去。 “朔月……呃。” 宁灵看了眼一动不动的高冷佩剑,硬着头皮道:“朔月也时常想起你们。” 朔月,怕不是想着怎么砍人。 简云深往旁边撇了一眼。 寒光潋滟的灵剑在空中悬停着,平和从容,看上去并没有攻击性,但得益于从前的教训,他和自家灵剑同步往后退了半步。 同门师兄妹之间的退让怎么能叫怂呢,那是谦让,是友善,是大爱。 师尊一定会以此为荣的。 略过寒暄话题,简云深正色道:“此处距离遥城颇近,师妹追捕的这妖邪可是从遥城出来。” “不错。” 宁灵道:“城中百姓称他为圣君,受其压迫,供奉面容姣好的男子与女子,这些人傀就是他以此炼制而成。” “遥城魔气已除,但这百面圣君所逃亡的方向乃是越溪镇,我恐再生事端,遥城事了之后得再去一探。” 她问道:“对了师兄,你来遥城又是为何?” “我此行是专程来找你的。” 简云深脸色郑重无比:“我有一事,还望师妹应允。” “师兄请说。” 难道是东极丹阙府出事了,但以他们宗门的底蕴,谁欺负谁倒也说不准。 宁灵一顿。 莫不是苦主找上门来了。 简云深沉声道:“自上次一别,我闭关剑庐,得一至理名言,若人与人硬要相比,只会徒增愤懑,相处时需心平气和,端茶煮茗。故于剑道终有所悟,人生苦短……” “我想受点这个年纪不该受的苦。” “喝”,简云深提出一壶香茗扔了过来,然后握剑抱拳:“师妹,决斗!” 宁灵:……悟了个什么啊。 刚想拒绝,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狂妄至极。” “她”刻薄地挑剔着:“上次的伤还不够你回味吗,这次又想怎么输。” 宁灵:“……” 剑痴拉仇恨拉的那叫一个准。 果然,对面的简云深眼中肉眼可见地燃起了小火苗:“求师妹不吝赐教。” 她身体刚刚能动,抬头就看见一道凌冽寒光朝她袭来,灵气勾动间甚至引来了紫雷降世。 汹涌雷光骇然落下,正对命门。 宁灵:……行吧。 她握住正在嗡鸣的朔月,迎雷而上。 友好地结束了一局,宁灵扶了把师兄,看着他颤抖的嘴角,关心地问了一句:“还好吗?” 简云深将震得发颤的手臂往后背去,嘴上勾出一个风轻云淡的微笑:“力度略轻。” 他满头大汗,白着嘴唇:“若是再来一局,也未尝不可。” 宁灵:“……” 她很给面子地递台阶:“我倒是有些累了。” “这样呀,那就不凑巧了”,简云深轻咳道:“咱们改日再战。” 宁灵:“那便多谢师兄体谅。” “哪里哪里,都是做师兄应该考虑的”,他动了动麻痹的腿,笑容一僵,脸也烧红了起来:“师兄好像有些旧伤复发,不知师妹可否搀扶一二,先回遥城歇息片刻。” 宁灵憋笑:“固所愿也。” 简云深:这个年纪的苦也太苦了。[爆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自有节奏 第6章 初来乍到 宁灵打开门,新租的小院门口又多出几篮果子,泛着新鲜的露珠,看得出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她招了招手,远处刚送完东西的孩子哒哒地跑回来,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问道:“仙子,还有什么吩咐吗。” 她取出几串糖葫芦,俯身:“看你长得可爱,送你的。” 见扎着麻花辫的孩子欢天喜地地安全跑回家,宁灵才将篮子提了回来,放在了院子里大小不一的编织筐之中。 简云深正在擦剑:“又是乡民送的?” 宁灵点头。 自从半月前她一剑斩断明熙府,将蝎妖的尸体拖了回来,震散了满城魔气,就不时有人上门送些瓜果蔬菜。 嗯……还有些许奇珍异兽。 “哞!” 一头断角的青牛从后院撞了出来,身上架着只正在扑腾的肥鸡,鸡飞牛跳的混乱后,泛着薄汗的清俊青年也赶了上来。 谢玄之手疾眼快一把抓住梗着脖子的红冠肥鸡,还没松口气,前方的青牛就发起了狂,甩着蹄子朝他撞了上来。 片刻后,牛蹄已经高高扬起,就要朝他砸下,劲风从眼前划过,激起刺痛,逼得人不得不合上了眼睛。 “小心。” 宁灵拉住缰绳,抬脚顶住扬起的牛身,凭借着力气强行将它拉停,然后巧劲翻转,让青牛腾挪位置,手法利索地遮住牛眼睛,将它赶回了后院。 她拍了拍手,看向谢玄之:“你伤重未愈,这些杂活交于我与师兄即可,方才可有受伤?” “不曾。” 谢玄之长舒一口气,露出些笑容:“多亏仙子及时搭救,并没有受伤。” 他扬了扬手中的鸡:“伤势早已无碍,今日是想下厨煲一顿鸡汤,仙子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很快就能好。” 这半月来虽然平淡无波,但只要能留在宁灵身边,何愁没有激起涟漪的那一天。 谢玄之心情甚好。 “不必了。” 宁灵叫停他的动作:“多谢玄之的好意,不过算算时间,我也该离开了。” 谢玄之抓鸡毛的手一僵:“离开?” 宁灵点头:“当初斩杀蝎妖时,你与师兄皆是伤重,所以暂时留在遥城修养,现下已然无碍,我也该独自启程前往越溪镇一探。” 要是再不逃的话,她怕简云深拉着她继续比试决斗,到时一传十十传百,那些“故友”全找上门来,遥城成为新一届仙门比试大会也并非全无可能。 还是先走为妙。 “对了。” 宁灵双指并拢,划出两道剑气符:“这两道剑气你们各自拿好,以防生变。” 使用她的剑气符抵御敌人,若外敌一击未死,也不必慌张,因为剑气本尊会及时突脸补上最后一击。 她告别:“二位,有缘再会。” 正要捏出剑指,宁灵就感觉到胳膊一重,安静擦剑的师兄按住了她的左胳膊,沉沉道:“师妹,多日不见,师兄有许多心里话想要同你说,这便同你一道去。” 不过是初战不利罢了,师妹踪迹难寻,若是错过就此回去闭关,再次相见便不知何时。 简云深目光灼灼。 绝不能放她走。 宁灵:果然贼心不死,想捉她比试。 剑痴“啧啧”两声。 【哪门子的心里话,输掉一百二十八次的心得体会吗,那真是从没见过的新奇体验】 宁灵:一如既往的优秀毒舌水准。 她灵活避开简云深的挟制,立即捏出剑诀,忽然感觉手边又一重。 “仙子。” 谢玄之在右边轻拽她的衣袖,眉眼间满是认真:“仙子的丹药很管用,在下已经能自如行动,越溪镇中繁荣非常,花销颇大,在下愿一同前往。” 好不容易有些进步,数十年心血怎可就此放手,决不能让她就这么跑了,还有这位师兄…… 潜伏的魔尊暗暗撇过去一眼。 貌似是个大威胁。 宁灵停住动作。 银钱。 确实是个大问题。 【我见此人对你心怀不轨,若是放任下去,恐酿成大祸,依我之见,必须尽快处理,不如让我来……】 宁灵沉默片刻,一摸口袋,仅剩的五个铜板彰显着微薄的存在感。 她道:我们没钱。 剑痴话到嘴边转了个弯。 【不如让我来看看,唔,面相倒也真诚,想必和那些祈求风调雨顺,家国平安的凡人一样,是诚心过来供奉的,让他先给五百两看看实力】 宁灵:“……” 真乃灵中俊杰。 实力倒也不必测试,之前买下院子,还有这阵子的花销都是他包圆了,她和师兄两个著名贫穷剑修的荷包加起来再倍数,都比不过一个谢玄之。 但若应允,历练之途带上一个凡人,却是从未有过的事。 谢玄之见她犹豫,脸上浮出郑重之色,作势鞠躬,身体却往后倾斜:“望仙子首肯……咳!” 宁灵手快拉住扬起的衣袍,稳住他的身体,偌大的高个萎靡地躺在她怀中,唇边溢出一缕嫣红的血,顺着弧度滑落至喉结,然后没入衣领中。 他奄奄一息,扯出笑:“仙子,我无碍,不必忧心。” 宁灵看旁边:“怎么回事?” 简云深蹲下号脉,微微拧眉:“之前伤重用药快速愈合,没有仔细调养,残留的淤积魔气潜伏进身体四处,明面上看起来伤愈,但其实已经伤至肺腑,一旦爆发,便棘手了。” 宁灵:“可有治愈之法?” “门内药庐的紫霞丹可解,但这品丹药时用时炼,且还需时间集齐灵草,我传讯回去,约莫两月即可”,他看了过来:“在这段时间,他需得灵气时常蕴养,否则不出三日就会暴毙身亡。” 谢玄之气息微弱,暗自观察着面前人的神色,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抗拒表情,他轻喘了几下,欲擒故纵:“仙子,不必为我烦忧,左右早该死在乱葬岗,如今不过是……” “好说。” 宁灵斩钉截铁:“既如此,就跟着吧。” 谢玄之满腔的话堵在心口,他轻轻“啊”了一声,显得有些呆愣,他憋了一会,实在没忍住不解:“可我是累赘。” 为何没有权衡,没有犹豫,甚至没有思考,就决定带上他这个明显没有利益的“凡人”。 放在袖中准备拿出来主动奉献,用来攻心的银票和宝物也没了用处,他曲了曲手指,一股微弱的电流顺着指尖蜿蜒而上,直直钻进心口。 “怎能妄自菲薄。” 她道:“玄之会编织草筐,会下厨煮饭,勿要以短比长,你心性坚毅,若有灵根,恐怕并不逊于我与师兄。” “更何况你的命,很重要。” 那股电流缠着心脏,缓缓收紧。 虽说听闻仙修信奉济世救人,但这份济世猝不及防地落在他身上时,却滚烫地有些吓人。以算计碰赤诚,即便顺利达成目的,但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撞地鲜血淋漓。 谢玄之压下心中的悸动,暗自提高了警惕。 区区攻心之策,尚在他的节奏中。 “我师妹鲜少说这样多的话。” 简云深将人扶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别说这样丧气的话,她想救的人,还没有留不下的。” 他顺势道:“师妹,走吧。” 宁灵撇了一眼:“你也去?” 没能蒙混过关的简云深顿时嚎出了声:“我发誓不会让他们发现的,师妹,宁师妹,好师妹,看在小紫云峰上日日望徒成龙的师尊的面子上……欸,师兄好像突然旧伤复发,飞不回去了。” 闭关还能闭出厚脸皮。 宁灵叹气:“只两月时间。” “没问题!” 刚旧伤复发的师兄顿时直起了腰,拉上还在发呆的病号作势要走。 “嗯?” 谢玄之顿时抬头,朝宁灵方向望了一眼,脸上写着微妙的抗拒:“仙长等等!” 简云深道:“谢公子,半月来你我情同家人,不必客气,今日我先载你一程。” 谢玄之:“……” 谁跟你情同家人了。 他虚弱地探出手,一句“仙子”刚叫了半个字,下一秒胳膊就被扒拉了回去,心愿达成的师兄大方道:“灵气也包够,我先给你输一段。” 谢玄之:“……那真是多,谢,了。” “不客气。” 简云深没发现身旁人眼底的扭曲,直接掐起剑诀,哥俩好地勾肩搭背:“师妹,越溪镇见。” 御剑可使人瞬息之间疾行千里,很快临时组成的队伍就在目的地落脚——越溪镇最大最贵最豪华的客栈。 炽热的灵气在体内运转一周,然后缓缓散去,宁灵收回手,叮嘱道:“近来好好休息,勿动神思。” 吩咐完伤患注意事项后,宁灵落座,看着一大桌子漂亮的菜色感觉心情都畅快了不少。 辟谷之后就鲜少吃到正常吃食,更别说这般费钱的菜品了,她抬头看向端坐着的谢玄之,语气前所未有地郑重:“有你真好。” 心情愉快,灵气畅通,剑痴也感慨着。 【有钱真好】 谢玄之放在腿上的手一紧,抬头再看去,刚刚投过来的目光已经转移,白衣剑修安静地着筷,神色没有变化,依旧清冷若寒梅,只有动筷的速度加快了些许。 这是何意。 他放空揣摩着,总感觉这人像是蒙上了一层纱,却实在揭不开,闹得人有些吃不下饭。 眼神挪向旁桌,耳边的声音也清晰了起来:“你的意思,那妖孽的传闻是真的?” “那还能假,我表叔的舅舅的妹妹的大姑的儿子的侄女的表哥的外甥就是上一起凶案的受害人,死状枯槁,貌似是被吸干了精气。” “可有应对之法?” “那东西来去自如,就连路过的仙人都寻不到踪迹,我们这些人被盯上恐怕就……” 一阵阴风起,吹得人心底发凉,交谈的食客顿时住了嘴:“快莫提,吃饭吃饭。” 噤声后,其中那位较为靠近的食客恍惚间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往旁边一转,正对上谢玄之淡漠冰冷的眼神,残存的惧意猛地蹦了出来:“看什么看,小心老子挖了你的眼睛!” 眼前的玄衣男子缓缓低头,脸色苍白,看起来身体不太好,微微咳了几声,再抬头时,眼中蒙上了薄薄一层雾。 “仙子,在下无碍。” 他垂下头又咳了几声,再移开手时,唇边便多了一抹血色,脸上挂着黯然的神色:“真的。” 食客:“?” 说一句这就就就咳血了。 不知哪句话刺激到了食客的神经,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小子别在这里装模作样,患了痨疾还敢出来抛头露面,莫不是早知道自己要死,还带拉上几个垫背的,真是让父母先辈为之羞愧。” 谢玄之低头,似乎被勾起了伤心事:“我父母亲人早亡……” “我管你谁早亡,你这肺痨鬼,快快滚出去!” 食客说到激动处,甚至上手推搡人,刚刚碰到对方肩膀,还没用力,这人就摇晃着侧倒在地,领口也被勾的有些凌乱,额前的黑发散了几缕,隐隐绰绰遮住了泛红的眸子。 食客顿时青筋狂跳:“还在装……” 也不知哪来的气性,他只觉得满腔怨气无处发泄,望着这人徒增厌恶,一手高高扬起,作势要打一个响亮的耳光。 一道银光闪过,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分寸不能进,白衣女子剑鞘横斜,抵住了他的动作,轻轻一弹,食客便感觉有股巨力袭来,向后退了数步,直接压上了自己的桌子。 只听“咔嚓”一声,红木桌子应声而裂。 一直安静动筷的白衣女子抬眸,冻的人发慌的眼瞳直看过来:“道歉。” 谢玄之:她为我出头,她在乎我……以后孩子要叫什么名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初来乍到 第7章 狐狸异香 银光掠过,食客瞬间感受到横在脖子的长剑,似乎再往前半寸,就能让他血溅当场,酒壮怂人胆的那点跋扈顿时破了个干净。 这把剑是怎么出鞘的,没人看见,它会如何抹了自己的脖子,当然也没人能阻止。 食客抖着嘴唇,扑通跪倒:“这位公子,是我猪油蒙了心,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 见谢玄之没说话,食客撇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白衣女子,吓得“嗷”地抱住了他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喊着道歉:“您就原谅我吧,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两岁孩童,我不能死啊!” 和他同桌的食客也被这变故惊到了,想拦却不敢拦,只得满头大汗地帮着说话。 “张兄家境凄凉,伯父革职流放,伯母浣衣养家,未出阁的妹妹被强盗掳去当了山大王,弟弟也被卖进了怡红院做了花魁,儿子赌博输了几千两,就连他自己也身患绝症,药石无医,准备卖身为妾,这才铸成大错。” 还跪着抱大腿的张食客:“……” 他咬牙切齿:“我谢谢你啊。” 同桌的食客:“客气客气。” 谢玄之沉默片刻。 现在编造故事的水准竟然如此炉火纯青,看来他要学的还有很多。 他叹道:“也是可怜人。” “多谢公子,多谢几位大人!” 吓破胆的食客毕恭毕敬地赔完罪,将客栈桌椅复原,得到谢玄之首肯后,又硬塞了赔偿的银钱才火燎腚似的逃开了。 【这么假的说辞他也相信】 宁灵:善心难得。 【看着还挺机灵的,居然这么好骗,之前摔那几下是不是给头摔坏了,好好的漂亮脸蛋,以后怕是会变成只剩脸的傻瓜美人,这要是办事的时候,他连动都不会动了怎么办】 宁灵:“……” 虽然早就习惯剑痴的调性,但时不时来这么一下,还是觉得分外“惊喜”。 她拒绝同流合污:不可妄议他人。 吃完最后一口饭,宁灵起身:“天色不早了,先回房间休息。” 刚来客栈时就定下了三间上房,掌柜早就差人打理好房间,吃穿用度一应周全。 宁灵依次推门进入房内,神识扫过,确认安全,才回到走廊,和简云深并肩,放轻声音交谈:“那食客所说的妖孽作祟,师兄可有眉目?” 她抬手,一缕稀薄魔气正在手心扭动,合十掌心,凌冽的灵气瞬间溢出,搅碎魔气:“是从那食客身上揪下来的。” 简云深抱剑:“此地风水正盛,清气徐行,按理来说不应有妖邪滋生,不过既然有魔气潜伏,还诱普通人向我们发难,那吸人生气的妖孽恐怕也不算讹传。” 他断言:“今日之事多半是试探。” 宁灵散了散指尖的灰烬:“那就静观其变。” “对了。” 她问道:“谢玄之呢?” 从刚才开始就没见他人影。 “他伤重未愈,精神头不佳”,简云深扬了扬下巴:“你探查完第一间客房后,他就进去先歇息了,就那间。” 掌柜给他们安排的三间房相邻,谢玄之住在走廊拐角尽头的最后一间,正靠窗外湖景,南北通透。 简云深道:“他与此事无关,不过离咱们太近,难免会被牵连误伤,不如过几日寻个由头送去宗门内养伤,干净利落,倒也是个两全之策。” 宁灵点头:“师兄说的不错。” “是吧。” 简云深活动了下肩膀,往窗外看了眼:“欸,已经这个时辰了。” “我得回房了,今日的修炼还没有完成”,他正色道:“勤勉自我,持之以恒,修为定能稳步提升,师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师兄弱。” 看来他收藏的话本子又更新了。 宁灵配合道:“那便恭祝师兄神功大成,早登举世第一人。” “好说好说”,简云深按住嘴角,矜持道:“师妹明日见。” “明日见。” 随着房门关闭,走廊中安静下来,宁灵站定,在走廊范围布下警示阵法,才推门进入自己房间。 蝎妖最后逃亡的方向就是越溪镇,且刚进来就遇见了魔气……还是探一探为妙。 宁灵垂眸,手中掐起追本溯源的法决:“太微有命,摄录山川为我所用,缉。” 凌冽的灵气在面前聚集,形成一缕霜白的华光,寻着魔气残留的气息向四周探查而去,却没有如宁灵预想一般直接越出客栈,而是在高处转了个圈,停留在了房门前。 “咚。” 敲门声应时响起。 宁灵抬眸。 这个时间,会是谁? 熟悉的声音从屋外传进来,隔着一层木板,听的不甚真切,朦朦胧胧的:“仙子可歇息下了?” ……谢玄之。 她盯着门静默片刻,等到门外又叫了几声,才起身打开房门:“何事?” 面前墨发黑衣的病弱公子正抬手敲门,差点落在她身上,谢玄之顿时有些慌乱地收回了手,低低道了句:“抱歉。” 宁灵向前看去。 他身着轻薄的衣袍,似乎是睡下了又起身,墨发有几缕顺着低头时垂进了略微散开的衣领中,脸上粘着一抹锅炉灰,看起来分外嗯……青涩。 剑痴啧啧评价。 【超绝人夫感】 虽然听不太懂,但似乎是个好词? 宁灵忽略剑痴的新奇词汇,撇过手边的追踪灵气,那缕若隐若现的华光颤动着,直指眼前人。 这人……有问题。 “刚刚因为我的原因惹了麻烦,心中着实愧疚难寝,所以借客栈的厨房做了些拿手的粥食,过来送与仙子。” 谢玄之不经意间拉了拉衣领,露出一节莹白的锁骨,又很快拢了回去,漫不经心又恰到好处。 似乎有戏。 即便是如宁灵一般的剑修,也逃不脱人性底色,无非是多费些心思罢了。 见她一直盯着自己看,谢玄之手心蜷缩了下,心中升起某种隐秘的亢奋,他稳住脸上的表情,带着三分忐忑,四分仰慕道:“方才的事,多谢仙子相助……呃!” 一抹银白剑光迎面而来,凌冽的剑气几乎是贴着门面过来的,仿佛下一瞬间就会钻进脖子里,将他尸首分离。 背部的肌肉在痉挛,灵府叫嚣着积蓄魔气将这把可能危及性命的剑斩断,谢玄之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身体定在原地,强行将空荡荡的灵府锁定禁封,避免出现纰漏。 他确信自己没有露出破绽。 赌一把。 果然,劲风指向他身后,紧接着,谢玄之就感觉那股清冷的梅香骤然扑进,宁灵上前半步按住他的脖子,温热的呼吸洒在脖颈处,惊起一阵阵酥麻,让他瞬间又僵在了原地。 宁灵轻嗅着:“消失了。” 她收回朔月,稍稍拉开距离:“刚刚有魔气尾随你而来,已被我一剑斩灭。” 看着谢玄之烧红的脖子,宁灵迟疑道:“玄之没事吧?” 他骤然拔高声音:“没事!” 察觉到自己反应太过剧烈,谢玄之轻咳一声:“自,自然没事。” 灵府禁封的好处和坏处都很明显,在宁灵面前毫不担心暴露,但若是遇上意外,就有些不甚敏锐了。 他忽然感觉肩膀有些凉,往旁边一看,因为刚刚的动作,本就单薄丝滑的外衫掉了大半,松松垮垮搭在肩膀上,颇有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 谢玄之脑袋一热,还没寻思清楚这是否太过刻意,衣服上就多出一只手。 宁灵从容地把他的外衫拉了上去,指尖触碰到身体,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将交领捂的严严实实,甚至都有点锁喉,才满意点头:“近日春寒未退,小心风寒。” 谢玄之:这关心的话在这场合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他暗中使劲往下拉衣服,宁灵的手扣在衣领上分毫不让,甚至还帮他打了死结。 宁灵满意:“这下就不怕半路松开了。” 谢玄之:“我,你……” 这是木头上长了个人吗。 但如此机会实在难得,他心一横,抚上宁灵还没退回去的手,眼眸半遮半掩,眸中情绪万千,似有千言万语倾诉衷肠。 宁灵一愣:“你眼睛怎么了?” 谢玄之:“……” 他为什么要想着来这个地方,他如果不来这个地方就不会屡败屡战,屡战屡败,使劲浑身解数抛媚眼,木头终于动了动,然后对他说:你眼睛怎么了。 他觉得脑子有些眩晕,脚步踉跄了几下。 抬手揉了揉眉心:“我无碍……” 话说了半句,谢玄之就顿住,鼻尖忽然萦绕着一股浓郁的奇香,令人浑身酥麻,这具灵府空荡的身体就更不必说了,早已虚弱无力,眼前阵阵发黑。 他勉力控制地身体向前走了两步,踏进了宁灵的房门,没站定片刻,高大的身体顿时斜斜栽了下去,虚弱地倒在她怀中。 哪里来的死狐狸骚味。 看这架势,是想过来和他抢人,这要是让他得逞了,那还得了。 谢玄之看着宁灵的唇一张一合,但听的不甚清晰,屋外简云深赶过来的声音也断断续续传了过来,心念一转,便准备顺其自然。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自己不入戏怎能让他人入戏。 余光瞥见在宁灵身后逐渐靠近的狐狸尾巴,一道符咒落地,瞬间遮掩住了狐狸的气味,接着东扯西扯牵制宁灵的注意。 “仙子小心!” 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扒拉住宁灵肩膀,翻身调转位置,替她挡了一道毒香,扯开一抹凄惨的淡笑,顺利地看到宁灵瞳孔紧缩,然后才满意地放任自己晕了过去。 【清纯不做作,贤惠又持家,此番又舍命想救,显然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依我之见,这小子图谋不轨,不如救他时一道剔除记忆,免得他沉浸其中再生困苦,得不偿失】 宁灵:“……你也看话本了?” 【浪情子见仙互误终身,咳,这叫学习,有计划有策略性的学习,那两人忘了无情一道的困阻,只顾颠鸾倒凤不知天地为何物……】 鉴于剑痴过往的战绩恐怖如斯,什么黑的白的都能扯成黄的,宁灵立刻止住了话题。 “勿要多想。” 她无奈道:“他只是侠义之举罢了。” 门外传来简云深的声音,宁灵立刻叫停他的动作:“房内异香浓郁,勿要靠近,西南方有狐奔逃,此番,便仰仗师兄了。” 不用过多言语,屋外剑光一闪,便彻底安静下来,显然简云深已经追了出去。 宁灵抬手探查谢玄之经脉,很快就出了结论:“灵识不在,被这致幻异香卷进深处去了。” 救人。 浓郁的香气朝感官侵袭而来。 她闭上眼睛。 下一瞬间,嘈杂热闹的靡靡之音便出现在耳边。 “客人”,轻柔的羽毛扫过下颌,她手心用力,一团毛绒绒的触感便充斥在掌心,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阵似愉悦又似痛苦的轻呼声,软声**道:“客人,你弄疼我了。” 宁灵睁开眼。 右边衣衫不整的半裸男狐狸精正被她搂着,左边的媚眼如丝地朝她喂酒,她长发披散,整个身体被酒气熏腾,纵使一身洁净白衣,也于这副画面相得益彰,毫不出格。 这副禁欲之态逐渐沾染红尘的模样着实惊艳,狐狸精咽了口唾沫,眼含春水,觉得口干舌燥。 “一两就可买我”,他贴了上来,凑在耳边悄声道:“我心甘情愿,客人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两。” 面前的仙人微微抬头,朝他一笑:“就你?” 宁灵(拔剑):狮子巨开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狐狸异香 第8章 纯是变态 楼阁高处月影落下,与红烛交映,在如梦如幻的朦胧薄雾之中,一道雪色的身影挺直端坐。 冷冽若千尺寒冰的人朝他绽出一抹笑,柔声道:“就你?” 狐狸被晃了眼睛,痴痴道:“好美……” 刚拨出半寸剑锋的宁灵:“嗯?” 久经沙场的剑痴没忍住。 【这家伙变态吧】 耳边的丝竹之音渐停,转而击起了阵阵鼓点声,一下又一下,逐渐与心跳同频。 狐狸不见惧色,眉目满是痴迷,又坐近了些,恨不得将眼前这谪仙似的人刻在心中,吃进腹中,时刻随身携带。 他舔了舔艳红的唇,暂时压下升起的汹涌食欲,虚虚靠在她的身侧,唇齿黏糊不清地调笑:“真是人不可貌相。” 狐狸嗔怪地撇过来一眼:“就我一人还觉得不满足,客人还想要多少人进来作陪。” 宁灵:“……” 原来还能如此解读。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此子太过狂浪,欺你不善言辞,辱我等道心,我们不能输!】 识海里的剑痴顿时炸开了锅,叽里呱啦说了一堆,最后憋出几个阴沉沉的字。 【……让我来】 宁灵感觉自己的剑鞘重新合上,转而扬起尖端挑上了狐狸的下巴,一直顺着起伏往下划去,抵在了滚烫的喉结处,冷嘲道:“是啊。” “她”抬眸:“越多越好。” 狐狸娇娇落泪:“论姿色论身材,我哪里比不上其他人,客人难道不喜欢我吗。” “宁灵”道:“怎么会呢,不过人多热闹罢了。” 狐狸被一噎,试探道:“……三人?” 这看着冷淡,玩的还挺花。 “宁灵”撇过楼阁内所有能动的:“全部。” 狐狸:“……” 宁灵:“……” 虽然赢了口角,但貌似输了全部。 她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有些后悔自己为何要让剑痴这家伙出来,平白搭上一世清名,虽然可能也不剩下多少了。 心念刹那间转换,宁灵顺势掌控身体,身体剔去最后一丝慵懒,重新变回挺直端坐的古板样。 她侧目。 “唔,人是不是有点多了,没干过这种主人的任务……”正在纠结的狐狸精感到一丝不对劲,抬头望去,一抹轰天的刺目剑光即刻逼近。 这还没脱裤子就翻脸不认狐了。 他向后爬去,惊恐叫道:“人数我们是可以商量的!” 宁灵:“……” 剑仙不语,只一味地手起剑落。 手中神识所化的朔月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前斩去,连给对手留下遗言的时间都没有。 “铮——” 银光掠过,狐狸精致魅惑的面容上顿时裂开一道缝,自上而下,将他分割成两半,身体软软倒下,触地的刹那间化作泡影,彻底消失在眼前。 自宁灵为中心起,整个楼阁内杂七杂八的人或物尽数灰飞烟灭,只留下高大的七层角塔。空旷的场地间无鼓自鸣,鼓声愈演愈烈。 “喂。” 宁灵向上看去。 最高层的塔顶,衣着暴露的男狐狸精摸了摸自己完好的脸颊,幽怨道:“我就这么不被仙子喜欢吗,如此容色,好过这凡人千倍万倍。” “仙子是为他来的吧。” 狐狸扒拉了把身前脸色惨白的虚弱人类,挑剔道:“人老珠黄,怎配和仙子同行。” “不像我,年轻又貌美,出身魔域尊者座下,前途无量,且知情识趣,堪当良配。” 谢玄之抬头:嗯? 魔域谁家的死狐狸。 狐狸瞧见这孱弱凡人忽然转头盯向他,眼神颇为瘆人,顿时皱了皱眉:“看什么看,没见过如此品貌不凡,事业有成的玉面郎君吗。” 谢玄之:“……” 什么奇怪的东西一连串过去了。 他暗暗撇过去一眼,将这只有眼无珠的狐狸精里里外外都认了个清楚,暗自替某些疏于管教的家伙记下一笔账。 “还看!” 狐狸又扒拉了他一下,谢玄之整个人向前踉跄了几步,顿时半个人都挂在了木质栏杆边缘处,悬空在高空中。 不用记账了。 谢玄之黑沉沉的眸子盯着这只死狐狸。 死了就全一笔勾销。 狐狸对一旁阴恻恻的眼神毫无察觉,注意力投向下方,笑道:“不如这样,我与仙子做个交易,你我一场梦中露水情缘,我将这人完好无损地归还。” “否则……” 他抬手,万千场景随心变化:“这狐幻之境困不住仙子你,但仙子也绝对寻不到我,而将这区区凡人囚困一生,倒是触手可及之事。” “只轻轻一拨,嘭!” 见这凡人猛地往下一坠,狐狸满意地收回视线,露出尖利的獠牙:“就不知道掉到什么山村野庙,或者乱坟鬼窟里了。” 狐狸走过来,在谢玄之的视线中继续一推,令他单手挂在高空,只得勉力支撑,轻飘飘道:“想想吧,仙子。” 谢玄之看死人的眼神从他身上划过,余光撇了眼宁灵,收了收身上的煞气,脸上顿时划过不屈与倔强的伪装:“你这幻境怎可抵挡仙子一击,未免太过狂妄。” “区区凡人你懂什么!” 狐狸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冷笑道:“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们。” 宁灵盯着他自言自语看了许久,忽然抬眸,似乎多了几分兴趣:“你能拦住我?” 狐狸兴奋地摇了摇尾巴:“仙子可是对我另眼相看。” 他道:“我吸食/精气多年,一身狐幻之术已出神入化,这茫茫幻境之中,何处为真,何处为假,甚至这身皮囊是男是女,是否虚幻,仙子辨得清吗。” 另一道狐狸幻影忽然出现在宁灵身后,陶醉地嗅了嗅气味,又在刹那间消失。 高楼之上的狐狸似乎感同身受,痴迷道:“若能尝一尝东极丹阙府剑仙的味道,此生也算圆满了。” 谢玄之:“……” 刚谁喊着说你以为我会告诉你们。 一点节奏都没有。 他看了眼这狐狸的死样子,轻嗤了一声。 土狗做梦还想的怪美。 宁灵要能被胁迫就范,他还费这么大劲,兜这么大圈子干什么,现在就从楼上跳下去,把那家伙抢掳回魔域,捉几个凡人来天天威逼利诱。 月月年年之下,就算假意里掺上真情,等到宁灵脱身之时,就是他被钉上九层玄塔之刻,每根骨头里都有钉子的那种。 谢玄之忽然抖了抖。 噫,怪吓魔的。 刚刚不说还好,现在这狐狸抖了一筐消息,越发像脑子随便长长就跑出来成精的家伙。 他盯着狐狸精摇了摇头,宛若前辈看智障后辈的眼神。 孩子,路走窄了。 【话本诚不欺我,反角还带解释说明,要不要再来一段深刻的自我刨析和心路历程】 狐狸还在叽叽歪歪说着毫不相干的心路历程,大抵和剑痴所说一致,是什么嗯……反派的自我修养。 宁灵持剑而立,直接打断他:“越溪镇妖孽之事是你所为。” 狐狸娇娇笑道:“仙子可是醋了,只是一些凡夫俗子罢了,比起他们,我如今更倾心于仙子,一心一意,忠贞不二。” 他捏住人质:“仙子觉得我的条件如何。” 谢玄之老神在在,还有心情大义凛然地凹人设:“仙人不必管我,这妖孽罪大恶极,玄之亦除之而后快,若能为除魔卫道而献身,死我一个又何妨,仙子直接将这幻境搅个天翻地覆,这妖孽必定无处藏身……” 宁灵是谁啊,能一剑钉死敌人的绝不会斩第二剑,偶有温情,但大多时候冷情冷性,若不能避免牺牲,为了大局,虽会伤怀但也绝不手软。 更何况这点破幻境,自己虽失了法力看不破,她定能一眼勘破,一剑捣毁魔窟,救人于水火。 宁灵点头:“我答应你。” 谢玄之猛抬头:“啊?” 瞧见他吃惊的表情,宁灵平静道:“刚刚已经试过了,这幻境中我找不出他的真身,你会死。” 谢玄之指尖掐进肉里:“可我……” 如此牺牲,怎可因为他。 胸膛内的心脏狠狠被攥了一把,让他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 不对,定是事出有因。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找节奏……节奏…… 狐狸抖了一箩筐料,此刻觉得心愿达成,兴奋地颤动着尾巴:“我俩真是郎情妾意,天作之合。” “不过仙子”,他笑道:“我已经看见了。” 一道明光从狐狸身后穿刺而出,却没能伤他分毫,幻影波动,他完好无损。 “都说了杀不死我的。” 狐狸脸上的笑刚刚扬起,又瞬间僵在脸上。 朔月剑没有片刻停留,直接擦过狐狸,直奔向悬挂在七层上的谢玄之,狐狸脸色一变向前奔去,另一道凌冽的灵力却瞬间袭来。 宁灵横空而立。 朔月顺利归位,她提着谢玄之,直接了当地向最顶空奔去,那处传来简云深微弱的灵力波动。 狐狸在后方愤怒叫喊:“剑仙居然也卑鄙使诈。” 宁灵:“兵不厌诈。” 她想了想,学着剑痴的话补了一句:“蠢。” 狐狸:“……” 狐狸激动:“你还骂人!” 宁灵疑惑地撇了他一眼:“人?” 狐狸要炸了:“你骂我不是人!” 宁灵不语,继续加快御剑速度。 狐狸深喘了几口气,再抬眸时眼睛已经渗入血红:“如此,我就不必客气了。” 山峦重叠,幻境拉扯,眼前视线骤然调转,周围已焕然一新。 不,是旧日光景。 宁灵向四周看去。 遥城,暮春大雪。 半月前的场景重现在眼前,不远处的蝎妖和谢玄之对峙着,一步步向后撤离。 墨发散乱的清贵公子凄凄道:“仙子救我!” 宁灵眸光微动,握紧朔月剑,步步逼近:“往后年年今日,定赴君暮,陈绿梅一枝,酒一杯,闲聊数句,君可安心去了。” 白衣仙人提剑缓缓而来。 狐狸伪装成这副凡人模样观察着。 宁灵虽说着一起扬了的话,但杀意却只针对他后面的“妖邪”,偶尔向他投过来一抹关切的眼神。 分明是缓兵之策,实则想暗中救人。 再过不久,宁灵的剑就会彻底刺穿“妖邪”的身影,他也会被剑仙所救,作为凡人“谢玄之”活下来。 听起来就美妙的故事。 身后的凡人被幻境束缚,不能言语,害怕地不住地往后退。 狐狸美滋滋地期待着。 宁灵抬手。 横跨天地的凌冽剑光压下。 一剑穿心。 狐狸:我真聪明!(开香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纯是变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