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郎》 第1章 圣旨 “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国子监祭酒卫恒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禀性柔和,因心忠孝,克恭克慎,蹈礼循诗。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实惟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这是一道由内廷直接拟制的圣旨,经三省官员依次通过后,由尚书省的官员持诏书向卫府众人宣旨,层层通传到卫府,不过三天而已。 “臣女卫德音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卫德音双手接过圣旨缓缓起身,感受着手上圣旨沉甸甸的分量,卫德音内心有一种难言的踏实感,这一刻她觉得过去五年的种种辛酸磨砺都如过眼云烟。 与宣旨官员同行的太监张会安上前虚扶一把,声音温和:“卫小姐快请起,今日奴婢随行过来是传皇后殿下的口谕,殿下许久未见卫小姐,请卫小姐三日后进宫叙话。” 卫德音微微屈膝行礼,脸上带着挑不出错的笑意:“有劳公公跑一趟了,还请公公禀告皇后殿下,臣女也十分挂念皇后殿下。” 卫恒这时也走了过来,向诸官员一拱手:“有劳各位同僚跑一趟了,今日卫府大喜,还请诸位同乐罢。” 旁边的管家适时上前一步奉上一只漆盘,盘中放着几只绣着青竹的荷包,众人也不推辞,各自收下了。 往日这些宣旨官员倒不会如此行事,只今日宣的是册立太子妃的圣旨,红事嘛总是值得众乐乐,拿拿喜钱是不妨事的,一旁张公公的袖里也塞了个鼓囊囊的荷包。 众人又寒暄几句,便由卫父与长子卫德阳送着相继离开了卫府,正厅里的气氛也活跃起来。 卫德音的母亲郑思敏快步走到卫德音身侧,眼眶微红:“我儿终于得偿所愿了,以后行事切记更加慎重,不可骄狂放纵以至于失了人心。” 卫德音神情不复刚刚的端庄持重,眉间透露这一丝傲然,轻声一笑:“娘你就放心吧,从小到大在外人面前,我可是最端庄稳重的,京城的夫人小姐里谁不夸我德才兼备,冠压诸君呢!” 郑思敏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禁笑着扯了扯她的脸:“你呀你,刚说不许骄狂,你还把尾巴翘上天,我可对你放心不了。” 这时旁边卫德音的小妹卫德馨上前抱住卫德音的腰,声音里带着细微的哭腔;“可我舍不得姐姐,听说进了宫我就不能与姐姐经常相见了。” 卫德音摸摸她的头:“姐姐的好香香,不必如此担忧,现在三书六礼还都未曾办过,等到成婚说不定已是好几年以后,我还能在家里待很久呢,再说到时候成婚了我也能经常叫你去东宫玩耍。” 卫恒与卫德阳回到正厅就看到她们拥成一团的样子,卫德阳打趣道;“这圣旨刚颁呢你们就哭成这样,到时候成婚你们不得嚎到能止小儿夜啼?” 卫德馨人小鬼大:“我看说不定是大哥你哭的最厉害,到时候别像宋家哥哥那样哭的背不动姐姐!” 旁边的卫恒笑着摇摇头:“好了好了,要闹回正院闹去,把正厅给我空出来,待会估计各府都得派人来贺,还有的忙呢。”说着温柔地牵过郑思敏的手:“今天可得辛苦夫人了。” 卫德阳在旁边讨嫌:“爹,娘辛苦,我就不辛苦吗?”卫恒不禁老脸一红,斜了大儿子一眼放开了妻子的手,旁边的卫德音姐妹一人一边揽住郑思敏的手臂齐声道:“娘,我们也辛苦了!” 郑思敏莞尔:“好好好,都辛苦都辛苦,明天支钱给你们出门去玩罢。”三兄妹齐齐笑开:“多谢娘亲!多谢爹爹!” 而后两女给卫父卫母行过了礼便带着丫鬟离开了正厅。 ---------------- 第二日一早,卫德音便早早起床坐在妆台前,贴身丫鬟素秋服侍她梳妆。 “姑娘,今日梳一个双挂髻可好?配上这支碧玉珍珠钗,与您今日的衫裙正搭呢。”卫德音点点头,又从妆匣里择出一对碧玉花钿来:“再配上这对花钿吧。” 素秋手巧,很快便梳好了发髻,又从匣中取出一对成色极好的翡翠飘花镯为卫德音戴上。 这时半夏也笑着从屋外走了进来,将手里拿的食盒放到了桌子上:“姑娘,这桃花破酥糕小厨房已经做好了。” 卫德音点点头,起身挽住墨绿绣花披帛:“那正好带去正院,你叫知春去看看小妹起床了没,起了就让她来我屋里,待会儿一起去给夫人请安。” 知春、半夏、素秋、满冬是卫德音贴身的四个大丫鬟,知春与半夏从小同她一起长大,素秋和满冬则是前年母亲刚为她添的。 正说着,卧室的珠帘掀开了,跑进一个身着粉色襦裙的女童,女童扑向卫德音:“姐姐我来啦,知春姐姐早就过来接我了。” 卫德音扶一扶她双丫髻上的珠花,笑她:“香香今日竟没有赖床,莫非士别一夜也当刮目相看吗?”卫德馨把头埋在她怀里笑着不说话。 见此知春笑道:“今早我去芳菲院的时候,看到二姑娘坐在床上由着芍药她们给穿衣洗漱,二姑娘眼睛都未曾睁开过,杜鹃说二姑娘昨晚从用完膳开始到睡前,一直连声嘱咐她们今日要早早叫她起床呢。” 听到这话,卫德音不禁揪揪小妹的发髻:“看来香香今日很是要逛上一番。好了,咱们去正院罢,用完膳就出门去。” 一行丫鬟婆子簇拥着两女到了正院,一进院门就隐隐约约听见屋内传出的笑语。 卫德音进屋后笑着向坐榻上的卫父卫母请安,又道:“原以为我今日来的够早,原来哥哥来的更早。” 卫德阳向她一举茶杯:“放心,今日你可不是最末的,还有睿儿垫底呢。” 卫德音行礼后便坐在了卫德阳旁边的圈椅上,卫德馨则跑到父亲旁边被父亲抱到了榻上坐着。 卫德音刚喝了一口茶还未开口说话,卫府的二少爷卫德睿便带着小厮来了,卫德睿进来后向着众人团团行礼,道:“德睿来迟,还请父亲母亲恕罪。”小少年穿着件月白色的圆领袍,小脸紧紧的绷着。 看着他这幅小古板的样子,众人都笑起来,卫德音乐不可支:“快别把睿儿送去书院读书了,我看他人都读傻了,现在是行也恕罪,卧也恕罪。” 卫恒也笑了,转而又佯装怒道:“明日上值我就派人去问问鹿鸣书院的院长,怎么我好好的孩儿送到他们书院启蒙,结果给我越启越蒙了。” 看到爹爹与姐姐都笑话自己,卫德睿绷不住严肃的模样了,跺跺脚跑到郑思敏旁边,红着脸道:“娘~你看爹和姐姐又笑话我!” 郑思敏摸摸他的头:“好了好了,都别笑了,我们睿儿脸皮薄的很。既然人齐了就去饭厅吃饭,今儿有道炙鹿肉,最补不过,你们大大小小的好不容易休沐一次,可得好好补补。” 卫家的四个孩子中卫德音与卫德阳也都还在入学读书。 卫德阳还有两年及冠,在国子学就读;卫德音刚刚及笄,在太学下设的琅嬛女学读书;卫德睿今年刚刚十岁,年龄还小尚且不能入官学;卫德馨还有两个月才满七岁,在族学里随着堂姐妹一起启蒙,等到了八岁便可入女学了。 卫恒不曾纳妾,这些孩子都是夫人郑思敏所出。 他的父亲是当朝太师,曾担任过中书令,但卫老太师由于志不在官场便早早上书乞骸骨了,与当今天子三辞三拒后受了一品太师的虚衔,如今常常与夫人一同游山玩水,有时候一年才回京一次,昨日宣读圣旨时二老估计还在江南看花呢。 用了早膳,卫德阳便带着三个妹妹弟弟坐上马车出门,前后各有车马开道,从永兴坊缓缓向朱雀街驶去。 马车内两个大的各坐在两侧,将两个小的围在里面。卫德阳搂着抱枕道:“怎么着,今儿是去宣阳坊还是延寿坊啊?还是两个都去?” 卫德音掀开马车窗帘看着外面道:“自然是两个都去,他们俩一个至少半月没出门、一个才休沐,今日不狠狠逛一逛哪里肯回去。” 卫德馨蹭到卫德音身边靠着她的胳膊:“姐姐你还说我们,你不也很久没逛了吗?听说宝翠楼最近新出了一顶冠子,很是在长安城中风靡呢,假若我戴上这顶冠,肯定是长安城最美貌的小娘子!” 卫德馨双手捧着脸,眼睛闪闪发光,十分憧憬的样子。 卫德睿抛去了自己从先生身上学到的“君子”模样,正在往嘴里塞糕点,一听这话差点笑喷出来。 “香香你就别做梦啦,上次徐二小姐来接她弟弟的时候我看到她就戴着那顶金累丝翡翠蝴蝶冠,好看是好看,但应该很重呢,压的她都没办法低头,整个人脖子挺得直直的,要是你这小身板戴上那顶冠,非把你压趴下不可!” 卫德音笑着摸摸妹妹脆弱的小脑袋:“没事儿,如今你虽然戴不成,但等你长大了姐姐送你一整套翡翠蝴蝶的首饰怎么样?再给你裁一身云锦做的衣裳,到时候你肯定是全长安城最令人瞩目的小娘子。” 卫德阳也在旁边幽幽出声:“对,好好想想以后罢,因为今天咱们可不一定买得起那顶冠。今儿娘总共给我们批了三百两银子,我和善善各一百两,你们俩一人五十两。” 卫德睿和卫德馨两人迅速挪过去抱住卫德阳的胳膊,眼里都是惊喜:“五十两?!我们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卫德阳把他俩揽进怀里挤压一番:“也不看看昨日是谁的喜事,咱们可都是沾了你大姐姐的光了。” 卫德阳说着放开小弟小妹向卫德音笑着拱拱手:“多谢卫大小姐开恩,也让我卫某能有今日。” 卫德音斜他一眼:“既然哥哥这么感谢我,那不妨把你的银子给我使使罢!我也想见识见识那顶翡翠冠呢。” 众人说笑间车马在延寿坊前停了下来,随行的侍卫敲敲车壁,道:“少爷、小姐,到延寿坊了。” 第一段圣旨原文来源于《大唐诏令集》,是《纳苏亶女为皇太子妃诏》:配德元良,必俟邦媛;作俪储贰,允归冠族。秘书丞苏亶长女,门袭轩冕,家传义方,柔顺表质,幽闲成性。训彰图史,誉流邦国。正位储闱,实惟朝典。可皇太子妃。所司备礼册命,主者施行。然后我还结合了册封杨贵妃的几句:“禀性柔和,因心忠孝,克恭克慎,蹈礼循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圣旨 第2章 太子 长安城中不同的坊市各司其职,比如这延寿坊便是贩卖金银珠玉的地方,其中属专卖翡翠珠玉的宝翠楼、以及专卖金银首饰的飞金铺最为出众,也尤其被达官显贵们所钟爱。 下车后众人便径直进了宝翠楼,迎客的伙计见贵客临门脸上立马堆满了笑容,口齿伶俐:“贵客快请,二楼有雅间,还请上座。” 卫德阳略微点点头,抱着卫德馨边走边说:“听说最近你们店中新做了一顶翡翠冠子,不知店**做了几顶,如今还有没有?有的话拿来让我们开开眼罢。” 听他询问翡翠冠,伙计有些为难道:“贵客来的不巧,因这般种水的翡翠料子难得,所以这翡翠冠我们店中也只得了三顶,最后一顶刚刚已然是送到了红翡雅间中……” 见此卫德音微微一笑解围道:“无妨,本也只是想着见识一下罢了,今日虽见不着这翡翠冠,但指不定改日就能见到哪家小姐戴着它的样子呢。” 说话间已是到了二楼,伙计正准备引着他们进门框上挂着绿翠牌子的雅间,就见旁边“红翡”的门打开了,从中走出一对男女。 男的身穿宝蓝色锦袍、银冠束发、气宇轩昂,见到卫德音四人微微一愣,而后向最前方的卫德阳颔首一礼:“今日倒巧,我方才刚来时遇见了王二公子他们,现在要走的时候又遇到了卫公子与卫小姐。” 卫德阳脸上也挂起微笑颔首还礼,顺手将怀中的卫德馨放下,道:“林公子、林小姐,确实巧的很,刚刚我还惋惜今日无缘见识到翡翠冠,不妨就见到冠的主人了,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听了这话林清英轻声一笑:“这冠还未装匣,卫公子、卫小姐不如进雅间一看?” 说着侧身伸手作邀请状,旁边的林府二小姐林清妍不说话,反身回了雅间。 卫德音颔首到:“自无不可,那就多谢林公子了。”说罢先行进了雅间。 正如林清英所说,那顶金累丝翡翠蝴蝶冠正放在托盘中间,旁边还置着一些钗环珰镯,具是宝光灿灿。 但最令人瞩目的当属那顶翡翠蝴蝶冠,若是戴上它行走起来,发间定是碧色蝴蝶环绕扑闪,不愧是宝翠楼近期的得意之作。 卫德音观罢朝林清妍看去,贺她:“宝冠配美人,此冠与林小姐正相配。” 林清妍站在一旁,听了此话只是扯了扯嘴角,勉强道:“卫小姐谬赞了。” 见林清妍神色不虞的模样,卫德音也不恼,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朝哥哥递去一眼,卫德阳闻弦知雅意,向林清英颔首告别: “既然已经看了此冠,那卫某就不打扰了,林公子,改日再约。” 林清英将卫府众人送出雅间,让下人守在门口,再回头安慰捏着手帕闷闷不乐的妹妹。 “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啊,刚刚这种情况我总不能说‘此地卫大小姐不得入内’吧?大家都是长安城里的熟人,她如今又成了未来的太子妃,总不好闹僵。” 听了这话,林清妍更加恼怒:“若不是她,我就是太子妃了!” 林清英扶额苦笑:“这长安城里那么多闺秀,不是她也可能是别人,全看上意,哪能非她即你呢?” 林清妍拿帕子擦掉忍不住落下的眼泪:“可我与她向来不对付,若她成了太子妃,我可不信她愿意让我入东宫。 ”哥哥,我是真的心悦太子殿下。”她紧紧攥住林清英的衣袖低声道。 见她这幅一往情深的样子,林清英暗叹一声。 转而加重语气斥道:“胡闹!你当一朝储君的后院是什么风水宝地吗?到时候没有殿下的宠爱你受人欺压了也没法说理,林家是臣,太子是君,到时候谁能为你撑腰呢?!” 林清英本想再斥责几句,但到底舍不得,转了话头宽慰道:“小妹听话啊,等明年让母亲给你相看一个好郎君,到时候若他敢欺负你,哥哥肯定打到他老实。” 林清英、林清妍兄妹的祖父是当朝中书令,父亲又是礼部侍郎,也是可以在长安城中横着走的人物。 听了哥哥的安慰,林清妍只是攥着手帕默然落泪,不肯再言。 ---------------- 绿翠雅间里,卫德音看着哥哥扶额不语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哥哥怎么作此模样?莫非刚刚那顶冠不够华美漂亮吗?” 卫德阳斜她一眼:“你还笑!明明是你的干系,偏偏让我也浑身难受!刚刚那副情景真的是……真的是让我恨不得昨日没说今儿要出门的话,怎么就这么不巧,遇到了林家小姐呢?一想到当初她和你针尖对麦芒的情景,和刚刚你那副言笑晏晏的模样,我就想闭着眼当自己不存在。” 卫德音把玩着一只琉璃翠玉点金簪,姿态闲适:“可能因为我是成王,而她是败寇罢。” 卫德音想到自己当初与林清妍上争宴会风光、下争女学魁首的日子,再想到昨日自己手中圣旨的触感,不禁看着桌上宝光四射的首饰轻轻一笑。 卫德阳看着她这幅稳操胜券的模样,摇摇头转移话题:“睿儿、香香,你们挑好了没有?待会还要去宣阳坊看绸缎呢。” 卫德馨从侧方的大案旁跑过来,手里握着一只坠着红玉、珊瑚的璎珞,道:“我要这个!现在戴上可以嘛,姐姐?” 跟着走过来的卫德睿手上拿着一块玉佩,也走到卫德音面前眼巴巴的看着她。 卫德音自无不可,捏捏妹妹粉扑扑的脸颊,接过那只璎珞帮她戴上,又给弟弟系上玉佩,把他身上原来的玉佩递给侧后方的知春,让知春收着。 最后从桌上的首饰堆里择出几样放到盘子里道:“好了,哥哥,该你付钱了。” 边说着边由旁边的知春扶着起身,半夏在身后为她整理衣物。 卫德阳挥挥手也跟着起身,与她们一同先行出了雅间。 他旁边的小厮从怀里拿出一叠银票来,对墙角侍立的宝翠楼侍女说:“还请姑娘点过,这些物样作价几何?” 青衣侍女向卫德阳的方向墩身微微一礼,走上前来一扫托盘里的物件和两个小的身上的东西,躬身道:“点翠凤凰步摇一支、红宝石石榴花钿一对、金累丝菊花钗一对、翡翠玲珑耳珰一对、白玉雕竹簪一支、白玉雕虫玉佩一只、和田玉佩一只,红玉珊瑚璎珞圈一只,承惠五百三十两。” 小厮从手中的银票中抽出四张递给她,侍女低头一扫发现正好,便将银票放到墙边岸上的放着的一只宝匣里,回身时众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她便又默默站回了墙角。 此时楼梯口的卫德音看着下方正上楼来的男人,绽出一个惊喜的笑容,道:“殿下怎么来了?” 男人看着楼上的卫德音,也不禁露出笑容,两步跨上来扶住卫德音,又对旁边准备行礼的卫德阳等人道:“诸位不必多礼,今日乃是微服出游。” 卫德阳等人于是只默默行了个揖礼。 此人正是景朝的太子,商辞。 太子不再看其他人,只微微侧身扶着卫德音下楼,边走边解释道:“昨日圣旨刚宣,我不好马上来找你,但估莫着你今日会出门,便让人守着卫府向我汇报,知道你来了延寿坊,我便也快马来了。” 说着忍不住垂目观察卫德音脸色:“我猜到你定是在宝翠楼,便径直来了此处,怎么样?我来的还算及时吧?” 卫德音捏捏他的手,悄声道:“那你是来晚了一步,没看到我是如何震退林娘子呢。” 商辞见她这幅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可别,你一见我与林二小姐在一处就要横眉怒目,到时候别林二小姐没被震退,我先被震倒在地了。” 卫德阳看着前方两人喁喁私语的模样,忍不住露出牙酸的表情,转身对春夏两人道:“知春去跟着你家小姐,半夏你看着睿哥儿、馨姐儿,可别让他们乱跑。” 知春应了一声急走两步追上了卫德音,卫德阳也带着众人走在他们身后。 景朝虽然民风开放,但未嫁小姐与外男单独相处仍然不是什么好事,须得有人在旁边做见证的。 前方卫德音商辞两人依然并肩而行,不过到了一楼商辞便放开了扶着卫德音的手,在街上行走时两人之间也保持着一段距离。 “听母后说你后天要进宫谢恩,到时候我下朝就来母后宫里可好?”商辞跟在卫德音身旁笑着与她说话。 卫德音也笑着回应:“好呀,不过你可不能像今天这样与我亲近,要是母后说我们不够守礼可就不好了。” 商辞听她这样讲,不禁笑出了声:“知道,后日的你又是长安城第一的贤淑闺秀了是不是?” 卫德音扶着知春斜他一眼:“今日的我也是长安城第一贤淑的闺秀好罢?” 说罢两人都笑了起来,商辞边扶着她上卫家的马车边打趣:“那现在就请长安城的第一淑女上马车吧。” 两人又隔着马车的窗户说了几句话,见卫德阳等人也到了马车旁,商辞先示意卫德馨、卫德睿两人上马车,又侧身问卫德阳:“你们这会儿是要去哪儿?” 卫德阳朝他拱手作答:“回殿下,德音早上说还要去逛宣阳坊。” 得了答案,商辞便挥挥手转身,从东宫的侍卫手里接过马鞭道:“那就出发罢。” 说罢利落上马,骑着马伴在马车旁,虽是个少年人,但身姿已然很挺拔了。 恭立在旁的卫德阳也从侍卫手中牵过一匹马,上马快走几步陪侍在太子身旁,一行人朝着宣阳坊缓慢行去。 宝翠楼二楼的雅间的窗户旁,林清妍痴痴望着太子渐渐消失的背影,不发一言。 旁边的林清英看不下去,伸手放下了窗户,道:“你现在好好看清楚太子殿下的态度,就算卫大小姐允许你进东宫,太子也不见得会同意,他不同意你不还是进不了东宫吗?看明白了就放手罢,世间郎君千万,何必对太子一往情深呢?” 听了这话,林清妍却神态骤变。 冷笑一声:“世间又有多少夫妻是婚前就互有情意的,最后不还是举案齐眉吗?更何况少年夫妻最后互生怨怼、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 林清妍说到此处拂袖离去,只留下一句:“恩爱也好、反目也罢,我偏要自己看过才算数!” 第3章 绫罗 与延寿坊专卖金银珠玉的首饰一样,宣阳坊中专卖绫罗丝绸、布匹绸缎。 其中数楼层最高、占地最大的锦绣坊中东西最全、质量最好、颜色最鲜妍,众人到了宣阳坊便也直直奔着锦绣坊去了。 锦绣坊三楼,卫德阳抚了抚一匹白色与天青色混杂的雨丝锦,问旁边的太子:“殿下觉得这匹雨丝锦怎么样?” 太子接话很快:“可以让绣娘裁一条百褶裙,行走起来的时候波光粼粼,再配一件天青色的大袖衫,十分清新,正适合夏天穿。” 卫德音听他有些如数家珍的样子,不禁莞尔:“看不出殿下在裁衣上也颇有建树。” 太子也笑:“你我婚期将近,我焉能不为你多多准备些锦绣袍服?我可是甚怕东宫寒酸,让卫大小姐不得开颜。” 卫德音无奈:“如今连纳采都未曾进行,怎么就给我准备上衣衫了,今日你回去就让绣娘们先停了罢,婚期最快也要一年,现在做好衣裳恐怕到时候就穿不上了,别浪费了好料子。” 太子握握卫德音的手,低声道:“可我想给你做,而且不怕浪费,供给东宫的份例里料子多的是,还有父皇母后时常赏赐,哪里会因为给你做几件衣裳就成浪费了呢?” 卫德音轻叹一声:“我却也不是心疼这些料子,实是因为这些贡缎自天南海北运到长安城,其中消耗的人力物力不知几何,再加上绣娘们的技艺虽巧夺天工,但终究耗费心力,如今紧着让她们做衣裳,到时候又穿不了,岂不是辜负了她们花费的心力?” 卫德音心里其实还有未尽之意:太子刚刚获封东宫,正是该为国尽忠、为民尽心的时候。 给未过门的太子妃织造锦绣华服虽然是小事,但这小事不利于太子、更不利于她,她在长安城中以性情贤良、处事有度为名,也因此才得封太子妃,如今又怎能让这种小事误了她的大事? 但这话到底不好直说,便只能迂回的劝谏太子,以防止皇后听说这件事之后,给她好生吃一顿排场。 太子见她言辞婉转,那肯违背她的心意呢?于是连声答应了。 又退而求其次道:“那我今日回去后让人把绸缎给你送来,前几天宫里新得了一匹贡缎,是用孔雀羽织成的,十分夺目,我向父皇讨来东宫了,到时候让府中绣娘给你做成披风或是曳地裙,肯定是华彩烁烁样子,堪配神仙妃子。” 卫德音见太子又做起了裁缝,这才确信他最近确实十分关注为自己裁制新衣的事情,心中不禁一暖,对太子的态度也更加柔和了。 等两人择好锦缎布匹,发现在另一边挑选的卫德阳几人已然是喝完了一壶茶、等了一会儿了。 卫德音不免有些内疚,自己忙于同太子交谈,倒是忽略了他们。 于是走过去摸摸妹妹的头,问她:“香香饿了么?待会儿想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再用饭?” 卫德馨还未回答,旁边等的昏昏欲睡的卫德睿一下站起来道:“去百膳楼吃!我要吃八宝鸭!” 卫德馨伸手抱住卫德音的胳膊跟着道:“我要吃蟹粉狮子头!” 卫德阳伸伸懒腰站起来弹了卫德睿一个脑蹦儿:“吃吃吃,就知道吃,车上那么多糕点都没喂饱你啊?回去后记得让下人给你拿山楂丸吃,可别积食喽。” 一旁的卫德音边由知春整理披帛边问窗边的太子:“殿下同我们一起去罢?今日好不容易休沐,下次要出来可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太子自无不可,笑着应了。 众人于是又团团去了百膳楼。 等用完膳再逛了一会儿,已经快要酉时了,便又在太子的陪护下回了卫府。 到得卫府前的街口,太子与一路上都撩着帘子的卫德音道别:“淑善,手伸出来给我。” 卫德音疑惑的看他一眼,还是伸出了手,太子又将卫德音撩着的帘子放下阻隔她的视线。 “右手也伸出来,等会儿你可不能缩手。”接着便在马车外捣鼓起来。 卫德音只感觉手上先是微微一凉、再是一重,再等太子撩开帘子时便看到双手的腕间多了一抹浓艳冰透的紫色。 卫德音怔怔的看着这对帝王紫的手镯,情不自禁的道:“真漂亮……” 太子看她这般喜爱的样子,不禁得意一笑:“这是去年我刚册封太子的时候得的一块紫翡,成色最好的部分我吩咐工匠给你打造一对镯子,喜欢吗?” 卫德音朝他灿烂一笑:“我可太喜欢了,不过我不仅喜欢这对镯子,更喜欢你的心意。” 太子见她这么高兴,脸上也不禁露出笑容,两个人就这么脸上露着灿烂的笑容,含情脉脉的望着对方。 太子旁边的卫德阳望天望地望路人,就是不敢望他们。 更外围的侍卫更是低头默默不言,直到太子旁边的马儿打了个响鼻才惊醒这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 太子最后握了握卫德音的手,才将她的手还回去,道:“快回府罢,别让卫大人他们等急了,后日宫中见。” 这么说着,但两人又依依惜别了一会儿,最后卫府的车马才在太子的催促下驶入了卫府所在的街道。 太子等车马入了府才策马转身道:“回宫。” 身后的侍卫令行禁止,马蹄声呼啸着朝东宫所在的位置行去了。 ---------------- 卫府。 卫德音诸人回府后先去了主院向卫父卫母告安,等其他几个孩子离去后,郑思敏挥手让侍女们都退下,而后才伸手挽起卫德音的衣袖。 看着女儿手腕上那对紫色的手镯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太子殿下对你是真心的我就放心了……一入宫门深似海,若是没有君主的真心,可就是万般行事皆是错了。” 郑思敏与丈夫恩爱数十载,在她看来,夫妻之间必须有真心才能同恩爱、共白头,若是丈夫对她没有真心,那她是宁愿和离,也不愿忍耐、折磨自己的。 卫德音也笑:“殿下知道娘亲与爹是整个长安城都赞颂的恩爱夫妻,也知道我们卫府择婿向来不允许女婿纳妾,因此前年他就说禀了皇后,让皇后不必向他宫中遣送人事宫女,他说他不愿意委屈了我。” 郑思敏说着又开始叹息:“这么好的姑爷,如果不是皇子该多好……嫁入皇家终究还是要受委屈的。” 卫德音看母亲郁郁的样子,连忙说些趣话宽慰她: “到时候嫁过去我可就是太子妃了,除了陛下、皇后和太后殿下外,谁敢给我使脸色?而且太后殿下不理俗务、陛下和皇后殿下又很是中意我,到时候只要我恭孝懂礼、行事有度,他们便也不会为难我,娘亲尽可放心。” 郑思敏和卫德音两人其实都知道这话的真假,只是如今已是船到桥头了,便只能盼着这桥头是直的了,就算再惧怕担忧日子也是一样的溜走,转瞬就是入宫觐见的日子。 ---------------- 入宫这天,卫德音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便起身开始梳妆打扮,入宫的装扮不宜过于素净简单,但卫德音刚获封太子妃,若是装扮太过华丽又不免有盛气凌人之感。 因此发髻便梳了个十字髻,髻上配以珍珠八宝冠,再饰以白玉兰花纹扁方、珍珠累丝短钗,最后用一支红宝石梅花簪点睛,整体发饰清新不失庄重。 最后由四个丫鬟服侍着穿上了杨妃色绣梅花的十二幅湘裙,以及玉色绣云纹以朱殷色绸缎封边的广袖烟罗衫。 卫德音又略微用了些点心垫了垫肚子,便出府准备乘上宫中派来接应的马车出发。 车旁已有一位穿着青色宫服的宫女静静侍立,正是皇后身边的一等宫女海棠。 海棠见到卫德音便上前一步墩身行礼,见此卫德音连忙扶住她,道:“海棠姐姐不必多礼,不曾想今日是你来接,青兰可是生病了?” 海棠笑着接话:“正是,那丫头昨日吃了碗冰酥酪,夜里便不安稳,害怕她耽搁差事,娘娘今日便让我来接姑娘了。” 上车后,海棠又与卫德音道:“我今日出宫时,娘娘特意嘱咐我,让我接了姑娘便直入永巷,待到了永巷再换软轿到昭庆宫,估摸着姑娘到时正好可赶上早膳,娘娘昨日就吩咐小厨房早膳添上姑娘爱吃的。” 听到这话,卫德音不好意思垂下眼眸,脸上飞起薄粉:“娘娘厚爱,德音无以为报,只得愧受了。” 海棠打趣道:“娘娘呀,就盼着姑娘早日入主东宫呢!今日叫姑娘进宫,也是为着姑娘与太子的婚事,娘娘这是想让姑娘与太子一同择选三书六礼的日子呢!” 卫德音看上去更不好意思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自然是都听娘娘与陛下的意思。” 交谈间,马车驶到了宫门,海棠掀开帘子去出示了昭庆宫的令牌,镇守宫门的士兵知道里面是位贵女,只低垂着眼睛扫视了眼马车就放行了。 等到了永巷卫德音便下了马车,上了停在此处的软轿前往昭庆宫,等到了昭庆宫时还未过辰时,但太阳已经有些刺眼了。 在昭庆宫门口下了轿,卫德音便由海棠引着直接到了皇后起居所在的正殿暖阁中,知春则被带去了侧殿等候。 卫德音进了暖阁,只匆匆一撇上首那位穿着烟紫色长裙的美妇人,便利落地下拜行礼:“臣女参见皇后,皇后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4章 皇后 卫德音伏在地上,余光中瞥见皇后素白的手轻抬,婉转沉静的嗓音响起:“好孩子快起来罢,哎呦,你跪的可真快,本宫都没来得及喊住你。” 卫德音搭着海棠的手站起来,略微有些羞涩,垂目应道:“不知怎地,臣女今日入宫格外紧张,若不是海棠扶着我,恐怕我现在都站不起来呢。臣女想,这大抵就是所谓的近乡情更怯罢。” 皇后被她逗笑,打趣她:“我看是媳妇怕见公婆罢!”说罢朝卫德音招手道:“还愣着作甚?快到本宫身边来,今儿本宫可得好好瞧瞧你,等过些时候开始三书六礼的流程了,可就不好时常召你进宫了。” 卫德音紧走几步准备坐到坐榻旁边的锦凳上,却被皇后身边的玉兰止住,玉兰微微把着她的小臂扶她倚到坐榻上:“姑娘坐到榻上罢。” 皇后也道:“圣旨已下,如今已是一家人了,快坐到榻上来,好好与我说说话罢。” 两人相对坐着,皇后又问她今日入宫顺不顺利、早上可曾吃过什么东西、如今饿不饿? 卫德音面上含笑,心里却对这种瞬息变化的态度感到不适:“自己往日来昭庆宫伴驾谢恩的时候,都是战战兢兢坐在锦凳上陪笑的角色,那会儿皇后虽已经将自己看做太子妃的候选之一,但言语态度仍然十分庄重高贵。 如今册太子妃的圣旨一下,自己今日再入宫,皇后态度竟是如此的和蔼可亲,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啊。” 卫德音虽腹诽的热火朝天,但面上依然是一副端庄的模样,恭敬温顺的依次回答皇后的话:“回娘娘,一切都顺利,早上出门时吃了些点心,如今还不曾感觉饿。” 皇后听了又道:“往日这个时辰早该用膳了,只是今日本宫想着等皇上和太子下朝了一起用膳,正好可以看看你们有什么喜好,到时候吩咐宫尚一起去办。” 卫德音仍然是温温柔柔的样子:“臣女没有什么想改的,一切都听娘娘的。” 皇后就喜欢她这幅端庄温柔的模样,见她应答的温顺柔婉,不禁对这个未过门的太子妃更加满意了。 当然,皇后其实并不在乎卫德音到底是真温柔还是假温顺,她只在乎卫德音在自己面前是否顺从乖巧。 两人又说了一会子话,殿外的内侍才高声通报皇帝与太子来了。 卫德音又是利落的起身,走到殿中迅速下跪迎接,恭声道:“臣女参见陛下、参见太子殿下。” 皇后等皇帝踏入了殿中才起身迎了两步,微微行了个福礼。 皇帝进了殿中,一边伸手携住皇后,一边对卫德音道:“起来罢,往后不必行大礼。” 太子则是进殿后先迅速向皇后问了声安:“儿臣参见母后,母后万安。” 然后伸手扶了正在起身的卫德音一把,又对皇后道:“儿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母后成全。” 皇后疑惑的看他一眼,用眼神催促他尽管说,太子滑稽的捂住肚子,可怜道:“还请母后赏儿臣一顿饭吃,儿臣到现在还滴米未进呢。” 帝后与卫德音都被他逗笑,皇后对海棠道:“还不快让宫人摆膳,可别把太子饿出个好歹来。” 等早膳摆好,众人便移步去了饭厅用膳,太子在帝后身后朝卫德音俏皮的眨眨眼。 他知道卫德音今日起得早赶着入宫,定是不曾用过早膳,怕她饿了还强撑着,便出此下策以尽早用膳。 用完膳,皇帝便直接在昭庆宫召见钦天监询问吉日,又问太子与卫德音有什么偏好。 卫德音自然是不敢有,但太子有的可就太多了,除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些不太需要夫妻双方出场的日子只需要顶好的吉日外,着重要求亲迎之日必须风调雨顺,还要不冷也不热…… 种种要求烦的让皇帝忍不住打断他:“行了行了,这些要求留着跟礼部和内尚说,钦天监是测算吉日的,不是给你准备聘礼的。” 皇后忍俊不禁:“太子这是要成婚了,高兴的昏头了。” 又对一旁的卫德音道:“前些日子太子刚立,刚刚搬入东宫不久,当时只修缮了常用的殿宇,还有些地方没有修缮,如今你们要成婚了,也该好好修缮一番了。你若是有什么喜欢的修缮图纸,只管打发人送去东宫,让太子吩咐工部的人仔细修筑。” 定下来几个吉日后,皇帝便去了御书房议政,皇后也要开始处理宫务,便打发太子与卫德音两人自行去逛,试图继续培养他们的感情。 ---------------- 御花园中,太子与卫德音两人行走在小道中赏花,宫人内侍远远跟在后面。 太子看今日卫德音在讨论吉日的时候没说多少话,此时便低声问她:“可是觉得婚期太近了?若是想延后的话,等会儿我就去跟母后说,让钦天监重新测算吉日。” 卫德音摇头笑笑:“不是因为婚期,是我极少见到陛下与皇后娘娘,略有些紧张罢了。” 太子被她逗笑:“那以后多见见就不紧张了,成婚后说不定要天天见,哪能天天这么紧张呢?” 卫德音横他一眼:“说不定我就是天天紧张呢?到时候怎么办?” 太子朝她拱手作揖:“那我只好向母后请罪说‘儿臣不孝,给您找了个含羞草变的儿媳妇,以后她就不来见母后了,还请母后原谅儿臣罢!’” 卫德音这次瞪了他一眼:“又胡诌,要是母后以后不喜欢我,就是你今日的祸,到时我要你好看!” 两人笑闹着走近一处满是牡丹的小花圃,卫德音被一只独立枝头的牡丹吸引了注意力,只见它花型大如碗、中间的花瓣呈丝状,极其的珍惜美丽。 见卫德音注视着那株牡丹,太子道:“这株牡丹叫做银丝贯顶,据说当世仅此一株,是前些年洛阳刺史进献的。喜欢吗?喜欢的话我摘下来给你戴上,今日我看你正缺一朵牡丹做配呢。” 说着便往小花圃里走去,已经是伸手欲摘了。 卫德音连忙阻止他:“别!千万别摘,这世间仅此一株,这一株如今又只开了一朵,怎好任意攀折私藏呢?不如留在此处让大家都看看。” 太子笑道:“只此一朵又如何,别说只是一朵花了,你要是喜欢,天上的星星我也要想办法给你摘下来。” 听的此话,卫德音赶忙上去拉住他的手,道:“就是因为喜欢我才不摘它,摘下来只能看几日就枯萎了,哪有知道它天天盛开来的开心呢?” 环视一圈小花圃,卫德音指着一丛开的热闹的赵粉道:“为我摘一朵赵粉罢,与我今日的衣饰正相配呢。” 太子作罢,转而摘下了一朵赵粉,拿出腰间配着的匕首修剪花枝后,斜斜给她插入鬓发之中。 太子望着这幅牡丹与美人交相辉映的样子,情不自禁想道:正可谓是“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卫德音摸索着碰了碰头上的牡丹,期待的看向太子,在卫德音灼灼目光下,太子回过神来,后退一步赞到:“此花堪堪配你。” 两人相视一笑,继续逛了逛园子,便赶在午膳前回了昭庆宫。 卫德音被皇后留下用了午膳,便请安告退被海棠送回了卫府。 ---------------- 卫府中郑思敏估摸着卫德音快从宫中回府了,便派人去府门侯着,等卫德音一回府便请她到正院去。 卫德音入了屋中向母亲请安后便到榻上坐了,两人细细说起今日入宫的所见所闻。 听卫德音说皇上与皇后都对她很满意的样子,郑思敏不禁大松一口气。 毕竟与皇家结亲可不是一件轻松事儿,要是被这对天底下最大的公婆不喜,那可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了。 虽然说在结亲前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过得好呢? 说完了皇上与皇后的态度,卫德音又道:“皇上与皇后说如果爹和娘没有旁的意见,那纳采就定在一月后,其他日子也都定了,不过婚期还得等到请期的时候再仔细择选。” 说着卫德音拿出一张写着三书六礼相应日子的宣纸递给郑思敏。 宣纸上写着:六月三日纳采、七月九日问名、八月二十九纳吉、九月17日纳征、十月三十日请期。 郑思敏看着这些日子满意地拍拍卫德音的手,道:“都是些适宜嫁娶的好日子。” 说完便催促卫德音快些回房歇息,明日也不必来请安了,在她院里自行起卧便是。 卫德音回到韶光园后,便轻轻摘下头上的牡丹花递给素秋,让她找个花瓶细细养着,争取让这朵正值花期的赵粉多活些日子。 换了居家的半新衣裳歇息了会儿,便又起身忙碌起来,一月后便是纳采的日子,她得赶紧吩咐制几件适合当日穿着的新衣裳了。 卫德音吩咐侍女们将那些时兴贵重的布料都拿出来择选,最后选了两匹云锦,一匹是绯色牡丹织纹,一匹是朱瑾绣云纹的,还有一匹青紫渐变的月华锦和莹白的彩晕锦,又各择了一匹轻容纱和霞影纱做披帛。 选好了布料卫德音又吩咐道:“红色的这几匹绣牡丹纹,紫色的绣如意纹,一件华丽,一件稳重,到时也尽够了。” 素秋见卫德音没有其他吩咐了,便招来粗使丫鬟将这几匹珍贵的布料拿到绣房,又给了绣房的管事一袋碎银子,让她赏给让府里的绣娘们,吩咐她们尽快裁制。 绣娘们见了银子没有不答应的,等素秋等人一走便都小声交谈起来,话语间没有不说大小姐的好的。 第5章 太师 这日又是休沐日,卫德音正在韶光园里修剪花草,便听知春通报说母亲身边的大丫鬟百合来了。 卫德音边剪去一段横枝边道:“让她进来吧。” 转瞬百合便步履匆匆的到了卫德音面前,行礼后便简洁明了地说明了来意:“老爷使人回府传信,太师今日回京,如今大抵已经快到城门了。夫人让我来跟小姐说尽快收拾一番,马上要出门去迎接太师呢。” 卫德音有些惊讶,往日祖父回京前都会提前个两三日传信,今日怎么如此匆忙,是有什么变故不成? “劳烦百合姐姐稍等,我换个衣裳就同你一起去。” 说罢立马撂下银剪转身回房更换衣物,不多时便换了一身梅子青的衣裙出来了。 百合引着卫德音边走边道:“夫人吩咐我等小姐收拾好,便直接带您去门口,她在马车上等您。” 等几人步伐匆匆地到了府门时,郑思敏已经在马车上等着了,见卫德音来了,郑思敏朝她招招手:“快上马车吧,你大哥已经先行去城门了,咱俩也得赶紧去,今日太过匆忙就不带睿儿和香香了。” 卫德音应了一声,利落的上了马车。 不多时,马车在城门口停了下来,见是卫府的马车,一旁等候的卫德阳便驱马上前回禀。 “母亲,刚刚儿子派去探明情况的人汇报说,祖父、祖母的马车大概还有一刻钟左右便能到城门口了。” 马车内的郑思敏应了一声知道,便示意车内的百合帮自己整饬行容,确保每一个发丝都严谨整肃才扶着百合的手缓缓下了马车,又转身阻止正要跟着下马车的卫德音。 “戴个帷帽罢,你如今是待嫁之身,城门口人来人往的不宜抛头露面,更何况……” 听到这里卫德音朝母亲安抚一笑,回身戴上了车中准备的帷帽,她明白母亲的未竟之言。 卫德音下了马车后与母亲待在马车旁等了一会儿,便见父亲身边的随从进了城门,随从直奔此处,下马行礼道:“禀夫人,太师他们快要入城了。” 听得此言,郑思敏便示意卫德阳去城门口迎接,她们这些女眷则还是留在此处等待,不然一窝蜂去了城门口,一是挡路,二是太引人注目了。 这时,城门口伴随着马蹄嘚嘚的声音驶进了一辆由四匹马拉着的檀木马车,马车四角的青玉铃微微晃动着在卫府的马车旁停下了,这正是当今圣上亲赐给卫太师的白泽紫檀车。 卫德音站在母亲侧后方,与母亲一起向马车里的卫太师夫妇行礼问安,卫太师掀起车帘示意众人免礼。 郑思敏笑道:“父亲、母亲,舟车劳顿辛苦了,如今先回府罢,儿媳出门时已经叫管家准备好了一应事务,您二老先歇息一会儿,等晚上了再摆家宴。” 卫太师含笑对旁边的卫老夫人夸赞道:“老大媳妇从来都是如此妥帖,我们这把老骨头正是该好好歇息歇息。” 老夫人笑着应了,又掀开窗帘唤侧面的卫德音:“善善,快上马车来,与祖母说说话,祖母这几个月可想你了。” 边说边推了一把贴着马车门口坐着的卫恒:“你快些下去,和你媳妇坐一辆罢,让善善上来。” ---------------- 马车上,卫太师与卫老夫人细细询问卫德音的婚事相关,听得卫德音说一切都好时,也都大松一口气。 卫太师又额外嘱咐她:“虽说我是正一品太师,可到底是虚职,不当什么大用。等你成了婚入了东宫,可就只能靠自己了,切记要赏罚分明,只有在东宫中树立威性,才能差使宫人为你做事,若是无人可用,可就举步维艰了。” 卫老夫人也殷切叮嘱:“刚开始的时候可以尽管让太子为你撑腰,但让他撑腰不是为了做成一件事,而是为了让其他人明白,你在东宫是说话有用的。一旦有了威信,却要自己处事了,万不可让旁人觉得你只能倚靠太子才能处事有度,人立于世,当依靠自身才是正理,旁人的帮助都是一时的。” 卫德音皆含笑应了,又俏皮道:“孙女相信殿下不会允许旁人欺负孙女,也相信靠自己就能在东宫说一不二,若是被那些宫人仆从的欺负,那孙女这么多年的书不就白读了?到时候可万万不敢在外面说孙女出身卫家的!” 卫太师被卫德音逗得哈哈大笑,笑完摸摸卫德音的头发叹道:“无妨!到时候就算你一日三次地哭着跑回卫府,我也会跟别人说你是我卫家女儿、拼却我这把老骨头为你撑腰的。” 卫老夫人也在一旁应和,笑着将卫德音搂入怀中:“你祖父说的对,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卫家的女儿,我们可不会允许其他人白白欺负你。” 说着又压低声音缓声道:“就算是皇家又如何,若你不幸福,大不了咱们撇去老脸为你请一封休书就是!” 卫德音忍着眼中沁出的泪水,将头埋入祖母怀中。 “好,如果太子欺负我,孙女就讨一封休书归家来,再不做天家妇了。” 祖孙叙话间马车已然驶入了永兴坊,缓缓在卫府门前停下了。 卫恒在马车外面躬身唤道:“父亲、母亲,到卫府了,今日就先在此处歇息罢。” 卫太师夫妇为了避开官场交际,早已经搬出了卫府,在开明坊另置了处风景秀美、开阔清静的宅院。 卫太师率先才出了马车,又转身扶了老妻先行入府,边走边吩咐儿子道:“你们不必陪着了,也各自回去歇息罢。” 听了这话,留在最后下马车的卫德音就带着等候在府门前的知春回了韶光园。 一入了屋子嗅见了一股香甜的糕点味,卫德音脸上便带了笑意:“香香,你躲我屋里作甚呢?” 卫德馨见姐姐回来了,用帕子擦擦手跳下锦凳,跑到卫德音身前抱住了卫德音的腰撒娇。 “今日我午睡起来,想去找娘亲,可海棠说娘亲不在府里,想来找姐姐,海棠也说不在府里,说娘亲和姐姐去接祖父祖母了。我便想着来姐姐院里等姐姐了,到时候就可以一起去给祖父、祖母请安呀。” 卫德音忍俊不禁,打趣妹妹:“哟,香香这是害怕祖父、祖母吗?” 卫德馨只抱着卫德音不说话。卫德馨刚出生的时候祖父忙着处理公务、祖母忙着教导几个大的孩子,有时间陪伴卫德馨的时候她还不记事,等她记事了祖父母已经准备出门云游了。 她没有多少与祖父母相关的记忆,自然是有些怕的。 卫德音看妹妹不说话,就轻轻将她拉开牵着她去换衣裳,边换边道:“香香不怕啊,祖父祖母可是最和蔼慈祥的了,听说他们此次去了江南呢,江南富饶,他们肯定带了好些新奇物件回来,到时候你就上去抱着祖母撒娇,说‘香香想听祖母讲故事’,然后夸她讲的好,祖母到时候肯定狠狠亲香你呢。” 时间在两姐妹的絮絮声中来到了傍晚,卫德音便牵着妹妹的手一同前往主院。 卫德音身上雪青绣茉莉的褙子在夕阳的映照下更显得她肤色白皙,犹如玉人。 因为是家宴,所以卫德音便梳了一个垂髫分肖髻,簪了两朵雕成茉莉样式的青玉花簪,又点缀了些珍珠簇成的小花罢了。 卫德馨则穿了一身粉色的襦裙,梳了一个丱发,两侧的发锥各用粉色的绢花作了装饰。 卫德馨蹦蹦跳跳地握着姐姐的手,忍不住雀跃地问姐姐:“姐姐,你说祖父祖母会带江南的什么东西给我们呀?听表姐说最近江南有一种千机盒很是时兴!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带千机盒回来。” 卫德音随声道:“肯定会的,祖父知道你们爱玩这个,以往不都买了寄回来吗?这次估计也不例外。”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主院正厅,郑思敏正坐在上首左侧的位置翻看账本,卫德睿则坐在侧厅的地上解一套鲁班锁,见两人进来了,他连忙招手示意妹妹过去一起玩。 卫德音则坐到母亲身边一起看起了账本,郑思敏时不时提点她两句,不多时门口的丫鬟便通报说太师和老夫人来了。 两人放下账本起身相迎,两个小的也站起身来,目标明确的各自扑向了祖父、祖母。 卫德睿欢呼一声扑上去:“祖父抱!” 祖父只拥了拥卫德睿,却将一旁祖母怀里的卫德馨抱了起来,笑着对幽怨看他的卫德睿道:“看祖父也没用,祖父如今可抱不起你。” 看着这幅祖孙欢笑的情景,郑思敏回身示意丫鬟去通知摆膳。 正在她准备吩咐百合去看卫恒和卫德阳怎么还未来的时候,就见两人步履生风的从院门口进来了,郑思敏见了卫恒不禁上前迎了几步:“夫君来的正巧,我刚吩咐摆膳呢。” 卫恒朝她安抚一笑:“等急了罢?刚刚有些公务要处理,麻烦的很,就来的晚了些。” 卫德阳则朝母亲抱怨道:“下午爹指使我去跑腿,累得我腿都细了一圈儿,娘你可得好好说说爹。” 郑思敏上下扫视他一圈,“我看是得好好让你跑跑腿了,最近你腰都粗了三圈,再不遏制一下恐怕要成长安第一的胖公子了!” 说罢夫妻两人便在卫德音阳哀怨的目光中携手进屋了。 见人都已到,众人便去了饭堂团团坐了,等用的差不多了,众人便闲聊起来。 卫德睿和卫德馨追问江南的风土人情,祖父一一耐心答了,告诉他们江南的楼阁园林如何秀丽绝伦、风景如何秀美怡然,又让祖母给他们讲述途中遇到的种种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