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岁欢》 第一章 江南春深,草长莺飞。 南乡湖畔,白雾蔼蔼,天边流云澹澹,清风拂面。 青钰一身素雅白衣,静静地跪在衣冠冢前面,手上捧着一叠纸钱,正慢慢将纸钱丢入烧着火的铜盆里。 她低垂着眼,面容无悲无喜,一派沉静,青丝用一根木钗随意挽着髻子,身上的孝衣料子粗糙,形貌却格外端雅昳丽,身影清瘦,生出三分清贵的矜持来。 “阿延。”她把一叠纸钱丢入火中,手指一松,那风便卷得纸钱哗啦啦乱飞,青钰抬起眼来,看着面前的无字墓碑,浅浅一弯唇瓣,柔声道:“你说了不丢下我的,可是你食言了。” --- 她本是被君延捡来的。 两年前,青钰昏迷在山崖下,那时君延游玩经过,便顺手将她救起。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的样子。 风流少年郎,优雅矜持,高高在上。他闲闲倚坐在马车上,把玩着一柄坠着黑玉的骨扇,眉目间俱是清闲的倦意,见侍从大喊着“姑娘醒了”,便眉梢一挑,饶有兴趣地睥睨过来。 青钰在一刹那记住了他的样貌:他的眉是长的,眼是深邃的,唇是薄的,一双眼含着湛亮冷光,就这样不说话看着人时,眉眼有一股近乎凉薄的冷意。 君延笑着敲敲折扇,他笑起来之时,冷意荡然无存,只余下满目馥郁风流,“倒是个美人,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青钰从山崖上掉下来,脑袋早就被摔糊涂了,什么也不记得,只呆呆地盯着他瞧,摇了摇头。 侍从奉上她颈间携带的吊坠,君延瞧了瞧,微笑道:“我看上面写着‘青钰’二字,想必便是你闺名了,往后你就叫青钰罢。” 后来,她便一直跟在了这少年身边。 君延本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奈何年少纨绔,不喜管束,这才离家远行、游山玩水。青钰无依无靠,连名字都是他取的,早已将他视为最亲的人,便一心待君延好,万事都听他吩咐,久而久之,君延却把心丢在了她身上,为她不肯归家。 于偏远的南乡县,他落户在此,娶她为妻。 那是一场惊动小县城的盛大婚礼,君延一掷千金,给她十里红妆。 一个是美貌佳人,温柔贤惠,美貌远近闻名;一个是风雅公子,光风霁月,是南乡县多少少女梦寐以求的好郎君。 满城俱传为佳话。 那一夜洞房花烛,青钰一身嫁衣坐在床边,红唇秀眉,长发柔软,美目被烛火映得莹亮,隔着红盖头,任凭红霞飞满脸庞。 屋内红烛高燃,屋外人影晃动,夜风卷着花香,穿袖而过,香风袭人。 君延推门进来,他喝得有些醉,一双深沉黑眸携了三分惺忪软意,青钰不等他掀开盖头,便起身扑进了他的怀中。 君延展臂接了满怀,听见小姑娘揪着他的衣裳,软声轻唤,“夫君,夫君。” 他低笑出声,一把将她盖头掀开,望进她一双柔软清澈的眼,羽睫微微颤着,被他这般注视着,她羞赧地低头,反露出温柔的螓首蛾眉。 君延从未比此刻更觉得,他的娇妻是如此之美。 端华昳丽,秀润无双,哪怕将全天下最华美的东西送她,也难衬她今夜的美。 君延微掠薄唇,淡淡一笑,蓦地将她打横抱起,只闻小姑娘低叫一声,整个人便被他轻柔地放在了软褥之上。 青丝散开,金丝红浪之间,她仰着白皙莹亮如玉瓷的颈子,望着他笑。 “夫君。”她又唤,尾音微微上翘,撩拨心弦。 “阿钰急什么?” 君延一笑,转身端起雕着阴阳双喜的白银酒壶,往那合衾玉盏中注满,端起,走到她的面前,将其中一只递给她。 他的眸子溢满神情,目光热切得仿佛藏了一簇燎人的火,凝视着她:“合衾之酒,饮下它,你就是我的人了。” 青钰撑手坐起,双手接过那酒,看着他,坚定道:“青钰余生,绝不负君。” “白头到老。” “白头偕老。” 二人相视一笑,交臂碰头,一齐仰头饮尽。 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他眸光闪动,大掌包裹住她的小手,掌心滚烫,一如她此刻之心。 溶溶夜色,红烛滴泪,锦绣罗帐落下,盖住了温柔春色。 …… 青钰把最后一点纸钱烧尽,便站起了身来。 还未转身,忽然听见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一群手拿长刀的官兵从山林里蜂拥冲出,顷刻间便将青钰团团围住,刀尖泛着冰冷的寒光,直直指着她。 青钰平静的眉眼,一刹那阴寒至极,她猛地转身,怒视着缓缓走过来的人。 南乡县令高平。 南乡是偏僻之乡,天高皇帝远,加之上头刺史毫无作为,官官相护,此地更是无人管辖。高平本是区区九品芝麻官,是个连京师都不曾去过的庸才,却在此地与当地商贾合作贪污,只手遮天,不知草菅了多少人命。 几日前的一幕幕又再次闪烁在青钰的眼前。 南乡频发蝗灾,百姓难以吃饱,官官相护,克扣粮食,君延为此十分不满,一心为百姓请命,却被这高平屡次欺辱阻拦,甚至动用了武力,企图恫吓君延,让他罢手。 在那个深夜,君延负伤归来,青钰见他背上刀痕狰狞,直接吓得哭了起来,给他上药时,连手都在抖个不停。 “高平乃颍川高氏一族的庶子,沾亲带故,以高氏恐吓我。”君延忽然开口。 清夜幽幽,四方寂静,青钰停下了手,深深地凝望着他的侧脸。 她眼角还有未干的泪痕,水眸的光倒映着一片烛火,君延伸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掌心的温热传达到她的手背上。 他回视着她,淡淡道:“阿钰,你可知,两年前我为何会突然离家?” “夫君说过的,是家中束缚太过,夫君不愿受拘束。” “这只是其一。”君延微微一笑,气质一如既往地清雅矜贵,“其二,便是如今朝中的明争暗斗。” “我父乃是多年老臣,亦是开国有功之臣,但两年前,太子与齐王夺嫡之争惊天动地,朝中党争严重,两级分化加剧,各大士族趁机牟利,各怀心机,奸人无恶不作、耀武扬威,忠臣备受迫害,甚至被诬满门。无人为百姓着想分毫。” “那年,我父亲因被牵连入朝中党争,也受到了弹劾,他这些年多韬光养晦,绝无半分弄权之心,惟愿家族无恙,安享晚年。先帝年迈昏聩,受小人谗言,以为我父亲心生反心,便一心要杀我父亲,表面上虚与委蛇,实则暗中杀机四伏,甚至命人召我入朝为官,以此为筹码要挟父亲。” “当时我年少纨绔,不知朝中争斗,我父亲知我此行必凶多吉少,便让我远走离家,保全自身安危。覆巢之下无完卵,倒不如一搏。” “我便当真逃了,钦差来时,我早已不知去向,先帝看我纨绔,觉得我不成气候,这才暂缓对付父亲,后来齐王太子争斗愈烈,更是无暇顾及。阿钰,这些年我迟迟不归家,一为家族安危,二是为你。” 青钰睁大了眼睛,双手握着他的手,无声地安慰他。 君延语气微重,“高氏、王氏,包括淮安侯、清平候、镇国公等一方权贵,这些年越发猖獗,阿钰,这两年,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如今高平以性命威胁我,可我不能退让。” “我一旦退让,南乡县的百姓一定会活活饿死大半,他们只手遮天,谎报灾情不过易如反掌。如今新帝继位,百废待兴,必会整治朝中风气,我若能等到监察御史前来,便能救下这一方百姓。” “大丈夫不能见世间恶事而不为,只委屈你,会受我连累。” 他说到此处,十分疼惜地抚着她的长发,青钰眸底水光闪动,伸手抱紧他的腰肢,把侧脸贴在他的背脊上,坚定道:“夫君,我明白你的坚持,我夫君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阿钰一定会支持你的。” 两人夜晚无眠。 翌日,高县令却亲自带着衙役闯了进来,见君延不在,便命人疯狂打砸。 君府中的下人慌忙冲出来,大喊着:“你们要干什么!住手!”却被人一刀刺穿了心脏,无声无息软倒下来。 青钰吓得小脸惨白,却实在不能看着家被人毁了,便扑过去拦在家门口,打着颤道:“你们不能闯进来!这还有没有王法!” “王法?在整个南乡县,本官就是王法!”高平轻蔑一笑,又上下打量着一身布衣的青钰,摸着下巴,眸子闪着隐晦的光,“早就听王妈妈提了你,今日一见,果真是长得水嫩。想不到君延这小子,还能娶一个这么美貌的娇妻,不如跟着本官如何?本官一定让你锦衣玉食的,好生宠你。” 高平一步步逼近,青钰便一步步后退,直到背脊贴上了墙壁,高平猛地上前,将青钰一把扯入怀里,笑道:“上回王妈妈叫你跑了,这回本官可得把你抓住了,回去好好地伺候着本官。” 青钰羞愤至极,一双美目含恨盯着高平。 高平啧啧笑道:“不愿意?那我杀了君延,看你还从不从了我。”他猛地一挥手,“给我砸!” “不要——”青钰惊喊一声,猛地拔出了发间钗子,抬手便朝高平刺去,高平猝不及防,被她扎伤了手臂,青钰被他大力地掼到一边去,跌坐在地,死死咬着牙瞪着他。 高平捂着手臂上的伤口,脸色瞬间变得扭曲,怒道:“给本官把她拿下!” 两侧官兵一拥而上,将青钰反剪着双手押起来,高平狞笑着上前,狠狠掐着她的下巴,怒极反笑道:“你还敢袭击本官,当真以为本官会怜香惜玉?” 青钰红着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眼底激荡着无比悲愤和恼怒。 心底却极痛极忧。 她和阿延的家……就这样被砸了。 那些无辜的家丁,也被杀了。 青钰失忆以来,单纯善良得如同一张白纸,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深切地痛恨着一个人,恨这个人伤了她的夫君,杀了无辜的人,毁了她最爱的一切,还想做出更可恶的事情。 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青钰感到恶心,偏过了头去。 高平看她满目不屑,冷笑了一声,抚掌道:“倒是贞洁不屈。本官就不信,本官治不了你个小娘们?王妈妈有一万种调|教人的手段,迟早让你服服帖帖。你说,你落在了本官手中,君延那小子还敢不敢胡乱上联名书?” 青钰咬紧牙根,只道:“你不会得逞的!” 高平哼笑一声,见手底下的官兵把这家砸得差不多了,转身正要离去,却忽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姿欣长,双手紧紧握着拳,额上青筋凸现,哪怕孤身站在门口,通身凛然的杀意也令人不敢靠近。 “放开她。” 君延一字一句道。《 》 第二章 南乡湖畔,草木春深,清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却吹不散青钰脸上极致的冰冷杀意。 她就这样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高县令,高平却觉得这个女人,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钰本该任人欺辱,柔弱无力的。 她的眼泪,应在君延死去之后无休无尽,失去了唯一的庇护,她应哭着对他求饶。 可她此刻非但坦荡悼念着亡夫,便是这般与高平对峙着,被刀锋所指,气场也丝毫不输给任何人。 高平觉得有什么事情超出了掌控,可又说不上来。 他冷笑一声,对青钰抬了抬下巴,“你居然还敢回来送死,本官看你可真不知天高地厚,怎么,还真的想和君延做一对地下的鸳鸯?” 青钰眉梢微挑,淡淡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为什么不敢回来?怕的应该是你才对。” 高平猛地挥手,“杀了她!” “谁敢——”一声高喝猛地传来。 贺之清大步走出,高举令牌,怒喝道:“本官是监察御史贺之清,谁敢动手!” 他身后带着一支兵马,个个身穿铠甲,手持兵器,一身凛冽杀气,瞬间将高平和他的人团团围住。 监察御史,举国共设十五人,专司监察百官、巡视郡县、纠正刑狱,品级虽小,权力极大,可弹劾朝野百官。 高平不料贺之清居然会出现在此处,还带了兵马过来,脸色变了又变,忽然一笑,不怀好意道:“怎么,本官抓犯人,贺大人管得居然这么宽?” “犯人?”贺之清还没说话,他身边的小将军好似听到什么笑话一般,抚掌大笑道:“高大人,谁给你的胆子,唤她犯人?” 那将军拍了拍高平的肩,高平被他拍得脸色微变,却见那将军脸色一肃,对着青钰单膝跪地道:“末将参见长宁公主殿下!末将救驾来迟,殿下恕罪!” 长宁公主? 高平脸色遽然大变!身子踉跄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青钰。 怎么可能!长宁公主分明已经失踪三年了! 等等……三年…… 高平若记得不错,青钰和君延,便是三年前来到了南乡县。 她居然是长宁公主? 高平绝不相信,怒道:“贺大人,宋将军,你们可知冒充公主是何大罪!她明明是君延的夫人,怎么可能是公主!” “本官为京官多年,怎么可能不认得公主的相貌!更何况,公主一直随身带着信物!”贺之清高声怒叱,“殿下三年前受伤失忆,如今才想起前尘,倒教你这小人给欺辱了!高平!你可知冒犯公主是何大罪!还不束手就擒?” 高平脸色立刻惨白,一下子瘫软在地。 青钰冷眼看着高平的反应,眼角弧度微勾,露出淡淡的讽意。 她抬手微笑道:“将军免礼,贺大人,此番你辛苦了。” 贺之清转头对青钰笑道:“臣不辛苦。臣已经将这里的事情上表陛下,依陛下之意,事情如何了断,全凭殿下的意思。” “任本宫处置?” “任殿下处置。” 青钰垂下长睫,一步一步,走到了高平的面前,猛地抽出身边将军的佩剑,直直指着高平。 “颍川高氏,名不虚传。”青钰的手往前一寸,那刀尖便刺入一寸,高平惨叫出声,却被几个将士死死地押着,动弹不了分毫。 大片鲜血顺着脖颈喷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襟,流到地上,将泥土染得猩红。 青钰的眼睛被鲜血染上猩红,透过高平,她仿佛能看到君延是如何死的。 …… “阿钰,你怎么样了?”君延带着她拼杀出来,躲在山洞之中,他急忙地去看她手腕上的伤口。 青钰哭得厉害,紧紧地抱着他,摇头道:“我无碍!阿延,阿延你受伤了!” 她的手所触之处,都是鲜血。 青钰浑身打起冷战,牙齿都在哆嗦。 从未见过这么多的血,更何况,这些血都是从她夫君身上流出来的。 君延大口喘着气,身边的刀上满是血迹,他竭力扯出一个笑容,安抚青钰道:“不碍事的,不要怕。” 青钰拼命摇头,猛地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下一张布条来,慌忙为他包扎。 她很害怕。 她怕他出事,还怕他们熬不过这一关,更不敢想,往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下去。 君延伸手拍了拍她的背脊,喘了一声,勉强平复了一口气,才笑道:“阿钰乖,不要怕,听我说,我的手受伤了,你现在从我的袖中,拿出一张纸来。” 青钰强忍着眼泪,手忙脚乱地拉着君延的袖子,从里面找到一张书信。 “打开。”君延苍白着脸,淡淡道。 青钰连忙打开。 不过一眼,她整个人却宛若受到雷霆一击,即将要魂飞魄散一般,惊呆在原地。 这是一封和离书。 ——“吾君延,今乃与吾妻青钰和离。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婵鬓,美扫娥眉,巧呈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吾君延,今乃与妻青钰和离。 和离。 青钰猛地站起身来。 “轰隆——” 一道白光划破滚滚黑云,伴着越发猛烈的雨势,照得青钰的脸色格外惨白。 响雷震着耳膜,紧接着便是暴雨疯狂倾泻而下,哗啦啦拍打着树叶。 春深醒雷,山雨欲来。 青钰久久地看着君延,心底一片冰凉。 她从未想过,爱她怜她的夫君,会突然有一日,向她提出和离。 她再也坚持不住,猛地掷开那纸,仿佛抓着什么烫手山芋一般,又不管不顾地扑进君延怀中,两手抓着他胸前的衣裳,哀哀哭道:“阿延,你不要丢下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要与你在一起,你不要和我和离好不好?” 小姑娘在他怀中呜咽着,身子因为害怕,剧烈地打着抖儿,像一只无助的小奶猫,我见犹怜。 若是从前,君延一定会把她搂紧,温柔地哄着她,直到把她逗笑为止。 可只要一闭眼,君延仿佛能听到县令狞笑着的声音。 ——“君延,你以为你能逃得掉?监察御史明日才来,本官今日弄死你和你夫人,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南乡县官官相护,县令草菅人命,欺上瞒下,不知做出了多少恶事。 君延知道,他这回凶多吉少了。 但无论如何,他都必须保护好青钰。 他的声音,在雨幕中显得有些模糊,却一字一句地传入她的耳中。 “阿钰,你拿了和离书,从此之后便是孤身一人,你可以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千万不要因我而走上死路。” “南乡县的事情,我既然管了,便绝不会中途放下。阿钰,若是这次凶多吉少,那我来世再补偿你。” “千万千万,要好好地活下去。” 他话还未说完,便听见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君延脸色一冷,立刻将青钰推开,拔剑走了出去。 “阿延!”青钰踉踉跄跄地跟出去,却见君延被人团团围住。 “你想杀我,那就凭本事来杀!”君延捏紧长剑,盯着赶过来的高平。 高平冷笑一声,挥手道:“杀了他!斩下他的首级!本官重重有赏!” 周围侍卫一拥而上,君延骤然挥剑,哪怕手上有伤,手上剑势却杀意凛然,所到之处无人能近身分毫,一时众人被他杀得不敢再上前,只持刀迟疑地与他对峙。 “抓他夫人!”高平见局势不对,立刻下令。 青钰遽然一惊,还来不及逃跑,便被一衙役抓住了手腕,她被狠狠地推到地上去,不住地往后退着,那人却高高举起了刀,正要对她刺下。 青钰紧紧闭着眼睛,感觉到有血溅到了她的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任何的痛意。 她睁开眼,却看见君延捂着胸口的伤,轰然倒下。 “阿延——”她嘶喊一声,紧紧地抱住他,疯狂地去捂他的伤口,“阿延,阿延你怎么样……” 君延双目猩红,脸色苍白得宛若厉鬼,死死地盯着高平。 他推开身上的青钰,拿着剑,又缓缓地站了起来。 身上鲜血还在疯狂奔涌,他却好像感觉不到一丝痛感一般,缓缓地抬起了手中剑,指着高平,怒喝道:“狗官!我必……取你性命!” 一身是血的他宛若地狱里的修罗,高平终于有了一丝退缩之意。 那些官兵不敢再往前。 君延大喝一声,猛地砍向高平。 高平吓得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后躲,慌张大喊道:“快保护本官!杀了他!谁杀了他,本官赏一百两!不!一千两!一万两!快杀了他!” 于寻常百姓来说,一百两已是想都不敢想的财富,更何况是一千两一万两?那些官兵再也不犹豫,全都冲杀过来。 君延被一人刺中了手臂,又被一人砍中了小腹,他再也支撑不住,单膝跪地,疯狂地喘着气。 他今日要命丧于此。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青钰。 他忽然转头,看着远远望着她的青钰,她吓得不住地发抖,却还是试图想靠近他。 君延忽然笑了一声。 他笑起来很好看,是青钰从前对他说的。她说,喜欢看他笑起来的样子,他不笑的时候显得冷冰冰的,让人害怕。 看见他在对她笑,青钰死死捂着唇,眼泪滚滚而下。 “快跑,报仇。”他轻轻张嘴,对她做了口形。 还有,好好活着。 后面的话,君延没有再说。 他猛地拔剑,大喝一声,用尽这一生最后的力气,拼命地冲向高平。 与此同时,青钰忽然有了力气,头也不回地往山坡下跑去。 她不敢回头。 她要活着,活着给他报仇。 她咬着牙,眸中激荡着极致的绝望和滔天的杀意。 青钰只有这一个信念,她跑下了山坡,天边雷鸣越发震耳欲聋,暴雨冲刷着她的身子,她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一身干净整洁,躺在最安全的厢房中,周围拥上来无数陌生的面孔,他们都唤她“殿下”。 许多来自前尘的、不该属于青钰的点点滴滴,便这样回来了。 她是帝后所生的第一个女儿,封号长宁,闺名青钰,是当今皇帝的妹妹,也是唯一一个嫡出的公主。 食邑二千户,远超亲王,可见浩荡圣宠。 身为天潢贵胄,高高在上,不可一世,从未吃过一丝苦头,不曾感受到世人的一丝恶意。 一场大梦,翻天覆地。 不再有梦中的隐忍无奈,不再有耳鬓厮磨柔情蜜意,也不再有那么多的苦难。 也不再有君延。 …… 青钰死死盯着面前的高平,因为滔天恨意,她的眼睛红得像血。 她的一切都被毁了。 青钰忽然拔出了剑,手中这锋利的剑刃反射着冰冷的寒光,慢慢划上了高平的脸。 “摁住他的头。”一边的贺之清吩咐道。 士兵上前,死死地扳住高平的头,以便青钰下手。 青钰唇边勾着一丝凉瑟的笑意,饶有兴致地在他脸上,一刀一刀地划着,对高平的惨叫声置若罔闻。 ——一个“罪”字。 青钰掷开那剑,缓缓蹲下了身子,平视着高平的眼睛。 “本宫要割下你的头颅,高悬在南乡县的城墙之上,本宫要让所有南乡县的百姓都看着,也要让你这颗头颅,眼睁睁地看着,你借以胡作非为的高氏一族,是怎样因你而落没。” 她慢慢站起身来,拂袖转身,“带走,即刻凌迟处死。” 永嘉元年,先帝遗落沧海的掌上明珠——长宁公主李青钰回朝。 新帝龙心大悦,大赦天下,命人重修长宁公主府,并赐千缎良匹,珠宝十箱,极尽豪奢。 永嘉元年五月初七,长宁公主杀南乡县令高平。 永嘉二年,长宁公主设立府卫,十步一人,加以骑兵巡逻,僭肖宫省,门下幕僚无数,参与政事。 永嘉三年,长宁公主弹劾兵部尚书高铨,高氏一族,由此落没。《 》 第三章 永嘉三年,南乡湖畔。 亥时一刻,青山脚下,小树林边。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个少年正鬼鬼祟祟地撅着屁股,蹲在草丛里窃窃私语。 其中一个瞧着年纪稍大,相貌潇洒俊朗,一看就是家世不凡的公子哥,个子小的那个生得可爱,长得白白嫩嫩,活像年画里的胖娃娃,此刻正瞪着一双圆不溜秋的大眼睛,到处瞟着。 此地是城外的小树林,附近农户多,坟头也不少,据说最近闹鬼闹得凶,他俩大半夜心血来潮,抄了家伙就跑出来探险,决定抓只鬼回去看看。 个子小的那个听着大晚上呜咽的风声,紧张道:“郑大哥,我怎么感觉有点冷啊。” 郑襄紧了紧手中的短刀,目光借着微弱的月光从草丛里掠过,一脸严肃道:“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小个子咽了咽口水,他今日一没带围脖,而没穿披风,冷风此刻朝他脖子里直灌,冻得他从后颈到尾椎骨都炸起了一串汗毛,他想了想,还是怕,不由得伸手拉了拉郑襄的衣袖,“郑大哥,要是被我兄长发现我俩溜出来了,回去我一准挨揍……” 郑襄不以为然,信誓旦旦道:“到时候我护着你,你兄长要揍,就连我一起揍,在我淮安侯府面前,章郢算什么东……”话还未说完,余光忽然瞥到一抹隐约的红光,在树林身处上下浮动着,越来越近…… 风刮得似乎更大了,四下草木沙沙,风卷飞沙,活像话本子里厉鬼出没的场景。 郑襄滔滔不绝的话蓦地卡在了喉咙里,没由来得打了个寒颤。 小个子盯着那浮动的红光,越发觉得害怕,不住地扯身边的郑襄,扯了哭腔道:“郑大哥!鬼鬼、鬼好像出现了!” 这小子吓得腿都软了,八爪鱼似的,拼命地往他身上爬,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袖子,郑襄一边吓得面无人色,没想到女鬼真的出现了,心底正慌呢,一边又被这小子扒拉得烦躁得很,不由得使劲一拍小个子的脑袋,“怂包,快闭嘴!你要惊动女鬼么!” 小个子吓得连哭都不敢哭了。 刚才他还能安慰自己没鬼,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天杀的郑襄,为什么要带他大半夜出来“捉鬼”,他想到回去还有一顿毒打,更想哭了。 郑襄牙根打颤,色厉内荏道:“我是谁?我是淮安侯世子郑襄!老子死人都不知见了多少,鬼见了我都得绕道!阿绪,你等着看我抓了这装神弄鬼的家伙,把他打得屁滚尿流!” 小个子章绪捂着脸,惊恐地看着他的身后,哆哆嗦嗦道:“郑、郑……你身后……” 郑襄感觉脖子有点凉飕飕的。 他脸色唰得惨白下来,慢慢地,回过了头去。 触目先是一身雪白的衣裳,再是一头漆黑的长发,长发随着风乱卷,纸钱飞扬,月光下露出一张极白的脸。 郑襄仿佛看见那女鬼正对着自己阴森森地露齿一笑。 “鬼啊——” 郑襄大叫一声,顾不上身上挂着的章绪,连滚带爬地往外跑,跑得太急被石头一绊,整个人摔得七荤八素,郑襄飞快地爬起来,又跟个脱了缰的野马似的疯了一般地往前冲,不知道冲到哪里,脚下一空,整个人直接摔进了坑里。 郑襄摔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只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大晚上,郑小侯爷当真是好雅致。” 郑襄的眼前出现一双金丝黑底云靴,他慢慢抬起头来。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风姿俊雅的男子,广袖低垂,纤尘不染,那纹着金丝的月白色袖衫,在月光下流转着淡淡的暗香。 此刻正微微弯着腰,好整以暇地端详着他,宛若瞧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对上他的目光,男子微笑道:“捉鬼?” 分明是极为清雅的笑容,郑襄却比瞧见那女鬼更为惊恐。 男子一合折扇,又笑,“我算什么东西?” 郑襄:“章……章兄……” 男子站起了身来,冷笑道:“来人,把他俩绑回去!” …… 郑襄和章绪被五花大绑了回去。 一个是淮安侯世子,如今年满十五,向来是个风流纨绔,因家里逼他娶妻,自个儿从家里跑了出来,索性在外云游不回。 说是云游,这些年却一直在平西王府蹭吃蹭喝,平西王的人却嫌弃他带坏了小公子章绪,恨不得把这家伙给打出王府。 一个则是平西王府的小公子,王妃所出的幺子章绪,如今堪堪十岁,是个活脱脱的牛皮糖,就知道整天黏在亲哥世子章郢的屁|股后头,然而世子殿下烦他,又不得不看着他,但是一不留神,这混小子就跟着郑襄出去鬼混了。 前几日,坊间传言南乡县的小树林里闹鬼,一到晚上,就有个女鬼抱着一堆纸钱出没,传言那女鬼青面獠牙,杀人如麻,郑襄当然不能放过这个逞能的机会,可他闹就算了,又把平西王府的小公子给祸害出去了。 章郢亲自将人绑回来之后,便令下人将俩混小子捆成了人棍,扔进了柴房里。 他们又饿又累,还被鬼吓了,正惊魂未定,此刻嚎得一声比一声大,声音此起彼伏,堪称魔音灌耳,能让婴儿止啼的那种。但平西王世子御下严苛,门口侍卫严于律己、性情冷酷,闻声连眉头都不皱一下,只当没听到。 章郢隔了整整一日,才重新踏入了柴房,小柴房阴冷、昏暗、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灰尘味儿,章郢踢开面前的木材,慢慢走到了这两个少年的面前。 他慢慢蹲下,有气无力的郑襄掀了掀眼皮,只看到一张极为冷漠的面庞。 身为章绪的亲哥哥,章郢却没有弟弟的半分荒唐,人人皆道平西王世子性情凉薄,为人严苛,极难动摇心志,但在郑襄的眼里,那就是个活阎王一般的存在。 活阎王冲他们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老实一点,谁先交代?” 谁先交代? 这是个难题。 沉默许久,郑襄咽了咽口水,期期艾艾道:“章兄,是这样的,之前我们不是听到坊间在传闹鬼吗?但是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为了不让百姓受到蒙蔽,我们自然打算去一探虚实……” 章绪在一边飞快点头。 章郢眉目冷淡,“继续。” 郑襄硬着头皮道:“嗯……然后我没有想到,真的活见鬼了。” 章郢:“嗯?” 郑襄怕他不信,连忙道:“真的!那鬼一头黑发,青面獠牙!” 章绪补充道:“一身白衣,怀抱纸钱!” “她走到哪,哪里飘着鬼火!” “她还张开血盆大口,冲我阴森森地笑!” 章郢:“……” 你们确定? 章郢文武兼才,素有练剑之乐,昨夜寒气重了些,他习武早早回书法,本是路过阿绪的房间,却见那夜阿绪房间灯熄得早,不像这小子作风,这才察觉不对,一路追查到了小树林外。 哪里是什么女鬼,章郢亲眼瞥见了那女子离去的背影,他记得那女子一袭白衣,手上提着一盏灯笼,身影婀娜,腰若弱柳扶风,那双淡白色的绣鞋踩在软软的草地上,裙摆仿佛沾染上了脚下泥土湿润的气息。 这俩小子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脑补出了青面獠牙的样子,还被一个弱不禁风的小姑娘,给吓得屁滚尿流。 …… 章郢了解大致情况之后,才起身回了书房。 南乡县的这座宅子,是他在两年前随手买下来的,地势极佳,虽不算富丽堂皇,倒也能做落脚之地,章郢多年前在此地落脚,从此这处倒也成了他的第二个家,只是此番在南乡县只是为了正经的政事,没想到那俩麻烦精会跟过来,还一路捅娄子。 书房按着章郢的喜好,布置得极为简单雅致,一面山水描金屏风,正对着一面挂着字画的墙,最里摆着放满藏书的书架,其上古书卷轴数不胜数,多为失传孤本。四下古玩瓷器甚多,相对的镂空木架之后,垂着绡金帷幄,其后横放着一张软塌。 章郢在桌案前停下,垂袖静静站着,目光穿过窗棂,落在窗台前一片白雪皑皑之上。 是倒春寒,大抵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雪。转眼已经过了三年,章郢打开钿匣,解开画轴上的绶带,细细展开这副还未完成的画,拿画笔沾了墨,凝望着画上柔婉的女子。 美目盈盈,荆钗布衣,美人凝望着他,温婉端丽,眉心金钿明灭。 “殿下还在找夫人吗?” 有人推开书房的门,慢慢走了进来。 章郢蓦地一合画轴,冷冷一扯薄唇,转头看了过来。 他的眉峰很冷,五官偏深,俊雅却清冷,像寒冬腊月里冰封的一只凛竹,挺拔而冷峻,通身笼罩着一股淡淡的清冷,矜贵而疏离。 不得不说,章郢不笑的时候,确实令人心生畏惧。 他随手掷开那画,冷淡道:“你来干什么?” 那人一身官服,显然是南乡县本地的官员,瞧着年轻,进来的动作却十分熟稔,似乎与章郢是故交。 他抬手,一拜及地,恭谨道:“有一件事,下官不得不禀报世子殿下。” 章郢转眸,看了过来,“说。”《 》 第四章 季韫曾是平西王府的幕僚。 他本是章郢的父亲,平西王章遂身边的人,但在章郢离家的那几年中,平西王府在先帝的打压之中摇摇欲坠,是季韫以自己的谋略和胆识,帮助平西王骗过朝廷,才换得章郢三年前的平安归来,以及如今平西王府的重新崛起。 章郢便举荐他做官,命他暗中查探自己夫人的下落。 很少人知道,章郢曾有个夫人。 他的夫人,来历不明,但生性纯善,温柔乖巧,章郢在民间隐姓埋名的那几年,是这位糟糠之妻一直陪伴着他,一齐历经诸多风雨,后来变故陡生,两人失散至今,章郢已找了她整整三年。 季韫此次前来,则是要说正事。 他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了章郢。 章郢坐在院中的石桌边,抬袖接过此信,展开略略一扫,冷淡道:“长宁公主?” 季韫道:“这是下官特地为世子殿下截获的。” 这封信,正是长宁公主的亲笔手书,是写给镇国公府的嫡长孙宋兆的,她在信中使唤宋兆早日奔赴青州,并盯紧高氏一族,态度随便,语气漫不经心,似乎宋兆与她当真是关系匪浅。 那封信上的字龙飞凤舞,带着狷狂不羁的劲道,结合这字里行间不经意的傲气,可以想象长宁公主当是一个怎样的人。 目空一切。 章郢扫了一眼,便随手掷开,冷淡道:“为我?” 季韫微微一笑,道:“下官最近查探到一个消息,三年前,长宁公主曾经出现在南乡县,并亲手杀了县令高平,此事世子您也早就知道,只是那时并不能证明这与夫人有何关系。几日前,公主秘密来了南乡县。” 章郢看着他,眸色微动,道:“所以?” 季韫道:“下官派人好生照顾着,但下官的人暗中查探得知,这几日,公主每到深夜,都会独自前往城外的小树林。” 深夜?小树林? 章郢忽然问道:“可是一身白衣,怀抱纸钱,提着灯笼,身形纤瘦?” 季韫一愣,“世子怎么知道?” 果然是她。 郑襄和章绪这两个混小子,出门捉鬼反被人吓到,若是当日稍出纰漏,或许便直接被长宁绑走斩了。 惊扰公主尊驾,够他俩喝一壶。 更何况是长宁公主,这事摊上任何一个皇亲国戚都没关系,唯独这个长宁,是最不好惹的狠角色。 章郢蓦地侧目,冰凉眸光再次掠过那信。 他沉吟道:“你说说,她是个怎样的人?” …… 长宁公主是个怎样的人? 季韫如今虽不到而立之年,但曾经在平西王府伺候,面对太子和齐王夺嫡之势,他能为平西王出谋划策,保住整个王府,甚至以一介布衣之身与钦差周旋,后来参加科举,更是夺得殿试榜首,如此既有才华又有胆识之人,应付不来的人屈指可数。 他三年前,入京赶考,却被当时的御史大夫瞧中,执意招他做女婿,即便如此,季韫都敢在皇帝提出召他入御史台之时,将此事故意提出,退了婚事,却得罪了御史公。 嘉文大长公主曾想强迫他做面首,却被他反将一军,被皇帝叱责了一顿。 他能屈能伸,从不畏惧京中的那些大官们。 但他却应付不来长宁公主。 所以,当世子爷问起长宁如何之时,季韫头一次开始沉默。 隔了许久,季韫憋出了一句,“脾气很不好。” 季韫与人打交道,其实很少看人脾气,作为一个政客,他们大多是看人的弱点和需求,才能把握住这个人的软肋。 但他对长宁,用了“脾气”这个词。 季韫思索许久,才缓缓道:“长宁公主喜怒多变,她刚来南乡县之时,刺史安排的婢女进来收拾行装,谁知不小心碰到了一件衣裳,长宁当即发怒,命人将那婢女当庭打得浑身是血地拖了出去。” 章郢略一挑眉,心底毫不客气地点评:冲动易怒,恃权放肆,可见她并不聪明。 章郢淡声问道:“无人弹劾她?” 季韫语气凝重道:“这便是下官要说的第二点,长宁公主如今在朝中,可谓是权势滔天,乃是陛下跟前第一人,世子一定略有耳闻。” 自三年前新帝继位,当今朝中几位皇子公主,早已备受压榨,唯有这与皇帝不是一母所生的长宁公主,格外受皇帝宠爱。 她本是太子的同胞妹妹,而自太子被废后,长宁公主转投当初的齐王、如今的皇帝麾下,乃是明晃晃的皇党。 长宁公主自三年前设立府卫,僭肖宫省,俸禄两千石,更盛亲王,不仅有钱,还有权,有势。朝中人人皆知,她不仅仅是皇帝最宠爱的妹妹,亦是皇帝的亲信,甚至是他的一把刀。 可瞬间出鞘杀人,也可收敛锋芒变得无害。 “如今长宁门下幕僚无数,当今朝中几大当红权臣,皆是她曾经府中之人,宫中正得圣宠的玉昭仪,曾是长宁府中歌姬。”季韫道:“也因她势头过于刚猛,一月之前,户部新升上来仓部主事许刍,直接弹劾了长宁,却当街被公主府的狗咬成了残废。” 这就有点意思了。 一个小小的主事,怎么就有胆子弹劾只手遮天的长宁公主? 季韫解释道:“许刍此人,据说是从地方调任上来的,负责赈灾征收粮草,此人刚做了高氏一族旁系的女婿,一路晋升并不单纯,不知朝中内情,只当长宁为一介女流之辈,这才摸了老虎屁股。” 章郢眼里露出一丝笑意,“够狠。” 他在夸长宁。 可不是够狠?能在这样复杂的朝堂之中直接放狗咬人,可见这三年,长宁公主给京中那群迂腐官员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虽然算不得聪明,但行事风格已合了章郢口味。 章郢抬起杯盏,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清淡道:“继续说。” 季韫观察世子殿下的脸色,微微诧异,这么多年以来,少有人能入得世子之眼,看来这世上相似之人都是互相吸引的,这位甚为难对付的公主,偏偏能入得了同样让朝廷头疼不已的平西王世子的眼。 大雪初停,院中寒梅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头顶乔木的枝丫朝天伸展,枝干上凝结了露水,冰棱反射着蔼蔼明光,点缀着初春鲜绿。 章郢身上的淡青衣袍,宛若一层薄雾,显示出气度高华。 他慢慢喝茶,听季韫继续说着长宁公主。 “六年前,先帝对外宣称长宁病重,在外静心养病,三年前大病痊愈才得以归京,而后弹劾南乡县一干欺上瞒下的官员,闹得青州变了天。可其中内情,旁人不得而知。” 季韫微微抬眼,语气凝重了一丝:“此事有多种说法,但下官探听得知,其中最可信的解释,便是,六年前,长宁是被歹人所害,流落民间多年。” “三年前,恰恰是世子离开南乡县的时候,监察御史贺之清在此地寻到了流落在外的公主。皇家密辛不得外传,此事不得为外人知晓。” 章郢倏然抬眼,深沉黑眸宛若罩了一层冰水。 他冷淡道:“你莫不是怀疑,这等狠辣女子,却是我的夫人?” 若这传言为真,时间、地点,全都一一吻合,唯独一点,长宁公主当初亲自埋葬了自己的夫君,可他章郢还好好地坐在这儿。 还有,他的夫人那般单纯可爱,连杀鸡都不敢,更遑论直接杀人? 如果说,一个人能在瞬间性情大变,那也绝不会仅仅是因为丧夫。 季韫也觉得奇怪,可还有更奇怪的事情,“属下还听闻,三年前长宁公主回京时,曾被软禁在护国寺一段时日,期间曾失手杀过侍卫,后来回宫染了疾,至今每隔几日便要喝药。” 长宁公主与今上并非一母同胞,她的亲哥哥,乃是三年前被废的德嘉太子,为何会被新帝软禁,期间发生什么,至今仍有不同揣测。 但,最离奇的说法是,公主染上了狂躁之症,是以每日喝药不断,贴身伺候她的都是亲信,因为只有亲信,才不会贸然触怒她。 这些都是季韫打探出来的密辛,是真是假,有待商榷。在很多人眼里,长宁只是性子冷酷而已。 季韫细细说完长宁的事,再抬头时,却见世子殿下单手抚着白瓷杯沿,神态冷淡,若有所思,宽大的袖摆落在桌边,拢着一股暗香。 章郢沉思片刻,问道:“所以,这样一个难缠之人,来南乡县是要做什么?” 季韫语气深晦,道:“是为了您。” 章郢骤然眯眸。 “她身上带了圣旨,世子可还记得自己半年前曾公然赶跑了钦差,而后高宋两家一同揽了河西修堤的差事?后来此地突发大水,至今灾情不断。” 章郢自然记得,他淡淡道:“修堤的差事,肥得流油,一向是士族互争,我若贸然搅和进来,便是成了人家的靶子。” 确实如此。季韫想起后来的事情,却觉得头疼,“可半月前,河西有人上京拦了长宁的轿子,世子猜她做了什么?” 章郢笑道:“莫不是直接弹劾高铨?” 他不过随口一说,可面前的季韫,却陷入了沉默。 季韫喃喃:“所以,殿下知道,为何朝中百官不敢贸然与长宁公主纠缠了罢,这分明就是个……” 分明就是个疯子。 高铨乃是高氏一族的家主,如今非但掌部分兵权,在军中有威望,哪怕只在朝中,也是正二品的大官,哪有人这样直接拔刀怼着人往死里砍的?砍到哪是哪,反正得给你戳几个血窟窿。 章郢不禁失笑:“所以她这回,也一道捎上了我?” 季韫捂脸道:“长宁公主说您,与高铨结党,当年您之所以不接修堤差事,是为了让给高氏。”《 》 第五章 说到这高氏一族,倒是长安城中极为有势力的望族。 当年高铨乃是废□□羽,废太子与齐王夺嫡之争惊天动地,朝中相互倾轧,受到波及的士族不在少数,可高铨却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转而投入齐王麾下,并指认太子起兵造反,大逆不道。 高铨亲自带兵,将太子擒拿归京,先帝降旨废太子,改立齐王。 后来,高氏一族因从龙之功,在朝中如日中天,几欲只手遮天,但新帝为平衡朝中局势,对高氏三番四次地打压,加之长宁公主回朝,另一支势力悄无声息地崛起,高氏一族止步不前,甚至日渐衰退。 只是如今高铨,还是稳居兵部尚书之位,位高权重。 说起高铨,章郢对此人嗤之以鼻。 此人当初背叛太子,行径已为天下义士所不齿,更何况当年夺嫡之争,疑点颇多,德嘉太子之败,也甚为蹊跷。只是如今局势已定,高铨仗着自己那点功劳作威作福,旁人只等他倒台的那一刻。 长宁居然说他和高铨勾结? 这不是在侮辱他的人格,就是在侮辱他的脑子了。 章郢没见过这位养尊处优的公主,只是觉得有意思,为什么就会有人,敢如此大胆地找他的麻烦,还如此信誓旦旦地胡编乱造,凭什么? 一杯茶逐渐凉了,清风送寒,薄雪从树梢头落下些许。章郢终于起身,拢了拢袖摆,吩咐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替我好生监视着这位公主。她既然此番针对于我,必然也想见我,那我便等着。” 季韫眸光微闪,“下官明白。” …… 季韫拜别之后,随着管家从后门走出去,来去都无声无息。章郢在院中浅酌片刻,这才起身回了书房——他虽为世子,而今却算是赋闲在家,在朝中并无实际官职,只靠朝廷调派、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行事,这些年重振平西王府绝非易事,上有辛劳父母,下有幼弟阿绪,责任之重,不言而喻。 六年前,章郢为保全平西王府毅然离家,那是他第一次抛弃世子的身份,作为百姓体验民生多艰,是以目睹天下寒门,备受倾轧,上顾不得父母,下却妻离子散,骨肉相残,被权贵所玩弄于股掌之中。 本是风流贵公子,养尊处优,性情傲气,自命不凡,可短短三年,他却被周围的一切磨砺出沉稳正直的心性,唯一一次选择反抗,却因为力量微薄,活活害了自己的妻。 他至此醒悟了。 离了平西王府,他什么也不是,这世上唯有权利是永恒的,一味的退让,只会让自己更快地死无葬身之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高贵与低贱,不过一念之间。 章郢三年来所做之事,甚为复杂,如今书房堆积文书,多为几大家族秘密传递的信函。平西王为几大藩镇之首,如今章郢三年所为,逐渐将他们构建成了一张关系紧密的网,用以对抗京中几大势力,这其中之一,便是长宁公主李青钰。 章郢在书房中写完密信,差人送了出去,才吩咐道:“若有长安口音人士拜访,无论手持何物,背后是谁,皆言我不在府中。” 管家低声应了。 谁知才隔一个时辰,长宁公主便派人来了。 来者看似是个女官,身着绯绿窄袖衫子,腰系浅色软带,皂罗折上巾,不苟言笑,令管家一时不知其深浅。此人京城口音,手拿文书,只要求见世子,管家便推脱世子不在,那女官竟也不走,索性留下静等。 管家折返禀报世子,章郢彼时正在树下抚琴,闻言抬起黑眸,冷淡道:“让她等。” 女官等到半夜,管家又道世子多日以后才归,这才气急而返。 后来几日,那女官频频过来,甚至派了当地官员轮着看着,又疑心章郢故意不见,隔了两日,府中管家竟抓出眼线来。 那眼线暴露了,章郢自然也藏匿不得,索性又换了个理由——他说自己外出一趟,染了重疾,此刻见人就传染,就是不见人。 比不要脸程度,章郢可是气跑过好几任钦差之人,那些朝中老油条都拿他没办法,更别说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小女官。 这回那女官对世子的无赖程度哑口无言,当日一气之下折返公主所在府邸,便将此事说了。 “此人存心与殿下作对,三番四次为难不见,分明就是防着您这一手,奴婢看他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如直接闯进去的好!看他如何圆谎。” 僻静斗室,光线幽暗,角落里的金色小炉吞吐着袅袅熏香,软榻上斜卧着长宁公主青钰,依惯例是一身白裙,长发,木钗,身段纤细,素颜冷漠,一如外界传言。 裙摆长至遮住玉足,斜落地面,长发逶迤在软塌上,光滑莹亮,宛若上好的丝绸。 她听了女官之话,静默无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血玉钗。 那女官等待不及,又道:“此人分明是未曾将公主放在眼中……” “没用的废物。” 青钰冷淡吐出五个字来,打断那女官的话。 女官垂首跪下,屏息噤声。 榻上人撑手坐起,肩头长发滑落榻面,榻边烛火幽幽,映出那一双眼尾尖锐的黑眸。 “他吊着你,尚且不露声色,你却已沉不住气,便是落了下乘。” 青钰斜睥着女官秋娥,冷道:“实在是丢人现眼。” 秋娥低声道:“奴婢办事不力,公主恕罪!” 青钰嗤笑一声,慢慢站起身来,一对玉足踩在铺了软毯的地上,脚趾莹白,脚踝上挂着小巧的银环,衬着得脚背肌肤几近透明,看得人心底一紧。 青钰走到窗边,伸手抚摸着桌上的一叠雪白纸钱。 屋中火光幽幽,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跪在一边的秋娥有些打抖,睁大眼看着那一叠纸钱,忽然想起几天前那夜,公主抱着这一堆纸钱出门去祭拜什么人,中途却不知遇到了谁,公主为避免暴露身份,才半路折返回来。 也是因此,公主心情甚为不快,命人四处搜捕那夜冲撞她的两个野小子,至今一无所获。 怒火无处宣泄,伺候公主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着,唯恐被殃及池鱼。 青钰认真地抚摸着那一叠纸钱,好像隔着纸钱,在抚摸着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儿,她回神道:“本宫亲自去找章郢。” 秋娥道:“奴婢这就命人备车。” 青钰颔首,等秋娥出去了,才把那一叠纸钱重新裹好,打算留到有机会时,再亲自去拿小树林里接着烧。贴身侍女雪黛走了进来,抖开雪白的貂皮披风,小心翼翼地帮青钰系上,又观察着青钰的脸色,问道:“公主此番亲自拜访,依礼,可召随从官员先行开道,再令世子府中奴仆开门迎接。” 青钰淡淡道:“那便吩咐下去,阵仗越大越好,让苏儿假扮本宫坐在车驾中,本宫扮作随从,他们看不出来。” 她向来一身白衣,不施粉黛,并无一丝天潢贵胄的派头,若是直接这样站在街头,说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是有人信的。而苏儿,是她两年前开始培养的替身,从身形到仪态,早就培养得无可挑剔。 青钰站在窗前看着雪景,又细细地思索了一下方才秋娥的说辞。 连面都未见,高下立见。 她身边的人都玩不过章郢,那么她呢? 青钰坐上了马车,前往世子章郢在南乡县置办的宅邸。 在百米之外下了马车,青钰蒙着面纱,站在车边步行,远远的,便看见章府大门敞开着,门口两只威武石狮子,灯笼县在两侧,管家正在门口恭候。 雪又开始下了。 管家拂开身上的落雪,弯着腰恭敬地迎了上去,“长宁公主”苏儿戴着面纱走出了轿子,气度高华,眼神冷淡,一如所有人印象中的公主,看不出有什么蹊跷,青钰与雪黛一道儿低头跟在假公主的后头,待进了府来到中堂,假公主慢慢坐到了上首,管家立刻弯腰拜道:“长公主殿下亲自前来,我家世子受宠若惊,只是世子近来染了疾,唯恐唐突了殿下尊驾,还望殿下海涵。” 青钰站在外面廊中,闻言拂了一下衣摆,那假公主见状,便淡淡道:“本宫此番带了郎中,特地来为世子瞧病。” 管家搪塞道:“世子已请了上好的大夫诊治,如今只待休养,待我家世子病好,一定亲自前来拜谢公主。” 假公主的声音冷了几分,“怎么?本宫一番好意,世子竟也不领情么?” 那管家额上流了冷汗,“自然不敢……” 三言两语,那管家对抗不住,自然会妥协,但那郎中所瞧病之人,未必真是章郢,青钰深谙此道,不由冷笑,眉间染了一丝戾色,等到假公主亲自往世子住处走去,青钰跟在最后头,才半路脚步一拐,转身往另一处走去。 沿着长廊,穿过拱门,在院落中七弯八拐,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下人,青钰不知走到何处,余光忽然瞥见一棵含苞待放的攀枝花,点缀着寂寂院落的一角,满枝红茵衬着薄雪,红白相间,十分漂亮。 青钰忽然就不走了。 她望着这一树攀枝花,陷入了回忆。 当年她在南乡县,院中也种了一株这样的树。 是一次去江南游玩,偶然见了这颗满树鲜红,漂亮至极,夫君见她喜欢,便重金买下,移植在了自己院中,每到夏日,棉絮随风飘落,宛若飞雪。 青钰忽然抬手,抚了抚发间的血玉钗,眼神乍然冰冷起来。 每次想到自己是如何家破人亡的,青钰都恨不得让这天下所有人为她的夫君陪葬。 右手狠狠一攥,指甲陷入了肉里,青钰好似感觉不到疼,满脸漠然地转过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哎哟”,继而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哗啦啦摔了一地。 青钰转过身来,抬眼看去,只见方才无人的草丛里,此刻一片狼藉,一个身材短小的少年郎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墙头还有一紫衣少年,正在探头探脑,见青钰转过了身来,连忙心虚地把身子缩了回去。 地上那小少年龇牙咧嘴道:“哎哟!疼死小爷了!郑襄,小爷日你个仙人板板,谁叫你把我踹下来的!” 青钰微微眯眼。 看衣裳,似乎是个有身份的,看这张嘴,又不像是个正经人家教出来的公子。 那少年骂骂咧咧了一阵儿,似乎感觉到青钰在瞧他,蓦地噤声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慢慢爬了起来,露出一张虽然脏兮兮却分外可爱的小圆脸,眼睛像黑葡萄似的,藏着汪汪一坛水,瞧着就讨喜。 少年仰头望着青钰,隔了一会儿,甜甜软软地唤了一声“美人姐姐。” 尾音上扬,像小奶猫叫了一嗓子,转瞬露出无害的一面。 这少年知道自己的优势,圆滑的很。《 》 第六章 青钰静立不动,目光落在少年的脸上。 原来是他。 她四处找人搜查,没想到这竟是平西王世子身边的人,得来全不费功夫。 不过看样子,这小子似乎没有认出她来。 她仔细端详着这张小脸,总觉得有三分熟悉的神韵,却又想不起是何处见得。沉吟须臾,青钰勉强压住三分耐性,冷淡道:“你家长辈不曾教你么?见了陌生女子,竟如此唐突?” 少年没想到居然有人不吃他这一套,耷拉下脑袋道:“现在就我哥哥能管着我呢,你是谁?不像是我府上的人。” 青钰不答,反而淡淡道:“你又是谁?” 少年叉腰,骄傲地一抬下巴,“一看你就不是我们府上的吧?竟然不认识小爷我,我可是大名鼎鼎的平西王府的三公子!” 可真有意思,章郢竟有个这样顽劣的弟弟? 青钰不动声色,拢袖微笑:“原来是三公子,久仰大名。不知三公子在此,为何如此狼狈呢?” 章绪闻言脸红了,尴尬地咳了一声,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他和郑襄还被关在柴房呢,他亲哥非要他做出深刻的反省来,才肯放他出去。这几天对于章绪来说,过得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今天终于忍无可忍,他和郑襄打算翻墙跑,谁知在墙头瞧见了青钰。 这陌生的女子虽蒙着面纱,可体态轻盈,腰若扶风,一双眼睛漂亮至极,像仙女下凡似的,章绪看呆了。 然后,猝不及防被郑襄一踹屁股,摔了下来。 全然不知这美人便是“女鬼”,章绪想了想,转移话题道:“美人姐姐,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吗?” 青钰眸子微闪,心生一计,遂微笑道:“是的,三公子可要去见世子?” 章绪连忙摆手,“万万不可!美人姐姐,我悄悄告诉你,我哥哥简直就是个活阎王!你和他相处的时候,千万得小心了!” 背后说着自己亲哥坏话的章绪丝毫不觉得不妥,青钰俯视着这小家伙,慢慢走上前去,伸手拉住这少年,把他慢慢地扶了起来,少年膝盖摔破了,此刻站也站不稳,青钰索性让他攀着自己的手臂,少年却羞涩道:“不可不可,男女授受不亲。” 这小家伙才几岁?就在意着男女大防。青钰笑道:“你看我一身白衣,如今是个独居的寡妇,小公子若是不介意,拉着我也无妨,还可以随我回去,以防被哥哥体罚,届时他若找来,在我跟前,也不好直接罚你。” 墙头偷听的郑襄连忙打手势,又是砸石子又是模仿鸟叫的,急得恨不得也直接跳下来。可章绪压根不理他,想了想,他一本正经道:“既然如此,那便叨扰美人姐姐了。” 他肉乎乎的小手拉了拉青钰的衣角,不小心又将她的裙摆弄脏了,章绪仰起小脸,青钰却道:“无妨。” 章绪彻底红了脸。 他索性放心地拉着青钰,身边美人身上似乎有一阵幽香,让十几岁的章绪破天荒地惴惴不安来,章绪甜甜道:“美人姐姐,你好香啊。” 这小家伙,将来长大了,怕是个纨绔风流的混小子。 青钰被他逗得一笑,原本满心躁郁之气登时消了大半。这么多年了,她往常出去时,只要见的人稍微多了些,青钰就抑制不住心底涌上来的那股烦躁之意,甚至想杀人,可现在瞧了这乖巧少年,青钰的心情却出奇得宁和。 此刻倒也不那么想计较那夜之事了,她笑得越发亲切和蔼,耐心地同这小少年道:“别说话,我悄悄带你回去。” “好~”章绪兴高采烈。 青钰笑意温柔,带着章绪慢慢往外走,行到拐角去,却蓦地转过身来,冷冷地盯了一眼墙上的郑襄。 得来全不费工夫,章郢不是不想见她么?那么她就带走他的弟弟,看看是他沉得住气,还是她够狠。 顷刻之间,逆风翻盘。 墙头,郑襄捂住了脸。 完了,这回又玩脱了。 …… 郑襄本来计划着,让章绪先跳下去,然后自己再接着章绪摔了的由头,让人放他出来,他没有越墙,届时章郢要罚,也罚的是自家弟弟,他郑襄自可收拾东西赶紧走人,谁知章绪这拈花惹草的家伙,才十岁,就敢仗着自己长得可爱,到处勾搭女人! 郑襄这回是彻底慌了。 要是那女人是什么坏人,把阿绪拐跑了怎么办?要是那女人是什么政敌,借机敲诈勒索怎么办?郑襄越想越害怕,于是铆足了劲儿疯狂地拍打着小院的门,大喊着“出事了,出大事了!”侍卫只见这门板都快被哐哐砸裂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连忙冲了进来,一把将郑襄押到了章郢的跟前。 章郢彼时正在独自对弈,管家来报说,“长宁公主”已经被打发走了,章郢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侍卫把一团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往自己跟前一扔,那东西滚了滚,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脸来,愣愣地与章郢大眼瞪小眼片刻,他大喊道:“章兄!阿绪那混小子被一个不认识的女人抓走了!” 章郢微微眯眼,冷淡道:“说清楚。” 郑襄便语无伦次地说了自己在墙头看到的一切,描述了一番青钰的模样,说到章绪如何掉下去的,郑襄开始含糊其辞,但眼前,章郢的眼神已越来越晦暗莫测,唇边的笑意也渐渐凉了下来。 喀嚓一声,章郢手中的瓷杯竟成了碎片。 郑襄吓得噤了声。 章郢慢慢张开手指,拂开那碎片残渣,微笑抚掌,声音却格外冰冷,寒气逼人,“好、你们二人实在是好得很!看来我之前竟是手软了,来人,把郑公子绑起来,送回淮安侯府!” 侍卫上前,将郑襄架了起来,直接将他拖了出去。 章郢静静坐着,在郑襄的哀嚎声中拿出帕子,慢慢擦净手中的水渍,将帕子随手扔了下来,站起了身来。 玄金鞋底碾着那一方帕子,广袖从桌上拂落,章郢没了半分兴致。 “来人。” …… 长宁公主牵着个少年回来的消息惊动了南乡县当地官员。 季韫出来迎驾时,便见长宁公主身边的少年好奇地四处张望着,少年个子矮小,白白净净,甚为眼熟。季韫眯着眼看了半晌,才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平西王府的三公子么?! 为什么三公子被拐来了啊! 季韫心底大骇,面上不露声色,眼神在公主和小公子身上不住地瞟着,唯恐长宁公主一个心情不好,直接痛下杀手。 这可是位什么都做得出来的主。 但青钰的脸色并没有什么不对劲,她静静坐在一边,掀开面纱,抬袖遮面,微抿一口热茶,淡淡道:“雪黛,带小公子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雪黛低头轻应了一身,对章绪福了福身子,微笑道:“小公子请随奴婢来。” 青钰身边侍卫林立,众人俯首沉默,连抬头也不敢,雪黛虽不过区区婢女,但那一身温柔娴静的气质,又好像与那普通人家的侍女不同,饶是马虎如章绪,此刻也不由得觉察出了一丝压抑严肃。少年偏头瞧了瞧青钰,在得到青钰安抚的眼神后,这才转身牵住了雪黛的手,迈着小短腿朝屋里走去。 很快,雪黛便牵着洗干净的章绪走了出来,青钰抬眼看去,见他袖口被挽起了一些,露出里面的青紫擦痕,想必是从墙头摔下之时磕伤了,也亏得这小子一路嬉皮笑脸,不曾露出半分娇气。青钰想到此,抬着茶盏的手半掩唇角,略笑了一笑,淡声道:“小公子过来。” 章绪一瘸一拐地走到青钰跟前,红着脸道:“美人姐姐,你唤我阿绪就好了。” 他方才被一群侍女们簇拥着进去,被按住扒了衣裳,青钰身边的侍女也都生得清秀,章绪头一次感到窘迫。 他还不知青钰身份,青钰也不急于说破,只笑着一指一边的软塌,柔声道:“你坐下来,我给你上药。” 冰凉的药膏,衬得淡粉的指甲晶莹玉润,抹在伤口上,只感觉一股淡淡的凉意顺着肌肤蔓延开来,可这四周气氛委实压抑,章绪坐立难安,甚为不自在,青钰也瞧出了端倪,淡淡问道:“怎么了?” “我就这样出来了,我哥哥好像会生气的……”章绪说:“我哥哥生气起来可吓人了,我、我怕……” “无妨。”青钰清淡道:“在我这里,他难不成还当众给你教训不成?左右我在这里,不必害怕。” 章绪想了想,也有几分道理,便笑出一对甜甜的梨涡来,唤道:“美人姐姐真好!” “公主、公主!”就在此时,一名侍卫蓦地飞奔进来,一把单膝跪下,飞快道: “录事参军文喆,和法曹参军张绅,直接带了一些人过来了!正在外求见公主!” 录事参军文喆? 青钰倒是知道,平西王身为一方藩镇,势力颇大,王府属官兵马无数,而时任刺史贺敏,与平西王府更是关系紧密,贺敏此人,为政严肃,民吏畏之,事则躬亲,教化民俗,在此地威望颇重,这文喆,便是贺敏手下之人,更是与平西王世子颇为熟悉。 而张绅,更是都督府的人,本朝都督不加持节,虽职权泛泛,却由平西王世子章郢遥领。 来者立场鲜明,看来为了救他弟弟,章郢的速度倒是挺快的。 青钰满面温和倏地冷却下来,冷笑道:“不见。” 那侍卫紧张道:“可、可他们还绑了几个人来,说公主一定会想一见。” 青钰虚握着扶手的手一紧,慢慢坐直了身子。 这么笃定她会见?那她见见也无妨。 青钰唇带讽意,慢慢起了身,身边宫人立刻将章绪请了下去,青钰转身进了中堂,堂中设有珠帘纱帐,青钰便端坐在帐后,伸手摆弄了一下发间血玉钗,淡淡道:“宣。” 话音落下不久,不远处便现出一抹修长人影。 那人自大门外阔步而入,白衣蓝袖,玉冠冰凉,走进了时,才发觉此人生得勉强清秀,唯独眸子漆黑若墨玉,神态冷漠,通身带着一股淡淡的矜贵,不像是区区录事参军,倒像士族勋贵之流。 他身边另一男子,腰间则悬挂着都督府的令牌,紧随其后的是一群持刀侍卫,面相凶悍,绑缚着几个人,正往前拖拽过来。 二人走到青钰三丈之远,略一止步,抬手道:“臣文喆,拜见长宁公主。” “臣张绅,拜见长宁公主殿下。” 话音刚落,便听青钰冷笑道:“二位见本宫,为何不着官服?” 章郢戴着人皮面具,淡淡站在帘外,闻声便答:“此番前来,臣等是与公主谈论私事,无关政要,自然不着官服。” 话说完,好奇心驱使他去看这是何方神圣,章郢微微抬眼,瞥了一眼帘后之人。 帘后坐着的女子,一身白衣,姿容端丽,白衣,面纱,气场高傲,确认是长宁公主无疑。 不施粉黛,半面遮着面纱,不戴耳铛金钗,发间只别着一把玉制的钗子。 眼前的女子手段狠辣人尽皆知,章郢想起之前怀疑阿钰就是长宁的揣测,越发觉得可笑。 阿钰一介孤女,又怎会如何狠辣。 章郢正待收回目光,却蓦地与青钰投来的冰冷目光……隔空相撞。 四目相对。《 》 第七章 青钰天生有一双上挑的眸子,眼尾尖削,寒光锐利,不过是极淡的一眼,便能让很多人退避三舍。 她看着章郢,却见这人漫不经心地移开了目光,不由得略一掠唇角。 她声音平静,冷然回怼,“区区参军,本宫与你们谈何私事,有何可谈?” 一边的张绅连忙道:“听说公主近来请了平西王府的三公子过来,公子性情顽劣,不知轻重,公主可否让臣等将其带回王府?” 青钰淡淡一笑,“哦,是这件事,只是本宫瞧他有眼缘,不介意他如何顽劣。” 张绅尽量保持谦卑,“只是公子实乃自己偷跑出府,而今世子不放心公子,何况此举于公主无益,更可能惹人闲话……” “你要弹劾本宫?” 张绅不由得额上渗汗,弯腰道:“臣自然不敢……” “既然如此,章郢放心与否,与本宫何干?” 青钰端起茶杯,微呷一口,轻描淡写两句,将张绅堵得哑口无言。 长宁公主惯是蛮狠做派,她在京中敢放狗咬人,便是不将大多腐旧规矩放在眼里,也并不遵守朝臣的那一套规则。 但章郢不觉得这是聪明的做法,无论身居何位,过于张扬,便是把自己的弱点送给别人。 张绅不料公主如此不好说话,语气急了几分,“公主此番前来青州,想必不欲与世子交恶,为何不和平共处,公主所愿之事,臣定竭尽全力办成……” 青钰打断他道:“本宫说了,无欲无求,只瞧着阿绪顺眼。”她斜瞥一眼张绅,口气冷了下来,好笑道:“你有什么用?” 张绅张了张口,“臣……”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三言两语,青钰气定神闲,张绅已经招架不住。 青钰重重一搁茶盏。 碰的一声响,章郢闻声看了过去,便见青钰侧身收回手的刹那,发间钗子泛出淡淡的红光。 像是红玉,也像是价值连城的血玉,形状有些眼熟,只是被珠帘遮挡,看不真切。 章郢心念微动。 他曾送给阿钰一只血玉钗子,正是他与她定情所用的珍宝,联想起之前季韫所调查之事,章郢竟开始猜想,这会不会就是他送出去的那一只? 黑眸略冷,章郢终于开口道:“两相谈判,总有筹码在前,臣等求公主放走三公子,不过只是最开始的一步,不过看来公主连面子都不肯给,后面之事,又该怎么谈下去呢?” 青钰的目光瞬间落在章郢身上。 她道:“谈什么?你一个五品小官。” 章郢哂笑,负手而立,不紧不慢道:“五品小官,公主不放在眼里,只是臣掀不起风浪,未必有人掀不起。” 青钰笑了,“世子?” “正是。”一边的张绅连忙应道。 青钰率先抚掌,冰冷地讽笑道:“看来本宫带的郎中医术极好,方才本宫才来探望过世子重疾,转眼间,世子便能威胁到本宫这里来了。”她将“重疾”二字咬得极重,煞有其事地偏过头,吩咐道:“赏那郎中千两。” 一边的婢女应了一声,转身退下。 章郢转目笑道:“还好还好,之前世子本是病着,直到知晓公子被公主瞧上,这才心生毒火,碰巧以毒攻毒,把病给气好了。” 青钰冷颜回敬:“看来本宫得多气几次,才能让世子药到病除?” 章郢敛袖淡笑,目光寒凉透骨,“多谢公主好意,不过性毒之物,还是远离为妙。” 短短几句,你来我往,剑拔弩张。 身边所有人都战战兢兢,一边的几位随从更是吓得肝胆欲裂,唯恐这个小小的录事参军,直接惹怒公主,闹出什么事儿来,到时候收场难看。 青钰看他这般有底气,直觉此人不好对付,眼底渐渐染上一股戾气。 真的是有意思,还从来没人敢直接闯她的地盘,还就这样讽刺她的。 只是两方涉及正事,在不知对方筹码的情况下,谁先露出急切,谁就丧失主动权。 青钰现在不知道他们卖的是什么关子。 她上下打量着章郢,冷笑道:“本宫只和有诚意之人合作,不过看来二位态度令本宫生厌,还是趁早离开罢!雪黛,送客!”她说着便要走,不欲再次纠缠。 此人有备而来,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她需先拉开距离,省得掉入陷阱,反被他抢得先机。 身后忽然响起一男子的惨呼声,随即一声闷响,宛若□□狠狠砸在地面的声音,一持刀随从厉声道:“老实点!” 青钰霍然转身。 那双从容的、平淡的、压抑着怒意的美目,迅速地冷却了下来。 她死死盯着被摁在地上的男子,此刻才认出这个人来。 …… 三年前,她刚刚恢复长宁公主的身份,就在此地,亲手割下了县令高平的头颅。 那是她平生第一次杀人,也是她平生第一次,如此恨一个人。 她让人将高平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让人将其鞭尸,再利用监察御史贺之清,联合当地官员,完成了君延最后的心愿。 那是一封万民书。 以万人之名,泣百姓之血,其心昭昭,动天彻地。 万民书言:青州官吏沆瀣一气,上下包庇,暗自结党,知府姚怿将当地蝗灾灾情知情不报,放纵下级官员克扣饷粮,更受高铨贿赂,并欺压杀害当地百姓。 青钰的怒火,在君延死后,被高铨彻底点燃,势必烧尽整个青州的土地,贺之清官职虽小,权力却大,加之其并非望族,便协同青钰烧起了新帝继位之后的第一把火,那一场令长安城内权贵纷纷侧目的赈灾贪腐案,以姚怿为首的一串官员,俱被抄家流放,最后都相继而死。 但,姚怿究竟有罪与否,其实有待商榷,说是查贪污,可主审官员又各有势力牵扯,姚怿是清平候薛举的妹夫,也或许是这样的身份,葬送了他的性命。 青钰确实是用了手段的。 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正是姚怿之子姚广,此刻用一双含着恨意的双眸死死盯着他,奈何被人死死摁在地上,这才没能冲上来找青钰复仇。 青钰以为,当年那些事情她做的很干净,所有知情之人都已经被封口了,没想到在此处,还能见到姚怿遗孤。 她抬眼,冰冷瞳仁直直盯着章郢,“所以,你们这是在威胁本宫?” 她彻底变了态度,章郢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缓步上前,走到珠帘边,隔着那帘子,帘后佳人倩影越发清晰了,他淡淡道:“公主随心所欲惯了,不知底下民生多艰,姚公子被公主害得差点死了,后来即便被特赦,也落得个当街乞讨的境地。当年一案牵涉重大,姚广证词已经重新交由都督府,上达天听,姚家一案还待细查,公主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见青钰不言,他话锋一转,低笑道:“只是究竟如何,皆看公主。” 青钰眼皮一跳,登时双目腾火。 气氛冷凝下来。 一边的雪黛只觉心惊,她自小陪在公主身边,三年前公主归来时性情大变,当年之事,牵涉至公主的亡夫,平时他们连提都不敢提,唯恐公主情绪失控,更遑论其他,可如今,居然有人敢当着公主的面说,要将当年之事挖出来重新审查? 简直是直接触了公主的逆鳞。 青钰掩在袖中的双手微微发颤,眼底渐渐漫上一层戾气,她在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章郢微一转目,一边的张绅连忙出来唱白脸:“公主金枝玉叶,何必与臣等计较?其实,我们也不敢真的与公主作对,此事其实很简单,只要公主把小公子交出来,公主在南乡县一切行事,臣等一定竭尽全力,有都督府和总管府一起配合,公主岂不是方便许多?” 青钰站在原地,听着张绅的话,心知肚明,自己被渐渐说动了。当年的事情一旦被人全部挖出来,她不能赌那个后果,她用尽手段完成了夫君的心愿,不可就此功亏一篑。 她说:“好,随本宫过来接人。只是这姚广,要给本宫处置。” 章郢笑道:“他如此无辜,公主都不肯放过么?” 青钰漠然道:“我算不得什么好人,算他流年不利,世上哪有人无缘无故怜悯别人?” 对她来说,只有完成目的一个选项。 章郢道:“好。”他抬手,侍卫便将姚广押上前来,那姚广不住地挣扎着,被人狠狠一脚踹倒,左右开弓打了两耳光,恶声恶气道:“还不老实点!” 姚广拼死反抗,却被迫脸贴着地,只不住地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青钰的身影。 青钰冷淡转身,正要离开,姚广却忽然不知哪来了力气,大喊一声:“长宁!我杀了你!”按着他的侍卫略一松懈,居然让他挣脱开来,整个人掀开珠帘,朝青钰冲去! 青钰听到那一声怒吼,便猛地转过身来,便看见姚广一张放大的狰狞面孔朝自己扑来! 她浑身血液降至冰点,遽然后退,姚广一扑而空,又伸手朝她脖颈抓去,青钰直逃出帘外,猛地拔出侍卫腰间佩刀,便朝前一刺,正中姚广心脏,姚广连哼都不曾哼一声,整个人便轰然倒下。 鲜血如薄雾一般洒了一地。 青钰的白裙上溅了血,鲜血顺着刀尖滴落下来,没入泥土,刀刃寒光仍旧泛着冰冷的光。 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所有人都不曾料到会有此变,连章郢都微怔在了原地。 章郢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坏事了。 姚广虽是罪臣之后,但他毕竟也是个大活人,越是身份敏感的人,越是不能轻易动手杀人,将自己的把柄递入政敌手中,之前他们能说动长宁各退一步,可如今长宁当着他们的面杀了人,这件事便很难圆过去了。 他们不是长宁的人,她会怎么做? 张绅急忙道:“公……”第二个字还未吐出,便见青钰刀尖一转,对着他和章郢。 青钰冷冷挥手,他们身后的大门猛地合上,彻底隔绝了光亮。 所有人心底一沉。 青钰说:“只有死人,才绝对安全。”《 》 第八章 青钰一声令下,立刻便涌出数名持刀侍卫,将章郢等人团团包围住了,个个皆是训练有素,勇武刚硬之人。 青钰抬起了刀尖,对准章郢,冷笑道:“只能怪你们流年不利,本宫今日,就从你先杀起。” 章郢冷淡而立,唇瓣犹带淡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 他的目光却落在青钰的发髻上。 确实是那把钗子,是他送给阿钰的,他彻彻底底,确定了。 章郢扬起眉梢,微微一笑,道:“公主杀了臣,以为就可以瞒下来了吗?”他略一勾唇,低声道:“公主一身白衣,头上仅有一把钗子,只是不知这钗子是何来历?莫不是也是杀惯了人,也是个死人之物?” 青钰胸口剧烈起伏着,一双仍旧尖锐的双眸微微泛红。 她怒道:“你住口!” 他似乎并不惧怕,朝青钰走近了几分,凝视着这张被面纱遮蔽的容颜,墨瞳里光华流转,悠然道:“看来,似乎说中了?” 他要激怒她。 只有激怒她,他才能寻找机会。 一边的张绅却全然没有章郢的胆量才智,只面露惊恐之色,冷汗淋漓,看章郢的眼神好像看着什么疯子! 本以为这个世子派来的录事参军,应当也是什么聪慧之人,谁知道现在居然不要命地激怒公主! 青钰与章郢对视着,那股熟悉的烦躁得想要杀人的感觉,再次漫上心头。 这么多年了,谁敢当着她的面如此情态? 谁都可以说她,唯独不能说她的夫君! 脑中那根弦彻底绷断的刹那,青钰猛地挥刀,朝章郢劈了过去! 一边的张绅大叫一声,吓得魂飞魄散,却见章郢侧身躲过,极快伸手一挡刀身,动作竟极为流畅从容,青钰微喘一声,继续来砍,场面霎时失控,张绅故意大喊着招呼自己带来的侍卫搅局,一边心底欲哭无泪。 这叫个什么事儿啊!过来一趟命都要丢了!这公主未免也太吓人了!哪有这么砍人的?这还是个女人吗? 张绅不住地哀嚎着,章郢那厢却连续躲闪了好几下,故意朝那珠帘处慢慢挪动,只见寒光一闪,珠帘纱帐霎时被刀拦腰砍断,珠子哗啦啦散了一地。 青钰挥刀再看,脚下却踩了珠子,脚底霎时一滑,便往前栽去。 章郢眼疾手快,伸手一捞,夺刀抓人一气呵成,转瞬便将刀尖抵上了青钰的脖子。 霎时局势反转,秋娥大呼“住手”,场面立刻安静下来。 章郢紧紧钳制着青钰的腰肢,不让她乱动,一个荒诞的念头却蹦了出来。 她的腰甚细。 看起来当真手无缚鸡之力,这样一个女子,与他的夫人差不多年纪,阿钰温柔单纯,这公主为何就成了个手段极为狠厉的疯子呢? 秋娥见公主被劫持,连忙上前道:“文大人!你可要想清楚!这可是长宁公主!你若伤了我们公主,便是满门抄斩之罪!” 青钰被劫持着,看着眼前秋娥焦急的神情,她的背脊贴着章郢,感觉到了刀尖冰冷的触感,鼻尖也霎时袭上一股淡香。 不像是熏香,有些熟悉,又有种说不上来的安宁之感。 她再次闻了闻,忽然睁大眼睛,偏头去看章郢。 章郢低头,恰好与她目光相撞。 青钰的眼睛一片澄澈,水眸泛光,直直地盯着他瞧。 全然没有之前的失控。 一个人的容貌往往不能透露出秉性,但眼神绝对骗不了人,之前这公主眼神有多冰冷肃杀,如今便有多澄澈。 澄澈得……有几分熟悉之感,让他心底微微一动。 她忽然往他怀里蹭了蹭,低头去闻他的衣裳。 章郢:“……” 这是在干什么? 她凑得太近了,像只小狗在闻着食物,还一个劲地拱过来,章郢觉得自己在别人眼中,恐怕正在被公主轻薄,一时没忍住,便伸手轻轻把她脑门往后一按,冷淡道:“公主自重。” 这个动作一做完,章郢一时竟有些无言。 青钰被章郢怼了一下脑门,这才回过神来,霎时也有些不自然。 她垂下眼,低声道:“放开我。” 章郢说:“公主可有诚意?” 青钰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来,“想带阿绪回去,可以,我刚才改变主意了,我可以与你们合作。只是,为了让我放心你们不会姚广之事说出去,我需要一个筹码。”她凝视着章郢,说道:“我只和你谈。” 一边的张绅干咳一声。 这这这……这又是怎么回事?这是突然不想杀人了,还转过头来看上了文大人?这是个什么走向? 张绅的目光在章郢身上溜了一圈,长得还算可以,身姿笔挺,气度不凡,方才身手也颇为敏捷,也难怪会被看上。本朝公主也不是没人养面首,就是傲气如文喆,难道要被迫做面首不成? 章郢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诡异目光,但他直面着目光灼灼的青钰,忽然发现……事情完完全全超乎了他的想象。 这个公主从头到尾都写着“不正常”三个字,头上还戴着他送给阿钰的钗子。 若能接机弄清这钗子来历…… 他勾唇一笑,端得是清雅无双,“自然可以。” 青钰挥了挥手。 侍卫如潮水般退下,姚广的尸首被人拖了下去,方才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青钰从章郢怀中挣脱出来,低头看了一眼染了血的裙衫,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 秋娥连忙上前上下检查了片刻,见青钰并未受伤,这才松了一口气。就在此时,外面的大门被人猛地推了开,季韫带着一干侍卫匆匆进来,见章郢手中握着刀,地上又是一滩血,不禁眼前一黑,连忙上前对青钰道:“公主息怒,今日只是误会,下官这就……” 青钰却打断他,冷淡道:“本宫不接受任何赔罪,谁敢冒犯本宫,就让谁来想办法解决。” 她转目望向一边的章郢,似笑非笑地一勾红唇,抬了抬下巴,冷然道:“你是叫文喆?今日就留在这里,不必回去了。” 季韫懵了一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来迟的季韫一脸茫然地四处张望,正与张绅的目光对上,张绅掩袖干咳一声,实在是一言难尽,便悄悄从下面对季韫摆了摆手,让他别来瞎搅合了。 事情已经解决了,就是要出卖文兄的色相了,这位公主实在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他们差点就当场丢了性命,眼下还是快些离开的好。 可怜的文喆兄,就是要委屈他了。 季韫看了看众人的神色,大概明白了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只是他还是有些忧虑,方才公主说让“文喆”留下来,可“文喆”是世子假扮的啊!这万一露馅儿了,世子也不就危险了? 季韫担忧至极,可两个当事人面上却毫无波澜,章郢静静站在一边,注目在青钰的脸上,越发觉得耐人寻味,因为她的眼中泛起了淡淡的雾气,与方才盛气凌人的模样又不同。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青钰抬眼,对上一双浸着冰水的墨瞳。 就这样看眼睛,他很像故人。 她注视他须臾,转过了身,低声道:“本宫先去更衣,文大人稍等片刻。雪黛,奉茶。” 雪黛应了一声,眸子在章郢身上转了片刻,有些诧异。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只领着章郢去了花苑中暂且休息,再奉上上好的乳茶。 茶香清淡,掺着不易察觉的药香,雪黛垂手立在一边,见章郢低头轻嗅了嗅,不由得解释道:“因公主身子弱,府上所备的茶俱是掺了药的,此药清热消火,凝神静气,于大人身子无害。” 章郢却从这句话里听到了弦外之音——府上不曾为其他访客备茶,可见长宁公主封闭的生活,她甚少与人打交道,他或许是她接待的第一个人。 章郢拂袖,雪黛立刻退了下去,他抬起茶盏喝了一口,舌尖霎时清苦之位弥漫,他皱了皱眉,重新放下了茶。 …… 青钰沿着长廊快步走着,衣袖扬起了一层凛冽的风,她在屏风边停下,侍女纷纷上前伺候她更衣,青钰此刻却心思纷乱,便挥袖道:“全部退下。” 侍女如潮水般退下,秋娥端着干净的衣物进来道:“公主。” 青钰解开衣带,一件件脱下衣裳,秋娥抖开裙衫,青钰扬臂滑了进去,一拢衣裳,偏首问道:“可安置好文喆了?” 秋娥道:“雪黛在那里照看着。公主,您今日着实有些失控了,奴婢险些就叫人来了。” 青钰自三年前受了刺激之后,便变得有些不太正常了,她总是睡不好,也甚为暴躁易怒,一旦接触一些与过去有关的人和事,便很容易冲动失控,是以周围人总是敬着她躲着她,而皇帝也因此,派了武功最好的侍卫贴身看着她,不让她冲动起来做些傻事。 对于长宁公主的病,皇家对外是一直保密着的,知晓之人也屈指可数,外人只知公主性情喜怒莫测,不知这些年,青钰时时都要人寸步不离地看护着。 秋娥今日也被吓着了,这么多年了,公主本将情绪控制得很好,可今日,谁知道那个文大人竟会如此出言不逊? 不过,最让秋娥感到惊讶的,则是青钰后来出奇地平静了下来。 青钰有些出神地低头打结,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听秋娥如此说,倒是冷笑一声,“本宫今日不杀他,不过是看在他我夫君的面子上。” 秋娥不解,“难不成这位文大人,与驸马有关系吗?” 青钰漫不经心道:“他身上有一股味道。” 秋娥奇道:“什么味道?奴婢一直未曾闻到。” 青钰随手拿起案上包好的一叠纸钱,丢到秋娥怀中。 秋娥呆了一呆。 却见青钰眯了眯双眸,认真地说:“他像我的夫君。” 像?是哪里像?是长得像,还是性格像,还是声音像?亦或是……身上的味道像? 见秋娥一脸不解,青钰道不欲多做解释,只道:“把这包纸钱烧了,我去州衙门一趟,你便带他去那里见我。” 既然要谈,那就开诚布公,好好谈谈。 她向来直接,绝不含蓄,只要有所怀疑,便不会放过分毫。《 》 第九章 长宁公主亲自过来的消息传得飞快,青州刺史贺敏刚刚料理完公事,此刻步子急促,象征正四品官阶的绯色官袍随风摆动,靴底踏尘,快速来了府外。 刚跨出府衙大门,便见四周诸位肃然而立,面色均是凝重,而那华丽车驾之上,一袭白衣的长宁慢慢走了下来。 贺敏心念百转,上前抬手道:“臣青州刺史贺敏,拜见长宁公主。” 长宁来青州,目的不明,先对他视而不见,在南乡县住了一段时日,今日才好像想起他来一样,忽然又来了这儿,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她使持节而来,代皇帝亲临,掌生杀之权,不容小觑。青州三年前大换血,如今藩镇坐大,朝廷正把心死,更何况……废太子还囚在青州,贺敏不知公主此行何意,更不知陛下态度,更要小心再小心。 青钰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颔首道:“贺大人不必客气,本宫前来,也只是为了公事。” 什么公事? 贺敏心有疑惑,眉头微动,随青钰转身进了府衙大堂,青钰寻了主位坐下,目光冷淡扫过众人,淡淡道:“本宫来青州之前,曾弹劾兵部尚书和都督章郢,贺大人想必知晓。” 贺敏沉声道:“此事牵扯二品官员,唯有陛下亲旨,方可由大理寺查办,臣人微言轻,无权过问。” 青钰笑了一笑,面纱后的容颜泛着一股冷意,“此话不错。只是当年河西修堤的差事,为何被章郢推得一干二净,高家和他到底有什么关联,本宫还是要好好查查。”她语气微顿,拨了拨手指甲,慢悠悠道:“毕竟,三年前高家人在此地,高平等人出事他便回来了,未必没有与他勾结。” 这…… 贺敏脸色微变,若不是高氏一族出事,他也不会这么快被提拔成州刺史,长宁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连他也要一道怀疑么? 贺敏道:“公主明鉴,勿要冤枉无辜。” 青钰淡淡道:“本宫不查,此事便一直有疑虑,倒不如彻彻底底查清楚,明明白白的事实拿出来,是非是白一目了然,也好堵住悠悠众口。” 贺敏垂目沉思片刻,敛衽低首道:“公主需要什么,臣定配合公主调查。” 是个聪明人。青钰拂袖起身,“本宫要看这几年的卷宗。” …… 刺史衙门后面放置卷宗的库房常年上锁,若无职权不得擅入,窗牖俱以木条封死,库房内木架林立,案牍生灰,烛火幽暗闪烁,将青钰的身影拉得极长。 章郢进来时,便看到这一幕。 高大的书架宛若一只巨兽,居高临下,睥睨着体态纤柔的公主,她半面蒙纱,一手握着一本册子,正低眸翻阅浏览,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他假扮文喆,无权进入此地,也不知她又打得什么主意,让人将他带到此处会面。 故弄玄虚。 章郢波澜不惊,尚未有所动作,青钰已淡淡开口道:“来得倒是快。” 章郢抬手道:“殿下找臣何事?” 青钰转头朝他笑了笑,并不回他话,而是慢慢朝他走过来。 微微弯腰,她在他鬓边轻轻一嗅,闻到这股熟悉的淡香,便觉心旷神怡。 她右手握着书卷,就保持着这样的动作,慢慢地念那书中内容:“永嘉元年正月初三,长宁公主杀南乡县令高平;正月二十,豫州襄县民匪暴动,平西王世子章郢镇压暴乱。” 章郢眉梢微微一挑。 她继续慢悠悠地念,语气凉如这寒夜朔风:“高平身死,尸首分离,悬于城头三天三夜,逾十日,刺史下狱革职查办,押送他的人,便是你文喆。” “可真是巧啊。”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的脸——波澜不惊,八风不动,好像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 她笑,“怎么不说话?方才还敢拿刀架着本宫,现在却像个闷葫芦?” 章郢微微一笑,垂目不看她,淡淡道:“公主所言,是在针对臣,还是在针对世子?” 青钰站直了身子,转过身,又走到书架前,“本宫弹劾谁,自然是在针对谁。他是你的主子,针对他,你逃得了么?” 章郢笑了一声,“是么?” 他也微微上前几步,不咸不淡道:“若是如此,公主也没必要当着臣的面念那些了,公主与世子无冤无仇,给自己树敌有意思么?” 他不傻,亦知她不傻。 章郢目光上移,见她是在找南乡县那几年的卷宗,也是明摆着想挖出点什么,只要能证明平西王府和高家有关系,哪怕只是一星半点儿,她都能拿去大做文章,若能侥幸和那河西水患扯上关系,那更好,改天她又能洋洋洒洒写一篇奏疏,再把他踩一脚,岂不是锦上添花? ……有必要这么步步为营么? 青钰垫着脚尖去够一本册子,原地蹦了无数下,好不容易够到了一扯,又带着其他书哗啦啦落下,铺天盖地砸了她脑袋顶一下。 她吃痛地捂着额头,察觉到章郢在一边,遂放下手,恢复冷淡的神情,“树敌与否,本宫还要问你,方才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本宫答应与世子合作,但你是你,世子是世子,姚广那一条人命,文大人打算怎么圆回去?” 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索性直入主题,将难题抛给了章郢。 章郢道:“姚广如今孤苦伶仃,捏造死因易如反掌,只要臣和世子不说出去,此事便不会败露。” 青钰却道:“这不行。”她抬起头仰视个子颀长的他,只露出一双尖锐的眼睛,“还是有把柄,本宫不许任何人手握本宫的把柄。” 章郢说:“这样,那就谈不下去了。” 本来,他也不是一定要腆着脸讨这位金枝玉叶的开心,他堂堂藩镇,要真论势力,是她的圣宠有用,还是他在当地的势力有用,还说不定呢。 他的目的,本就是为了带回阿绪,之所以选择乔装打扮,不是他闲得无聊,而是想摸清她的路数。 若非她有那根钗子,章郢便会假意妥协,在她拔刀之时就不再虚以委蛇;若非她被他劫持之时的眼神如此澄澈,让他再次想起了故人,他也不会乖乖来到这里,随她试探。 现在没什么可谈的,那就干脆不谈了。 他和她都是如此性子,哪一方都犯不着讨好,到底高下如何,不如朝政上见。 章郢说完,便要转身,青钰却忽然笑道:“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你的小主子,不想要回去么?” 她居然拿阿绪威胁他? 章郢双眸微眯,转过身来,黑眸霎时沉凝下来。 她继续笑:“上回在城外小树林,他和另外一个小子一起,瞧见我便喊‘有鬼’,我本想抓住他好好教训一番,谁知转眼他便不见了,想来是世子将他带走了罢?”她不无挑衅道:“你说说,现在他落我手里了,我要怎么处置他呢?” 手握筹码,很是嚣张。 她那尖锐的眼尾,微微上挑,像是狐狸,又像是猫儿,狡黠勾人,又透着目空一切的傲气,需要再长一根狐狸尾巴左右摇摆,以示她的得意。 打蛇打七寸。 章郢冷声道:“东西是死的,所以呢?直接说罢,公主想让臣做什么?” 她微微站直了,把手中卷宗朝身后轻轻一扔,优哉游哉道:“其实也简单……” “把你腰牌借本宫一用,明日午初,还令牌之时,本宫连人一起还你。” 章郢看着青钰,冷淡不言。 他在权衡利弊,目光在她鬓边发钗上微微掠过,半晌之后,他颔首道:“可以。” …… 青钰拿了令牌,很快便和章郢一前一后地从库房里出来。 远远见着长宁公主远去了,守备在一边的衙役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儿,又凑到后脚出来的“文喆”身边去,低声笑道:“文大人,小的听说公主是瞧上你了?这库房除了上头的人和贺大人,您可是第一位进去的,滋味儿怎么样?” 这其中“滋味儿”,自然不是进库房的滋味儿,而是与美人独处,当是何种销魂滋味儿。看这人八卦好奇的眼神,相比是以为公主芳心暗许,幻想出了一桩一见钟情的风流韵事。 章郢垂袖而立,慢慢朝外面走去,一边冷淡道:“谁跟你说的?” 那衙役的笑容僵了僵,不知为何,总觉得眼前的文喆不像平日那般好说话,他估摸着大概是出了错觉,又神神秘秘道:“嗨,还装什么装,那事儿传得快,转眼间谁不知道?张大人出来时脚下都是飘的,可不是被吓得。想不到,这些公主个个都这么风流,都好在官场上找……” 本朝公主确实作风不算好,养面首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但子虚乌有的事情,这样传出来,还是让人听得万分恼火。那衙役见章郢一言不发,还以为戳到他痛处,又一路尾随到门口去,门外平西王府的侍卫宗临早已在候着,章郢便淡淡吩咐道:“去给贺敏传个口信去,谁再敢传谣,以冲撞公主仪驾罪论处。” 宗临面露诧异之色,那衙役这才发觉不对——直呼刺史名讳,此人又怎会是文喆?他才回过神来,便被宗临毫不留情地一脚踹翻了去,惨叫着被拖走了。 章郢在原地拢了拢袖子,隔了一会儿,宗临料理完那人,在他身后俯首:“世子。” 章郢注视着府衙外一棵凛凛的乔木,忽然问道:“方才看见公主了么?” 宗临点头,不解其意,垂首沉思片刻,才试探道:“公主可是有何蹊跷之处?” 章郢不置可否。 宗临跟在世子身边多年,知道世子为人冷淡,一句话不爱多做提点,而今不言,想必正是有什么蹊跷之处,宗临沉思许久,才试探道:“长宁公主发间的玉钗,有些眼熟……” 宗临记得青钰,曾经那小姑娘傻得可爱,甚为爱笑,瞧着便让人心生欢喜,可那公主……一个眼神都尖锐得跟刀子似的,饶是宗临,也不敢与她随意对视。 为什么公主戴的发钗这么眼熟?难不成,这二者有什么关联?总该不会是同一个人吧…… 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去查清楚她到底是谁,有没有第二种身份。”章郢微微一笑,抚摸着拇指的扳指,吩咐道:“此外,还查清楚三年前长宁公主为何会出现在南乡县,贺之清和她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是。”《 》 第十章 夜深人静,月光将人影拉长,树影投在高高的朱红院墙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此处是宗府,离州刺史衙门也不过二里远,外面戒备甚严,侍卫来回巡逻,连一只苍蝇都放不进去。 三年前废太子意欲起兵造反,被废后又囚于宗正寺,随后,又因勾结外臣、意图不轨,企图越狱之名,被当今帝王流放至此地,令设宗府,专用以幽禁废太子。 青钰凝视着那高高围墙。 就隔着这堵墙,里面囚禁的罪人是她的同胞兄长,亦是当年最为宠爱她、而后又最想杀她之人。她当年亲手将他陷害到青州来,曾想过他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但今日真正地看到这等森严的戒备之后,她心底却没有丝毫的畅快之感。 三年来,所有对付她的人,都在渐渐得到应有的报复,她却没有一点快感。 青钰掀开斗篷的帽子,缓缓朝门卫走去。 “什么人——”那侍卫拔刀欲拦,青钰伸出令牌,淡淡道:“我是文大人身边的侍女。” 那侍卫连忙收刀,恭敬道:“不知文大人有何事要吩咐?” 文喆是刺史的人,看守废太子之事,虽不在文喆职权之内,却不难排除刺史有什么吩咐需要代为通传。 青钰微微一笑,柔声道:“文大人命我此番带了一些酒水,特地来犒劳诸位大人。” 那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不必了,若是被发现玩忽职守……” 青钰打断他,笑道:“几位大人多虑了,这酒水既然是文大人送来的,出了事儿便自有文大人在上头担着,更何况,几位大人在此地守了这么多年,可有一日出了岔子?如今不过喝上两口,又有什么呢?” 那侍卫狐疑道:“文大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送我们酒喝?” 青钰掩唇,故作苦恼道:“这不是近来刘群大人调来青州不久么?文大人素来喜欢刘大人诗文,有结交之意,可刘大人到底傲气,将我们大人拒之门外,我们念着废太子和刘大人从前有交情,便也想着帮他传信一遭,他欠了人情,自然肯见我家大人,只望几位哥哥能够通融通融。” 她句句说是实情,这刘群乃是前国子监祭酒,迂腐傲气,冥顽不灵,刚贬谪来不久,放着自己的清闲的差事不干,凭着滔天胆量,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坐在宗府门口,对酒当歌,呼唤里面的废太子,那些侍卫将他驱赶许久,也渐渐烦了此人。 那侍卫一想,倒也不疑有他。 …… 青钰深夜戴上斗篷回府,秋娥在门口翘首等了许久,见青钰归来,连忙迎上来道:“公主可算回来了,此行可算顺利?” 青钰握紧了手心令牌,不置可否。 秋娥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忙又吩咐雪黛去准备公主沐浴更衣用的物件儿,青钰沿着抄手游廊往卧房走去,远远的一排红灯笼被依次点亮了,一长串儿,照得亮如白昼,堪堪拐过了弯儿,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青钰略怔了怔,秋娥便急着问道:“方才那一声是谁叫的?好端端的,出了什么事儿?”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抓刺客”的呼喊声,声音隐隐约约,可听得出是哪个方向。 青钰拂袖转身,快步往那处走去。 她脚步飞快,约莫知晓了这是通往哪里的路,脸色便越来越冷,很快就到了那僻静的小院,里面站着数名侍卫,早已将此处团团包围,却都守在屋外,青钰推门进去,只见床边跪着一女子,半拢衣裳,发散衣乱,哭得梨花带雨,见她进来了,连忙垂首道:“奴婢参见公主。” 她一低头,便又默默垂泪,青钰俯身,掐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寒声道:“怎么回事?” 这女子,正是那日假扮公主去章府的苏儿。 她有一双和青钰相似的眼。 这些年来,青钰所遭遇刺杀不在少数,是以两年前,皇帝将苏儿赏赐给了她。 这位名唤苏儿的姑娘,拥有和她相似的眼睛,相似的身形,相仿的年纪,被陛下赏给青钰之后,便终日不以真面目示人,单独住在僻静之处,公主府的嬷嬷每日不停地调教,教她礼仪仪态,让她近距离学习青钰的言行举止,让她成为了一名几乎可以瞒天过海的替身。 戴上面纱,她几乎和青钰一模一样。 除非是与青钰朝夕相处之人,否则寻常人很难分辨出区别。 世人皆知,长宁公主生性多疑,性情高傲,甚难相处,不知不觉间得罪了不少人,这些年的刺杀不过是家常便饭,但被刺杀得多了,青钰也开始以面纱示人,不必亲自出现的场合,总是苏儿顶替,如此,也躲开了许多与生死插肩而过的瞬间。 苏儿为此多次性命垂危,青钰怜她幸苦,给她单独指派了婢女,让她拥有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今日,怎的会有刺客跑到苏儿这来? 这是把苏儿认成了她么? 苏儿仰头看着青钰,拉着她的裙摆,哭哭啼啼地拭泪,“公主!公主可要为苏儿做主!方才奴婢正要沐浴更衣,谁知窗外忽然有人影闪过,奴婢以为是嬷嬷,便也没上心,谁知一转头,就、就瞧见那门却被开了一条缝儿!” “门外竟是个陌生男子,我喊刺客,他便逃了。” 青钰眯了眯眼。 身边的秋娥连忙问道:“他可瞧见了你是何模样?” “他瞧见了。” …… 百米之外,隔着重重碧瓦飞甍,宗临一边心底骂着娘,一边用轻功艰难地飞檐走壁,身后还有侍卫在不住地追赶——这小小府邸看似平凡无奇,实则暗中埋伏的陷阱不在少数,侍卫个个都是顶尖高手,他硬着头皮抱头鼠窜,好不狼狈。 白天,世子爷让他去打听公主长得什么模样,他到处打探了一番,发现竟无人知晓长宁真容,想着区区公主身边能带多少高手,宗临便心血来潮,潜入府中。 只要揭了她面纱,就可以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夫人了! 最华美的屋子里空无一人,宗临搜寻了大半圈,也没找到公主的人影,正要失望而回之时,忽然看见熟悉的背影。 面纱,白衣,背影和眼睛都很眼熟,这不就是长宁公主么! 宗临大喜过望,心道这公主倒是颇有城府,空着最华美的卧房不住,跑来住这偏僻院子,故意混淆视线。 他跃下树梢,悄悄地跟了过去,却见那女子屏退众人,脚步轻盈地进了屋子,反手关上了门。 宗临趁着嬷嬷们不在,悄悄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儿,展目望去。 谁知第一眼,却是那女子光滑的背脊、圆润的雪肩。 第二眼,便是那女子惊恐的脸。 四目相对。 那女子尖叫的瞬间,宗临浑身汗毛倒竖,只觉一股寒气冒上心头,心道被公主看见脸,彻底坏事儿了,也顾不得闹出多大动静,拔腿就跑。 这一跑,便又一路触动不少陷阱,宗临多次与死亡插肩而过,手心不住地冒着冷汗。 眼前出现一处拐角,宗临连忙往一边闪去,屏息凝神,小心注意着那侍卫动向。 一路惊险。 宗临忘了自己是怎么提心吊胆地回了章府,他脚底发虚,梦游一般地进了世子爷的书房,在触及世子爷的冷淡双眸的一霎那,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世子,属下终于看到了公主的脸!”他抬起头,斩钉截铁道:“她绝不是夫人!” 章郢微挑眉梢,身子往后微微一靠,倒是饶有兴趣地问道:“你是怎么看到的?” 宗临抓了抓脑袋,不自然道:“……我、我就是偶然撞见的。” 章郢目光微抬,冷淡的眼神落在宗临头顶。 宗临鬓发凌乱,不知是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火急火燎的,连头顶的树叶也来不及清理。《 》 第十一章(两章合一) 翌日一大早,宗府便出了事儿。 清晨空气清新,日头不冷不热,青钰站在花园里修剪花草,兴味正浓,一边听秋娥细细禀报:“刺史衙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昨夜宗府守备醉酒,有人趁其不备混了进去,废太子虽未被劫走,后半夜有人突击检察,便抓了个正着。” 那醉酒侍卫醒酒之后,自然供出了文喆。 文喆又正好是刺史贺敏的亲信,贺敏此刻恐怕正左右为难,规矩礼法不可废,但他又何其清楚文喆人品,不是他做的事情,让他这样上去顶罪,贺敏心底也意难平。 还未商量个所以然来,大清早的,秋娥破天荒地带了些礼物,送去了刺史府,打着友好交流的幌子,又好巧不巧地听说了此事,回来禀报长宁公主。 青钰听秋娥说完,这才慢慢搁下了剪子,微微偏了偏头,与秋娥的目光隔空相撞。 面上微露惊讶之色,心底却不屑一顾。 其实她也不想害文喆,毕竟此人身上熟悉的味道还未查明,可青钰除了是个女人之外,更是个政客,所谓政客,万事都以利益为先。 青州大小官员连成一体,势力错综复杂,三年前的大换血,给了当地藩镇平西王迅速发展的机会,如今这周围三州势力非朝廷能轻易撼动,甚至有些官衔乃是藩镇私设,这样的情况下,她一个公主,要动谁实在是步步维艰。 所以,现成的棋子自然要好好利用,至于文喆,她会在明面上将他打入万劫不复,再暗中保他一命,让他换个身份,乖乖地接受她的审讯,直到查清为何他身上的气息,能让她感觉那么熟悉,甚至能让她心安。 青钰抬手正了正发间玉钗,冷淡道:“走,去衙门。” 长宁公主当日一早,再次驾临州衙门,亲自过问了宗府之事,这回她有足够的立场——她破天荒地关心起废太子这个同胞哥哥来,一边怀念着昔日的兄妹时光,一边冠冕堂皇地对废太子的近况嘘寒问暖一番,又十分愤怒地要惩处此事涉及的守卫和官员。 短短一个时辰,除了文喆以外,所有人都已被擒拿归案。 文喆不在府中,好像瞬间人家蒸发了,衙役只抓来了一个文府的家奴,青钰高坐主位,慢悠悠地呷了一口热茶,讽笑道:“怎么?这是做了事情不敢担着么?想不到文喆竟是这等没骨气的小人。” 那家奴抬手向她施礼,不卑不亢道:“禀长宁公主殿下,我家主人说了,他不能来,公主手下人刑讯手段严酷,惯于屈打成招,他若来了,便是坐实了这罪名。此外,我家主人昨夜丢了令牌,昨夜之事非我家主人所为,至于是谁趁机陷害,还望公主明察。” 那家奴微微一顿,又抬头看了看上座高贵冷淡的公主,继续道:“我家主人还说,公主殿下尊贵无双,金口玉言,想必会遵守约定。” 遵守约定? 遵守什么约定? 一边的贺敏开始沉思,他的目光在青钰和那家奴身上转了两个来回,忽然想起,昨日文喆颇为反常,又被公主殿下亲自在库房接见,两人也不知谈论了什么。 文喆不像那么鲁莽之人,难不成宗府之事,其实与公主有什么关系?如果不是的话,今日大清早的,秋娥来这么早干什么? 贺敏忽然感觉自己发现了什么。 青钰眯了眯眼睛,没想到文喆居然还想着午时与她见面,她昨日约在午时不过是随口一言,因为她十分清楚,他会在午时之前,就被她亲手逮捕入大牢。 可他现在跑了。 非但跑了,还想和她在午时会面,就不怕她那时将他活捉起来,还能再给他多加一个畏罪潜逃之罪,到时候别说拿回令牌、带走阿绪,便是连活命都难了。 这人难道是个傻子么? 见过找死的,还没见过这么找死的,既然如此,那她倒是想看看,这人到底还在卖什么关子。 …… 好不容易送走了长宁公主,贺敏沉声下令:“所有人都退出去,无令不得入内。”待到众衙役侍卫都退下之后,贺敏才走到偏堂的屏风后,弯腰恭敬道:“世子有何指示?” 昨夜那事儿闹出来,一大清早不仅惊动了长宁公主,也不知为何,消息一路传到了章府,还惊动了在此地停留的世子殿下,世子前脚刚跨入州衙门,长宁公主便后脚来了,世子便一直在这处坐着,不动声色地听长宁如何料理此事。 平西王世子虽领都督之职,但都督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官衔,实际权要还是在刺史手中,但刺史贺敏仍旧是平西王府的下属,绕来绕去,这一片的实权,还是被牢牢握在平西王府手上。 章郢端坐在屏风后,阖目小憩,闻言才睁开双眸,露出了一双冷淡的眼睛。 他淡淡道:“令牌是我给公主的。” “这……”贺敏暗暗一惊,一时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章郢垂下眼,继续道:“我早该料到她行事肆无忌惮,必不会放过此次机会,今日午时,让文喆出来见她 。” 贺敏沉吟道:“那文喆冤屈,又该如何洗刷?” “等。” “等什么?” “等到午初。”章郢轻抚黑玉扳指,颔首道:“我亲自解决她。” 解决?怎么解决?贺敏暗暗一惊,但想起眼前这位可是什么都扛得住的世子殿下,又放下心来。 青钰和章郢约定的时间就是午初,青钰戌时便布下天罗地网,暗中埋伏的侍卫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只等章郢一来,一网打尽。 阿绪跟在青钰身边,好奇地四处张望,仰头问她道:“美人姐姐,你带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啊?” 青钰微微一笑,“你哥哥派了人来,要接你回去。” 阿绪一听,立刻打了个哆嗦,紧张道:“不可!万万不可!我回去会挨揍的,那活阎王对我从不留情!美人姐姐,你别让我回去好不好?你忍心看着阿绪被揍得下不了床吗?我若回去了,就再也见不着美人姐姐你了。” 少年仰头可怜巴巴地望着她,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里,勉强挤出几滴泪水来,不住地打着转儿,若是旁人,恐会被他蒙骗了。 青钰忍不住捏了捏这小子的脸蛋儿。 她其实喜欢极了这少年,从与他说第一句话时起,就讨厌不起来,所以,可以容忍他在小树林里的冲撞,也可以让他在她身边无忧无虑地蹭吃蹭喝,尽管他拥有一个万分难缠的哥哥。 这样的单纯可爱,甚为可贵,她只希望,阿绪能永远保持这份纯真。 这是她早就丢失的东西。 就在此时,远方渐渐出现了一个人影,待那人走近了,才对青钰抬手一礼,“臣文喆,拜见公主殿下。” 青钰凝视着这张熟悉的脸,说:“东西和人都还你,过来拿。” 文喆不疑有他,慢慢靠近,青钰冷笑,一声令下,四周所有侍卫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地,麻利地捆了起来。 青钰转身坐上马车,侍卫将文喆带回州衙门,一切十分顺利。 马车才刚刚驶出路口,便忽然停了下来。 青钰扬声问道:“怎么回事?” 她掀开帘子,展目一看,却见是另一个文喆,垂袖而立,黑瞳冰凉,就这样淡淡地看着她。 她暗暗一惊,再眯眼仔细打量——眼前这人也是一张如出一辙的脸,可气质更矜贵一点,身姿更颀长一些,咋一看一模一样,看细看还是有一些差别,那么方才那人……难不成是假的? 青钰抚掌冷笑,“有意思,有意思!看来你猜得到本宫要对你做什么,才会提前去找来一个替死鬼,也没有本宫想的那么蠢。” 章郢微微一笑,“兵不厌诈。公主可拿令牌陷害臣,臣自然也能回敬公主。” 提及那事,青钰轻描淡写,毫不愧疚,“既然你敢把令牌交给本宫,那么本宫拿它做什么,后果也是你自找的。” 章郢的目光越过她,落在她身边的少年身上。 他沉默须臾,淡淡道:“那么,一码归一码,公主是想要食言吗?” 青钰挑了挑眉梢,慢慢走下马车,上下打量着他道:“你以为,你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可以把阿绪带走?” 章郢蓦地前进一步,青钰不料他忽然如此,整个人往后踉跄一步,背脊靠着墙,气势瞬间就被他压了下来。 章郢俯身,缓缓靠近她的脸,墨黑双瞳闪烁着冷光,凝视着她道:“我可没跟你开玩笑。” 青钰抬着下巴,重新拾起气势来,想要冷笑着回他一句威胁的话。 鼻尖却又闻到了那股味道。 一股极淡的清香隐约袭来,卷着满院花草湿润的气息,仿佛回到了故乡。 又是这种淡香,不像她闻过的任何一种香料,倒像是自制的熏香。 君延偶尔调香,青钰记得。 她面色微微一变,又低头在他肩头轻嗅,又绕到他身后去,在他发间闻了闻,又绕到他跟前,踮起脚尖,去闻他颈间的味道……她发现,之前令她心安的也不仅仅只是那股气味,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只是想挨得更近一点去探究,还未做什么,章郢后退一步,拉开了她与他的距离。 章郢的黑眸微微泛凉,隐约有杀意闪过,转瞬即逝。 不过须臾,他掠唇冷笑,微露三分寒意,“公主这是在做什么?” 青钰却怔然望着他,又后退几步,打量着他的身形,此刻一看方觉此人,身影眼睛和阿延极为相似! 她尖利指甲渐渐陷入掌心,身子竟有些微微发颤。 不可能! 她是亲手将他埋了的,她记得君延死了的。 可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会给她熟悉的感觉? 青钰猛地伸手探向他的耳后,去扯他脸上的□□。 章郢万分警觉,极快后掠,青钰一手落空,指腹却碰上了他的脸颊。 她的手指冷得像冰,章郢骤然抬手,紧紧捏住她的手腕。 用力一拽,便将瘦弱的她一把困到自己力量范围之中。 他冷冷逼近她,青钰呼吸一窒,这一回,她无比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杀意。 这个人想杀她。 为什么? 青钰方才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看看这个人有没有戴□□,想知道,会不会就有那极为渺茫的可能,君延还活着,而且就是眼前这个人。 但是章郢的动作,显然直接出乎她的意料,她心底咯噔一下……难道自己歪打正着,他真的戴着伪装? 手腕剧痛,青钰脚底几乎站不住,痛得咬紧下唇,一边冷笑道:“我明白了,方才我抓的那个人,才是真正的文喆对不对?你从一开始就是在伪装,你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此时此刻,一种可怕又荒谬的猜测在心头蔓延开来,青钰呼吸微紧,牙根咬得死紧,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男子。 会不会有可能,当年的阿延没死,他还活着?当年他的尸体,不过是旁人冒充的? 会不会有可能,眼前这个唯一能让她感到心安的人,就是她一直思念的心上人? 一边的秋娥惊呼一声,连忙扑过来,却见章郢单手上挪,扣住了青钰的颈,冷笑道:“若公主死了,则只死我一个,若公主不死,将来怕会有更多人死于公主的胡作非为之下。” 秋娥急切道:“文喆,你最好放开快快我们公主!劫持公主是什么罪名,死你一个还不够,你难不成是想要诛连九族么?” “秋娥。”青钰蓦地开口,打断她道:“都退下。” 秋娥难以置信道:“公主?” “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秋娥心有不甘,只好挥手令所有侍卫退后,远离了青钰和章郢。 青钰喘息片刻,只觉眼前发晕,心底那股熟悉地想要杀人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她微微抬眼,看着眼前的章郢,只问道:“你既然孤身在此,想必心底已有打算,说吧,你想做什么。” 章郢微微一笑,“请公主随在下走一趟了。” 他抬手劈向她后颈,青钰立刻昏迷过去,软软倒在了他的臂弯里。 章郢虚虚抱着她,只觉怀中温香软玉,并不让人排斥,有些困惑地皱了皱眉——平日他排斥碰其他人,无论男女,可此刻挨得她这么近,他居然一点也厌恶不起来。 他低眼看了一眼青钰昏迷的容颜,悠然转身,端得是意态从容。 他微笑道:“公主在我手中,现在,都得听我的。” 一夕之间,局势再次反转。 …… 秋娥眼睁睁地看着章郢,把自家公主带走了。 其实,凭公主身边侍卫之多,秋娥是不会如此轻易就放走章郢的。 但她不敢赌,在公主身边伺候多年,秋娥万分了解自家公主的脾性,但凡长宁亲自下了命令的事情,无论事后发生什么,都不容下属轻易违抗,哪怕是她将自己陷于危险之中,不到生死关头,下属也不敢轻易出手,否则怎么都得蜕上一层皮。 被劫持的结果,公主自然是能料到的,但是哪怕文喆掐住了她的脖子,她也不曾让秋娥动手。 秋娥心知公主心意,不敢再轻举妄动,好在这文大人还算是个正人君子,应当不会如何为难一朝公主,秋娥只好妥协。 此外,章郢带走了章绪。 说到章绪这小子,委实不是个东西,他亲哥抱着怀中的筹码靠近马车之时,掀开帘子一瞧,这才发现这小子哪里是被人囚|禁处境危急,分明是一身新衣,打扮得花枝招展,长得比往日还要圆润了些,正咂巴着小嘴儿吃着糕点,一见帘子被掀开,便呆呆地与帘外的章郢对视着,唇边还沾着桃花糕的粉末。 过得这么逍遥,哪里是要人救的样子? 躲在远处的宗临还念着偷看洗澡的事儿,一直不敢出现,唯恐被公主认出他来,此刻见青钰晕了过去,才蒙着面灰溜溜地走了出来,拿着一截绳索,不由分说地往章绪身上缠。 “你们是什么人,还不放开小爷!你居然还敢绑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不要回去!放开我!秋娥姐姐救我——” 章绪被章郢身边的侍卫五花大绑,又被人像拎小鸡崽子一样拎了起来,还在一个劲儿地扭来扭去,哭着嚷着不要回去,好像公主才是他的亲人,而章府是什么土匪窝一般,章郢冷笑一声,反手便是一个手刀,将他劈晕了过去。 章绪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才慢悠悠地醒来,一见这周围摆设,越看越眼熟,不由得一个激灵,骂了句“我去这什么情况”,又揉了揉眼睛,发现这里果真是他家中卧房,不由得嚎哭道:“我他娘的还没玩够呢,活阎王的手伸得未免也太长了!我不想看见那个活阎王!美人姐姐你在哪啊!” 屋中侍女纷纷垂首,大气也不敢出。 章郢端坐在一边,正闲闲喝茶,话听得一字不落,便笑着重复道:“美人姐姐?” 章绪这才发现这活阎王居然也在,吓得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地缩到了角落里,隔了许久,他咽了咽口水,怂兮兮地喊道:“哥哥。” 章郢颔首,和蔼可亲道:“还没玩够?” 章绪飞快摆手,连忙笑出一堆甜甜的酒涡来,疯狂溜须拍马,亲热道:“哥哥!我想死你了!哪里都不如在哥哥身边好,我早就想回来了!真的!” 章郢冷笑一声。 章绪立马又缩了回去。 隔了半晌,章绪才试探道:“哥哥……我,我是怎么回来的?美人姐姐呢?” 章郢搁下茶盏,冷笑道:“我亲自将你带了回来。拜你所赐,你的‘美人姐姐’,如今可算不得处境好。” 章绪“啊”了一声,急道:“哥哥!美人姐姐是个好人,你不要为难她!” 这个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东西,平西王府家风严谨,章郢更是从小谨慎克制,怎会有个如此鲁莽的弟弟?章郢彻底敛了笑意,此刻只觉得厌烦至极,拂袖起身,居高临下地睇着他道:“来人,好好伺候小公子沐浴更衣,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将他放出去。” 他说完,冷冷瞥了一眼这不成器的混小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乌泱泱的侍从紧随着出去,房门被反锁起来,门窗都关得死紧。 留下章绪哭丧着个小脸,敢怒不敢言。《 》 第十二章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阅前排雷,男主在作死!!!是真的作死。微虐女主,入v后就立刻让他还回来!
  料理好了章绪,章郢跨出门外,屋外寒风兜头而来,两侧侍从连忙上前,一个撑伞遮蔽风雨,一个为他系上披风,玄金披风上,雪领洁白无瑕,衬得他俊容愈显寒冽。 等在亭子里的季韫正拢着袖子四处张望,见章郢出来,连忙迎上前道:“世子,您就这样把公主带走,会不会不太妥……” 毕竟这也是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更是陛下跟前的红人。 要是得罪她,会不会招来无端的祸害? 章郢嗤笑道:“你可知你们为何招架不住她?” 季韫连忙弯腰道:“请世子赐教。” “没什么可赐教的。”章郢脚步不停,拐过了弯,来到一处阁楼,才淡淡道:“她敢做的事情,尔等都不敢罢了。” 那女人根本就不是个正常人,从前他还觉得她是不太聪明,可如此想来,又是太聪明了。 朝中规矩不外乎就是那么一回事,官场上的规矩多,道理复杂,弯弯绕绕甚多,对付这群人,就该用一股疯劲,他们用规矩束缚不住她,自然会畏惧她。 你看她,可不是人人避之如瘟神? 季韫不料世子会如此提点,一时愣在原地,想了想也觉得有几分道理,再抬头时,章郢已经推门进了阁楼,季韫立即睁大了眼睛……这阁楼里关着的,可是长宁公主啊! 季韫二话不说,连忙跑了过去,把耳朵贴在了门口,悄悄去听里面的动静。 阁楼门口两侧的侍卫默默看着季大人:“……” 阁楼里,青钰尚有一丝意识时,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在缠着她,就好像自己被绑在蜘蛛网上,被蜘蛛丝一层一层地裹成了茧,勒得她实在喘不过气来,她竭力睁眼,便看见一张熟悉的、令她印象深刻的脸。 章郢坐在她身边,一手正握着一截白色的绸带,慢慢将那绸带往她身上缠,从胸口缠到双腿,他缠得颇为认真,裹了一层又一层,连褶皱处都细细理好,就好像在包粽子一般,而青钰早已被缠得动弹不得,只能睁大一双眼睛,懵懵地看着他。 一个激灵,她彻底清醒了。 “你在做什么?”她冷冷盯着眼前的章郢。 章郢已重新贴好了人皮面具,闻言微微一笑,颇为和蔼道:“把公主缠住,以防公主发起疯来,不会将臣误伤。” 青钰怒目而视,气得脸色发白,可面前男子正挂着揶揄的笑意,笑得宛若狡诈狐狸一般,此非善茬,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这才打量起所处的环境来。 此地甚为陌生,四周陈设雅致简单,却不不失华贵,更像是在别人起居用的房间里。 她正躺在软塌上,手脚都动不了,角落里貔貅口中吞吐着香气,闻着怪异,也不知是何种香料。 青钰看清自己处境,甚为恼火。 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凭什么有胆子,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 等等……五品小官? 她忽然又想到清醒时的最后一刻,她伸手去抓他的耳后,却误打误撞将他激怒。 她的眼神瞬间冷静下来,又恢复了那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冷嘲道:“看来,本宫是发现真相了,说吧,你到底是谁?” 章郢饶有兴致道:“公主以为我谁?” 青钰冷淡不言。 她以为?她看着眼前这人一副欠扁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之前怀疑他就是她的夫君,简直是眼睛瞎了。 阿延……怎么可能还活在这个世上,还变成这副令人恼火的样子? 见她不说话,他又凑得更近了一些,故意道:“不如……公主揭开面纱,我便揭下人皮面具,等价交换,如何?” 话虽如此,但他兴致并不浓厚,他只关心这是不是他的阿钰,宗临既然已经查明不是,那么旁人长得如何,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青钰抬了抬眉梢,眼尾尖锐地盯了他一眼,却是不答,而是将双手抬了抬,冷漠道:“把本宫绑成这样,不管你是谁,今后本宫也不会放过你。” 她这一抬手,章郢的目光顺着她的手腕,看到了她的一双手。 十指纤纤,白皙修长,指甲泛着淡淡的粉白,可谁能想到,这双手的主人,不是陷害人就是砍人,作风如此吓人? 章郢毫不犹豫地将绸带往她手上缠。 缠了一层又一层,将十指细细裹好,直到她连张开手指都困难,青钰这回是彻底变了脸色,惊怒交加,想要用力挣脱,身子却笨拙地往一边歪了过去,轻轻把他的手臂蹭了一下,连挠痒痒都不算。 看着面前这只彻底没了爪子的猫儿,章郢这才满意一笑,悠然回答她方才的问题:“既然如此,臣更要趁公主还在臣手上,好好地过一把瘾了。” 青钰咬牙怒道:“你给我等着!” 章郢无视她宛若可以杀人的眼神,看着手中最后一点绸缎,开始沉吟应该往她哪里缠去,想了想,他决定往她的嘴上缠去。 隔着那面纱,他带着笑意看着那双冰冷双瞳,直到她的声音彻彻底底地隔离在了绸缎之后,耳边终于得以清净,章郢在她脑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站起了身来。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章郢终于觉得长宁看着顺眼了些。 他掠唇笑道:“看来公主不想看到臣,那臣便走了,公主好好地在这里休息罢,臣等晚一些了,再来看您。” 他说完,转身吹熄了屋内所有的烛光,这才往外走去。 屋内一片漆黑。 青钰躺在软榻上,后脑靠着坚硬的榻面,这才发现,这间屋子是不透光的。 阳光不透进来,门窗都已被锁死,青钰什么也看不到,四下寂静得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声,心底渐渐烦躁起来,想要动,却怎样也动不了,心口宛若积压了一颗大石,堵得她连气都喘不过来。 青钰只觉得浑身都难受得不行,骨头里仿佛爬满了蚂蚁,密密麻麻地啃噬着她的五脏六腑,额头渐渐渗出冷汗来。 她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将自己当成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 直到现在,她才彻彻底底,明白他的意图。 将人关起来,束缚四肢,封闭五感,不消片刻,正常人便会受不了。 没有人可以忍受彻底丧失对身体的掌控权,如果闭上眼睛不动,那个人甚至会怀疑自己是否还是活着的,这样的折磨并不会伤害身体,却是一种比酷刑更可怕的折磨,不消一日,她便会彻底缴械投降,对他痛哭流涕。 攻陷了她的内心,管她是什么人,不还得对他服服帖帖,低头乞饶? 不得不说,真是好手段,是她从前小瞧了他。 但是他唯一料错的一点,便是他所对付的这个人……是青钰。 她哪怕时常暴躁易怒,心志却比一般人要坚韧许多,她是宁死都不肯低头的人,不会有任何人,可以动摇她的心志。 她活着的意义其实很简单,报仇,手握权柄,成为人上之人。 她走到今天,早就不在乎一切了,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青钰闭上眼。 …… 掳走长宁公主绝非小事,不过短短半日,便相继来了三拨人马,与他谈判,要求他立刻放人。 但长宁在他手中,他们不敢动粗,唯恐此人当真疯了,要和公主同归于尽。到时候不好交差的还是他们。 在他们眼中,敢抓公主的,除了疯子以外,别无他人。 而那早已被掳走的真正的文喆,被刺史贺敏一口咬定是假冒的,长宁公主不在,贺敏的话无人敢反驳,文喆便这样被打了几十板子,放了出来。 章郢这厢刚刚打发完了这三拨人马,还戴着人皮面具,坐在文喆的宅邸中喝茶,没有人知道长宁公主并不在文府中,而是已经被秘密带去了世子的私宅,更不知道,“文喆”是章郢假扮的,真正的文喆已经彻彻底底,焦头烂额。 文喆看着一边悠闲喝茶的章郢,急得不住地打着转,急切道:“世子,这可万万使不得啊!若是陛下知晓公主被如此对待,岂不会彻底发怒?朝中那些人,正盯着我们啊,一旦弹劾,后果不堪设想!” 章郢掀了掀茶盖,俊颜微冷,淡嘲道:“事已至此,此刻若将她放了,才是放虎归山,自寻死路。” “可世子如此僵持下去,亦无任何用处。” “说来说去,不过是一个顾虑:你怕长宁逃脱之后,大肆复仇,将青州搅得天翻地覆。”章郢抬眼道:“那就趁她还在我们手上,让她不得不主动冰释前嫌。” 文喆叹了一声。 主动冰释前嫌?这能怎么主动?就长宁公主那性子,与其说她会被胁迫地乖乖听话,倒不如说她更愿意鱼死网破。 文喆低声道:“下官愚钝,只能提醒世子一句。朝廷这些年一直对青州虎视眈眈,世子不能踏错一步,万万不可因为这长宁打乱全盘计划。” 章郢是平西王世子,本应如诸多承袭爵位的纨绔子弟一般,走马章台,放纵一生。 可这平西王,偏偏与其他人不同。 当年先帝开国之初无比艰难,群雄割据,四处都是手握兵权的藩镇,其中青豫两州以平西王章遂为首,几大藩镇拥兵自重,无比自傲,并不尊李家人为帝,后来还是先帝提出了分封的条件,才让章遂率先妥协,其他人见章遂都妥协了,才渐渐全部归顺朝廷。 归顺之初,先帝封章遂为平西王,给予世袭罔替之权,乃是本朝唯一一个异姓王。 而追随章遂的那些门阀世家,分别封为淮安侯、清平候、镇国公。 之后几年,先帝以铁血手腕培养几大世家,借以平衡朝中局势,渐渐的,平西王府日渐没落,镇国公宋泰之妹入宫为妃,便是如今的宋太妃,而原本那些功高震主的权臣,也渐渐开始退居幕后。 但仍旧是一团乱麻。 这些家族背后的势力错综复杂,加之贵族之间讲究门第,只在这几大家族之间通婚,关系越发密切。先帝到驾崩之时,都未能解决心头忧患。 也正因如此,皇帝才如此重用长宁公主,如今朝廷水深,深到身为皇帝自己都不好随意轻举妄动,而长宁的出现,刚好可以将这水搅得更浑。 可平西王府,却处在一个不偏不倚的境地。 从当初先帝直接封章遂为异姓王,便可看出平西王府在青豫一带的威慑力,这不仅仅是拥有兵权的藩镇,更是几大错综复杂的势力之间的枢纽。虽先帝驾崩之前,刻意打压平西王府,但终究未能彻底铲除这心头大患,自新帝即位后,如今才短短三年,平西王府一改之前萎靡不振之势,忽然便飞速强盛起来。 三年前,原是风流纨绔的平西王世子章郢忽然一鸣惊人,混入了起义军,一举立功,平复地方叛乱。 但,叛军大多出身草莽匪徒之流,虽得以招安,却野性难驯,不受管束。之后这支军队,便被朝廷干脆指派给了章郢。 哪怕章郢立功,旁人也只认为是阴差阳错,没有人会想到,以此为开始,这支军队将会横扫八方,威慑敌国,而主帅宗扈本是平西王府家奴,却极为骁勇善战,战功不断,硬生生将这一个尽是草莽的杂牌军,发展成一支精锐铁骑。 这还没完,随后,章郢又一改之前做派,反过来为朝廷做事。 先是荆州水灾,百姓动荡,刺史被流民杀死,荆州内部动荡,朝廷派了几位将军过去,都未能摆平。 随后不久,因夺嫡之争余波,朝中被牵扯出了一桩惊天贪污案,昔日□□被下狱之人数不胜数,当时朝中几大家族各位保全,互相倾轧,随后不久,怀化大将军姜淮起兵造反。 姜淮攻下三城,救下废太子,朝中无人愿意出兵。 这几件事,都是由章郢摆平的。 但说章郢求功名,有时候朝廷给他派差事,还得让钦差好生求着他去做,都督的官衔,都是朝廷硬生生给他套上去的;说他不求功名,他偏偏又喜欢捣鼓大事。 章郢似乎一直处在朝廷和几大势力之间的平衡点之上,似黑似白,态度不明。 很多人对此人只有两个字的印象——狡猾。 如此狡猾的他,对上同样难以捉摸的长宁,到底谁会更胜一筹?《 》 第十三章 宗临最近苦恼得很。 他从小就跟在世子爷身边,一贯趾高气扬,从未有过半分狼狈的时候,可那夜落荒而逃的样子实在太难看,被整个府上的人瞧见了不说,世子爷那夜看他的眼神也有些不对劲儿,带着点儿玩味、好笑,还有点儿了然于心,宗临也不知世子爷到底了然了什么,他也不敢问。 只是那日一瞥而过的美人入浴,宛若魔咒一样缠绕在了他的心头。 这件事情,一定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世子。他也不能出现在公主面前,一旦被识破自己就是那夜偷看她洗澡的人,宗临觉得……恐怕连世子都保不住他,他一定会被千刀万剐的! 下定决心还没多久,宗临眼睁睁看着自家世子把长宁公主掳了回来,关在阁楼,临走之时,还吩咐他仔细照看着。 简直要命。 宗临心底一片乱麻,心慌意乱之下,自然也没听见世子爷那句“若她不肯求饶,便关上三个时辰,不可再多。” 宗临蹲在房瓦之上,痛苦地揪着头发,正在思考应对之策,下头的侍卫却唤道:“宗大人,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 宗临问道:“她求饶了么” 那侍卫迟疑地摇了摇头。 宗临不耐烦道:“没求饶就继续关着,找我作甚?这等刑罚,哪有什么怜香惜玉的道理,不撬开嘴便不许停。” 那侍卫张了张嘴,面露犹疑之色,“可往常哪有人坚持过这么久,超过三个时辰,尚未有过先例……” 里面长时间没有动静,饶是做惯这等事儿的下人,也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从前也不是没有出过问题,有人被放出来活生生疯了的;也有还不到一个时辰便痛哭流涕,浑身抽搐的;更有从一开始就使劲儿求饶的,但就没有一个,如今日这般,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好像睡着了一样。 宗临跃下屋顶,掀开遮光的黑帘,凑到窗户边看了看,一瞧到那熟悉的女子身形,便莫名地打了个冷战,他冷哼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什么叫先例?不就是给人打破的吗? …… 章郢事后,狠狠一脚,将这不知好歹的东西踹翻了过去。 这小子近来办事越来越不尽心,他当面说得一清二楚的命令,也能让他听漏了去。 宗临被他踹得跪倒在地,伸手捂住胸口,干咳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道:“属下知罪,是属下一时疏忽……” “你不是一时疏忽,你是心里藏着别的事儿。”章郢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他,冷笑道:“我不过问,不代表要纵容你肆意妄为。” 宗临脸色苍白,低头不言。 章郢垂眼,淡淡看着他,若有所思。 “不说么?” 宗临沉默俯首,磕了三个头,只道:“世子恕罪……属下实在,有难言之隐。” “带下去,责打一百鞭。”章郢冷淡拂袖,身后侍从上前,将宗临反手绑起,麻利地带走。 料理完宗临的事情,新一轮太阳已经悄然升起,天地蒙昧,朝霞连绵千里。 整整一夜了。 章郢自认为,自己勉强算是个好人。 虽然平素不择手段了些,但他做事也有自己的一套原则,譬如:绝不肆意欺辱百姓,绝不无故拿人开心,更不欺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长宁除外。 对于长宁公主这样的人,她活着算是一大人间祸害,死了算是为民除害。 但没什么深仇大恨,章郢也没真想折磨一个姑娘家。 章郢转身,快步往阁楼走去。 转瞬便来到了阁楼,章郢直接一脚将门踹开,屋外天光刺破黑暗,照亮这斗室的寂静一角,青钰正静静地躺在软塌上,紧紧地闭着眼,一动不动,长发湿透,额上满是冷汗。 身上依旧被那绸缎缠得死紧,章郢伸手探她鼻息,见她呼吸微弱却平稳,这才放下心来。 他转身吩咐道:“把门窗都打开通风透光,给公主松绑,换一身干净的衣裳。” 侍从陆续进来,将门窗大敞,让外头的凉风吹了进来,再将烛火点燃,屋内登时明亮了几分。 章郢转身出去,等到侍女将青钰料理好了,这才出来低声禀道:“世子,公主已经醒了,只是不肯让奴婢们更衣,更不肯取下面纱,奴婢不敢碰公主,您看?” 章郢敛目不言,转身跨入门内,便看见青钰长发尽湿,正虚弱地躺在榻上,眼皮朝下耷拉着,小脸苍白,一动不动,一边的侍女捧着一碗清水,迟迟不敢靠近她。 地上是碎了的瓷碗。 青钰不肯取下面纱,更遑论让他们喂她喝水。 见章郢进来,侍女们这才全部退了出去。 章郢亲自端起那碗清水,递到她唇边,态度终于缓和了几分,“先喝水罢。” 青钰连动手指都没力气,只紧紧抿住了唇,虚弱地喘着气。 她仿佛还陷在那一场黑暗的噩梦之中,久久不曾缓过来。 章郢看她病恹恹的,便静静等在一边,破天荒地,他居然有了一丝怜悯愧疚之情……眼前的女子,到底也是个金枝玉叶,这等酷刑手段用在一个壮汉身上,对方也未必能坚持得过三个时辰,更何况是个从未受过委屈的姑娘家?章郢吩咐三个时辰,已算十分不懂怜香惜玉,可事实是,已过了整整一夜,满打满算,五个时辰……五个时辰,已经足够一个正常人彻底崩溃,更何况是一个本就精神异常的长宁?章郢一时竟有些不知该如何作想。 有些时候,她能比任何人都坚强,让他也不禁惊叹。 但,愧疚归愧疚,章郢素来心冷,待到她喘匀了气,便道:“不得不说,公主能忍常人之不能,着实令臣刮目相看。但心志坚定又如何?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去?” 青钰喘匀了气,哑声道:“技不如人,沦落至此,算我倒霉。” 章郢低声道:“只要服软,便可少受些苦头。” “痴心妄想。”青钰虚弱地骂他:“你讲些道理,我有真的伤害到你么?你就对我下此狠手。” 章郢凉凉一笑,并不买账,“是未曾想伤害,还是伤不到我?” 青钰累极了,不想争辩。 在闻到他身上的味道后,她哪里还想伤害他呢,她恨不得将他永远留在身边,直到确定他到底是不是她的阿延。 现在她确定了,他不是。她的夫君,从来不舍得动她一根手指头,夫君是世上最最温柔之人。 章郢微微靠近了她,拨开她湿漉漉的长发,贴在她耳畔道:“只是,这世上也没有绝对的敌人。” 又是那一股熟悉的香味。 就是这股味道,扰乱了她一向冷静的心,让她失去理智,一步错,步步错,沦落至此,白白受罪。 青钰怏怏抬眼,看了他一眼,因身子受不住长时间的摧残,她的眸子里含着盈盈水光,只是眼神却依旧是尖锐的、透冷的,“你从一开始就打好了算盘,这样对待我,却还想让我主动息事宁人,所以才如此无所顾忌。在你眼里,我就这么好屈打成招么?” 章郢冷嗤,“公主以为,我只有这一种手段么?” 青钰有气无力地趴了回去,她闭上眼,不想再理他。 她这三年来,性子日益浮躁,自诩极为难缠,没想到这回遇见个更难缠的,被气得狠了,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有本事,就往死里整她,只要把她整不死,她迟早就撕了他。 章郢又凑近了她,在她耳边幽幽道:“公主一身白衣,像是在为谁守孝?” 青钰睁开眼,镇定道:“已亡故人,与你何干?莫不是你连死人的主意都要打?” 章郢微笑道:“也不是不行,若细细调查一番,说不定能挖出什么有趣的往事来。就算于我无用,毁了公主在意的人,也不失为一种发泄。” 青钰冷冷道:“不可理喻。” 章郢继续道:“几日前,城外小树林中,公主可是抱着纸钱在祭拜什么人?” 青钰这才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忽然想起被冲撞的那一夜,突然出现的两个少年,其中一个便是阿绪,这才明白了什么,眯了眯眼,垂在两边的双手捏得咯吱作响,“所以那日,你也在场?从那时起,你便开始算计我了?” 章郢笑吟吟道:“只是巧合,不料发现了公主的秘密。你说,我要是让人刨了那坟……” 他话音未落,她蓦地怒喝道:“你有什么冲着我来!” 她气急攻心,眼前顿时一黑,胸口闷疼无比,伸手撑住了身子。 略缓了缓气,她恨声道:“你要是敢这么做,我便是变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章郢看她单薄孱弱的模样,一时心竟软了软,不再继续刺激她。 青钰这回却真的是怕了,她手脚冰凉,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急切道:“祸不及他人,你已经将章绪带走了,令牌也拿回去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 她嗓音嘶哑,喉头用力过度,声音宛若是在玻璃上刮过一般,尖利而刺耳。 章郢垂眼,便见她黛眉微蹙,眼凝水光,波光颤颤,明亮的烛光打在她的侧脸上,从高往下看去,甚至能看清她脸上淡淡的绒毛。 她此刻,才露出三分柔软颜色来。 眼神如此熟悉。 鬼使神差地,章郢伸出手来,温柔地抚了抚她的眼角。 阿钰,阿钰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瞧过他。 略一晃神,往事便历历在目。 “恩人!”小姑娘扎着两条辫子,顶着满头落花,从草丛里探出头来。 走到这里的少年被她惊吓,皱了皱眉头,不悦道:“你在这处做什么?” “我在等恩人你呀。”小姑娘从草丛里爬出来,跺了跺脚,将满身花叶拂落,也不知自己如今的模样有何失礼,便背着右手凑到少年跟前,神秘地眨了眨眼睛,“恩人,我特地给你备了礼物!” 她伸出藏在背后的那只手,甜甜地笑望着他,少年垂眼一看,只见是一束花,姹紫嫣红,开得灿烂明媚,明媚得一如她的笑靥。 可那时的少年与她并不熟络,也不爱这等花里胡哨之物,便冷冷将那束花拂落。 娇蕊打落一地,小姑娘脸上的笑容,也这样渐渐黯淡下来。 她不知这样站了许久,久到少年都开始不耐烦时,她才勉强扯出一抹笑容来,凝视着他。 素来清澈的眸底,荡开了一片晶莹泪光。 她轻声道:“我喜欢你,所以才这样讨你欢心,你自可不接受,可我的喜欢不可被这样践踏,你既然不喜欢这些花儿,那我往后便不送了。” 她果真再也没给他采过花儿。 哪怕后来,她仍旧绞尽脑汁地讨他欢心,总是不厌其烦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却再也没有如那日一般,将一束姹紫嫣红捧到他的跟前。 他不爱她时,她处处都是错处;他爱她时,她从前的错处便都成了好处。后来他娶她为妻,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却仍旧将此事挂在心上,念念不忘多年。 也罢。 章郢的初衷,本就是吓唬吓唬长宁,他没那么无聊,当真去干挖人坟的缺德事,口头上的威胁,不过是在摸索她的软肋。可如今她既如此伤心,他又怎么还能对着如此相似阿钰的一双眼,下得了狠手? 章郢正要说什么,手上却一软。 她栽倒在了他的怀里,彻彻底底,昏迷过去。 章郢:“……” 抱着怀中的女子,章郢哑然无言。 良久,他无声叹了口气,小心翼翼把她平放回床上,又给她盖好被子,转身离去。 …… 章郢召来了郎中,给青钰诊脉,那郎中并不知青钰身份,只以为青钰是他夫人,诊脉之后,便道:“夫人受惊过度,加之长期日夜操劳,身子过于劳累,这才元气大伤。公子不必担心,只需让夫人好好调养,切记日后不可让她情绪起伏过重。” 郎中说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了章郢一眼。 看着是个富贵人家,怎的还能劳累到这种地步?没想到这位公子看似清风霁月,实则竟是个连夫人都照顾不好的? 章郢不欲解释,只拂袖道:“去领赏钱,退下罢。” 郎中这才抬手行了礼,弯腰慢慢退了下去。章郢在檐下静立片刻,拂袖跨了进去,绕过屏风,只见青钰掩被躺在床上,脸色苍白,虚弱不堪,见他来了,却是冷笑,“听见了没,想让我死,便继续。” 为什么会有人敢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别人?还这般有恃无恐,当真不怕他狗急跳墙,要和她玩一出玉石俱焚么? 章郢靠在墙边,意态从容,倒是轻哂一声,故意道:“自然不会让公主死,哪怕吊着一口气,都会让您活着回去,只是那坟头里面埋着的……” 此话一出,青钰登时敛了冷笑,也乖乖地闭上了嘴,像颗被霜打蔫了的大白菜。 不戳到她的痛处,她就不会收起爪子,章郢好笑道:“怎么?公主不继续讽刺人了?” 青钰拿被子蒙住脑袋,拒绝与他交流。 她是真的怕了,就怕这人一个不开心,去刨她夫君的坟。 章郢走过去,扯开被子,弯腰与这双漂亮的秋水剪眸对视,“不碰那坟,不动牌位,也不动你面纱。” 她冷笑,“交换条件?” “公主先在此处修养几日,然后我们再好好谈一谈。” 之前数次都谈崩了,这回,必须正正经经谈一回。 青钰凝视着他,良久,她说:“行。”《 》 第十四章 青钰身子撑不住,虽然答应了章郢,但章郢一走,她倚靠在床上,听着外面呜咽的风声,又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外面是混杂的风雨声,点点拍打在檐角,像是曾经的上元节,她拉着夫君在街头玩耍时听到的细密鼓点。青钰其实甚少能睡好觉,三年前她初回长安,常常彻夜不眠,一闭上眼就能看到记忆中的惨烈景象,后来她走上了一条不归路,常常有人要刺杀她,她提心吊胆地活着,枕头下放着匕首,一点点动静便能让她惊醒,平日里睡着已是大不易,醒来后更是难眠。 她常常缺少睡眠,精神不好时,脾气便怎样也压不住,所以性子也古怪了些,旁人畏惧她,她也不曾解释。 自从做回了高高在上的公主,青钰就知道,自己是个孤家寡人,旁人畏惧她,反而对她来说是好事。 只是这一回,青钰几乎是什么也没想,就这样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在侍女的伺候下梳好了发髻,青钰尝试着下地走路,可那日受刑颇为伤身,她踩在光滑的地面上,却不由得双腿发软,才走几步便觉无力,那是一种莫名地源自身体深处的无力,就好像多年积压的沉疴一朝爆发,彻彻底底决了堤,饶是坚强如她,也受不住这等摧折。青钰跌落在院中的草地上,侍女妄想上前搀扶,却被她冷冷挥开了手,她双手撑着湿润的土地,不住地喘息着,眼睛微微发红。 耳边的风声越来越远,青钰茫然地捏了捏拳头,又想站起来,她浑身抖得厉害,才站起不久,便又要跌落下来。耳边忽然响起衣袂翻飞的声音,一只稳健有力的手握紧了她的肩,扶着她站稳身子,青钰偏头去看是谁,那人却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在她瞧见他的模样之前转身便跑,青钰失了倚靠,眼看又要摔跤,这回落在了侍女怀里。 那侍女扶着她,恭敬地解释:“这位是公子身边的贴身侍卫。” 青钰久久地盯着宗临远去的背影,许久都没回过神来,难道是她的错觉么?这小小侍卫,背影也是如此熟悉,昨日打消的念头再次被她记起,若这世上存在奇迹,她心底所爱,到底还会不会活在这个世上? 有那么一瞬间,青钰多希望章郢就是她夫君,哪怕不得相认,哪怕针锋相对,可只要他还活着,只要活着,便没有什么所谓。她所求不过是夫君的平安喜乐,可现实总是在残酷地告诉她,哪怕她如此祈愿,上苍也是不会因她的痛苦,而改变这令她厌恶的一切。 青钰想着从前,脸上便露了笑容,那笑容转瞬即逝,自己又昏迷过去,被侍女交给了闻讯而来的章郢。 她听见男子沉淡的嗓音,“为什么老是晕倒?” 有人低声答:“她平日定是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其实身子早就出了问题,只是用刑之后,被悉数引发了。” 有人叹了口气,翌日再醒,青钰还未睁开眼,便感觉脖颈处一片冰凉冰凉的触感,她睁开眼,却看见发间玉钗松动,落在了她的领口,那一片血玉衬着凝脂雪肌,乖乖地贴在她的颈边,像是情人耳鬓厮磨,万分依恋,青钰觉得心底动了一下,好像多年被冻住的心,忽然有些发烫,她呆呆地凝视着头顶,许久,伸手把玉钗握在手心,唇边挽起了笑容,闭上了眼睛。 却看不见暗处,有人坐着在看她。 那人瞧了她许久,才轻手轻脚地出去,反手关好了门。 身后的人迎了上来,他没有转身,只冷淡问道:“方才跑什么?” 还害她又险些跌倒。 宗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硬着头皮道:“公主那夜看见了属下的脸,属下怕被她认出,届时解释不清。” 章郢沉默片刻,慢慢问道:“你当真看得一清二楚么?她真的不是……” 宗临微微惊诧,却还是答道:“属下看得一清二楚,世子若是不信,可以趁她睡着,掀开她的面纱瞧一瞧。” 章郢没有说话,隔了一会儿,他说:“我自有打算。” “什么打算?” 章郢不言,转身离去了。 被囚在府中的日子简单无聊,青钰本还想早日与章郢谈话,也好早日让他放她回去,可事实证明,她的身子远不如她想象的好,郎中每日都来诊脉,哪怕迫于她的声色压迫不敢靠近,也会被章郢的侍卫亲自押着回来,药房一剂一剂地开,汤药一罐一罐地喂下去,青钰在药物的安神作用下,每日昏昏沉沉,连下地行走都困难,长宁公主的仪态不可丢失,青钰权衡利弊,只愿将自己的窘态全然隔绝在这个小小府邸中,便也不再催促章郢放走她。 章郢偶尔会来看她一下,以示她身为公主的尊严,每日几句话例行公事—— “公主身子如何?” “还行。” “公主可还头晕?” “不晕。” “公主近来可有什么需求?” “不想见你。” 三言两语,她唯独针对他一人,只是言语攻击无关痛痒,宗临在窗外偷听得额头青筋直跳,章郢却还是负手而立,气定神闲,端得是清雅无双,光风霁月。 青钰有力气下地了,便开始锻炼身子,恢复体力。 跨进门槛,再跨出门槛,沿着台阶往下走,又爬上去,上上下下,乐此不疲,一边伺候的侍女们捂着嘴儿笑,她们虽训练有素,但伺候公主,却是头一遭,起初被调来时,她们本有些害怕,可一日日地相处下来,她们惊喜地又发现,其实公主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她会疼,也会累,偶尔也会倔着不让她们碰,有时候实在没法子了,又得乖乖地被她们搀起,将自己交给她们摆布。 姑娘们逐渐有了胆子,也敢当着青钰的面儿笑。 晚间无事,青钰又会坐在床上,让人给她找些消遣的东西来,譬如琴,又譬如是一些孤本,章府里的藏书不算多,但贵在市面上难以买到,青钰常常看书,令她觉得有趣的是,她和章郢在读书方面的喜好竟有些相投,她每读到深晦处,旁边都被他做了注解,蝇头小字,寥寥几语,又与她的观点不谋而合。久而久之,青钰每拿一本新书时,总会忍不住提前翻一翻书上的注解。 她又想起,当年自己失忆,被夫君逼着读书之时,也是如此。他总会提前在书上划好重要之处,引导她读下去,偶尔她不懂了,便会过去问他,有时,他偏不告诉她那句话是什么意思,非要她主动讨他开心,或亲他一口,或主动撒娇。有时,她会娇嗔,夫君为何不提前写好注解?他便笑着回,提前写好了,为夫岂不是会少许多乐趣?她柳眉倒竖,夫君如此,根本不是为了让阿钰读书。他又笑着问她,不让阿钰读书,让阿钰做什么呢? 章郢写注解的习惯不知从何而起,问起那些侍女 ,她们只说:“那些书公子只看了一遍,便再也未动过,想必这样的习惯,也坚持多年了。”青钰怔然。 几个小侍女又编了漂亮的花环,给公主戴上,夺走了沉思的公主的注意力。青钰想到过去,眉目宁和,便抬袖一指那窗外的台阶,说道:“我从前走那台阶时,便同我如今一样,脚下不稳,滑稽可笑。” 侍女笑道:“公主曾经也受过伤吗?” 青钰摇头,不无怀念地说:“那时我坐不住,连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身子没什么大碍,比现在好多了。” 侍女听了心疼,忙道:“公主金尊玉贵,玉体安康,如今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青钰垂下眼,轻轻摇了摇头。 在这里的日子就这么飞快地度过了十日,十日,足够让一个时时刻刻紧绷的人彻底放松下来,也让青钰产生了一种要在这里过到地老天荒的错觉,忘记自己是长宁公主,只记得自己名唤青钰。 青钰。 青钰在心底默念一遍,又默念一遍。 青钰。 她有多久,不曾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只是该来的,还是会来。 第十一日又醒,阳光灿烂,风光正好。 章郢端坐在不远处,白衣蓝袖,眸色冰凉,微笑道:“公主睡得可香?” 青钰看了他一眼,慢慢坐起身来,伸手捂了捂额头。 头脑很清醒,身子也渐渐有了力气,连呼吸都感觉轻松了许多,可谓是脱胎换骨。这几日简单的修养宛若灵丹妙药,她有多久……不曾这样精神百倍过了? 青钰无视章郢揶揄的目光,只道:“水。” 章郢静坐着没动。 青钰淡淡道:“本宫被你掳来,身边没有伺候的随从,你若不愿屈尊降贵,那就劳烦去叫几个人进来。” 都这么多日了,你自己还下不了地么? 章郢知道她只是想膈应自己,心底哂笑一声,也不计较,起身亲自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 青钰伸手接过,背对着他揭开面纱,仰头一饮而尽。 喝完了,她望着他说:“还要。” 像只嗷嗷待哺的小雏鹰。 章郢瞧了她一眼,转身继续倒水,青钰这才润好了嗓子,又慢吞吞道:“劳烦你差人打水,顺便去找秋娥取一套衣物来,我要沐浴更衣。” 章郢笑意微沉,“公主好生讲究,深陷囹圄,还有心情沐浴更衣。” 把他这里当做度假的行宫,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仗着他对她用刑心中有愧,便心安理得要求一切,每日睡到日上三竿,这便罢了,还要喝水润喉,沐浴更衣,以为这是什么地方? 他又不是劫持了个祖宗回来。 章郢嘲讽她,青钰好像听不见,只是态度坚决,“那又如何?我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你若连这等小事也要亏待,又何必和我谈‘合作’二字。” 她又开始翻旧账,章郢吩咐道:“来人,去带公主去后宅的温泉沐浴,顺便备一套女子衣物。” 青钰在一边补充道:“要和我身上这件一模一样。” “这又是何讲究?” 青钰反问道:“干你何事?” 硬生生地被她这样呛了一口,一边的侍女悄悄抬眼瞧了一眼世子爷的脸色,章郢这回倒是不怒不气,拂袖道:“差人回公主府邸,再要一件裙衫来。” 青钰这才满意。《 》 第十五章 温泉里烟雾缭绕,章府建在了一个好地段,依山傍水,风景秀丽,地底温泉乃是天然形成,人浸在里面,便觉暖意融融,几欲睡过去。 青钰赤身走进温泉,将锁骨以下都浸入水里,漆黑长发在水面上浮动着,像一片水藻,蒸汽环绕,将素白小脸熏得微微泛红。 她慢慢撩水,慢慢洗净身子。 平日穿着衣裳,有宽大裙摆做遮掩,其实看不出什么端倪,但脱下衣裳,她开始借着水中的倒影打量自己,突出的肋骨,纤细的手臂,下巴尖削,浑身上下瘦得几乎没有肉,她都快认不出自己了,伸手抚摸着自己的脸,青钰久久盯着水面,发起呆来。 也不仅是瘦,就连皮肤,也没有了昔日粉嫩光滑,眼睛也彻底失去了曾经的神采,水中的这个人,消瘦、冷漠、苍白,像是她曾经最讨厌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有人唤:“公主,公主?您洗好了吗?” 青钰这才立刻回神,她触电似地打散了一池倒影,勉强应了一声,又匆匆起身,披上衣裳,柔软的衣料遮蔽了消瘦的身子,又衬出细腰□□。青钰握着衣带,微露茫然之色——无论是沦落民间,还是身为公主,她身边都一直有人照顾着,而今雪黛秋娥都不在身边,她又必须要熟悉之人伺候,如今面对着复杂的衣裙,竟有些犯难来。 青钰勉强把衣带随便绑紧,绑得不太好看,又伸手一拢漆黑长发,不太会挽发髻,只好将钗子握在手上,就这样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出去。 章郢静坐树下,慢慢浅酌,听到门开之声,才抬眼看来。 只一眼,便微微怔住。 仍旧白衣,黑发,不施粉黛,却宛若变了些许。 刚刚出浴的她,眉眼沾了雾气,眼角眉梢便柔软了些许,长发落在肩头,显得愈发弱质纤纤,美而不俗。 本朝民风开放,女子并不限于深闺,但,世人赏美人,仍旧讲究一个细腰、丰乳、黛眉、雪肌。 她四者兼得。 只要不看那黛眉之下的漆黑双眸,旁人便能遐想连篇,但一旦接触那双眼睛,被她那双一贯冷厉的眼睛一盯,所有情致,霎时荡然无存。 不得不承认,单看她的外表,算得上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青钰一开口,瞬间毁了意境:“本宫不会梳头,叫个侍女进来侍候。” 她把他当公主府的下人使唤,章郢冷淡垂眼,连一个眼神都再不给她,身后的管家便连忙去安排侍女了,青钰又转身回了屋,过了不久,她梳了个简单的发髻,发间仍别着那根血玉钗,走了出来。 章郢见她终于出来,这才起身,拂袖道:“跟过来。” 青钰紧跟上他。 …… 临湖而建的点翠轩,因四面通风,临湖而建,上层透光,登上二楼,便见金光顺着檐角洒落入阁楼,视野开阔,四面笼罩着淡淡的清香。 青钰跟着章郢上去,里面正有人等待,见青钰来了,连忙起身拜道:“公主。” 青钰却不看他,目光径自落到了他身后的桌上。 那是一个牌位,特殊材质制成。 阿延。 青钰疾步越过那人,一把将牌位抱入怀里,一边后退着,一边转头去看章郢,冷冷道:“所以你这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你以为你训狗呢? 但是……青钰抱紧了怀中的牌位,她最受用这个甜枣,连眉眼都软了下来。 这牌位无字,因长宁公主身份高贵,当年在民间成婚之事不可外泄,是以只能这样隐蔽地祭奠亡者。青钰多年来将这牌位放在身边,就好像身边有了夫君的陪伴,她被章郢掳走之后,秋娥时时刻刻记挂着此事,便在章郢派人来取公主衣裳之时,顺带将这牌位也托人送了来。 青钰如此,倒是他们始料未及的,章郢凝目看着她,低声道:“此举权当赔礼道歉。” 青钰轻轻摩挲着牌位,仿佛摩挲着情人,却冷硬道:“我今日便与你说清楚,我长宁自诩不是好人,但一码归一码,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要牵连旁人。” 章郢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 她居然会这般在意。 他却没答她话,只坐下道:“先谈罢。” 青钰凝视他须臾,便也坐到了一边。 一边的男子这才上前揭开面巾,露出一张和章郢此刻一模一样的脸。 他弯下腰来,上前抬手行礼道:“在下文喆,见过长宁公主。” 青钰抬眼,漠然地瞧了他一眼,上回她态度松懈,不曾细看,如今仔细一瞧,才发觉此人一身尘土杀气,皮肤粗糙,可见不是养尊优之人,神态恭敬,这才像是一个正常的五品武将该有的态度,可见之前她的感觉果然没错,她一直接触的人是假冒的。 再一联想谁能轻而易举将她掳走,还能让刺史都配合他行事,又能在此地拥有如此豪宅,身份不言而喻。 她看向章郢,“世子演技可不怎么样。” 章郢微微一笑,颔首道:“确实差了些,还需继续努力。” 一个眼神冰冷,一个笑意闲淡,只要一开口,这两人就开始你来我往,针锋相对,哪里像是个要好好谈判的感觉? 一边的文喆看得直想叹气。 他决定打圆场,做好人,便主动说:“此番臣和世子决定向公主坦白,是为了化解公主之前的心结,公主杀姚广,不过是情急之下逼不得已,为此难以放心世子,也是情理之中。为平等起见,世子冒充在下之事也向公主坦白,如此,两方各握一个筹码,公主可否安心?” 青钰这回才感到一丝兴趣,抬了抬下巴,“诚意过关。” 文喆扬眉一笑,拿出了一张信笺,双手呈给青钰。 “这是之前我们的人截获的文书。” 青钰展开一看,这才了然,讽笑一声:“我说为何宋兆迟迟不来,原来是你们中途截断消息。” 她初来南乡县之时,便能感觉此地不如京城,更不容她施展,青州几大家族之中,既有平西王府,又有她母族谢氏,盘根错节,利益网甚为牢固,于她极其不利。于是她给宋兆写了信,宋兆是镇国公的嫡长孙,宋太妃的侄儿,若能前来,定能助她行事更为顺利。 但是宋兆迟迟未到,她果然被章郢劫来,他只手遮天,手腕比她更狠,只要反复磨得她妥协,被劫之事也可大事化小。 令她感到惊奇的是,她被如此公然地掳走,可秋娥那处毫无动静,本地上下官员对此似乎没有做出什么来,平西王昔日家奴宗扈,如今是青并二州总管,掌握长江中上游十万兵马,而文喆虽是五品官,更是刺史贺敏的亲信,又身为将军,手中握有一部分兵马,谢家长子又与平西王府有婚事约定,除此之外,淮安侯世子郑襄更爱往平西王府跑。 官官相护,密密麻麻的罗网铺天盖地,她是公主又如何,一旦离开长安,她孤立无援,想要剪开这张网,实在太难了。 即便是皇帝,也不可能轻易做到。 青钰将手中信笺撕了,对上章郢深邃的黑眸:“我想,世子想必是料定了本宫在青州不好行事,必要主动找你,这才有恃无恐吧?” “公主弹劾臣在前,可惜醉翁之意不在酒。”章郢道:“与臣作对,于公主并无半分好处,更何况,公主即便弹劾臣和高铨勾结,又能撼动什么呢?那么,容臣猜一猜……公主弹劾臣,一来,是想要借此让别人认为公主与臣水火不容,好让朝中那群人不能兴起半分谣言,毕竟此处,还关押着公主的同胞兄长,公主得避嫌。二来,公主想借此与臣交换条件,让臣与您合作,方便您行事,对么?” 章郢说完,四下万分寂静,连窗外灌入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青钰的脸色微微沉了下去,过了须臾,她忽然弯眸一笑。 她抚掌道:“世子运筹帷幄,洞察人心,可真是好样的。” 她这才端正了几分态度,开始正眼看待眼前这人。 她年纪不大,朝中阅历不值一提,但往日胜在心思缜密,行事大胆,凭着圣宠与苦心经营的关系网,倒也能在朝中那群老家伙之中周旋一二,但年轻一辈之中,能让她正眼相看的人甚少。 章郢算是一个。 凝视着他面上的这张虚假面皮,青钰想:此人分明洞悉一切,可偏偏锋芒内敛,不露声色,实是太可怕了。 …… 事情谈成,青钰起身,走了出去。 留下文喆和章郢二人,文喆垂首在一边,待长宁公主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面前,才悄悄上前,恭敬道:“世子就这么放了公主,臣总觉得,公主事后一定会不会善罢甘休。” 章郢哂笑道:“她现在不会。” 文喆奇道:“为何世子如此笃定?” “因为我所说的,正是她一开始想要的,只是她事到如今,还是在隐瞒什么。”章郢慢条斯理地拢了拢衣袖,冷淡道:“还记得我让人查她的过去么?六年前长宁在长安为何失踪,便与废太子和贺之清密切相关。” 文喆微微惊奇,看了一眼世子冷漠的双瞳,不禁重新低下了头。 章郢起身拂袖道:“走罢。”《 》 第十六章 青钰那厢走下阁楼,便有侍女跟在了她身后,不远不近地侍奉着,但青钰冷着双瞳,通身冷肃,倒令那侍女渐渐生出畏惧,不敢靠得太近。青钰随意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遇见章绪的那棵树下,满树鲜红,总能不经意引人追忆,她盯着那棵树静默须臾,忽然又转身走了。 还未行至多远,远远便听见少年哼着小曲儿的声音,听起来倒是颇为惬意。 青钰听出这是章绪的声音,不由得走近院中瞧他,躺在院中吃果子的少年只见远远走来一人,立刻眸子一亮,跳了下来,一溜烟地蹿到青钰跟前来,兴高采烈道:“美人姐姐!你怎么来啦!我以为我哥哥会拿你怎么样,你没事吧?” 青钰伸手摸摸这少年的脑袋,淡笑道:“我无碍,阿绪回来后,可被哥哥罚了?” 章绪闻言,立刻撅起小嘴,委屈道:“我被他关起来思过,这活阎王着实凶狠,若不是我好生哄得他和颜悦色了,我此刻怕是还被关着呢!” 青钰不由得掩唇一笑,她双眸微微一弯,粲亮如新月,章绪一时看呆了,又忙牵着她的衣袖,让她坐下,将果盘往她跟前一推,有模有样地作揖道:“我哥哥之前多有得罪,阿绪在此替他道歉了,您这样好看的美人,他怎么就能也下得了手呢。” 青钰掩唇,忍笑道:“你替你哥哥道歉有何用?你是你,他是他,他既然也教训你了,作甚么还替他说好话?” 章绪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好像也对,又迟疑道:“可是这毕竟是我哥哥呀,他虽凶了点,可若惹得美人姐姐因此恼了他,又因他恼了我,岂不是不好。” 青钰伸出一根手指来,点了点他眉心,“我岂会恼了你?若恼了你,岂会带你回家?” 章绪笑出一排白糯糯的牙齿来,可爱得如年画里的小娃娃。 青钰瞧着面前的少年,眉眼温和下来。 看着他,总能想起自己那段天真的岁月,她那时也是如此单纯活泼,她今时今日,才忽然能体会到,当年的冷峻疏离的少年郎对着这般天真的她,是如何作想了。 面上虽是不耐,可他是爱她到如何,才会由得她,三番四次,四处捣乱呢? 青钰念及从前,眼露黯然。 她随身携带着他的牌位,可那又如何,牌位上终究写不了他的名字,只有她还记着他,这世上早就没了他存在过的痕迹。 她曾经天真地以为,若两情相悦,必然没有什么可以拆散他们。可她现在才知,这世上,只有权势是永恒的,只有手握权柄,才不会被人肆意欺辱,才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惨死刀下,她宁可做孤家寡人,让所有人都畏惧她,因为只有如此,她才不会失去在乎的东西。 青钰再次抬眼时,眼神已冷淡如初。 章府的下人备好了马车,等待良久,也不见长宁公主出来,不由得去主动催促,谁知才到门口,便见长宁公主和小公子说笑甚欢,那下人只试探性地进去打扰了一下,便被公主的眼风一扫,立刻吓得腿软地说不出话来。 实在无法,便去找了管家,管家再去禀报章郢,章郢一听长宁又和阿绪在一起,唯恐她又算计什么,便亲自来了。 谁知刚刚跨进月亮门,便听得女子清脆的笑声。 章郢眸光暗了一寸,抬眼看去,便见青钰坐在章绪的对面,右手微托着下巴,面前的小少年手舞足蹈,似乎在说着什么趣事,逗得她频频发笑,这样的角度看去,青钰的侧脸其实应当是十分柔和的,发间那支熟悉的钗子分外醒目。 她有隐瞒的事情,他亦有,她到底和阿钰是何关系,这支钗子是怎么来的,他还要好好查清楚。 章郢走了进去。 他未揭人/皮面/具,文喆跟在身后,乍一看像两个双生子走了进来,章绪吓得呆住了,一时不知哪个才是文喆,倒是青钰一眼便识破章郢,朝他笑道:“怎么?迫不及待赶我走?” 章郢微微一笑:“公主想留,臣倒是丝毫不介意,只是阿绪顽劣,恐唐突了公主。” 青钰知道他还记着她拐跑章绪的事情,眼神在他身上打了个转儿,忽而挑起眼尾一笑,朝章绪伸手道:“阿绪,来姐姐这儿来。” 章绪笑得甜,听话地跑到青钰身边去,又警惕地望了一眼章郢,心底暗暗奇怪,连他都没察觉出来,美人姐姐怎的就能一眼分辨出哪个是他哥哥,还有这活阎王,这副样子是要作甚?难不成当着外人的面,也要揍他不成? 这样想着,章绪悄悄往青钰身后躲了躲,又想起这活阎王说美人姐姐被他为难过了,又挡在了青钰跟前,仰头望着章郢:“哥哥!你不要为难美人姐姐!” 章郢冷笑道:“美人姐姐?你逮着谁便胡乱认亲戚么?你若想做公主的弟弟,在下怕是高攀不起了。” 章绪一时呆住,茫然地瞧了瞧青钰……公主? 哇,活阎王连公主都敢得罪? 青钰好整以暇,弯了弯眼睛,“阿绪是个好孩子,只是性子与你忒不像了,他这样可爱,怎就有你这样严厉的哥哥?” 章郢慢慢重复道:“可、爱?” 真是够可爱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若他疏于管教一些,这小子指不定被拐到哪个犄角旮旯乞讨去了。 章绪心有不服,仰头争辩道:“我怎么就不可爱了!我我我、我从来不害人,也不无端凶人,哥哥就是对我有偏见!娘亲说了,我年纪还小,不用急着学什么,我这样可是正好呢!” 章郢看着章绪,但笑不语。 章绪还待再说,却瞅见亲哥好整以暇的眼神,就好像瞧着一个小小的蝼蚁,看它能掀出什么风浪来,那眼神太熟悉了,章绪一时怂了,悻悻地闭上了嘴。 章郢道:“过来。” 章绪小步挪着,不情不愿地朝他挪去,哭丧着一张小脸,活像是要去奔丧的。 青钰一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她站了起来,伸手将这少年提溜着衣领子倒着拽回来,走到章郢身边道:“贵府甚大,劳烦世子送本宫出去。” 章绪悄悄松了口气,章郢看他一眼,对青钰淡道:“自然可以。” 章郢转身,青钰跟在他的身后,随他穿过长廊,越走越僻静,看这四处馥郁奢华,可见平西王府在当地的财力地位。青钰走了几步,到拐角时,忽然停了下来,蹭着墙角不曾动了。 她今日更衣时走了神,腰间的带子有些散开了。 青钰低着头,伸手绕到背后,费力地去勾那垂落下来的素白衣带,腰间的玉佩令牌颇为碍事,她越发将墙贴得紧了,为了不让章郢看到,有损她身为公主的颜面。 章郢却察觉到她停了下来,扬眉朝她看去。 青钰不再动了,只背着手的样子有些怪异,她窘然道:“世子可否转过去?” 章郢的眼神有些怪异,倒也不说什么,转了过去。 他身子颀长,静立高大乔木之下,风不住地扑向他的袖底,扬起一股淡淡的香。 青钰盯着他的背影,唯恐他转过身来,看清她的狼狈。一边用双眼盯着,她伸手捞住了腰后的带子,又费力地绕到腰前来打结。 她平日更衣都是雪黛伺候她的,今日自己独自沐浴,雪黛又不在身边,这才不得不亲自动手,打了半天的结,竟还是有些别扭得紧,青钰不得不道:“劳烦帮我叫个侍女来……” 话音未落,章郢已是了然,索性转过身道:“冒犯了。”他快步上前,去扯她手上抓的那块儿地方,青钰心底一惊,正要叱他“放肆”,却见他的眼睛是闭着的。 不去看,给了她足够的颜面,也不显得过于无礼。 章郢极为娴熟地打好了结,后退一步,保持合乎礼节的距离,这才睁开眼睛。 他说:“如此可好?” 他说话间,一股淡淡的清香送入她的鼻尖,清冽幽冷宛若寒梅,甚为熟悉。 青钰伸手理了理那结,有些怪异地瞧了一眼章郢。 他身上的感觉,让她觉得安心。 之前也是,被他夺刀劫持,她的心却蓦地宁静了下来,从未有过一刻比那时更感到平静。 若有人敢冒犯她,她定是会睚眦必报的,可与他说话时,她不会烦躁分毫,也总是对他生气不起来。 青钰又想起当初的怀疑,隔了许久,她问道:“世子从前可经常来南乡县?” 章郢淡淡答道:“不曾。” ……他当年隐姓埋名于此,自然不能让人知晓。 她又问:“世子家中可有妻小?” “并无。” “世子可曾失忆?譬如三年前摔坏脑子什么的?” 章郢不由得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 不知为什么,他似乎在她眼中看到了一丝黯然,只是转瞬即逝,很快她就恢复了平时的冷漠,好像没有什么能够入得了她的眼。 青钰冷道:“那就走罢。” 她越过他,走在了前头,很快就跨出了大门,一干奴仆涌了过去,她身影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一如既往地冷漠,高傲,我行我素。 章郢却细细咂摸着她方才的话。 摔坏脑子? 你倒是真问得出口。《 》 第十七章 青钰回去后,首先见了当地的几个官员。 自她无端被掳后,这些人急得焦头烂额,轮着番儿去为难文喆,谁知文喆仗着自己不怕死,当真不俱他们威胁,他们正想着要不要硬着头皮跟着文喆冒这个险,不想公主直接回来了,人看着没什么大碍,见他们过来,还冷笑着说了一句:“本宫和文大人喝茶聊天,干尔等何事?” 好一句喝茶聊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公主不打算计较,那便万事大吉,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只是秋娥有些忿忿的,屡次说道:“若是在长安,有谁敢这般对公主不敬。这个文喆,品级不大,却泼天地大胆,公主白白被他冒犯,奴婢恨不得直接告诉陛下和太后!” 青钰却安之若素,将自己关在书房处理堆积如山的事务。 她从长安来南乡县,并非游山玩水,自三年前废太子因勾结百官夺位、藐视新帝被下狱后,便一直被关押在青州,事关皇位正统,此事后来一直为百官所忌讳,青钰来南乡县,也不仅仅是为了章郢。 只是事情堆积多日,少不得会出岔子,上回宗府之事还未彻底算清,青钰便亲自去往衙门,再次见了贺敏,又召来随从官员,盖下印章,决定三日后便问斩几位落在她手上的人,在那些官员惴惴不安的目光中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下。 处理完这些,青钰又开始了漫长的失眠。 夜里失眠时,她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再是阿延,却是章郢冷漠的神态,他总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让她恨不得杀了他,但她偏生又动不了他,还被他屡屡挑衅底线,她所谓的底线,在他那里却成了毫无底线可言。 自来这里,就屡屡碰壁,诸事进展不顺,青钰有些担心起来。 今上与她,并非一母所生,她当年急于取得信任,为了表明立场和忠诚,给了自己那同胞哥哥最后一击,也因此彻底和谢氏一族撇清了干系,落得个没有退路的境地。现在她来这里,周围之人都并非皇党,他们甚至曾支持过废太子。 她和废太子,到底是骨肉至亲,无论她如何费心地撇清这层关系,也逃不开猜忌,一不留神就会引起皇帝怀疑,她深知这位皇兄看似对她十分包容,实则不过利用她,做得罪朝臣的拿一把刀而已。 她要避着嫌,不能和任何一个人扯上关系。 但,平西王世子实在是个阻碍,她与此人,要么化敌为友,要么就要把他彻底踢开。 青钰闭着眼都能猜到,有些人是怎么编排她的。 恐怕都在说长宁公主这回要和藩镇对上,想必不会不识好歹地得罪人。长宁公主身上毕竟流着谢氏的血,和废太子到底还是一母同胞,这回恐怕是想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揽了青州这边的势力。 再拖下去,这本就存在于每个人心底的猜测,便会渐渐坐实,到时候她的地位也会一落千丈! 章郢!这个人当真是碍事! 青钰既恨且怒,便连夜写信命人送入宫里,交给玉昭仪,让她多吹吹枕边风,拖着皇帝些。 当夜,属于刺史的一支士兵包围了城外的小小草屋,抓走了许多人,百姓流言纷纷,揣测不止。 三日后,一大早,长宁公主便坐上轿子,亲自前往了南乡县的西街。 西街菜市口正是以往问斩死刑犯的场所,平日问斩死囚,旁观者不过一二十,可这日,菜市口远比从前热闹得多,从临街便开始拥堵,车马不通,百姓围在一处,议论纷纷,只因今日问斩之人,身份特殊。 一位是无名小吏,半月之前正在禁府看守废太子,宗府出事之后便被收押起来,今日以贪赃枉法、藐视皇权之罪问斩;一位则是刚被贬来青州不久的前国子监主簿刘群,其在长安之时,与废太子便有私交,前不久又投书于谢氏门下,青钰身边的官员略一调查,便从他从前诗文之中,查出支持废□□羽、不满于今上之意,便下狱待斩。 而那夜宗府守备玩忽职守之事,被长宁和刺史一同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谁也没有再提。 刘群甚为前国子监主薄,才学堪称天下皆知,所结识文人大家甚多,来青州之后,更是开设学堂,救济穷人,受人爱戴,只是此人到底傲气,不适合混迹于官场,终究沦为了权势之争的祭品,而今被当街问斩,当地百姓便纷纷来旁观。 人死在长宁公主手下,公主自然也不会缺席。 前有府卫开道,一路上畅通无阻,百姓纷纷退散,在道路两侧仰望着这带有公主标志的华贵的马车,双马并驱,烈髯赤须,马车以金丝檀木为辕,上饰金漆,四角悬挂着琉璃风铃,随着风动发出悦耳的清鸣声。 马车的规格其实已经超越了公主的礼制,人人都知道,这位长宁长公主,乃是陛下最宠爱的妹妹,如今在朝中地位也举重若轻,与其他的公主王爷们都不同。 百姓纷纷抬头注视着,仿佛隔着纱帘,能看到车内传言中高不可攀的公主殿下。 风铃叮铃铃响个不停,车内的青钰却支着脑袋,昏昏欲睡。 车外嘈杂,青钰有些烦躁,捏了捏眉心,便抬手掀开帘子,走了下来,监斩的县令立即陪笑着走到近前,好生阿谀奉承道:“下官恭迎公主尊驾,殿下这边请……”一面领着公主走上阶梯。 四下寂静无声。 侍从搬来椅子,青钰慢慢坐下,依旧戴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冷锐的眼睛,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刘群,忽然想起什么,她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 “刘大人。”她弯腰,凝视着他:“大人下辈子,千万得多长一双眼睛,看清谁是好人,谁不是。” 刘群一身囚服,背脊挺直,并无半分赴死的哀戚,闻言却微微一笑,“臣还记得当年,公主有日打翻了墨水,污了太子要献给先皇的画,哭着拉着臣的衣袖,求臣替太子作一幅画出来。” 青钰颔首,漠然道:“因为大人画工乃是天下一绝。” 刘群笑道:“然也。只是,公主那时情态,岂有本分掺假?太子与先皇后溺爱公主,公主那时一腔赤子之心,受得起旁人的那份喜爱,臣一直都不曾看错人。” 青钰蓦地变了脸色,冷笑道:“溺爱?哪门子溺爱?你以为你懂什么?” 刘群凝视着眼前的高不可攀的女子。 他几乎是看着她长大的,当年梳着双髻的小公主,总是步履蹒跚地跟在太子殿下的身后,那时的德嘉太子是个翩翩少年郎,温柔而谦逊,她却是少年郎身后的跟屁虫,只会捣乱,太子曾与他笑道:“让先生见笑,长宁性子顽劣,母后也管不住她,还望先生,多多包涵。” 话音刚落,便见那小丫头失手打碎了价值连城的官窑烧制的隆粉珐琅彩瓷。 刘群哎哟哎哟地奔过去,捧着彩瓷心碎不已,长宁却扯着哥哥的袖子,展开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局促不安。不知过了多久,在哥哥的鼓励下,她踌躇着走到刘群面前,把心爱的小人递给他,局促道:“是长宁的不对,长宁也将心爱之物送给大人如何?” 那时心境,怎么可能掺假呢? 刘群垂下眼,低声道:“臣年过半百,垂垂老矣,此番上路,不怪公主。只是公主正是青春年华,臣到底还是心存希望,希望公主能解除嫌隙,勿要为他人做了嫁衣……” 青钰蓦地高喝道:“你住口!” 死到临头,还敢为她担心? 她早就不是从前的自己了。 当年那个天真的长宁,已经彻彻底底,被她最爱的哥哥给杀了! 今日的青钰,彻彻底底,看不起当年的自己。 若不是她那样天真,她又岂会被亲哥哥退下悬崖!又岂会失忆碰见阿延!又岂会受人欺凌,与爱人生死相隔,痛苦至今?她若继续单纯下去,三年前她便会被人抽筋拔骨,死无全尸。 如今的一切,权势,地位,财富,哪一样不是她自己争取来的? 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冰冷的眼睛与刘群对视着,蓦地取下了右手腕上的手镯,露出一道狰狞的疤痕。 她将那疤痕贴上他的眼睛,冷冷道:“你知道这是怎么来的吗?四年前,我天真善良,被人所害,险些失贞于旁人,我拿钗子划破手腕,只能用死来反抗,这就是我软弱无能的证据。” “六年前,我落下悬崖之后,在悬崖下昏迷了整整一天,为什么哥哥不来寻我呢?他希望我被野狼叼去,死无全尸!我的哥哥这样害我,你却觉得,是我的错?” “我不对付他,死的便是我!骨肉相残,皇家哪个不骨肉相残!” 她居高临下,一字一句阴冷至极,最后扫了刘群一眼,转身而去。 “大人执迷不悟,那就来生再来教化本宫。” 刘群闭上眼,面露可惜之意。 “斩!” 一声令下,青钰将目光投向了一边随风飘扬的白旗。 只见白旗染血。 …… 西街最高的酒楼上,视野开阔,能清晰地看见那高台上的一切。 男子负手而立,锦衣金冠,身姿笔挺,一派沉静气质,墨瞳微敛,一双眸子不含情绪地注视着那刑场。 人头落地的一刹那,章郢的目光却凝在了青钰的手腕上,剑眉微蹙,若有所思。一边的季韫已是捶手大叹:“刘先生之才学,实在可惜。” 章郢淡淡道:“刘群看似低调,实则这等文人,恃才傲物,都藏着一根反骨,专说不可说之言,他自来青州时,我便能料定他活不过一年。” 长宁公主要杀一儆百,做给百官看,更要做给皇宫里的帝王看。 她越绝情,帝王越满意。 越是处在高处,越是怕跌落下来,越是要如履薄冰。 章郢现在,大概有点懂她了。 他六年前离家,亦是如此。 平西王府摇摇欲坠,他不得不抛下一切,抛下作为子女的孝心,作为兄长的责任,甚至抛下锦衣玉食,去做游山玩水的浪荡子弟。 只因他越绝情,先帝越是安心,平西王府才有将来。 只是唯一不同之处,他还有心,所作所为,一为自己,二为骨肉血亲;她却好像已经没有心了。 久久凝视着青钰的身影,便见人群散去,她坐上了马车,马车在路口拐角,却是朝城外的方向。 章郢不由得蹙眉。 须臾,探子禀报道:“世子,公主去城外小树林了。” 章郢转身,冷淡道:“做什么?” “刨、刨坟。”《 》 第十八章 青钰重新戴好玉镯,坐上马车,抵达小树林之时,事先安排好的仆从已经将她祭拜的那座坟给挖开。 这座孤坟在这里已经呆了三年了,皇家不向外宣扬丑闻,孤坟无名无姓,没有人知道他是长宁公主的夫君。坟头的草已经长得极高,秋娥拿帕子小心将装骨灰的盒子搽干净,双手捧给青钰:“公主。” 青钰接过盒子,紧紧地抱在了怀里,闭上眼喃喃:“阿延,对不起,我本不想打扰你。” “我要将你带在身边,将你带回长安,这里不安全。” 平西王世子敢用阿延威胁她,她从来不会给他人留下任何把柄,所以将他挖了出来。 她要把他带回长安,将他放入自己的陵墓,百年之后,与自己合葬。 青钰抱着骨灰,摩挲着瓷盒冰冷的盖子。 她下令:“把这坟填上,夷为平地。” 她转身,重新登上了马车。 …… 青钰带的人手并不多,这涉及她的过往,越少人知道越好,连挖坟之人,都是找的平日耕种农活的百姓,给钱就办事,无须交代任何身份。青钰行事低调,身边除了秋娥,只剩下几名贴身侍卫,是以走到半途,便感觉有些不对劲了。 周围安静地过分,连虫鸣鸟叫也不曾有。 当第一只冷箭射入轿子时,秋娥第一个尖叫起来。 那只箭射得极稳,擦着青钰的耳朵钉入车壁,若非她正倚着车窗昏昏欲睡,便会被丧命于此。 青钰睡眠极浅,几乎是在一刹那,便敏捷地扑了下去,接二连三的冷箭射入车中,都未能伤她分毫。 青钰的心跳,渐渐地加速起来,眸子冷如冰封。 马车已经停了,外面响起刀剑相接的声音,秋娥在大喊“护驾”,青钰脑内却冷静地可怕。 她闭上眼睛,右耳贴着木质地板不动,从袖子里握紧随身携带的短剑。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停了。 有人猛地掀开了车帘,一片刺目天光陡然照入车中,那人朝她伸出手来。 唰—— 青钰蓦地出刀,刀尖反射着冰冷的光,只见一抹雪光极快地闪过,在瞬息之间贴近那人的脖颈,那人不避不让,只极快地一抬手,反手将她手肘一抓一推,制住了她的手腕。 他淡淡哂笑:“我道公主已经遇刺而亡,没想到差一点,死的便是我了。” 青钰抬起头,望入了章郢的眼睛里。 他正站在马车前,身影逆光,正俯身含笑看着她,黑眸深邃,锦衣金冠。而他的身后,正是一片血流成河,尸横遍地。 她反应过来,低声道:“多谢世子,只是世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不必客气,只是碰巧路过。”章郢哂笑一声,抬手拔掉了马车里横七竖八的箭,再朝她伸手,温热的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裙传入肌肤,她微微一怔,整个人便被他轻而易举地拉了起来。 青钰有些狼狈,被他亲自扶住了身形,提着裙摆慢慢下了马车,才不动声色地与他拉开距离,目光飞快地从他脸上扫过,又撇开了目光,莫名有些不大自然。章郢已收回手,负手而立,脸上一派平静,看不出任何想法。 秋娥一身狼狈,浑身是血,被吓得魂飞魄散,见公主安然无恙地出来了,连忙扑了过来,“公主!公主您有没有受伤?” 青钰缓慢地摇了摇头,左右环顾,才知她所带随从,几乎都已经死绝,心底便是一沉。 她今日问斩刘群,料定会有人暗中记恨,甚至派人刺杀,三年来,她早对刺杀习以为常。只是这回唯一的疏漏,却是自己的行踪。 她事先已让苏儿假扮自己从另一条路走,为何此地还会有人知道她出城了?难不成……她身边有内鬼? 青钰尚待细细思索,这处风却陡然大了起来,风沙扑面而来,甚为迷眼,她抬手挡风,脑中电光一闪,蓦地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一变。 她猛地推开一边的秋娥,飞快地朝马车内冲去。 “公主!” 青钰手脚冰冷,心降至冰点,跑时脚下不稳,一把跌在马车前,膝盖重重一磕,疼得霎时冷汗直冒,她却咬着牙,伸出颤抖的手来,唰地掀开帘子。 那骨灰盒……却是撒了一地。 宛若一道响雷在脑中炸响,青钰彻彻底底,呆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样! 阿延的骨灰,她安安稳稳护在怀中的骨灰,怎么就这么洒了? 青钰几乎是疯狂地扑了过去,伸手捧起骨灰,不住地往瓷盒里倒,她浑身抖得厉害,那细如沙子的骨灰从指缝漏下,她又飞快地用手心裹起,小心翼翼地倒入里面,可那骨灰遍地撒的都是,甚至沾上了她的衣裳,又怎么能全部装回呢? 青钰几乎整个人都伏在了马车上,身后的秋娥追了过来,看见那一地的骨灰时捂住了嘴,不住地劝着她:“公主!公主您别这样……” 青钰浑身抖得厉害,手指紧紧扣着马车的木质地板,指节泛白,青筋浮起。 她什么也听不见,满眼只有阿延的骨灰。 她怎么这样冒失!她怎么能把他弄洒呢? 她机械地重复着捧骨灰的动作,双目渐红,不听任何人的劝说,甚至在秋娥想要触碰骨灰的瞬间,一把将秋娥推到了一边。 “滚开!谁让你碰他的!” 秋娥撞了满头血,只好哭着求她:“公主!公主您清醒清醒,骨灰已经洒了,公主是活人,活人终究是比死人重要……” 一边的章郢皱紧了眉。 他第一次……看见她如此失态。 纤弱,疯狂,又格外可怜。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上落下,冰冷地拍打着泥土,风灌入衣袍,天边已滚起乌云。 “世子……”一边的随从见要下雨了,上前询问,章郢却略一摆手,走到了青钰的身边,蹲了下来。 “长宁。”他低声道:“下雨了,雨水打湿骨灰,你也捡不起来了。” 青钰茫然地顿了下手,眼泪却顺着脸颊流下。 他知道,她听进去了。 章郢眼神复杂,心底叹了一声,淡淡道:“起来罢,雨越来越大了。” 他伸手去搀她,手快要碰到她之时,她却猛地打开他的手,恼怒道:“给本宫滚开!” 她两眼猩红,如此一怒,就连平西王府的侍从都不由得胆寒,章郢却丝毫不惧,反而将她抓得愈紧,不容抵抗地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整个人往后一拖,又提了起来。 真真是提了起来,他比她高上许多,她霎时脚底悬空,不住地挣扎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放肆!” “臣到底不是第一次了。”章郢薄唇冷淡一掀,黑眸似冷玉。 他平视着她的眼睛,暴雨在一刹那倾盆而下,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这里的每个人,风卷草木,树影幢幢,山雨欲来。 青钰回过头,怔怔地望着那一地骨灰。 她身子弱,脸色越发苍白,身子微微一晃,便再也支撑不住。 “走。” 章郢将她放下,单手支着她的肩头,示意秋娥过来好生搀着,当下往城外避雨处赶去。 …… 所幸城外有座破庙,这暴雨来得突然,他们躲进去时,早已淋成了落汤鸡。 青钰浑身湿透,怔怔地坐在火堆前,眼睛凝视着火光,湿发紧紧地贴在身上。 她还抱着那剩下的半盒骨灰,方才淋雨受了凉,此刻头疼欲裂,意识昏昏沉沉,却还是不许任何人靠近,偶尔会低头咳一咳,眉心蹙起,单薄的脊背随着身子微微颤动着,教旁观者观之不忍。 章郢烤干了披风和外衫,见她身上仍是湿透,到底还是决定帮人帮到底,他走过去,将披风罩在她的身上。 青钰脸色苍白,长睫垂着微颤,分毫不动,宛若没有生命一般。 若不是她有些打抖的手指暴露了她的痛楚,章郢倒真以为,她当真强大如斯,永远无懈可击。 “公主应是个聪明人。”他索性在她身边坐下,端详着她的眼睛,微笑道:“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彼此知晓各自软肋,何必还在我跟前强撑?” 青钰一动不动,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感受不到。 有些事情,旁人不曾经历过,便也不会感同身受,她伤心她的,干他何事? 章郢看她这副浑身湿透的模样,皱了皱眉,一边的秋娥露出乞求的眼神,希望世子能好生劝着公主烤一烤衣裳,公主本就体弱,上回那病还没好多久,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又会大病一场。 他忽然淡淡道:“我从前也有个很重要的人。” 青钰这才缓慢抬眼,静静地看了章郢一眼。 章郢转眸继续道:“只是我当年空有抱负,眼高于顶,行事锋芒毕露,不知‘藏拙’二字,因此得罪旁人,生生害得她与我失散。” “她是个很好的人,我此生遇见过无数人,他们或卑躬屈膝,或表里不一,或自私自利,却无一人,如她一般,不怕我亦不恨我,却将我视为这世上最好的人,没有理由地信我。” “可惜,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他右手搁于膝头,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黑眸静静注视着火堆,神色看不出半分难过或是悲伤的情绪。 她眼底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后来呢?”她哑声问道。 他微微一笑,“可我知道,我得好好活着,无论她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希望我能好好的。她若活着,我自会竭尽全力去找到她,用余生来补偿她,她若死了,我更要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我才能替她报仇。” ……报仇吗? 她这三年来,又何尝不是一刻不停地在想着报仇,可她努力了这么久,却还是不够,远远不够,对方权势滔天,她的那些小伎俩,只不过是隔靴搔痒,毫无作用。 可除了报仇,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能做些什么。 “你……”她张口,才说出一个字,头却猛地痛起来,掐在瓷盒边沿的手蓦地狠狠一缩,手指泛青。 好难受。 头疼欲裂,眼前发晕,心口宛若被堵着一般,喘不过气来。 本就体质虚弱,大病初愈,今日被暴雨一淋,之前好生压下去的疾病混着风寒一齐发作,她眼前发黑,浑身的力气瞬间抽离四肢百骸,身子渐渐软了下去。 章郢见她额头冷汗冒得厉害,身子仍是在瑟瑟发抖着,脸色亦是微变。 尚未说话,便见她往前倒去,眼看整个人都要栽进那火堆里,章郢眼疾手快地伸手,下意识将她腰肢一揽,带到了自己身边。 脑中空白一刻。 怀中女子落在了他的膝头,她痛得厉害,嘴唇被咬出了血,那血顺着面纱溢出一丝鲜红,耳膜都在嗡嗡作响,连一丝声音都听不到。 “长宁?”他慢慢唤她。 她意识仿佛被抽离,整个人都沉溺在一片黑暗中。 手指抓着他的衣袖,微微痉挛着。 她听不见。 鬼使神差的,章郢的手,忽然慢慢触上的她的面纱。 掀开她的面纱! 心底某个声音在叫嚣着,她发间还别着那只血玉钗子,他感觉有一股奇怪的直觉,在叫嚣着、催促着,让他抬手,看清那张面纱下的容颜,看清楚,这究竟是不是他的心上人。 怀中的女子,这样坚韧聪明,又这样尖锐冷漠。倘若这是他的心上人,她落得如此,不复纯良,高高在上,只用仇恨支撑着自己的信念,他当如何?倘若不是,掐灭希望,他又当如何?《 》 第十九章 这一瞬间,不像是掀与不掀的抉择,却像是在问他自己。 章郢,你敢掀吗? 你敢面对这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吗?你敢接受自己的夫人落得如此境地吗?你敢……重新拥有爱情吗? 三年独来独往,他早就成了冷漠淡然的性子,能随时横插一脚,也能全身而退,落得个干干净净一身轻松。一身所有,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早已忘了……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 哪怕听宗临亲口说了她不是阿钰,可他知道,自己并未全信。 冥冥之中有那样的感觉,深夜里的耳鬓厮磨,娇妻在他耳边软语温存,也是这样一双通透明亮的眼睛。 之前分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心底最后一丝妄想残留的希望,打碎却需要莫大的勇气。 一刹那全部的念头在他心上缠成一团,章郢眸色微深,指尖碰上面纱的刹那,手指却忽然被她握紧。 她虽难受,却还是竭尽全力地睁大双眼,死死地瞪着他,眼底泛出丝丝血红。 “你敢……”她咬牙,艰难地吐出几字,连嗓音都在抖,“若你掀我面纱……我便杀了你……” 杀了他?此时此刻,到底是谁杀谁? 章郢哂笑,有些无奈地缩回手来,反而转过手背贴了贴她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你此刻发热不止,松开怀里的盒子,身上衣物要先烤干了。” 她却拼命摇头,将那瓷盒抱得更紧,好像抱着命根子一般。 她身上湿透,很快就将他好不容易烤干的衣裳也蹭得湿透,水迹在身上蔓延来开,冰冰凉凉的,混着破庙外刮进来的风,冻得骨头都一阵发寒。 连他都觉得冷,更莫说是她此时此刻,冻得怕是要神志不清了。 这么倔做什么呢?受罪的是自己。 他微微抿唇,怀中的女子已冻得面色发青,羽睫不住地颤动着,双靥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罢了。 章郢忽然伸臂,穿过她的腋下,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怀中的女子动作轻微地挣扎了两下,呼吸逐渐沉重起来,章郢冷声道:“秋娥,过来把干衣裳铺上。”一边的秋娥连忙回神,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平西王府的侍卫自觉地取下外袍,将衣裳借给秋娥铺好,章郢再弯腰,欲将怀中的青钰平放下来。 一低头,却发觉她抓着自己的衣裳,就是不放手。 他微微一蹙眉。 青钰本难受得厉害,浑身发冷,意识昏昏沉沉,正是朦胧间,却闻到他袖口一贯携带的熟悉暗香。 那抹香,隐隐约约,带着熟悉的温暖,予她以心安。 她几乎分辨不了那是什么,便蹭了过去。 难受地抓紧他的衣袖,眉心紧紧蹙着,呼吸渐重,长发缠着雪颈,眼睫不住地抖。她高烧不止,如今只觉浑身发冷,便努力去蹭这唯一的温暖,那温暖是人是物与她都没什么区别。 章郢勉强腾出一只手来,将她拽着自己衣袖的小手拉开,可才拉开她一只手,另一只柔荑却软软的地缠了上来。 章郢垂着眼,看着她不动,她的身子烫得宛若严冬的汤婆子,抱着甚暖,暖得过分,隔着薄薄的衣料,也能感觉她被火炙烤一般的难受,飞腾起红霞的两靥,鲜艳欲滴,掺以肌肤雪色,红白交杂,甚为勾人。 奈何他不爱怜香惜玉,亦不爱纠缠不清。 “长宁。”章郢伸出冰凉的手指,紧紧地钳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从自己怀里挖出,冷冷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见青钰唇瓣开阖,似乎在呢喃什么,章郢微微低头,附耳过去细听。 她唤:“夫君……” 章郢的心忽然被狠狠一敲,一股难言的沉闷感罩上心头。 没有预期,没有征兆,没有任何的心理准备,就是这样突如其来的一声,却敲动了他心底最温暖的那根弦。 ……她也曾嫁过人吗?那洒了一半的骨灰,到底来自什么人? 章郢伸手捏她手腕,沉声道:“长宁,可知我是谁?” 方才的“夫君”二字宛若一场幻觉,她不住地抖着身子,仿佛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脖子一紧,青钰忽然伸出了纤细的手臂,猛地勾住了章郢的脖子。 秋娥和平西王府的侍从脸色俱是一变,就连章郢,也是猝不及防,被她这般紧紧勾住。 女子身娇体软,双眸半阖,两靥浮动着不正常的酡红,她几乎是用尽全力地抱着他,烧得滚烫的额头贴着他的颈,脸埋入他的颈窝,眼泪疯狂涌出。 章郢顿时眯了眯眼,虚虚接着怀中的女子不知所措,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独属于她的温软馨香,女子幽香一瞬间袭上心头,搅得他脑仁突突作痛。 章郢心烦意乱,一股奇怪的感觉冒了出来,好像有些慌张,有些心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感,随即这些感觉一扫而尽,心底又猛地腾起几分事情失去掌控的恼怒,运筹帷幄多年,他从未有过这般被动的感觉,右手微捏,骨节沉沉一响。 他猛地伸手将她往后一推,俯身欺上,掐住她的脸,略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来:“倒真是神志不清了,长宁公主便是这样随便搂抱旁的男子的么?” 她双眸渐阖,仿佛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还是得不到回应,章郢烦躁地皱了皱眉,伸手隔着面纱拍了拍她的脸。 “长宁,长宁?” 秋娥在一边惊呼,微恼道:“世子慎行!” 章郢抓住身下不停地乱动的青钰,寻了机会,才从她拼命地亲近之中脱离,长袖拂落,冷淡地站到一边去。 “公主!”秋娥终于寻到机会,连忙扑了过去,将青钰手忙脚乱地抱入怀中,伸手贴了贴青钰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秋娥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眼泪在眼眶里不住地打着转儿,眼看都要哭出来。 章郢原地静立须臾,见身后许久无声,微微侧身,隔着火光看了过去。 两个小姑娘,一个坐着垂泪,一个昏迷不醒。 他微抿薄唇,还是无声叹了口气,只好吩咐道:“去接点雨水来,拿帕子绞了水,敷着额头,再把我的衣裳拿过去,给公主披上,火堆也挪过去,仔细别让她受凉。” 侍卫领命,转身退下。 …… 这一夜手忙脚乱地过去,秋娥忙着为公主退烧,章郢面色虽冷,但亦是未曾停歇片刻,一边帮忙,一边皱着眉头不知想着什么,随行的几位平西王府的侍卫拿随身佩剑砍柴生火,破庙里的火光硬生生燃了一夜。 青钰动了动手指,睁开眼来。 她正躺在铺好的杂草上,身下垫着章郢的披风,身上衣物已是半干,天光从窗外泄入,春风卷着草木湿润之气送入鼻尖,窗边鸟鸣啾啾。 那夜的暴风雨,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公主您醒了!” 见青钰睁开眼来,秋娥连忙过来搀她,青钰只觉浑身酸软,力气被抽得干干净净,连坐起都觉得难受,头虽不疼,却宛若千金重,她黛眉轻蹙,伸出柔荑按了按,隔了许久,才恢复了些许气力,便道:“秋娥,扶我起来。” 秋娥见她情绪平静,略有惴惴不安,不知公主是否从昨夜的伤心中走出来了。 她伸手,搀着青钰起身,青钰走得艰难,过两步便要歇会儿,但她还是极其缓慢地,在章郢跟前停下。 “昨夜你救我,冒犯僭越之事,一笔勾销。”她哪怕身子虚弱,也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与他撇清关系,“今日之事,还望世子能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守口如瓶。” 哪怕身处弱势,她也保持着骄傲的姿态,我行我素,不肯欠人分毫。 章郢闻声抬眼,黑眸淡淡的,目光凝在了她的身上。 “一笔勾销?”他哂笑着,拢了拢纹着金线的衣袖,站起身来。 立时比她高了一个头儿,他居高临下,似笑非笑道:“昨夜之事,怎么算?” “什么?”她微愣。 他认真与她算账,事无巨细,一一说清:“公主披我衣裳,若不是我拉着公主,你就摔进了火堆,然后,公主拉着我的衣袖,抱着我不撒手,我的侍卫帮忙为公主料理风寒……” 她的脸色,微微变了,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我抱你?”她睁大眼睛,转而嗤笑一声:“我,会抱你?” 章郢:“怎么?不信?” “世子何必说这等荒谬之言,本宫与世子断无瓜葛,岂会随便抱你?”她眼露嘲讽,鄙夷道:“我便是从这里跳下去,也断然不会抱你。” “公、公主。”身后,秋娥结结巴巴地出声唤她。 青钰略一挑眉,转过身来,便见秋娥神色尴尬怪异,踌躇道:“其实……公主真的……抱了世子……” “您还叫世子‘夫君’来着……” 什么?! 青钰呆住了。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秋娥,原本尖锐的眼角都变得呆滞了几分,蓦地转过身来,对上章郢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青钰的脸,蓦地腾起了一片红霞,从脖颈一路红到耳根,尴尬得抓住了裙摆。 “我、你、你……”她无措,又有点不甘心,只好嘴硬道:“就是,那什么,我昨夜是病了,非我自愿。” “哦……” 章郢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只见面前的小姑娘,越发无地自容。 甚少看见她吃瘪的样子,章郢现在心情愉悦极了。 他往前一步,她便受惊地往后退了一步,宛若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凝视着她那双明亮水眸,章郢昨夜可没被她弄得愉悦,此刻不依不饶,继续挑衅道:“昨夜公主怎样都不肯停下,那般热情,臣至今记忆犹新,听闻如今朝中几位大人,曾都是长宁公主府的面首,原来公主爱好竟如此独特?” 如今中书省姚令之,尚书省邹康时,各个和她都瓜葛不浅。 朝中百官暗地里都不知说了多少回,长宁公主十九岁仍不出嫁,到底是因为不想嫁人,还是因为,与那些人藕断丝连呢? 青钰被他说得脸色瞬息万变,她骤然抬头,与章郢四目相对。 过了许久,她蓦地一笑,上前几步,忽然踮起脚,凑到了他的耳边。 “你说的是。”她尾音轻慢,好整以暇道:“那世子,是想做姚令之,还是做邹康时呢?”《 》 第二十章 青钰自认性情凉薄,绝非善类,尤其是受人挑衅的时候,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便是冲着她那一贯的好胜心,她也一定会挑衅回去。 以为她死了夫君,就会贞洁刚烈,被他一句话激怒么? 那未免也太过于小瞧她了。 青钰仰着小脸,红唇微挑,一双清澈朦胧的眼睛宛若浸了水似的,伸手一触,便能激起三分勾人的涟漪来。 就是那般似笑非笑的眼神,犹抱琵琶半遮面,越是瞧不见整张脸,越是引人遐想。 不得不说,长宁公主是位难得的美人。 没料到会被她反将一军,章郢微微挑了下眉梢。 他,做她的面首? 章郢心底好笑,故意道:“公主金枝玉叶,不知比其他女子好了多少。您若是介意平西王府,不介意陛下,臣又有何介意?” 拿皇兄来压她?青钰偏就想打破他这副处事不惊的样子,她上前一步,伸手拽向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拽得弯下腰来。 她微微一笑,隔着面纱,凑到他脸颊边,轻轻吹了口气。 “皇兄素来宠我。”她笑:“他不会介意的,我都不怕,你怕什么呢?” 她这一下吹气,吹得面纱拂到了他的脸上,伴着一股朦胧热流,还有些痒。 章郢不喜与人如此暧昧,见她当真如此放得开,反而主动站起了身,开始后退。 “你……”青钰抓着他衣裳的手微微一滑,不料他说退就退,反而被他带得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章郢怕她又摔在自己这里,伸手一拉,谁知她早就有防备,反手将他衣袖一抓,整个人朝他身侧蹭去。 章郢又恰好未及时收手,两人互相一错,又硬生生地撞到了一起。 只听两人同时发出一声低哼,青钰的额头撞到了他的胸膛,痛得抽了口冷气,章郢也被她顶得眉头一皱。 “公主!公主可在?” “长宁公主!” 是时,外面响起侍卫的呼喊声,破庙的门被一脚踹开,一干人随着刺目天光涌了进来。 庙内平西王府的侍卫不知发生何事,见一群侍卫涌入,只听得唰唰几声,双方纷纷拔出了刀,剑拔弩张。 青钰和章郢闻声,一齐转过了头去,庙内几人,登时面面相觑。 青钰:“……” 章郢:“……” 众人:??? 季韫昨日听闻公主在城外遇刺时,连忙带着侍卫出城救驾,谁知除了看见一地的尸首,以及被射成了马蜂窝的马车之外,哪里还有公主的半□□影?以为公主被掳走的季韫急得焦头烂额,便立刻封锁了整个南乡县,命所有侍卫四处寻找,奈何当日暴雨,道路泥泞,硬生生耽搁了一整夜,今日才寻到这破庙来。 谁知一进来,他看见了什么? 长宁公主和世子爷,勾搭到一起了? 察觉到众人探究的目光,青钰眸光一跳,袖中手微微一紧,连忙退后几步,与章郢拉开了距离。 尴尬地掩唇轻咳,青钰问道:“我的盒子呢?” 章郢看她一眼,淡淡道:“草堆边。” 青钰转过身,走到了方才自己醒来的地方,略略找了找,果然找到了骨灰盒,她伸手摸了摸盖子,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季韫斟酌着上前道:“臣敢问公主,公主在城外遇刺之后,可是文大人将您救了下来?” 青钰不置可否,季韫身边的一位官员立即问道:“公主可知是什么人要刺杀您?” 此人一身深绯官袍,衣带饰金,鱼袋饰银,剑眉星目,年轻俊朗,正是刚调来青州不久的新任别驾宋祁,此乃镇国公府二房的庶出子,因着长宁公主和镇国公宋家素来联系紧密,加之近来公务使然,便赶忙过来拜会公主,又恰逢公主遇刺失踪,顺便插手调查搜寻公主之事。 宋祁这样一问,青钰便忽然想起那洒了的骨灰,从前不知遭遇过多少明枪暗箭,可从未有过一刻,令她如此愤怒,如此失态,青钰冷笑道:“可着重从废□□调查,本宫昨夜刚刚杀了刘群,有些人便坐不住了,无论出于什么目的,这回都给本宫彻查清楚,无论是谁,胆敢背叛本宫,便是找死。” 季韫想到刘群,又不由得心中一阵扼腕叹息,面上却不敢透出一丝可惜之感来。这厢青钰已转过身来,露出一双尖锐的眼睛。 她率先走了出去,背影清冷,广袖迎风拂动,将章郢等人远远地甩在身后,一行人连忙紧跟在公主身后,毕恭毕敬。宋祁细细询问的当儿,季韫回过头,和章郢迅速交换了一下目光,见世子爷一副闲得无聊的样子,季韫心中暗笑——能在长宁跟前立于不败之地的,怕是只有这位了。 …… 青钰回府之后,不顾高烧刚退、身子虚弱不堪,便亲自派人揪出内奸。 提前知晓她行踪的,除了雪黛秋娥之外,还有皇兄送给她的几个侍卫,只是她当时嫌他们过于招摇,出城时并未带在身边。除此之外,只剩下秋娥找的那些挖坟的农人,可那些人,秋娥细细派人调查过,说是家世清白,不可能与那些世家扯上瓜葛。 那么,还有谁? 负责调查这件事的官员抹着冷汗,毕恭毕敬道:“臣细细查探过,当日问斩刘群,城中一半百姓皆闻风而来,人多眼杂,到底有哪些人进了城,又跟着公主的马车出城,实在是无从得知。臣怀疑,是不是公主在刑场之时就已经被人盯上了,只是后来刺客跟在公主身后,公主这才一直没有察觉,给了他们埋伏出手的时机。” 青钰打断他,冷笑道:“本宫不露真容,中途换了马车,岂会被人察觉出城?” 她从不以真容示人,旁人又岂会知道她是谁,苏儿被她带在身边,足以以假乱真,混淆视听,谨慎至此,又岂会出差错? 那官员脸色变了变,又试探道:“或许……百密一疏,公主身边有谁泄露了公主中途换轿之事?” “本宫让你查,不是让你将事情推在本宫身边的人身上。”青钰抬起眼帘,一身素服,威仪半露,冷冷道:“否则要你何用?” 那官员连忙抹了抹冷汗,低头认罪:“是臣无能。” 宋祁静立在一边,并不显山露水,等那官员退下,青钰才问他道:“四郎有何想法?” 宋祁在家中排行老四,青钰素来与小公爷宋兆走得近,宋太妃平日也好生紧着长宁,她便时常这样自然地唤宋家人。 宋祁显然才是她的心腹,比起那些下面的官员诚惶诚恐的态度,宋祁显然更加冷静自若,不卑不亢,也更得人信任。自打来了这南乡县,四面都是平西王府和贺敏的人,青钰实在有些头疼,此刻自然会问宋祁的意见。 宋祁道:“臣以为,方才这位大人,言语之间似乎在故意搪塞推托,似乎就是不想让公主继续查下去。” 青钰垂下眼来,细细思索片刻——若当真是不想让她查刺客,那么她就有必要怀疑,到底是谁想要她的命了。 宋祁又道:“敢问公主是怎样与文大人碰面的?文大人是因何事路过此处?” 青钰缓缓摇头,忽然低头一阵猛咳,咳得天昏地暗,撕心裂肺,手撑着一边的檀木桌,因为用力过猛,手背上隐隐泛起青筋。 “公主!”宋祁连忙上前,顾不得逾距,连忙倒了杯水送到她唇边,青钰略润了润喉,哑着嗓子笑了笑,“让四郎见笑。” 宋祁黑眸微动,却沉声道:“公主这身子……怎么越来越差了?” 青钰不答,她奔赴千里来到此处,起初舟车劳顿,起居不惯,后来又触景生情,难以安眠,尚未缓过些许,便遇见了章郢,此人甚是狡猾,与他相处,实在耗费神志,他又对她不留情面,种种原因叠加起来,自然承受不住。 青钰紧紧一闭眼,睫毛颤动,撑着扶手的手微微用力,又重新坐直了。 她睁开双眼,恢复那副冷淡神情,继续道:“我无碍,四郎继续说罢。” 谁知话音一落,宋祁却忽然转身,走到一边的帷幄边,将挂在金架上的淡青披风取了下来,重新走回了青钰的跟前。 他抖开披风,微微俯身,将那披风罩在她肩上,再妥协地系好带子。 青钰抬头,一声“放肆”卡在喉头,却看见宋祁微垂双目,神态专注而温和。 他笑了笑,柔声道:“这里不比长安,公主身子底不好,更不能随便马虎。” 言罢,察觉到青钰定定地望着自己,他抬眼,眸子微微一弯,笑道:“怎么了?” 青钰撇开目光,“……无碍。” 宋祁方才那副神态,总让她想到她的夫君。 她的阿延,曾也这般小心她的起居,见她出去玩忘了添衣,也曾亲自拿着披风去寻她,亲自将披风给她系好,才屈指敲她脑门儿,无奈道:“什么时候夫人能照顾好自己,为夫倒会省了不少麻烦。” 她那时耍赖道:“我就要夫君时刻担心着我,时刻挂念着我,我才不学着照顾自己!” 少年微微一笑,眸色温柔,眉眼清雅。《 》 第二十一章 一侧烛光跳动,噼啪一响,溅出些许火星。 烛光将她的侧脸撕裂成明暗两半,对着光的那一边,却见眼眸温柔,似乎在追忆着什么,那密密的睫毛颤了颤,像蝴蝶扑腾的羽翼。 宋祁看在眼里,袖中手狠狠一攥,薄唇不动声色地抿了抿。 她却忽然回神,摆了摆手道:“刺客之事稍后再议,四郎,你如今毕竟是别驾,在贺敏手下做事,还是尽早回去,别让人落了把柄。” 身前之人却是一动不动,置若罔闻。 “你怎的……”青钰不由得抬眼,正要问他还有何事,却见他忽然俯身,凑到她跟前来。 近在咫尺,他的唇就离她的面纱不到一指,男人的眸子十分幽暗,冷声道:“公主从前不是这样的。” “若是从前,公主无论如何,都会让臣在这里把话说完。”他顿了顿,暗暗咬牙,又道:“公主不会犹豫,会杀伐决断,您会将所有又嫌疑之人悉数关押起来,严刑拷打,一一审问,而非在此处,为臣忧心。” 青钰猛地抬眼,心跳渐快,眸底一冷,惊怒道:“宋祁!” 宋祁垂下眼,定定地看了她片刻,忽然退后几步,抬手道:“臣僭越。” 她心跳如擂鼓,微微撑手坐直,上下打量着跟前的男子。 方才他的话,却宛若刀一般刺进了她的心底。 ……是她变了么?变得不再那么疯狂偏激,不折手段。 虽是极为冒犯之举,可她知道,宋祁没有说错。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能压得住脾气,也会偶尔出神,心底有一瞬间的宁静。 青钰盯着眼前的宋祁,眸光沉浮,心潮起伏。 他却又淡淡开口,嗓音显得有些哑:“臣方才说些出言不逊,举止轻浮,请公主责罚。” 言罢,他抬眼看她,眸底一望不见底,神态又恢复一如既往地温和,脸色却微微发白。 若论相貌品性家世,宋祁无疑是出类拔萃的,他总是能在她身边,适当地提醒她应该如何,既温暖,又显得无情。 青钰猛然一闭眼。 她说:“够了。” “说来说去,你是心底还藏着别的话说,对么?” 她语气轻嘲,斜眼看过来,不再心软,冷淡地看着面前男子。 宋祁垂下眼,牵起唇角略笑了笑,承认地坦荡:“是。” 他还是更喜欢眼前刚强得无懈可击的长宁,方才她那副反常的模样,分明又是在回忆从前。 宋祁知道,她其实很少回忆过去,过去更像是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隐秘,会令她动摇,令她仿徨失措,令她顿生孤独,所以她总是用忙碌来充实自己,将那死了三年的人抛在脑后,再也不想起。 宋祁不知道是谁改变了她,但他不希望,长宁重新怀念起从前,还将一个死人放在心上。 宋祁低声道:“对于刺客,臣还有一个猜想,不知公主肯不肯听?” 青钰皱着眉看了他一眼,“说。” 宋祁道:“臣觉得,文大人有些蹊跷,公主为何不从他那处入手?” “他?”青钰想都不想,便直接一口否认:“他虽行事放肆,惹人怀疑,又狡猾至极,态度不明,但他不像是那种耍这等小手段之人,此事应该与他无关。” 宋祁紧紧盯着她,沉声道:“万一,他之意并非刺杀公主,公主此刻如此信任的态度,或许便是他此行的目的呢?” 青钰怔了一下,握着瓷杯的手不由得微微一紧。 她,信任他? 宋祁此刻的目光,泛着微微的冷意,宛若看破了一切,他目光不错地盯着她,微微弯腰,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先派出刺客杀公主,在公主岌岌可危之时,及时出现,再借当日大雨,与公主一同进庙躲雨,借此取得公主信任。臣觉得合理极了,公主从前如此冷静,也会有被人蒙蔽,身在局中的时候。” 长宁倏然站起身来。 她站得过快过猛,眼前一片眩晕,立刻伸手扶住了一边的扶手,长长的指甲却陷入掌心。 此刻顺着宋祁的话一想,她才忽然觉察出了不对之处。 章郢为何会突然出现在那里?他说碰巧路过,但为何他身边会带侍卫?她淋着暴雨,又与他何干?他究竟有什么立场,把她拖回破庙? 枉她自诩聪明,险些又着了这人的道! 简直是个狐狸,狡诈至极! 青钰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至极,一双美目泛冷,眼尾利得可以杀人。 宋祁还待再说,便见她拂袖从他身旁走了过去,带起一阵冰凉的风。 …… 春日迟迟,天边流云溶溶,日影下斜,章府书房前花影馥郁,花香裹着暖风流转到了廊下,扑在侍从的衣角,传递着淡淡的暗香。平西王世子章郢本不喜花哨,不喜鸟语花香,只爱清静素雅,但六年前离家之后,逾三年而归之时,他所居住之处,皆要鸟语花香,春意盎然。 侍从不解其意。 章郢从破庙折返回府,忙碌多日,不曾见客,隔了许久,才想起来检查弟弟功课,此刻,书桌前正坐着个锦衣华服的小少年,正是被他勒令好好练字的章绪。这少年一身锦衣,漂亮可爱,却握着笔写得不情不愿,见章郢过来,连忙将自己所写杰作献上,急切道:“哥哥哥哥!你瞧,我的字可有进步?” 侍女奉上帕子金盆,章郢一边净手,一边瞧着那张宣纸。 只见满纸临摹的诗词,写的端正楷书,小巧端正,圆融灵巧,只是灵活有余,刚劲不足,倒像个姑娘家了,他淡哂:“你这手腕力道,是没吃饱么?” 少年立刻垮下了脸来,一把将宣纸拍到了桌上,不乐意道:“哥哥总是不夸我,我写的可认真啦!明明比之前好上许多,难不成我硬要写成书画大家,哥哥才肯夸我一句吗?” 他如此情态,与记忆中的某个影子悄然重叠,章郢略一晃神,转瞬便冷笑道:“夸你?你身边那些狐朋狗友,便是将你夸得多了,才让你做了这井底之蛙,不学无术。你便是瞧瞧郑襄,他与你一同胡闹,可音律诗词之上,造诣又岂非常人?” 章绪被他损得面红耳赤,眼泪吧嗒吧嗒流了下来。 章郢一见,更是厌倦,冷叱道:“谁准你哭了?” 章绪不管不顾,开始扯开嗓子使劲地哭:“你这个坏人!你不就是仗着咱娘不在这里,才敢随便欺负我!我不如郑襄怎么了!我若真做了郑襄,你又会嫌我爱惹事,照例损我!你还是我亲哥呢!你哪有美人姐姐待我的半分好?” 章郢冷冷地看着他。 章绪越说越没底气,声音到了最后,只剩得细若蚊吟,最终被人两侧侍卫给带了下去。 章郢拿帕子搽干手,又拿起那字仔细地瞧了瞧,开始思索自己是不是过于严格了,尚未思考个所以然来,便听侍卫奔了进来,慌张道:“世子爷,不好了!方才文大人府中的马奴冒死送口信,说长宁公主此刻已带人包围了整个文府!说是要杀了文大人!” 章郢掷开手中书册,站了起来。 此刻文府外,数十名手持刀枪的侍卫将整座府邸团团围住,四面都是刀剑反射出的凌厉寒光,屋内老弱妇孺瑟瑟发抖,连下人都只敢紧闭大门,死守在大门后,唯恐被人闯入,丢了性命。 长宁公主出动了自己带的侍卫,这些人,大半都是公主府训练有素的精锐,而跟在公主身边的青衣侍卫,更是今上所赐,以一当十的高手。 公主一怒,无人胆敢劝阻分毫,就连那些意图靠近的官员,都唯恐上去被一刀刺死。 长宁公主坐在马车中,冷然下令:“一只苍蝇都不许放出来,不想死的话,就乖乖束手就擒。”《 》 第二十二章 青钰坐在马车里,听着门内传来的求饶声。 她知道,章郢此刻肯定不在这里,她方才故意放走了一个文府的下人,让其通风报信,去向章郢求救。 你不是文喆又如何?我抓了你的人,你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么? 青钰无声冷笑,指甲早就不觉陷入掌心,掐出深深印痕,心潮翻涌,但无论此刻有多不愿下手,可那股洒骨灰的恨意,却让她恨不得毁灭一切。 许多年过来,她对不起自己亦对不起天下,将自己变成了最不喜欢的模样,可唯一可寻求的安慰,便是夫君泉下有知,能亲眼看着她是如何手刃仇人。 可若是害他死不瞑目之人却为她所信任,那这又算什么? 一步错,便落得步步错。 她定不肯再心软,马车内漆黑幽暗,一如她被层层雾霭笼罩的心。 日光下移,接近日暮,天边火烧云延绵千里,侍卫将小小府邸围得密不透风,青钰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像是少年的声音,带着几分稚气未脱,侍卫冷酷的声音紧随着响起:“什么人!” 那少年碎碎骂道:“瞎了你的狗眼!连小爷我你都不认识!小爷是平西王府的三公子!还不给我让开,我要见美人姐姐!” 那侍卫嗤笑一声,俯视着面前的小萝卜头,就这?还平西王的三公子?他伸手拽起这小少年的后衣领,硬生生将他给拎了起来,嘲笑道:“小子,毛都还没长齐呢,滚一边去,惊扰了公主尊驾,小心你全家脑袋不保!” 青钰却闻声掀开车帘,转目一瞧,果真是阿绪无疑,便扬声道:“放开他。” 那侍卫一惊,连忙放下章绪,垂首退在一边。章绪瞧见了青钰,连忙笑着跑过来,乖乖巧巧地唤道:“美人姐姐!” 这四个字清脆又响亮,引起青钰身侧侍女侍卫全部侧目瞧他,见是一可爱少年,纷纷用余光好奇地观察。 青钰静坐车内,眉眼矜淡,却是不笑,只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章绪兴高采烈道:“我想您了!我哥哥前几日将我关着,今日才肯给了我自由,听说美人姐姐在此,我便立即跑过来找你啦!” 青钰眉目微微冷了下来,章绪感觉到了不对,连忙小声问道:“您今日不高兴吗?还是阿绪唐突了?” 青钰淡淡笑了笑,“无妨。”她叫一边的秋娥:“扶小公子上来。” 秋娥不由得瞧了章绪一眼,心底暗暗称奇,公主每次见了这小子,可真是一点脾气都没了,真是稀罕。一边这样想着,秋娥一边掀开帘子。 章绪灵巧地跳上马车,在青钰身边坐下,青钰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柔声问道:“饿了吗?车里备了蜜饯糕点,可要尝尝?” 少年漆黑明亮的眸子灼灼地望着青钰,开心地应道:“饿了!” 青钰微微一笑,打开马车暗格,拿出其内的甜食,看着少年在面前小口小口地吃,一边撩起帘子,冲朝候在车外的秋娥使了个颜色,秋娥知道公主在怀疑着什么,便悄无声息地点了点头,转身点了两个侍卫随行,快步往文府大门口走去。 隔了一会儿,秋娥回来,冲青钰摇了摇头。 青钰心底暗暗称奇,眸色冷了一寸。 章郢还没出现?阿绪这小子绝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来到此处,既然阿绪都出现了,那么他为什么还不出现?阿绪的作用,难道不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知道她喜爱阿绪,不会对这少年下手,才任凭阿绪过来撒泼蹭吃,而自己趁人不备,就可以暗中做些什么。 ——难道不是这样? 青钰细细思忖,想着这从头到尾到底还有何疏漏之处,一边沉着眉眼,微微抬了抬手,示意秋娥再带侍卫仔细搜查一番,章绪吃得腮帮子鼓鼓,察觉到气氛有点儿奇怪,不由得抬头,眨巴着一对黑葡萄似的眸子,含混地问道:“有什么不妥么?” 青钰微笑道:“没有,一切都好。”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之中。 但,百密总有一疏,一如章绪的出现,的的确确是有因果的。章郢不知青钰此行目的,但来势汹汹,绝非善类,多日的相处已让他逐渐摸透了她的性子,她的冷酷,她的毫不留情,她的多疑,都是将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刀刃,同时也是割裂束缚的利器,能夺命,亦能好好利用。 章郢连她的怀疑也一并算计在了里面,料定她会在章绪出现时加强巡逻警戒,也因此,原本戒备森严的地方会有所松懈……所以,等青钰回过神来之时,章郢已成功打开了一个缺口,假扮侍卫,混进了文府。 那厢被打晕的一干侍卫被人发现,手下人匆匆过来禀报,吸引了青钰的全部注意力,章郢又趁青钰未曾反应过来下令破门抓人,与文喆互换身份,堂而皇之地走了出来。 堂而皇之,确实是堂而皇之。 态度傲慢,动作从容,眼神轻蔑。 那文府外的侍卫们面面相觑,见这人居然不求饶,反而还这么横,一时没反应过来。 “文喆”上前一步,冷笑着骂道:“一群没眼见的东西,认不出我是谁?我要见公主,还不带我过去?” 侍卫们:“……” 他们开始思忖,是不是一开始他们都想错了,眼前这人凭什么这么有底气? 公主不是要杀他吗?他横什么横呢? 但长宁公主的威仪在这里,他们也不敢贸然行事了,万一,公主还真是不想杀他呢? 其中一侍卫想了想,还是不敢确定,便试探道:“公主说了,你要是想见她,须被我们捆着过去。” “我?被捆着过去?”章郢蓦得变了脸色,眼神微冷,噙着冷笑道:“荒谬!你们可知我是谁?” “文、文喆?” “我是公主看上的人。”他略勾薄唇,眼含倨傲,冷淡道:“上回破庙之中发生何事,你们都没见到不成?长宁公主喜怒莫测,如今只是与我闹些小别扭,叫你捆便捆,若真捆坏了我,你们一个个担待得起么?” ……上回那破庙之事。 他们当然见到了,就算没见到,听也听说了。 而今皇家几位公主,除了曾经面首无数的大长公主之外,便仅剩下嫡出的长宁公主,和宋太妃所生的乐平公主。乐平公主年纪不大,尚且单纯,而皇权更迭,昔日的大长公主退居幕后,取而代之的却是锋芒更甚的长宁长公主,这位虽传言养了面首,可平日里对外却是个冷淡至极的模样,传言归传言,谁又曾亲眼见过她与谁亲密? 眼前这位文喆大人,倒是头一个。 想到这里,众人心中已信了大半,为首之人立刻收刀行礼,恭敬道:“下的方才无意得罪,还望文大人海涵。” 章郢微微一笑,眸光微暗,“无妨。” 身后的文喆险些惊掉了眼球,就这样……就行了? 侍卫领着章郢和文喆朝长宁公主的车驾停留处走去,走到一半之时,“文喆大人”又说想要出恭,让那些侍卫远远守着,侍卫不疑有他,远远站在那处等待,正等得有些无聊之时,却见迎面走来一抹白色的人影,细细一瞧,却见是面色冰寒的长宁公主,当即吓得跪了下来,惊慌道:“属下参见公主!” 青钰居高临下,嗓音阴沉,“他人呢?” “在、在里面……出恭……” 话音刚落,便瞧见公主二话不说走了进去。 …… 章郢自诩不爱多管闲事,但长宁闹腾,十有八九就是冲他,有些事情必须当面说清楚的好,他并不打算离去。 但文喆的安全,他须负责全了。章郢斜倚树边,眉目敛在一片阴影之下,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淡淡道:“从这里下去,自会有平西王府的马车接应,往后若无应允,勿要出来,你府上之人,我会悉数安置好。” 文喆抬手朝他深深行了一礼,低声道:“多谢世子。” 章郢微微一笑,“无妨,到底是我借用你的身份。” 文喆闻言,也暗暗叹了口气。平西王世子的身份过于招摇,这些年平西王府过于惹眼,朝廷担心这位藩镇生出不臣之心,更是时时刻刻妄想控制世子,世子身边,更不乏有人暗中监视,那些人或来自士族,或来自朝廷,更甚者,也许是帝王派来的。也正是因为如此,世子这些年多借用他的身份行事,这么多回下来,文喆也早已习惯。 看似无限荣光的背后,亦有自己的为难。 文喆转身,正要沿着那山坡慢慢走下去,谁知刚刚迈开脚,身后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人快步走了过来,文喆暗暗一惊,连忙收回了脚,一把闪在了一边,垂首无声而立,努力让人忽略自己的存在。 与此同时,章郢背对着那人,已十分默契地了然,薄唇开阖,那冷淡清雅的嗓音便多了三分漫不经心的倨傲,“我都说了我要出恭?你们还过来干什么?当真冒犯了我,小心我向公主告你们一状,我是你们能得罪的吗?” 身后之人停住了脚步。 许久,身后响起清脆的击掌声,长宁公主李青钰的声音响了起来: “哦,本宫今日才知道,原来本宫这样喜欢你?” “……” 这就有些尴尬了。《 》 第二十三章 青钰没有想到,章郢居然敢打着她的幌子,反过来骗她的人?若非她反应及时,倒真被他给蒙骗了。 她冷笑,扬袖一挥。 振袖的一刹那,便有一群侍卫快速涌出,瞬间包围了章郢和文喆。 那长//枪枪尖锋利凛然,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章郢这才站直了身子,负手转身看来,眉梢微微一挑,笑道:“这架势,看来臣真的惹怒了公主?” 分明是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那双黑幽的眸子裹了三分冷意,穿越众人,直接与青钰对视。 宋祁已是先一步挡在了青钰面前,率先开口质问道:“文大人打着殿下的名义四处招摇,为臣乃大逆不道,为人则是轻浮无礼,想不到文大人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公主殿下尚未嫁人,大人败坏公主名声,可有什么交代?” 章郢的目光只是极淡地从宋祁面上滑了过去,不做一丝停留,好似在看什么无关紧要之人。 他微微站直,半拢的广袖垂落,只道:“公主可在乎?” 公主不会在乎。 她不知是第几次与人传这种谣言,只是从前朝中流言,盖不过这滔天权势,在别人看来,她只是在精打细算,是利益的争夺者。 他了解长宁,她所气不是名声问题,她所气的……不过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挑战她高高在上的威严。 宋祁微微哑然,旋即冷笑道:“公主在乎与否,并非你肆意妄为的理由。” “哦?”章郢饶有兴趣地偏了偏头,认真问道:“那公主带兵包围我府邸,可算肆意妄为?以肆意妄为报以肆意妄为,在下不过为求自保而已。” “好个歪理!”青钰忽然抚掌,微笑道:“依你说言,本宫又为何不更肆意妄为一些,那我如今便是杀了你,也不为过了?” 她话音一落,身边蓄势待发的侍卫,又朝章郢逼近了一寸。 文喆的脸色微微发白,就怕此时此刻,公主当真是铁了心,那么世子这乔装身份,或许就兜不住了。 长宁是知道眼前这个人,是章郢的。 既然知道,那么为何还要动手?不过是在逼章郢不得不主动扯下人皮/面具,表露自己真实的身份,那么,青钰便可借题发挥,大肆在朝中弹劾世子。 私下里解决仇怨,不过是市井泼皮的做法,而逼对方交出把柄,才是彻底万劫不复的招数。 平西王府有多少政敌?朝廷盯着章郢多久了?想借题发挥的人有多少?她和他,都是处在同等步步杀机的境地,都清楚地明白此举对对方的威胁。 章郢不避不让,泰然自若,只是看向青钰,微微往前一步,压低了嗓子问道:“公主杀么?” 言外之意很清楚,他宁死不会表露身份。 章郢往前一步,其中一柄长//枪已抵上他的胸口,微微刺入肉里。 青钰冷冷看着他。 杀他,还是不杀他? 如果杀了他,之后如何暂且不说,她当真想杀他吗?就因为心中的那一丝怀疑? 她本以为,按着自己的脾气,她得不管不顾地要他的命,就算弄不死他,她也要让他吃个大亏,就像她曾经不顾一切地在朝廷中搏命那样。 可她没有。 或者,她应及时收手,以她天生对危险的敏感度,她会懂得及时收手,过强之人,不宜与之硬碰硬,身为一个政客,她不是不懂这样的道理。 可她也没有。 她好像在一瞬间,发现了什么,那种奇怪的感觉宛若一颗种子,吸□□髓,血肉为食,扎根五脏六腑,生根发芽。 章府中,他掀开她的被子,俯身笑着与她说话,眉梢轻掠,笑意清雅。 花苑中,他靠近帮她系衣带,动作娴熟,神态认真。 破庙之中,她苏醒时,身上却是披着他的衣裳。 青钰与章郢对视着,从这双晶莹若玉、漆黑深邃的眼睛中,她清楚地看见,自己动摇了。 这是第一次,涉及阿延的事情上,往日与章郢相处的感觉却占据了上风,她淡淡道:“都退下。” 宋祁微微一惊,转身看她,青钰却没有看他,只问章郢道:“我就问你一件事,你如实答我。” 章郢皱了皱眉,颔首应允,“好。” 她慢慢走到他身边,仰头问道:“那日我遇刺,究竟是不是你做的?先布局害我,再出手相救,借此让我放下防备?” 章郢深深地看着她,“不是。” 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想。 但一想也对,若他足够不择手段,确实可以自导自演一出好戏,但问题在于,他根本没这么闲,也犯不着掺和到这件事中来。 从一开始,她要做的事情就与他没有密切联系,从阿绪被掳开始,他就被迫与她一次次纠缠不清……也不知为何纠缠不清,磕磕碰碰,他偶尔瞧着她,会觉得这姑娘甚为无理取闹,偶尔,又会觉得她甚好激怒,甚是好玩儿,尤其是生气起来,耳根红红的,乍一看像害了羞。 他心底软了软,便又说:“上回说要与你合作,并非戏言,我没必要如此煞费苦心地演戏,相反,我还可以帮公主找出刺客。” 青钰看着章郢,过了许久,她点头道:“好。” 青钰长睫微抖,转身走了出去,才走两步,脚下一顿,冷淡出声道:“但是,不许打着我的幌子,四处说我喜欢你。” “……”一边的文喆都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 最关键的,是世子顶着他的脸,这毁的是他的名声啊! …… 青钰放文喆走了,但是章郢留了下来,和她并肩往外面走去。 一路侍卫侧目,人人都在瞧瞧打量着二人,心思百转,暗忖今后是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这位文大人,被打量的二人却都没什么表情,好像被围观的不是自己一样。 还未走到马车边,青钰就远远听到一阵嘈杂声,问身后人道:“发生了何事?” 那侍卫道:“回公主,是一群南乡县的百姓,他们听说您在这里,全都跑来要求见您……” 青钰微微挑眉,求见她? 她自来青州,甚少在百姓跟前露面,加之她杀了张群,他们该怨恨她才是。 那么……这是来闹事的? 闹到她跟前来,还真是胆子大的很,青钰眼色微冷,快步走了出去,便看见一群百姓手提果蔬菜肴,被一干侍卫紧紧拦着,还在拼命地呼喊着“长宁公主”。 青钰冷笑道:“都在闹什么?!” 她一出声,所有人霎时安静下来,一边的侍卫让开道儿,让她和章郢慢慢走了过去,又怕百姓伤着她,举着长//枪警惕以待。 青钰挑起了尖锐的眼角,在百姓脸上逡巡而过,正要说话,离她最近的老伯却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草民今日终于见着了公主!”那老伯感动地朝她长拜,举起手中的果蔬,“这是草民农田里今年收割的,特意给公主送了来,希望公主可以收下!” 青钰愣在了原地。 她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所有百姓都跟着跪了下来,纷纷举起自己带的东西,还有人牵着牛羊,统统都要献给她。 “公主仁善!草民家里穷苦,只能拿出几袋米来,公主也收下罢!” “这是俺家里的老牛,已经跟了俺七年了,但还能继续犁地,请公主不要嫌弃……” “公主您看,这是草民家里母鸡新下的鸡蛋……” “……” 青钰看着面前眼花缭乱的一堆东西,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这是在干什么?他们不是来找她闹事的?居然是来送礼的? 她几时这么得民心了? 章郢静立一侧,转目看着一脸茫然的青钰,眼底露出一丝笑意,有些啼笑皆非。 看来正主都不知道发生了何事。 他低咳一声,青钰这才忽然回过神来,连忙挥袖命侍卫退下,主动上前去掺那老伯,低声道:“老伯请起,本宫未曾为百姓做过什么,空得朝廷俸禄,享一地封邑供奉,实是受之有愧。” 那老伯却长跪不起,举着果蔬的手微微颤抖,含泪道:“公主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了。” “三年前,公主在此地,亲手杀了高平。” “我们当时快要饿死了,那些当官的都不肯管,若不是公主出面,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也不会那么快就拿到粮食。” “草民当年的万民书被刺史踩在脚下,草民的儿子,在入京告御状的途中被人杀害,是公主为他报了仇!” “公主!”一边牵着幼儿的夫人含泪道:“三年前蝗灾之时,民妇怀有身孕,险些就生不下孩子了,石头,快来,快来拜见公主殿下!”她边说,边将身边三岁的男孩儿推到青钰跟前去,那男孩儿瞧了瞧青钰,口齿不清地喊道:“公主!” 一声稚气的呼唤,宛若一道闷雷,霎时劈得青钰脑内轰然一响。 是她……救了他们? 她袖中的手在不住地抖,眼前的一切渐渐模糊起来,眼底凝雾,眼角渐湿。 他们的目光太过真诚灼热,让她无所适从。 当年,阿延又何尝不是因此而死,他死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要让这些百姓可以活下去。 她不过是在为他复仇,在完成他的心愿,可她后来,成了那般冷血无情的她,哪里想过再帮助他人? 却不曾想,他们念着她的好,竟念了整整三年。 凉风吹散满心灼热滚烫,吹不下翻涌的心潮,和浑身奔腾的血。 青钰垂下眼,一眨眼,含着微笑落了泪,便仰头看了看天,待到呼吸平稳时,她才展露了这些年来第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 她笑起来甚为好看,黛眉微扬,双眸弯弯,漾着温柔水意,即使不看她被面纱遮蔽的容颜,也会被她盈着星光的眉眼打动。 “多谢你们。” 她凝望着这些百姓,微笑道:“是我该多谢你们。你们不必念着我的好,也不必送我什么,身在高处,为你们做事,本就是我的职责,是我一直以来都忘了,多谢你们让我想起来。” 她所爱之人,用性命所护的,也无外乎是这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 第二十四章 章郢不知何时,已敛了笑意,深深地凝视着她。 不光是她,他也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是她一手促成。 隔了许久,他抬头,眸光从面前的百姓脸上掠过。 当年他意欲用万民书引起朝廷重视蝗灾,新帝刚刚即位,正值立威之时,只要万名书一出,必定不会坐视不管,届时他再去信给当年好友,联合几大士族,不难救下这一方百姓。 谁知阿钰那般惹眼,他隐姓埋名,无权无势,被人盯上之后,到底是被高平所害,那一封万民书,一直到他回到王府,都一直未曾送出去。 他重伤刚愈,无法轻举妄动,哪怕恢复世子身份,凭平西王府的特殊身份,也不可贸然插手南乡县之事。章郢那时以为,南乡局势定然不可挽回,可一月之后,他却听说突然出现的长宁公主,联合贺之清和宋小侯爷杀了高平,整个高氏一族埋在青州的势力被铲除了大半,也给平西王府,带来了新的机会。 那是他用性命都未曾换来的结果,能得偿所愿,他甚为感谢长宁,哪怕她的所作所为之下,又有什么关于利益的考量。 章郢甚至能看到,那些跪下感谢的百姓之中,有几张他认得的熟悉面孔。 正含笑看着,余光之中,却有一抹寒光一闪而过。 章郢骤然眯眼。 眼神陡然冷却,快速从四周逡巡而过。 场面混乱,人多眼杂,百姓为了感谢公主,甚至快要挤开那些侍卫,而宋祁已带着人帮忙收下那些赠礼,此刻正无暇顾及长宁。 四面皆是嘈杂声,若有突变则不好呼唤侍卫,此地临坡,四周灌木甚多,适合埋伏。 天时地利人和,一应俱全。 章郢微微站直了身子,走到青钰身边,借着死角,他伸手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 青钰转目看他,尚未生怒,便听他道:“有刺客藏在暗处。”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低沉,像是云端闷雷,在她心上重重一响。 青钰的脸色瞬间变了。 章郢低头,近距离地瞧了瞧她的眼睛,她在慌乱之后很快镇定下来,同样压低声音道:“保护我。” 三个字,她说得理所当然。 当然保护她,不保护她,他大可以装傻。 章郢道:“别打草惊蛇,慢慢远离百姓。” 不知道这些百姓里混了多少刺客,他握着她,若是百姓暴动,也不会与她分散。 但也因为握着她的手腕,他能感觉到她此刻的紧绷。 其实她在怕,但是她面上,并未透出任何胆怯之感。 青钰按着章郢的吩咐,一面得体地微笑着,一面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佯装身子困乏,走到树荫下面去。 后面就是草丛,本来侍卫是围着这一方的,可那处的侍卫,却忽然少了几人。 章郢松开她的手腕,打算自己先去看看,手指方离开她的衣袖,她极快伸手,又飞快地捞住了他的一根小指头。 章郢蓦地转头,青钰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手指一紧即松,耳根又渐渐泛红——她方才只是下意识怕他丢下她,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实在是有些害怕。 章郢瞧着青钰的耳根,眉梢罕见地微微一挑。 上回也是这样,这小姑娘一觉得尴尬,便总是从耳根红到脖子,整个人宛若熟透的苹果,瞧着鲜嫩可口。 从前怎么没发觉,她也有这样的一面呢? 章郢微掠唇角,安慰道:“我去去就回,别怕。”说完,他快步走了过去,青钰独自靠着树,眼睛紧紧地盯着那群朝她挤过来的百姓,心跳得飞快。 很快,章郢便回来了,他顿了一下,又重新在袖底将手指交给她握住。 她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 一边松了一口气,她一边觉得纳罕,不由得偏头,瞧了章郢一眼。 没想到给她安全感的,居然会是他。 “你身后,草丛后有个小坡,应该无人埋伏,待会若有刺客,你便往那处逃,躲在坡下不要动,等我来找你。”章郢说:“对方显然有备而来,你已经威胁到了他们,所以此番势在必得,人手必不会少,但他们针对的,只有公主您一人,我去解决那些刺客……公主所带侍卫,有哪些是精锐之士?” 青钰小声道:“我马车周围的侍卫,都是皇兄送的精锐,他们只听我一人号令,旁人使唤不动。” 这个皇兄,不是废太子,而是指当今天子。 青钰袖中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终究是下了决心,将腕上手镯悄悄褪下,递给他。 “他们认得此物。” 此物一送,她的身家性命,已经彻彻底底,拱手送他。 她其实不想信他的,但此时此刻,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不会害她。 章郢握紧那小巧的玉镯,淡淡道:“你……” 刚刚说了一个字,余光便能看到一抹寒光刺了过来。 是箭! 章郢猛地伸手,将青钰往跟前一拽,她猝不及防,脚下一崴,还未喊疼,便感觉那一支冷箭,擦着她的发狠狠钉入树中。 青钰霎时惊出了一生冷汗,在他怀中微微颤抖。 “公主……” “保护公主!” “护驾!护驾!快来人!” 百姓骚动得越发厉害,似乎是有什么人在暗中煽动,侍卫已然察觉了不对,但百姓往这处挤来,实在无暇顾及公主,叫喊声全然湮没在一片嘈杂之中。 “跑!”青钰只觉被章郢轻轻推了一下,她忍着脚踝的疼,不顾一切地朝那片草丛跑去。 与此同时,章郢大步出去,猛地抽出了侍卫腰间佩剑。 …… 青钰安安静静地缩在草丛的角落里,听到外面的声音逐渐混乱,继而刀剑声响了起来,有脚步声逐渐朝她逼近。 她瞳孔放大,咬紧牙关,无声捏紧了袖中随身携带的短刀。 却听一声人体倒下的沉闷声响,头顶的草被人拨了开,视线骤然开阔。 章郢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青钰扭头看他,水眸清澈泛光,却见他伸手,摘去了她头顶沾惹上的杂草,微笑道:“没事了。” 不知为何,瞧着缩成一团的她,他的心却软了一软。 谁知她一开口,立刻毁了兴致:“我的镯子呢?” 开口就要东西,章郢把那玉镯子还给她,她还不忘找回面子,一边伸手将镯子戴好,一边冷淡地说:“今日你救我一命,功过相抵,坏我名声、方才抓我手腕之事,本宫既往不咎” 坏你名声?你需要名声吗? 抓你手腕?是谁吓得主动勾他手指来着? 她说这话,倒还一点也不害臊。 章郢笑了一声,也不客气地反讽道:“哦,看来公主的命这般廉价,早知两相抵消,倒不如我此刻将公主掳走,交给那刺客,或许能换些许好处……”话未说完,他的目光落在了她的刚刚戴好镯子的手腕上,那翡翠成色极佳,晶莹饱满,翠绿欲滴,衬着纤细皓腕,平白令人心动不已……可那镯子之下,隐隐透出…… 章郢目光一凝。 青钰还未反驳,便看见他忽然伸手,又来抓她手腕。 这回她眼疾手快,缩手往后一躲,望着他讽刺道:“怎么,又要对本宫动手动脚” 他眼色微沉,一动不动,正盯着她瞧,此刻却是不笑。 他此刻才忽然想起来,这镯子,是他上回在刑场外就注意到了的,只是后来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害他忘了查证。 “镯子遮着什么?”他冷淡问道。 此话一出,青钰的脸色也变了,“干你何事?” “公主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么?” 她冷然道:“与你无关。” 他凝视着她,眉峰微锁。 就在这小小草丛之中,四面狭小,耳边还隐约有刀剑声,他眸色微动,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去探她鬓边碎发。 青钰下意识往后躲,他便继续向前,直到她不好再退,只扬睫微微怒视着他。 而他的手拨开她面前碎发,慢慢理在她的耳后。 突如其来的温柔动作,令她微微愕然,眼中的戒备却不减分毫。 章郢哂笑,“怎么?怕我又做什么?” 他的面容隐在斑驳叶影下,阳光斜斜照过来,照得他侧脸愈冷峻锋利。 偏生笑的时候,那眸子幽深至极,一时令她微微退却。 叶子尖利的棱角磨着她的身子,他微微俯身,那一身属于他的清冽之气,便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他还记得她曾对他身上的味道敏感。 果然,青钰望着他那双忽明忽暗的眼睛,闻着熟悉的气息,呼吸也渐渐乱了,撑在一边的手微微捏紧成拳。 她垂下眼,忽然想也不想,就一脚朝他踢去。 谁知他早有防备,身子微微一偏,避开她的脚,又反过来一压,笑了一声,“还想暗算?” 姿势如此暧昧,青钰忽然一阵颤栗,背脊微冒细汗。 他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忽然微微俯身,在她耳侧轻轻道:“公主和我,都是孤家寡人,倒是同一类人。”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了捏她的红透的耳垂,指腹在她面纱的系带上摩挲着,黑眸深而湛亮。 那小巧耳垂,圆润可爱,竟未打耳洞,可见她平日是多不爱打扮。 他的阿钰,也从不打耳洞。 青钰正在他的话中回不过神来,蓦地被他一捏耳垂,就像是猫儿被踩中了尾巴,背脊猛地一僵,猛地伸手掴向他左颊。 下意识伸出那右手,手腕却在空中被他攥住。 那戴着玉镯的纤细皓腕,便被他紧紧地抓住了。 他眉峰一压,手指扣得她挣扎不动,在她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拇指沿着她的手腕微微一滑,霎时揭开了那玉镯,露出她极力掩饰的东西。 青钰耳边澎湃着他低沉的声音:“原来是这样。”《 》 25-30 第25章 阿秋这一歪脑袋,当场就把皇帝给萌了一脸。 老皇帝兴致颇浓,望着阿秋的眼神里充满怜爱,还特意当场拟了个册封圣旨,盖上玉玺,放到阿秋的跟前,柔声道:“嘬嘬,小猫儿,你喜欢朕给你的称号吗?” 阿秋:……? 这是个什么东西? 阿秋茫然地看着面前放大的脸,又瞅了瞅那圣旨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图案,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出于这么多次经验,她只管撒娇便是了。 于是她想了想,小身子歪倒过来,后腿朝天一蹬,小脑袋一歪,一双圆不溜秋的大眼睛望着皇帝。 老皇帝乐了:“哎哟小宝贝儿!你怎就如此可爱!看来你极为喜欢爷爷给的称号?爷爷将你留在宫里,不跟你爹爹过了如何?” 容霁:“……” 谁是她爹??? 莫名其妙有了个女儿的少年沉默了,垂眸望着逗猫的皇帝,因是要接见使臣,皇帝今日一身帝王礼服,十二旒垂落眼前,端得威严冷酷,可此刻,他几乎整个人都趴在御案上,衣裳也有了褶子,还笑眯眯地发出奇怪的声音,毫无形象可言。 ……这还是他一向严肃威严的父亲吗? 父亲的形象有点颠覆他的想象,容霁站在一边,安静地望着父亲逗猫,这场面,还真有点像做爹的一脸慈祥地看着爷爷逗孙女,极为和谐。 老皇帝极为喜欢阿秋,要不是怕衣裳上沾到毛,到时候不便会见群臣,早就把阿秋抱在怀里撸了。等到容霁告退的时候,皇帝还依依不舍地望着他怀里的阿秋,又是叮嘱容霁给她加餐,又是让容霁带她去宫宴的,还不忘把圣旨塞到容霁怀里,对他怀里的阿秋说:“乖乖,莫要忘了圣旨,这是朕给你的赏赐,往后无人敢欺负你。” 容霁又一顿无语凝塞。 他甚至还有点不屑,就这傻猫,虽说确实可爱了些,但怎就让父皇如此喜欢?瞧这喜欢程度,甚至比起对他的儿子们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它就这么有能耐? 这样想着,容霁出了御书房,还举着阿秋的腋窝,把她举起来,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下,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阿秋:老大这若有所思的眼神……莫不是又在思考这么玩她? 只见端详着她的少年郎挑起了漂亮的眉眼,轻轻地“啧”了一声,似乎极为不以为然,又重新把她抱回了怀里。 一边瞧了这一人一猫多时的太监适时上前,低声道:“眼看时辰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去太清宫赴宴罢,想必王宫大臣们早已到了那儿了。” 少年不置可否,一手抱着猫儿,一手拂袖,快步而去。 *** 太子殿下抱了只猫儿参加宴会,这回吸引了不少的目光。 容霁的座位就在帝王下首左侧,靠近皇后,高于诸位皇子王爷,几位皇子公主早已落座,似乎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什么,硝烟味正浓,只见一声“太子殿下驾到”,原本还在暗暗较劲的皇子后妃们齐刷刷回头。 只见年轻的皇太子一身龙袍,抱着一只猫儿走了进来,路过众人席位之时步伐从容,态度随意,目不斜视,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孤不想理会这群乌合之众”的态度,一副没看到众人的凝视的样子,施施然拂袖落座。 他一坐下,便将怀里的阿秋放到了桌子上,被衣裳裹得动弹不得的阿秋被放到哪,就往哪瘫着,还懒懒地伸了个懒腰。 离太子最近的二皇子楚王忽然起身,对容霁抬手行礼,微笑道:“臣参见太子殿下,多日不见殿下,殿下看起来又与往日不同了。” 容霁闻声抬眼,眸子里光华流转,微笑道:“二哥不必多礼。”然后就没了下文。 楚王一时有些尴尬,目光落在他身后侍从怀里抱着的圣旨上,他从太子刚进来时就注意到了这个圣旨,也不知太子刚入宫,就向皇帝开口讨了什么,若是有关朝政的…… 他眸子微沉,朝身边的四皇子齐王一使眼色,齐王立刻起身,故作好奇道:“听说方才太子殿下去拜见了父皇,不知殿下讨了个什么圣旨?臣弟颇为好奇,不知殿下方不方便说?” 容霁没有犹豫,直接让侍从将圣旨给他们看。 几位皇子好奇地凑过来,仔细地瞧了瞧上头的内容,不约而同地黑了脸,甚至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是……给猫的? 他们一言难尽地抬头,各种复杂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还瘫着装死的阿秋的身上,注视了它很久很久。容霁索性躺在身后的椅背上,双手交叉,心情大好地看着自己的兄弟们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果然啊,觉得父皇脑袋坏了的不止是他一个,大家都是做儿子的,大家都没享受过这个待遇。 心底平衡了的容霁恢复了矜持微笑着的表情,时不时在众目睽睽之下摸一下阿秋的脑袋,期间不少年纪尚小的公主都凑过来瞧阿秋,时不时伸手摸一下,发出吸猫时的奇怪声音,然后再一步三回头地离去,就连坐在对面的使臣和朝臣们,都不住地将目光投注过来。 众皇子这才似乎懂了些什么,心底暗暗地说:太子这也太有心机了,故意弄一只猫儿来讨父皇开心。 这样一直持续到皇帝入宴,众人起身行礼,落座之后,宫宴这才彻底开始。宫女们端着美酒佳肴鱼贯而入,歌舞齐开,众人低头饮酒,时不时有人开口说话,阿秋早就饿久了,趴在桌上狼吞虎咽,发出十分享受的“嗷呜嗷呜”声。 容霁拿着玉著,夹着鱼放在金盘上,仔细地为阿秋挑完了鱼刺,才将肉放到阿秋的跟前。阿秋几乎是饿狼扑食,容霁的玉著还夹着肉的时候,就张嘴去咬他玉著上的鱼肉,牙好几次硌到了玉著,容霁抬高手不让她抢,阿秋便也跟着直立地站起来够,小爪子在空中一挠一挠的,瞬间又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众人:桌子上的酒忽然不香了,面前跳舞的美人也不好看了,甚至还有点想养猫。 阿秋怎么够都够不着容霁夹着的肉,老大还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眼角眉梢都流转着淡淡的恶意,阿秋当即不服,心道我一只这么矫健的猫,还怕你不成?她暗暗蓄力,猛地朝前一扑,只听一声哗啦啦的声响,阿秋整只猫都滚到了菜盘子里,身上的衣裳瞬间被油汤弄脏了。 容霁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一边伺候的宫人们连忙上前收拾残局,因知晓太子素有洁癖,又连忙脱下了阿秋身上的脏兮兮衣裳,重获自由的阿秋心虚地要命,甚至不敢看自己的老大一眼,十分敏捷地跳下了桌子,一溜烟地跑得无影无踪。 “呵。”容霁冷笑,低声喃喃道:“孤回去再与你算账。” 刚刚跑出宫殿的阿秋忽然打了个冷战。 她觉得自己这回摊上大事了,因为贪吃踩了老大的底线,回去那不得又关在笼子里吊着?她甚至萌生了想要逃走的想法,但一想到自己脖子上的法器,就立刻丧了……逃也逃不了,回去还要倒霉,那还不如临死前快活一把,阿秋决定跟着那些上菜的宫女去御膳房搜罗吃的,先吃饱了再说。 她这回没了衣裳,觉得自己格外的身轻如燕,在皇宫上头飞檐走壁,迎着肆虐的寒风,仿佛要飞起来。 一路到了御膳房外,阿秋站在墙头,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忙成一团的宫人,觉得没人会注意她,就悄悄溜了进去,趁人不注意跳上灶台,看着一堆美食,还在纠结先吃哪一个,就听见外头传来熟悉的声音—— 曹公公脸上还挂着伤痕,叉着腰一瘸一拐地进来,呵斥道:“手脚还不麻利些!一个个干什么吃的!要是饭菜凉了,到时候拿你们问罪!” 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摸着脸上刚刚结痂的抓痕,想起上回害自己破相的猫,就直恨得牙痒痒,自言自语道:“要是那小畜生落在我手里,我定剥了它的皮!” 正骂着小畜生,一抬头,就看见了灶台上鬼鬼祟祟的阿秋。 曹公公:“……” 一只爪子正按在鸡肉上的阿秋:“……” 一人一猫对视良久,气氛有一丝尴尬。阿秋率先发现不对,忽然飞快地叼起面前的鸡腿,嗷呜一声跳下灶台,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曹公公这才相信自己没看错,果然就是这只挠伤了他的小畜生,他高声下令道:“这猫胆敢偷吃!还不给我抓住它!” 一声令下,宫人齐刷刷地上前围堵阿秋,曹公公愤怒的尖叫声中,阿秋叼着鸡腿,灵活地左右躲闪,一边跑一边在心底腹诽:上回便是这死老头让老大下跪,要不是她此刻饿得没了力气,她定再次将他狠狠地挠一顿。 阿秋不敢闯祸,一路只管闷头跑,也没看路,一直跑到一处偏僻的宫殿外,她也没心思仔细瞧瞧这是哪儿,就飞快地往里头跑去。 眼见着追丢了那只猫,眼前又是藏书阁,藏书阁外戒备森严,一般的宫人不便进入,更不得在外头如此吵闹,宫人们不得法子,只好折返回去,回禀曹公公。 曹公公这回绝不肯轻易放过阿秋,便亲自一瘸一拐地来了,在门口与侍卫通融了一番,那侍卫见是刚从御前调走的曹公公,虽然最近因为破相失仪之事被贬去打杂,但终究也还是陛下和贵妃娘娘的亲信,也不是他们惹得起的,便放曹公公进去了。 侍卫一边放行,还一边叮嘱道:“公公在里头找猫便是,切勿闹出动静来,楚王殿下刚刚进去了。” 曹公公满脸堆笑,应道:“只是找猫,毕竟是猫毁了给娘娘们的食物,到时候娘娘们问罪,我也得拿出个交代不是?” 侍卫不疑有他,推开门让曹公公进去。 第26章 藏书阁书架遍布,墨香蔓延,朱窗镂刻着着一丝清冷的月光,洒落在藏书阁的桌前,仿佛落了一地寒霜。 窗前的桌子下,阿秋叼着鸡腿,紧张地缩在角落里。 一室安静,烛火明亮,角落里有人走动,灯烛突晃,将人影拉得极长,曹公公来回寻找阿秋,被光打下来的影子像巨大的野兽,在阿秋面前张牙舞爪,极为恐怖。 “小猫儿,你在哪呀……喵喵喵……” 曹公公一面学着猫叫,一边往阿秋这处慢慢靠近,脚步放得极轻,眼神里尽是阴狠之色。 呜。 时运不济啊时运不济,阿秋真真是没想到,不过是馋个嘴儿,怎就这么难,不是惹恼老大,便碰上这个死老头儿。 阿秋往后缩了缩,又缩了缩,祈祷不要被发现。因为过于紧张,瞳孔已紧缩成了两条竖线,背脊高高拱起,尾巴绷紧,做出随时准备攻击人的姿势,小肉垫里的指甲也悄悄地伸了出来。 虽然指甲被容霁修剪过,但挠人还是足够的。 就在此时,阿秋只觉丹田处涌起了一股热流,那股热流往上汇聚,又顺着四肢百骸不断游走,不过瞬息之间,阿秋眼前又是一阵白光闪过。 我靠不是吧!!! 阿秋没想到这变身说变就变,变成人的时候脑袋顶猝不及防撞到了桌子,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砰”,阿秋委委屈屈地捂住脑袋,立刻就疼得泪眼汪汪。 呜,好疼。 这一声动静不大不小,曹公公听得清楚,眼睛一亮,连忙循声找去。 只见一双鞋,慢慢地落在了阿秋躲藏着的桌前。 曹公公的声音就在头顶:“喵喵喵……喵喵喵……” 广袖也慢慢垂落在了她的跟前,曹公公似乎在弯腰,想看看桌子下有没有。就在此时,一道清朗的声音却蓦地插了进来—— “曹公公?你在此地做什么?” 曹公公微微一惊,连忙重新站了起来,这才看到面前手持书卷的男子,连忙谄媚地笑道:“原来是楚王殿下啊,奴才不小心打扰殿下看书,还请殿下恕罪……” 楚王容珣一身玄黑衣袍,金冠墨发,衣袂上纹路精美,腰间玉带彰显亲王身份,端得是潇洒俊逸。他正手持书卷,左手负在身后,黑眸平淡地望着跟前的曹公公,看着这个昔日还在御前侍奉的他母亲的亲信。 容珣本在宴会之上饮酒,与他那太子皇弟你一言我一语地明争暗斗,因事前与舅舅薛将军有约,正在这藏书阁外不远处见面,后来便借着酒意脱身。 他先行在众目睽睽之下入藏书阁,给自己留个不勾结外臣的证据,再等着稍后从后门出去,借着今日宫宴人多的便利,私见舅舅。 不曾想却见到在这里学猫叫的曹公公。 容珣头一次见到这等奇景,颇为好奇,微笑道:“不知曹公公可是在找一只猫儿?” 曹公公忙不迭点头应是:“正是!方才一只野猫偷溜进了御膳房,吃了要呈给娘娘们的膳食,奴才这才一路追到此处,想抓了那猫处置。” 容珣却一合书卷,一步步上前,将书掷到了曹公公身边的桌案上,曹公公连忙后退,却听见男子冷淡道:“本王在此地没见到什么猫儿,那猫儿甚小,兴许早就跑了,曹公公若是有这个时间捉猫,还不如赶紧再做出几盘菜来,到时候治你个监管不力,你也要赖在猫儿身上不成?” 曹公公脸色一白,惶恐道:“奴才不敢!” 他哪敢啊……这小畜生害他被人嘲笑,还被陛下降了职,他就是想抓到那只小畜生泄愤而已,毕竟那是太子殿下养的猫,好不容易趁殿下不在它身边,他若不将它逮住剥皮,往后恐怕就没这个机会了。 容珣却想:一只猫儿无甚大碍,若是放任此人留在藏书阁,稍后我就不便悄悄离开。 他冷了神色,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冷淡道:“还不快滚?” 曹公公唯恐惹怒这位王爷,连连应是,也顾不得再找猫了,连忙转身小跑着离开。 桌子下的阿秋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就差一点儿。 她揉了揉撞疼的脑袋顶儿,委屈地瘪起了小嘴,若非法术被封,她又何至于此,沦落到连一个凡人都怕的田地,这会子变成了人,她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逃出去了。 不过还好,至少她急中生智,危急关头还抢了一只鸡腿。 阿秋悄悄拿起鸡腿,放到嘴边,张嘴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咬下一块肉,就感觉到面前光线一暗。 容珣蹲了下来。 四目相对。 阿秋:“……” 她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咬着鸡腿瞪着面前男子,容珣之前也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以为那只猫儿真的藏在这里,谁知道他蹲下来一瞧,却是个极为漂亮的小姑娘? 桌子下藏着个没见过的小姑娘,长发披散在肩头,眸子清澈湿润,如受惊的小鹿一般,哪怕是在黑暗里,她那双眼睛也亮得宛若藏了无数的星星。 美色撩人,真真是美色撩人。 容珣怔在了原地,他自诩不是登徒子,此刻却只管朝这小姑娘盯着看,心里后知后觉地想:可不是藏了只小猫儿吗?这小姑娘,当真是比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灵活狡黠,像只猫儿一般。 阿秋却盯着眼前的陌生男子,总觉得有些眼熟,她盯着他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之前在殿中和老大说话的人吗?老大似乎还不太喜欢他? 那他……该不会是坏人吧? 阿秋有些紧张,她还从未以人身与其他凡人打过交道,上回她刚刚听全真道人说了世人有多险恶狡猾,如今想起来那些可怕的说辞,更加不知如何是好了。 她慢慢张开嘴,松开残留着她牙印的鸡腿,迟疑着伸手,把鸡腿递给容珣,紧张道:“鸡腿给你吃,你你你、你不要抓我啊……” 容珣望着眼前的鸡腿,挑了挑眉梢。 他没想到,这小姑娘居然会把鸡腿给他,他像是肖想着她手中食物的人么?不过看她如此紧张可爱,他也不介意陪她多说说话。 他放缓了声音,索性蹲在桌子外头,与这里头的小姑娘交流:“我是楚王容珣,姑娘,我不会伤害你的,不知姑娘为何在此,可是与人走散了?看姑娘衣着打扮,似乎不是宫内之人,也非献舞的教坊中人,难道是哪家千金?” 阿秋脑袋懵懵的,也没听懂容珣话中意思,只呆呆地望着他。 容珣以为是自己吓着她了,又放缓了声音,柔声道:“姑娘不必害怕,本王只是想知道姑娘可是宫外来的哪家千金?” 姑且算是宫外吧……阿秋看他非要问出个究竟不可,便胡乱点了点头。 容珣微微一笑,又柔声问道:“不知姑娘是哪家千金?本王可带姑娘去找人。” 阿秋望着他,咬唇不语,心乱如麻。 她没家啊……总不能说她是妖怪吧?憋了许久,她踌躇着回答道:“我……我是和我的老大走散了……”说完,她也觉得自个儿底气不足,又连忙重复着点头道:“对!我是与老大走散了!” 小猫儿的嗓音极为甜软,听在容珣的耳朵里,便极为动人。不愧是美人,连声音也如此甜美可爱,容珣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姑娘,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灵气,像是天上下凡的小仙女一般。 但尽管如此,容珣还是没领会她话中意思。 老大?又不是市井混混,怎还喊人老大? 他按捺住心底的疑问,耐着性子问道:“不知姑娘的老大,姓甚名谁?” 这个问题,可真是问住了阿秋。 阿秋面露茫然,开始努力回忆。 老大叫什么名字来着?她只知道他前世叫星玄,三界众生无人不知这名字,可他转世之后……他也没说过自己的名字,她也不曾听人叫他名讳,阿秋至今都喊他老大,还当真是不知道他到底叫什么。 阿秋憋了许久,耳根越来越红,小声道:“我不知道。” 容珣:“……啊?” *** 与此同时,太清宫一片歌舞升平,四面轻纱蔓延,殿中金碧辉煌,兰熏袅袅。 酒过三巡,容霁一身玄衣纁裳,端坐高位,广袖顺着膝盖垂落,殿中明亮的光反射着其上淡淡的暗纹,彰显着无与伦比的高贵。 他正垂眸听着下侧使臣说话,眼眸冰凉,漫不经心。 因先前他落了一滴血在阿秋颈间的法器之上,阿秋无论到了何地,只要他想看,皆能看到她此时此刻的处境。他瞧见她一路去了御膳房,偷了鸡腿被人追捕,又溜到了藏书阁,化身成人遇见了容珣。 容霁眼露几分讥讽。 原来他那二哥中途借着醒酒离开,竟是到了藏书阁,看来这其中也有几分深意。 容霁继续观察着这蠢猫是如何与容珣交谈的。 然后……果真是蠢猫,一问三不知,傻乎乎的。容霁心底轻嘲,又觉得有些好笑。 随即便听见容珣问她,老大姓甚名谁。 容霁心道:这问题如此简单,总算遇到一个她答得上来的问题了。 谁知,那蠢猫思考许久,居然回答道:“我不知道。” 容霁:“……” 他当场便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1月11日周六(也就是明天)入V啦!明天一万字更新奉上! 接下来【更新时间】【高亮】请注意!!!! 周六凌晨0点六千字更新奉上,下午六点继续更新四千字,周日凌晨0点再更新三千字,共计三章(一万三千字),这三章老规矩,凡留言都有小红包送上~ 此外由于本文要上千字收益榜,所以周一不更新,周二晚上十一点还有三更奉上!! 最后,希望大家继续支持,本文一直甜到结尾,后面会陆续有神仙妖怪登场,男主也会重新变大佬~后面更精彩,求支持mua! 第27章 (两章合一) 藏书阁内十分静谧,四下只闻浅淡风声, 镂空窗棂外的树影不断地摇曳着, 遮云闭月,将屋内衬得更加幽暗。 桌案下的小姑娘黑眸明灿, 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男子。 容珣蹲在外头,与她僵持许久, 问什么她都不知道, 不是沉默便是瞎点头,如此来回几次,反倒将他自己弄得迷糊了。 容珣好笑道:“莫不是, 姑娘真的是猫儿变的?” 他随口玩笑, 阿秋却很认真地点头,说道:“我是呀。” 容珣:“……” 他断是不会相信什么山野精怪的,猫儿幻化成人, 更是话本子里才有的说法。容珣只当她可爱, 觉得眼前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越发神秘了。 他沉吟须臾,忽然笑着朝她伸出手来, “如此说话,颇有些不便。不妨姑娘出来说话?” 阿秋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小心翼翼地将手递给了容珣。 容珣微微一笑, 眸光闪烁着,握紧掌心光滑细腻的小手,将阿秋从桌子底下拖出来, 却仍旧没有放开手。 阿秋好不容易钻出桌子,抬手理了理被蹭乱的长发,又跺了跺脚放松蹲麻了的双脚,这才抬头望着高出了她一截儿的容珣。 容珣居高临下,这回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阿秋的穿着,她的衣裳也只是普通人的装束,看不出是哪家姑娘,容珣在京中居住多年,更不曾听过,哪家姑娘竟是不知不觉地出落成了这般模样,清丽脱俗,美而不俗。 容珣觉得今日的奇遇甚为有趣,或许这就是天赐良缘了。 容珣低头注视着阿秋,温柔地微笑道:“姑娘方便告诉本王名字么?” 这一点可以,阿秋很诚实地告诉他:“我叫阿秋,是秋天的秋。” “哦?这名字的含义,可是代表着姑娘是秋日出生的?” 阿秋忙不迭点头,十分开心,“就是秋日!我出生的那日,据说下着第一场秋雨呢!”她总算遇到一个认真问她名字由来的人了,这人才不像老大,胡乱给她取绰号,也不会正正经经地叫她名字。 容珣瞧见她笑,唇边笑容更深几分,又循循诱导道:“第一场秋雨泽被万物,可见姑娘出生的时机正好,姑娘可想知道我的名字?” 阿秋好奇地问道:“那你叫什么呀?” “我叫容珣。” “珣?哪个珣呀?你的名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 容霁觉得自己快听不下去了。 捏碎了不知道是第几个杯子,少年终于冷然拂袖离席,借酒意向皇帝告退后,脚步亦是不停,直接往藏书阁的方向走去。跟在身后的东宫总管文谦眼皮直跳,小跑着跟了上来,抹着汗低声道:“殿下,殿下如此着急,可是突然有什么事儿?” 容霁冷冷道:“再调几个人,叫上薄光济,过来和孤会和,孤直接去藏书阁。” “殿下去藏书阁作甚?”文谦微微一惊,容霁侧脸冷淡,并不回答,文谦便识趣地噤声了。 容霁越走,眼神越冷,心里不住地冷笑,大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人碰了的盛怒。 他也是头一回才知道,自己这二哥,平日里看似心机深沉、行事不择手段,居然还有如此伪君子时候。 瞧他与阿秋说话的样子,温柔细腻,循循善诱,笑得如此之虚伪,活像是要拐骗无知少女的坏人。 呵。 容霁十分不屑。 他一路气势凛冽,所过之处无人敢出声多言。薄光济很快就匆匆而至,男子约莫二十出头,一身淡蓝官服,年轻俊朗,举止十分潇洒,他原本在宴会之上好整以暇地隔山观虎斗,也不知为何太子表弟突然叫他,他临时出来,在藏书阁外赶上了容霁,喘着气道:“殿下找臣,不知、不知所为何事?” 容霁直接示意他跟自己进去。 薄光济一头雾水。 走到门口,两侧侍卫纷纷跪下行礼,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见太子殿下冷着一张脸,一脚踹开了门。 众人:“……” 这是要发火的架势啊。 屋内正手拉着手说话的阿秋和容珣同时回头,容珣见是太子,微微一惊,还没来得及说话,身边的阿秋突然间惊叫一声,想都不想就躲在了容珣的身后,扒拉着容珣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探着脑袋观察。 天呐!老大怎么来了! 阿秋一脸痛苦闭上眼,觉得自己今天可能要死。 刚刚弄得油汤到处都是,逃跑就算了,现在还躲在这里和老大不喜欢的人说话,虽然她觉得人家是个好人,可是老大素来不和她讲道理,惹毛了他,她怎么讲道理也没用。 果然,她听见老大不轻不重地一声冷哼。 阿秋又抖了抖。 容珣感觉到身后的小姑娘的害怕,转过身子,朝她安抚道:“不必害怕,这是太子殿下。”他转过身看着容霁,微笑道:“不知殿下忽然来此做什么?” 容霁却不想理他,阴恻恻道:“还不快滚过来?” 然后容珣身后的阿秋立刻认怂,一步一小挪地走了出来,视死如归地走到容霁身边,委屈地捏着衣角,软软地唤道:“老大……” 容珣骤然眯眼。 容霁身后的文谦和薄光济等人,也是头一次瞧见这姑娘,这样漂亮的姑娘,放在哪里都十分扎眼,更何况还和太子殿下有关系?可他们之前居然一次都没见过,就好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容霁没有看阿秋,而是挂着十分冷酷的笑容看着容珣,眼角眉梢都是“你敢撩我的人”的挑衅,然后把阿秋手腕一抓,淡淡道:“介绍一下,这是薄家的姑娘,薄光济的远方表妹,亦是孤的表妹,薄秋。” 阿秋:“……” 薄光济:??? 薄光济惊了,他都不知道他有这么个表妹,说来就来的吗?他还没有消化下自己这个天仙似的小表妹,薄光济就接收到了太子冷冰冰的眼神,他立刻就懂了,十分沉痛地点了点头。 “表妹,方才你走丢了,可让我好生担心了一回,你头一次来宫里,不熟悉路,以后可不能乱跑了。” 薄光济低头望着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小姑娘,违心地说着假话,看着她清澈无辜的眸子,甚至产生了一丝罪恶感,总觉得自己是诱骗无知姑娘的坏人。 所以这位到底是谁啊!? 难道是太子私自带了什么女人进宫,所以才需要借着他的身份来掩护?毕竟如今进宫的诰命不多,带府中姑娘的更是不多。 但是光太子带女人进宫这一点,就很吓人了,而且看文总管的表情,似乎他也不知道,薄光济再仔细一想,就觉得更刺激了,脑子里瞬间闪过了无数种可能的情节,好像自己发现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薄光济表情变得意味深长,阿秋还是一脸茫然地望着他,完全不知道这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成了薄秋? 她想了想,小声纠正老大,“那个……我叫阿秋……” 容霁给了她一个不太友好的眼神,她立刻就噤声了。 算了,薄秋就薄秋。 不就是个名字吗,总比回去被他薅毛的好。 对面的容珣注视了阿秋许久,他是真没想到,这样的姑娘,居然是薄家的。他本来已经对她势在必得了,但如果是薄家的姑娘,倒是有些棘手,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容珣倒也不着急。 从小到大,但凡他看中了的东西,他都会不择手段地得到它。 他笑了笑,负手慢慢靠近容霁,装模作样地对容霁拱了拱手,对阿秋微笑道:“原来是薄姑娘,但是能在此处相逢,想必你我也算是认识了,既然你表哥来了,本王便不在此地打扰了。往后薄姑娘若有什么要紧事,大可找本王帮忙,本王很乐意帮助姑娘。” 说完,又朝薄光济颔首示意,这才告退离去。 阿秋等到容珣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伸手去拉容霁的手,解释道:“其实我是被人追到这里来的,我也不想……” 容霁忽然扭过头,盯着她看了片刻,不屑道:“看来他眼光也不怎么样。” 阿秋:……你什么意思?! 容霁又抬起了下巴,继续得意道:“不过无论如何,你都是孤的东西,谁都别想打你主意。” 阿秋:行吧,你说了算。 阿秋觉得夹着尾巴做猫最好,她有些庆幸老大来的不是那么早,要是再早一点,发现她和容珣正攀谈地尽兴,恐怕当场就要炖了她。阿秋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了,乖乖地跟着文谦,去换了一身宫女的衣裳,然后悄悄抄小路,顺着小路去了东宫藏起来。 容霁和容珣相继返回宫宴,容霁盯上了谁,对方肯定不得安生的。他这回特意派人跟着容珣,而容珣也察觉到自己身边或许有人监视,与薛将军的私下会面就这样泡汤了,是以他回来之后脸色一直不太好,容霁漫不经心地饮茶,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的脸色,那眼神活像是在看猴一般,看得容珣渐渐黑了脸色。 终于忍无可忍,容珣蓦地起身,走到了大殿中间,朗声道:“启禀父皇,儿臣忽然有一想法。” 皇帝奇道:“哦?不知老二有什么想法?” 容霁眸色微黯,饮茶的手递到唇边,挡住了唇角悄然划过的讥嘲。 …… 阿秋趴在东宫主殿的软塌上,将小下巴搁在手臂上,环视一周,叹了口气。 她周围,一群小宫女正齐刷刷地盯着她瞧,阿秋打哈欠,翻身,喝茶,哼曲儿,都能引来她们的注目。 阿秋虽然习惯了走到哪儿都被人看着,可那是她做猫的时候,猫不管做什么表情,反正一张毛脸看不出什么,但是成了人还被人盯着瞧,阿秋就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太对劲儿。 她一不太舒服,就很想舔毛,但是现在又没有毛可以舔,她就干脆把玩着自己的头发,把脑袋揉得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这模样有多邋遢。 文谦站在不远处,看着阿秋叹了一口气。 这位薄家的表姑娘,似乎有些好动,美则美矣,就是感觉脑子好像不太正常,难怪殿下平日不太瞧得上旁的女子,竟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吗? 文谦想了想,上前道:“姑娘可是无聊?如今时辰不早了,姑娘可想用膳?” 阿秋仰头望着文谦,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说道:“我想吃鸡腿。” 文谦一时无言,只好吩咐下人去御膳房讨要鸡腿,过了一会儿,一大盘鸡腿送到了阿秋的面前,阿秋低头闻了闻,双眸蓦地一亮,便用手抓着鸡腿大块朵硕起来,吃得满手是油,文谦在一边看得直皱眉,阿秋还半点都没有觉得不妥。 等到阿秋啃完了一只鸡腿,还觉得没饱,又仰着小脑袋眼巴巴地瞅着文谦,文谦的脸色扭曲了一下,但还是抬了抬手,命人又要来了一堆鸡腿。 阿秋又很快就啃完了。 文谦:这姑娘的肚子是无底洞么?她怎么这么能吃? 文谦前前后后一直去御膳房讨要了五六只大鸡腿,这才将阿秋喂得饱了,饱了的阿秋瘫在软塌上,左滚一下,右滚一下,百无聊赖,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睡着,便梦到了五百年前。 那时阿秋并不算得上厉害的妖,却是星玄的小跟班,在妖界,也宛若是小公主一般的存在。她总是坐在一边,看着老大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接受众妖顶礼膜拜,哪怕是天上的神仙,只要没有高到一定级别,也得小心翼翼地同他说话,别提有多威风。 阿秋有一次按捺不住好奇心,便趴在老大身边,伸手拽他的衣裳,开口问他了:“老大,你怎么这么厉害呀?我认识的两千年的老树妖,比你年长,却好像也没有你半分厉害呢!” 王座之上的星玄一身玄色长袍,如墨一般的漆黑长发一直垂落在地上,闻言侧眸看过来,眼里略有笑意。 “似乎是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垂眼,淡淡道:“从有记忆开始,便好似天生会许多东西,无须旁人传授,无须贵人点化……” 这样的实力,似乎是天赐的一般。 阿秋便开始思考了,既然是这样,老大可以无师自通,是不是她也可以呢?只是没有发掘出自己的那份潜力? 阿秋知晓老大化形之术出神入化,便也学着变来变去,可她折腾了许久,每回都闹出笑话,不是将蟾蜍变成青蛙,便是将蛇变成蜈蚣,气得那些被她霍霍的妖都过来找妖王讨说法,阿秋躲在老大身后,十分心虚。老大便也忍不住笑出声来,抬手敲她脑门,忍俊不禁道:“我是谁,你又是谁?作甚非要和我比?” 阿秋说:“可是,老大这样厉害,老大会的东西,我也想会呀。” 星玄便沉默了,后来有一日,他特意将他会的东西换了另一种简单的形式,耐心地交给阿秋,他告诉她:“世上的一切,但凡你想学,我都能教。但也只能是我能教给你,旁人的东西,无论好坏,你都不可接受分毫。” 阿秋点头,乖巧地搂着老大的脖子,亲昵道:“我只要老大教。” 星玄说:“神妖看似生命无尽,实则世事无常,皆有消亡之日,你记得我的名字,往后除了那个叫‘星玄’的,旁的你都不要理会。” 星玄。 她在心底默念一声,又默念一声。 星玄,老大。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响动,阿秋惊醒了,黑暗里只感觉软塌跟前站了个人,吓得她差点不由分说地开始挠人,但猫儿夜视能力极好,她很快就看清……这是容霁。 阿秋被关在这里等了许久,他才终于回来了,就是一声不吭的,委实有些吓人。 阿秋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老大,你回来就吱一声,这样实在是有些一惊一乍的。” 少年垂袖站在软塌前,似乎正低头瞧着她,唇角微微勾起,黑眸宛若一汪深潭,看不见底,笑容略显奇怪。 阿秋觉得他今日的气场有些不对,还以为自己又说错话了,噤声了半晌,和他大眼瞪小眼。 她闻到了一丝酒味,老大今天喝了酒? 容霁忽然转身,拍了拍手,外头的宫人这才鱼贯而入,点灯拉帘燃香一气呵成,一缕灯火从软塌上的赤金扶手边,一路蔓延着,照亮了角落里的金貔貅,容霁垂袖静立在内殿之中,平静地抬起了手,宫人立刻上前为他更衣,除下一层层繁复的皇太子礼服,直至换上了一身轻便的长袍。 阿秋在一边干看着,所有人好像没有看到她一样,在她跟前来来回回。 阿秋一路尾随着容霁,去了东宫的后山清池里沐浴,旁观了美人出浴之后,又尾随着他回到了宫殿,实在是忍不住了,才上前拉他衣袖,踌躇道:“老大,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啊。” 她不喜欢这个地方,总觉得这里太大太冷清,她还是喜欢那个温暖的小别院,还有夏荷陪着她玩儿呢。 “家?”少年忽然勾起唇角,语气深晦地说:“你竟是将那里当作是你的家么?” “不,这里才是孤的家,不过这个家对孤来说,也等同于没有。不过,这里和那里,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地令人讨厌。” 阿秋:??? 她有些没听懂。 容霁知道她没听懂,转头注视她半晌,忽然便笑了。他笑起来颇为好看,是那种直接笑到阿秋心里的好看,可他笑着笑着,便成了哈哈哈大笑,整个人都笑着倒倒在了软塌上,好像想起了什么极为开心的事儿一般。 阿秋被他吓了一跳,总觉得他大晚上的折腾来折腾去,精神有点不太正常。她想了想,听说有人这样笑,是会岔气的,鬼使神差地,她忽然抬手捂住了容霁的嘴。 容霁瞪大眼,是那种“你活得不耐烦”的眼神。 阿秋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干了什么,连忙收回手,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衣角,她小声说:“老大,你喝醉啦。” 他不耐烦道:“孤没醉。” 行叭,你说没醉就没醉。 容霁今日在宫宴之上,又打了一场极其漂亮的仗。他这么多年的病痛皆因那个薛将军,如今他将功折罪重返朝廷,朝中人人称赞薛氏一族如何骁勇,楚王大肆笼络人心,朝中早就忘了他这个真正的皇太子。 他人在宫外,不代表着他不涉朝堂。那些昔日得罪他之人,今日皆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不过他与这小蠢猫说,她也听不懂。 容霁今日心情甚好,也没计较她捂他嘴的行径,反而还起身走到案边,拿起狼毫俯身写了两个大字,把阿秋拉过来,让她看。 容霁的字是极为漂亮的,走笔落锋都甚为讲究,墨迹生香,转折或矫健婉转,或冷峻深沉,龙蛇竞走,笔势灵巧。 阿秋却又瞧了半天。 还是没瞧出端倪来。 ……这又是个啥? 她发现,凡人总是喜欢叫她去看他们写的文字,可她都看不懂,瞧见了就犯晕。 腰肢一紧,淡淡的冷香袭入鼻尖。 这是少年身上特有的香味,他素来喜欢这等清冽的香料,不拖泥带水。 阿秋的身子瞬间僵住了。 她从未以人身主动被人这样搂着,一时身子僵得像根木头,少年毫无所觉,将僵硬的阿秋一点一点地拖进了怀里。 偏头靠着怀里小姑娘的肩,少年在她耳边开口,语气闲散,指着那字给她看,“这是孤的名字。” 阿秋:……完蛋,老大居然知道了她不知道他名字的事。 她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脖子上还戴着那铁环呢,难怪之前她正在和容珣说话,老大就突然杀气腾腾地来了。 呜。 那岂不是她和容珣做了好朋友的事,他也知道了? 阿秋觉得容珣是个好人,虽然她总是无法辨认凡人的好与坏。 阿秋神飞天外,容霁不满地捏了一下她的腰,她立刻回神,十分乖巧地看着那些字。 可是,她还是不知道应该怎么念啊。 容霁说:“这两个字,念‘容、霁’。” 他叫容霁。 他偏头,抬手捏了捏阿秋的腮帮子,却没有猫儿的手感,不禁眯起眼收回了手,忽然又上前,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道:“我叫容霁,你记住了,日后旁人再问起,可知道怎么回答?” 不要张口闭口便是老大,要记得,老大就是容霁,容霁就是老大。 阿秋转过头,和少年明亮的双眸对视着,学着他喊道:“……容霁?” “容是这样写的。”他低下头,将狼毫放在她的手心,握着她的手,再一笔一划地将这容字写了一遍,又教她写霁字。 一连教了她许多遍,阿秋不会握笔,容霁耐心地教了她许久,才勉强让她学会了怎样写他的名字。 虽字体歪歪扭扭,但这是她唯一会写的字。 容霁便终于笑了。 少年眉梢飞扬,端得是意态风流。 作者有话要说:  我感觉有了一丝丝感情线,但事实是,其实还早。 留言发红包啦,大家踊跃留言呀! 此外,推一下我即将要写的现言小甜饼,喜欢的可以戳进我的专栏收藏一下~ 《你管我呀》 【文案一】 周行一浪的嘉盛太子爷宋谈,为人低调冷淡,做事雷厉风行,公司旗下当红小生众多,可谓是圈内数一数二的巨头,偏偏宋谈从不对外提及私生活,媒体圈内人士对他噤若寒蝉,唯恐惹他不快。 可宋谈好友都知,宋少家里最近住了个小姑娘,麻烦精转世,每天变着花样不省心,一到期末季,宋少还得防她挂科。 好友纷纷笑话:宋少怕是在带孩子。 直到有一天,在外参加好哥们酒宴的宋总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当即脸色阴沉,匆匆离去,众人纷纷揣测豪门恩怨、紧急会议、金融风暴…… 薄总铁杆哥们却笑道:“肯定是那个小麻烦精又来事儿了。” 当夜记者抓拍到,宋少从漫展里扛着一个红发小姑娘大步走了出来。 第二天,全网炸了。 【文案二】 作为一个游走于各大漫展、被尊为女神、全网被赞“盛世美颜”的coser,池颜为了出门拍写真,每天都变着法儿逃离宋谈的手掌心,偶尔宋谈没空,会让身边的人帮忙去接这个麻烦精。 第一天,微博空降热搜:某一线明星恋情疑曝光。 配图红色格子裙小姑娘背影。 第二天,热搜再次空降:当红小生深夜与人酒店私会。 配图长发女子侧影。 一连多次热搜之后。网友:等等,我怎么感觉这么多次都是同一个人?背影也太相似了吧! 直到最后,宋谈发了条微博:@颜颜最甜=w= 下回再给我惹事儿,禁一个月小零食。 网友:……卧槽??? /骄纵撩人日常不服管教的coser大小姐X外表禁欲完美主义实则操碎了心的娱乐公司太子爷/ /杰克苏人设,放飞之作/ 第28章 阿秋刚刚才做了那个梦,梦里, 星玄居高临下, 温柔地叮嘱她—— “你记得我的名字,往后除了那个叫‘星玄’的, 旁的你都不要理会。” 可转瞬,星玄的转世便告诉她, 要她记着他叫容霁, 其实容霁和星玄是同一个人,可是又好像不一样,阿秋开始纠结了。 到底是听老大的前世, 只认星玄, 还是听老大的转世呢?前世的老大才是她心底真正的老大,可是老大转世了,也还是老大呀, 为什么他们都要她记住自己的名字呢?而且都要独一无二的, 可是这又怎么能独一无二呢? 阿秋十分苦恼,她望着满桌自己写的字, 觉得自己背叛了老大,可是是转世的老大让她背叛的,这又好像不算背叛? 容霁饮了酒, 如今头晕, 神态也甚为惫懒,在殿中四处走了走,便斜倚在了床榻上, 眉目流转间,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风流浪荡。若是旁的女子,恐怕会春心荡漾,羞怯万分,但阿秋看见老大已经打算歇息之后,就十分自觉地爬上了床里侧,乖乖躺好,用被子将自己盖好,十分配合。 容霁瞥了她一眼。 其实她这回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带回来的,不必像往日那般小心藏着,也不必和他睡一张床。 不过她看起来,似乎很喜欢和他一起睡觉,躺好了之后,看他还没有动作,她又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蹭了蹭,软声道:“老大,你不睡吗?” 他古怪地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慢慢地躺了下来,身边的小姑娘索性侧躺着,面对着他,跟他说出了自己的烦恼:“老大,你前世不叫容霁,你从前也让我记住你的名字。” 容霁静静闭上双眸,漫不经心地问:“那孤叫什么?” 她说:“你叫星玄,你从前说,这个名字,是第一个点化你的神仙给你取的。” 她想起从前,便颇有感慨,毕竟隔了这么多年,她已经不是那个只知道在老大怀里舔毛的小猫了,这一切就好像是在做梦一般。 阿秋越说越起劲:“不过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点化你的会是神仙呢?既然一开始是神仙让你有了灵识,那后来,你为什么要和神仙们打架呢?对啦,老大你一定不记得了,你从前打架的时候,可威风了,就站在天上,抬手一挥,对面的都吓得屁滚尿流……” “诶,老大现在转世了,还能和从前一样厉害吗?” “不过,就算不厉害,也没关系啦,阿秋会一直保护老大的,如果你肯给我解开禁制,那就更好啦。我好歹有上千年的修为,还是能打得过大多数妖的。” “……” 阿秋自言自语地说了许久,也不曾见容霁回应她一下,她撑手起身一瞧,发现少年双目紧闭,呼吸均匀,已然睡着了。 得了,说了这么半天,竟是白说了。 人类小崽子可真是弱啊,喝了点酒就睡得这样快。 阿秋叹了口气,重新躺了回去,小脸贴着少年的手臂,也闭上了眼睛。 翌日清晨,阿秋果不其然又变成了猫形,半睡半醒的时候,就爬到了容霁的身上,拿一对毛茸茸的的小爪子踩奶,一边踩一边打呼噜,她每天早上都是这样醒来的,只是今日她踩了许久,也不见容霁睁开眼摸她脑袋。 阿秋觉得有点不对劲,平日里到了这个时候,老大早就该醒了呀,怎么到了现在还没动静? 阿秋有些担心,爬到他枕头边,才感觉到少年的呼吸十分沉重缓慢,她用小爪子踩他的脸,蹭他,喵喵乱叫,他都没有睁开眼看她一眼。 阿秋吓坏了。 她开始大声叫唤,猫叫声惊动了外头的宫人,总管文谦匆匆而入,一抬头便看见那只殿下养的猫儿,正在殿下身边急得团团转,一见他进来了,连忙拱了拱身边的容霁,文谦快步上前,唤道:“殿下?殿下?” 见容霁仍旧沉睡不醒,文谦这才变了脸色,低声道:“臣僭越了。”说着,他快步走到床榻边,抬手探了探小殿下的额头。 触手一片滚烫。 果然是高烧不止。 文谦转身,对身后的宫人沉声道:“快去叫太医。” 太子前一夜还在宫宴之上攻讦楚王一党,如今忽然病倒,倒显得有几分耐人寻味。事发突然,这事儿实在压不住,转瞬阖宫上下便知晓了此事,皇帝特意命太医院院首亲自去东宫为太子诊脉,院首常太医和薄光济一同进来,薄光济快步走到文谦面前,劈头便问:“殿下身子如何?” 文谦摇了摇头,低声道:“下官猜测,可能还是老毛病。” 薄光济叹了口气,微怒道:“你昨日既然跟着殿下,加之没有宫外药泉,更要小心着别让殿下饮酒。” 文谦欲言又止,面露悔色,薄光济不再与他多言,快步上前掀开了帘帐,便愣住了。 里头,一只猫儿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望着突然闯进来的薄光济。 阿秋:“喵喵喵?” ——你是来给老大看病的吗? 薄光济:这不是表弟宴会上带着的猫吗? 当时他远远地看,瞧得不甚清楚,只觉得这猫毛发蓬松,像只圆球,如今这样近距离地看,薄光济当场就被它这粉粉的小鼻子、蓝色的大眼睛给萌到了,满腔怒火硬生生地卡在了心口,不上不下。 许久,薄光济才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面色苍白的容霁,微微叹了口气。 他这表弟,素来不将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儿,哪怕这些年旁人再仔细地呵护着,用顶级的药材养着,也遭不住他自己这样糟践。 薄光济将阿秋拎起来,不顾她的挣扎,将她抱了出去,淡淡道:“劳烦常太医了。” 阿秋:这谁啊!她要陪着老大啊! 常太医点头,连忙提着药箱上前,为太子诊脉。 阿秋本来想一直陪着老大,她不知道这群人是不是好人,会不会趁机害老大,但她还没在薄光济怀里扑腾两下,薄光济便冷声道:“太医正在给殿下诊脉,你若是真的为了殿下好,便不要打扰殿下。”话音一落,便瞧见怀里的猫儿瞬间偃旗息鼓,再也不挣扎一下了。 薄光济心底暗暗称奇:这猫儿竟如此通人性么? 一边的文谦看着薄光济怀里的猫儿,微微皱起了眉,若有所思。 常太医进去诊脉,很快就出来了,写了药方吩咐宫人去熬,才对文谦和薄光济道:“二位不必担心,殿下这是陈年旧疾,还是当初中毒落水留下的病根,殿下每隔几日都要用药浴温养,许是进宫前一日不曾泡药浴,加之宫宴之上饮了酒,这才催发了旧疾,以致于阴阳失调,气血虚衰,往来寒热,气血攻心,至于昏睡难醒。下官方才开了方子调理,殿下饮下之后便能很快醒来,只是往后切记注意调养。” 文谦忙道:“多谢太医。” 常太医叹道:“方才陛下也催得紧,下官还要去御书房向陛下复命,便先告辞了。” 说完,常太医便转身而去,文谦也连忙去吩咐宫人了。薄济光叹了口气,放下了怀里的阿秋。 阿秋却十分着急,方才那个大夫说的什么,她根本就没听懂,什么气血虚衰?那到底是好还不好?会不会伤性命? 薄光济正要出去,谁知裤脚一紧,阿秋竟咬住了他的衣裳,不让他走,喉咙里发出可怜的呜咽声,薄光济最受不得这等小家伙这样望着自己,便蹲下来,摸了摸阿秋的头,笑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阿秋看了看容霁的方向,不住地拱薄光济的手心。 薄光济了然,哑然失笑,“殿下没事,稍后便能醒了,殿下的病是很久以前就有了的,这一回也没什么大碍,你也不必担心。” 阿秋这才放心了。 老大这一病,彻底让她慌了。若是他没有封锁她的法力,她便能用法术为他疗伤,最不济也是去找全真道人想办法。可他如今昏睡,她什么都做不了,万一有人伤害老大的话,她也只能这样看着。 阿秋担心极了,便趴在容霁的枕头边,将脑袋埋在少年的颈窝里,静静地陪着他。 时不时抬头舔一下少年的侧脸,仔细听着他的呼吸,才能略感心安。 薄光济看在眼里,忍不住就有点羡慕——表弟非但得了昨日那小美人,这猫儿也极为懂事,这是什么福气。 他决定了,回府就也弄一只猫儿来养养。 容霁喝了药,很快就睁开了眼睛,看到的却并非围在一边的宫人,而是阿秋毛茸茸的脸。 阿秋瞧见他醒了,低头蹭了蹭少年苍白的脸颊。 少年忍不住笑了,嗓子有些哑,“阿秋,你吓坏罢?” 阿秋:你还知道我吓坏了哦。 容霁抬手,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耳朵,抬眼,漆黑的眸子与薄光济隔空相撞。 其实他早就知道,今日凶多吉少。 不过这也在他的算计之中,入宫一趟便得大病,也只有如此,才能让皇帝想起对他的歉疚,这才是昨日攻讦二皇子一党的最后一步。 除此之外……他也准备好了从此长留宫中,母亲和父皇的意思也是如此。 但他从昨夜开始,忽然又有些不想了。 也唯有再次大病,才能再次顺理成章地出宫修养。 太子大病,需要静养,后来皇后和皇帝也相继来探望了,甚至还有其他的皇子们,但二皇子一直没有出现。殿中人来人往,将容霁围了个密不透风,压根没有阿秋的一席之地。 阿秋只好缩在殿外的小角落里,十分沮丧地舔毛。 “殿下这病,其实楚王殿下有好得更快的药材,只是毕竟……兄弟二人不和,昨夜楚王被陛下训斥,今日也不会来了。” 一道声音忽然传入阿秋的耳中,阿秋舔毛的动作一顿,连忙跳了起来,悄悄偷听。那声音很快就换了个话题,阿秋悄悄靠近,才发现原来是一直跟在老大身后的文谦。 是老大的人。 那应该说得是真的罢? 阿秋暗暗打起了小算盘,楚王有药材,昨日楚王刚刚许诺会帮她,虽然他不肯帮老大,可若是她亲自去找他呢? 阿秋等到晚上,众人散去,才得以跳上床靠近容霁。少年长发披在肩头,衬得黑眸如墨,皮肤冰凉似雪,如此一看,颇有三分前世的样子。阿秋盘成一团缩在他身边,悄悄和他说话:“老大,他们都走了,你早些休息罢。” 容霁慢条斯理地捋着她下巴上的毛,淡淡道:“你陪孤一起睡吗?” 她说:“我陪,我现在就把姿势摆好,待会儿变成人也不会被发现……对啦,老大,你怎么向人解释我白天不见的事?” 毕竟她一个大活人,一夜之间突然就不见了,肯定会很奇怪。 容霁冷淡道:“这里都是孤的亲信,孤无须解释,也无人敢怀疑。” 行吧,你厉害。 阿秋爬起来咬容霁的衣裳,非要他躺下来休息,容霁坐久了也累,头一次如此顺着她的意思,慢慢躺了下来。阿秋来回忙活着给少年掖好被角,又趴在少年颈边,小声对他说:“晚安。” 容霁说:“晚安。”末了,忽然心血来潮,学着她的叫声说:“喵。” 阿秋:“喵。”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了,我老是晚点,捂脸。 凌晨12点还有一章,别忘啦宝贝们。 第29章 阿秋决定为容霁做些什么,于是, 等到他睡着之后, 她悄悄跑出宫殿,在角落里幻化成人, 靠着模糊的记忆出了东宫,一路走到藏书阁。 这是她与容珣认识的地方。 容珣会不会在这儿? 除此之外, 阿秋不知道容珣还能去哪儿, 藏书阁外戒备森严,她更是不知应该如何才能进去。踌躇许久,她见门口守备好像还是上回那些人, 也许他们还记得她? 阿秋蹦跶着上前, 对其中一人说道:“麻烦这位……大哥,可以让我进去吗?” 那侍卫确实还记得阿秋,毕竟是如此漂亮的姑娘, 又与太子和楚王有瓜葛。但此刻, 那侍卫却摇头拒绝道:“宫内的藏书阁,除了陛下和太子, 其他人若无令牌和特殊情况,不得进入。” 阿秋想了想,又问道:“那容珣在里头吗?” 侍卫愣了许久, 这才反应过来她口中的容珣便是楚王殿下, 当下神色十分古怪,“楚王殿下不在里面。” 阿秋失望地垂下了头。不在啊,可是她还能上哪去找容珣呢?她十分诚恳地问侍卫大哥:“那你能告诉我, 他现在在哪儿吗?或者……你能帮我找他过来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他说,他昨日亲口答应我,说会帮我的。” 那侍卫十分尴尬,一时说不出来话。 这姑娘不是太子殿下的人吗?怎么就大晚上地跑出来找楚王了?侍卫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了无数种兄弟同时爱上一个女人的戏码,表情精彩纷呈,过了很久,他才十分为难地推辞道:“小的身份低微,实在无法掌握楚王殿下的行踪,姑娘还是放过小的吧。晚上宫里戒备甚严,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阿秋很是失望。 眼见可以救老大的机会没了,她只好转身回去,谁知刚刚离开藏书阁不久,就感觉心跳越来越快,好像有什么不太好的东西就在周围,阿秋忽然加快了脚步,在黑暗中奔跑起来,还没跑上多远,就听到一声“收”,一道金光在黑暗中飞速闪过,阿秋转瞬就被一根坚硬如铁的绳子给捆了起来。 阿秋跌落在地,不住地挣扎着,她越是挣扎,那绳索越是收紧。 是法器。 她脸色发白,猛地抬头,看见来人时,彻底呆住了。 是文谦。 这不是老大的人吗?捆她干什么?难道老大醒了,特意让他来捉她的? 文谦和一个身穿道袍的男子站在一起,见她看过来,便冷笑道:“妖孽,你藏在殿下身边有何目的?还不速速现行?” 他这么凶,阿秋却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不是老大指使的。 文谦早就注意到阿秋的奇怪之处了。凭空出现的小丫头,忽然消失又出现的猫儿,这妖每日都陪在殿下身边,也不知给殿下灌了什么迷魂汤,才能隐藏至今。他故意在猫儿身边说楚王有办法就殿下,果不其然这猫听得懂人话,晚上便幻化成人出来了,而他早早等候在此处,就是要活捉这妖孽。 阿秋无论怎样解释都没用,文谦铁了心要铲除妖孽,便让道士将阿秋打回原形。 但阿秋好歹有千年修为,就算是道法高深的全真道人,封她法术的时候也是她自己配合,更别提这半路出家的小道士。 阿秋在地上坐了半天,屁股都坐凉了,那小道士还在不停地念咒,阿秋打了个哈欠,十分无语地说道:“你别念啦,你不是我的对手。” 法器挺厉害的,但是除了把她捆起来,也没什么用了。 文谦冷哼一声,“妖孽休要得意,你能被这捆仙绳束缚,便说明你有法术。我要将你带到殿下跟前,让殿下定夺。” 阿秋:“……” 这回她怂了。 凡是扯上老大,她就真的没了办法。 阿秋还想多狡辩几句,但文谦铁了心要除掉她,二话不说,真的把阿秋一路带到了太子寝殿。容霁病得厉害,睡得头一次那么沉,被吵醒时也甚为恼怒,但一看到被迫五花大绑着的阿秋,便立刻醒神了。 阿秋望着容霁,泪眼汪汪,端得万分无辜委屈的模样,其实又心虚地要命。 少年抬手揉了揉眉心,语态冰冷,“这是怎么了?” 文谦拍了拍手,外头候着多时的小道士快步进来,跪下叩拜道:“贫道拜见太子殿下。启禀殿下,这是贫道方才抓获的猫妖,此猫修为深厚,潜藏在殿下身侧,别有图谋,还请殿下下令除妖!” 容霁冷笑:“多管闲事。” 那小道士和文谦同时一愣,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容霁本就身子疲乏,大半夜地被叫醒,还是因为这事儿,更加不耐烦了。他拂袖起身,走到阿秋面前,把乖乖跪着的她拽起来,然后一扯那捆仙绳,绳子就立刻自动松开了。 阿秋:哇,不愧是老大,这么厉害的! 阿秋能看到容霁身上淡淡的金光,那法器碰见真龙之气便自动失效,现在就跟普通的绳子一样落在地上,容霁低头检查了一下自家小猫身上的勒痕,十分不爽道:“孤的人,谁许你们擅动的?” 文谦半晌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道:“殿下!她可是妖怪啊!您莫要被她迷惑了!” 容霁说:“孤就是想养妖怪,世人能养花鸟猫狗,谁说不能养妖怪?” 文谦:“……” 那、那您的口味可真是与众不同哦。 文谦觉得不是殿下有毛病,就是自己有毛病,关键是他还不能干涉什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刚刚抓获的妖怪,被自家殿下十分亲昵自然地拉到身边,殿下低声训斥她:“把孤哄睡着了就到处乱跑?” 妖怪十分紧张地说:“我我我、我只是想为你找能快些好起来的办法,你不要生气。” 殿下笑了,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下不为例。” 小妖怪开心地搂住殿下的手臂,然后爬到了殿下的床上,看这架势,好像预备着同床共枕。 文谦:“……”世风日下,一人一妖,简直没眼看。 他在原地自我怀疑了很久,直到容霁渐渐不耐烦,挥手让他们推下,文谦和那小道士才战战兢兢地退了出去,临走时又被容霁叫走威胁了一番,保证不会把阿秋是妖的事情泄露出去。 容霁满意地揪着阿秋的脸蛋,淡淡道:“薄秋和阿秋,一个是人,一个是猫,二者并无关联。” 阿秋:好累哦,以后还要同时扮演人和猫。 容霁似乎看出她有些不太乐意,眯了眯眼,“你觉得不好?” 阿秋说:“我就不能只做一个吗……” 容霁:“自然可以,那便只做猫吧。” 阿秋连忙改口:“还是算了,我还是两边都做吧。” 容霁笑了,这只怂猫,一点也禁不起他吓。少年抬手理了理阿秋凌乱的长发,说道:“回去之后,孤让全真道人好好给你看看。” 阿秋好奇道:“看什么呀?” 他微笑着,俯视着少女清澈的双眸,低声道:“看看你体内是个什么玩意儿,让你每晚变来变去。再让他给你解开禁制……”他看着她手腕上的勒痕,沉吟道:“你毕竟也是个法术高强的妖,若是因禁制被那些人肆意欺负,孤亦觉不妥。” 阿秋眼睛一亮,仿佛盈满了无数的星星。 那她是不是又可以到处打架,到处飞檐走壁了?还能去揍一顿那个死老头?她也不需要每天都去盆里头拉臭臭了,也不用剪屁屁上的毛了。 小姑娘望着容霁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寒夜宁静的湖泊,盛了一池月光。 看出她在暗暗窃喜什么,容霁又淡淡提醒:“别太得意得太早,孤不会放任你四处闹腾,你平日里做什么,孤还是能看得见。” 阿秋“嘻嘻”一笑,摇着少年的手臂,十分开心地撒娇,嗓音甜甜软软:“我肯定乖,只要让我用法术就好啦,我就知道老大最最最好。” 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的原因,阿秋总觉得容霁和昨日白天在藏书阁外凶她的那个人判若两人,他平日里对她不太有耐心,却又好像对她最有耐心,每次虽然凶她,却又没有真正地伤害过她。 如今生病之后,脾气更是好了许多,阿秋以前晚上睡觉不敢碰他,现在敢搂着他的腰睡觉,偶尔还能偷偷地在他身上蹭,他都随便她瞎折腾…… 阿秋越想越觉得老大好,从前她还在漫无目的地寻找老大的转世的时候,就经常想起来老大曾经和她的过往。 那时候虽然过得十分快乐,但对于那时的阿秋来说,狼妖星玄,法术高强,高高在上,更像是她身后的巨大高山,是后盾,也是她永远都仰望着的存在。 她觉得这是她的恩人,是亲娘,是一切可说又不可说的存在。 她只能仰视着这样强大的老大,在他与别人打架时帮不上忙,看着他孤独地坐在妖界的王座之上,也从来不懂他的烦恼,只能每天在雪狼毛茸茸的肚皮上舔毛,做他每天消遣的玩意儿。 那是一种永远触及不到的距离感。 可现在的老大却不一样啦。 阿秋能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甚至每晚贴着他睡觉时,闻着凡人独有的香气,听着他的呼吸声,都觉得这不是那个强大的狼妖,而是她庇护的人类小崽子,弱不禁风,喜欢生病,脾气不好,偶尔还不讲道理,有时候也甚为护短……阿秋有时候经常在心里骂他,但是更多的,还是想要尽最大的努力好好对他。 就像他前世对她的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这个双向养成的故事。 阿秋觉得她在养成容霁,容霁觉得他在养成阿秋。 PS:下次更新是周二晚上11点。三更别忘啦。 第30章 (一更) 天色熹微,一缕金光自地平线升起, 天地半明半昧, 昏黄的光晕染在皇城宫殿的层层碧瓦飞甍之后。 薄光济一身官袍衬出挺拔身形,衣袖上沾满了晨露, 正靠着东宫正殿外的大树叹气。 太子表弟病得这么突然,其实也不是巧合, 他其实心里明白, 只是到底还是头疼,他想起父亲对他的叮嘱——“你稍长殿下几岁,却是与他最为亲近, 殿下性情偏执, 凡事不择手段,不计后果,往往伤及自身, 吾儿在他左右侍奉, 切记不可让他伤害自己的身子。中宫殿下也是颇为头疼此事。” 表弟什么都好,聪明敏锐, 杀伐决断,文采四溢,便连外貌, 也是顶顶的好, 唯独一点——表弟为了达成目的,总是不将自己的身子当回事,谁劝了也不听。 薄光济正在长吁感叹, 余光忽然闯入一抹明亮的鹅黄,这丝鹅黄太过亮眼,在这深秋之中,仿佛裹挟着一股早春的明丽生机,鲜活得刺目,薄光济转头,便看见小姑娘穿着一身鹅黄,披散着长发,越发衬得小脸尖削,黑眸清透如星。 是他那个“便宜表妹”,据说……是叫薄秋? 小姑娘薄秋靠在了他靠着的那颗树上,挨着他,也学着他叹气。 薄光济:“……”他叹气是因为朝中和家里一堆事儿焦头烂额,她叹什么气? 阿秋抬手揉揉眼睛,看了看还没完全亮起来的天色,自言自语道:“我要是能为老大疗伤就好了……” 小姑娘的嗓音清甜,尾音却恹恹的,像被霜打蔫了的茄子。 阿秋又叹一口气,发泄似地跺了跺脚。 好像跺脚就能出气似的。 薄光济忽然有些想笑,偏头与她搭话了,“姑娘也担心殿下的病么?” 阿秋愣了一下,看着薄光济,点了点头,又十分沮丧地说:“可是我什么都做不到,我只能看着他这样,老大本来应该是活蹦乱跳的才对,明明前一天晚上他还凶我,怎么一睡觉就病了。” 薄光济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姑娘是殿下的什么人?” 居然如此为殿下难过,也是难得。 阿秋想了想,抬头,眼睛一亮,“我是他的……宠物?” 薄光济:“……” 哪有人自称是宠物的? 他估摸着,眼前这姑娘生得极美,又心思单纯,许是被殿下瞧中了养在身边,权且当作豢养个小美人儿,也和宠物没甚区别,所以才这样说。 他自己在心里给出了合理的解释,略略对阿秋放下了戒心,便说道:“殿下这病,是他年幼时染上的老毛病了……” 阿秋懵懂地点了点头,终于开始听他仔细说来,薄光济略略在心里捋了措辞,用最简单的说法告诉这单纯的小姑娘—— “殿下年幼时,文武双全,惊才绝艳,许多人都夸他是神童降世,就是这样的神童,小时候招惹旁人妒忌,便有人想害他。殿下看似十分聪明,身份尊贵,但是他知道,他周围的人,每个人对他好,都不是真心实意的,他们只是想在他身边得到什么好处。” “所以,殿下一直都很谨慎,在别人陷害他之前就觉察到了端倪。可是那时候,殿下无凭无据,和谁说这件事,都不会有人相信他,他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所以,殿下后来想了一个计策,他故意让别人对自己下了毒,在对方取自己的性命之前,先对方一步跳下了冬日的寒池,那时候的冬天,湖面结了薄薄的冰,哪怕是一个壮汉跳下去也会受不了,更何况是一个孩子?还是一个中了毒的孩子?殿下这一跳,便性命垂危,留下了一直难以痊愈的旧疾。” 阿秋的心揪了起来,冬天的寒池,那得多冷呀,就连她一只妖,都觉得可怕。 倘若她不用任何法术跳下去,她就算冻不死,也会冻晕吧?更别提这样孱弱的凡人了。 “然后呢?”她紧张地捏着裙摆,急不可耐地追问。 薄光济顿了顿,继续道:“然后啊,殿下一连数日的性命都是用药材吊着,所幸殿下命格极贵,有方士路过此地,便用灵物救了殿下一命,但是殿下却从此落下了顽疾。” “可是,他却一点儿都不后悔。因为他差点死了,别人才看到了妄图陷害他之人是怎样的凶恶,他们才会驱逐那个人。可是,他这一搏,搏的却是自己的性命,殿下性子倔强,他宁可死,也不肯败,更何况,对于他这样的身份来说,败了也与死无异。那么横竖都是死,他宁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做出这些事的时候,殿下还未满十岁。 那么小的男孩儿,心机深沉不可估量,他用最好的方式达到了自己满意的结果,唯独不曾将自己的安危算计在里面。 阿秋的眼神干净地不掺一丝杂质,薄光济觉得这些算计,还是不适合告知这姑娘,他只需要告诉她她最应该听的,也好让她从今以后,多多劝着殿下。 他说:“殿下的性子便是如此,他不喜欢低人一筹,所以莫看他如今十五六岁,看似独当一面,实际上,还是时常照顾不好自己。他非但如此,旁人劝他时,他还总觉得自己没事。” 阿秋点头道:“我知道。老大从前也是这样。” 他大杀四方,向来不计后果,当初为祸三界,天上的神仙看见了他也绕着走,所有人都说,他有一股可怕的疯劲。 而他的力量随着他的意志疯狂滋长,席卷天地,动天彻地,所过之处,几乎无可匹敌。 妖界上万年如一盘散沙,也就出了这么一位妖王。 薄光济继续说:“所以你在他身边,要多多劝阻他不要干傻事,平日切忌动怒,好好养着身子。” 阿秋:“……我?” 她觉得这个任务有点困难。 薄光济对她似乎很是信赖,语重心长地说:“我们都劝不了殿下,但你既然被殿下带进了宫,便说明殿下对你是不一样的。” 阿秋:“……” 不是,大家都进宫了,怎么就她不一样? 阿秋觉得自己好像有了十分沉重的使命,问题是这个使命她好像还完成不了。 阿秋试图推诿:“可是,他……我……他这样的性子,我怎么劝的了啊。” 薄光济投来信任的目光,语重心长地说:“我相信你。” 可是她不相信自己啊! 薄光济看她还是没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又沉下脸来,“我方才与你说了这么多,殿下过得如此不好,你难道就这样看着吗?” 阿秋的心揪成了一团,她也心疼老大,可是她五百年前也心疼老大,可是老大也从来没说听她的呀。 算了…… 她沉重地点了点头,艰难道:“那……我,我试试吧。” 答应了薄光济之后,阿秋看这天色不早,估计自己马上又要变回猫了,这才转身跑回了寝殿。本来方才她还万分纠结,一进来,瞧见床头披散着长发的容霁,想着人类小崽子才活了这么点岁数,就经历了这么多,不禁心疼起来。 她寻思着怎样照顾容霁,便跑去倒了一杯茶,又急匆匆地跑到床边,跑得太快脚底一滑,整个人便摔到了床头。 一声巨响。 少年闻声偏头,垂目望着一头撞到了床上的阿秋,缄默不语。 阿秋还保持着趴在地上的狼狈姿势,还不知疼地仰头朝容霁笑,小姑娘笑起来清甜可人,眸子亮得宛若夜色浓重时,湖面上倒映的一轮月光。 她没心没肺地笑:“我没事!老大喝茶!” “……”少年纤长的睫毛动了动,乌黑的眼珠子望着她,“茶呢?” 茶呢?茶洒了一地。 阿秋茫然地眨眼,又爬了起来,拍拍裙摆再给他倒一杯,坐在床边看着他喝水。 生病的老大格外软萌,安安静静的,咽水的时候还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声音,阿秋没忍住手痒,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感觉还是有一点点烫。 她听说烫就是不好的意思,又摸了摸老少年的脸颊,一路顺着往下,碰到了他的喉结。 容霁抬眼,面无表情地看着这蠢猫对自己动手动脚。 她还十分关心地问:“老大,你晕不晕呀?” “不晕。”少年冷淡地答。 “那你有没有想吐?” “没有。” “那你有哪里疼吗?” “……没有。”容霁看她的眼神诡异起来,“孤现在好得很,你紧张什么?” 阿秋想翻个白眼给他。 信你才怪。 阿秋还记得上回他都晕了,所有人都吓得半死,当事人容霁还是一副十分淡定的样子,好像病的那个人不是他一样。 她一只妖都为他捏把汗。 容霁打量阿秋片刻,眸子微闪,她刚刚出去了一会儿,现在就看起来不太正常,他忽然问道:“你方才出去,可是有人与你说了什么?” 阿秋试图撒谎,眼神躲闪:“没有啦……” 容霁说:“说实话。”她这撒谎撒的也太明显了。 阿秋只好如实回答。 容霁听完,眯了眯眼,“啧”了一声,觉得薄光济多事烦人,他有些烦躁,抬手掐着阿秋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别听旁人胡说,孤没事。” 阿秋想起薄光济方才说:“他非但如此,旁人劝他时,他还总觉得自己没事。” 果然啊,这死性不改的。 阿秋觉得吧,从前老大法术高强,就算受伤也好得快,这小崽子仗着自己年轻不懂事,她可不能和他一样胡闹。虽然劝他委实难了些,但她还是得劝,这样想着,阿秋的眼神渐渐变得温柔怜惜。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便听见容霁扬声道:“来人。” 外头进来一个小太监,才刚刚走进来,容霁就将自己手中的杯子扔了出去。 ——哐当一声,那杯子擦着小太监的面门飞过,瞬间粉碎,小太监吓得尖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哆哆嗦嗦。 容霁:“滚出去。” “是是是。”小太监连滚带爬出去了。 阿秋:“……”她信了,他的精神是真的好,不然怎么还有力气折腾别人。 她一言难尽,想着快变猫了,就乖乖地爬上了床,在容霁身边躺着,他垂落在肩头的长发流泻而下,落在她的脸上,痒痒的。 阿秋忍不住玩他的头发,少年的墨发乌黑莹亮,他披头散发的样子极为好看。 与他平日里束发的一丝不苟不同,散着长发的容霁,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慵懒肆意,不像是端庄严肃的人间小殿下,而更偏向一股浓烈的艳,艳而不妖,不容侵犯,像是山巅的一朵迎风开着的雪莲。 少年眉眼精致,眼尾向上勾起,提点了一抹亮色,漆黑的眸子与墨发辉映着。 阿秋玩着他头发瞧着他,觉得十分养眼。 老大怎么就这么好看呀。 阿秋玩着玩着有点犯困,悄悄地打了打哈欠,她的头发和他的绞在了一起,阿秋想扯开,发现越扯越绞成了一团,她弱弱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容霁,“老大,头发缠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文名解释一下—— 本来我觉得薅这个字大家应该都认识,但是我基友最近跟我说,有部分读者年纪比较小,或者上网上的不多的,可能“薅羊毛”还认识,放在一起就不认识。好吧,我考虑了一下,确实有这种可能性,而且之前的名字,不够热点(是的,这篇文点击有点惨淡) 这个新文名的意思是这样的: 1.关于怀崽: 怀崽马上就要写到了,但是这个怀崽,非传统意义上的怀崽,不是一波婴儿车之后,女主就挺着大肚子了。这是玄幻世界的怀崽,是我的私设,可能那个崽会和哪吒一样,也可能会和孙悟空一样,或者更玄幻(还没写到就先不剧透啦) 2.关于妖王: 是的,男主不是一直做人和女主每天一对一玩耍,我还是会有剧情线的!其实前文有埋一些伏笔,不过都很轻很轻一笔带过,大家可能没注意到,以后还会再提。 最后说一句,这篇文我写的很快乐,希望大家看的也很快乐。感谢在2020-01-12 00:02:36~2020-01-14 19:13: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赫连菲菲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景咸很咸 2个;我熊、一条怪味咸鱼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粉红迪 7瓶;哈哈哈哈叭叭叭叭 6瓶;想吃杨梅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 30-40 第31章 (二更) 容霁:“……” 他的眼神有几分复杂,有几分诡异, 还有一丝阿秋看不懂的情绪。 她把打结的长发捻起来给他看, “我解不开了。” 结发,在人世间是夫妻之间才有的事。 这蠢猫。 他抬手敲她脑门, 冷声道:“你无缘无故玩头发做什么?” 阿秋捂住额头,怂得不敢吱声。 她就觉得他的头发摸起来手感好, 摸一下怎么了。 阿秋试图挽救, 伸手去解,结果扯得他头皮疼,容霁也不指望她了, 他扒拉开这碍事的蠢猫, 亲自俯身去解,解了许久,才终于让自己的头发重获自由。 再一抬头, 阿秋已趴在他身边睡着了。 猫儿睡觉一向不分场合地点, 说睡就睡,容霁低头的时候和她挨得很近, 少年乌黑的眼珠子定定地望着她片刻,发现她睡着的时候喜欢砸吧嘴,粉嫩樱唇泛光, 十分可爱, 小嘴微张,隐约露出有些尖锐的虎牙。 猫儿的模样就忽然浮现在眼前,一人一猫的形象在此刻交融, 容霁心血来潮,伸出一根手指,去按她露出来的那颗小虎牙。 白光一闪,眼前的少女变成了猫。 容霁的手就这样僵在了半空中。 某只猫毫无所觉。 他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冷笑一声,拽了一下她的大尾巴泄愤。 这懒猫。 皇太子一病不起,帝后为此担忧了许久,无数稀奇的药材不住地往东宫送,连阿秋都能感知到有些药材自带的灵气,不由得暗暗咋舌,老大的爹娘可真有钱。 关键是当事人依旧不太在意自己的病,偶尔还不好好喝药,他自己没得怎么样,反而将周围伺候的宫人急得团团转。 阿秋就窝在一边舔毛,对老大这做派十分习以为常。 皇帝没有多久,终于对这个儿子妥协,让容霁出宫去静养。毕竟别院的后山温泉乃是天然形成,灵气充沛不说,更能温养容霁的病。原本东宫一众属官,容霁都不带在身边,但这回皇后让文谦也跟着太子出宫,左右伺候在一边,能时刻传消息回宫,禀报太子的情况。 容霁得知之后,又是冷笑。 他一冷笑,周围的所有人都很慌,不知道又哪里惹到他了。 收拾好的东西那天,容霁披着厚重的鹤氅,抱着阿秋去御书房向皇帝拜别。皇帝每次瞧了阿秋,威严的形象便把持不住,又抱着她不住地嘬嘬嘬,自言自语道:“小猫儿离宫之后莫要忘了爷爷,若是想爷爷了,便让霁儿带你入宫,要是被旁人欺负了,朕帮你出气。” 说完,还特意看了一眼一边的容霁。 容霁心底冷笑。 阿秋觉得老大的眼神有点不对,她不敢再和皇帝亲近了,抬爪子“啪”地打在了意图凑过来的皇帝脸上。 场面有一瞬间的安静。 容霁的眼神深了深。 皇帝也怔住了。 片刻之后,皇帝却笑着把脸凑过来,用手捏住阿秋软乎乎的小爪子,两根手指搓了搓小肉垫,捉着阿秋的爪子往自己脸上拍,“来,再打一下,小爪子真软啊。” 阿秋睁大一对圆溜溜的蓝眼睛,仰着小脑袋望着皇帝,软软的爪子还被迫在皇帝的脸上蹭。 然后她试探着……又主动地拍了一下皇帝的脸。 皇帝笑得越发和蔼,望着阿秋的眼神里充满了怜爱。 阿秋:“……”她好像又踩到了皇帝的某个点。 一边的容霁眯起眼,颇为不屑地扭过头去,懒得看这夸张的场景。 皇帝不知道抱着阿秋亲热了多久,才将她重新塞给了容霁,少年揣着怀里毛发凌乱的猫,坐上了宫门外等候多时的马车,一路出城去。 侍卫开道,马车十分平稳,容霁低头喝药,阿秋就趴在容霁腿上,眯着眼一下一下地踩奶,一人一猫都很安静。 耳边忽然传来细碎的声响,阿秋听力极佳,踩奶的动作一顿,又仔细听了听。 ——像是脚踏在枯叶之上,发出咔嚓的声音,无数凌乱的脚步叠加在一起,很轻,却逃不脱她的耳朵。 阿秋停下了踩奶,抬头对容霁发出一声“喵”。 容霁皱眉,伸手摸摸她的耳朵,“怎么了?” 阿秋的神色有些不对,他抚动扳指,让她说话。 少年俯身,将耳朵凑到阿秋的嘴边,阿秋拿爪子勾着他的衣裳,说道:“这周围有很多人。” 容霁蹙眉:“周围?” 阿秋说:“就是这条路的两边,大概还有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就能遇到他们,那群人蹲在草丛里,身上的味道还不太好闻,脚步很轻,但是我听得很清楚。” 千年大妖的耳力绝非凡人可以比拟,在阿秋面前,所有的隐藏都将无所遁形。 容霁的眼神微微一冷。 他不用想就知道,是谁暗中派侍卫来杀他。 以为他当真没防备么? 阿秋还扒拉着他的衣裳,好奇地问:“这群人认识老大吗?他们是好是坏?为什么要蹲在那里啊?” 容霁微微一笑,抬手轻抚阿秋的小脑袋,态度出奇地温柔:“他们啊,是来送死的。” 阿秋:??? 她茫然地望着容霁。 少年还微笑着,眼尾上扬,精致得惑人,“乖,仔细告诉孤,他们在哪里。” *** 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容霁事先安排好的侍卫就悉数冲了出去,绕后袭击,十分精准地抓到了那些刺客。容霁在马车中抚着猫儿小憩,丝毫不受外界所干扰,直到青竹在车外禀报道:“殿下,那些人事先在口里藏毒,已经悉数自尽了。” 阿秋吃了一惊,抓着容霁的衣裳趴到了他的肩头,极不乐意地轻轻挠他,“你怎么又草菅人命呀。” 容霁没理肩上的阿秋,沉声吩咐道:“看看身上有没有令牌之类的物品,他们既然敢派刺客,就别怪孤一直追查。” 青竹领命而去,阿秋却还是不依不饶,“你不能草菅人命呀,因果循环,是有报应的。” 自打她五百年前被天雷追着劈之后,她就再也不敢害人了,当初老大就是被九天神雷劈死的,连这样强大的他都逃不出天道,更何况如今的他,这样不堪一击。 容霁冷道:“他们要杀孤。” “……”阿秋立刻改口道:“那算了,死了就死了吧。”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谁叫他们害老大。 容霁抬手摸阿秋毛茸茸的脑袋,淡淡道:“乖。” *** 别院的长廊有凉风穿过,成排的灯笼次第亮起,给小小庭院镀上一层暖光,和月光落下的寒光割裂又交融,容霁拢袖立站在廊下,灯笼的暖光却暖不了墨瞳的冷意。 青竹站在他身后,低声道:“属下将那些刺客尸体仔细搜查了一番,发现这些刺客身上都有黑色纹身,身上却没有任何信物,这些应该是死士,对方应该是不想暴露身份。” 但,他们都清楚,容霁究竟威胁到了谁。 可是刺杀太子的计俩太拙劣,一旦事败,反而是给自己留下后患,这些皇子就算要斗,一般也是在朝中明争暗斗。更何况,众所周知,容霁身边的侍卫都是精锐,一般的刺客根本奈何不了他。 容霁望着对面紧闭的殿门,沉吟道:“不是容珣。” 青竹不解道:“那应该是谁?” 容霁缄默不言,无论是谁,他都不会轻易放过。 容霁在廊下静立片刻,才屏退左右,推门进了寝殿,殿中的烛火明亮,一方屏风后,全真道人正站在桌前施法,全身浮现着一层淡淡的光,桌上的阿秋被困在结界里,不住地打着滚儿,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显然是有些难受。 金光一收,阿秋恢复自由,飞快地跳下桌案,逃命般地蹿到容霁身后,惊魂未定。 容霁把她抱进怀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阿秋难受地“喵呜”了一声 她方才感觉自己体内搅荡着一股奇怪的力量,和她自己的冲突却又完全不排斥,她被这股力量冲撞着,感觉自己快要被割裂了。 太难受了,她不想再经历第二遍。 阿秋惊恐地望着全真道人。 全真道人皱了皱眉,抚须道:“殿下,贫道方才查探良久,也不知道此妖体内的珠子究竟是何物。” 容霁微微蹙眉道:“你不知道?” 全真道人叹道:“贫道虽修炼多年,可这世上还有许多法宝不曾见过,贫道猜测,阿秋定然是在无意间误食了什么法宝,只要是法宝,贫道回去查阅古籍,定能找到一二端倪。” 他降妖除魔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这等法宝,他也甚为感兴趣。 毕竟修道之人,都喜好收集各种罕见的法器。 容霁安抚地揉了揉阿秋的下巴,又问:“倘若不是法宝呢?” “倘若不是法宝……”全真道人的面色又凝重了几分,“阿秋乃是千年大妖,既然能压制得住她,便说明这颗珠子的修为肯定比阿秋要高深,若是这珠子自身不带灵识,法术就是被其他人注入的,那么这个人的修为定是数倍于阿秋。可而今三界之中,能有这等实力的少之又少。” 天下众妖繁多,但大多不成气候,这千万年来唯一一个成气候的妖王星玄,五百年前就被天罚劈死了。 如果不是妖…… 魔更是不可能,阿秋身上的气息十分干净,绝无可能是魔。 难道是神仙? 可哪路神仙,又会无缘无故把自己的法术注入一颗珠子里面,还误打误撞被妖吃进去呢?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 全真道人抚着长须,忧心忡忡地说:“若是法器倒还无碍,贫道迟早能找出引出体内的办法,若是后者……恐怕就麻烦了。” 第32章 (三更) 察觉到怀中的阿秋不住地抓着他的衣袖,十分不安, 容霁如何安抚也让她平静不了, 便淡淡道:“无论用什么手段,都要把她体内的珠子弄出来, 道长若是不能解决,即便是神仙, 只要孤能做得到, 也会为她做到。” 阿秋一愣,怔怔抬头,只能看见少年光洁的下颌。 他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一股奇异的感觉蔓延上来, 阿秋觉得自己双颊有些发烫, 浑身都有些不自在,这是千百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她一只认真修炼的妖, 怎会忽然因为老大的一句话, 就感觉这般别扭呢? 心里火烧一般地痒。 但她很快就平静下来。 ——转世的小崽子,定然是不懂, 全真道人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什么概念,想要完成, 又会有多艰难……阿秋苦苦修炼了那么久, 都一直企及不到修炼成仙的高度,那些神仙的随手一挥,便能让她这样的妖怪神形俱灭。 他们在妖的眼里, 高高在上,从不轻易下界现形。 ——除了下凡和老大打架。 可老大已经转世了,如果神仙们记仇的话,说不定还不会给转世的老大面子,捏死老大比捏死她还容易,如果老大因为她做了什么不可挽留的事情,那她又怎么忍心呢……一瞬间阿秋想了很多很多,甚至发挥自己的想象力,幻想出了一段十分悲壮的故事。 但无论过程如何,在阿秋眼里,结果都定然不是好的。 不过有老大的这份心,她觉得已经很满足了。 她还在感慨着,容霁又把她的小脑袋敲了一下,“孤与你说话,你还假装没听到?” 阿秋:??? 她眼神这么茫然,肯定又是走神了,容霁耐着性子道:“孤让你试着用一下法术,方才全真道人的禁制已经给你解开了。” 解开了? 阿秋默默运功,就感觉浑身的灵力终于开始飞速运转起来,身体宛若一个空虚的容器,浑身的力量开始慢慢地变得充沛起来,身子也不再那么笨拙。 她往前一跃,整个人瞬间化作了人类少女,一身鹅黄,亭亭玉立,长发柔软。 阿秋打了个响指,笔架山上搁置的狼毫瞬间飞到了她的掌心。 “我恢复了!”阿秋眸子一亮,抬头看着高出她一截儿的容霁。 小姑娘漆黑的眼珠子亮得像月光洒满的湖面,宛若一幅鲜活动人的美人图,顷刻间有了神采。 方才分明还如此难过,此刻又好像没心没肺。 她的开心难过来去得太快,就好像世上没有什么烦恼可以真正地羁绊住她。 怎么就有这么心大的妖怪呢? 似是被她所感染,容霁也破天荒地露出了点正常的笑容,不过转瞬即逝,他又冷淡道:“把狼毫放回去,以后若无必要,仍旧不可乱用术法。” “……哦。”阿秋垂头丧气,乖乖把狼毫放回去,其实还是暗搓搓地有些兴奋,走路都感觉带风。 这感觉真是太爽了! 但是阿秋也没兴奋多久,她看见容霁披着鹤氅站在窗边,脸色有些苍白,她如今能很清楚地感知到他的虚弱,也不再耽搁什么,跑到容霁跟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在他诡异的眼神之下,硬生生地把他拽到了床上坐着。 全真道人看出她想做什么,连忙出声制止,“不可,你乃妖,如何使得对人——” 话还未说完就卡在了喉咙里。 面前,阿秋的法术已飞快地从体内涌出,慢慢浸润到容霁的体内,宛若干涸的草木一瞬间得到了甘霖,万物滋长,生机勃勃。 容霁体内的金光瞬间飞出,和阿秋的法术交融。少年苍白的脸渐渐变得红润,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 居然一点都不排斥。全真道人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简直闻所未闻,闻所未闻。 一片光影交杂之中,容霁睁开双眼,静静地看着面前的阿秋。 少女双目紧闭,长发无风自动,在身后翻飞,宛若浮动的水藻。 她在专心地为他治病。 少年的眸色颤了颤,一眨不眨地盯着阿秋,好像今日才认识她一般。 阿秋几乎是将体内刚刚吸收的全部灵气,都要输送给容霁。 可她发现,容霁身子宛若无底洞一般,她无论怎样注入灵力,都还觉得不够,到了后来,阿秋甚至有些茫然地想:她真的是在给他疗伤吗? 疗伤根本无需这么久。 可他体内又岂止是伤! 阿秋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她、诱导着她,一步步往里面投注力量,这种感觉十分亲切。 她想停下来,却怎样都停不下来。 阿秋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睁开眼,看到少年的脸色渐渐红润,甚至带着一股摄人惊心的艳,红唇黑眸,惊了她满目。 伴随着最后一丝灵力被抽出,阿秋踉跄着后退数步,又瞬间变成了猫儿。 她好像喝醉了一样,在地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忽然往前一趴,“哇”的一声,吐了。 容霁脸色遽变,猛地起身,把地上吐得昏天黑地的阿秋抱了北北起来。 然后低头一看,他的面色又几经变换,最终变得莫名。 ——这是一滩……毛球? 阿秋在他怀里恹恹道:“平日里毛舔多了……” 容霁:“……” 白担心了一场,他把怀中的猫丢了下去。 阿秋一滚下去,又干呕不止,吐完了最后的一点毛球,她抬头望着容霁,蓝眸湿润润的,端得十分委屈。 一副他欺负了她的样子。 容霁面色一僵,还是俯身把阿秋抱了起来,抬着她的小下巴左右看了看,发现她胸前的长毛果真沾染了不干净的东西,索性拿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了擦。 一边擦,一边冷淡地问身后的全真道人:“她怎会有这么大反应?” 全真道人早就不知道这是什么神奇的走向了,他只好说:“贫道这就速速回道观查阅古籍。” “若没有结果呢?”少年背对着他,认认真真地给怀里的猫儿擦嘴,嗓音冷得宛若寒夜冰雪。 全真道人抬手抹了抹冷汗,硬着头皮许诺道:“最多三日,贫道一定给殿下一个交代。” 第33章 云水观总坛建在山林深处,并不靠近皇城, 全真道人许诺三日, 赶路便用了整整一天一夜,一路上思考阿秋体内的珠子, 还是没什么头绪。 他一路风尘仆仆,刚到总坛, 便直奔藏书阁, 火急火燎的横冲直撞,进了藏书阁便碰地关上门,将一众好奇的小弟子关在外头, 他们窃窃私语着—— “师叔好不容易来一趟, 这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不能解决的妖怪?” “对了,我听初云师弟说,最近京城出了一只千年猫妖, 极为可爱, 前些日子还和师叔在房里说话呢。” “嘁——”有人不信:“千年大妖还可爱?瞎扯什么呢。” “你说,师叔是不是为了除那个妖怪来的?据说千年大妖的妖丹可是极好的炼器法宝, 而今世上的大妖所剩不多,那一只若是浪费了可不好。” “……” 他们在外头窃窃私语,全真道人一个个书架挨着翻过来, 嘴里不住地絮叨——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他丢开手中的书, 烦躁地拍了拍脑袋:“应该也不是一般的法器,难道是上古法器?” “不对啊……”全真道人喃喃:“上古法器法力无边,乃是上古神祗的兵器, 阿秋吞进去岂不是要爆体而亡?” 他一拍脑袋,绕过放着法器的书架,又在近来大妖的记载书册边来回徘徊。 藏书阁内烛火明亮,书架林立,一本一本书被丢在角落,堆成了高高的一摞。 不知道翻了多少本书,全真道人又转而去翻阅关于神仙的古籍,只是身为凡人,知道的终究是有限,古籍也记载不全,更况且神仙也没道理要这样做,怎么想也太对劲儿。 还有阿秋为何能将体内的灵气传输给太子殿下?龙气和灵力并不两相排斥,足可见阿秋修习的术法十分纯粹,可这世上的妖,九成都是妖气四溢的,也没听说谁的气息如此干净。 难道阿秋是神仙点化的? 可也不对啊,她明明是星玄点化的,星玄那样的妖,古今也没几例,那一身霸道的妖气,足以令千里之外的小妖俯首。 刺啦—— 一小簇火花倏然亮起,照亮了被影子覆下的藏书阁一角,将全真道人的脸映得微微发红。 是讯号符。 全真道人双指一并,默念符咒,朝前一点,面前便浮现了一张放大的猫脸,背景是华美的宫殿。 太子寝殿的窗前,阿秋可怜兮兮地趴在桌案上,用全真道人事先留下的讯号符和他联系。 她耷拉着一对灰灰的耳朵,委屈地睁大眼睛,小嘴两边长在胡须的小腮微微鼓起,十分难受:“道长道长,禁制解开之后,我好像……有些不对劲儿。”她想了想,说:“我感觉体内一下子力量充沛,好想打架,一下子又好像泄了气,我就变猫啦。” 全真道人只觉头疼,怎么又出新情况了? 全然不知自己好像已经不知不觉沦为了兽医,全真道人仔细思索了片刻,又十分体贴地问道:“那你还吐吗?” 阿秋说:“早上一回,晚上一回,毛球吐完了,就是有些干呕。” 全真道人又问:“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异常?” 阿秋想了想,说:“我现在越来越容易犯困啦。”她还想再说什么,忽然轻轻“哎哟”一声,整只猫便被一只手拎离了讯号符所笼罩的范围。 容霁的脸忽然出现在阿秋刚刚趴着的地方,少年眼尾冷峭,继续说:“她最近长胖了,还乱钻孤的衣柜,孤让她不要舔毛,她还一舔舔一整日,舔完又接着吐。” 说着,少年转头,似乎是看向了阿秋所在的方向,冷声道:“着实讨打。” 那地上胖乎乎的一团抖了抖。 全真道人:“……” 这……这听起来怎么这么像怀孕啊?! 他面色变得有几分诡异:“殿下可有和阿秋……那什么……” 少年挑起眉梢,“什么?” 全真道人一脸沉痛,“若是如此,一切倒是有些好解释了,可贫道还是想要提醒殿下一句:人妖殊途啊殿下!” “……”容霁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 一边的阿秋率先抗议,“我没有!我还是黄花大闺女呢!你不要污蔑我!”她不服气地在地上打滚,越滚越没底气,然后在容霁睥睨过来的眼神中,渐渐耷拉下脑袋。 阿秋想想就觉得不可思议,小脸烧得滚烫,将脑袋埋进小爪爪里。 她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和老大……那个呢。 她可是……把老大当亲娘的。 “殿下莫急,贫道、贫道这就继续去查阅古籍……”全真道人眼看他们气氛有点不对,一边这样说,一边也很慌。 如果没有做那等事儿的话,这事儿还真是无从解释。 符纸漂浮在空中,一点点燃成灰烬,最后一丝火光猝然熄灭,全真道人拂袖将灰尘抹去,又开始继续头疼地搜寻起来。 两个时辰之后…… 一群小弟子们在藏书阁外探头探脑,大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当先的弟子一下子失重往前滚去,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啃泥,“哎哟哎哟”地嚷着疼,其他人见势不妙,纷纷作鸟兽散,一溜烟地跑不见了,只留下门口一堆凌乱的脚印。 全真道人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地看了一眼趴在他跟前的师侄,一言不发地从他身边跨了过去,又径直往供奉祖师爷的正殿走去。 他一走,一堆小弟子们又聚在了一起,窃窃私语—— “看师叔这表情,显然是不太妙啊。” “师叔去正殿拜师祖爷做什么?” “难道那个大妖这么棘手?” “……” 他们不停地猜测着,而祖师爷雕像前,全真道人面色严肃地上香叩拜,点燃了召唤祖师爷的符纸,闭上眼喃喃道:“弟子全真,偶遇一大妖吞食灵物,求祖师爷文德道君显灵,为弟子指点迷津。” …… 与此同时,九重天上的云虚宫外,神仙们挤在一起窃窃私语,一个个没形象地撩着袍子蹲在地上,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活像一个菜市场的大型吵架现场。 最近这事儿有点复杂,第一个用玄镜查探凡间动向的仙大惊失色地冲入玉藻仙人的宫里,然后事情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引起了不小的恐慌。 最后他们约好了聚在云虚宫和云虚子一起商讨大事,毕竟云虚子最近挤掉了原本司掌人间的神仙,又是上清帝君闭关前唯一的关门弟子,现在很多事儿都得赖他,众仙们撸起袖子,就差直接撞开他的宫门,拎着他的领子咆哮了。 那事儿有多复杂呢? 堪比当年妖王现世,狼妖星玄为祸世间;堪比当初一战魔族之后,上清帝君闭关千年,至今未出。 众仙都慌了神。 天界除了混沌初生、元气始开之时诞生的那些上古神祗之外,剩下的几位神君不分伯仲,因着辈分大互不相干,又随着天命相继消失于天地之间,无人可寻踪迹。上清帝君算是如今最有权威的神,他闭关后,星玄又把天上胡乱搅和了一通,而今仙界一团乱麻,神仙们按着辈分排,排来排去谁也不服谁,一个个都卯着劲儿地较量着。 这不,云虚宫外,一群人又开始了新一波闹腾—— “那千年猫妖是肚子里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看气息像星玄,星玄难道又要重新现世了?他当初被天雷劈碎了肉身,如今转世成了凡人,按道理不应该啊。” “哎哟我去,要是真重新复活了,那可就真刺激了。” “但是龙气和妖气终究冲突,被龙气镇压着,不应该啊。” “……” 众仙想不通,当初星玄这祸害烧了昆仑,又烧了蓬莱,就差给他们把九重天也捣毁了,给他们造成不小的心理阴影。 后来好不容易引来上清帝君闭关前布下的天雷把他劈死了,谁知道这么劈都还是让他的魂魄跑了,众仙本想再找到他的魂魄,让他彻底魂飞魄散,谁知道云虚子拦住了他们,笑眯眯地说:“我已经让他转世了。” 众仙:!!! 转世了,魂魄还在,万一又出了什么岔子,难道再引一道天雷继续劈吗? 云虚子面对大伙的质疑,笑得十分开心,眼角眉梢都写着搞事情:“无碍,我让他转世成了人间的君王,有天子命格和龙气镇压,妖气阻隔在外,自是不可能重返妖王之位。” 众仙放心了,但很快就想起了新的问题。 ——凡人的寿命有限啊!你让他做一世君王,撑死了也就一百年,一百年弹指之间,然后你怎么解决? 云虚子理所当然地说:“那就继续做君王呗,生生世世君王命格,直至磨化他最后一点妖气。” 众仙:“……”总觉还是有点不太解气。 当初群殴人家结果被吊打的是他们,被火烧宫殿折断法宝的也是他们,云虚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当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了。 但是云虚子乃是帝君坐下唯一的关门弟子,平日里说话分量重,众仙也不好多说什么,说多了得罪了帝君的人,到时候闹得面子上也不好看。于是众仙便陆陆续续接受了这个结果,只要没了那妖王,任他再怎么生生世世做君王,也不过是个凡人的命,永远体验生老病死爱憎别离,也算是一种惩罚了。 结果消停了五百年之后…… 这忽然冲天的妖气是怎么回事啊! 众仙恨不得就这么冲进云虚宫,把云虚子暴打一顿,再揪着他的衣领子怒吼—— 你他娘的给我解释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神仙们终于出场了! 大家可以猜一猜更具体的来龙去脉究竟是怎么回事~猜中了……也没奖。 不过我觉得你们猜不中2333 第34章 (一更) 神仙们吵吵嚷嚷喋喋不休,而正在被自家徒孙上香磕头的云水观祖师爷——文德道君, 正蹲在角落的台阶上, 十分头疼。 他的面前浮现了凡间的情况,徒孙虔诚叩拜, 希望他指点迷津,文德道君觉得吧, 他飞升得早, 他的徒弟徒孙也素来争气,没有大.麻烦是不会找他的,就拿这个全真道人来说。 可真是出息了, 从前也没见他求过一次祖师爷显灵, 一求就为了这么棘手的事情,堪称是五百年来的第一大.麻烦。 文德道君很想下去揪着小徒孙的领子怒吼——你摊上事儿了你知道不知道!! 他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办呢? 只能等着呗,等着云虚子出来给个交代。 过了不久, 云虚宫的大门终于被人从里面推开, 云虚子一身白袍,一头墨发微微束起, 气质清雅,仙风道骨,唯独一张脸生得极是年轻俊朗, 倒看不出是追随他师父上清帝君活了上万年的神。 云虚子在天上的辈分也不小了, 众仙虽闹得大,但正主儿一出来,一个个都渐渐地安静了下来, 云虚子伫立高阶之上,微笑道:“诸位莫急,你们所担忧之事我已知晓,方才我掐指算了一卦,此事是福,而非祸事。” 有人质疑道:“怎么可能是好事?星玄妖法重现世间,说不定哪一日他就会重新降临世间,帝君的天雷已经用尽,他若重生,这世上还有什么能挡得住他?怕是只有帝君出关了!” “莫说他重生!就说现在,妖气覆盖千里,这四方妖怪谁不慌乱惊动?人间怕是要被这些蠢蠢欲动的妖怪搅得天翻地覆了!” 还有仙趁乱不服气地嚷了一句:“你云虚子也没见五百年前帮我们下去打架啊!” 这事儿说起来,也委实算云虚子不厚道。当年星玄为祸世间,其实不曾主动招惹天上的神仙们,他不过是在人间横着走,所过之处众妖都俯首称臣,妖怪们想要讨好这位,将他捧上了妖王的位置不说,还主动去捉数千名童男童女,引其鲜血助妖王修为大增,以作为讨好妖王的礼物。 虽然星玄不是很接受这等恶心的修炼模式,他也不稀罕涨这么点儿功力,但小妖们为了讨好他,确实将天下搅得大乱,那时候整个人间都被铺天盖地的妖气遮蔽,神仙们也不可能完全坐视不管。 后来几位小仙便率先下界收妖,结果挂了彩才回来,后来就源源不断地有神仙下去收妖,谁知道有人好巧不巧,招惹到了一只猫儿身上,激怒了星玄,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们才真正地和这位“妖王”结下了梁子。 其实神仙们的实力真没那么水,收个妖也真没那么难,但激怒星玄之后,星玄撂下狠话,以后见了神仙就杀,彼时天上,在与魔族一战之后,帝君第一个闭关,然后星玄降世之后,几位辈分高、法术高深的神不知道怎的,一个个相继闭关,摆明了就是不管这事。 不管事的借口便是“天道循环,妖王自有劫数,吾辈无须插手。”稍微管事一点的,还勉强交代了自己徒儿们几句。 那时,云虚子每日都在云虚宫里头修炼,是天地间唯一一个可以联系到帝君的神。 众仙们打着打着打不过了,过来问他帝君是何意思,云虚子让他们顺应自己心中的道,他们懂了:帝君这是让他们继续降妖除魔。于是继续下界,然后一个个身上都挂了彩,又回来问云虚子。 云虚子微笑道:“师父说了,此乃一劫,非轻易所能跨越。” 众仙又懂了,看来只是狼妖难对付了一点,他们只要坚持,就能除下这一大祸害。 为此,不知烧毁了多少宝殿,折坏了多少法宝,又死伤了多少人,众仙咂摸着,这事儿不对啊,为什么都是我们累死累活的,你云虚子每天蹲在宫里喝茶是什么意思? 扛不住众仙的唾沫,云虚子终于出门了,出门第一件事,就是引下天雷劈死了妖王。 众仙:“……”你有办法为什么不早点拿出来啊!!! 云虚子不是什么厚道的神,和他的师父一样,坑同僚不带眨眼的。众仙以为这事儿就算完了,谁知道五百年后,妖王重现,归根结底还是赖云虚子,谁叫他五百年前非让妖王转世的。 面对众人的讨伐,云虚子丝毫不慌,抬手一挥,面前便出现了一方窥凡镜。 云虚子淡淡道:“我已算过此妖命格,此妖便是五百年前,被南翁仙人所伤,继而激怒星玄的那只猫妖。此妖如今正在转世的星玄身边,也是因为她,才会造成这么冲天的妖气。” 面前浮现了少年的秀气面孔,眉眼凌厉。 众仙倒吸一口凉气! 就是这张脸,妖王星玄,他们化成了灰都认得。 少年身边正坐着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姑娘,小姑娘拽着他的衣袖,似乎在和他说什么,少年低眉笑了一下。 云虚子话锋一转,“但是这只猫妖气息极为干净,我算她命格,当是极有仙缘的,将来飞升的几率不小。当年星玄为何轻而易举地被天雷劈死?正是因为他事先取出了妖丹,力量大为削减,而此妖体内的珠子,正是星玄的妖丹。” “之前因为此妖法术被下了禁制,妖丹被压制体内,这才没有外露,如今禁制一解,方才四方震动,吸引众妖前来。” 有人立刻说撸袖子要下凡:“那还不快些收了她!趁那妖丹还没回到妖王体内,趁早将她杀了,永除后患。” 云虚子摇头道:“我方才说了。此妖气息十分干净,福德极高,仙缘也极好,注定是要成仙的,她不曾害人,你们若杀了她,天道循环,将来受到天道惩罚的便是你们。” 众仙:“……” 所以呢?所以就这么干看着? 云虚子再一挥袖,空中浮现的画面立刻变了,“你们看。” 神仙们都挤在一起,看着画面中的那只妖怪,这正是一个月以前,容霁抱着阿秋在别院后山的温泉洗澡的一幕,猫妖趴在少年的怀里,任由他揉搓着她的毛,她打着呼噜,昏昏欲睡。 少年美色如画,猫儿憨态可掬。 但这副画面落入众仙眼里,他们只看到这灵泉周围的浑厚灵气,正疯狂涌向这只猫妖。 我靠,这猫妖什么来头?! 哪怕是修炼仙法的神仙,也没见得和灵气融合得这么自然,就好像这妖其实不是妖,而是某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灵物,由天地灵气汇聚而成,可……扯什么呢,这要真是个灵物,现在估计又是新一届妖王了,才没这么弱,他们一只手都能捏死。 所以……“还有一种可能性。”云虚子说道:“此妖极可能与我一样,当年尚未开启灵智之时,受到过上古神祗点化,所以她体内埋下的灵根,本就非比寻常,至于为何至今不曾飞升,许是因为劫难未到,或是因为她长期跟随妖王,受其影响。” 说完,云虚子神秘一笑,“所以此妖该不该杀,大家应该心里有数了。” 那当然是……不能杀啊! 现在四海八荒,叫得上名号的上古神祗不是失踪就是闭关的,若真是某个上古神祗看中的,他们也不敢随便得罪啊。 云虚子看着大家诡异的神色,又适当地补充道:“不过就算不能杀,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们若能早日将这猫妖渡化成仙,引来雷劫,她体内的妖丹或许就可以被雷劫击碎,就算击不碎也没事,到时候她是仙体了,这妖丹的妖气也估计也所剩无几了。” 而且…… 有一点云虚子故意没说,但是众仙都自然而然地想到了。 此妖体内的灵根若真的上古神祗种下,他们如果抢先将她收入门下,渡她飞升,说不定能和哪位神结下因缘,也不失为一件功德。 第一个想到的仙忽然说:“我忽然想起来我宫里的炼丹炉忘了取丹,我先走了。”然后腾云驾雾跑了,别提有多急。 紧接着,其他仙也坐不住了,妖只有一个,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他们纷纷说:“我想起来我养的灵芝草要浇水了。”“我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掉了个法宝,我得回去找。”“我之前刚吃了蟠桃,现在有点消化不良,先回去休息了。”“……” 很快,云虚宫外的神仙所剩无几,只剩下文德道君和云虚子四目相对。 文德道君摸了摸鼻子,说道:“就是我那不孝徒给这妖怪解开了禁制,我觉得这事儿和我脱不了干系,要不我下去看看?” 云虚子微笑道:“仙友若是也不想错过良机,我可让我徒儿扶越与您一道下界,助您一臂之力。” 扶越是三百年前飞升的,也是他近日所收的第一个弟子,性情嘛……比较暴躁,但是办事也挺靠谱。 文德道君只好抬手作揖,“多谢仙友。” 作者有话要说:  一套套理论都是我自己瞎掰的,大家懂就行了,不要考究。 一大波神仙即将来袭。 第35章 (二更) 对天上的事情一无所知,阿秋正乖乖趴在少年的膝上, 让容霁给她剪毛毛。 骄阳刺目, 小小别院洒满了淡金色的阳光,少年月白色的衣袍被日光照得流转着淡淡的光辉, 纤长的睫毛被光打落一片阴影,日光下的那只拿着剪子的手, 骨节分明, 被剪子的黑衬得白皙干净。 容霁披着厚重的狐裘,摆弄着腿上的阿秋,捏着她的小下巴让她抬头, 慢慢剪掉她胸前黏了秽物的毛。 这几日, 阿秋一天要吐好几回,每次刚吃了点儿东西,就全吐了出来, 吐完了就委委屈屈地挨着容霁蹭, 一边蹭一边哼哼,好像被欺负了要撒娇一般。容霁听她干呕的声音, 也知她十分难受,本来还有几分怜惜,但一看到她的长毛上沾着自己刚吐出来的东西, 还一个劲地往他身上蹭, 这素来爱干净的少年立刻不能忍了。 非得给她咔嚓掉那些碍事的毛。 阿秋想趴在老大怀里撒娇,想在老大身上踩奶,还想到处蹭, 但是老大不许她靠近他,着实没有办法,阿秋便乖乖地任由少年摆布着,一点一点地修剪她的长毛。 其实容霁的手法也不是很差,阿秋的猫太长了也需要打理,如若修剪一番,会好看许多。少年很耐心地给她修好了胸前的毛,又把她背上和尾巴上的毛理了理,还顺便给她修剪了四条腿上的指甲,服务十分周到。 阿秋懒洋洋地晒着太阳,晒得浑身的毛蓬松柔软,泛着淡淡的光泽。她瘫在容霁的腿上,容霁嫌她毛掉的多,还特意在腿上铺了四四方方的巾帕。阿秋仰面朝天,看着少年剪毛时认真的神情,金色的阳光在少年的浓密的睫毛上晕染开,给他漆黑的瞳仁增添了一丝暖色,竟显得有了几分温柔。 老大真好看呀。 阿秋望着越来越靠近她的少年,觉得心也跟着跳个不停,这个年纪的少年郎,皮肤白里透红,像是蒸得正好的白馒头,软乎乎的,想让人就这么咬一口,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么软。 阿秋想着,真的伸出了一只小爪爪,“啪”地一下,拍在了容霁的脸上。 容霁:“……” 少年抬起眼睑,乌黑的瞳仁淡淡注视着阿秋,脸上还戳着那只小爪子。 容霁冷淡道:“放开。” 嘤。 阿秋怂兮兮地收回爪子,感觉方才的触感极好,又忍不住舔了一下小肉垫,湛蓝色的眸子小心翼翼地瞅着容霁,边瞅着他边舔爪爪,莫名给这动作增添了一丝旖旎的意味。 容霁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她这是在干什么?调戏他么? 容霁微微沉默了一下,然后砰地放下了手里的剪子,把阿秋两只前腿抓住,把整只猫提了起来,和一脸懵逼的她对视着,微笑道:“敢拍孤的脸?” 阿秋:“我……”就是觉得手感好。 容霁凉飕飕道:“胆子肥了啊,是不是孤这几日待你太好了?” 阿秋:“我就是觉得……” 容霁好像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道:“可惜孤不喜欢妖怪。” 阿秋:??? 她觉得他好像误会了什么,但是很快又觉得一股火涌上心头,什么叫不喜欢妖怪啊?这小崽子什么意思,你前世还是妖呢,你不喜欢自己? 她生气了,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天的胆子格外地肥,又是一爪子“啪”地打在了容霁的脸上,打得少年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容霁猛地松开手,阿秋从半空中一跃而下,敏捷地跳到了一边,摇身一变就成了漂亮可爱的少女,在少年起身逼近他的时候忽然跳起,率先抱住了容霁,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一个活生生的人撞过来的冲击力颇大,容霁被她撞得往后踉跄几步,又坐回了刚刚的地方。 阿秋趴在容霁身上,偏头“啵”地一声亲了他的侧脸一口,声音极其响亮,挑衅道:“你不喜欢也没用,我就亲了。” 容霁眸中的惊怒一闪而过,奈何被她一个大活人硬生生地压在座椅上,一时竟然还没能爬起来,只能任由她搂着他这样放肆。少年的眸色越发冰凉,手在椅子的扶手上无力地抓了抓,最终死死地捏紧成拳,眼神瞬间透出了一丝极端的杀意。 阿秋被他这样的眼神惊了一下,心底忽然升起一股后怕,搂着他脖子的手臂都下意识松了一下,老大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她。 她好像不小心……踩了他的逆鳞? 眼前的少年面带怒色地挣扎了一下,就这样被硬生生地压着,心里却涌现了无数种复杂的感情,被挑衅的愤怒、被亲的羞恼、被忤逆的惊讶……甚至还有一丝丝奇怪的感觉,怀中的女孩身子娇软,像一团软乎乎的云,温暖得恰到好处,发梢带着一丝初春的清香,显得生机勃勃,与这萧索暮秋格格不入。 他想杀了她,又不是那么想。 他很愤怒,却又好像不止是愤怒。 容霁挣动两下,忽然垂下双眼,安静了下来。 少年的侧脸十分精致,垂眸不动时,一对浓密的睫毛紧紧地压着,侧脸堪称一副绝佳的美人图。阿秋本来以为自己摸了老虎屁股,正慌得不行,忽然又看见人类小崽子安静了下来,好像想着什么,他不动,她也不敢动。 两人就以这样的姿势僵持着。 阿秋坐在容霁的腿上,其实她觉得这样的坐姿并不是很舒服,一会儿倒还好,但是长久僵着一动不动就很难了,尤其是她现在不敢动,屁股就有点怪硌得慌……都怪容霁太瘦了,腿上一点弹性都没有。 他也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眼神一下子很冷,一下子又很平静。 实在忍不住了,阿秋先试探着地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容霁的肩。 容霁忽然扭头看着她,墨黑的眸子里沉淀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你……你没事吧……”她试图解释,“我刚刚不是故意亲你的,谁叫你说、你说你不喜欢妖怪……”她身为妖怪,还是很在乎妖怪的名声的好不好。 而且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也许是因为无缘无故地吐多了,导致心情变得不太好,老是想发脾气……她也不想忤逆老大,就是控制不住,心里憋着一股火气,忽然就不受控制地发泄了出来。 阿秋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惹老大不爽快,她觉得有点内疚……好像忽然拍人家脸的是她,跳起来亲他的也是她,他今天还屈尊降贵地给她修毛毛呢,她这么就还气他呢。 阿秋在容霁的目光下低下头,默念法咒,又变成了猫儿落在容霁的怀里,翻过身来露出肚皮,试图补救:“老大对不起,你摸我一下好不好……” 容霁垂眸看着十分放肆的阿秋。 她以为她的可爱万能呢?摸不摸她是他的事儿,她还没这个资格用这个方式来道歉。 容霁忽然冷笑一声,拎起怀中的猫儿丢到了一边,拂袖而起。 阿秋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十分稳当地落在了地上,苦恼地望着少年清隽的背影。 完了……老大好像真的生气了。 *** 后来一段时间,容霁便不太理会阿秋了。 阿秋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挠墙挠门挠书挠衣裳,任她如何吵闹,少年都是走过来捏起她的后颈,把她从窗外丢出去,面无表情。 阿秋委屈极了,这人类小崽子委实不好哄,她吐完毛球,趁着夏荷还在给她收拾残局,又跑去找容霁身边的总管文谦。 文谦是容霁身边唯一一个知道她是妖的人,也正是自从知晓阿秋是妖之后,就不太待见阿秋,每天都想着怎么将这妖怪驱逐出去,如今见她过来找他求助,理也不想理她一下。 阿秋死缠烂打的功夫一流,在文谦身上乱蹭了一番,见撒娇无用,又开始拆他的家,每晚在他门口喵喵叫,吵得他不得入眠,文谦不胜其扰,终于问她到底想知道什么。 阿秋据实说了,仰着小脑袋乞求地望着文谦,希望他能给主意。 文谦听了来龙去脉,眸子微微一闪,暗暗思忖道:这妖怪,居然还敢亲殿下,不知道殿下最不喜女子接近吗?不过……这倒不失为一个让殿下厌弃她的机会。 文谦沉吟片刻,说道:“殿下如今虽年纪不大,却也到了娶妻的年纪,你毕竟只是只猫儿,殿下腻味你了,也是正常的。” 阿秋想了想,摇身一变,变成了温柔貌美的白衣少女,歪着脑袋问:“这样?” 文谦心底忍笑,又说:“天下女子,殿下见得多了,你单单如此,也引不起殿下注意。” 引起注意? 阿秋探手到身后,揪出身后的尾巴来,晃着蓬松的大尾问:“这样可好?” ——可真是一直傻猫。 文谦憋得辛苦,一本正经道:“光有尾巴又怎么够?你仔细想想,殿下除了喜欢摸你尾巴以外,还喜欢摸你哪儿?” 阿秋那小脑袋上又冒出了一对毛茸茸的小耳朵。 怕还是不够,她双手一抬,一对小手变成了软软的猫爪,小肉垫粉粉白白,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少女睁大无辜的眸子,好奇地问道:“那你说这样,他可还会继续恼我?” 她是不知,自己的这幅模样落在旁人眼里,是如何令人心痒痒,又妖媚又清纯,当真是个妖精变的,怕不是来祸国殃民了。 只可惜,殿下不近女色,再漂亮也没用。 而且这副模样,比起女色更为惹殿下恼火,毕竟她还掉毛。 文谦干咳一身,转身掩饰不自然的脸色,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你既然要取悦殿下,自然是要先躲起来,再给他一个惊喜。只是我毕竟是殿下的人,若是殿下知道这主意是我出的,或许只会适得其反。” 阿秋觉得今日肯定可以和老大和解,开心极了,看文谦如此为难,便拍着胸脯道:“你放心吧!我说话算话,绝对不会出卖你的!” ——这猫怎么这么好骗。 文谦心里暗道,面上笑得仍旧无比慈祥和蔼,阿秋临走时还和他挥手告别,心想文谦上回虽然捆了她,但他是个好人。 于是当晚,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卖了的阿秋,又跟平日一样,早早躲进了少年的被子里,企图在他一掀被子时给他一个惊喜。 当日全真道人回到别院,和容霁仔细说了阿秋的情况,全真道人乞求了很久,终于得见祖师爷显灵,并给下指示,说阿秋体内乃是灵物,不必担忧。对祖师爷的话奉为圭臬的全真道人当即回来禀报太子,说了阿秋的情况,但是为何会吐……还是支支吾吾了半天。 最可能的情况,还是怀孕了。 说完,全真道人还不断地瞟着容霁。 容霁:“……” 容霁觉得,他既然给阿秋带了法器,阿秋应该没胆子在外面和别的野猫厮混,万一被他看到,回来一准倒霉。不过也不排除她在认识他之前就有了身孕的可能,毕竟这小混蛋近日对他动手动脚,万一在外头和别的公猫也亲亲抱抱的…… 也不是不可能。 容霁越想越觉得煞有其事,心底甚至有了一丝说不清的怒意,刚刚回了寝殿打算问清楚,谁知道一掀开被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秋正趴在他的床上,一对耳朵不住地抖着,小爪子在床单上刨,晃着尾巴对他道:“老大老大,我给你摸,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容霁:“……” 3 2 1 …… (╯‵□′)╯︵┻━┻ 第36章 (一更) 容霁:“……” 掀被子的惊喜有点吓人,视觉冲击有点大, 哪怕是他, 此刻也得缓缓。 少年沉默地盯着床上的小浪猫,黑眸渐渐染上一层愠怒, 双手缓缓捏紧成拳,冷声道:“你在干什么?” 阿秋无辜地抬着小脑袋, 一对毛茸茸的灰耳朵还在扑簌着, 蓝眸波光潋滟,“老大,你来摸我呀。” “孤摸……”少年一时语塞, 险些被她带歪了, 转而又恼怒道:“孤无缘无故摸你做什么?” 阿秋理所当然道:“你不是一直都喜欢摸我吗?” 喜欢摸就摸呗,她都变成他最喜欢的样子了,就是等着他来揪揪她的尾巴, 揪揪她的耳朵。 少年额头青筋暴跳, 这是一个概念的么?她现在这人不人妖不妖的样子,还用这样的姿势趴着望着他, 他下得了手才怪?! 他又不是禽.兽! 不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容霁本来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幻想, 总觉得她应该不是在外头乱撩公猫的猫, 浪得总归有点限度,虽然亲他抱他,却也是出于单纯的心态, 但这样子…… 少年紧紧抿唇,面色骤冷,忽然快步上前,抬手要将阿秋从床上拽起来,谁知道她这个时候忽然摇了一下尾巴,他伸在半空中的手还没碰到她,手心里就多出了一条蓬松的大尾巴。 大尾巴十分灵活,在他手心里轻轻一拍,又溜了出去,又落在了他的掌心,好像在逗着他玩儿一样。 众所周知,猫尾巴和猫是两种生物,阿秋只是想摇尾巴,但是没想着要把尾巴摇到他手心里去,更不知道容霁这个时候会伸手,她发觉他握住了她的尾巴之后,还红着脸,一副“我就知道你口是心非”的样子,羞涩道:“你看,你这就开始摸了。” 容霁宛若烫手山芋一般放开她的尾巴,想退后几步,还没完全远离她,阿秋就死皮赖脸地缠了上来,伸手一把抱住少年的腰,一个劲儿地讨好道:“哎,你别走呀,老大,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你不要不理我,我真的随便你摸。” 容霁只觉太阳穴一突一突地疼,伸手抵着这家伙的脑门儿,不让她乱蹭,气极反笑:“你这小畜生,好大的面子,孤不想摸你,还非要摸不成?” 阿秋的头被他抵得直往后仰,透过手指的缝隙,她水汪汪的眸子凝视着他。 身后的大尾巴尚在欢乐地摇摆。 尾巴比她整个人还高,软乎乎的毛时不时扫到容霁的手指,像是挠了他一下。 容霁觉得自己的忍耐已是到了极限。 但触及这一双水眸,他又觉得:他和这只蠢猫置什么气?她犯傻,他也跟着犯傻么? 如此一想,却又莫名更生气了,一股无名火顺着烧上来,少年的眼神也微微泛冰。 阿秋看他半天不动,觉得她或许还能……再接再厉? 于是试探性地伸出一只手,那手被她变成了大一号的肉垫,毛茸茸的爪子蹭着少年的手指。 容霁触电一般地收回手,冷淡地拂开她抱着他的另一只手臂,转身又要出去。 阿秋:完了,不能让他出去。 她觉得今天要是不把他哄好,依着这位的脾气,还能再晾她几天,阿秋身为一只猫,是绝对受不了冷暴力的,今天这招用第二回 也没用了。所以现在如何都得把他哄好了。 唉,这人类小崽子真麻烦,阿秋也觉得很头大。 她想了想,忽然收起了尾巴、肉垫和耳朵,快步跑到容霁跟前,不让他出去,容霁往左,她就往左,容霁往右,她又往右,然后在少年彻底发作之前,小姑娘眸子转了转,从身后一掏,掏出一朵开得灿烂花儿来,递给他:“老大,送你一朵花!” 容霁冷笑一声,绕过她,拂袖出去,衣袖掠起了一阵冰凉的风,背影冷淡,头也不回。 阿秋:“……”她好难啊。 阿秋觉得这人吧,平日她不要他摸的时候,他把她摁得动弹不得,非要把她从头到尾撸一遍,把她好不容易舔顺的毛弄得乱七八糟,才肯满意地收手。现在她主动给他摸了,他又不愿意上手了,这死傲娇脾气古怪,实在不好哄,阿秋乖乖缩回床上,和从前一样等着容霁回来,抱着他睡觉觉,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谁知道,他这回真的厌烦了她,连寝殿都不回了,另辟了一处厢房,暂时用作卧房。 但是阿秋还是不放心,毕竟她的便宜表哥薄光济仔细嘱托过她,要她好生照顾容霁。因太子体弱,太子寝殿墙下挖有火道,添火的炭口设于殿外的廊檐之下,殿中常置熏香,使之暖融融如同夏季,才能让容霁常年不染风寒。 如今步入寒冬,别的寝殿远不及这里暖和,容霁不愿意回来歇着,万一又生病了怎么办? 上回病得那么吓人,阿秋可不想再经历一回。 阿秋只好到了晚上,化作猫形,悄悄潜入容霁所在的屋子,在黑暗里摸索着,慢慢靠近少年所在的床榻,悄悄摸了摸少年的手背,果然冰凉冰凉的。 这死傲娇又是何必呢。 她叹了一口气,跳上床,一团毛茸茸滚进了少年的怀里, 容霁半夜冷得身子僵硬,即便被子加了厚厚的几层,也不见丝毫回暖,少年静静地躺着,脸色冰凉如雪铸,觉得自己幼稚得和一只猫计较着芝麻蒜皮的小事儿,很没有必要,但是要他顺着她的意,他更觉得不可能。 于是少年蜷缩在冰冷的被子里,闭上眼不去感受周身的寒意,意识逐渐地沉入了朦胧的黑暗之中, 半睡半醒间,便感觉怀里钻进一团暖呼呼的东西。 宛若一团火焰,宛若寒冬里的炭火,瞬间从心口开始,朝四周蔓延,温暖了他的四肢百骸。 容霁睁开眼,一低头,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朦胧月光,可以看见小猫儿泛光的毛发。 阿秋盘成一团在他怀里,感觉到少年醒了,便抬头冲他轻轻“喵”了一声。 ——老大,你别生气啦。 容霁的脸色微微和暖了些许,很快又冷了下来,故作冷淡道:“你来做什么?孤欢迎你么?” 阿秋:她都这么没脸没皮死缠烂打了,他怎么还这样? 阿秋无法理解这个年纪的少年的敏感心理,她继续没脸没皮:“我怕老大冷,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少年的眸子在黑暗中明亮剔透,一对卷翘浓密的睫毛抖了抖,垂下了眼睑,面色看不出是喜是怒,但伸出了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阿秋的耳朵,勉强表示他现在心情又好了一点。 太难了,哄死傲娇真的是太难了。 阿秋觉得自己现在不是猫,而是一条摇着尾巴的狗,而且还得掌握好摇尾巴的幅度,否则讨好得用力过猛,他又会哪根筋不对了。 阿秋趁着他肯摸她了,再接再厉,凑到少年颈边轻轻舔了他一下,猫儿的舌头上有轻微的倒刺,但是舔起来一点儿也不疼,只是有轻微的痒。 她在他耳边悄悄道:“阿秋最喜欢老大。” 画龙点睛。 最后一句宛若一把钥匙,瞬间化解了容霁脸上冰冻三尺的冷意。 少年眸子颤了颤,摸着阿秋毛茸茸的脑袋,低声道:“你日后,莫要再举止如此轻浮……” 阿秋:??? 她轻浮吗? 容霁又说:“你对孤如此,孤尚且能忍你一二,但外头的野猫禁不起撩拨,你若一心求偶,孤也能想办法给你寻个品相性子都不错的猫儿,你以后须收敛些……” 阿秋一头雾水。 她撩谁了?哪来的公猫啊??? 容霁看她默不作声,当成是她心虚了,原本和暖的脸色又冷了下来,他刚才那一番话不过是诈她一诈,看来果真如此,她在外头有别的猫了。 若是玩一玩便也罢了,可怀孕不是小事,但是既然真的怀了,这一胎还是要生下来,孕育之苦尚且不说,以后他还得想办法处理一窝小猫,也不知猫妖生下来的猫,究竟是妖还普通的凡猫,若是妖怪,则又是一桩麻烦事儿。 真麻烦。 容霁越想脸色越冷,阿秋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不是吧……怎么又这副表情了,老大方才一瞬间到底经历了什么。 他这样忽上忽下的,真的很难搞啊。 阿秋总觉得他和她之前肯定有什么误会,她想了想,试图解释他口中的“乱撩”,刚张了张嘴,还没发出一个音来,就感觉胃里一股奇怪的酸水往上冲去,阿秋来不及下床,“哇”地一声,又吐了。 ……吐在容霁的身上。 她完了。 *** “唉……” “唉……” “我……”阿秋提了口气,又呼了出来,“唉……” 这是她今天叹的第几百口气,讨好失败的阿秋跟在文谦屁股后头,每隔几秒叹一口气,叹得文谦头都大了,文谦早知道她这么能缠人,就不整她玩了,现在甩又甩不掉这猫,碍于殿下的面子,还拿她没办法。 文谦忍不住道:“你此刻应该去找殿下,缠着我干什么?缠着我,殿下也不会主动陪你玩儿。” 阿秋幽幽道:“我昨日其实马上就哄好了的。” 文谦问:“然后呢?” 阿秋垂下小脑袋,沮丧道:“然后我吐了他一身。” 文谦登时就乐了。 是只狠猫,吐在有脾气的殿下身上,这哄得好才怪。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在写两个小学鸡。 而且各自还不在一个频道上面。 今天还有一更。 第37章 (二更) 阿秋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现在就是很后悔。” “我为什么法术一恢复,就一直吐呢。” “老大还说我举止不端。” “我明明什么都没干呀。” 小猫儿蜷在一边, 垂头丧气。 她现在吐多了, 也学乖了,不敢再舔毛了。甚至为了不吐出东西出来, 最近也不大爱吃心爱的鸡肉条,开始辟谷了, 可就算是这样, 她还是偶尔想吐。 文谦忙活完了事儿,便在院子里坐下,看着面前的猫, 仔细想了想, 问她:“你是一只妖,殿下是人,人的事儿, 不能用妖怪的方式来思考。” 阿秋抬头, 疑惑道:“比如呢?” 文谦尝试着举例子:“比如,你亲了殿下, 你觉得没什么事儿,可是殿下乃是一国太子,尚未纳妃, 即便是出于礼节, 也不适合与旁的女子亲近,更何况,谁又有资格这样强硬地亲殿下呢?即便是正妃, 也不得如此冒犯夫主,否则便是不够端庄矜持。” 阿秋觉得不对:“可我是老大的猫呀。” 文谦说:“你亲殿下的时候,也是猫的形态吗?你既然变成了人,就要遵守人的规矩。亲亲我我,那是夫妻之间方可做的事。” 阿秋红着脸说:“那……那我每晚还抱着老大睡呢!” 文谦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一下子哑口无言。 其实抱着睡,一开始也纯属无奈,毕竟阿秋是妖怪的事儿,得瞒着周围的人,所以一向不喜被人碰的容霁,暂且容忍了她睡在一边,后来又渐渐地,她开始得寸进尺,一步步拓宽他的底线,不知不觉地……就一发不可收拾。 文谦忽然想到了什么,问她道:“那你们每晚既然抱着睡,可有做那等事?” 阿秋没想到又遇到了同样的问题,之前全真道人也问过。 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问她?阿秋不解:“我喜欢挨着老大睡呀,为什么非要做别的,单纯地睡觉不好吗?” 文谦面色诡异,叹了一口气,说:“你吐得如此频繁,有没有想过,你可能是怀孕了?” 阿秋:“……” 她没听错吧? 怀孕?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 阿秋惊呆了,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又茫然地看着文谦,她什么都没做啊,和人类睡觉觉会导致怀孕吗? 她忽然想起来容霁昨晚说的话—— “外头的野猫禁不起撩拨,你若一心求偶,孤也能想办法给你寻个品相性子都不错的猫儿,你以后须收敛些……” 老大该不会以为,她在外面和别的猫双修过了,所以才会有孕吧? 这怎么可能! 除了老大,她才不会和别人那么亲近,也不对……老大养育她五百年,她也不会和老大这样,那更别提和别人这样了! 所以她肯定不会是怀孕啊! 说不定是肠胃不好呢? 阿秋觉得这个事,不能拖,得立刻马上,去找老大解释清楚。 她站起身来,甩了甩浑身上下的毛,想了一下措辞,待会儿见到老大的第一句话应该说什么。还没想好,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慢慢靠了过来,为什么说熟悉呢?因为妖对同类的气息非常敏感,阿秋最近迟钝了许多,但是靠得太近也能感受得到的。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团黑雾。 一股浓黑的雾气很快地朝阿秋袭来,妖气四溢,来势汹汹,所过之处风卷残云,阿秋瞬间被罩进了这团黑雾之中。 “妖……妖怪……”文谦在一边吓得瘫软在地,连喊救命都忘了。 阿秋其实很淡定,她好歹也是个千年大妖,对方是不是太看不起她了,大庭广众之下就要和她打架? 阿秋随便一挥手,面前的一团黑雾便消散了些许,然后很快又重新聚拢了来,将她包裹得更紧,像牛皮糖一样黏住了她。 阿秋感觉有一丝喘不过气来,感觉像是被妖抱住了一般——对方很显然不是要和她打架,而是要把她裹起来。 阿秋开始不住地打着这团黑雾,黑雾越打越浓,她耳边传来一声阴沉的嗤笑,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滑腻腻的东西,声音十分恶心:“别白费力气了,这可是专门对付你的法宝。” 阿秋:哟呵,专门对付她的? 她退隐妖界五百年,也没听说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大面子了啊。 阿秋开始认真了,屏息运功,还没来得及发力,就看到一道金光蓦地横劈过来,将她周围的黑雾劈得四分五裂,那道阴沉的声音变成了刺耳的尖叫——“怎么可能?!” 那一声尖叫宛若爪子挠过生铁,刮擦出刺耳的尖鸣,让听者毛骨悚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阿秋下意识抬爪捂住耳朵,感觉自己要聋了。 黑雾散开,露出文谦惊恐的脸。 让凡人看到大白天闹鬼的场景,阿秋刚想安慰他两句,就看到另一边,一道漆黑的影子又瞬间朝她闪了过来! 与此同时,周围隐蔽的三团黑雾又瞬间腾起,黑雾铺天盖地,挡住了天上的太阳。 阿秋:!!!不是吧,这么多?! 她原地懵了,也许是因为最近日子过得太好,就比平日里迟钝了许多,一直到那四只来历不明的妖逼近了她,她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运功。 然后还没出手,身子骤然一轻,阿秋被人抱了起来。 抱起她的那人抽剑唰唰唰三下,挥出三道刺目的金光,将对方打得后退数步,然后在文谦惊恐的注视之下,抱着阿秋撒腿就跑。 阿秋:“!” 那人抱着猫翻墙而逃,动作十分敏捷,很快就消失得没了影儿。 目睹全程的文谦:“……” 这一切都太快了,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满院子已恢复寂静,只是一地的残枝败叶,以及四分五裂的石桌,表示方才的一切并不是幻觉。 文谦踉踉跄跄地起身,还禁不住地腿软,一边往外跑一边干嚎出声:“殿下!殿下!有人抢猫了!” *** 阿秋被人抱在怀里,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她三番四次要挣扎,小爪子“啪啪啪”打了那人好几个耳光,四脚并用胡乱踢蹬。 文德道君一边腾云驾雾,一边不住地往后仰头,还不小心吃了一嘴毛,感觉真是糟透了。 这猫怎么这么犟?! 明明看着那么可爱。 文德道君下界之初,便去见了自己的徒孙全真,告诉他这只猫儿有仙缘的事儿,并让他不要管这事了,毕竟诸方神仙都开始抢猫,小徒孙争不过,还可有能被误伤。 但是,虽然斗争激烈,文德道君也没有觉得此次行动十分困难,毕竟只是一只千年的小猫儿,抱走了之后,告诉她成仙之后的诸多好处,她还不是得乖乖地当他的徒儿? 谁知道文德道君趴在别院的围墙上,一趴就趴了两个时辰。 就盯着那只极为漂亮的猫,看着她打滚撒娇摇尾巴,抢猫的心蠢蠢欲动,但是碍于那个凡人在一边,他不好直接现身抢猫,于是还打算再等等。 然后等着等着,不远处蹲了一只妖。 他故意隐蔽气息,低级的妖怪都感受不到的他的存在,文德道君也没放在心上。 然后,又来了一只妖。 过了一会儿…… 那边齐刷刷蹲了一排。 文德道君:“……” 对面的群妖什么品种的都有,什么修为的都有,手上还握着各种各样的法宝,大家蹲久了好像还有点儿起内讧,但是为了不闹得动静太大惊动那只猫,大家都勉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 文德道君:不是,这群妖来凑什么热闹? 他有点生气,还有点遗憾,出来的时候太匆忙,忘了带收妖幡了,要不然,就这一窝妖怪,够他炼化十天半个月的。 院子里,一人一猫喋喋不休,聊了半天,也不见那凡人走来。然后他一个神仙还没展开行动,对面一只大妖先按捺不住,冲向了阿秋。 紧接着,其他妖怪也纷纷出手! 文德道君坐不住了,心道你们算老几,二话不说也冲了出去,碍于那个凡人在场,他一出去抱了猫就跑,也不想和那群低级妖缠斗。 然后…… 文德道君一边腾云驾雾,一边被这猫爪爪轮流掌掴,打完巴掌踹胸口,扯衣裳,还咬人。 阿秋本来不觉得有什么,那些妖怪一起围攻她的时候,她也淡定地很。 但是把她抱走的这个人,浑身上下弥漫着一股浓烈而强大的气息,是令众妖畏惧的仙气。 阿秋第一反应是:难道又来一个要收妖的? 她当场就慌了,无论她怎么挣扎,把这人都扒得衣衫不整了,这人都抱着她不撒手,着实没有脱身的机会。 她想了想,一抬头,就看到了神仙飘扬着的胡须。 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 “哎哟——” “哎哟——” “哎哟!别别别!” 文德道君的胡子被阿秋一根一根地拔,每拔一根,他就惨叫一声,痛得差点从天上摔下去,只好揪着这只猫,脸上的表情十分扭曲,软硬兼施:“你别拔了,本仙留了两千年的胡子啊!乖乖猫儿,你住手好不好?哎哟……你信不信我收了你!” 阿秋舔舔爪子:“你放开我,我要回去找我的老大。” 文德道君:“那不成……哎哟!” 阿秋又扯下一根胡子。 作者有话要说:  不珍惜猫的后果就是,猫被人抢了。 第38章 文德道君没想到这猫这么可爱,脾气却这么凶, 他忍着疼才勉强没有从天上掉下去, 眼看一向被自己视为命根子的白须要被拔干净了,他飞得越来越快, 恨不得快点到达目的地,将这猫从身上扔下去。 阿秋忽然抬爪抓住文德道君的衣裳, 一低头。 “呕——” 文德道君大惊失色, 这要是吐他身上了,那还得了?他也顾不得其他,连忙冲下云端, 停留在一个小树林里, 将阿秋放下来,手上拂尘一扫,便隔空出现了一个法阵, 将阿秋团团罩住, 以不让她逃跑。 法阵里的阿秋立刻变成了一身鹅黄的小姑娘,小姑娘跪坐在地上, 小脸涨得通红,双手撑地,低头不住地干呕。 “呕——” “呕——” 她呕得撕心裂肺, 因为今日未曾进食, 倒也什么都没吐出来。 文德道君索性在一边静静等候,等她缓过劲来,再重新带着她赶路, 谁知又走了没多远,阿秋又要干呕,来来回回许多次,这一吐就吐了很久,吐到后来虚弱无力,阿秋也没力气拔他胡子了。 恹哒哒的小猫儿乖巧起来,也让人心生怜惜,全然忘了之前她之前的张牙舞爪。 文德道君开始觉得不忍心,暗暗思忖着,要不干脆停下来半日,让她好好歇息一下? 正在迟疑间,一个白衣男子忽然从天上飞了下来,静静地站在了文德道君身边,来者负手而立,神态冷漠,刚一来就看到文德道君稀疏的胡子,不由得皱眉道:“道君的胡子怎么了?” 文德道君摸了摸自己所剩无几的胡子,满脸痛惜:“……一言难尽,不提也罢。” 这是个悲伤的故事。 男子眸色微微一沉,转目看向了阿秋,阿秋刚刚干呕完,此刻已抬起了头,一双眸子因为吐的次数太多而有些红红的,噙着晶莹的泪,映着眼神甚为清澈柔软。 男子慢慢走到阿秋的跟前,蹲下身子和她对视,沉声道:“本仙名唤扶越。” 阿秋望着眼前十分俊俏、但是气质冷冰冰的男子,莫名觉得他身上自带压迫的气场,比文德道君还要吓人一些。 扶越是个天赋异禀的神仙,他本也是妖,但修炼的时间不长,便成功飞升成仙,一飞升就被收入云虚子门下,短短三百年,法术又进展得突飞猛进,加之外表甚为好看,如今在天上也有几分好的名声,不少女神仙还钦慕于他。 只是此人的性子,乃是出了名的冰冷死板,除妖的时候,所到之处众妖闻风丧胆,做神仙还时长不给同僚面子,无论是谁,无论对方是男是女,好看还是丑陋,都不见他手下留情, 扶越此番下界,便是奉师父之命,特意来助文德道君收服猫妖。 他师父的意思,是扶越的本体也是猫,按理说猫和猫之间应该有点默契,而且扶越虽然性子冷酷了点,在打架上却甚为靠谱,也算是给文德道君增加点竞争力。 事实上……云虚子却想错了,扶越身为一只神仙猫,对那等低劣的猫妖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如今看见被困在法阵里的阿秋,也没把她多放在眼里。 阿秋紧张地瞅着面前年轻俊俏的男子,能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从她的脸上慢慢往下,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对付她。 然后,扶越冷冷一扯薄唇,忽然伸出了右手,一根玄铁铸就的棍子出现在了手心。 他慢慢起身,说道:“不管是什么妖,先暴打一顿,自然会服服帖帖。”说完,作势要对着阿秋打下来。 “哎哎哎……”文德道君没想到这人上来就要辣手摧花,连忙挡在了阿秋跟前,拉着扶越做和事佬和稀泥:“仙友且慢,我觉得这只妖打不得,我看她呕吐不止,极有可能是怀孕了,若当真有孕,那怀的定是妖王的孩子,万一打流产了,岂不是适得其反?” 扶越的铁棍顿在了半空中,他皱了皱眉,反问道:“你确定她心甘情愿拜你为师?” 文德道君尴尬地笑:“那什么,不是还得好好地劝一劝嘛……” 扶越冷淡道:“打一顿,就不用劝了。” “都说了她体内……” “我有分寸,不会流产。” 文德道君看见那闪着电光的铁棍,感觉头皮发麻,这等修为的妖怪,一棍子就能被拍个半死不活…… 他拉着扶越,不让他上前一步,焦急道:“她终究不曾害人,你我若是伤她,有悖天道,而且仙友啊,你师父云虚子的意思呢,是觉得她有仙缘,想让我渡她一番,将来渡成功了,大家也是同僚,你打她,这说不过去吧?” 这话于情于理都有了道理,扶越虽然古板无情,好歹听见“师父”二字,还会安分一点儿,便皱了皱眉,抬袖一挥,收回了手中的铁棍。 然后,又一挥袖,一根绳索从袖子里飞出,很快便将阿秋紧紧地捆了起来。 阿秋试图地挣扎了一下,动不了。 她有点欲哭无泪,面前俊俏的神仙小哥哥又重新蹲了下来,看着她的眼神好像是在看着一件东西,而不是一个活物。 阿秋心底一沉。 这回,她碰上硬茬了。 其实,阿秋从前跟在星玄身后时,也曾见到很多神仙,他们都很厉害,每个神仙都有无数种法宝,杀妖怪的手法也很残酷,毫不留情…… 但是那时的阿秋不怕神仙,因为一个星玄,足以抵得上成百上千的普通小仙,有老大保护她,她也从未受过半点委屈。 更不曾被捆在这里,任人鱼肉。 可,可老大已经转世了,现在已经没有人可有保护她了。 阿秋呼吸紧绷,手脚冰凉,和面前的扶越紧张对视着,扶越忽然拂袖,阿秋面前出现了一面巨大的镜子,上面正一幕幕地闪现着扶越从前虐杀妖怪的场景。 有被直接砍得粉碎的,有身首分离的,有融化成水,又直接被捏爆脑袋的…… 还有魂魄受烈火炙烤,最终化为一颗妖丹的…… 阿秋吓得一个哆嗦。 扶越讥嘲地看着这只明显开始害怕的妖,淡淡道:“这些死法,你可以选一种。” 男子侧脸冰冷,说得漫不经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好像是有点手痒痒要杀妖的意思。 阿秋呼吸一窒,脑子有点反应不过来。 选、选一个? 他真的要杀了她吗? 一边的文德道君不忍再看。 这位仙友,你这么吓人家真的好吗? 扶越素来是个无情的仙,他曾斩断过比阿秋还要貌美千万倍的狐妖,以辣手摧花在同行里闻名,本来就不是开玩笑的,就算是在开玩笑,他认真和你开玩笑的样子,也没几个妖受得了。 阿秋从未被人如此凶过,也从未被人如此恐吓过。 她这一瞬间,忽然很想念老大,想念将她护在身后的妖王,也想念面冷心热的人类小崽子,是谁都好,她想回家,想老大。 小姑娘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扶越勾起了一抹冷酷的笑,看她迟迟不选,又故作思索道:“要不,我先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然后剥了你的皮,用你的皮做一件衣裳,再把你的妖丹炼化,至于你剩下的那些骨头,我就拆了喂那些灵智尚未开化的狼,你说如何?” 阿秋脸色惨白,望着他不吭声,但抖得厉害的手指,暴露了她的惊恐。 这个神仙,为什么这么残忍? 她不要被砍脑袋,也不要被剥皮。 她闭上眼想一想,就觉得背脊发凉,活了一千年,她从未听说过如此可怕的死法。 扶越看这效果还不错,此妖已面临崩溃边缘,只需轻轻一推,她肯定会立刻崩溃,乖乖听话。 他正要继续再接再厉,目光忽然划过阿秋的颈间。 嗯? 这是一个法器? 扶越法术高强,不难感知到这里隐藏着一个看不见的法器,还是一个窥探用的法器,看来此妖背后还有什么人护着。 扶越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忽然拔出了长剑,在文德真君的阻挠声中,对着阿秋的颈子冷冷一挥。 阿秋瞳孔紧缩,在那把剑挥下来的最后一刻,终于吓得哭出了声来。 “呜……” 颈上的法器应声而断,剑气只刮断了几缕柔软的青丝。 *** 容霁亲自将整个别院的每个角落都找遍了。 随着时间逐渐推移,容霁的脸色越来越冰冷,那抹熟悉的影子迟迟没有出现。 文谦被妖怪吓着了,还在语无伦次地说着胡话,也说不清到底是谁带走了阿秋。 容霁的心很快地烦躁了起来。 那股烦躁逐渐堆积,很快就成了一股积压在心头的戾气,少年的眼神瞬间变得阴沉至极,墨黑的眸子宛若要吞噬一切,让周围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 她到底去了哪? 千年的道行,妖怪之中少有对手,又能被谁掳走? 她近来孕吐体虚,若是谁对她不利,她又怎么打得过? 容霁简直不敢再想。 容霁忽然想起,他还放了法器在阿秋的脖子上,他还能看到她在做什么。 少年神色稍霁,静静吐纳片刻,闭上双眸,静静地感受着法器周围的一切。 ——他看到阿秋被人困在法阵里面,不住地干呕,她吐得很难受,眸子里都噙了泪水,对面站着个仙风道骨的老头,却丝毫不曾为她纾解痛苦。 ——他看见有一个年轻男子中途而来,恐吓她,威胁她,口口声声说要杀她。 他们自称神仙。 年轻男子说要砍了她的头,剥了她的皮。 然后他拔出了剑,挥向了阿秋。 画面戛然而止。 最后一瞬,容霁听到一声熟悉的呜咽。 她哭了。 容霁睁开眼,身子晃了晃,那一声呜咽好像一把剑,狠狠扎入了心脏。 少年的眸子里瞬间涌入巨大的惶恐,双眸瞬间发红,暴戾地想要杀人,双手捏得咯吱作响,甚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失控。 少年紧咬牙关,沉声下令道:“传孤的命令,即刻抓全真道人过来见孤,不,这周围所有方圆百里修道之人,全都给孤抓来!” 青竹从未见过殿下如此冰冷极端的神情,惊道:“殿下!您先冷静” 抓所有修道之人,动静不可谓不小,若是因此得罪了仙人,岂不是闯下大祸? 容霁侧眸,墨黑双眸阴鸷如刀,冷冷刮向青竹。 青竹登时惊出了一声冷汗。 殿下此刻的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生气,扶越药丸。 不会虐女主,这神仙也就一开始凶了一点,后面等着看他真香。 第39章 (一更) 无人的小树林里,扶越持剑冷冷而立, 居高临下地睥着地上跪坐着抹眼泪的小姑娘。 阿秋一开始还能忍住, 如今那一剑挥下,脑子里最后一根弦彻底崩断了, 她被他吓哭了,越哭越觉得委屈, 咬着唇抽抽搭搭, 一双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噙着眼泪望着凶巴巴的扶越。 扶越耐心有限,又冷声喝道:“不许哭!” 阿秋吓得身子一抖, 打了个哭嗝, 战战兢兢地望着他,甚至有点忘了哭。 呜…… 这神仙也太可怕了。 文德道君在一边看得不住地揉着眉心,这小妖怪哭起来也着实令仙头疼, 他和扶越两个男人, 也不会哄这样一吓就哭的小姑娘,想了想, 他上前劝道:“算了吧,仙友,这猫妖毕竟年纪还小, 小猫儿又这样可爱, 有话还是好好说,何必这样吓她。” 扶越冷淡道:“我也是猫,我才飞升三百年。” 文德道君:“……”居然有点无言以对。 可这能一样吗?人家变成人形, 从头到尾都写着“可爱”二字,又可爱又讨喜,瞧着也十分无害,根本看不出是只修炼千年的妖。 扶越……他和“可爱”二字有半点关系吗?若不是早就知道他原型也是猫,寻常人估计会以为他是什么洪水猛兽变的吧? 还对同类这么凶残…… 文德道君总觉得自己是个逼小姑娘就范的大坏人。 但其实他一开始,不是这样打算的。 阿秋坐在地上,捂着脸抽抽搭搭地哭,一边哭,一边透过指缝悄悄观察面前的两人,绳子捆得她动弹不得,她现在任人鱼肉,别的奢求不了了,只希望自己能暂时保住性命。 她想了想,放下手,仰头望着扶越,带着哭腔道:“仙长,仙长不要杀我,我一定乖乖的……” 扶越抱剑看着她,终于满意了一点,依旧僵着一张冰山脸,冷漠地问道:“可愿意拜文德道君为师?” 阿秋忙不迭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不怕青山在,不怕没材烧。 扶越更满意了,又慢慢俯身,和她对视着,慢慢问道:“可愿乖乖跟着道君修炼,早日渡劫成仙?” 阿秋:“……”成仙? 她其实不太想成仙,以前努力是修炼是为了找到老大,现在既然找到老大了,那她还努力干什么? 更何况,老大前世并不喜欢神仙,她也不是很喜欢那些凶巴巴的神仙,若是她真的渡劫飞升了,那她岂不是要孤零零地和那些神仙为伍了? 阿秋想想就害怕极了。 她迟疑了片刻,很清晰地看到扶越的眼神都逐渐冷了下来,在他发作之前,又十分识相地点头:“我愿意我愿意。” 先妥协,以后再想办法脱身吧。阿秋这样安慰自己。 她鼓起勇气,悄悄地抬头看了一眼扶越,他这才缓和了脸色,掐指捏了个法诀,便收走了她身上的绳索和法阵,转头对文德道君道:“为了以防夜长梦多,被其他人趁虚而入,道君不若现在便和她立下契约,滴血成契的那种,这样她便逃不掉了。” 阿秋:不是吧,她都说答应了,居然还这么谨慎? 阿秋欲哭无泪,只好乖乖从地上爬起来,在扶越极为具有压迫感的视线之下慢吞吞地伸出右手,扶越结出法阵,拿佩剑在阿秋的手指上轻轻一划,阿秋吃痛地闭紧眼睛,扶越看见她这么胆小,微微皱紧了眉头。 这妖,怎么这么娇滴滴的,委实给全天下的猫族丢脸。 扶越不知道,阿秋打从有了灵识,便一直被星玄保护地极好,寻常妖怪需要历练的挫折,她是半点都没遇上过,后来即便独自生活了,也是乖乖地躲起来修炼,几乎不和其他妖打交道,也不曾受过什么大委屈,连流血都是头一遭。 阿秋手指上溢出血珠,文德道君上前,正要催动法术,忽然感觉余光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一声尖啸伴随着一股阴冷的风,猛地朝这边刮来! 文德道君忽然拂袖,袖底掠出一道金光,与那股无形的风碰地撞到一起,好像是两个透明的瓷器撞到一起,发出四分五裂的清脆声响。 继而四面八方都传来不同的尖啸,像是无处不在,树林里阴风迭起,利风咻地刮过文德道君身边,地上落叶瞬间卷起,叶叶似刀,草木唰唰作响。 无数的大树开始左右摇摆,巨大的影子宛若张牙舞爪的巨兽,瞬间将最中间的一妖二仙笼罩其中。 阿秋呼吸一窒。 这又是谁啊啊啊?! 她实在想不通,为何今日一天之内,老是接二连三地出现这样的事情,她好像没得罪谁啊?! 阿秋静观其变,悄悄地往文德道君身边退了一步,这周围都弥漫着浓烈的妖气,不像是一只大妖,而像是无数数不清的小妖将他们团团包围住。 人海战术。 这比一只大妖还可怕。 阿秋认怂,她也不是骁勇善战之辈,而且吐久了又哭到脱力,也实在没精力再打一架。 扶越仔细感受了一下对方的气息,冷笑道:“一群小妖,不自量力。” 这位大佬习惯了打架收妖,文德道君也没太放在心上,就是觉得有点可惜——又是这么多黑气四溢的妖怪,要是他带了收妖幡的话,今天估计赚大发了。 文德道君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终于端正了态度,和扶越开始对付起这周围的妖怪,一开始这些妖怪只是虚张声势,看似来势汹汹,实际上并不敢正面和神仙打架,扶越手中的宝剑所到之处都将妖怪砍成了两半儿,气势生猛,所向披靡,那些妖怪都不敢近他的身,但渐渐地,对付这么多妖怪,扶越也有点体力不支,而且这些妖怪越到后面,皮越来越厚,修为也越来越深,就算是神仙,打着打着也有点烦。 就像是人类拍苍蝇,一开始一只两只没什么,后来一窝苍蝇朝着你嗡嗡嗡叫个不停,你不打它们就咬你,你打又打不完,打多了甚至还有点头晕,是个人都会受不了。 文德道君渐渐感觉体力不支,扶越的攻势一如既往地猛,但杀妖的手法越来越暴力,很显然也有点不耐烦了。 相反阿秋还傻愣愣地站在一边,看见神妖混战,大家打得都很投入,好像没一个人搭理她,她一开始还以为又是针对她来的,看来和她无关? 反正她也不需要打架,阿秋干脆在一边观战,看着看着,就开始思考自己要不要趁乱逃跑。 要是跑了被抓回来,扶越可能会揍她,如果不跑的话,好像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阿秋是一只怂猫,她还没决定好呢,就看见一团黑气猛地掠到了她身边,一道低沉嘶哑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 “妖王殿下,请随小的们快快撤退!” 阿秋:??? 你们认错妖了吧。 阿秋认真地回答道:“我不是妖王,我的老大是妖王,但是他已经不在五百年了,你们是不是又选举了什么新的妖王,还认错了?” 那团黑雾在阿秋面前漂浮着,听到她的声音,漂浮的动作显然一顿,又焦急道:“你就是,还请殿下不要磨蹭,快快随小的离去。” 阿秋也倔了,嘴硬道:“我都说了我不是!” “您真的是!” “我真不是!” 那团黑雾扭曲了一下,转移话题道:“此事小的稍后自会解释,还请您快随我离去!” 阿秋忽然开始怀疑,“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我又不认识你们。” 黑雾:“……” 没想到妖王殿下这么难缠,它觉得这样下去,那些拖延时间的小妖们坚持不了多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猛地上前抱住了阿秋,阿秋被这团黑气裹住,还想继续和它理论,谁知道它抱住了她撒腿就跑,跑得比兔子还快,随便阿秋在它身上踢打乱挠,甚至用法术揍它,它都不肯放松一下。 阿秋:总觉得自己被抓走的这一幕似曾相识。 她很快就被抱离了乱斗的小树林,被黑雾带着穿过了结界,来到了妖界的曼陀崖底,这里是很多小妖的聚集地,妖气四溢,阴暗潮湿,常年看不到明媚的阳光,但也因为如此,很多神仙追杀妖怪,也之外在外面止步,不会继续跟来。 阿秋很久很久以前来过这里一次,因为不喜欢这里太过于杂乱的气息,就看到了面前乌泱泱的小妖们,见她来了,全都俯首跪拜道:“小的拜见妖王!” 气势震天,声音排山倒海。 阿秋:“……” 她很想说一句,你们真的认错了。 *** 扶越和一群小妖们缠斗许久,终于彻彻底底地没了耐心,拿出了自己不轻易动用的法器镇妖塔。 只见金光四射,那宝塔飞在半空中,很快就变得宛若房子大小,将这里的所有小妖吸入其中,但这个法器是他下界前不久师父云虚子给的,扶越用的还不太熟练,用了很大的功夫才将塔变小。 再一转头,就看见方才站着阿秋的地方,空无一人。 扶越的眼神遽然变冷,冷笑了一声:“好样的,居然敢趁机逃跑。” 文德道君正要抚须,发现自己的胡子所剩无几了,悻悻地放下手来,担忧道:“就怕来者不善,若是冲着她体内的珠子来的,伤了猫妖,便适得其反了。” 文德道君闭上眼,用法术细细感受了一番,指着一个方向说:“往这里去了,我们还是要快快跟上才行。” 扶越正要追上去,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皱了皱眉,一拂袖,面前赫然出现了一个小仙童的虚影。这小仙童名唤白恒,正是云虚子身边的侍从,如今紧急联系扶越,也不知是因为何事。 扶越沉声问道:“可是师父找我有什么吩咐?” 白恒焦急道:“不是!比这事儿还要严重!你们抓了那只猫妖,如今妖王转世,人间的太子正大肆捉拿修道之人,文德道君的徒弟徒孙们可全都性命堪忧,除此之外,很多仙友在凡间的门生都性命堪忧!解铃还须系铃人,你们快去想办法,实在不行就先把猫妖送回去,否则真死了这么多修道之人,后果不堪设想!” 扶越和文德道君同时沉默了。 白恒感觉气氛有点不对,问道:“怎么了?” 文德道君:“刚刚被群妖袭击,那猫妖丢了,我们正在想办法找……” 白恒:“……” 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要过年啦,这几天忙着到处跑,所以更新就很不稳定……感谢在2020-01-19 16:10:43~2020-01-21 20:1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棉花糖糖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二更) 这下完了,丢了猫没法交代, 那转世妖王的手段, 大家也都清楚地很,换壳不换芯, 虽然没了妖气,但那股子狠劲儿可是半点没变, 白恒绝对不怀疑, 那人间的小太子真的做得出来杀修道之人的事情。 为了阻止这位太子,白恒甚至用法术弄晕了小太子的兄弟楚王,强行托梦给人家, 要他随时关注了太子的动向, 如果太子草菅人命,便是个不错的弹劾时机。 白恒的手段很是聪明,但是他低估了容霁在凡间的威信, 怕他的不仅仅是神仙, 那些凡人也畏惧他,上回宫宴上闹腾的事情还没缓过劲来, 他们现在还不想继续折腾。 楚王偃旗息鼓了好几日,无论白恒怎么费尽心机地给他托梦,他都决定听他母妃薛贵妃的, 暂时在皇帝跟前扮演一个乖巧的好儿子, 绝对不搞事情。 白恒实在没有办法,才开始紧急联系扶越,谁知道向来靠谱的扶越居然把猫弄丢了。 三位神仙一齐陷入沉默。 扶越率先抽出了剑, 冷冷道:“我这就去把那人间的小太子抓来,只要抓了他,他便不敢再动修道之人。” “万万不可!” 文德道君开始头疼,实在不明白扶越做事为什么老是打打杀杀的,他耐心和他讲道理:“太子乃是天命之人,身上自带龙气,你若是抓了他,极有可能对你自己有害,更何况他是妖王转世,身份特殊,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你将如何解决?”而且他的小徒孙们还在太子手上,万一不小心送了命,他数百年来在凡间传承的道法岂不是后继无人了? 扶越皱眉,不解道:“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文德道君思忖道:“不若我去见太子,与之解释前因后果,若好生交代渡化猫妖成仙之事,兴许太子便不会再计较此事,至于仙友……仙友法术高强,还是继续去追妖吧。” 扶越思考了一下,觉得可行,他不擅长谈判,只擅长打架,当即二话不说,直接冲了回去。 文德道君广袖一挥,腾云驾雾地来到了太子居住的别院外。 里面戒备森严,侍卫将整个别院围得如同铁桶一般,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息,文德道君隐身翩然飘入院中,一路搜寻,这才看到了后山的暗牢,里面关着不少的修道之人。 没想到这太子居然在别院修了私牢,文德道君十分震惊,但是一想也觉得合理,凡人嘛,争权夺利的那点事儿想想就知道,小太子毕竟是妖王转世,没这点本事,怎么可能是真龙命格? 文德道君思索着,正要转身去找小太子,没想到一转身,就呆住了。 少年一身玄衣,垂袖静立地站在私牢的门口,漆黑的长发被金冠高高束起,容颜逆光,脸色很白,唇色很红,乍然一眼,便有一种惊心的视觉冲击。 少年乌黑的眸子宛若化不开的墨,正冷冷地注视着忽然降临的文德道君,神态并不友好。 文德道君从前见过大杀四方的妖王星玄,后来在云虚子的镜像里看见容霁时,就有一股很熟悉的感觉,但那时的他并不害怕。 然而,此刻真正地面对面了,文德道君清晰地捕捉到少年眼睛里的杀意,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一股后怕。 好像眼前的少年并不是人,而是冷冰冰的恶鬼,唇红齿白,极致地艳,又极致地冷。 容霁的眼角眉梢都带着彻骨的冷意,短短一日之间,他没有看到阿秋,整个人已濒临在暴走边缘。 他很冷静,并没有失控,他冷静地吩咐着自己的侍卫去抓人,将他们关在地牢里,用他们的命逼着他们在地牢外设下法阵,只要有神仙前来,便有风吹草动。 他甚至冷静地守株待兔,看着那些修道之人战战兢兢,对他求饶。 容霁不信神仙,在他眼里,神仙也不过是三界众生中的一员,也会受伤,也会死,也有害怕的东西。 所以他等着。 等着等着,便等到了一个自投罗网的神仙。 容霁冷然拂袖,周围的侍卫蓦地涌出,将手中冰冷的□□对准了那些无辜的道士,文德道君看得眼皮子一跳,连忙道:“且慢且慢!” 少年一步步上前,靴底踩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步一步,仿佛踩在人的心尖之上,私牢两边猩红的烛火不住地跳跃,他的脸颊是极致的暖色,越发衬得眼神阴鸷。 容霁在两步之远停下,眸子淡淡的:“为何要停?” 文德道君抹着汗,快步上前,以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焦急道:“此事说来话长,本仙确实是之前不曾向殿下打声招呼,也确实是我们带走了猫,可我们实在没有恶意。” 容霁冷笑了一声,缓缓重复道:“没、有、恶、意?” 把人都抢走了,还没有恶意?那怎样才叫有恶意? 文德道君也知道,自己现在不占理儿,怎么解释都是白费,他思索了一下,说道:“之前就算我们不抓她,也会其他妖怪和神仙来抓,她已经被彻底盯上了,我本是看她颇有仙缘,想收她为徒,谁知方才本来一切顺利,后来又来了一群妖怪将她劫走,我还有一个仙友,如今已经追去了,还请殿下放心,一旦追回猫妖,我们定将她拱手还给殿下!” 容霁冷冷一笑,“既然弄丢了阿秋,便是你们办事不力。” 少年说着,缓缓走了几步,修长的手指微微托着下巴,古怪一笑:“那孤不若先杀一批人,等到你将她还给孤,孤再放另一批人。”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文德道君大惊,连忙道:“还请殿下多等待一些时日,找到猫儿并不难,难的是要从那些妖手里将她抢回来,我那仙友原身正是猫,猫对同类的气息天生敏感,想要找回猫妖并不难,还请殿下稍安勿躁!” 容霁忽然蹙眉,“原身是猫……你那仙友,是男是女?” 文德道君不知道这话题为何跳得这么快,一头雾水道:“是男的,怎么了?” 容霁:“……” 他忽然想到,阿秋肚子里还怀了个孩子。 会这么巧合吗?他平日里不曾见到别的公猫,偏偏那个神仙就是公猫,既然为仙,自然是阿秋厉害许多,阿秋平日里也算挑剔,来历不明的野猫自然瞧不上…… 那威风凛凛、法术高强的神仙公猫呢? 会不会便芳心暗许,与他一夜春宵,甚至还不小心怀了人家的崽? 容霁的脸色忽然又阴沉了几分。 *** 阿秋站在高处,身子被黑雾缠绕着,被迫接受者众妖膜拜。 她感觉很是头疼,“我都和你们说了多少遍了!我真的不是妖王,妖王另有其人。” 黑雾很是倔强:“不,你就是。” 阿秋叹息道:“讲道理,你见过我这么弱的妖王吗?我连方才的神仙都打不过。” 黑雾说:“妖王星玄的气息,我们所有妖都不会感觉错的,那股强大纯净的妖气就在您的体内,您就是我们的妖王。” 自打五百年前妖王星玄忽然消失在天地间,他们妖界已经空虚了整整五百年。修为高的妖所剩无几,修为低的小妖失去了妖王的庇护,陆续被神仙和道士斩杀,昔日里辉煌一时的妖界又开始苟延残喘,众妖胆战心惊地过了这五百年,原以为再也没有出头之日。 可他们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而熟悉的妖气,铺天盖地,蔓延千里,令众妖闻风而动。 是消失的妖王星玄的气息。 这个气息,绝对错不了,容颜可以变,皮囊可以变,但是气息却不会改变。众妖向来靠着气息互相辨认彼此,绝对不会弄错他们的王。 虽然折腾了半天,面前只是只小猫妖,还是昔日妖王身边的那只,而且看起来很是弱不禁风,但谁叫那气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不管什么原因,他们就认定是她了。 双发各执一词,阿秋和这团黑雾实在说不清了,干脆也放弃解释,算了,他们要跪就跪吧。 既然都拜她为妖王了,那么她要逃的话应该也不是很难,总不至于说限制妖王的自由吧? 但阿秋发现,他们将她拜完之后,将她迎入了最深处最安全的洞窟之中,然后在门口设置了结界,不让她到处走动,显然就是要软禁她的意思。 阿秋质问黑雾:“……你给我解释清楚,让我当了妖王,还要囚禁我?” 黑雾:“妖王您不知道,如今妖界早就分裂成了几方势力,我们一心拥护您,可其他五百年前追随您的大妖早就自立门户,也在四处想办法将您抓走,为了您体内的妖丹……” 黑雾话还没说完,忽然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连忙噤声,默默在心里期待阿秋耳聋或者痴呆,没有听到他刚才的话。 阿秋听得清清楚楚,抬眼怀疑道:“妖丹?什么妖丹?” 黑雾:“我忽然想起来还有事情没做,先失陪……”还没说完,阿秋忽然变成了原型,灵巧地腾空而起,一爪子将这团黑雾拍在了地上,磨着牙威胁道:“给我说清楚,到底是什么妖丹?!” 黑雾被她拍得四分五裂,又缓缓聚拢了来,疼得倒抽冷气,没有办法,只好乖乖地说出了真相—— “您体内有妖王的妖丹,也正是如此,才会引起所有妖和仙想方设法地抓您,谁能吞噬炼化妖王的妖丹,谁就能法术大涨,变得和昔日的妖王一样厉害,而神仙们……我猜应该是怕您用这妖丹复活妖王,所以想抓到您斩草除根。” 阿秋记得文德道君明明是想收她为徒来着,并不是要杀她,但她没有告诉黑雾,继续听着他说。 黑雾说:“当然,我们的目的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并不是为了吞噬您体内的妖丹,我们只想尽快找到妖王的转世,只要您能将妖丹给他,我们的妖王就能重新归来了,从今以后,妖界又将迎来昔日的辉煌。”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不知道女主没怀孕,不知道那位公猫仙友就是他看到的要劈阿秋的扶越,更不知道什么妖王星玄。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了。 至于阿秋怀崽崽,也很快就能写到了。 PS:主打还是一对一的小甜文,剧情不是很多,也就这几章走走剧情。 最后,最近闹肺炎沸沸扬扬的,大家注意好戴口罩,多喝水勤洗手,照顾好自己~《 》 40-50 第41章 “我要喝水!” “这个垫子有点硬,我要再软一点的。” “我又饿了, 我想吃鸡肉条。”阿秋说着, 嫌弃地看着面前一身花里胡哨羽毛的妖怪,“我要吃鸡肉, 我不要雉鸡妖,又不能吃, 长得也不好看。” “……”黑雾很是无语, 在阿秋身边飘来飘去,头疼道:“这里的都是妖,普通的鸡我上哪给你找?你好歹给我消停一点, 等我们对付完外头的神仙, 我就去给你捉鸡。” “我现在就饿了!”阿秋很是不高兴,化成原型,在软软的狮子身上打滚, 小猫儿一边滚一边掉毛, 白色的长毛落了狮妖满身,狮子抬头看着身上可爱的妖王, 怜爱地舔了舔她的脑袋,替她打理毛发。 阿秋要求软垫,妖族哪来人类那种软乎乎的床?妖怪们也没睡过容霁别院里的床, 不知道有多软, 用法术变的阿秋都不满意,后来索性让狮妖化成原型给阿秋当床,阿秋才勉强消停了一会儿。 阿秋整只猫都窝在狮子的怀里, 一边眯着眼,很是舒服地享受着被舔毛的感觉,一边觉得消停的时间差不多了,继续挑剔道:“你们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床,没有我的小玩具,阴暗潮湿,还有点臭臭的。” 黑雾:“……妖界不都这样吗?” 阿秋反驳:“才不是,老大身边什么都有,而且他闻起来是香的!” 黑雾:“……”那是星玄妖王法术高强,从前太宠她,把她给惯的。 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猫,身为妖,对妖界居然还没有清晰的认识。 黑雾其实心里有点酸,他是妖气汇聚而成的雾妖,成型全靠到处吸收妖气,修炼全靠自己瞎折腾,阿秋挑剔的那些他是半点感觉都没有,在他看来这里的环境已经很好了,也想象不出来比这里还要好个千万倍,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阿秋折腾久了,慢慢地开始在狮子身上舔毛,舔着舔着就开始犯困,终于等到她消停了,黑雾飘出洞口,还是安排众妖抗击敌方,那个叫扶越的仙居然真的冲破了结界,在妖界大开杀戒。 因为从前星玄的阴影深入人心,五百年来,神仙几乎不进妖界,只收在人间害人的妖怪,妖界百年没闯入外敌,现在这个扶越居然说闯就闯,黑雾还没见过这么横的,当即调动所有小妖,铺天盖地朝他袭击。 他单枪匹马,法术再高强,也禁不住这样的磨耗,神仙在妖界本来就容易受影响,他一个刚渡劫没多久的小仙,就算再能打也有个限度,黑雾都觉得他勇气可嘉。 站在高处,看着神仙的身影逐渐被众妖盖住,黑雾冷笑,又转身飘回了洞窟。 一回去,就看见周围的小妖慌里慌张,黑雾进去一看,那只小猫成趴在地上,吐得厉害,肚子吐空了就只能干呕,呕得泪眼汪汪。狮妖无措地蹲在一边,时不时安慰地蹭了蹭阿秋的小脑袋,狮子这么大的块头,这样一蹭,它觉得自己力道很轻,阿秋差点被它蹭得原地打几个滚儿。 想被老大抱起来撸毛。 被蹭得摔倒在地的阿秋想着老大,终于知道从前自己过得有多好了,她再也不嫌弃老大撸毛动作不温柔了,也不嫌弃老大的洁癖了,比起这黑不溜秋的洞窟,阿秋想老大想得望穿秋水。 她越想越委屈,干脆瘫在地上不起来了,过了一会儿,小嘴一张,“哇”的一声,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黑雾:“?”不是,没人欺负她啊,她到底在哭什么? 狮妖是只母狮子,最近刚刚下了一窝崽,可惜她的孩子们有孩子他爹在带,狮妖低头看着面前小巧的猫儿,仿佛看到了她的孩子,眼神越来越温柔,最后低头,用大舌头用力舔了舔阿秋的脸,想安慰她,让她别哭了。 阿秋之前只让她舔后脑来着,猝不及防被她糊了一脸的口水,呆滞地看着狮妖,半晌,哭得更大声了。 这还是猫过的日子吗! 阿秋:“呜哇哇哇……我要老大……我要老大……” 黑雾被她哭得满洞乱飞,在石壁上哐哐乱撞,他想捂住耳朵,可惜他身为雾妖,并没有耳朵。 这还是雾过的日子吗! 他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就不这么急着把她抓回来了! 阿秋好不容易哭累了,抱着狮妖抽抽搭搭地睡着了,整个留守洞窟的妖怪们终于有了喘息之机,修为在千年以上的大妖们聚在一起迅速讨论了一下对策,要是整天守着这小猫,估计还没等他们的星玄妖王归来,他们就先被她折腾死了。 他们讨论了怎样将阿秋体内的妖丹引出来,最终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对策,如果能找到星玄的转世,让星玄转世吞噬阿秋,说不定就回来了,但是他们又上哪去找转世,毕竟凡人那么多,没了妖的气息,妖王和普通的凡人也没区别。 他们在讨论着怎样取出妖丹,阿秋睡到半夜醒来,也在想怎样才能让老大重新变回从前的老大。 人类寿命有限,阿秋不想只陪他短短几十年,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想竭尽全力让他长命百岁,既然如此,只有将体内的妖丹还给他。 取妖丹,会不会伤及性命呢?他以凡人之躯,到底能不能成功吸收妖力呢?阿秋忽然想起那日,她用法术为他治病,为什么自己体内的法术全都被他吸走了,原来是因为她体内藏着契合他魂魄的灵力,既然他能吸收她体内的全部灵力,那吸收妖丹变回星玄,应该也不难吧? 阿秋翻了个身,舔了舔爪子,舔着舔着就停了。 老大现在在做什么呢。 她被抢走之后,他有没有想她呀。 *** 扶越杀妖杀着杀着,发现妖怪着实源源不断,这样杀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便先收手返回了天上,找师傅云虚子要了两个除妖的法器,又重新飞回了妖界。 刚一回去,便挥袖请出了收妖法宝乾坤剑,那剑乃是上古神器,周身涤荡着纯净的灵气,仅仅只是漂浮在空中,修为比较低的小妖便化成齑粉,其他妖怪见敌不过,纷纷逃跑。 扶越这一路便不再有阻碍,所过之处,妖气都被震开数米之远。 果然师父给的东西就是好用。 扶越浮在空中,纯白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眉目沉冷,用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个法诀,便能感受到妖气最浓的地方,想必厉害的妖怪都在那里,他正好去那里找猫妖,顺便将其他妖怪一锅端了。 随着扶越带着上古法器逐渐靠近,洞窟里的阿秋蓦地呕出了一口鲜血。 她变成人形,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小脸惨白。 这里的大妖里,修为最低的便是她,她能感觉到一股天然的压制罩了下来,那股力量天生凌驾于妖族之上,让她喘不过气来,甚至五脏六腑都翻搅着难受。 阿秋“哇”地一声,又吐了一大口鲜血。 其他大妖也脸色各异,都不同程度地感觉到了压迫,互相对视一眼,便化成了一道道光,朝外面飞快掠去。 外面打了起来。 阿秋能感觉到那一股铺天盖地的灵气,白色的光几乎照亮了整个妖界,那些妖即使联合起来打得过扶越,却也绝对不是上古神器的对手,阿秋踉踉跄跄往洞口走去,她知道扶越是在找她,如果她主动出去,或许能制止这一场杀戮。 还没走几步,狮妖就低下头,咬住了阿秋的衣领,不让她出去。阿秋对她说:“那个神仙不会杀我的,只要我出去,你们都不用死了。” 她其实并不是什么心软的猫,但是她也不希望看到,昔日老大统领的妖界变得四分五裂。 阿秋用全力砸开了洞窟的结界,飞到了天上,站在扶越的面前,淡淡道:“我在这里,你不要伤害他们了。” 扶越漠然注视着她,薄唇冷勾,“不跑了?” 黑雾眼睁睁看着阿秋自投罗网,目眦欲裂,嗓子撕裂般地尖叫:“不要——不要相信这些神仙!” 阿秋没有理会他,又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低头继续说道:“我不跑了,我随你走,求仙长放过他们。您要我拜师,我就拜,我绝对不反抗了。” 她放弃抵抗了。 扶越忽然逼近了阿秋,仔细地打量着她,一双眸子冷得让她打颤,阿秋知道,自己在这些神仙眼里宛若蝼蚁,他对付她,也不需要任何的理由。 阿秋体内的法术飞快流转,勉强支撑着自己浮在空中,漆黑的长发在空中飞扬,像是浮动的水藻。 ——她都自投罗网了,你倒是快点答应啊! 阿秋看着面前冷冰冰的扶越,急不可耐,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用完,又呕出一口血来,整个人往下飞快坠去,砸在一颗巨石上。 扶越脸色微变,收起了法器,飞快往下掠去,握住了阿秋无力垂落的手腕,眼看就要将她拽入怀里,冷不丁听到一声暴喝—— “放开她!”少年的嗓音阴沉至极,带着滔天的杀意,“再敢碰她一下,孤杀了你。” 作者有话要说:  扶越:呵,你杀我?就凭你? 容霁:是的,就凭我。 第42章 (一更) 容霁的眼底泛着极致的冷,像是冰封千里的雪, 衣袂无风自动, 便是站在那里,毫无灵气, 弱得不堪一击,通身弥漫的杀意, 也让扶越的动作硬生生地顿了顿。 妖气四溢, 激起他周围的玄金龙气,不容所有人忽视,那些受伤的妖纷纷看了过来, 看清容霁的脸之后, 纷纷呆滞住了。 这人类……这人类怎么和星玄妖王长得一模一样啊?! 扶越第一回 被人这般威胁,对方还是一个凡人,也是第一回从一个凡人身上看到这样极致的气场, 倒还真的停了手, 抱剑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容霁一番,勾起一抹轻嘲的笑来:“你一个凡人, 何必护着这妖物?还为了这等妖物,要杀我?” 容霁微微一笑,嗓音冷淡, 的确是没和他开玩笑:“孤确实要杀你。” 他目光下挪, 看到扶越身边奄奄一息的阿秋,在他的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受过这样重的伤, 他原本的那些理智冷静,在此刻通通化为乌有。 他心底浮现了一个念头,就是要杀了面前的神仙,他平日养阿秋何其仔细,不让她过得半分不适,胆敢欺负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几日前,他和文德道君在监牢外谈论如何救阿秋,文德道君只说派了仙友去救,但至今没有消息,虽说神仙和妖怪实力相差悬殊,但容霁只要想起救阿秋的也是只猫,便安心不下来,更何况在这里等消息,太过于被动。 他陷入沉思。 文德道君惴惴不安,面前的小太子虽然才十五六岁年纪,可明显手段绝非少年人具有的,他自从说了扶越是男的之后,也不知道这位小祖宗到底在想着什么,脸色时好时坏,最后他抬起了头,对文德道君说:“孤要去找她。” 文德道君:“……啊?” 容霁做了决定,就没有后悔的意思,拂袖出去,吩咐自己的侍卫青竹:“孤暂时离开几日,这几日封锁消息,不让任何人知道孤不在。”说着,他又转过头吩咐文德道君:“你是神仙,应该有本事再变一个孤出来,在这里掩人耳目,孤随你一起去找阿秋。” 文德道君大惊失色:“使不得使不得,妖怪擅吸人精气,况且妖气过浓的地方,对凡人影响不可谓不小。殿下一个凡人,此去恐怕凶多吉少,您身份特殊,万万去不得。” 他身上的妖气被龙气压着,本就是勉强的平衡,最近妖丹现世,他在人间还没什么,万一妖王魂魄出现在妖气弥漫的地方,不小心就变回了星玄怎么办?只要有一点可能性,文德道君就不敢冒这个险,只希望面前的少年能贪生怕死,听说有性命之忧便不敢去了。 谁知容霁沉默须臾,问道:“你不能保护孤么?” 文德道君:“也不是……”那难言之隐,该怎么和他说呢。 容霁只当他答应,“既然如此,孤换一身衣裳,便随你离去,等平安带回阿秋,这些人,孤自会放走。” 没有办法,文德道君便只能带着这个娇贵的小殿下一路追踪,千里迢迢来到了这里,刚到还没多久,就看到铺天盖地的肃杀之气,像是扶越在屠杀妖怪,然后……就看到了从空中跌落的阿秋。 再然后,容霁便骤然起了杀意。 文德道君看容霁和扶越之间剑拔弩张,连忙上前打圆场,“没事没事,自己人自己人,殿下,我这位仙友只是好战了些,但并不是想伤害阿秋……扶越仙友,这位是人间的太子殿下……” 无人理他,只有他一人在尴尬地笑。 容霁一步步上前,广袖拂动,很快便走到了阿秋身边,阿秋躺在巨石上,此刻才喘过气来,小脸上还糊着方才吓出来的泪,一见容霁过来了,她便哭着抱住了少年的腰,小手扯着他的衣袖,不住地哭叫。 叫得他头痛,又叫得他心跳慢了一拍,容霁迟疑着,动作僵硬地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慰。 阿秋没想到老大会亲自来救她,她以为他还在生她的气,并不会在乎她是死是活,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以凡人之躯,闯入这仙妖混战之中。 她感动地呜呜落泪,眼泪糊满了他的衣裳,哭得既高兴又委屈。 哭了一半,才想起老大有洁癖,阿秋的哭声蓦地卡住了,抬头小心翼翼地望着容霁的衣裳,上面被她糊了好大一片眼泪…… 看起来,有点脏。 她有点愧疚,慢慢放开了容霁,害怕他生气,便悄悄瑟缩了一下。 容霁垂目,将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此刻并没有计较这点小事,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淡淡道:“今日孤不计较。” 阿秋感动极了,又一把抱紧了容霁,将小脑袋扎入他的怀里,静如鹌鹑。 目睹这一切的众妖此刻终于回过神来,纷纷哗然,所有萎靡不振的小妖此刻精神大振,第一只回过神来的妖失声喊道:“这不是星玄妖王吗?为什么和星玄妖王长得一模一样?” “难道这就是妖王的转世?” “能被阿秋这样亲近,不是星玄妖王还能是谁?!” “我们的妖王难道要回来了?” 但容霁此时此刻还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众妖沸腾间,却也不敢轻举妄动,还在小心试探。 容霁看向扶越,说:“你将她吓哭,将她逼到这个地步,还让她受伤吐血,这笔账,怎么算?” 扶越冷冷一笑,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你能拿我怎么办” 容霁忽然掏出袖刀,冷光一闪,极为敏捷地朝扶越刺去,扶越动也未动,容霁举在半空中的手就不能前进分毫,扶越看着容霁冷漠的脸庞,嘲讽道:“凡人,就这么点本事?” 容霁暗暗咬牙,用了全力往前刺,周身的金色龙气飞速流转,衣袂和墨发无风自动,扶越周身的屏障居然硬生生地被他撕裂了一分,继而轰然粉碎,扶越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肩上一疼,容霁手中的刀狠狠扎入扶越的肩胛,鲜血很快就渗了出来。 扶越的脸色彻底变了。 这怎么可能! 他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匕首扎入皮肉的一瞬间,容霁身上金光大盛,隐约的龙气呼之欲出,金光流转在少年的眉眼间,瞳仁深处也泛着淡淡的金光。 扶越呼吸间,能感觉那普通的匕首刮擦着皮肉,他狠狠抬手一挥,容霁只觉一股强劲的力道朝自己打来,整个人便朝后飞去。 后背砸到了妖界的古树,少年闷哼一声,脸色瞬间青白,阿秋尖叫一声,身形一闪,便接住了下坠的容霁,把他胡乱地抱在怀里,紧张道:“老大,老大你要不要紧啊,你不要和他打,你只是个凡人,你打不过她的。” 她从来没见过他脸色这么差,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般砸下来,气急了就骂他:“你也太自不量力了!” 容霁虽然脸色很差,但表情并没有很难受,眼角眉梢还带着一丝轻蔑,好像受伤的不是他而是扶越一样。 他本人并不是很在乎这些疼痛,撑着树慢慢站了起来,朝扶越抬了抬下巴,“神仙?不过如此。” 一边的阿秋:“……”不过如此?他都这个脸色了! 求求你了!不要再激怒扶越了!你真的打不过啊! 但是阿秋怂,她不敢劝他,尤其是容霁现在一脸若无其事,又一步步走到了扶越的面前,面对着扶越铁青的脸色,他还有心情嘲讽:“你就这么点本事?” 扶越的脸色瞬间难看无比,不管文德道君怎样劝,他今日的战意是彻底被挑起来了。 平生头一次被如此挑衅,还是被一个凡人,既然这个凡人这么不识好歹,就休怪他下手无情了。 扶越忽然脚底腾空,在空中浮了起来,手心结印,无边的灵力铺散开来,青色的火焰瞬间席卷了在场的所有生灵,顷刻间众生哀嚎,巨大的收妖塔悬浮在上方,将所有小妖的魂魄都往上拉扯,场面十分混乱,众妖都在哭嚎着求饶。 那收妖塔不分对象,也将阿秋和容霁往上吸,但容霁身上的龙气抵抗着法气,并没有撼动他分毫。阿秋害怕地抱住容霁,他虽然表情看起来风淡云轻,但她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沉重,脖子上的青色血管清晰可见,明显忍受着巨大的痛楚,阿秋没想到五百年后第一次看到老大打架,他居然会伤成这样。 她更想哭了,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哭的场合。 阿秋忽然坚强了起来,她暗暗收拢灵力,她的身体并不排斥仙气和龙气,她趁着法器出现,周围各种灵气混杂,便趁机填充空虚的丹田,很快丹田便重新盈满。 阿秋狠狠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她将手心贴上容霁的背脊,宛若大坝开闸,洪水一泻千里,她体内所有的法术飞快地涌向给容霁,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 刹那间金光铺天盖地,冲破了妖界暗沉的天,将天地劈裂成两半,混杂着冲天的妖气,好像什么骤然解封。 一片金光之中,少年猝然回头,惊怒地望着做傻事的阿秋,冷冷道:“你在做什么?” 阿秋望着少年乌黑的眸子,哽咽着说:“你既然要打,受伤了怎么打?我在为你疗伤,你等一等,很快就好。” 第43章 (二更) 容霁看着阿秋,一时没有说话。漫天金光中, 少年的眸色潋滟, 瞳仁越来越黑,像是一团化不开的墨, 眼尾逐渐加长,微微上翘, 而随着体内的法术越来越充盈, 他头上的玉冠忽然崩裂,滚落在地。 被一丝不苟束起的青丝顷刻间散落,墨黑长发在身后浮动, 越来越长, 甚至要拖到脚下。 容霁其实并不觉得他很在乎阿秋,只是这么多年,他身边没有人陪, 唯有这小小的猫儿, 这般温暖,这般贴合心意, 让他肯还她一样的真心,回应她对他的信任。 他将她视作了自己的所有物,为她出头, 全凭少年意气, 但看着面前的阿秋,他忽然觉得很奇怪,混沌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为什么仅凭着一时意气, 他就能做到这个地步,挑衅神仙,因她而重伤?他并不是这样冲动的性子。 他的心底忽然有了一丝迷茫,将浓烈的杀意冲淡了些许,面前的小姑娘眸子哭得通红,透过金光望着他,扑闪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羽翼,上头还沾着晶莹的泪珠。 他其实不习惯看着她人形的样子,但是她此刻这委屈的样子,看着软软的,令他想起经常蜷缩在他怀里睡觉的猫儿,那只猫儿,摸起来热乎乎的,软软的,让他一摸就很难停手,偶尔她会把脑袋塞入他的掌心,让他捏得更舒服,全身心依赖着他的样子,也总是让他稍稍心软。 容霁咬牙道:“我感觉已经好了,你还不放开?!” 阿秋无辜地望着他,眸子湿漉漉的,坦诚道:“我放不开。” 上回也是这样,不到最后一丝灵力被他吸收殆尽,她是放不开他的。 阿秋此时此刻成了一个巨大的容器,将这天地灵气和他串联起来,将所有他能吸收的力量都传入他的身体,容霁试图中断,却丝毫推不开她。 只能被迫承受着,感觉好浑身的力量越来越充沛,到了最后,他甚至感觉一股混沌的嗜杀从心口腾起,想大开杀戒,想捏死所有人。 他忽然挥袖,身上的衣裳变成了纯净的黑,铺天盖地的妖力席卷天地,将所有金光全部吞噬殆尽,身子悬浮在空中,脚下是无尽的黑。 他的眼睛变得浓黑,像是一望不到底的深渊,强大的妖力冲破云霄,四面小妖闻风而动。 “是妖王!” “星玄妖王重现!天呐!” “拜见妖王殿下!” “……” 众妖嘶鸣,他们身上的妖气彻底向周围蔓延,化为了原型咆哮吼叫,原本暗中蛰伏的飞禽类的妖齐齐飞了出来,黑色的影子铺天盖地,像是涌动的黑色云海,纷纷化为原形,对容霁俯首称臣。 容霁其实听不太清楚他们的声音,他也不想理会那些小妖,他只是低头,看见地上的阿秋,便朝她走去。 一步一步,踏在虚空之中,很快就到了阿秋的面前。 阿秋的法术被中断,跌落在地,最终支撑不住,变成了奄奄一息的小猫儿,一对灰灰的耳朵耷拉着,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喵呜……”她在他的脚边蹭了蹭。 是老大回来了吗? 她凝望着他,感觉眼前的人既熟悉又陌生,像容霁,又像星玄,又谁也不像。 黑发黑衣,一如既往强大得遮天蔽日,永远都是这样的姿态。 这才是她心底想念着的星玄。 星玄将她抱起来,揣进了怀里,阿秋在他衣裳里面蹬了蹬小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乖乖挂着不动了。 星玄转过身来,掌心汇聚黑气,冷冷看向扶越,满目杀意。 扶越惊疑不定,从看到阿秋原型的那一刻,他就觉得事情超乎了他的控制,加之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状况,头一次失了底气。 一个凡人,究竟是怎么忽然变成妖王的? 扶越觉得匪夷所思,对方强大的妖气,让他能感觉到巨大的压迫感。 文德道君目瞪口呆,连忙喊道:“仙友!快撤吧,倘若妖王觉醒,你不可能打得过他的!”他现在两腿发软,要是星玄真的回来了,那可能又会是一场浩劫,那他和扶越岂不是成了罪人了? 扶越紧紧抿唇,眼神逐渐变得凝重,却还是不甘心。 他挥袖,召唤出师父所赠的乾坤剑,朝着星玄用全力一挥,星玄动也未动,那剑风便在他一米之外被化解,连他的头发丝都砍不断。 星玄冷淡开口,嗓音沉而凉,“你师父云虚子也不是本座对手,你又是何方小辈。” 他掌心汇聚了很久的黑色妖力蓦地拍了出去,扶越被打得跌落在地,蓦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撑在地上的手抖得厉害,连站起来都困难。 扶越又惊又怒,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星玄。 这显然不是方才那个十五六岁的精致少年,而是一个成熟的、强大的、充满肃杀之气的妖王。 扶越飞升才三百年,从前为妖时,也只是潜心修炼,从不出山。他听说了一年前妖王星玄的传说,得知众仙对他闻风丧胆,本是嗤之以鼻的,觉得不过是个厉害点的大妖罢了。 但此时此刻,面对面着,他才发觉自己太天真了。 星玄手指一动,扶越忽然不能动了,星玄从虚空中幻化了一把剑,对着怀里的阿秋轻轻一点,将她重新变成了人形,把剑递给她,淡淡道:“来,砍了他的头,扒了他皮,拆了他的骨头。” 阿秋:“……”这不是之前扶越恐吓她的说辞吗? 阿秋被迫抱着那把黑气缭绕的剑,扭头看看脸色苍白的扶越,又看向面前的老大,踌躇道:“我……我下不了手。” 这也太残忍了。 她不是嗜杀成性的妖,她从未杀过任何有灵识的生灵。 星玄低眸看着她,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想让我动手?”说着,他拿回了那把剑,慢慢走向扶越。 “不是啊!”阿秋真的害怕砍头的血腥场面,尤其扶越的原型也是猫,砍同类的脑袋她更受不了,她一把抱住星玄的腰,拼命解释:“不要砍头!那样太残忍了!” 星玄动作一顿,似乎不太能理解,“……残忍?” 这个语气,就好像是她在说“今天下雨了我们出去散步吧”一样匪夷所思。 阿秋忙不迭点头:“他是个坏人,我们是好人,我们和他不一样,不能用这样的方式报复他。” 星玄笑了一下,“我们是好人?” 他自诩不是好人,可见阿秋对自己的定位似乎有什么误解。 阿秋觉得和他解释这些有点困难,干脆拿出自己的必杀技——撒娇,她掏出身后毛茸茸的大尾巴,忽然抱紧容霁,用小脸在他身上蹭了蹭,晃着大尾巴,用软软脆脆的嗓音说:“老大,要不你把他打残吧,打残他,就没有人再敢欺负我了。扒皮拆骨头什么的听着就好累,我们不要为这个人花心思,我想让老大陪我玩儿。” 星玄真的思考了一下,摸了摸阿秋毛茸茸的脑袋,微笑道:“好。” 他向来纵容这只猫儿,但凡她提出的要求,只要不过分,他都能答应。 星玄重新汇聚法力,又砸了几个黑色的球在扶越身上,扶越呕出了不少血,浑身骨头尽碎,昏了过去,星玄又把他点醒,不让他这么轻易昏过去,慢慢走到他面前,睥睨着他,冷冷道:“若非阿秋求情,本座今日必让你魂飞魄散,你该感谢她。” 扶越看向他身后的阿秋,眼神复杂。阿秋对这位神仙还有点后怕,察觉到他的视线,连忙缩到老大身后,假装自己不存在。 扶越垂下了眼睛,意味不明地说:“是我不该伤她。” 阿秋没想到这位神仙大哥忏悔地这么快,又悄悄探出头瞄了他一眼,总觉得背后毛毛的。 容霁没有再理他,随便一挥袖,扶越和全真道人便一齐被他袖底的狂风卷出了妖界,对付他们易如反掌,星玄好像捏死了两只蚂蚁一样,还转过头问阿秋:“想让我陪你去哪玩?” 阿秋:她就随口一说,她也不知道啊。 她仔细想了想,说了一个从前她经常去的地方,容霁将她重新变成猫揣进怀里,很快就飞到了那里。 时隔五百年,这里一切如故,阿秋看到巨大瀑布倾泻而下,周围草木茂盛,阳光正好,好像想起了她很久很久以前,在草地上扑蝴蝶的时候。 阿秋从容霁身上跳下来,晃着尾巴在草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可惜现在是秋天,没有昔日陪她玩耍的蝴蝶,她在湖边踩着水捞了许久的鱼,好不容易逮到一个,那条鱼又从她嘴里滑了出去,鱼尾巴拍起的水花溅了她一身,阿秋不甘心地冲那条逃之夭夭的鱼“哈”了两下,又去捞下一条鱼。 她一个人玩得无比快乐,星玄垂袖伫立在树下,安静地看着她嬉戏。 当年他随手点化这只猫儿,权且排遣漫长的寂寞,他觉得活着是个很无聊的事情,诸天神佛,千万小妖,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所以才会将妖丹逼出体内,以一种玩世不恭的心态。 却没想到,阿秋会一直等着他,等了他足足五百年。 守着转世的他,努力地照顾着他,实际上,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还是一如既往地傻。 阿秋玩着玩着,许久没有感觉到身后的动静,她忽然觉得心底漏了一拍,好像忽然有什么事发生,猝然转身,却看见少年垂目站在树下,浓黑的眸子逐渐变得剔透如琉璃,身上的黑气也渐渐褪去,金光又再次显现。 阿秋呆呆地看着。 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有点想哭。 作者有话要说:  我觉得我在写甜文,但是好像看着……有点虐? 此外,妖丹还没回到体内,男主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变回妖王的。 第44章 少年静静地靠着身后的树,什么都没有想, 再抬头时, 就看见阿秋跑到了他的跟前,又是蹭他的腿, 又是咬他的衣裳,还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好像害怕着什么。 少年蹲下身子, 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 阿秋很是难过。 老大又要变回去了吗?她等了他五百年,只等到这短短的片刻, 她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和他说, 这五百年是所见所闻,她对他的想念…… 就这样再次分别,她不甘心。 她说:“老大, 你不要走好不好?” 少年微笑着叹息, “我如今只是藏在妖丹里的一丝浅浅的意识,阿秋, 我并没有回来。” 阿秋摇头,“不是这样的,你回来了, 你就是回来了, 我有办法让你不离开。”她这样说着,忽然变成了人,将手贴上他的身子, 豁出去了,咬着唇倔强道:“妖丹在我体内,我再输点法术给你,我把我体内的灵气全都给你,只要我每天都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了。” 他身上的妖气已快完全消失,容颜恢复了少年的精致秀丽,长发披在身后,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底的浓黑已经不见,阿秋甚至分不清他此刻是星玄还是容霁。 他握紧她的手腕,不让她胡闹,阿秋急得扯了哭腔,他凝视着她,身上的最后一丝黑气彻底消失,一切都恢复成了凡人的样子,阿秋怔怔看着,过了许久,才磕磕绊绊地喊道:“老、老大……” 面前这个人,还记得方才的事情么? 她来不及收拾方才的难过,勉强露了一丝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容霁静静地望着她的脸。 她眼眶里还有眼泪在打转,显然是很难过,甚至看着他的眼神里透着一丝尴尬,好像他并不是她相见的那个人。 他此刻后知后觉地恢复了意识,他其实记得方才自己做了什么,虽然没有彻底恢复星玄的记忆,他也明白了很多来龙去脉。 譬如,他是一只大妖的转世,阿秋是他前世的亲近之人,她在他身边,对他好,也是有原因的。 又譬如,她希望前世的他能回来,而不想看见现在的他。 容霁垂下眼帘,有些生气,有些说不上来的憋闷,却又不好对她发作,于是冷着一张脸,抬手用力地抹去她脸上的眼泪,冷淡道:“走吧,先回去再说。” 他往前走了几步,没有看她,谁知下一刻衣袖就被阿秋拽住了,手臂上贴上来阿秋软软的躯体,少年身子一僵,听见她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不想看见你,在我心里,你也很重要,前世是你,今生也是你,你只是忘了很多,变成了人类的躯体,但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都是我的老大。” 她很少说这样剖心的话,她本就迟钝,不善表达太深的感情,如今说了这么多,已算是难为她了。 阿秋说着,又抽泣起来,委屈到不行,又抱着容霁哭,眼泪糊了他满身。 容霁:“……” 他忽然扭过头,看着抱着她哭的小姑娘,她从抽泣渐渐变成大声地哭,像是要把这些天的委屈全都哭出来一样,容霁的眼神颇为复杂,最终也是没辙,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算了……随便她吧,他又何必和一只猫儿斤斤计较。 容霁等到她哭够了,勉为其难地把袖子借给她擦眼泪,等到她彻底安静下来,才带着她往外走,两人沿着湖边走了许久,都不见半点人烟,这里山清水秀,人迹罕至,时不时有小动物出没,什么梅花鹿、兔子、野狼……容霁终于渐渐发觉这其中的不对,皱眉道:“这似乎不是人间。” 阿秋点头,笑着说:“这里是外化之地。” 容霁:“……所以,走得回去吗?” 阿秋开始思考,最终迷茫地望着他,好像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小脸涨得通红,踌躇道:“我从前都是用法术飞回去的,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走得回去。” 容霁:“那你方才为什么一直不说?” 阿秋:“我我我、我没反应过来……” “……”容霁被她的迟钝气得都笑了,怎么会有这么蠢的猫? 阿秋还试图补救,又试探着运转体内的灵力,奈何她方才用力过猛,灵府里一片枯竭,现在是半点儿法术都用不出来,用手在空中挥了半天,指尖只蹿出一缕小小的烟,她抬起头,尴尬地朝容霁笑笑,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我现在用不了法术,带你出不去。” 容霁这才想起来,她之前受了伤,他赶过来之后,她呕出的大片大片的血不是一般地吓人,后来又竭尽全力为他疗伤,半点都没顾上自己,现在的人形估计都还是勉强变的。没想到她平日里看似胆怯弱小,实则也是这样的坚韧,这样想着,他干脆拉着她在一边坐下来,仔细查看她周身,还好,没有什么外伤。 阿秋被他拽着,一直懵逼,不知道他到底在看什么。 容霁检查完,又问她:“现在有没有不舒服?” 阿秋点了点头,想到什么,又把脑袋摇成拨浪鼓,一脸心虚地望着他。 容霁低声骂:“傻猫。”第一次忍不住,他低头用冰冷的下唇贴了贴阿秋的额头,动作是怜惜的,几乎不带任何思考和权衡。 阿秋呆呆地望着他,反应过来他亲了自己,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低下了头去。容霁瞧她这般羞涩的模样,还抬手捏着她红彤彤的耳廓,大笑道:“你害羞什么?本就是孤的猫儿,孤连摸都摸过了,还亲不得不成?” 阿秋捂着脸,躲开他捉弄的手指,他又戳她软乎乎的脸颊,她左右乱摆,不小心撞上了他的胸口,容霁的动作一顿,阿秋透过指缝悄悄瞧他,看他眼睛里不掺一丝杂质,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想的,是单纯地觉得她是猫,还是对她有一点点旁的意思呢? 若是有意思当如何?没有意思又当如何? 阿秋不想考虑这么复杂的事情,她也没时间考虑,因为下一刻,容霁又仔细地询问她此刻的感觉,他心思缜密,阿秋不懂照顾自己,他却是明白的。 等到阿秋说完自己的状况,容霁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天色,“罢了,现在这里留宿几日,等你恢复罢。” 阿秋觉得不可行:“我这回是被神仙伤的,比一般的伤难以恢复,我自是可以等上许久,可老大你是凡人,你不可能这么多日不吃不喝。” 容霁问:“这里的兽类可能捕食?” 阿秋垂头丧气,“这些都是灵物,我吃得,可老大你肉体凡胎,吃不得。” 这么说,便无解了。 容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落在了这化外之地,除了等死,似乎没有第二个可能性。 容霁也微微怔了一下,薄唇下意识地抿起,面色微微一冷。 他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成了拖累,连阿秋都比不上,如此弱小。 在人间,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太子,前呼后拥,金尊玉贵,可在阿秋的世界里,他什么都不是。 没有前世的强大,什么都没有,甚至要依仗着阿秋而活。 容霁这一瞬间忽然厌恶起自己来,一股深深的无力从心底涌起,但取而代之的又是深切的不甘心,她口口声声说,星玄是他,容霁是他,可怎么可能一样?一个无可匹敌,一个不堪一击,分明是云泥之别,她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他曾经自诩不凡,可现在才知道,生而为人,本身就是一种渺小。 容霁垂下眼,面色逐渐冷若寒霜,阿秋以为他在担心,连忙保证道:“你不要担心啦,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你的。大不了我再将灵力全部给你,然后你就变……” “不用。”容霁冷冷打断她,并不想领情。 阿秋噤了声,一时无言地望着他,小声道:“可没有别的办法了呀……” 容霁忽然抬眼,冷冷瞪了她一眼,瞪完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又一言不发地抿起唇,扭过头自个儿生闷气。 阿秋:这是突然之间哪根筋不对了? 两个人陷入了僵持之中,无法理解这个年纪的少年心态的阿秋没有办法,只好放着容霁在这里坐着,自己去河边喝水,这里的泉水也用灵气,阿秋想早点好起来,便喝水捕鱼,将这里没有灵识的小鱼生吞了之后,感觉身体恢复了一点儿,又继续吃吃吃。 她心大得很,后来差点吃了一条有灵识的鱼,对方在她的爪子下瑟瑟发抖,指着一个方向说:“那边的有灵芝仙草,你去吃那些,远比吃我好多了,求求你放过我吧,大家都是妖,修炼不容易啊……” 阿秋尴尬地放开它,又循着那条鱼指的方向,就这样吃了一路,也不知道自己溜达到了哪里,就看见远处有两个奇怪的影子,好像还在奇怪地一拱一拱的,她好奇地悄悄靠近,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仔细一看,阿秋吓得手里的果子差点滚出去。 是一对妖怪在双修?! 那一对妖怪赤身裸.体,身体纠缠在一起,乍一看是一堆白花花的肉,随着他们的动作,体内的灵力飞快地交融着,阿秋看到他们吐出了自己的妖丹,纯净的妖丹在空中交融,修为也在往上疯涨。 双修确实有助于修为提升,尤其是在这样有灵气的化外之地,而且妖平时逼出妖丹会很痛苦,甚至有性命之忧,可唯有双修的时候,妖丹才会这样吐出体外,与对方共享。 等等…… 妖丹?! 阿秋忽然心念一动。 对啊!她只要将老大的妖丹还给老大,那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老大可以变回昔日的模样,她也可以趁机疗伤! 虽然老大可能不太配合。 但阿秋觉得应该没关系。 阿秋见惯了妖界双修,其实妖的廉耻观没有那么深,他们经常换配偶,甚至有的只将双修作为提升修为的途径,不就双修一下嘛?能将老大从这里救出去,还能让星玄归来,还能给她疗伤,这么多这么多的好处,她觉得求都求不来呢。 老大这样聪明,肯定也不会计较,不过他死要面子,可能需要她……强硬一点? 阿秋这样想着,便兴奋地跑了回去,一想到可以将妖丹还给老大了,便开心得不行。 容霁本在树下坐着,静静地闭目养神,直到远方传来欢快的脚步声,他才睁开眼,便看见阿秋小脸红扑扑的,带着满脸的笑容朝自己扑了过来,直接扑了他一个满怀,冲力之大,便让他直接整个人躺在了地上,他尚在愣神间,她一把将他压在了身下,开始扯自己的衣裳。 容霁惊怒:“……你干什么?!” 阿秋双眸晶亮,掷地有声地答:“双修!”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你们没有看错,就是女主……那个……了男主。千年的阿秋虽然单纯,但是她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转世的鹅子毕竟还是纯情小少年。 第45章 双修? 容霁被她四肢并用地趴在身上,本来是想挣扎, 听到她这么掷地有声的两个字, 似乎是被震到了,一时居然还没反应过来。 阿秋趁这个空当飞快地脱自己的衣裳, 脱得只剩下最后一件,又去脱他的, 容霁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青筋暴跳,“你给我住手!” 阿秋似乎是做好了十分完善的心理准备,飞快地答:“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太突然了, 但时间紧迫, 我也来不及和你仔细解释,你要知道我是真的为了你好,做完你就知道了。”一边说着, 她已经将自己扒得干干净净, 跨坐在容霁身上思考了一下,先低头亲了他一口, “啵”的一声格外响亮,表示要开始了。 容霁:“……” 这他妈是在做噩梦吧?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气得双目发红, 他想了很多的可能性, 比如自己被活活饿死,或者阿秋又强制地召回了星玄,或者中途来了个谁将他救走, 亦或是又遇上了其他复仇的神仙……尽管他想得再多,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栽在了阿秋手里,她突然要和他双修?? 但他又岂会是如此随便之人? 他此生向来是左右别人,那等事从未有过,更遑论还是被人强迫? 容霁牙关咬地死紧,从牙缝里挤出森然几字:“再不停手,孤定不会放过你。” 少年脸色青白,唇和眼尾却很红,漂亮的黑眸盛着满满的怒火,长发被蹭的有点乱,胸口的衣裳也散开了,端得是诱人三分,极为让女人把持不住。 阿秋动作一顿,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忍不住摸了摸他柔软的长发,触手十分丝滑,而少年的眼底盛怒更是压抑不住。 其实容霁生得真的很好看,若他是女子,想必也倾国倾城的容貌,但他又不显得女气,就是很是精致,很有少年的蓬勃活力,和星玄的样子也差不太多。 但他平日脾气着实太坏,所以很少让人注意他的外表,而星玄,更是多了一种凛冽沉着的气势,举手投足都带着不可冒犯的威严,让人远远地便心生畏惧。 阿秋本来应该害怕的,但做到这个地步了,忽然就没有那么害怕了,甚至还觉得容霁此刻的模样有点奶凶奶凶的,那双眸子再冷再凶,也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若他此刻打得过她,她毫不怀疑他会将她碎尸万段,但他偏偏反抗不了。 阿秋仔细瞧着容霁,忽然觉得他的脸看起来特别光滑,她忍不住摸了摸,又在少年暴怒的眼神之中,低头亲了一下他的眼皮,少年下意识闭上眼睛,阿秋就开心地笑,反而将他惹得更为恼火。 本来只是想将妖丹还给他,但她现在玩着玩着,好像得了某种怪癖,就是想激怒他,想看他生气又没有办法的样子。 阿秋:我好像在作死,但是作死的感觉有点爽。 阿秋想了想,又低头咬住容霁的耳垂,能清楚地感觉到少年身子一僵,他似乎有点儿泄力,可能是已经认识到了现状,阿秋在他耳边悄声道:“虽然我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不太熟练,但是我会尽可能做好的,老大不要担心……” 容霁:“我说最后一次,给我停手。” 说完,他忽然反应过来,方才她说自己是第一次? 第一次?她不是怀孕了么? 容霁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到了奇怪的地方,他开始思考,看来之前那个扶越就是那个公猫神仙,扶越三番四次对她下这等狠手,想必应该不会对一夜春宵的小母猫如此无情吧? 如果阿秋和扶越真的没有瓜葛,还没有别的猫的话……她就不是怀孕了? 那她之前为何呕吐? 之前,容霁但凡想起她怀着别的猫的孩子,便总是有一股无名之火,如今忽然发现自己一直在误会她,表情有点奇怪,又是生气又是诧异又是松了一口气,太多的情绪交杂在一起,内心丰富得一时没缓过来,最后居然偃旗息鼓,没了动作。 阿秋觉得安静的容霁比生气的他更为可爱,让她的心都化了,她喜欢极了他,搂着他的脖子在他颈边好生蹭了几回,才开始进入正题,摸索着要怎么做。 阿秋:“老大,你忍忍啊……嘶,好像歪了……” 容霁:“……” 阿秋:“啊,有点疼QAQ。” “我是不是做错了……” “我听说还应该动一下?” “……” 容霁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用一种要撕了她的眼神盯着她,冷声道:“你把我当什么了?!” 阿秋小脸红彤彤的,额头上不住地冒汗,手心后背都是汗,手足无措道:“我我我,我好像卡住了?我动不了了。” 容霁忍无可忍,他冲她怒吼道:“放开我!” 阿秋连忙放开他,十分慌张,全然没有之前的得意。 容霁抬起手臂,一手捏住她的后颈,猫儿最怕捏后颈,一捏便软软地趴了下来,容霁顺势抬手揽住她的腰肢,一个翻身,便轻而易举地转换了姿势,他眼神冰冷,夹杂着一股浓烈的火焰,猝然点燃了五脏六腑的血液,手指在她尾椎骨那处一按,她便惊叫一声,变出了一条大尾巴。 “……”容霁没想到误打误撞弄出了一条尾巴,把那条尾巴随便扒拉了一下,阿秋却倒抽一口冷气,脚趾蜷缩了一下,抱着他的脖子就往他怀里缩,完全没了方才那股豁出去的架势。 容霁在她耳边吹了口气冷气,“方才是谁气势汹汹?” “方才是谁说要温柔待我?” “方才是谁动手动脚?” 阿秋:这个人真的好记仇。 她泪眼汪汪地看着他,乞求用自己可怜的外表博得怜悯,少年却回她不好好意的冷笑,他的眸子十分漆黑,宛若无尽的深渊,几乎将她吸进去,阿秋的意识逐渐朦胧起来,只嗓音破碎地哼哼:“不要拉尾巴,痒痒痒,疼……别……不要尾巴……” 她越是哼哼,容霁越是不留情,他其实也是第一次,但是慢慢摸索着也会了,反观阿秋,现在只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叫你浪!叫你乱来!叫你瞎搞! 自作自受。 *** 扶越静静地躺在太清池中。 周边灵泉涤荡五脏六腑,将他浑身断裂的骨头一点一点重新拼接起来,他内伤严重,动弹不得,丹田几乎被星玄的一击震碎了,若不好好调养,便是普天下之下唯一一个没有法术的神仙。 白恒站在池边,居高临下地望着他,冷淡道:“你让妖王觉醒,如今妖界大乱,所有妖都觉得是妖王回来了,甚至冲破结界进入人间,四处肆虐,若是此事之后,三界重回五百年前的局面,你便是罪人。” 扶越脸色苍白,哑声道:“是我之前鲁莽,我想见师父一面,不知你可否帮我通报一下?” 白恒看着他,叹了口气,冷淡拂袖道:“你先在这里养伤,师父自会来见你。”说着就出去了。 扶越闭上眼,静静地躺了许久,直到浑身的骨头终于拼接好了,面前才终于出现了一缕白光,逐渐幻化成一面虚象,云虚子白衣飘飘,站在空中,眼神悲悯地望着他,“徒儿,为师正在下界除妖,你此去酿成了大祸,看来为师的用意,你至今未曾明白。” 扶越说:“师父不是说让徒儿帮助文德道君收阿秋为徒?” 云虚子唇边逸出一丝叹息,“那为何独独派你下界?” 他这徒儿什么都好,不但长得俊逸潇洒,还嫉恶如仇、勤奋刻苦,唯独不好的一点就是死脑筋,太过于好战,有时候脑子就是不太开窍,他都提醒得这么明显了,他怎么还没反应过来? 扶越思索道:“无非是因为徒儿与阿秋同是猫……”他忽然一愣,猛地抬头,想起了阿秋化为原型之后的样子,那般模样,分明和他的原身……一模一样。 为何会一模一样?他从前见过许多的同类,什么毛色的都有,却很少有猫和他生得相似,长毛大尾,白中掺灰,湛蓝眸子,除了一开始与他失散的兄弟姐妹以外,谁又会和他生得一样? 扶越本是一只没有灵识的野猫,被母亲的主人家抛弃山野,因天赋异禀,便被仙人收入门下,闭关修炼七百年,成了最早飞升的猫妖,飞升之后,又转投云虚子门下,一路顺风顺水。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自己那些兄弟姐妹的下场,但他们不一定有他的好运,会遇到仙人点化,极有可能早就死去了,他也没想过寻找自己的亲人。 若那猫妖……就是他一个窝里出来的妹妹呢? 扶越忽然有一种做梦的感觉,整个人都懵了,看向他的师父云虚子,他师父的表情肯定地告诉了他,那就是他的妹妹。 扶越:“……” 所以他到底干了什么? 威胁妹妹,把她吓哭,把她逼成重伤…… 靠!他居然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事! 完了,这回该怎么弥补?扶越忽然心乱如麻,他想:他凶神恶煞的形象恐怕已经印在了妹妹的心里,那他应该怎么认亲? 她身边还有星玄,现在他还不知道星玄和她是什么关系,倘若是她很重要的人,他和星玄的梁子结的这么深,现在就算想解释,也不敢直接去啊! “师父您为何不早说!”扶越懊悔至极,猛地拍了一下灵泉的水,高高溅起的水花彰显了他的愤怒。 云虚子:“……为师提醒得还不够明显么?你自己笨,还怪我咯?” 第46章 扶越越想越觉得愧疚。 他一个窝里的妹妹,那般可爱, 他怎么就能把她伤成那样呢?他必须想办法弥补, 但是如何弥补,如何让她消除芥蒂, 也是个问题。 扶越从未主动考虑过别人的感受,如今算是遇了难题, 一身伤还未曾恢复, 便又叫来白恒,托白恒下界一趟。 白恒颇为诧异,蹙眉道:“让我下界去为那猫妖疗伤?” 扶越冠冕堂皇道:“既是我伤了她, 我如今行动不便, 为防那星玄因此寻仇,不若仙友替我下界,若能治好她, 或许就能让妖王消除敌意……” 白恒淡淡道:“方才我用窥凡镜仔细看过, 妖王并未现世,如今已恢复成了凡人。” 扶越:“……他总有回来的时候。” 白恒一脸“我看穿了一切”的表情, 无奈地望着扶越,叹息道:“方才你与仙君的话我都听到了,既是你的妹妹, 将来也会飞升成仙, 我自可为你走一趟,只是那妖或许怕我,肯不肯领情, 我却不知。” 扶越抬手揉了揉额角,闭目道:“只能暂时如此,到底是我欠她在先。” 他和文德道君铩羽而归,反而给了其他神仙可乘之机,扶越也知道其他人的手段,为了夺得阿秋,或许手段不会比他们更少。 只怕阿秋也被其他人误伤。 扶越闭上眼,不再多说,继续运功疗伤。白恒原地伫立良久,最终无奈离去,一路飞到了化外之地,去的时候白恒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味,像是有点浓烈的妖气,又和一般的妖气不一样……似乎还透着一股□□,像是妖怪发情了的甜腻味道。 白恒微微一惊,起初没有想多,以为这里还有别的正在双修的妖怪,但再仔细一闻,明明那股妖气里还掺着人类的气息。 该不会是…… 白恒惊呆了,人妖殊途,这这这…… 而且他听说,妖王当初养阿秋不是为了给自己做媳妇儿啊,这是什么情况? 他飞的速度都放缓了些,为了不让自己撞破尴尬场面,索性先躲在暗处,悄悄地靠近味道的来源地,闭目用灵识仔细观察,可以清楚地听到他们的动静,也不怕看到一些不太好的场面。 不远处的野地上,凌乱的衣物散落了一地,红白交杂,阿秋又给自己和老大变了一套新的衣裳,此刻正蜷缩在一边,垂着头一言不发,时不时抽泣一下,正在忏悔,像是酒后乱性的浪荡子——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那时候就又犯傻……”她呜咽着抹眼泪,感觉身下还火辣辣地痛,“我想的太简单了。” “我单知道双修可以提取妖丹,但是我没想到它又重新回我体内了。” “我以为双修只需要脱衣裳交合一下,没想到会这么难受,还很疼。” 阿秋哭诉完,还扭头去看容霁,小心翼翼地,“老大……你疼吗?” 容霁:“……”他垂目看着趴在他身边的小姑娘,双眸潋滟,两靥绯红,似乎还含着未尽的春.情,这般认着望着他的样子,像是渣男事后在努力用花言巧语弥补。 就很奇怪,为何是她强迫他,最终却演变成了他将她弄成这个样子? 少年眸子乌黑,垂目淡淡地看着她,神情看不出喜怒,睫毛在阳光下凝着一丝暖光。 阿秋心里一动,却更为忐忑不安了,他不说话,那到底是疼还是不疼啊?她没有想过要伤他,阿秋哭丧着脸,以为这就是默认疼了,又心疼地摸了摸容霁的手,“我我我、我错了,你要是真的很疼,就咬我吧。” 容霁:“……男人不会疼的。” 他有些头疼,太阳穴胀痛,浑身亦是没力气,但看她如今这副蜷着身子、动一下就难受的样子,也忽然心生怜爱,抬手拍了拍她毛茸茸的发顶,勉强安慰:“我没事。” 本来容霁只是将她当作自己的所有物,至于其他,都未曾细想,今日这一遭,倒让这素来心冷的少年郎头一次对她产生了异样的情绪,彻底改变了看法。 睡过一觉之后,他才开始仔细地开始观察阿秋人形的样子。 这才发觉,阿秋其实生得极为漂亮。 同她的原型一般,又甜又软,眉眼都透着乖顺,眸子清澈得像是小鹿的眼睛。 怪不得他那二哥面对她会这般虚伪,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是怪她过分迷人。 但她是他的。 无论是名义上,还是前世今生,甚至从心上,从身上。 容霁忽然掠起唇角,露出了一丝极浅的微笑,眸子也明灿了三分,双眉往下一塌,眼尾勾起,是一个极为愉悦的慵懒姿态。 阿秋悄悄观察着他,现在看着,她总觉得事后的他有点不一样了,非但浑身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感觉,还会偶尔不掺一丝冷意地微笑了,好像对她的态度也温柔了一些。 男人都是这样的吗?对睡过的女人格外怜惜? 阿秋还红着眼睛,却也慢慢地安静下来,顺势往一边歪倒,将脑袋靠在老大的大腿上,闭上眼,没动了。身后的尾巴拖在地上,还在来回扫动,她现在没力气,尾巴也缩不回去了,上头的毛还沾了些不可描述的液体,现在成了一绺一绺的,有点儿脏。 容霁低眼扫了她的尾巴一眼,起身,将手递给她:“还能起来吗?” 阿秋尝试着起来,没想到浑身发软,两条腿抖得厉害,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揪着他的袖子可怜地望着他,使劲儿摇头。 她没想到只是双修而已,居然反应这么大,她从前见过一个虎族大哥,不知道有多少双修对象,每次做完也没见他这样啊,那他体力得是有多好。 阿秋想起自己废了这么大的劲儿,还是没把妖丹还给他,就很是挫败。 方才爽得太厉害,老大又没下手留情,她魂都要飞了,根本没空注意妖丹。 只记得两颗妖丹都飞了出来,然后硬生生地又被她吞了回去。 但让她再来几回,她又觉得后怕。 容霁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也没嫌麻烦,俯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慢慢往河边走去。 阿秋正在走神,忽然觉得身子一轻,惊呼一声,连忙搂住他的脖子,将头埋入容霁的颈窝里,受宠若惊。 老大居然抱她?这破天荒的,她摸不准他的想法,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活像只鹌鹑。 容霁在河边坐下,怀里抱着阿秋,他想扒拉开这缩成一团的小姑娘,却感觉阿秋用力地搂着他的脖子,像是很紧张的样子,不由得拽了一下她屁股后的尾巴,感觉到她一震,“还不起来?你一个妖怪,怕孤吃了你不成?” 阿秋红着脸,悻悻地松开手,感觉到少年双眸噙着笑意,正很有耐心地打量着自己,她小脸一热,连“不要拽尾巴”这样的话,硬生生地都憋了回去。 容霁伸出手臂,很自然地搂过她的腰肢,让她面对自己,将头靠在他的肩头,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阿秋围着他身上的淡淡冷香,总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奇怪。 她想不透,又不知是哪里奇怪。 阿秋身上穿着一套新的衣裳,一层层颇为复杂,裙裾拖得极长,极为碍事,容霁两下就将她的衣裳撕开,撕得她光溜溜的长腿暴露在空气中,上衣也只剩下最后一层单薄的里衣,她冷得蜷起来,小声控诉:“你撕我衣裳做什么?” “反正你有法术,待会再变一套新的。”容霁随口敷衍。 “……”她无言以对,又把脑袋扎进他的怀里,感觉到大腿根部又一凉,一个劲地往他腋下钻,羞耻得要爆炸。 他他他、他到底要干什么呀?! 阿秋小小地挣扎,十分不安,容霁低声道:“别动。”他握住她的尾巴,撩起冷冰冰的湖水,往她尾巴上泼,阿秋被刺激地一缩,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嫌她毛弄脏了,正在洗她的尾巴。 这死变态。 阿秋双手拽住他胸前的衣裳,在他怀里直哼哼,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尾巴吸引过去了,她能感觉到他的手握着尾巴根部,轻轻地揉搓着毛,时不时从根部往尖端一撸到底,她感觉到一股酥麻感直冲脑门,脚趾都在跟着抖,意识朦胧间,她听到容霁低头在她耳边吹了气,不知在说着什么。 而她除了哼哼,什么都做不了。 容霁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不住地呜咽,没想到她对尾巴这么敏感,他好像忽然找到了好玩的东西,此刻有点玩上瘾了,看着她缩在自己怀里哼哼唧唧,时不时扭来扭去,只觉心底蔓延着奇怪的感觉,十分兴奋,他甚至低头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恶作剧地说:“你抬头亲孤一下,孤就先停手。” 阿秋好像什么都没见,没得逞的容霁皱了皱眉,抬起湿漉漉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将她从怀里挖了出来,这才怔了怔。 阿秋一双眼睛肿得像胡桃,看起来被他欺负狠了,好不可怜。 容霁想笑,唇边的笑容转瞬即逝,又故作严肃地看着她,逗她玩儿,“你的尾巴太脏了,着实不好洗。” “啊?”阿秋当真了,可怜巴巴地瞅着他,“那怎么办呀?” 容霁说:“你亲孤一下,孤便能勉为其难地不计较这些麻烦。” 说着,他眼睛一眨,黑眸露出星点的笑意,安安静静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要说:  容霁:就是她,让我从少男变成了男人。 第47章 阿秋呆了一下。 她没听错吧?老大要她亲他? 当初她起了顽心,非要亲他一回事儿, 可他主动要她亲又是一会儿, 阿秋正在想自己要不要矜持一下,容霁忽然低头, 在她唇瓣上印下浅浅一吻,还摩挲了一下, 抬头道:“就是这样, 不会么?” 阿秋:“……也不是不会。” 她忽然有些害羞起来,但方才容霁亲她的时候,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地“咚咚”了两下, 从她的视角上看, 少年低垂的睫毛又浓又密,微微地颤抖着,靠过来时带着一股淡淡的暗香, 还有属于少年的青涩。 总有一种老牛吃嫩草的感觉呢。 转世的老大这般鲜嫩可口, 居然就被她这样糟蹋了。 也不是糟蹋,她怎么能自己骂自己呢, 反正那种感觉,就是……怪怪的,阿秋忍不住, 也抱紧他的脖子, 凑了上去,红着脸在他的唇瓣上落下一亲,是又软又温热的触感。她亲完, 低头时唇不小心扫过少年的喉结,能明显感觉到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他整个人都僵了一下。 ……咦? 阿秋心想:这莫不是也是他的敏感点?就和她的尾巴一样? 这样想着,阿秋本来缩回去的身子又忽然往上攀,一口咬住了容霁的脖子,不偏不倚,正中喉结,像是有意的报复。容霁的表情彻底凝固,冰冷的手指捏着阿秋的后颈,想将她拽开。 他眯眼道:“你再做什么?!” 听这语气,果然就是这里。 阿秋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偏不配合,舌尖飞快地在那上头扫了一下,容霁只觉一股麻意直冲头顶,连带着背脊都跟着有点颤栗,抱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 阿秋只觉得自己的腰都要被他给勒断了。 但找到了他的弱点,阿秋一点也不慌。 叫他捉弄她,她也要让他尝尝那股滋味。 阿秋忍着腰和后颈肉的疼痛,变本加厉地咬着他的喉.结,本来一开始是在报复,但她玩着玩着,就发现容霁咽口水时,那喉.结居然还会滚动,像是要溜走似的。阿秋起了玩心,忽然就自个儿玩上了,如果容霁咽口水,她就一口含住不让它跑,时不时悄悄观察容霁的表情。 这怀猫。 容霁太阳穴突突地发疼,把她拽又拽不下去,她像个八爪鱼一样黏在了他的身上,喉咙间的触感奇奇怪怪,他也发了狠,猛地拽住阿秋的尾巴根,能清楚地感觉到她抖了一下。 你咬啊!来啊!互相伤害啊! 阿秋呜咽了一声,那人又开始拽她的尾巴了,而且这哪里是洗毛,分明是恶意的报复,哪有拽着她的尾巴乱撸一通的,阿秋被他弄得头皮发麻,也不服输,更加变本加厉地咬他。 你来啊!我怕你么! 两个人不知怎的就较劲起来,摇摇晃晃了半晌,然后搂抱着摔在了河边,滚来滚去。阿秋身上本就穿的少,白溜溜的双腿跪在草地上,抱着容霁乱啃。 容霁低头时,她不小心啃到了他的下唇,他痛得眯眼,阿秋意识到自己错了,连忙捂着嘴害怕地望着他,谁知容霁忽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咬牙切齿道:“孤怕你不成?蠢猫。” 说着,竟是又要分开她双腿,狠狠再弄她一下,阿秋吓得抱着他哭:“不要了不要了,我错了……”她现在还火辣辣地疼呢,他就不能让她一下么。 她好歹也是个姑娘家,虽然和他一个凡人比起来,不算什么弱势群体…… 容霁恶狠狠地望着她,逼问道:“真错了?” 阿秋弱弱点头,看着容霁脖子上明显红了一块,有些心虚。 还好他自己看不到。 容霁面色稍缓,勉为其难地原谅她,起身道:“自己去河边蹲着,继续洗尾巴。” 阿秋:“……啊?” 刚“啊”完,她忽然扭过头看自己的尾巴,小脸一垮。 她方才和老大玩闹,带着湿漉漉的尾巴在草地上滚了一圈,现在尾巴上头满是泥,看起来比之前更脏了。 简直是自作自受。 阿秋哭丧着一张脸,光着两条小腿,一直露到大腿根,一步一步地挪到河边蹲下,委委屈屈地把脑袋埋进膝盖里,殊不知自己这模样多令人遐想连篇,饶是容霁没有多想,也禁不住这般春.□□惑。 他叹了口气,虽然这周围没人,他还是觉得她这两腿露着着实不像话,便又在河边坐下,将她抱进了怀里。 这一回,阿秋安安静静的,半点都不闹腾。 容霁也开始认真地给她洗尾巴了。 不得不说,长毛猫着实麻烦,那毛根部藏着不少的沙子,他需要扒开长毛细细地洗。 容霁洗得认真,但他越是如此,阿秋越是在他怀里拱,一副要发情的样子。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她对尾巴这么敏感?从前他也没少撸她的尾巴,除了尾巴,还有下巴肚皮耳朵,也只见她打呼噜,舒服地小爪子不住地伸展,也没见她这般反应大啊? 他却不知,对彻底激起情.欲的小母猫来说,这就好像是突然开了窍一般,岂止是尾巴,浑身上下很多地方也不能轻易去摸。 容霁用了一番功夫清理阿秋的毛,直到干净地差不多了,阿秋甩了甩尾巴,把毛上大多数的水掸干净,又在软软的草坪上趴着不动了,美其名曰晒尾巴。 其实她就是不想动,双修太累了,她现在动一下就感觉下半身要废掉了。 暗处的白恒从他俩走到河边时就开始偷听,本以为他们洗个尾巴就算够磨蹭了,没想到洗完尾巴还要晒尾巴,这还没完没了了…… 还好他方才来这化外之地时没有直接出去,这要是不小心撞破了他们双修,这得多尴尬啊。白恒捂着耳朵蹲在树后头,听了许久的哼哼唧唧的声音,还能听到妖王低声调戏猫的声音,老脸红得不能再红。 眼看着尾巴晒干也要一点时间,待会儿他们不知道还要闹腾什么,反正这一人一妖此刻也跑不掉,白恒索性蹲在树后头歇息起来,坐着坐着就有点昏昏欲睡,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睁开眼时,白恒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怎么回事? 他猝然惊醒,发现自己被藤蔓一圈一圈捆在树上,再一抬头,便撞上少年冷冷的眼神,那眼神太冷,白恒猝不及防打了个寒战,又一想他一个神仙有什么好怕的?便有了底气,问道:“你绑我做什么?” 少年微微一笑,眼底却没什么笑意,冷冰冰地反问道:“你偷窥做什么?” 阿秋从少年身后探出头来,装腔作势道:“是啊!你这个神仙,偷窥我们做什么,要不要脸啊?” “……”白恒莫名老脸一红,好吧确实是他先偷窥人家的,但那也不是他愿意的。 他们两个亲热成那样,他什么时候出去打断都不太合适啊。 白恒不解释,阿秋就当做他默认了,摩拳擦掌地要揍神仙,白恒见状,连忙喊停:“别别别!我只是来帮你们的,绝不是故意偷听的!我看你们二人困在此地,你灵府枯竭,使不出法术,殿下又是凡人,特意过来相助。” 阿秋没想到这人对她怎么了解,好奇道:“你们神仙都这么爱多管闲事吗?” 白恒:“我……” 阿秋打断他,一副洞察了一切的样子,“你肯定和扶越是一伙的,说吧,接近我到底是有什么目的?你以为我还会听你的,随便你们拐走?” 说完,她觉得自己破天荒地说了几句聪明话,连忙转头兴奋地看着容霁,身后的大尾巴欢快地摇来摇去,似乎是等着他夸奖一二。 容霁低头睥了她一眼,破天荒地给出了点夸奖,“乖。” 阿秋像一只被主人夸奖了狗,一把抱住容霁的手腕蹭了蹭,尾巴摇得更欢了,然后扭过头来,摩拳擦掌地看着白恒。 白恒:“我不认识扶越,我真的是来帮你们的……”关键时候,说不认识就不认识。 但这样的解释真的好无力,没有半点可信度。 容霁淡淡看着他,忽然上前,低头从他腰间拿出一个玉牌,那玉牌散发着淡淡的青光,上面以金字浮现着“云虚宫”三字。 容霁冷淡道:“你说不认识扶越,但你为何有扶越的师父云虚子的腰牌?” 白恒面带惊悚地望着他:“你怎么知道扶越的师父是云虚子?你不是凡人吗?!” 难道他真的觉醒了?不应该啊,他明明记得仙君特意说了的,妖王尚未觉醒,还有挽救之机。 容霁没和他解释,他虽然不拥有星玄的记忆,但星玄回来时,他的意识还是存在着的。 那种感觉很奇妙,就像自己的行为思想被另一股力量掌控了一般,他知道星玄所做所说,甚至是所思所想。 当时星玄打扶越时,便特意说了扶越的师门。 他虽仍旧肉.体凡胎,对那些事儿也算知晓了一二。 容霁眼带戾气地望着这神仙,这些人自诩仙人,受凡人敬仰,食人间香火,却阴险狡诈,毫无坦诚。容霁淡淡道:“藤妖,教训他。” 捆着白恒的藤蔓开口应道:“好嘞!”说着,藤蔓猛地收紧,枝条上长出了无数的倒刺,白恒被扎得不住地喊疼,到底疼得受不了了,也发了狠,用尽全力挣脱了出去。 藤妖化成人形,护在容霁跟前,恨恨道:“这神仙好生厉害!妖王您莫怕,小的一定会保护您的!” 众小妖眼睁睁地看着妖王带着阿秋消失不见,炸开了锅一般满世界地寻找起妖王的下落,也唯有这藤妖误打误撞地来了化外之地,碰巧看见面对着神仙的妖王和阿秋。 藤妖兴奋极了,若是他这回立了大功,说不定妖王回头就会封他个妖官当当! 作者有话要说:  没人的时候。 阿秋:老大,我想亲你。 容霁:我想撸你尾巴。 发现有外人的时候。 阿秋&容霁:打死他!!! 第48章 看着面对着自己、如临大敌一般的藤妖,白恒挑了挑眉梢。 先不说这小妖是否真的是他的对手, 但这真的很没必要啊, 他真的不是来找茬的,到底要怎么说, 他们才肯信他? 白恒想了想,只好坦诚道:“好吧, 我说实话, 我确实是云虚子座下的小仙,我名唤白恒,当初扶越和文德道君带走阿秋, 其实源自于阿秋体内的妖丹。” 白恒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仔细说了一遍, 故意没提扶越求他相助之事,扶越自己闯的祸还是要自个儿解决,他坑了白恒, 白恒才不会为他说好话。 阿秋愣愣地听着, 真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变得如此抢手的时候,这么多神仙都想收她为徒, 这也算是猫生巅峰了吧? 虽然神仙之中也不乏有扶越那种暴力吓人的神仙。 阿秋这样想着,不由得捂着小脸,露出一对闪亮的眸子, 暗暗窃喜。 容霁的脸色却逐渐变冷, 猛地拽着阿秋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眼神不善地盯着白恒:“她是孤的, 是否拜师,也得听过孤的意见。” 这些神仙,不过是想借着阿秋解决掉她体内的妖丹,这样他就不会变回星玄了。他们也将永远操控阿秋,而他身为凡人更无力阻止,可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容霁虽然本能地有点排斥那个陌生的星玄,却也很不悦他们打着妖丹和阿秋的主意,他想变强又不想变成另一个人,一时自己纠结烦躁无比,握着阿秋手腕的手也渐渐收紧,将阿秋捏得有点痛。 阿秋抽气:“疼疼疼……” 容霁松了点儿力道,扭头盯着她,威胁道:“不许笑。” 他刚才看见她还偷笑来着。 那群神仙要把她带走,她就这么高兴么? 阿秋:??? 老大这又是哪里不高兴了? 莫名不许笑,阿秋揉着手腕委委屈屈地站到容霁身后,用手指揪着他的衣袖不吭声,一副小鸟依人、只听他话的样子,容霁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这年轻的殿下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对白恒道:“孤也不能信你一面之词,既然你是来助孤一臂之力的,那你为表诚意,便先帮阿秋疗伤,藤妖与猫妖的修为加起来有两千五百年,而后任你如何耍诈,也不能全身而退。” 这妖王好算计!白恒暗暗咋舌,只好应了下来,让阿秋盘膝坐好,给她传输灵力。 阿秋伤得太重,双修确实能疗伤提升修为,奈何容霁是个凡人,周围龙气弥漫,阿秋是妖,他对阿秋的帮助终究有限,但白恒出手之后就不一样了。 阿秋成功地收回了自己的大尾巴,重新变成了猫儿,乖乖地蜷缩到容霁怀里,藤妖也化为原型,变成一根非常细小的小藤蔓,盘在阿秋的颈上,十分安静,像是挂了个草环。 对于这藤妖,阿秋和容霁谁都没说要把他捎带上,但他尤为不要脸,自己就腆着脸贴上来了,十分乖巧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还在阿秋耳朵便悄悄道:“我比你年长五百岁,我俩一起保护妖王陛下的安全,我觉得极好。” 阿秋:有人要和她抢老大? 她立刻伸出爪子,要把脖子上的藤妖挠下来,藤妖连忙道:“罢了罢了!”他豁出去了,“你让我跟着你,我就认你做老大如何?” 那她也有小跟班了?阿秋还没体会过被人当作老大的滋味儿,当即放下爪子,舒舒服服地容霁怀里伸了个懒腰。 白恒化做原型白鹿,一路上,容霁都骑在他身上,容霁的接受能力可谓是凡人中最强,经历过星玄附身之后,他第二次在天上飞都面不改色。白恒本以为会吓到他,结果发现是自己想太多。 很快就回到了凡间的别院,青竹和文谦办事靠谱,容霁离开的那几日,硬是没走漏半点风声,见容霁将猫儿找了回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 白恒用法术隐蔽了自己,浮到监牢上空消除了那些修道之人的记忆,再将他们一一变回自己的家,他们一觉醒来,只会以为自己是修炼走火入魔而昏睡多日。 果然神仙出手就是不一样,白恒临走前还赠给了阿秋一个通讯法器,让她有事随时可以找自己求助,要是有别的神仙再敢招惹她,白恒也好及时下来帮忙。 主要还是为了方便文德道君抢徒弟。 白恒一走,这周围埋伏的无数小妖都逐渐靠拢了别院,他们看到了自己转世的妖王,带着无数的畏惧和敬仰,漂浮在别院的上空,顺便保护他们的妖王。 但碍于容霁身上浑厚的龙气,他们不敢靠得太近。 藤妖好歹有一千五百年的修为,在妖界也算说得上话,因为挂在阿秋的脖子上才不排斥龙气,此刻看着那么多小妖眼巴巴地瞅着,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心,跑出去炫耀去了。 阿秋则被容霁抱去了后山温泉。 她乖巧地蹲在容霁怀里,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睡着睡着就感觉身子一沉,整只猫都沉进了水底,阿秋吓得扑腾出来,惊恐地抓着容霁的袖子,一身湿漉漉的毛。 不是刚洗了尾巴吗!这又是要干嘛! 阿秋浑身湿透之后,比之前小了很大一圈,一个大胖子忽然变得如此苗条,可见平时都是毛占地方。 容霁蹲在温泉边眯了眯眼,低声道:“虽洗了尾巴,但你离开多日不曾洗澡,身上仍旧肮脏不堪。”说着便把她往下摁,又开始揉搓她的身子。 平日里这些事都是交给宫人做,但容霁现在对阿秋的态度很是温柔细心,凡事亲力亲为,他觉得自己很是难得,然而阿秋并不这样想。 阿秋:你我好歹也算有一段露水姻缘,你确定要谋杀吗?! 她在水里不住地扑腾,溅起高高的水花,这温泉的水极为暖和,周围灵气四溢,但阿秋一点也不享受,她现在想起洗尾巴的经历就炸毛,根本就不可能不慌。 容霁举着阿秋的腋窝,揉搓她软乎乎的小肚皮,阿秋发出一声悠长的“喵呜……”一对蓝眼睛含着怨念。 她不太理解,老大似乎对帮她洗澡有一股执念。 容霁面上闪过一丝笑意,他低下头,那股笑容转瞬即逝,他又若无其事地开始揉搓阿秋的爪爪,捏着她的肉垫,将里头藏着的锋利的指甲捏出来,又收回去,又捏出来,又收回去。 猫生无望。 阿秋也终于忍无可忍,就在容霁放松紧惕的瞬间,阿秋忽然“砰”地变成了小姑娘。 小姑娘飞快地搂住容霁的脖子,容霁本就蹲在温泉边,猝不及防被她一勾,整个人便碰地摔进了温泉里,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容霁呛了一口水,脸色一黑,阿秋终于也让他尝到了这股滋味儿,终于解了一口气。 来啊!一起洗啊! 阿秋在心里可劲儿嘚瑟,没想到她都把容霁扯下水了,少年忽然也抬手勾住她,带着她一起下沉。 阿秋这回彻底慌了。 干什么啊!他难道要同归于尽吗? 洗个澡至于吗! 阿秋被他拽着沉入水底,一连呛了许多水,不住地咕噜着泡泡,容霁水性不差,浮在水中面带微笑地望着她,在她要施法之时蓦地欺身上前,捏着她嘴让她张开口,凑上前去含住了她的唇。 阿秋瞪大眼:“!” 容霁这回不是亲吻,而是给她渡了口气过来,但他本来渡气渡的好好的,忍不住伸出舌尖轻轻地舔了阿秋的舌尖一下,能感觉阿秋的舌头往后缩了一下,他发现了其中一点好玩的地方,更是长驱直入,四处横扫。 可谓是无师自通。 阿秋苦着脸,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会玩,攀着他肩头的手不住地揪着他的头发,腿在水中一蹬一蹬的,渐渐就没了力气。 容霁浅藏辄止,快憋不住时,才拉着她浮出水面,阿秋披头散发,小脸红得发烫,指着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容霁:“噗嗤。” 你还笑!你居然还笑!!! 阿秋都要气死了,这厮一看就是故意的,她气了半天还是没有办法,又变回了猫,被容霁逮过去洗毛,阿秋渐渐的,心态从要崩逐渐向佛系转变。 算了算了,随便他吧。 从前被他薅毛的日子不也挺过来了吗。 阿秋任由容霁摆布,等他洗干净了,自觉地用灵力烘干自己,然后被他抱回了寝殿,才走到门口,便看见了夏荷。 “喵喵!” 阿秋都想死夏荷了,一见到她,就抬脑袋冲她叫唤,才叫了两声,就被容霁摁着脑袋低下头去。 哼,这人,不许她笑,还不许她叫别人一下。 阿秋在心里腹诽,容霁似乎能猜出她的想法,淡淡道:“不想孤调走她,便不要对她那般亲近。” 行行行,你说了算。 阿秋懒得和他讲道理,本来,他也从来不讲道理。阿秋回到寝殿之中,注意力很快就被殿中软软的大床吸引了过去,快跑着跳上床,直接在空中摊开四肢,落到了床上,再舒服地打个滚儿。 天知道她有多想念这张床!!! 妖界的洞窟又硬又冷,睡得一点也不舒服,狮妖的肚皮虽然暖和,可是没有老大闻起来香香的。 啊!她的床! 阿秋四脚朝天,放空思绪,十分享受地闭上了眼睛。 身下的床软软的,窗外的风十分的轻,鸟雀的声音听起来很欢乐,好像一切都十分美好。 直到容霁的声音冷不丁响起—— “孤许你不梳毛就上床么?” 阿秋一个激灵,瞬间弹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阿秋:得意忘形jpg. 马上要怀崽崽了,想必大家都猜到了,到时候一窝小萌物就来了,提前说,抛弃一切生殖隔离等现代生物常识,不然没法看下去。 第49章 阿被撸下了床。 一直到梳好毛,阿秋才重新趴到床上打滚, 她表现得太喜欢这张床了, 容霁也没再难为她,也在床上和衣躺了下来, 阿秋爬到他的肚子上,拿爪爪慢慢踩奶, 一人一猫无比和谐。 折腾了这么久, 也累了。 终于回到了这个家,阿秋忽然产生了一股归属感,果然只有这里才能带给她安全感。她踩着踩着, 便贴着容霁的颈窝睡着了, 她温暖着他,他也温暖着他,他们互相依偎着, 十分和谐。 阿秋不知不觉地, 便睡着了,晚上还做了个奇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肚皮高高隆起,行走坐卧都极为不方便,她想爬树, 因为肚皮太大不方便, 从树枝头摔了下来,摔得身下流了许多许多的血。 全真道人蹲在她身边,一脸痛惜地对容霁说:“她流产了。” 而容霁神态漠然, “孤不养怀孕的母猫,把她丢掉吧。” 阿秋蓦地惊醒。 她睁开眼,触目都是一片黑暗,四周静悄悄的,只剩下少年清浅的呼吸声,阿秋心跳如擂鼓,想起梦里挺着大肚皮的自己,就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心有余悸,变成人坐在床边,在黑暗里看着容霁的睡颜。 他睡着了。 睫毛随着呼吸一抖一抖,容颜精致,睡着的他没有白日的锋芒,看起来甚为柔软,让她想偷亲一口。 阿秋这样想着,真的凑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口。 亲完又陷入了惆怅之中。 阿秋担心地想:她真的会怀孕吗?怀老大的孩子? 现在老大是两个人,一个是星玄,一个是容霁,这两个人,一个沉稳强大,一个年纪尚小,脾气不好,可阿秋真的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据说只有两情相悦之人,妖才甘愿为他生下孩子,因为妖生孩子会折损修为,更何况,阿秋实在不知道,容霁这样怕麻烦,会不会因为她怀孕了就不要她了? 星玄更是对这一切都不知情,他会介意和她双修吗?会介意她有自己的孩子吗? 阿秋当真不知道。 她越想越惆怅,还是希望自己不会一炮就中,在黑暗里幽幽地叹了口气,一口气还没叹完,就感觉身边的少年翻了个身,面对着她。 他问:“你叹什么气?” 他才睡醒,嗓子带着一丝哑,声音低沉,语调慵懒,没有少年的清朗好听,却好像什么东西刮过她的耳畔,莫名让她耳根一红。 容霁长臂一伸,将她拽回了床上,让她面对面躺着,还亲了亲她的眉心,“睡觉,别闹。” 阿秋:“……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这样充满怜爱的动作不像是他做的,果然是半夜睡醒,脑子还没彻底清醒吗? 容霁皱了皱眉,又睁开眼,似乎是想看着她,不过黑乎乎的,他的视力不如猫好,什么也看不见,又重新闭上眼,淡淡道:“你以为孤是你?” 不是,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了?! 她好好的什么都没做啊,凭什么又损她! 阿秋来脾气了,想和他好好理论一番,才开口说了句“我觉得”,他又凑上来把她的下唇咬了一下,闭着眼咕哝道:“睡了。” 阿秋接下来要说的话硬生生卡住,被一亲也乖了。 好吧,睡就睡。 但是一闭上眼,她没想到那个梦居然还有后续—— 老大不要她了,阿秋开始在外面独自流浪,受尽冷落和白眼,因为她怀了孕又流产,身子十分虚弱,其他法术高深的妖看上她了,她无力反抗,被一只虎妖抢去做了夫人,生下了一窝小老虎和小猫儿,虎妖不喜欢幼猫,把她生的猫都丢在外头自生自灭,只留下了三只小老虎。 三只老虎长大之后,都成了不肖子孙,虎妖花心,在外头有无数的双修对象,很快阿秋就被不肖子孙和负心汉逼得待不下去,独自离开,找不到活路。 多年的虎穴生活让她修为日下,她被虎妖的姘头陷害,终于有一次,她被其他妖撕得粉碎,他们吞噬了她的妖丹。 “啊!!!!” 阿秋吓得尖叫,又腾地坐了起来。 容霁差点被这一声尖叫震聋,也睁开了眼睛,十分不爽地坐了起来,冷声道:“叫什么?” 阿秋转过头来,眼眶红了。 容霁瞧了她半晌,揉着眉心,语气逐渐温和下来,把她搂过来,问道:“做噩梦了?” 阿秋把头埋进他怀里,用哭腔“嗯”了一声。 什么梦?能把一只妖怪吓哭? 容霁皱眉,修长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盯着她水汪汪的眸子若有所思,阿秋忽然问道:“老大,我如果怀孕了,你会不要我吗?” 容霁随口道:“你怎么可能怀……”话没说完,他震惊地看着她。 “你怀孕了?” 容霁瞪大眼睛,显然也没做好当爹的心理准备。 这也太快了,才一次啊。 他心里立刻闪现了无数种想法,有点儿开心,有点儿复杂,还有点儿沉重,甚至有一种初为人父的责任感,随即一想到孩子可能是妖,极可能是猫,心情又有点复杂。 他紧接着,又想到了人和妖的孩子的存活问题,阿秋和孩子的名分问题,养孩子的注意事项,甚至开始猜想猫生孩子,究竟是和人一样一胎一个,还是一生生一窝? 容霁被自己天马行空的思维给惊了一下,有点消化不了这么大的信息量。 然后就听见阿秋支支吾吾道:“不是,我应该没怀孕,就是怕怀了……” 毕竟她梦到了这个。 容霁垂下眸子,也陷入沉思,原本的瞌睡一扫而空。 若她当真有了,这也有他的一份责任。 他容霁并非是做了事不认账之徒,其实想想,若孩子是妖也挺好的,人的生命太短暂,只有做妖才能一直陪在阿秋身边。 他叹了一声,抬手揉了揉阿秋的肚子,“倘若当真有了,便生下来罢,孤多养几个小崽子,也不是什么问题。” 阿秋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个回答,猛地抬头看着他。 她结结巴巴道:“和和和、和梦里不一样啊……” 容霁问:“梦里是怎样的?” 阿秋于是把自己的梦从头到尾地和他说了。 容霁起初的表情还有些诧异,听到“流产”之时逐渐严肃,到后面遇到虎妖之后的家长理短,容霁已经彻底没了话,看着阿秋的表情越来越奇怪,好像在看着一个傻子。 “你还敢梦到和别人成家生孩子?嗯?”他捏着她的脸,十分不爽。 阿秋连忙抱住容霁的腰,在他胸口蹭了蹭,解释道:“我也不想梦到这样的事情,都说了是噩梦了,我只愿意给老大一个人生孩子。” 糟糕,好像说错话了。 老大虽然不嫌弃怀孕的她,但也未必想要孩子呀。 阿秋忽然抬头,紧张地望着容霁,容霁却没觉得哪儿不对,还摸了摸她的头,破天荒地夸赞道:“乖。” 阿秋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愈发感动了,将他抱得更紧。容霁的长发散落在肩头,少许落在阿秋的鼻尖,散发着淡淡的薄荷清香。 阿秋安心地闭上眼睛,挨着容霁继续睡。 阿秋本以为自己只是虚惊一场,梦里的事情都是假的,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地在院子里玩容霁给她做的小玩具,谁知玩着玩着,阿秋又吐了。 她这回吐得和以往不一样。 她非但吐,还有些恶心头晕,吐完之后还想吃,不仅食量增大,连口味也发生了些许变化,不再爱清淡,而喜欢酸的,甚至亲自跑到小厨房,对着一瓶醋喵喵叫。 这反应委实奇怪,夏荷不敢隐瞒,观察了两日之后,便向容霁禀报了此事。 容霁抱着怀里撑到打嗝的小母猫,轻轻地揉捏着她的胃部,眼神若有所思。 他很快又召来了全真道人。 全真道人不记得上回自己被容霁抓到牢里的事儿,只当自己走火入魔多日,正缩在云水观总坛的藏书阁里查走火入魔的原因,然后就被青竹千里迢迢捉来了。 “贫道参见太子殿下。” 全真道人行礼之后,抬头看着面前的容霁和阿秋,总觉得短短几日之内,他们的气息有点儿不一样了,阿秋好像多了点儿仙气,殿下好像多了点儿……妖气? 难道是他看错了? 全真道人觉得没道理,心想:果然是走火入魔了,看真龙天子也能看出妖气,看妖居然还能看出仙气,简直胡来。 他摈除心中杂念,清了清嗓子,仔细观察了阿秋一番,表情又变得很为难。 “恕贫道直言,这最有可能性的,仍旧是怀孕了。”全真道人抚须叹息,想起上回阿秋的否认,自顾自地摇头,“不过,贫道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阿秋怎可能怀孕呢,所以还需从别处找原因……” 话一说完,再抬头,便看见一人一猫奇怪的眼神。 阿秋试探道:“要是我说,我们前几天已经……那个……双修过了……” 全真道人:“……?” 他难道走火入魔还没醒? 第50章 后山温泉边,淡蓝色的法阵围绕着整个山头, 无边灵气汇聚成了小小的风眼, 从天上倾泻而下,阿秋盘膝坐在法阵中央, 双目紧闭,漆黑长发无风自动, 像是浮动的水藻。 以白恒临走时留下的通讯法器做牵引, 白恒站在云虚宫中,观察着窥凡镜中的阿秋,用自身的灵力缔结法阵, 将阿秋困在其中, 云虚子负手而立在殿中,仔细查看着阿秋的肚子。 确实是有新生命的迹象。 云虚子微微变了脸色。 像是遇到了什么大事,他双眉紧锁, 平素的淡定从容烟消云散, 甚至不顾神妖界限,亲自向窥凡镜中施法, 将自己的灵气汇去阿秋的肚子,果然如他所料,她体内……确实是小妖王。 此子一出, 三界势必重新大乱, 不知是福是祸,云虚子早算到阿秋和容霁之间的因缘线层层缠死,却未曾算到, 他们居然会这么快就双修……他原本意欲让众仙收阿秋为徒,以拆散他们的因缘线,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而促成一切更进一步。 罢了罢了。 天道不可违,既然是注定的,便也是容霁命中应有的一劫,也是三界必有的一劫。云虚子叹息了一声。 他沉吟着,用灵气将声音传到了下界,温润的嗓音回荡在整个后山上空—— “本座已为阿秋仔细查探过体内,她确实已经怀孕了,猫儿孕期短短三月,这三月之间,本座会想办法为阿秋安胎,让孩子平安降世,在此期间,殿下不可与阿秋双修,不可玩水嬉戏,阿秋宜凝神静气,休养生息,便由全真和藤妖日日守在阿秋身侧,为其护法。” 说着,云虚子还特意看向容霁,说道:“殿下记得不可摸她的尾巴和肚子,这是你自己的孩子,千万当心。” “……”容霁眯了眯黑眸,有点不爽地勉强“嗯”了一声。 能让他暂时妥协,也唯有他自己的亲生骨肉了。 云虚子不是一般的散仙,而是活了上万年的德高望重的神,随着他开口,无边的威压震在每一个人的心头,令万物众生莫敢违抗。全真低头领命,别院上空的妖早已逃之夭夭,只剩下藤妖现出原形,瑟瑟发抖。 云虚子既然亲自干涉了阿秋的事情,接下来的安胎事宜,便事无巨细地安排下去。藤妖重新挂在了阿秋的颈上,全真道人去研究合适的法阵了,文谦得了太子命令,也开始遣散这周围的宫人——毕竟阿秋的是妖,妖安胎灵力不稳定,就怕被人撞破她的身份。 这里只剩下容霁和阿秋,容霁缓步上前,将化作原型的阿秋抱进怀里,用手指轻轻挠着她的下巴,阿秋精神萎靡,趴在容霁的肩头,一动不动。 “老大……”她在他耳边,小声道:“我有点害怕。” 她怕生孩子的时候会很疼,也害怕怀孕之后,自己又被其他人抢走,一想起连续三个月不能到处爬树打滚,她就憋得慌。 那种日子,要怎么过呀。 容霁勉强安慰地摸了摸阿秋的头,其实自己更是不爽,他食髓知味,其实还有点想再和阿秋水下草地上来一遭,如今……行吧,连撸尾巴都泡汤了。 青竹这些日子,逐渐也发现了蹊跷,也慢慢地知道了阿秋是妖的事实,但青竹是容霁的亲信,这等事自然保密着。 相比与文谦第一次排斥的情绪,青竹甚至显得很兴奋,他想着上回那漂亮的小姑娘竟是阿秋,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宛若民间话本子里的精怪传说成了现实,没有半点对妖怪的畏惧。 他和文谦很快就重新给阿秋做了崭新的窝,此窝结合猫儿的习性,做的四四方方,且十分狭小,外表华美,里面铺着软褥,爪爪踩上去还会陷进去,十分暖和。 阿秋果然喜欢蹲在狭小的容器里,渐渐地就不再贪恋容霁的床,而是蹲在容霁床头的小窝里不动了,她可以这样一蹲一整天,容霁偶尔蹲在窝外头,用漆黑的眼珠子默默望着阿秋,沉默许久,奇怪道:“……你很喜欢这样?” 阿秋冲他软软地“喵”了一声,容霁配合地伸手,她将脑袋塞进少年的掌心蹭了蹭,才软声道:“我是猫儿呀,猫儿就喜欢这种软软的暖和的地方,这是天性。” 少年蜷起手心,从揉她头改成揪她的尖耳朵,冷淡道:“所以也不陪孤睡床了?” 阿秋觉得很好,没有察觉容霁话中的不对劲儿,开心道:“这难道不好吗?我再也不会在床上掉毛啦,老大肯定早就等着这一天了吧!” 容霁垂下长睫,收回手,脸色又冷了一寸。 很是不爽。 阿秋本以为容霁会很高兴,谁知少年漠然起身,无论她怎么叫唤,他也不回头一下,好像又生气了。 这又是哪里不对劲了? 容霁拂袖走出了寝殿,一路穿过长廊,冷风拂动双袖,花香扑向他的衣袂,落了满襟暗香,而他神色阴郁,令来往宫人望而生畏,噤若寒蝉,不知殿下为何又如此震怒。 无人理解的小殿下还兀自生着闷气。 这傻猫,什么时候才能聪明点儿?他每日嫌弃她掉毛,可又有哪日真真正正地排斥她上床过? 更何况,他和她早已双修。 他又岂会不喜她上床?只不过没说得那么直白而已。 他素来不会照顾旁人的感受,若当真不喜她上床,早就将她赶下去了,又怎会日日搂着她睡。 什么叫遂了他的愿? 现在不肯和他一起睡的,分明是她而已。 多日不曾随意撸猫、连睡觉都不能抱着阿秋的容霁甚为恼火,这一腔烦躁无处宣泄,硬生生冷着脸走了一路,来到了书房,桌案上已堆积着多日的文书,他此去妖界,一路追寻,将人间的事情落下许多。 容霁极为烦躁,便投身进繁琐的公务之中,转移了自己全部的注意力。 阿秋那厢还在窝里蹲,蹲了许久,也不见容霁回来,她昏昏欲睡,在窝里睡得极浅,时不时又被怀孕的噩梦惊醒,到了后半夜,才看见少年带着满身的露水回了寝殿,神色疲倦,一言不发地更衣就寝,也没多看她一眼。 第二日一早,容霁又早早出去,阿秋醒来时,发现殿中早就空无一人。 一连多日,容霁都早出晚归,阿秋终于开始慌了。 这日,容霁深夜归来,屏退了伺候的宫人,正在更衣,忽然身后探来一双小手,阿秋在他身后,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软声唤道:“老大……” “老大,你都许久没有摸过我啦。”她委屈地在他背后蹭蹭,一副被他冷落多日的失落。 容霁动作一顿,扒开腰间的小手,转过身来,便看见阿秋站在他跟前,湿漉漉的眸子望着他,咬着下唇,委委屈屈。 分明还是个小姑娘的样子,偏生肚子有些微微隆起。 里面怀了他的孩子。 容霁神色忽然一软,抬手抚向她的肚子,少年的手修长好看,骨节分明,隔着她的肚皮,似乎能感受到里面属于他的骨肉。 他的,孩子。 容霁的心颤了颤,长睫落下,面上冰雪消融,侧脸安然温和。 他低声开口,嗓子带了自己也没察觉的温柔:“近日身子如何?” 阿秋眸子水润温亮,闻言扬唇笑,“宝宝们都很乖呢。” 容霁微微一笑,忽然将她揽进怀里,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阿秋身子一僵,继而鼻头一酸,抬手回抱住他,使劲儿地在他胸前蹭,像是发泄一般。 呜。 老大已经好久没有亲过她了。 阿秋紧紧抱着容霁,闭上眼,能清楚地闻到少年身上的淡淡冷香,他发梢里还带着夜的清香,一个拥抱,就能安定她这么多日不安的心。 阿秋已经很多日睡不好了。 每日都做着噩梦,老大不在身边,即便知道梦不会成真,也还是害怕他会不喜欢她了。 她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又控制不住胡思乱想。 藤妖每天都陪着她,可是藤妖再怎么讨她开心,阿秋也还是笑不出来。 她每日保持着原型,被夏荷抱在怀里梳毛,夏荷自打知晓她怀孕之后,也不曾陪她玩了,除了喂食梳毛剪爪子,也没了下文。 阿秋越发不安,即便是狭小的窝,也不能给她安全感。 这一夜,阿秋是抱着容霁睡的,容霁的手摸着她的肚子,她时不时哼哼唧唧的,把容霁抱得很紧很紧,像是怕他跑了一样,容霁快要睡着时,听见她迷迷糊糊地嘀咕着:“老大,你摸我的尾巴……我想让你……多抱抱我……” 容霁叹了口气,学着她的样子,在她颈边蹭蹭。 虽然他一开始有点气她不懂他的心,但也没真的和她计较,她怀着孕,想必十分辛苦,他更多的是怜惜。 多日早出晚归,着实是为了她好。 他忍不住想抱她,倘若他在,她定然也会忍不住要缠着他玩,可那神仙说过,这三个月不得马虎,他除了避开她,也别无他法。 正好这几日朝政事物繁多,容霁身为皇太子,也还有许多事要处理,不能时时刻刻陪着她养胎,等到他将诸事处理的差不多时,正逢她产子,他也可抽空好好陪她。 这样似乎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翌日,容霁破天荒地起晚,多陪了阿秋一会儿,让她在他身上舒舒服服地踩了一顿奶。说来也好笑,她自己都要做母亲了,居然还喜欢踩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 容霁看着肚子鼓鼓的小猫儿,忍不住捏着她的腮帮子,低头深深地在她的粉鼻子上方亲了一口,再揉揉她的脸颊,两边的小胡须一抖一抖,阿秋睁着湛蓝的眸子,懵懂地望着他。 真可爱。 容霁又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肉垫,一直把她浑身上下都吸了个遍,才因为理智停手,把她放进窝里,转身出去了。 阿秋低头舔着被他揉乱的毛,脖子上的藤妖发出肉麻的声音:“啧啧啧,你们两个也太腻了,我都要被甜出蛀牙了。” 阿秋:“你有牙吗?” 藤妖:“我怎么没有,那是你看不到,我告诉你,我……” 他还没说完,阿秋已经不想听了,她舔舔爪子,淡淡道:“再这么多话,我挠得你满地找牙。” 藤妖:“……” 方才她还在妖王跟前撒娇呢,现在就说这么暴力的话。 孕妇的脾气都喜怒无常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开始就加更啦,大家接好我的三更~连续六天哦。 时间可能是早中晚各一更,如果我能调好作息的话,更新应该是可以规律的。 这些天禁足在家,作息实在是,一塌糊涂。《 》 50-60 第51章 (一更) 随着阿秋的怀孕,整个妖界也早已被惊动, 拥护星玄的妖自是兴奋异常, 决意奉阿秋为妖后,甚至日夜围绕在别院外, 守护妖王一家的安全,旁的修道之人只见此处妖气冲天, 纷纷过来除妖, 但真正靠近别院,又能看见冲天的龙气,混杂着妖气和神仙的强大的威压, 一时让人摸不着头脑。 是神?是仙?是妖?是人 无人给得出答案。 只知这里住着人妖两界最重要的人物, 连许多下界的神仙也不敢贸然打搅,那些小妖并无害人之心,渐渐的, 那些修道之人也逐渐四散离去了。 他们管不着, 也没这个资格管。 当然,也不乏有居心叵测之辈, 打着小妖王和妖丹的主意,但无论是谁,都逃不过云虚子的法眼。云虚子帮阿秋养胎其实已经算是犯规, 但打从星玄归来开始, 这世间就已经乱了,乱得彻彻底底,也不妨再乱一些。 阿秋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 可伴随着每日长大的肚子,慢慢滋生的也有她的烦恼不安,藤妖每天都在想办法讨她开心,可阿秋一睡便是一整日,日渐惫懒,偶尔犯恶心,根本就不搭理他一下。 藤妖被这孕妇感染着,也日渐颓靡。 阿秋叹一口气,他也叹一口气,叹息声此起彼伏,无精打采。 而容霁这几日正忙于朝政。 皇帝近日的意思,便是想让太子每日上朝,参与朝政。其实容霁很早便开始涉政,只是幕前幕后终究是有区别,再者,皇帝也想趁机让容霁带上阿秋,言语之间多般暗示,可惜他不知阿秋近日怀了他的孙子,否则定会消停许多。 太子十六岁的生辰在即,容霁便答应了上朝之事。 生辰那日,皇后在东宫办了宴会,皇后心疼体弱多病的太子,特意将宴会操办得盛大,也特意不论官场之事,只邀请了许多贵族的少年,也同时寻思着为太子纳正妃的事儿,这般年纪,也时候开窍了。 皇后赏了许多美人过来,让容霁带回别院,皆被容霁拒了。紧接着,许多世家心照不宣,都精心打扮着自家年纪符合的姑娘们,送到了东宫的宴会上,放眼望去,便是衣香鬓影,一片春色。 “这些姑娘们,个个都是出自名门,殿下名满天下,殊不知让多少人芳心暗许。” 薄光济站在瞧上,怀里抱着一只通体漆黑的猫儿,一边抚着怀里的猫儿,一边同容霁说笑。 容霁垂袖冷淡而立,未曾多看那些人一眼,淡淡道:“孤不感兴趣。” 薄光济笑着调侃道:“也是,臣忽然想起,臣那个便宜‘表妹’薄秋,似乎还在殿下身边。有那等绝色美人儿作陪,这些与之一比,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罢了。” 容霁微微蹙眉,想起还在窝里安胎的阿秋,也不知她这几日过得怎样。 两个少年正站在此处说话,殊不知不远处,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也正瞧着他们,红霞飞满两靥,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 落霞满天,暖光延绵。 她看着太子殿下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长衫,不同于往日的风格,紫金冠将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氤氲着暖光,腰间是玉带环佩,长身玉立,潇洒无双。 没有人比他生得更好看,也没人比他更让她瞧了欢喜。 那姑娘这样想着,便带着侍女小步朝桥上走去。 “臣女贺青兰,是工部尚书之女,见过太子殿下,见过薄大人。” 薄光济闻言转头,见是个极为温柔的姑娘,抚着猫儿的动作一顿,对方这举动的意思不言而喻,他谑笑着看向身边的太子。 容霁转头看了贺青兰一眼,冷淡道:“不必多礼。” 贺青兰咬唇,微笑道:“臣女仰慕殿下已久……” 容霁打断她,“多余的客套话不必多说。” 贺青兰沉默片刻,虽然太子神色冷漠,但也证明他不是那等见色起意之人,这样想着,贺青兰也不气馁,继续笑道:“方才臣女远远地看见殿下和薄大人在此说笑,臣女恰巧一个人来,此刻正没人说话,不知可否听听殿下在说什么?” 容霁看也未曾看她了,只道:“孤与表兄谈论朝政,贺姑娘当真要听么?” 薄光济:“……” 哪门子朝政,不就是对人家不感兴趣,想着法子把人赶走。 薄光济用余光瞧着太子的神色,发现他此事眉心微蹙,看似一如既往地清冷矜持,实际上眼神透出了一丝不耐烦,这贺姑娘要是再多说几句,说不定殿下当场就会给她难堪。 谁知贺青兰当真没有气馁,她目光一扫,看到了薄光济怀中的黑□□儿,心念一动,笑着问道:“不知薄大人养的这只猫儿叫什么名字?” 薄光济笑道:“它叫黑云。” 说起来,要不是殿下身边那只白灰交杂的猫儿生得太可爱,他也不会忽然心血来潮地养猫。薄光济本来是想养只一模一样的,谁知他动用了自己的势力和人脉,也未曾找到任何相似的猫,最终才瞧到这只通体漆黑、威风凛凛的公猫。 虽然黑云比不上殿下的猫儿通人性,也不如它可爱乖巧,但黑云素来凶猛,捕捉老鼠、与野猫缠斗,那是威武异常,所向披靡。唯一一点不好,就是它认人。 目前为止,也只有薄光济摸得。 贺青兰忽然笑着唤道:“黑云,黑云。”说着,便伸手来摸,薄光济没想到她忽然靠近,正要喝止,怀中的黑云忽然发了狂,猛地伸出爪子狠狠地挠向贺兰青,登时在她的手背上挠出一道血痕,贺兰青吃痛地惊叫一声。 这一声尖叫又吓着了黑云,一时之间,黑云腾空跳起,扑向了贺兰青,贺兰青连连后退,花容失色,眼看要摔到容霁身上,容霁眯了眯眼,眸中闪过一丝烦躁,抬手抓向黑云。 容霁在家里整惯了阿秋,如今衣袖上也沾着阿秋的气味,黑云的很快就闻到了同类母猫的味道,忽然朝容霁扑来,整只猫抓着他的衣裳,扑在他怀里嗅了嗅,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场面有一瞬间的安静。 薄光济惊怔异常,脸色白了白,这要是伤了殿下…… 他连忙靠近道:“黑云,黑云过来。” 黑云趴在容霁身上,还在到处闻,瞳孔成了两道兴奋的竖线,容霁垂目看着这只黑猫,抬手拎着它的颈子,将它捉了起来,毫无怜惜地往薄光济怀里一扔。 “喵呜……” 黑猫发出一声惨叫,但很快就在容霁冰冷的视线下偃旗息鼓,万物皆通灵性,更何况容霁周身气息不同寻常,让黑猫本能地感到畏惧。 容霁拂袖转身,最后再看了抱着黑猫的薄光济一眼。 那眼神,就是一种“老子忍你很久了”的眼神,活生生让薄光济抱着猫儿的手一紧。 容霁没想要抱别的猫,也没想娶太子妃,好好的生辰硬生生被皇后操办得无比糟心,一直到回到别院,少年冷着的脸才终于露了一丝温和。 这么晚了,阿秋应该睡了罢。 少年披着满身的星光,缓缓推开门,走了进去,特意在阿秋的小窝前停了一下。 阿秋的睡姿不太标准,此刻蜷缩成了一团毛球,还有一只爪爪晾在窝外头,露出粉粉的小肉垫。 容霁看了片刻,微微一笑。 阿秋晚上吃了水煮鸡肉之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也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就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靠近过来,她能感觉到属于老大的龙气,便悄悄睁开了眼睛。 周围黑漆漆的,这么晚了,老大居然才回来。 阿秋这几日甚为想他,又开始胡思乱想,她觉得自己被冷落了,可是老大这样爱她,一定是因为公务繁忙,她知道凡人日理万机,和妖不一样,所以努力地自我安慰,告诉自己没事的。 她一定还是老大最爱的猫! 阿秋想着,便慢慢爬出了窝,挺着沉重的肚子悄悄靠近容霁,肉垫在地砖上不发出一点儿声音。 他在脱衣裳,没有注意到她。 她想吓他一吓。 阿秋瞅准时机,在他解开腰间玉带之时,忽然腾空跃起,扑向了容霁。 “喵——” 容霁愕然转身,便看见阿秋欢快地扑向自己,那沉甸甸的肚子可不是闹着玩的,容霁眼皮一跳,抬手将她接了个满怀,手指摩挲着她的后颈,微笑道:“你怎么醒了?” 阿秋在容霁身上使劲地蹭,像是要把这些天没撒的娇一齐补上,软声道:“我感觉到老大的气息了啦,我……”话还没说完,阿秋忽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嗯? 什么味道?这么难闻?还有点熟悉? 阿秋鼻尖动了动,凑在容霁肩头,怀里,甚至在他的手上仔细闻了闻,眼神瞬间变得极为惊恐,脸色也变得极为不对劲。 是别的猫的气息。 一股寒意直蹿上心头。 阿秋心里乱成一团,心已凉了半截,肉垫里的尖爪齐齐伸出,死死地抓着容霁的衣裳,闻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大,瞳孔成了两道冷冷的竖线。 “嗷呜嗷呜——”她呜咽出声。 这叫声与之前截然不同,像是悲鸣哭泣,声音又尖又利,尾音拖得极长,将盘在她颈上睡觉的藤妖吓得一个激灵。 容霁感觉到她的不对劲,抬手去摸她的头,“怎么了?” 手即将碰到阿秋的瞬间,阿秋忽然抬起爪子,狠狠挠向了容霁,在他手背上留下了三道抓痕,拱起背呲着牙,喉咙里发出了凶狠的“哈”声。 怎么了? 你在外有别的猫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养过一只独生喵的大概经历过,如果在外撸了其他猫回来没洗手,自家猫瞬间跟你翻脸。 孕期的阿秋很敏感,容霁今天出了个假轨。 第52章 (二更) 阿秋原以为自己属于那种很大度的猫,但是事情发生之后, 她才发现自己的度量很小, 对老大出轨这事完全零容忍。 何止是零容忍,她感觉自己要炸掉了。 阿秋挠了容霁, 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去,高高地拱起背, 两只前爪在地上蹭着, 龇牙咧嘴,很是凶狠地望着他。 容霁被她挠得手背上三道血淋淋的划痕,虽然她已经被剪了指甲, 但是用力挠人的时候还是会将人抓伤, 比如此刻容霁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背,低垂着眼睑冷冷地注视着她,眼神像冰。 右手落下, 手背渐渐渗出血珠,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沿着指尖往下流。 阿秋看见那血,心底一颤, 呲牙的动作顿了顿,仍旧十分不善地望着容霁。 容霁朝她走了几步,阿秋宛若受了刺激一般, 惊恐地望着他, 叫声越发凄厉,好像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容霁只好顿住,额头青筋直跳, 明显是压抑着自己的暴脾气,沉着嗓子道:“你到底怎么了?” 呜呜呜。 他凶她。 阿秋望着他的眼神越来越绝望,她知道了,他一定是不爱她了,一定是这段时间不能摸她,所以跑去摸别的猫,然后移情别恋了。 若是在凡间,阿秋可谓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妒妇,她就是小心眼,就是不喜欢被人分享老大,阿秋向来无害的蓝眸里甚至露出了一丝清晰的杀意。 她想要杀了外头那个小贱人! 居然敢和她抢老大!她要活撕了他! 容霁看着面前炸毛的阿秋,有点头疼,按了按太阳穴,他说:“到底哪里不对,你和我说清楚,对我呲牙乱叫算什么?阿秋,孤平日对你不好么?” 阿秋盯着他不说话,一双竖瞳仍旧是冷冷的。 ——平日?他平日就爱早出晚归,还解释什么,不就是不爱她了! 容霁再试探着往前一下,阿秋又连忙往后缩,缩到角落里,仍旧是防备的状态。 那沉甸甸的肚子格外显眼,怀孕的母猫一旦发起脾气来,当真是比平时凶不少。 手背还流着血,火辣辣地疼,容霁深深地皱起眉。 这少年素来都是被哄被撒娇的那一个,头一次束手无策,蹲下身来和阿秋对视着,想着办法哄她:“孤这几日未能陪你,着实是因为公务繁忙。” ——公务繁忙?你是忙着去撸小贱人了吧! “孤不知是何处惹你不快,你不妨仔细说说?” ——哼,他连自己做错了什么都还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说,孤便活该被你挠?”容霁的耐心快要耗尽,他也有点生气了。 藤妖爬上桌子,站在上方俯视着蹲在地上的妖王和龇牙咧嘴的妖后,对这场面束手无策,大半夜的瞌睡都吓没了。 这夫妻半夜吵架……他瞧到现在,也没看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吵。 阿秋现在很是难受,下一刻就要哭出来的那种。 她要是个凡人,再闹腾一点,她可以拿三尺白绫上吊,一边上吊一边哭喊着“我不生了”。 但是阿秋就是阿秋,她现在虽然是这样的心情,可是做不出这样的事情,甚至看着他还在滴着血的手背,忍不住哭着说:“你走开!不要碰我!你不要我了呜呜呜你是个坏人!等等……你先把你的伤口包扎一下!” 容霁愣了一下。 藤妖捂脸,不忍直视。 这猫傻不傻!吵架就好好吵架,谁先说软话谁就是示弱她到底懂不懂啊!骂人就骂人,后面补一句“包扎伤口”,还让人怎么吵得下去啊! 容霁抹去手背上的血,原本只有几道血痕的手背瞬间被抹得血淋淋的,看起来更吓人了。他抬起双睫,眸子里泛着水色,在暗光下显得柔软无害,他说:“我现在很疼。” 为了显得可怜,“孤”字特地换成了“我”,双眉舒展开,眼尾往下耷拉着,显得越发可怜。 本就生得精致,这样的神态,简直是戳中了阿秋的命脉。 阿秋高高拱起的背忽然往下塌了塌。 她想起自己是妖,人类小崽子这样弱不禁风,她这一爪子下去,会不会真的弄疼他了啊。 阿吸了吸鼻子,用鼻音说道:“那你、你真的很疼的话,就先要道长给你包扎,然后我们再吵。” 容霁望着她,睫毛忽闪两下:“可是是你伤的我。” 言外之意,被她伤害是不一样的,他更难受的是心里。 阿秋果然动摇了,却还死撑着,“你还怕我伤你?” “嗯,我怕。”容霁的声音忽然低低的,看起来很沮丧。 阿秋:“……” 她的心忽然疼了疼。 又是委屈,又是难过,又是心疼,沦陷在对方示弱中的阿秋,全然没有察觉容霁正在一点一点地和自己缩小距离。 桌上看戏的藤妖将一切尽收眼底,觉得这和好实在是太容易,忍不住用法术传音到阿秋耳朵里,帮她悄悄作弊:“你可别忘了自己是为什么生气,不能就这么丧失原则!”其实藤妖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 阿秋登时回过神来,又生气地说:“你让外头那小贱人给你疗伤啊!” 容霁显得很诧异:“外头的……小贱人?” 藤妖兴奋地跳了起来:好像有瓜! 容霁到了此刻,再不清楚她是为什么要闹,便是自己愚钝了。他想起那只扑到他身上的黑猫,他捉黑猫时用的右手,猫对同类的气息敏感,那只黑猫也曾在他的身上闻来闻去。 原是为这个,竟是吃醋了。 容霁忽然心情大好,起身撑着桌面,忍不住笑出声来。 “哈哈哈……” 藤妖猝不及防看见他靠近,被他周身的金光吓退数步,连忙躲到阿秋身上寻求庇护。而阿秋看着容霁笑得停不下来的模样,越发生气了。 他居然还笑!他还笑! 她都要气死了!他还笑得出来! 他果然是不爱她了! 容霁笑够了,忽然转身面对着阿秋,露出一抹明灿的笑容来,在她的尖叫声中快步走上前去,张开双臂将她抱了个满怀,不顾她所有的威胁与挣扎。 胸口这小小的一团,散发着温暖的触感,像是一个小太阳,贴着他奔涌着血液的心脏,瞬间将暖意传达至五脏六腑,将他这么多年的冰冷驱逐干净。 她越是这样难受哭泣,越是让他感到温暖和惊喜。 怀里小小的一团本在疯狂挣扎,她将他挠得手臂脖子都是抓痕,最终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这才慢慢安静下来,耷拉着一对耳朵,再也不挣扎分毫。 容霁低头,贴着她的耳朵,轻声道:“那只猫,叫黑云,是薄光济的猫,是它主动扑到孤的身上来,绝非孤自愿,明日孤派人将它捉来,惩罚它讨你开心如何?” 怀里毛茸茸的一团动了动。 阿秋抬头道:“当真?” 容霁低头亲了亲她的小脑袋,含笑垂眸,“当真。” 他说到做到。 阿秋这才消了气,又舔了舔容霁身上的抓痕,愧疚道:“你还疼吗?” 容霁垂眸望着她,没有说话。 阿秋心疼道:“我不是故意要抓你的,我真的以为你不要我了,如果你不要我了,我就无家可归了……”她说着呜咽了一下,真的被吓坏了。 容霁闭了闭眼,把她抱得更紧,在她颈窝蹭了蹭,“不会不要你的。” 少年的脸颊光滑温暖,阿秋在他怀中变成了小姑娘,她一双眼睛红得像兔子,鼻尖发红,紧紧地环住他的腰,用尽全部的力气。 容霁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暖意,还能摸到她隆起的肚子。 他忽然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慢慢地放到床榻上,解下自己的外衣钻进了被子里,伸手一捞,就将阿秋抱紧了怀里,他的下巴贴着她的发顶,她的呼吸在他胸口,温暖异常。 这样面对面相贴,从前不觉得有什么。 可一切似乎在慢慢地改变。 第二日清晨,容霁果真履行诺言,将那只黑猫捉了来,青竹将黑云关在笼子里一路送来,后面还尾随着一路求情的薄光济。 “殿下!黑云不通人性,臣才养了它十几日,还未调.教好,殿下息怒,只要殿下给臣机会……”薄光济急不可耐地保证:“定会将它调.教得乖顺无比,殿下何必为难一只猫儿!” 黑云已经被四肢摊开绑在院里的石桌上,周围捉刀的男子蓄势待发,像是即将执行一场残酷的刑罚。 容霁坐在太师椅中,慢慢抚摸着怀中的阿秋,冷淡道:“正好,表兄养它十几日,感情还不深,孤处置了它,表兄也不会有多难过。” 薄光济:“我难受啊!!!” 容霁用白皙的指尖拨了一下阿秋的小下巴,对她说:“你说呢,放过黑云吗?” 阿秋摇头,冲薄光济呲了呲牙,以示威胁。 “……”薄光济内心又苦又酸,殿下的猫儿非但独一无二的好看,还能听得懂人话,可这黑云……委实不聪明,上回若是扑倒了贺姑娘,倒霉就不是黑云而是他了。 容霁不再与他浪费舌根,抬了抬下巴,寒声道:“开始。” 阿秋闻言,兴奋地站起身来,抖了抖身上的毛,似乎是想看对方倒霉的全过程。 可她看不到。 容霁抓着她不让她乱跑,阿秋只能看到那人背对着他们捣鼓了一番,黑云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光听着声音就够惨,阿秋能理解,老大应该只是不想让她看到血腥的场面。 那人很快便做完了,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托盘上,转身呈给了容霁,俯身道:“殿下。” 阿秋凑上前去瞧了一眼。 只见那托盘上罩着一层白布,其上只有两颗血淋淋的……蛋? 阿秋看容霁的眼神瞬间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阿秋内心os:够毒,不愧是你。 第53章 (三更) 大佬出手,果然就是狠。 阿秋原本极为生气, 没想到容霁下手这么狠, 一时目瞪口呆,就算再生气, 面对对面这样这样的下场,也一时气不起来了。 甚至看着盘中血淋淋的两颗蛋, 还感觉一阵毛骨悚然。 这太狠了吧, 这是断子绝孙啊。 阿秋:不愧是我老大。 容霁捏着她的小下巴,微笑着问她:“这样够不够?若是还未消气,孤再……” 不等他说完, 阿秋连忙点头点头, 用真诚而感激的目光望着容霁,低头舔了舔少年的手指,以示讨好。 这都还不够, 那难道要杀了它吗。 其实阿秋昨夜还很生气, 因为她不喜旁人染指她的老大,无论是谁都不可以, 可今日看到这黑猫时,才发现这是一只没有灵识的猫,它做出的一切许是出于本能, 阿秋出过气之后, 也不打算真的要了它的命。 万物皆有灵性,害了无辜性命,终归不好。 容霁笑容愈盛, 心情大好地摸了摸阿秋的头,带着宠溺她到了极致的大佬般的从容。 一边的薄光济自从看到了自家猫被阉了之后,差点呕出一口血来,他一个血气方刚、风度翩翩的京城浪荡公子,带只绝了育的猫算什么?殿下果真是好手段,不仅惩罚了黑云,也让他感觉自己被重重一击。 侍从将黑云的下.体包扎好,将它抱起来交给薄光济,薄光济抱着怀里半死不活的黑猫,已经全然觉得扫兴了,他是因阿秋而养的黑云,不过一时兴起,如今折腾成这样,他已没什么耐心。 青竹适时道:“薄大人,小的从前仔细了解过猫儿的习性,其实绝育并非坏处,甚至能让许多猫变得更温顺,大人不必介怀,殿下此举,也是在帮大人调.教这猫儿,往后它定不敢再随意扑人。” 薄光济叹了口气,到底是他不占理儿,而且殿下是君,他又岂能怪罪殿下? 他将猫递给身后的下人,抬手对容霁施礼道:“臣此番定会好好管教黑云,此前冒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容霁淡淡一笑,“表兄不必客气。” 他怀里的阿秋抬头看了老大一眼。 就连她都听出来薄光济的难受了,老大的脸皮真的厚得可以。 不过她喜欢。 阿秋这样想着,又在少年的侧脸上轻轻舔了一口。 她此刻正紧紧地抱着容霁,像是怕他跑了一样,从昨夜开始,阿秋就成了容霁的身上的挂件,不顾旁人的劝说。昨夜的动静闹得那般大,让所有人心有余悸,连云虚子都拗不过她,姑且同意她在别院范围内黏着容霁了。 阿秋抱着容霁,不住地往上拱,一直拱到少年的颈窝里,在他的颈窝又是蹭又是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嗓音甜软,大尾巴卷着容霁的手腕,就差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了。 真是好黏人的猫。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阿秋吸引过去,容霁显然是很享受地接受者众人羡慕的目光。 薄光济看见阿秋挺着沉甸甸的肚子,显然是怀孕了,他本来打算走了,又硬生生地折返回来,犹豫道:“殿下,您的猫儿可是已经有了?” 容霁不置可否。 薄光济正愁找不到和阿秋一模一样的猫,心中暗喜,搓着手,悄悄试探道:“臣听闻猫一窝能生许多个,臣有个不情之请,届时阿秋生产……殿下可否送臣一只?” 正在亲热的一人一猫同时一顿。 容霁危险地眯了眯黑眸,尚未来得及开口,便听见许多声惊怒,怀中的阿秋已飞速跃向了薄光济—— 她即便怀孕,动作仍旧十分敏捷,在空中发出一声尖利的“喵呜”,张开爪子朝薄光济扑了过去,对准他的脖子一抓而下! 薄光济没想到阿秋的动作这么快,吓得连连后退数步,惊慌道:“别别别……”话还没说完,就被她一把扑倒在地,阿秋转瞬便挠出了血,双脚踩着他的脸,龇牙咧嘴地对着他低吼。 特喵的,敢要她的孩子?! 活腻歪了吧。 怀孕的母猫绝非好惹的,容霁昨夜都被挠了,更莫说这非亲非故的薄光济。 夏荷本与阿秋亲近,却是第一回 瞧见她这样凶狠的模样,一时竟不敢帮薄光济解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继续伸爪子,抓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容霁蓦地起身,快步走向薄光济,弯腰将踩在他身上的阿秋抱了起来,周围的侍从连忙将薄光济搀起来,看着薄光济脖子下巴处触目惊心的血痕,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容霁抱着阿秋,看她安然无恙后,眼底才掠过一丝隐晦的笑意,睥着薄光济道:“阿秋的孩子,孤会亲自将他们养大,不送给任何人。” 那是他自己的亲生骨肉,哪有送人的道理。 薄光济未免想太多。 阿秋在容霁怀里舔着爪子,容霁低头摸了摸她的头,抱着她转身离去。回到寝殿,阿秋变成人形,又要黏着容霁在床上躺着,少年搂着怀里小姑娘,两人互相依偎着不说话,阿秋把玩着容霁的头发,在他怀里轻声道:“两个月了。” 容霁淡淡“嗯”了一声。 她有些紧张,“生孩子……会不会很痛呀,老大,我有点害怕。” 容霁:“有孤在,不会痛。” 又不是你帮她生,说这么笃定? 阿秋狐疑地看着他,容霁看样子懒洋洋的,搂着她眯着眼,像是在打盹儿,阿秋在他快要睡着时把他推醒,又问他:“老大,你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呀?” 容霁随意道:“都行。” 这态度,好随便。 阿秋不满意,摇着他的胳膊,非要他说清楚,这猫怀孕了之后,胆子是从前的好几倍,就差骑到他头上去了。 容霁眯着眼,瞧了阿秋片刻,说道:“一样一半吧。” 反正她可以生很多。 阿秋又问:“那你喜欢猫猫,还是喜欢狼呀?” 容霁:“……就不能是人么?” 阿秋想了想,“当然可以!他们都是妖,都可以变成人的,可是原形不一样呀。但是我还是希望是生的是狼,这样都很像老大。” 容霁沉默了,他虽然知道星玄是妖,却不知星玄是狼妖,也不知究竟是头怎样的狼,他现在还有点不太能接受自己是狼的事实。 他也直接问了出来:“是怎样的狼?” 阿秋现在怀孕,体内灵气不多,但是变身还是很容易的,她想了想,忽然心血来潮,问这个一脸茫然的小殿下:“你想不想变回去试试?我可以变哦!” 这个“哦”的语气词用的很是意味深长,暴露了阿秋心底所有的小九九,那一双放光的眼睛里,就差明明白白地写着她想把他变回狼了。 容霁忽然也起了几分兴致,坐直了,抚着下巴思考起来。他当了十六年的人,还真没体验过当动物是个什么感觉。 不过他总觉得陪这小家伙玩,显得自己过于幼稚了。 算了……谁叫她是孕妇呢。 阿秋一番软磨硬泡,容霁“勉为其难”地答应了她,阿秋双手一合,只见白光闪过,容霁逐渐变成了一只通体雪白的狼,四肢矫健,身材宽阔,一双黑眸泛着冷光,看起来极为有攻击性。 阿秋时常在变成原形的老大身上打滚,对老大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了如指掌,也做到了完完全全的还原。 星玄的原形其实并不是很有威慑力,至少在阿秋看来,是可爱居多的。阿秋看到变成了狼的容霁,惊呼一声跳下床,一把搂住了狼脖子,在他颈边蹭了蹭,摸着老大软软的毛发,又把头埋进他的胸口,深吸了一口气。 哇,好暖和,果真是熟悉的手感! 容霁低头看着把头埋进自己毛里的小姑娘,忽然明白了平时自己撸她的时候,她是什么感觉了。 阿秋十分想念老大的原型,捏着容霁的腮帮子,挠他的下巴,摸他的胸口,甚至将他的身子从头到尾摸了一遍,甚至抱住他软软的肚皮使劲蹭,蹭得超满足,全然不顾容霁的脸越来越黑,不过他此刻是狼,也看不太出脸色怎样。 阿秋正在容霁跟前变本加厉地蹂.躏他的毛,容霁忽然抬起两只前爪,猛地将阿秋整个人扑在了身下,在她摔倒之前又翻过身来,怕她硌着肚子。 然后整只大狼搂着阿秋,把她半是抱半是压地摁在地上,伸出热乎乎的舌头,把她整张小脸舔了个遍,不顾阿秋的挣扎。 阿秋:“呸呸呸呸,你的毛掉我嘴里啦!” 终于让她也体会到掉毛的坏处了,容霁发出了一声心情极好的坏笑,一颗沉重的狼头搁在她的胸前,把阿秋压得喘不过气来,阿秋推他,推不动,还看见容霁使劲儿地晃着自己的尾巴,可见他此刻的心情有多好。 阿秋本以为把他变成狼,是可以反过来欺负他一下,谁知道容霁做狼做得这么熟练,低头舔她的时候,也毫无心理压力。 阿秋一不做二不休,也“碰”地变成了猫儿,然后在雪狼身上使劲儿地爬,想爬到他的背上去。 可惜怀孕之后身子笨重,阿秋趴了一半,容霁动了一下,她就骨碌碌往下滚去,容霁抬爪接住这笨重的小猫,又低头凑近了她。 阿秋看着这放大的狼脸,抬起小爪爪挡住自己的脸,“等等等等!你先别……啊——” 容霁眼底俱是笑意,伸出舌头,又把这猫脸仔仔细细地舔了一遍,糊了她一脸口水。 容霁:“嗷呜。”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勤奋的大茶,喜欢这么勤奋的我的话,求戳进专栏收藏作者呀~ 第54章 (一更) 容霁:“嗷呜。” 阿秋:“……”你看起来好熟练,连叫声都这么标准呢。 其实阿秋很少听到星玄狼叫, 星玄性子清冷沉稳, 就算变成了狼,也是不怒自威的那种, 从前都是她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到处吸啊舔的, 从来没遇到过现在这种情况。 阿秋吸狼的梦想泡汤了, 甚至还被他摁着舔。 容霁整颗硕大的狼头都塞在阿秋下巴上,阿秋被迫仰着头,小爪子在空中乱挥, 锋利的狼牙扫过阿秋鼓鼓的肚子, 又忍不住轻轻舔了一口,似乎是想隔着肚子关爱她的宝宝,阿秋被他舔得汗毛倒竖, 抬起后脚蹬在他的脸上。 啪叽一下, 将狼头踹得偏了过去。 容霁抬起狼爪,轻轻一掀, 阿秋圆滚滚的小身子就翻过了身来,这只狼此刻趴在地上,另一只爪子专门兜着阿秋, 不让她摔疼, 阿秋被他翻来翻去地舔,浑身上下没一处被他放过了,一开始她还挣扎, 后来在狼爪之下彻底妥协了,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折腾。 这人真的好有精力。 容霁看她无精打采,眯了眯眼,低头凑到她耳边轻轻“嗷呜”了一声,意思就是让她快点起来陪他玩。 阿秋无精打采地“喵”了一声,不是很想搭理他。 “嗷呜。” “喵。” “嗷呜嗷呜。” “喵喵。” “嗷呜~”容霁叫完,又低头望着她,显然是在等她继续接茬。 “……”阿秋面露茫然,猫儿的天性就是喜欢和人对话,别人叫一声,她就忍不住叫一声,没想到叫着叫着就被他带歪了。 阿秋觉得吧,这样下去不行。 她正要开口,用严肃地态度和他说清楚,不能再这么玩下去时,谁知身子又一轻,容霁站起来,抖了抖浑身的毛,又低头咬着她的后颈,将她叼了起来。 阿秋:“!” 你又要干什么啊!!! 阿秋一脸惊恐地在空中扑腾,容霁叼着她在殿中走来走去,有时把她放到桌上,然后两只前腿搭着桌子站起来,舔阿秋长着雪白长毛的胸膛,有时又把她放到床上,压着她滚来滚去。 这人看起来真的够无聊的,是不是把她当成了什么玩具? 阿秋蹬起后腿,阻止容霁继续舔她的脸,忍不住道:“你不要舔啦,我把你变回去好不好……” 身上的大狼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哼,显然是不同意。 ……好难啊。 阿秋难受地捂着脸,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嘤嘤”哭泣起来,身后的大狼似乎很诧异,安静了片刻,然后抬爪又将她翻了过来,扒开她的爪子,一看见是假哭,又露出了一丝笑容,一只狼咧开嘴朝她笑了一声,这样子别提有多惊悚。 阿秋:算了算了,干不过,她还是躺尸吧。 阿秋放弃了,她躺在床上,闭上眼睛随便容霁吸她,他的口水将她的长毛打湿了,有洁癖的容霁头一次不觉得脏,甚至还把她当成一颗糖,可以反复舔来舔去,越舔越甜,能让人上瘾的那种。 阿秋正放空思想,假装自己是只死猫,就在此时,推门声忽然响起,全真道人急匆匆进来,边走边道:“殿下,贫道刚刚收到仙人传来的讯息,说是阿……”说到这里,他猛地抬头,表情凝固了一秒,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眼前哪有什么殿下,只有一只狼将阿秋摁在床上,这动作这姿势,显然就是强迫的。 “大胆狼妖!还不速速放开她!”全真道人双手结印,正要攻击这只狼,阿秋连忙叫道:“别别别!这是老大……” 全真道人动作一顿,试探道:“殿下?” 只见那只狼抬起了头,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仍旧是熟悉的冷淡讥讽的眼神,一如既往地端着皇太子的架子,面无表情地将全真道人扫了一眼,就让他觉得背脊发凉。 全真道人:“……” 果然是殿下。 所以他为什么突然变成了狼和阿秋嬉戏啊?难不成是小夫妻的闺房情趣? “阿秋!我刚刚发现……”就在此时,藤妖的声音又远远地传了过来,不过须臾,他也跑了进来,一进来就看见门口站着的全真道人,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劲儿。 藤妖愣了一下,缓慢地转过头去,就看见了那副画面。 阿秋捂住脸。 怎么又来一个啊,简直尴尬死了。 藤妖还在原地打量着这两人,摸着下巴思索。 妖王什么时候变成了狼啊?难道妖王又恢复了? 藤妖细细感受了一下,仍旧没有察觉到容霁身上的妖气,大概了然,肯定是这两个幼稚鬼又在闹腾什么,他呆在阿秋身边两月有余,早就司空见惯了。 藤妖的眼珠子转了转,感觉到了阿秋的尴尬,索性伸手拉住全真道人,在这道士皱眉之前飞快道:“道长您看他们正在做重要的事呢,我们何必还在这里煞风景,正巧小妖还有事情请教道长。”说着也不等全真道人说话,直接拽着他出去,“碰”地一声合上了殿门。 全真道人欲言又止的话就这么卡在喉咙口。 只留下殿中一猫一狼。 阿秋抬起爪爪,试探性地戳了一下容霁,小心翼翼地和他打商量:“老大,你看,他们都看到了,要不我们还是别玩了吧……” 容霁静静地看着她,显然不是很赞同。 靠,这个男人为什么玩心这么重。 阿秋和他对视片刻,默默地闭上眼躺平,这是认命的动作。 她闭上眼等了许久,都没有感觉到容霁下一步的动作,悄悄睁开一只眼时,就看见那只狼已经歪到了她身边瘫着,似乎是觉得好笑,虽然这张狼并没有笑,但是他给她的眼神就是在笑。 阿秋看他这样子,莫名觉得爪子痒,她便真的抬起爪子,对着他的脸拍了下去。 小猫儿的爪子拍狼,实在跟挠痒痒一样,阿秋只抓到一把毛,没有平时拍少年脸颊的光滑手感。 阿秋委屈地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 容霁眼底笑意更甚,在她身边打了个滚儿。 后来到了晚上,阿秋想把容霁变回去,谁知到他依旧不赞同,就这么保持着原形抱着她睡觉,把她圈在臂弯里,时不时舔她一下。 阿秋实在想不通,容霁为什么这么喜欢叼她?为什么他自从变成了狼就这么喜欢舔她?还有……为什么人当狼还能当上瘾?阿秋想不通的实在是太多了,她干脆也不想了。 毕竟这是她的老大,其实说真的……她还挺喜欢现在这个偶尔幼稚的他的。 周身暖洋洋的,阿秋很快就在容霁怀里睡着了,翌日清晨,阳光透过窗棂,洒满了床前冰凉的地砖,婆娑树影在窗外摇曳。 阿秋在一片鸟叫声中醒来,又悄悄爬到了容霁的身上踩奶,舒服地闭上眼睛。 五百年没有在毛茸茸的老大身上踩奶了,真的好怀念呀。 阿秋趴下来,在容霁身上深吸一口气,熟悉的气息令她觉得神清气爽。 那只睡着的狼尚没动静,阿秋在他身上爬来爬去,昨天被他摁着玩了半天,今天终于轮到她上下其手了,她正在容霁颈窝里蹭,就感觉一只狼爪把她笨重的小身子一拍,阿秋又骨碌碌从他身上滚下去,被他另一只爪子接住。 容霁:“嗷呜。”然后凑过来舔她。 阿秋:“……” 她以为昨天的噩梦又要再来一次,闭上了眼睛,忽然听到几声急促的敲门声,青竹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殿下,方才宫中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召您入宫。” 容霁舔猫的动作一顿。 须臾之后,青竹推门而入,便见少年负手立在窗前,身姿笔挺,一如既往地清冷矜持,而阿秋正蜷在一边舔着自己的爪子,一人一猫看起来十分和谐。 青竹不疑有他,上前道:“殿下,皇后娘娘方才派了人来,说殿下生辰时既然没有中意的,便亲自为您挑了几个……”青竹顾忌着阿秋在一旁,特意没说“姑娘”二字,继续道:“还请殿下您现在入宫一趟。” 容霁皱眉,回过身来,冷淡道:“这回又是谁?” 青竹低声道:“说是选了几位朝中元老的孙女,年纪也正好……” 容霁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容霁本不排斥这样的事,倘若这样能拉拢朝中几位大臣,他从前或许也会很乐意,可如今有了阿秋,其他的事情便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孤更衣之后便立刻入宫。”容霁垂下眼睫,慢慢走到阿秋面前,蹲了下来。 阿秋舔.脚脚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 容霁抬手捏了捏她的耳朵,温声道:“等孤回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他的语气里带了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温柔,这些日子的陪伴,似乎也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他什么。 少年的清澈的瞳仁里,倒映着满满的阿秋。 阿秋抬爪,拍了一下少年竖起的掌心,发出一声撒娇般的“喵”。 等你回来。 第55章 (二更) 天色熹微,殿中灯火如昼, 正殿鎏金烛台灯火摇曳, 温暖不了寒凉的宫殿,皇后端坐在上首, 低首饮茶,鬓发上的金钗珠玉辉映着满室华贵, 光彩逼人。 “霁儿, 你年岁已算不小,楚王也是这个年纪纳的正妃,你的几个弟弟, 如今也有了相中的姑娘。”皇后微笑着唤道:“纪家姑娘, 进来罢。” 话语刚落,殿外便走来三道丽影,三个姑娘身披斗篷, 生得皆是各有千秋, 走路婷婷袅袅,微垂着双眸, 静静走到跟前来,双膝跪下,行了标准的礼, 柔声道:“臣女拜见皇后娘娘, 拜见太子殿下。” “这三位姑娘,皆是纪阁老的孙女,中间这位如今十七, 左右皆是十五岁,霁儿瞧着如何?”皇后看向一边的太子。 容霁沉身坐在御座里,清冷的面容被光割裂,半隐在黑暗中,而他一手搁在扶手上,无意识地抚弄着拇指扳指,神态索然,显然是没什么兴趣。 皇后耐着性子,柔声问道:“霁儿不喜欢吗?这纪大姑娘,尤为擅长书法,大得纪阁老的真传,性子也极为温婉。”皇后转过头,对中间的女子道:“抬起头来。” 为首的女子缓缓抬头,露出秀美的容颜,双目仍旧低垂着,保持着最好的谦卑温顺。 皇后满意极了,看向太子。 容霁说:“哦。” 他还是没兴趣。 甚至想起大早上叫他来是因为这事儿,就觉得烦躁,他现在这表情,活像是个被父母强行逼着读书的叛逆少年,半点也不想搭理人。 皇后:儿子今天的心情似乎很差? 着实无奈,皇后对那纪姑娘使了使眼色,那纪姑娘此前早已听闻太子的脾气与作风,此刻也有了心理准备,便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缓缓走到太子跟前,屈膝一礼,“臣女久仰殿下……” 容霁不耐烦地抬眼。 *** 扶越在灵泉中泡了两个多月,身体终于好得差不多了。自打知晓阿秋便是他失散多年的亲妹妹之后,他这几个月过得着实煎熬,屡次向白恒打听她的近况,偏生白恒不肯透露丝毫,应是要他这般忍着。 如今终于法力恢复,扶越便立即去了凡间,特意瞒着白恒。 告诉他,白恒又要追着他一阵念叨,说不定一时半会还走不了了。 扶越一路飞到了阿秋缩在的别院,远远便感受到这里冲天的妖气,但这些妖气与星玄的纯净的气息不同,而是乱七八糟混杂在一起的,像是聚集了许多小妖。 最让扶越吃惊的是,别院外居然还有一层看不见的结界,而这结界正是云虚宫的术法,与扶越同源,而看这结界的坚硬程度,似乎只有他师父云虚子才做得到。 他师父什么时候也掺和了进来? 扶越更为惊讶,眉头皱得死紧,发现事情远比自己想象的复杂。 这回他不再仗着自己法术高深、天赋异禀就到处胡来,他敛去周身的仙气,随意抓了一只小妖灭杀了,取出妖丹揣在身上,用妖气遮掩了身份,假装自己是妖,混进了群妖聚集地。 只见里面搭着个高台,一只藤妖正站在上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所有的小妖,小妖们眼中流露出崇拜之情,纷纷喊道:“妖王威武!妖王威武!” 扶越:“……” 这是什么奇怪的妖魔组织?居然还敢在他师父的结界边这么高调? 只见上首的藤妖昂起头,十分骄傲地唾沫横飞着:“话说那时啊,那神仙拔出了上古神器,汇聚出了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猛地冲向了妖王!我们妖王是何等人物?那可是纵横三界五百年,当年打得天下神仙闻风丧胆的第一大妖!对付区区的小神仙,自然用不着我们妖王出手,这时,就是我大显神通的时候了。” “我早就看出这神仙阴险狡诈,有所图谋,肯定是不想和妖王硬碰硬,所以我提前躲了起来,伺机而动,果然看见妖王带着妖后离开了,我便暗中跟着妖王妖后,在妖王法力尽失的时候保护他。” “你们猜我等到了什么?我果然等到了一个神仙!”藤妖手舞足蹈,拍着胸脯,吹得天花乱坠,“话说那时,我凭着我的机敏勇敢将那神仙捆了起来,献给了妖王妖后。” 下方一阵哗然,许多小妖都发出惊呼,“你居然连神仙都打得过!” “我是谁啊?我如今可是妖后身边的第一护卫,得妖王重用,这算得了什么?”藤妖双手叉腰,继续说:“只见我将那神仙狠狠揍了一顿,揍得他痛哭流涕,他才老实交代了自己是天上云虚宫的神仙,果然和那扶越小仙是一丘之貉!” 扶越:“呵呵。” 他隐没在众妖之中,抬起锋锐眉眼,冷冷地盯了一眼手舞足蹈的藤妖,转身离去。 区区小妖,也敢败坏云虚宫的名声。 着实找死。 而高台之上,正在滔滔不绝的藤妖,忽然觉得背脊发凉,好像是被什么厉害的东西盯上了一样。他预感向来准,等到糊弄够了那些小妖,大家四散而去之后,便感觉腰后一疼,整个人都僵住了。 耳畔传来似笑非笑的声音,嗓音极冷,“阴险狡诈?” “痛哭流涕?” “一丘之貉?” “……”藤妖咽了口口水,紧张道:“你你你……你冷静啊,我只是说神仙而已……” 扶越笑了一声,手上的法器往前刺了一寸,藤妖感觉一股强劲的力量冲进自己的体内,几乎要将妖丹震碎,他惊骇无比,听扶越慢慢道:“我就是神仙啊。” “你不是打得过神仙么?”扶越笑着,眼中的杀意却越来越重,“我今日就收了你,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话语一落,扶越便暗暗汇聚灵力,将藤妖罩入其中。 “仙长且慢且慢!”藤妖连忙求饶:“小妖是有苦衷的!还请仙长莫要怪罪!小妖其实是奉云虚宫云虚子之命在此照顾怀孕的妖后,妖王现世,加之妖后有了身孕,如今各方虎视眈眈,云虚子为顺应天道,命小妖护卫妖后生产,您若是不信,大可去天上问!” 扶越手一顿,冷笑道:“让你诋毁我们云虚宫的名声,难道也是我师父吩咐的?” 藤妖额头冒汗。 这当然不是,这纯粹是他自己好面子嘴欠。 但扶越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方才藤妖的话吸引过去,他皱眉问道:“妖后?是谁?” 藤妖忙道:“妖后便是之前被各方争夺的阿秋。” 是妹妹?扶越眉头皱得更紧。 他有点生气,之前看星玄护着妹妹,他还以为星玄虽是妖,但至少对妹妹没有什么非分之想,没想到养了妹妹这么多年,果真还是下手了,可叹妹妹太单纯。 尚未与妹妹相认的扶越已经开始恨铁不成钢了。 扶越冷冷问道:“妖后怀孕了?” 藤妖乖乖交代:“她如今怀了妖王的孩子,不然您看这儿冲北北天的妖气是为什么,小妖王的气息吸引了其他妖,所以才会有这结界,您既然说云虚子是您师父,定是认得出来这结界出自谁的手笔。” 扶越冷冷地哼了一声。 神仙都是这个臭脾气,藤妖惴惴不安,不知自己的小命保不保得住,正在暗忖该如何脱身时,扶越忽然出手,将藤妖打得飞了出去,藤妖五脏六腑一阵翻涌,蓦地吐出了一口血来,变成了原形。 扶越慢慢将他收入袖中,自己幻化成了藤妖的样子,不疾不徐走入了结界。 师父设下的这个结界,只针对于一切与云虚宫不同源的有灵气之物,自是对他不管用。 扶越一路畅通无阻,在偌大别院之中漫无目的地行走,一路上只看到许多凡人,此处素雅幽静,适合清修,扶越面色稍霁,看来妖王没有亏待他的妹妹。 只是不知妹妹现在在何处。 扶越穿过拱门,来到一处花园,此处僻静无人,中间有一潭湖水,日光和煦,水波荡漾,湖心凉亭四面通风,飞檐若羽翼振翅而飞,隐隐显露出一抹鹅黄色的身影。 扶越隐隐能感觉到妖气。 他快步上前。 阿秋趁着今日阳光好,连风都是暖暖的,特意让文谦调走了这里所有的宫人,然后她躺在湖心亭的软塌上睡觉,别提有多舒服。 谁知刚刚要睡着时,就听见了脚步声,阿秋以为是老大回来了,高兴地坐了起来,结果定睛一看,居然是藤妖。 她不高兴道:“你走路轻点儿,打扰我睡觉了。” 她开口的同时,扶越也看到了她的脸,神色一僵。 猝不及防就找到了她。 扶越想过很多种和亲人相认的场景,或是痛哭流涕,或是双方都很冷漠,但是就没想到会是这样,他的妹妹是刚被他打伤的妖怪,肚子里还怀着妖王的孩子。 扶越在原地僵住,目光从阿秋的脸上慢慢下滑,落到了阿秋的肚子上。 肚子已隆得极高,看样子生产之日不远。 扶越心底一时五味杂陈。 “你发什么呆?还不给我滚过来。”阿秋怀孕了脾气大,最讨厌这聒噪的藤妖,每天叽叽喳喳就算了,每次回来时动静都不小,她没个好气儿,“再敢打搅我午睡,我明日便让道长收了你!” 扶越僵硬着身子,慢慢走到了阿秋的面前,垂目望着慵懒地躺着的妹妹。 她今日着一身鲜亮的鹅黄衣裙,衣裳是特制的宽松款式,长发披散在肩背上,一张清艳的小脸,瞪人时有几分可爱,浑身又透着一股懒洋洋的气息,就像是他们猫族每次晒太阳的神态。 阿秋狐疑地盯着站在她面前,迟迟不挂上她脖子的藤妖。 这妖是傻了不成? 她伸手去拉他,谁知手还没碰到他的衣袖,他忽然触电般地往后退了一步,眸光依旧死死地盯着她。 这眼神,不像是那没心没肺的藤妖的。 阿秋蓦地坐了起来,这回她反应极快:“你是谁?!” 第56章 (三更) 阿秋平日迷糊,容易被糊弄, 但在容霁身边呆久了, 容霁平时又喜欢耍她玩,久而久之, 阿秋就渐渐地有了长进。 更何况上回她被人抓走之后,容霁担心她又被人拐了, 特意严肃地教育过她, 以后要紧惕身边每一个人,即便是他,如果有一天表现得反常, 那也可能是坏人变成他的样子来骗她的, 阿秋不能被表象所迷惑了。 阿秋将容霁的话牢记于心,此刻质问完眼前的人,甚至有点窃喜。 幸好她够敏锐啊。 眼前的人淡淡拂袖, 露出了真容。 阿秋的脸色渐渐地变了。 扶越?!为什么又是他! 即使是过了这么久, 阿秋仍旧对他心有余悸,这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心理阴影, 一见到是他就怂了,小脸挤成了一团儿,那表情像是要哭了, 她无措道:“仙、仙长, 你怎么来了,你的伤好啦……” 越说声音越小,阿秋欲哭无泪。 完了, 上回老大把他打成那个样子,他肯定是寻仇来的。 打又打不过,这里又没其他人,他捏死她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阿秋急中生智,在扶越动手之前,猛地拉住他的衣袖,仰着头硬生生地挤出了两滴眼泪,哭道:“仙长!小妖之前冒犯仙长,如今追悔莫及,求仙长饶过小妖一命,就算不饶小妖,也饶了小妖肚子里的孩子吧——” 扶越僵着身子,低头看着拽着他衣袖哭的妹妹。 她哭的好厉害。 扶越虽然法术高强,在感情之上完全是个愣头青,放眼整个仙界,他连朋友都没几个,可见此人情商之低。如今看见亲妹妹哭了,他想哄又不知道应该怎么哄,一时之间居然呆呆地杵在原地,就这么皱着眉头看着她。 扶越虽生得好看,但皱眉的样子尤为冷酷无情,更是可以把妖吓破胆。 阿秋本来是假哭,哭着哭着就想起了昔日的恐惧,越发害怕起来,越哭越是停不下来,然后她吸着鼻子泪眼婆娑时,就看到了扶越皱眉的动作。 她吓得一个激灵,还未哭得更大声,就感觉肚子一沉,紧接着又是一疼。 排山倒海的疼痛紧接着袭来,痛得她脸色发白,捂着肚子说不出话来。 扶越看她不对,连忙蹲了下来,握住她的手腕道:“你怎么了?” 阿秋额头上冷汗直冒,痛得直不起身子来,哆哆嗦嗦道:“我肚子疼,我好像、好像要生了……仙长,你等我生完……再杀我好不好……” 说的什么胡话。扶越深深皱眉,挥袖召出了袖子里的藤妖,冷冷道:“快想办法!” 藤妖结结巴巴道:“快……快去找全真道人!” *** 容霁被母亲强行留在宫中,被迫与这纪姑娘相处,不知怎的,整个人越来越不耐烦。 纪姑娘生得美,性子更是进退有度,她就像水,能柔和地与万物处得融洽,本陪在容霁身边,知晓太子脾气不好,也不曾说太多的话惹他心烦。 可就算如此,容霁心底也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燥热。 恨不得想杀人的暴躁。 他垂在一边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眸色愈发暗沉,神情阴沉得让周围的宫人都噤若寒蝉。 纪姑娘也颇为纳罕。 她就在这儿,安安静静地什么都没做,殿下为何感觉越来越不高兴?莫不是朝中有什么事情不太顺心?殿下虽俊朗好看,才华四溢,只可惜这脾气委实太差了些。 容霁忽然起身,一言不发地往外面走去。 纪姑娘不解其意,便也悄悄跟着出去,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容霁垂袖立在殿阶之上,对着别院的方向,皱眉看着这忽然暗沉的天色。 天边乌云滚滚,遮天蔽日,像是山雨欲来,分明方才还是晴空万里。 他还记得钦天监说过,这几日都是晴天,也正因如此,他早上离开时,阿秋在他临走前请求说想去凉亭午休,容霁也让文谦着手去办了。 怎么会忽然变成这样?而且皇宫上方并无乌云,那黑气似乎都往别院的方向席卷而去。 容霁很快就发现了不对,猛地回身,沉声吩咐道:“立刻备车,孤现在便要出宫。” “殿下!”纪姑娘大惊失色,快步上前,咬唇道:“殿下,皇后娘娘方才交代了,让你我在此……” “纪姑娘。”容霁看着她,蓦地勾起一抹冷笑来:“要纳妃的是孤,不是孤的母亲,是去是留,也是孤说了算。” 纪姑娘一怔。 容霁走得匆忙,只命侍从去知会了皇后,皇后看着哭哭啼啼的纪姑娘,叹道:“本宫这儿子,与其他的皇子不一样,他自小便不喜管教,很早便独自在宫外生活,便是本宫,也甚少如此强迫他。” 看他把人家冷落的,一看便是不喜欢了,皇后也不再强求,只想着日后再继续寻好人家的姑娘。 容霁脚下生风,出皇宫的刹那,便看到马车边上的大树上缠着熟悉的藤蔓,那藤蔓悄悄靠近容霁,又不敢靠他太近,只好传音道:“妖王妖王!出大事了!您在皇宫之中,这里龙气蔓延,小妖只能守在这里等您出来。” 容霁走上马车的动作一顿,低声道:“什么事?” 他心里隐隐有了预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似乎能感觉到阿秋气息。 藤妖便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涉及到自己的部分,便适当删减,添油加醋。说完便不安地看着妖王的脸色。 容霁没什么表情,又问道:“阿秋如何?” 藤妖说:“不知为何,扶越没有伤害阿秋,我很快就找到了全真道人,全真道人立刻联系了神仙,神仙查探一番,说是要生了,但我没有陪在阿秋身边,只是先过来通知您了。” 容霁袖中的手缓缓地捏紧成拳,没有说话。 他万万没想到,他就离开一小会儿,她居然就这么出事了。 猫儿未足月生产会怎样? 容霁越是不说话,藤妖越是觉得愧疚,就是因为他之前得意忘形,才让那个扶越混进来了,如今还未足月就生产,要是阿秋因此有个三长两短,那他万死难辞其咎。 容霁忽然转身,弃了马车,在一片惊呼声中直接夺了侍卫的马,扬鞭朝别院的方向冲去,衣袂迎风翻飞,将所有人甩在了后头。 他一路马不停蹄地出城,甚至冲破了城关,赶到别院时天上的黑云已散,似是一切已尘埃落定,容霁飞快地冲向寝殿,少年的额头溢满了汗水,眸子浓黑如墨,满身戾气。 刚一闯进寝殿,一扭头,就看见阿秋坐在床上,似乎也被他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 “老大……你……”她惊疑不定地望着容霁,他的脸色看起来好苍白,这是怎么啦? 她看见容霁朝她一步步走过来,双手按在她肩上,哑声道:“你生了?” 阿秋迟疑地点了一下头。 不就生个孩子吗。 容霁看她脸色如常,看起来并无大碍,甚至都不是他一直以来的印象中,人类女子虚弱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场景,不知为何,他松了一口气,猛地将她抱入怀中。 阿秋被他抱得猝不及防,他的胸口贴着她的,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好快。 心跳得这么快,是吓着了吗? 阿秋抬手,回给了他一个拥抱,还学着他以前的样子,轻轻拍他的背。 抱了一会儿,容霁忽然想起了什么,松开拥抱,状似无意般问道:“孩子呢?” 他一问孩子,阿秋的脸色就变得很奇怪。 容霁眉梢一挑,合理揣测:“难道孩子被人抢了?” 阿秋:“……不是。”她再傻,也不至于让自己的宝宝被人抢走呀。 阿秋想了想,抬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望着他的眼睛,严肃道:“老大,我才两个半月,还没足月就生了,你得做好心理准备,他们是早产儿。” 容霁:“……所以呢?” 他似乎有了点不太好的预感。 妖怪早产是个什么样子的?难不成还是娘胎里的模样? 阿秋迟疑着说:“所以,就可能还只是个球……” 容霁:“?” 阿秋扶额,暗暗咬牙下了决心,掀开了被子,露出了五个大小不一、花色不一的毛球。 容霁盯着那五个毛茸茸的球,忍不住拿手戳了戳,软软的,弹弹的,温热的。 阿秋盯着他的脸:“你怎么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容霁没说话。 经历了自己的前世今生,这种程度上的事情,还轮不到让他惊讶。 他接受度向来很高,甚至想过阿秋会生个半人半妖的怪物出来,现在这种情况已经好很多了。容霁在床边坐下,随便捧起一个纯白的球,白球衬得少年的手指愈发白皙好看,他问阿秋:“他们一直都会是球的形态吗?” 阿秋捂脸道:“也不是,几位仙长说,这是不足月所致的,等他们真正长好了,就不会是个球了。” 什么球啊球的,阿秋总觉得怪怪的。 她自己也没想到,辛辛苦苦折腾这么久,没想到她怀的是五个毛球。 容霁了然,举一反三:“就和母鸡孵蛋一样?” 阿秋:“……差不多。”可是这明明是胎生不是蛋生啊。 容霁放心了,把手上的白球放下来,白球的毛软软的,摸起来很是舒服,他忍不住又薅了一把,又认认真真地端详着自己的其他孩子们,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大小不一?” 阿秋硬着头皮说:“我猜……可能大的是狼,小的是猫吧。” 容霁数了数,三只狼,两只猫。 一只是纯白的,一只是灰白相间的,还有一只纯灰的,还有两只颜色杂糅的。 容霁沉吟道:“还生得比较均匀。”他指着那个灰白的,“这个像你。” 阿秋:“……” 她想了想,也指着那个灰白的说:“这个是狼,要像也是像你。” 容霁挑眉,继续道:“我是雪狼,身上就一点灰,你身上的灰毛比较多,还是像你。” 说完,还觉得不够,把那个球滚了一下,指着一处道:“这一条灰色的线,肯定是尾巴。” 阿秋认真地反驳:“你胡说!我的尾巴明明是白色的!”她睁着眼睛说瞎话。 容霁忽然伸手探向她身上,在她尾椎骨上轻轻一按,很是熟练地掏出了她的尾巴,捏着这蓬松的大尾道:“你自己看看是什么颜色。” 好吧,是灰色偏深棕的,就掺了一点点白。 容霁好胜心作祟,趁机蹂.躏着她的尾巴,继续说道:“你看,也就里面有几根白色的杂毛……” 她不等他说话,就伸手去捂容霁的嘴,莫名觉得羞耻,“你别说啦。” 管它像谁,本来就是他们一起生的,这么斤斤计较做什么。 容霁拿开她的手,将她搂着腰抱到自己腿上,低头在她下唇啄了一口,扬唇笑道:“我很喜欢。” 阿秋呆了呆,忍不住也笑,搂着他的脖子,亲昵地蹭了蹭少年的脸颊,大尾巴在身后欢快地乱摇起来,果然还是老大人形的时候好,她都可以放心地蹭。 想着以后会有五个小家伙,其中还有三只是狼崽子,阿秋就忍不住有点期待。 吸小一号的老大,肯定很好玩儿。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撸毛球也很好玩(捂脸) 第57章 (一更) 阿秋生了一窝毛球,外头的藤妖、全真道人甚至是文谦, 都在探头探脑, 都知道阿秋生了,还不知是怎样的小妖王, 容霁进去之后,也一直未曾出来, 不过听声音, 应该是母子平安。 他们松了一口气。 但后来见了那五个毛球的时候,俱呆住了,任 谁都没见过这样的状况。 不愧是妖王的孩子啊。藤妖暗叹:小妖王连出生都这样与众不同, 可见日后定然也有星玄妖王当年的风采。 而且……这些毛球看起来手感忒好, 肯定是弹弹的,软软的,好想摸一把啊。 相比这些道士神仙妖王, 容霁一介凡人尤为淡定, 阿秋护崽心切,不许他们一直在边上围观, 便将还未看够的一群无关人士统统赶了出去。 阿秋化成原形,叼着小毛球跳下床,把五个小毛球一个挨一个, 整整齐齐地放到自己软软的窝里, 自己再蹲进去,搂着自己的孩子们不动了。 容霁在窝外蹲下,与阿秋对视着, 表情有几分怪异,“你这是在做什么?” 阿秋看着他,不说话。 容霁将手伸进去,捏着她的腮帮子,意味深长道:“你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像什么吗?” 阿秋忍不住好奇。 容霁大笑着歪倒在一边,“老母鸡孵蛋。” 阿秋:“……” 这人真的好过分。 虽然孩子是阿秋生的,但好歹也有容霁的一份,他着实看不下去自己的崽子们被他们的娘亲叼到窝里这般折腾,也看不下去阿秋每日跟个老母鸡一样,眼巴巴地望着那一堆毛球,便命人做了个四四方方、十分保暖的小盒子,将毛球依次摆在里面,挨着枕头放在床里侧。 容霁照顾孩子,远比阿秋细致,非但给了它们温暖舒适的环境,每日也亲自拿帕子擦拭这些毛球,不像阿秋舔来舔去的。 除此之外,容霁也是有意引导着阿秋睡床,他有点后悔给她造了个窝了。 抱着她睡习惯之后,一天不抱着她睡,他就有点失眠。 有了孩子当诱饵,阿秋果真主动睡床了,她每日都要睡里侧,怀里搂着五个毛球,睡前还要将它们滚一滚,在他们耳边自言自语地“喵”,像是在陪孩子们轻声细语地说话。 “这是爹爹。”阿秋捧着白色的毛球,觉得它好像长大了一些,把它放到容霁身上,说道:“你们的爹爹脾气不好,不要随便惹他。” 正坐在床边低头看书的容霁抬眼,淡淡地扫了阿秋一眼。 阿秋盘膝坐在床上,一个人玩得开心,小脸上尽是笑容,梨涡浅浅,双靥泛红,看样子极为兴奋。 ……像是一个人在过家家。 阿秋把其他四个球围着自己摆了一圈,自言自语道:“我是你们的娘,我比你们爹脾气好多啦,等你们出生之后,要多陪着我玩儿,我带你们吃小鱼干。” 容霁冷淡道:“你的小鱼干不也是孤喂的。” “……”阿秋抬头瞪了他一眼,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拆她的台呢! 她把容霁腿上的白毛球捧起来,放到自己的怀里摸了摸,轻声哄道:“乖,不要听你们爹的。” 容霁眯了眯眼:“不听孤的?” 容霁一露出这样的表情,阿秋立刻就怂,连忙改口:“不、不是,你们的爹爹日理万机,他没时间管你们,所以他没空的时候,你们要听娘的。” 容霁“呵”了一声,觉得阿秋实在是好笑得很,索性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看她还能怎么玩。 阿秋被他这样盯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她看着自己的孩儿们沉默片刻,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放回盒子里,躺下来扯过被子,翻身背对着容霁,不动了。 容霁抬手将她扒拉过来,让她面对着她,笑道:“怎么不玩了?” 阿秋闷闷道:“……就不玩了。” “嗯?” 她抬手推他一下,一点也不客气地将他凑过来的头扒拉开,自从双修之后,她日渐恃宠而骄,从前不敢做的动作,如今简直信手拈来。 容霁也不生气,甚至心情极好地掀开被子,自己也钻了进去,在被窝里搂着阿秋纤细的腰肢,又按着她的尾椎骨,拉出蓬松的毛绒尾巴,带着坏笑在她耳侧道:“既然你不想玩了,那就轮到我玩了。” 阿秋:“?” 尾巴被人拽着,好像命门被人掌控在手里一样,阿秋僵硬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甚至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片刻之后,容霁钳制着她的腰,使劲儿地揉捏着她的尾巴,阿秋被他撩得浑身燥热,在被子里一扭一扭的,被他翻身压住,低头堵住小嘴,她身娇体软,轻而易举地就化成一滩水,任君采撷。 容霁自从上回食髓知味,便惦记此事已久,如今下手迅速,果真是他的风格。 阿秋被他亲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一只小手无力地推着他,另一只小手抓着被褥,迷迷糊糊地呢喃:“别别……还有孩子们……”话语刚落,容霁便将被子往边上一扯,盖住那五个毛球,淡淡道:“这样就看不到了。” 阿秋欲哭无泪,连唯一的借口都没了。 容霁看着她扭曲成一团的小脸,修长的手指拉着她的小脸,强行摆成一个笑的表情,忍笑道:“哭丧个脸做什么?”然后又继续上下其手。 容霁自从摸索出了按阿秋尾椎骨就能掏出尾巴的规律之后,便琢磨着,既然尾巴能掏,那小肉垫和尖耳朵,应该也能掏出来,只是不知道敏感点在哪里,如今终于有机会实验一二,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阿秋只感觉头皮发麻,浑身上下像是触电一般,腿脚发软不说,她感觉自己的耳膜都在颤,因为容霁在她耳边吹了一口气。 与上回临时上阵不同,容霁此番筹谋许久,阿秋到了后面,就差勾着他的脖子哭着求他了,她后来也确实哭着求他了,而容霁却越来越兴奋,完全是个禽.兽。 不对,他本来就是禽.兽。 等到终于满足了这位大佬,阿秋瘫在床上一动不动,容霁揭开蒙着毛球的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也不嫌弃她额头的汗,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很是满意:“今天真乖。” 不是她乖,是她根本挣扎不动。 容霁还异想天开,问她道:“不若下回试试用原形?” 阿秋惊骇,差点儿从床上一蹦而起,差点儿又扯了哭腔,“不要啊!” 容霁笑了,抬起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微笑道:“下回要是不乖,就用兽形,乖的话,我酌情考虑。” 阿秋像是真被他吓着了,可容霁喜欢她现在这副模样。 满面潮红,香汗淋漓,一双眸子像小鹿般惶恐无助,看着又乖又可爱。 他含笑低眸,忍不住又低头亲她一下,冰凉的下唇摩挲着她的柔软,低声道:“我觉得,我似乎有一点儿喜欢上你了。” 阿秋睁开一只眼睛,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事后甜言蜜语,呵,男人。 她闭上眼,不理他,全然忽略自己因为他这一句话,而骤然加速的心跳。 容霁看她双目紧闭,太过刻意,一看就是在逃避,也没有再多说。他起身下床,换了身干净的衣裳,才重新上床,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畔道:“睡啦?” 阿秋故意发出浅浅的鼾声。 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这傻猫,连装样子都装得这么拙劣。 *** 扶越自打上回,阿秋当着他的面肚子痛,随后便得知她被自己吓得早产之后,便一直在外头等着阿秋生产,听闻母子平安之后,就灰溜溜地回了天上,也没告诉任何人。 一回云虚宫,就撞上了师父云虚子,扶越脸色一僵,云虚子负手淡淡道:“悄悄下去了?” 扶越垂目不语,许久,才答了一声“是”。 云虚子紧接着就问:“害你妹妹早产的感觉如何?” 扶越:“……” 师父这个问题太诛心,扶越原本的内疚又多了一层,抿唇没说话。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她印象中这么可怕,他看着她的瞬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这样,还能把她吓哭。 扶越去得自信满满,回得狼狈不堪,他反思了很多遍,还是想不通。 他就那么吓人吗? 扶越忍不住问了他师父这个问题。 云虚子露出“你居然现在才知道”的表情,很是意外道:“你难道觉得自己长得很亲切和蔼吗?” 也不是哦。 扶越摸着脑袋,一脸郁闷地离开了,他开始闭关练功,想把郁闷都发泄在修炼上,但他练着练着就走火入魔了,因为满脑子都是阿秋被吓哭的样子。 他一抬手,轰碎了面前的巨石。 极为烦躁。 云虚子本在丹房炼丹,蓦地听到了一声巨响,感觉周围的灵气也跟着震了震,他掐指一算,发觉不妙,一脸痛惜地来到了那四分五裂的巨石面前,咬着牙道:“孽徒!这可是我师父送的镇山灵石!” 不小心轰碎了师祖法宝的孽徒扶越:“……” 云虚子被气得心肝疼,终于肯点拨一二:“你想想,你和阿秋之间,为何误会一直没有解除?” 扶越试探道:“……因为我长得太吓人了?” “因为你没有和她好好沟通!”云虚子觉得他蠢得无可救药了,嫌弃道:“所以,要解决误会的话,为师建议你,先和她好好沟通一番,莫要还未开口就吓哭人家。” 似乎……确实如此。 扶越抬手对云虚子一礼,“徒儿多谢师父指点。”说完,身子又化成了一道虚影,飞快地下去了。 扶越想着,既然要沟通,那得先了解阿秋,便又捉来了阿秋身边的藤妖,藤妖起初吓得魂飞魄散,以为扶越是寻仇来的,听了他一番话之后,才摸着下巴道:“你当真想消除误会?” 扶越连忙点头。 藤妖便说:“那得先讨阿秋开心,只要她开心了,其他话都好说。我在她身边几个月,大概知道她喜欢什么……” 而后几日,容霁便时常在寝殿的窗外发现奇怪的东西。 有时是小鱼干,有时是鸡肉片,有时还有各种毛绒的小玩意儿,总之都是猫儿喜欢的。 容霁望着那一堆东西若有所思,阿秋悄悄从身后抱住他,笑嘻嘻道:“这些是老大送我的吗?” 容霁挑眉,微笑道:“当然是给你的。” 一边微笑,心底一边冷笑。 究竟是哪个混蛋又打上了阿秋的注意,以为用这种手段就能拐猫?委实可笑。 远方悄悄观察的扶越发出一声低骂:“好不要脸!” 作者有话要说:  扶越其实也是个情商很低的蠢猫,大家要是不喜欢他的话,把他当作工具人就好了。感谢在2020-02-01 23:15:21~2020-02-02 18:40: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六元老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二更) 扶越万万没想到,他千辛万苦弄来的小礼物, 居然都被默认成了那妖王的?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对着那人乖巧地笑, 笑出一对浅浅的梨涡,别提多可爱了, 扶越嫉妒得要咬碎一口银牙。 尼玛,臭不要脸的。 妹妹的笑容应该是属于他的! 阿秋把那些小鱼干和小玩具都抱回了寝殿, 又藏进了自己的窝里。 容霁尾随其后, 看着她的动作,很是不理解,“你为何每次都把东西往窝里藏?” 她对窝到底有什么执念? 阿秋语重心长道:“我现在不睡窝了, 这个窝就用来放东西, 等孩子们都出世了,这些东西就留给他们。” 她觉得自己很伟大,居然把自己喜欢的东西留给孩子, 果真是个好母亲, 一转头,就看见容霁一言难尽的表情。 阿秋:“……你什么意思?” 容霁说:“孤又不穷。”也不是养不起, 何必这样特意囤货。 皇太子殿下富有天下,价值连城的宝贝都照样给她弄来,她这种穷人式的过日子方法, 到底是跟谁学来的? 难道星玄以前很穷? 阿秋无法反驳, 但她坚信自己这种居安思危的想法是正确的,所以,今后如果再从窗台外发现小礼物, 阿秋都会照例搬进自己的窝里,容霁看见了也没阻止,反正这东西也不是他送的,阿秋不用,正合他意。 扶越悄悄送东西送得勤,每日还记得监视着容霁的去向,还让藤妖悄悄向他汇报阿秋的使用进度,藤妖回来之后,如实相告,扶越立刻就陷入了沉默。 藤妖看他受挫严重,害怕这大佬一个不爽,抬手就捏死他,连忙想办法补救道:“说不定是你送的不够多,心不够诚,只要你坚持,说不定她就被感动了呢!不管是谁用,那可都是给她的啊!” 扶越想了想,有点道理,只好继续。 一连半个月,换着地方送,有时阿秋会带着五个毛球去院子里晒太阳,扶越便在树下放一朵格格不入的大红色的花儿,阿秋一定会注意到,偶尔还将花摆在毛球身边,对它们说:“你们闻闻,是不是很香呀?” 扶越便隐身,远远地坐在屋顶上看着,藤妖在他身边笑道:“你看,我发现你这半个月送礼物的水平很有长进。” 阿秋从一开始的混不在意,到后来每天都会找礼物。 有时候礼物会在树下出现,有时候礼物会在墙角出现,有时候会在她经常趴的树杈上发现,有时候扶越忙碌,送礼稍微晚了些,阿秋就会在院子里乱逛,连看一根野草都觉得它长得像礼物。 阿秋觉得暗中肯定藏着什么人,能准确地掌握她的一举一动,还知道她喜欢什么,但她身边最亲近的只有容霁,阿秋觉得就是他在给她送礼物。 可他还口是心非死不承认。 这人,不就是想玩浪漫吗,阿秋理解,也没有继续拆穿他,拆穿他就玩不下去了。 阿秋这样想着,便又对五个毛球说:“这是你们爹爹悄悄送的,虽然他死不承认,但是你们要记得他的好哦,他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屋顶的扶越:“……” 藤妖:“你冷静、冷静,深呼吸!人类有句话说得好,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扶越深呼吸,吐气,吸气,吐气,吸气,又沮丧地垂下了头,很是难过。 不能和妹妹相认,半个月的努力还被误以为是别人的。 扶越好想去找容霁再打一架,倘若妹妹不哭的话。 阿秋完全不知道那边的动静,她趴在软塌上,抱着五个毛球睡觉,她感觉这五个球都比半个月前大了不少,尤其是三只小狼,越发沉甸甸的,阿秋捧着毛球在脸颊上蹭蹭,能感觉到属于宝宝们的浅浅绒毛。 又细又软的绒毛扫着她的脸,没有成年换毛之后光滑,因为是胎毛,就有一种很软很糯的感觉,散发着温热的体温,还特别有弹性,阿秋经常揉搓着它们,上下其手,不亦乐乎,五个轮流摸,摸完都感觉手酸酸的。 有时候她还会不小心把它们摔下床去,看着它们骨碌碌滚了老远,追着捡回来时,还感觉掌心的毛球动了动,像是故意在和她淘气。 当然,摔孩子这样的动作,阿秋是万万不敢在容霁跟前做的。 容霁养孩子比她细致,每天都按时打理毛球,阿秋毫不怀疑等到孩子们出世,他会像昔日对她一样对付孩子们,每天剪指甲和屁屁上的毛,阿秋已经开始可怜宝宝们了。 “唉,可惜你们爹太严格了,还脾气爆,不好说话。”阿秋圈着五个毛球,伸手一个个戳过来,垂头丧气道:“往后要是家暴的话,我可是会支持你们爹的。” 五个毛球:“……” 四下无人,阿秋忽然有点嘴馋,便先把五个孩子留在院中,跑回了殿中找小鱼干吃——虽然她名义上说是给孩子留着,但是她自己有时候也会忍不住掏一点吃,就是掏着掏着就所剩无几了。 阿秋离开的当儿,藤妖感觉扶越呼吸一紧,望着那正在晒太阳的五个毛球,眼神炙热,缓慢地咽了一口口水。 藤妖:“你……不会是想去摸吧……”别了吧,要是被抓包了,他可就被扶越连累了。 扶越低声道:“这就是我侄儿侄女?” 虽然还只是个球,但是真的好可爱好可爱。 看起来又弹又软,阳光下的绒毛泛着淡淡的金光,一看摸起来就特别顺滑,这可是他们家香火的延续啊。 这样想着,扶越隐着身跳下屋顶,慢慢地靠近那五个毛球,紧张地屏住呼吸,伸手慢慢靠近它们。 藤妖在一边看着,忍不住捂脸。 兄弟,你这个表情像是要杀人的,你自己知不知道? 似乎被扶越的气场所震慑,那几个毛球也不安地拱了拱,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的,似乎想跑,奈何只是个球,着实跑不掉。 为首的纯白色毛球被扶越第一个摸到,便抖了抖。 扶越感受着手掌下温暖的触感,惊喜道:“它动了!它是不是喜欢我?!” 藤妖尴尬道:“应该……是吧……”他还是别说真相比较好。 扶越用拇指摩挲着白球,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眼神越发柔和,忍不住捧起这白球,他头一次克制不住身为猫儿的天性,想把它放在脸颊边蹭蹭,谁知还没蹭到这毛球,掌心的小家伙忽然剧烈地抖了抖。 扶越动作一顿。 那毛球往左滚了滚,又往前滚了滚,然后便抽搐起来,紧接着,扶越看到上面出现了裂痕,一只小爪子从里面探了出来。 粉色的小肉垫在空中舒展了一下,另一只小后腿也蹬了出来。 紧接着就是尾巴、耳朵、脑袋,直到整只小奶猫仰躺在扶越的掌心,湿漉漉的眼睛和他对视着,扶越都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动作,甚至都忘了呼吸。 这……这就出世了?! 这是一直通体雪白的小奶猫,长相极为正点,眸子随了她母亲的湛蓝,唯独耳朵尖带点灰,因为是妖,并不是凡间猫儿刚出生的大小,像是凡猫满一个月时的样子。 扶越呆呆地和她对视着。 半晌,小奶猫小嘴一张,发出了第一声啼哭:“呜喵——” 扶越没想到她接下来就哭,立刻就慌了神,捧着小奶猫不知如何是好,焦急地问藤妖:“她哭了她哭了,我该怎么办啊!你快想想办法,不能让她再哭了。” 藤妖也不知道啊,藤妖也没想到这神仙不但能把人家吓早产,还能把小妖王吓得早点出世,他结结巴巴道:“要要要、要不你还是放回去吧,假装是她自己变成这样的!” 就在此时,阿秋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咦?什么声音?” 扶越和藤妖:“……” 他们对视一眼,扶越想把手上的小奶猫放回其他四个球身边,可手上的猫儿抱着他的手指不肯放,眼看着阿秋过来了,扶越暗自咬牙,索性带着猫儿和藤妖连滚带爬地跑了,两人像是做贼,别提有多狼狈,爬上屋顶时,还不小心撞下来几个瓦片。 而另一边,阿秋嚼着小鱼干慢慢悠悠地走了过来,隐隐约约听到猫儿的啼哭声,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走近软榻时低头一看,面色终于大变。 怎么只有四个球了!!! 有人偷孩子了?! *** “我那时就是饿了,想回去找点吃的,我以为这里很安全,谁知道我就去了那么一小会儿,白球居然被偷了。” 片刻之后,寝殿里,阿秋坐在床上,抹着眼泪不住地哭,一直哭到打嗝,“嗝……哪个杀千刀的……嗝……敢抢走我的孩子,我一定和他拼命……嗝……” 全真道人头疼不已,还是不忍心看阿秋如此伤心,“贫道去求求祖师爷,说不定能找回来……” 藤妖心虚地站在一边,给阿秋递了一张帕子。 她哭得双眸通红,越想越自责,“哇”的一声抱住容霁的腰,将小脸埋进他的怀里,伤心道:“我再也不这么马虎了,老大,对不起对不起……” 少年面色阴鸷,见她如此伤心,到底不忍心,抬手拍了拍的背,低声道:“无碍。” 他的眼睛闪过一丝杀意,“孤会将偷孩子之人碎尸万段。” 一边的藤妖抖了抖,欲哭无泪。 那扶越如此会闯祸,藤妖觉得自己是被迫拉入贼窝的。 扶越慌乱之下带走了小奶猫之后,本想着先躲几日,但看阿秋当场哭得那般伤心,手心里的小奶猫也哭个不止,这母女二人哭得他头都大了,万般无奈之下,扶越就把奶猫塞给了藤妖。 “还回去。”扶越说。 藤妖:??? 你搞清楚,这是谁的侄女,又是谁非要去摸。 扶越心虚又愧疚,扶额道:“若是我去送,我怕她又哭。” 他自从知道自己看起来很吓人之后,就再也不敢随便出现在妹妹面前。 可事实上呢?事实是,阿秋自打孩子丢了之后,就一直没听过哭泣。 她真的哭得好伤心,藤妖见过她被扶越吓哭的样子,那时就算害怕,也还有几分镇定,可现在就好像彻底崩溃了一般,抱着容霁呜咽不止,眼泪鼻涕都糊在了他的身上,容霁本有几分责怪她的意思,后来便只剩下全然的心疼。 “罢了。”他把剩下四个毛球塞进阿秋怀里,摸着她的发顶,柔声道:“至少还有四个。” 可是白球,也是她的孩子呀。 阿秋哭着摇头,哭到头疼,被容霁揽在怀里,打着哭嗝。 容霁也不知怎样安慰,这少年头一回学着哄人,已是到了极限,便将阿秋平放下来,低头亲着她的脸颊,阿秋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终于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睡前还在呢喃着“对不起”,手指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撒手。 容霁垂眸,微微抿唇。 他知道,阿秋的愧疚,一半来自于孩子,一半来自于他,她其实很怕惹他不开心,平时偶尔的放纵,也都恰到好处地在他容忍范围之内。 容霁平时不说,并不是不知道。 他在床边静静地瞧了阿秋半晌,终于起身,拂袖出去,走出殿门之时,长发无风自动,身后的双门自动阖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而容霁离开之时,躲在暗处的藤妖终于找到了机会,悄悄潜入了寝殿,将怀里的小奶猫放到了阿秋的怀里。 阿秋蜷缩成一团,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藤妖将挣扎不休的小奶猫放上去的瞬间,能看见小奶猫停止了挣扎,乖乖地蜷缩在阿秋身边,不动了。 藤妖看着这对母女,悄悄说道:“对不起。” 他活了一千五百年,头一次愧疚成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下回让扶越亲自道歉,自己作的自己还! 第59章 (三更) 明灿的阳光穿过层云,落下点点斑驳, 尘沙低扫, 鸟啼不休,四下风声穿堂而过, 万叶千声。 屋内寂静一片,光线昏暗, 阿秋躺在床上, 感觉有什么软软的东西踩在她的脸上。 像是小爪子,极有弹性,还带了点儿毛茸茸的触感, 阿秋甚至闻到了一丝甜甜的奶香味。 她睁开眼来。 便对上了一双湿漉漉的蓝眼睛。 这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儿, 耳朵尖上带着点浅灰,粉嫩的小鼻子和肉垫,尾巴在身后欢快地摇。 阿秋一下子僵住,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通体雪白的小猫儿瞧见她醒了,终于张嘴, 软软地“喵”了一声,翻过身来,露出软软的肚皮, 歪头瞧着她。 啊, 好可爱啊。 阿秋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猛地坐了起来,在枕头边的盒子里看到了其他四个球, 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怀疑这是在做梦。 为什么睡了一觉,宝宝就回来啦? 阿秋举着小奶猫的腋窝,将她举起来和自己平视着,仔细瞧了瞧,确定了这是女儿,又忍不住把她搂入怀里,亲昵地蹭了蹭。 好可爱!不愧是她的女儿!生得和她这么像! 阿秋也倏然变成了猫,叼起女儿的后颈,欢快地跳下床往外面跑去,出去之前想起什么,她停下来给那四个毛球加了结界,这样要是再有人偷,她一定能立刻察觉。 然后又叼着女儿出去找老大了。 阿秋叼着小奶猫,一路欢快地乱蹿,一路上遇到不少宫人,太子三个月前便下了禁令,不许宫人靠近寝殿,甚至连寝殿周围的几个院落也不许随意进入,如今终于见阿秋跑了出来,纷纷瞧了过来,惊喜异常。 “哇,是小奶猫!” “难不成这三个月,是阿秋在生产?” “这也太可爱了!” “阿秋,阿秋,嘬嘬嘬,我这里有小鱼干哦。” 阿秋一路目不斜视,先叼着女儿晃了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她女儿之后,才开始到处找容霁,她记得今日沐休不必上朝,书房里也没人,那老大到底去哪儿了?阿秋疑惑地到处溜达,一直靠近了后山,才感觉隐隐有灵力波动。 后山难道有人? 阿秋疑惑地靠近,昨天那事太刻骨铭心,她现在还心有余悸,怕是又是什么不安全因素,便踌躇着不敢靠近。 她还能勉强苟一苟,她的宝贝女儿却不能受伤。 后山温泉烟雾缭绕,过了许久,慢慢现出一个颀长人影。 一身黑衣,长发散在身后,袖底掠过草木,沾染了些许清香,白雾散去,露出精致而冰冷的容颜,黑眸浓黑得像是望不到底的深渊。直到走得近了,他的眸底也逐渐变得清澈,像是春风掠过,冰雪消融。 他浑身透着一股淡淡的妖气,很快就被滔天金光彻底湮没,仍旧是那无害矜贵的人类少年。 阿秋差点觉得自己眼花了。 方才把容霁看成了星玄,可那两个人又似乎在一瞬间成了一个人,一直到他走近,阿秋才能感觉到他身上熟悉的暖意。 独属于容霁的干净温暖。 容霁垂目看着叼着小猫的阿秋,缓缓在她跟前蹲下,将手伸过去,阿秋张嘴,小奶猫落在了少年的掌心。 他问道:“怎么回来了?” 阿秋说:“我一觉睡醒,就发现她睡在我身边,老大,你说是不是偷宝宝的人心存愧疚,特意将她送回来了呀?” 容霁仔细地端详了一下手上的小奶猫,女儿瞧见了爹爹,也极为开心地在他掌心翻滚着,软声“喵”了一声,像是在撒娇。 容霁说:“无论是什么原因,既然害得你如此伤心,孤便不会放过他们。” 阿秋好奇地试探道:“怎么不放过呢?” 容霁说:“孤会杀了他们。” 老大说杀人的时候,表情很冷,看起来半点也没开玩笑。 阿秋试图劝一下,“既然都还回来了……就、就算了吧,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呢,冤冤相报何时了,你说是吧……” 她声音越说越小,因为容霁有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 “你傻么?”他冷冷皱眉,屈指不轻不重地敲了这蠢猫的头,“他们伤害你在先,你反复退让,便是让人觉得你好欺负,日后只会变本加厉,孤与其做被人肆意欺辱之人,不若做天下第一恶人。” 阿秋支支吾吾道:“可是,做天下第一恶人,会让所有人群起而攻之。” 就像五百年前那样。 老大被天雷劈死了,很多人都在欢呼庆祝,只有阿秋哭着埋了他的尸骨,也只有她一个人坚信他会回来。 她不想再拥有那样的结局了。 少年垂眸看着她,睫毛颤动,似乎看出她的担忧,放下手心的猫儿,将阿秋抱入了怀里,闭上眼,慢慢道:“不必担心我。” 他自己做的事,自己清楚得很。 阿秋隐约能感受到什么,只在少年的侧脸上舔了舔,小声道:“我相信你。” 就像这一千年来,她一直都相信着他,才能走到了今天。 气氛莫名有些沉重,阿秋原本开心雀跃的心情忽然一扫而空,容霁能察觉到她的郁郁不乐,抬起指尖拨了一下阿秋的尖耳朵,道:“大清早来找我,是为了把她给我看?” 这个“她”,肯定是指他们的女儿。 阿秋连忙从他身上跳下来,很是不高兴,什么你我他的,自己的闺女怎么能这么称呼? 阿秋转过身子,对小奶猫“喵”了一声。 小奶猫闻言也瞧了过来,对阿秋小声“喵呜”。 阿秋:“喵喵喵!” 小奶猫:“喵呜呜呜……” 阿秋:“喵!” 小奶猫在草地上打了个滚儿,阿秋跑到她跟前,低头舔了舔女儿的毛,又“喵”了一声,像是在温柔地叮嘱着什么,小奶猫伸爪爪在母亲胸口蹬了蹬,被阿秋一口咬住脖子,乖乖地不敢动了。 边上的容霁:“……” 身为她们的丈夫和父亲,他头一次感受到了物种不同的艰难。 阿秋低头对小奶猫又叫了几声,松开了咬着它脖子的牙齿,只见小奶猫慢慢地站了起来,脚步蹒跚着朝容霁走来,趴在容霁的鞋上,仰头对他撒娇般地叫了一声。 “喵~” 这撒娇的动作如出一辙的蠢,简直是一个缩小版的阿秋,容霁虽然听不懂猫语,也逐渐反应过来,阿秋这可能是在叫小奶猫叫爹爹。 容霁:“噗嗤。” 阿秋立刻就不乐意了:“你什么意思,你女儿在跟你撒娇呢。” 阿秋觉得自己在教女儿上面很有天赋,还没开始嘚瑟,就被容霁无情地嘲笑了,很是憋屈。 容霁弯腰抱起小奶猫,低头对她说:“不要趴在鞋上,不干净,你娘平日喜欢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你不要学你的娘的,知道吗?” 小奶猫和容霁对视着,蓝色的眸子转了转,若有所思地扭过头来,对着阿秋“喵”了一声。 阿秋:“……靠。” 在女儿面前,能不能给她留点面子?! 阿秋觉得,带孩子这种事情,还是让她来比较好,如果让容霁这个死洁癖带,估计要把女儿教得和他一样毛病多。但尽管她态度坚决,容霁也还是和她争了好一会儿,他们在孩子这件事上各执一词。 阿秋虽然毫不退让,但回寝殿之后还是忍不住在床上偷懒,于是带孩子的人物落在了容霁身上。 阿秋在床上一边舔毛,一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孩子她爹拿着小梳子,一丝不苟地给小奶猫梳毛。 小奶猫到底不懂事,和阿秋不一样,阿秋平时迫于容霁的淫威妥协,只能让容霁随便薅毛,可小奶猫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才不会看容霁的脸色,要是不舒服的话,肯定当场就会挣扎。 所以阿秋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一爪子挠向她爹,留下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 阿秋笑着在床上打滚,“哈哈哈哈哈!” 叫你嘚瑟! 第60章 (一更) 打从女儿被送回来之后,阿秋又恢复了从前的活泼, 她自己还是个小孩子性格, 带女儿什么的都是三分钟热情,其他的全都交给了容霁。其实容霁只想撸阿秋, 但奈何这一窝都是他的孩子,他也只好每天都带着。 于是别院湖边的草坪上, 容霁下朝之后, 便会坐在那里安静地抚琴,琴声铮鸣,清越怡人, 阿秋便和女儿化成原形在草地上玩耍。 小奶猫似乎能感觉到那剩下的四个毛球的气息, 便频频在草地上扑毛球,小身子扑上去又滚下来,将毛球撞得滚了老远, 一点也不关爱自己的弟弟妹妹。 阿秋每次看到之后, 都会扑上去咬住小奶猫的脖子,不许她乱来, 小奶猫被摁在地上一会儿就乖了,张着牙还没长齐的小嘴望着她,阿秋冲她呲牙“哈”了一声, 小奶猫便呜咽着趴下来, 一副被母亲凶到的样子。 容霁瞧得好笑,嘲笑道:“平时看不出来,阿秋竟是这般凶。” 阿秋抬头看了他一眼, 哼哼了一声,很是傲娇地扭过了头去。 容霁忽然停了下来,也不抚琴了,而是走到阿秋身边,当着闺女的面把阿秋拎了起来,跟她说:“我也想玩。” 阿秋:??? 你想玩啥?咬脖子? 她一脸懵地看着容霁,容霁笑眯眯地说:“把我变成狼。” 阿秋立刻炸毛,汗毛倒竖,严词拒绝:“不要!” 话语刚落,容霁的手就缓缓地按上了她的尾巴根。 阿秋:“!” 出于那么多次的畏惧,阿秋终究是刚不过大佬,把容霁变成了狼,须臾之后,一只雪狼蓦地扑倒了阿秋,将她摁在草地上从上倒下舔了一遍,阿秋四肢摊开,发出细碎的呜咽声,感觉自己就是油锅上的菜,被他翻来覆去地炒熟。 小奶猫在一边好奇地看着,用崇拜的目光望着身材伟岸的雪狼爹爹,凑过来露出肚皮,似乎也想被他舔,容霁敷衍地舔了她一下,拿大爪子将她推开,让她去找毛球玩,继续低头舔阿秋。 一路顺着猫儿的下巴往下舔,舔得她的肚皮湿漉漉的,也许是妖的缘故,就算生了孩子,阿秋的身材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圆滚滚,既没有皮肤松弛,也没有日渐消瘦。 容霁很是满意,他把她养得不错。 狼头下滑,一直滑到阿秋的后腿,一口含住了阿秋的尾巴根。 阿秋只觉得有一股电流直冲脑门,瞬间震得她头皮发麻,忍不住低头,一口咬向容霁的头。 ……只咬到了一嘴狼毛。 阿秋:“呸呸呸!” 容霁的眼神带了一丝笑意,稍纵即逝,雪狼锋利的牙齿摩挲着阿秋的尾巴根,仿佛下一口就要将她的尾巴咬断。 阿秋有点紧张,屏息看着他,很担心容霁把握不了分寸,真的把她的尾巴咬没了。 大尾巴毛发蓬松,油光水滑,摸起来像棉絮一样温暖,但是咬在嘴里的感觉肯定就没那么好了,阿秋简直搞不懂他的意图,他就这么想折腾她吗? 容霁咬了半天的尾巴,发现阿秋看起来居然不害怕,顿了顿,抬起头看了她一眼。 就这么放心他? 他心底莫名一暖,抬头去舔阿秋的脖子,阿秋松了一口气,配合地抬起下巴,随便他乱舔。 虽然也不知道他到底想干嘛,但是等他玩够了,自然就会放过她了。 屋顶上的扶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又酸得不行:“不愧是我妹妹,被人舔毛也这么乖,我也有点想舔。” 藤妖在一边腹诽:这是乖吗?这明明是挣扎不了,被迫的。 扶越看着快乐地推着四个球的侄女,叹了口气,“侄女也甚为乖巧,也不需要父母管教。” 藤妖心想:这么玩自己的兄弟姐妹,你确定吗? 总之,扶越是怎么看怎么酸,这一家七口的温馨场面偏偏不属于他,他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但是好像一件事都没有做好,想当年他修炼天赋惊人,何其不可一世,如今却连自己的妹妹都无法靠近。 藤妖看他实在太难过了,再加上上回带走小奶猫的事,他还没亲自出来认,连还孩子都是藤妖去还的。 藤妖那天清楚地感受到妖王的震怒,他还孩子的时候心跳得好快。 他觉得,自己再陪这位神仙大佬耗下去,可能大佬还没出事,他就先被妖王解决了。 藤妖想了想,说道:“小妖觉得,不若简单粗暴一点吧。” 扶越偏头看向他,挑眉道:“简单粗暴?” “比如,直接和她相认。”藤妖说:“既然你们这种模样的猫儿甚少,想必阿秋也认得出你,你就干脆以原形的姿态趴在一个地方,然后让阿秋撞见,这样阿秋自然就知道你是她亲人了,解释你再变成人,她也就会认真听你解释。” 似乎……有点道理。 藤妖看他似乎愿意,又继续道:“这样,你先趴在一个地方,假装在晒太阳,小妖到时候想办法将阿秋引过去,然后你就和她假装偶遇,然后趁机摊牌。” 扶越皱眉想了想,“好。” 这一回千万不能再失败了。 一拍即合,扶越便在别院随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趴着,藤妖等到容霁玩够了重新变成人形,才隐身靠近阿秋,在她耳边悄悄道:“阿秋,你今天又收到礼物了吗?” 原谅他怂,藤妖着实不敢当着妖王的面,和阿秋这样说悄悄话。 阿秋想了想,摇头。 她也在纳闷呢,为什么这几日没有礼物了,容霁难道送腻了? 这样想着,阿秋扭头看了一眼少年的侧脸。他低头整理着被她蹭乱的袖摆,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目光。 藤妖继续说道:“我方才在一个地方看见好多小鱼干,我猜,可能是这几天换了地方送,是你没找到。” 阿秋果然中招,问道:“在哪里呀?” 藤妖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个地点。 阿秋当即把女儿叼到了容霁身边,冲他“喵”了一声,让他看好小奶猫,然后朝藤妖说的地方跑去。 少年坐在原地,看着阿秋慌慌张张跑走的背影,又低头瞧了一眼咬着他衣摆的小奶猫,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他起身捡起四个毛球,连同小奶猫一道关进了干净温暖的小盒子里,盖上透气的小盖子,交给了一边的文谦,转身跟了过去。 阿秋那厢一路跟着藤妖过去,十分好奇。藤妖将她领到了一个地方便故意甩开了她,让阿秋独自在这里兜兜转转,阿秋四处找了找,什么都没看见,正在苦恼间,就看见远远的一抹白影,正趴在树杈上晒太阳。 似乎也是一只猫,那条尾巴蓬松漂亮,和她的有点相似。 阿秋歪了歪头,舔了一下爪子。 自□□云那件事过去之后,阿秋对同类尤为敏感,虽然她相信容霁,但她还是不想让任何野猫出现在容霁的面前,尤其是这种单看尾巴,就知道比黑云漂亮的猫。 和她一样的蓬松柔软呢。 她多少年没遇到过这样的劲敌了? 阿秋眯了眯眼睛,抬起爪子看了一眼自己的指甲,这几天容霁给小奶猫剪指甲就要折腾半天,无瑕顾她,阿秋的指甲已经长得差不多了。阿秋一下子蹿上了树,拱起背慢慢靠近那只猫的后背。 越靠越近,她终于看清楚了。 这猫也是灰白的,除了尾巴根那一圈有白毛,身子比她要壮一点以外,几乎一模一样! 阿秋第一次见到和自己这么像的猫。 她活了一千年,一次都没见到过,今日偏偏就这么巧,能在老大的别院里碰见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猫?阿秋想起老大之前的叮嘱,有人会假扮成他诱拐她,那会不会也有坏人要假扮成她,故意骗老大? 阿秋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心底冷笑一声,果真是诡计多端。 还好她够聪明。 阿秋拱起背,瞳孔成了两道冷冷的竖线,做好了蓄势待发的姿势。 而与此同时,扶越趴在树杈上,假装自己在晒太阳,实则一双耳朵早就竖了起来,已经感受到了妹妹暗中靠近自己。 她离他越来越近,就在他身后。 扶越不禁有些兴奋和紧张,下一步,妹妹是不是就要过来和他说话了?是不是就要直接叫哥哥了? 扶越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特别想摇尾巴,但他怕吓到妹妹,故意忍着。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极凶的呲牙声,伴随着“喵呜”,一双爪子落了下来。 阿秋一扑而上,对准了扶越的脖子,扑上去的同时,爪子就深深地嵌入了他的皮肉里,抓下来一大坨毛,低头咬向他的脖子。 稳准狠,阿秋这一出手,直接将扶越咬炸毛了。 扶越脚底一滑,差点从树杈上摔下去,愕然扭头,迎面又呼上来一爪子,直接挠得他腮帮子火烧一般地疼,扶越呲牙对她“哈”了一声,阿秋弓背再次跃起,张口就咬,前爪勾住他的脖子,直接将扶越压在身下。 撕咬抓加扇耳光,阿秋作为猫,打架可谓是一流水准。 扶越不敢用法术,被她咬得“喵呜喵呜”地叫,一路节节败退,跳下树就撒丫子往外跑。 还没跑几步,就碰地撞上了少年的腿。 扶越抬头,看见是容霁时瞳孔一缩。 上回被打得骨头尽碎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扶越慌乱之下暗暗念咒,想要破罐子破摔,就此跑掉。 谁知少年却弯腰,将他抱入了怀里。 容霁抬手捋了一下扶越头顶凌乱的毛,抱着猫儿往外走,便走边训斥道:“一会儿不见,原来是打架去了?” 扶越:“……” 树上的阿秋:???《 》 60-70 第61章 (二更) 扶越现在有点乱。 他被祸乱三界的妖王、自己的妹夫抱在怀里,对方一边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毛, 一边用略带严厉的语气关心着他。 扶越……扶越动都不敢动。 他对星玄的力量刻骨铭心, 那是一种天生的对于强者的畏惧,尽管眼前的少年气息纯净无害, 扶越也还是不敢动。 甚至想起方才和妹妹的一架,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谁来救救他?! 少年抱着怀里的猫儿, 感觉一会儿不见, “阿秋”沉了一点,身子也很绷得很紧,一对耳朵竖着, 像是很紧张的样子, 而且按照平日,她早就在他跟前撒娇讨好了,怎么到现在都不吭声? 难道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少年抬起冰凉的手指, 捏着扶越的下巴, 逼着他抬起头来,皱着眉看了半晌, 原本想说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好像怪怪的。 还是很可爱,还是这个长相,但是就是给他一股奇怪的感觉。 容霁又举着扶越的腋窝, 将他整只猫提起来和自己对视, 少年沉着眉梢瞧了他片刻,忽然温柔一笑,重新将他抱进怀里, 不顾他的踢蹬。 他低声道:“先回寝殿罢。” *** 阿秋蹲在树杈上,冷风吹着她凌乱的毛发。 她现在有点乱。 方才她把那只猫咬得逃之夭夭,还没来得及享受手撕小贱人的喜悦,就眼睁睁地看着老大把那猫抱走了。 抱!走!了!!! 阿秋都看傻了。 不是,老大是没认出她来吗?他认不出和他朝夕相处的阿秋吗?阿秋蹲在树杈上,忽然觉得自己成了被抛弃的那一个。 她吃醋了,生气了,哄不好的那种。 阿秋吹着冷风,独自打理好了浑身的毛,想故意忍着不理容霁,但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 他会不会也摸那个人尾巴?会不会也蹭他亲他?会不会还把她的女儿给他玩? 阿秋越想越不对劲,感觉鼻子酸酸的,委屈得想哭。 这人真的好过分,居然又抱别的猫。 她跳下树,迈着小短腿,跑回了方才自己和女儿玩耍的草坪。 空无一人。 阿秋纳闷地皱眉,又跑去寝殿,却感觉到寝殿里面透着一股奇怪的气息,似乎有灵力的波动。 阿秋撞开门,里面的容霁闻言转过头来,看见是她,微微眯了眯眼,忽然一拂袖,浑身流转的灵力骤然消失。 阿秋本想质问他,看见这一幕却吃了一惊。 这是什么情况? 那只猫被困在结界里,发出痛苦的呜咽,容霁快步走向她,将她提了起来,垂眸凝视着她,刻意收敛眸底的寒气,微笑道:“你跑到哪里去了……”说着便要将她抱进怀中。 他语气自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黑眸一如既往地剔透,浑身上下的气息干干净净。 阿秋却紧盯着他。 她相信自己方才没有看错,她又从他身上看到了清晰的妖气。 上回后山一见,她怀疑自己眼花了,可刚才的感觉却很清晰,她清楚地看到他身上浓黑的妖气冲散了所有金光,又在瞬间藏匿起来,放出纯净的龙气,收放自如。 有谁能将妖气和龙气糅合得这么自然?他明明是个凡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妖气? 阿秋笃定,自己并没有给他再传输任何灵力,他的妖丹也好好呆在她的体内。 她望着他,未知的感觉让她感到害怕,她甚至忘了方才的事,只顾着对容霁说:“老大,你方才到底是怎么了?你为什么会有妖气?” 地上的扶越奄奄一息,出自谁的手笔,不言而喻。 容霁微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担心,孤有分寸。” 阿秋:“不行!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容霁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乖。” 他很显然不是很想和她多说,既然她看见了,他也不必再遮掩,转身将阿秋放到了屏风后的床上,抬手一挥,阿秋也被困住了。 阿秋试图用法力撞了一下这结界。 撞不开? 阿秋:“……” 所以,老大为什么突然之间又这么强了? 阿秋蹲在四个球中间,看着小奶猫在床上打滚,很是焦急。 容霁绕过屏风,走出了内殿,继续居高临下地望着扶越,在扶越身边慢慢踱步,满目阴鸷。 扶越虚弱道:“我都说了,我没有恶意。” 容霁笑了一下,那笑容却让人背脊发凉,“孤也说了,孤现在就杀了你。” 他慢慢举起右手,扶越看到一股黑气萦绕在他的掌心,这气息又不同于星玄,但仍旧令人感到可怕的压迫感。 他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分明是凡人之躯,既能操控龙气,又能生出新的妖气,而且不依仗于前世的妖丹。扶越从未见过有人力量增长得比他还快,简直是个变态。 扶越睁大眼睛,终于在容霁下手之前说道:“我是阿秋的哥哥!” 容霁的手顿了一下,“哦?” 扶越便将事情从头到尾都说了一遍,他知道容霁远没有阿秋好糊弄,为了让眼前的人消除戒心,甚至将自己偷侄女的事也一起交代了。 容霁眸色晦暗,垂目望着他,想了想,又继续举起了右手,按在他的天灵盖上,似乎想就这么杀了他。 扶越浑身发凉,难以置信道:“我当真不曾骗你!” “孤知道。”少年漫不经心道:“阿秋不需要哥哥,她有孤就可以了。”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扶越一怔,终于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就在容霁要下手的时候,内殿忽然传来两道尖锐的哭声,像是哭得很惨。 “喵呜……” “喵呜呜呜呜……” 是阿秋和小奶猫的声音。 容霁愣了一下,收回了手,不知道这又是在折腾什么,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转身进去。 床榻之上,四个毛球滚到了角落里,床单凌乱,像是发生了一场打斗一般,阿秋正咬着小奶猫的脖子,把她摁在地上,小奶猫惊恐地到处踢蹬着腿,终于发出了呜咽声,她哭一声,阿秋便也跟着哭一声,两只猫的叫声极有穿透力,硬生生把容霁哭了进来。 容霁皱眉走进,不知阿秋突然又咬女儿干什么,刚一解开结界,阿秋就松开小奶猫,嗖地蹿到了他的身上,咬着他的衣领子不撒手了。 容霁一怔,哑然失笑,“你这是作甚?” 阿秋一边咬着他,一边发出呜咽。 不知怎的,容霁好像懂她的意思,她好像在骂他。 他说:“说人话。” 阿秋哭得打嗝:“你抱别的猫,你还有事瞒着我,你把我关在床上,呜呜呜……你不是我的老大了,你这个混蛋好过分,我咬死女儿,我们不过日子了……” 容霁抬手按了按眉心,淡淡道:“杀了他可好?” 阿秋被他这个“杀”字吓得止啼,茫然地看着他。 “你杀了?你是准备杀还是已经杀了?”她没想到那么严重啊,紧张道:“也没必要杀生啊,你把他赶走不行吗!” 容霁觉得她聒噪,抬手捏着她的嘴,不许她再乱叫,很是有点烦躁,“正要杀,还没杀。” 他的烦躁来源于下手一半,就被她打断。 他觉得,这种事情,完全没必要告诉阿秋。 她太心软了,一只藤妖在她跟前讨好,她能将它带回别院;那只黑云不过是被绝了育,她便能彻底消气;有人暗中给她送礼物,她却不怀疑那是坏人。 所以心硬的事情,他来做就好。 容霁不希望再冒出来一个哥哥,他可以处理掉一切,谁知她哭得这么厉害,哭得他脑仁疼,简直遇上她就没有办法。 阿秋慢慢止了啼哭,她一看见容霁露出这样的表情,就下意识地收敛起来,变得乖巧了许多。 容霁知道她又被吓着了,缓和了神色,兜着她的小屁股,把她抱进怀里,低声道:“再由着你一次,下回这种人,孤定会直接杀。” 不知不觉,他瞒着她的事被他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阿秋也毫无所觉,被他抱出了内殿,她看见地上奄奄一息的扶越,下意识害怕地瑟缩了一下,贴着少年的颈窝——看见和自己一样的猫这么惨,她总觉得自己身上也隐隐作痛。 容霁淡淡道:“他就是扶越,孤觉得他别有所图,才将他打成这样。” 扶越:他不是都解释了吗,没有别有所图,只是个认个亲而已。 阿秋听到这个名字,浑身一抖,将小脑袋扎入他的怀里,容霁抬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 容霁缓缓在扶越跟前蹲了下来。 扶越看着他,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 “要杀要剐,何不痛快一点。”扶越冷声道。 少年黑眸浓黑,冷冷地望着他,半晌,却用柔和的声音道:“你来此到底有什么目的,又为何要变成原形,从头到尾交代一遍,孤或可饶你不死。” 扶越:“???” 他不是说过了吗?为什么还要再说一遍? 看着他怀里的阿秋,扶越向来迟钝,此刻却忽然反应了过来。 眼前这个人在伪装。 他在假装不知道他的身份,让阿秋以为,他并不想杀她的哥哥。 扶越心底蓦地生出一股寒意,因为此人而汗毛倒竖。 在容霁具有压迫感的眼神之下,他为了活命,只好再次,将之前所言重新说了一遍。 作者有话要说:  容霁其实比较黑心,虽然转世了,其实行事风格和星玄是一样的,之前星玄会逆天强,容霁虽然是人,也没有道理心安理得地弱。 这是篇甜文,不用担心啦。 第62章 (三更) 阿秋从听到“哥哥”二字时,一对耳朵就竖了起来。 等扶越说到后面之时, 阿秋已经彻底懵了, 信息量太大,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这么多天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给她送礼物的人是他, 抢走她女儿的人也是他,他想办法讨她开心, 也无意间让她那么难过。 可这个人是扶越呀。 是那个极为凶悍的神仙, 他曾经亲口说要剥了她的皮,他还杀了好多妖,甚至打伤过她和老大。 这人怎么就, 突然变成了她的哥哥呢? 阿秋悄悄从容霁怀里抬头, 扭头去看伤痕累累的扶越。 其实扶越和她长得真的很像,只是浑身的骨架都偏大,灰毛也比她的颜色更深一点, 他原形的样子也不是很凶, 阿秋之前太过嫉妒,没仔细看, 现在再次打量的时候,才觉得……好像真的像是她的亲人。 不像是故意伪装成这样的。 阿秋试探道:“那……那你怎么证明你就是我哥哥?” 扶越问道:“你如今可是一千岁零七十岁?” 阿秋点头。 扶越继续道:“你从前可是有三个兄弟姐妹?可是被养着我们母亲的凡人给丢弃的?” 阿秋点头,惊喜道:“你真的是我哥哥?” 扶越叹道:“当年我运气甚好, 被丢弃不久, 就被下界追踪妖怪的仙人收为徒弟,入山修炼七百年,这七百年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 后来飞升成仙之后,拜入我师父云虚子门下,一心降妖修炼,本以为昔日亲人都已经不在……没想到你还活着。” 阿秋从容霁身上跳下去,好像终于找到了和她有共同话题的人,欢快道:“我当初也是被人丢了!然后我就遇到了我的老大,是老大给了我灵识,这些年来,我一直跟在老大身边!” 容霁听到这里,已经不动声色地皱起了眉。 她口中的老大是星玄。 是星玄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让她身为妖怪活在这个世上,也难怪,她会一直这般心甘情愿地追随。 可他都不记得了。 他没有星玄的记忆。 联想这些,眉宇间闪过一丝戾气,他抓起阿秋,冷淡道:“说够了,便来算算这些天的账罢。” 片刻之后。 扶越变回人形,僵着脸站着,努力控制自己不露出吓人的表情,藤妖垂头站在他身边。 藤妖把自己要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末了,还补上一句发自肺腑的忏悔:“我真的只是想让阿秋认哥哥,我是出于好心,我没想到会这样。” 藤妖很害怕。 五百年前他还是只一千年修为的妖,在妖王星玄说不上什么话,那时,他在洞窟里修炼,听了很多关于妖王的传言,譬如妖王杀了惹了他不高兴的大妖,或者手底下有谁办事不力,妖王迁怒之下,将那妖全族灭了。 妖王的暴戾凶狠并不针对于神仙,他搅得三界不得安宁,唯有妖界战战兢兢地拥护着他,既害怕他的暴戾,也因为他的强大而在三界有了底气。 藤妖觉得,他和扶越不一样,妖王可以看在扶越是阿秋哥哥的面子上放过他,可他不过是一捏就死的小妖,无关紧要。 阿秋却适时搂着容霁的胳膊道:“藤妖是被胁迫的,老大,还是不要和他计较了吧。” 容霁看了她一眼,说:“好。” 咦?这么好说话?阿秋正要继续为哥哥求情,就听到容霁说:“既然如此,扶越一个人就抗下双份的罪过罢。” 阿秋:“……” 扶越抬起头来,有点愕然。 阿秋有口难言,她觉得按老大这个性格,双份的罪过估计又要把他弄得半死不活,阿秋自从知道这是她哥哥之后,她就心软了,只好把手探到身后,悄悄拍了拍女儿的小脑袋。 小奶猫和母亲心有灵犀,方才说哭就哭,此刻二话不说,立刻跳了下去,哒哒哒跑到扶越跟前,嗷呜一声咬住扶越的衣裳,冲着他叫。 阿秋适时摇着容霁的手臂,撒娇道:“你看,女儿想让舅舅陪她玩呢。” 容霁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以为我瞎了?” 阿秋耍赖,抬手搂着容霁的脖子:“你就放过他嘛,不要再把他打得那么惨了,方才他已经被你教训一遍了……” 她撒娇的动作有点大,容霁被她摇得晃来晃去,终于答应了她,他说:“不过我有个条件。”他低头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阿秋立刻“啊”了一声,红了耳根,最终捂住脸点了点头,容霁立刻满意一笑,对扶越道:“既然孤的女儿想让你陪她玩,那今后便让你陪着她,顺便教她如何用法术,你觉得如何?” 扶越没想到是这等好事,他求之不得。当下连忙点头道:“当然可以!” 小奶猫听懂了,她扭过头来,跑到阿秋身边,仰头对阿秋“喵喵”叫了两声。 扶越也懂猫语,表情忽然变得很奇怪。 藤妖好奇道:“她在说什么?” 阿秋解释道:“我女儿觉得舅舅不笑的样子太吓人了,希望以后舅舅以原形陪着她玩儿。”说完,阿秋对扶越弯唇一笑,笑出一对可爱的梨涡来,“哥哥不会拒绝的吧?” 扶越:“当、当然。” 后来几日,扶越就以猫形每日在院中带着小奶猫玩儿。 阿秋说女儿叫“大娃”,虽然得到了女儿和丈夫的一致抗议,但容霁一时也没想出好听的名字,便也由着她瞎叫。 当初阿秋不也是被他叫了一段时间的“小混蛋”吗。 大娃一开始其实很怕这个舅舅,每日也只敢在娘亲面前放肆,和扶越相处得久了之后,她才逐渐明白,这个舅舅比她的娘亲要厉害,而且她在娘亲面前撒娇,娘亲都敷衍地舔她一下,舅舅却可以一直给她舔毛,还随便她在他身上踩。 舅舅对她的可爱没有抵抗力。 大娃渐渐摸索到了门道,每日都在扶越跟前打滚儿,扶越渐渐地也掌握了带孩子的要领,每天都陪着大娃到处撒欢。 这个神仙已经逐渐忘了修炼的快乐,成了孩子奴。 而容霁既摆脱了孩子的麻烦,还成功地把阿秋在床上扣留了几日,将她弄得死去活来,活来死去。 说来,那天容霁在阿秋耳边提出的条件便是“双修”,只是从前他故意隐藏着妖力,双修的时候故意克制了一点,对阿秋虽然来说已经够刺激了,对他来说却还是意犹未尽。 可这回,容霁用上了体内的妖力。 以妖力作为载体,他与她神形交融,她连呼吸都被他牢牢握在手心,阿秋觉得自己像是被绷成了一根弦,他再稍微用力一点就能扯断,可偏偏他恰到好处,在她崩溃的边缘使劲试探。 温热的躯.体相磨,她浑身湿透,感觉自己热得像是一个火炉,从下往上炙烤着。而他捏着她的下巴,低头亲吻着她,慢条斯理地采撷,她挠着他,在他的后背留下一道道抓痕,黑气弥漫之时,她却心惊地看到他背后的抓痕在慢慢愈合。 她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他微笑着,又是低头,咽下她全部的疑问。 后来……后来阿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这样来回折腾了好几天,以至于阿秋每天趁着容霁上朝的时候赶快补觉,看见他回来就双腿发抖,反而把容霁逗得笑了起来,她拿被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蚕蛹,容霁拽着被子笑:“你以为这样,孤就奈何不了你?” 阿秋很是不甘心,从被子里面探出头,控诉道:“为什么你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甚至还越做越神清气爽。 简直没天理! 容霁笑着低头,和她碰了碰额头,“想知道?再来一次,我告诉你。” 阿秋嗖地缩了回去。 容霁又笑得不能自已。 阿秋躲在被子里,知道他在笑她,但是她铁了心,这回就是不出来。 她裹着被子,容霁也不阻止,便看着她做了一整日的毛毛虫,在床上拱来拱去,小脸热得通红,还是不肯妥协,非但错过了午饭,还错过了晚膳,到了晚上,小奶猫大娃对此十分好奇,还一头扎进了被子里头,却看见到了她的娘亲。 大娃:“喵呜。” 阿秋:“喵喵。” 言外之意是,让她别在这里碍事。 大娃很委屈地耷拉下脑袋,哼哼唧唧地说了一长串,翻译成人话就是:“舅舅每天都陪我玩儿,娘亲只知道陪爹爹玩儿,娘亲不如舅舅疼我,娘亲是不是不喜欢我?” 阿秋踌躇起来。 她好像,确实,有点不像个称职的母亲。 可是她要是陪大娃的玩的话,可能就会被容霁嘲笑了,所以是女儿重要,还是被嘲笑重要?阿秋认真比较之后,终于慢慢从被子里趴了出来,把大娃搂在怀里,悄悄往外走去。 还没走到几步,整个人便脚底悬空,被人抱了起来。 容霁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乖女儿,爹明日便派人给你做水煮鱼吃。” 大娃抬头,欢快地应了一声。 阿秋:淦! 被亲生女儿坑了的阿秋再次被拖到了床上,继续双修。 吃一蛰长一智,阿秋此事之后,仍旧把自己裹成蚕蛹,继续不出来,这一回,无论大娃怎样控诉她,甚至在她身边假哭,阿秋都死活不肯出来了。 她也确实很成功,后果就是,到了晚上,想睡觉的容霁把她抱到腿上,一层一层地剥,跟剥香蕉皮似的。 最终露出里头咬着唇瑟瑟发抖的小姑娘,看起来颇为香甜,像新鲜出炉的包子一样,咬一口口感肯定极好。 容霁便也低头咬了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留下一道不浅不深的牙印。 阿秋捂着脖子:“你是狗吗!” 容霁:“我是狼。” 阿秋:“那就是小狼狗!” 容霁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把怀里的小姑娘剥得一干二净,说道:“小什么小,要做就做大狼狗。” 阿秋红着脸,连脖子也跟着羞得通红,在他怀里一扭一扭,最终被甩到床上,她蜷缩着身子一个劲地往角落里缩,虽然她每次的挣扎都没用,但每次事到临头,她瞧着逼近的容霁,都还是忍不住挣扎一下。 她一直缩到了角落,小手在身边胡乱摸着,便忽然摸到了软软的毛球。 怕压着孩子,阿秋故意往旁边蹭了蹭,然后手无意间地一挥,就摸到了一根毛茸茸的尾巴。 嗯? 这根尾巴摸起来很细,有点坚硬,有点短,不像是猫毛,有点像狼毛。 阿秋一个激灵,蓦地跳了起来,朝容霁扑去。 容霁将阿秋接了个满怀,阿秋扭头指着墙角,“第二个孩子好像……” 什么好像,明明就是出世了。 她瞧见三颗毛球后面,一只纯灰色的小狼探头探脑地望着他们,一对尖耳朵扑簌着,黑眸澄澈透亮,甚为可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在这里蹲了多久,又看到了什么。 察觉到了阿秋的注视,小狼一跃而出,在床上打了个滚,然后仰头望着自己的父母。 “嗷呜。”他软声叫唤,阿秋没听懂他说的什么,问容霁:“你听懂了吗?” 容霁盯着这只小狼,表情有点诡异。 可能是前世自带的天赋,他脑海中自动将这一声叫唤翻译了过来。 小家伙说的是——“大狼狗。” 作者有话要说:  真·带坏小朋友系列。 第63章 (一更) 这只小狼是个男孩子,品相在狼群中算是极好看的, 也甚为聪明, 尤其是在语言天赋上。 但他的出生,只给他父母带来了惊, 没带来喜。 他的父母心思各异。 一个是没穿衣服在床上滚了一圈的阿秋,反复安慰自己, 那是自己的鹅子, 鹅子看到了就看到了呗,小家伙能懂什么,更何况她和容霁还什么都没开始做。 一个是嘴上开车结果被儿子学了去的容霁,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的狼孩子, 和他大眼瞪小眼。 容霁:“你是狼。” 小狼:“嗷呜。”大狼狗。 容霁:“狼和狼狗不一样。” 小狼歪头:“嗷呜?” 看出它的疑惑,容霁也不知道怎么和他解释,干脆命人牵来一只狗, 那只狗吐着舌头在小狼周围打转, 然后对他轻轻“汪”了一声。 小狼:“汪。” 狗:“汪汪汪。” 容霁扶额。 藤妖在边上憋笑憋得辛苦,没想到这第二只小妖王这么好玩儿, 刚出生就能让妖王吃瘪,藤妖盘在房梁上看着小狼,这只小狼极为活泼, 喜欢上蹿下跳, 还喜欢到处叼东西,比如他剩下的三个弟弟妹妹,就被他叼来叼去, 玩得不亦乐乎。 阿秋抱着大娃进来,指着小狼说:“这是二娃,也是你弟弟,也是之前那个灰色的毛球。” 大娃显得很是开心,从阿秋身上跳下去之后,便扑到二娃身上,二娃被她扑得猝不及防,继而就被大娃骑着舔了满脸的口水,大娃似乎很喜欢这个弟弟,不住地冲他叫唤,将小狼蹭得呜呜叫个不停。 “喵呜~” “嗷。” 狼终究和猫不一样,二娃刚出生体型就和大娃差不多大了,过不了几日,他就会越长越大,直到变成一只壮硕的成狼。 阿秋一脸温柔地看着玩耍的儿子女儿,转过头跟容霁感慨:“真好呀。” 容霁低头看了小鸟依人的阿秋一眼,阿秋最近自己也没意识到,只要他在一边,她就会在他身上挂着,不管是以什么形态,她挂得都很心安理得。 有点黏人,但是他还挺喜欢的。 小狼出生之后的教导任务,毫无疑问,又落在了扶越的头上,扶越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觉得可能以后五个都会归他管,但是谁叫他之前乱搞一通,有愧于妹妹,只好心甘情愿地沦为苦力。 这几日,大娃逐渐学会了最基本的术法,能让凡物飞起,相比于大娃,二娃的天赋随了他爹,要高上很多,短短一日之内就赶上了大娃的进度,身为一只狼,甚至连爬树都学会了。 扶越很喜欢这种有天赋的孩子,教着教着也认真了起来。 而有了扶越带孩子,容霁破天荒地带阿秋出去游玩。 他几乎没有带她出去过,除了上回去皇宫,阿秋还记得上回容霁专门给她做了一套猫穿的衣裳,把她裹成了一个球,这回容霁带的是人形的她,没有这样整她了,但他事先也做了很多的准备。 “这些衣裳,你喜欢哪件?” 容霁指着慢慢一箱衣裳,这些都是他叫青竹找绣娘新做的,什么颜色样式都有。 阿秋看着这一整箱衣裳,目瞪口呆。 你到底是什么有钱人,拿一大箱给她选,她选到天黑也选不完啊。 容霁看她犹豫不定,干脆自己拿了一件淡粉色的衣裳出来,这件衣裳裙摆很长,上面缀着许多白色的绣纹,故意突出纤细腰肢,腰背的线条极为流畅,上头的衣带甚多,广袖像是迤逦的水波纹,感觉走起路来飘飘欲仙。 阿秋不会穿,自己在屏风后摆弄良久,才拿着衣裳出来,愁眉苦脸地看着容霁。 容霁就等着此刻,将她拉了过来,搂着小姑娘的腰肢,把她困在怀里,一件一件给她套上,阿秋发现这件衣裳的设计有些独特,譬如除了最外头一件以外,尾椎骨那处居然还有个小洞,他又摸出了她的尾巴,穿过了衣裳,阿秋全程都缩在他的怀里,动都不敢动一下。 他没有做别的事,真的只是在认真地给她穿衣裳,少年低头给她理衣摆的动作很耐心仔细,从阿秋的角度上看,能清楚地看到少年又密又长的睫毛,莫名觉得他此刻的举动透出一丝温柔。 终于穿好了衣裳之后,阿秋站在风口,看到衣带裙衫迎风飞舞,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儿,确实很飘飘欲仙。 只不过,阿秋发现自己又走不好路了。 猫尾巴藏在衣裳里面,容霁出于某种怪癖,不许她把尾巴变没,阿秋发现这个衣带和裙摆设计得很复杂,她走路的步子一大,就可能把自己绊倒,害得阿秋只能拉着容霁的衣袖,小步小步地跟在他身后,像是书香世家里教出来的名门闺秀。 这就是容霁的意图所在。 因为结界的原因,小妖们日夜围在别院外,好不容易守到妖王带着妖后出来了,他们便跟在后头,可惜妖气太多,飞到哪里都会带来一片乌泱泱的黑云,容霁便让藤妖赶走了这些小妖。 藤妖忙活了一阵,临走时还万分不放心,反复叮嘱道:“您千万要注意安全,如今只有别院有云虚子的结界,也只有别院是完全安全的,一旦出了这别院,许多居心叵测之人也会纷纷出现。” 相比于藤妖的担忧,容霁并不在意,阿秋知道他还藏着未知的力量,她尝试着问了许多次,每次都没得到回答,干脆也放弃了。 算了,就算知道了,她也左右不了他的决定。 阿秋心态总是很好,也总是无条件地相信着容霁。 因为衣裳的原因,一路上容霁占够了便宜,牵着小姑娘的手,让她走路都攀着自己,时不时还悄悄让他帮忙理一下她身后的尾巴,那些衣带时常缠到她的尾巴,让她不舒服。 阿秋毫无所觉,她走了几步,又感觉尾巴硌得不舒服,就在衣袖下悄悄拉了一下容霁的手,容霁便伸手揽着她,在她耳边道:“好了吗?” 阿秋红着小脸,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害羞不在于容霁,而是容霁带来的这些人。 他真的好过分,好不容易带她出来玩一趟,居然还要带那么多的凡人,用上了皇太子的派头,阿秋如今扮演的是凡人“薄秋”,也是太子身边金屋藏娇的小美人,一举一动都好像被那些凡人盯着一样,简直浑身不自在。 而在旁人的眼里,他们只是在感慨,素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如今身边居然有了个小美人,也而且他们在殿下身边这么久,居然都很少见到她,可见殿下将这姑娘宝贝得紧。 而这姑娘也确实好看,像天上下来的仙女一般,也怪不得殿下不喜欢其他姑娘。 容霁带着阿秋在野外郊游,湖边绿茵茂密,四面黛色,清泉沿着山间徐徐流下,林雾湿润,沾湿衣袂,溪流边的花枝斜斜伸展,空气清新,阳光正好。 阿秋觉得这么好的天气,实在是应该变成猫儿滚一滚,可惜她现在只能穿着裙子坐在石头上,看着溪流叹气。 容霁看她坐立难安,笑着把水泼到她脸上去,“一件衣裳就难住你了?” 阿秋站起来,气呼呼的,“才不会!” 她一时忘了形,迈着大步跑向湖边,果然被绊了一跤,容霁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大笑不已。 阿秋脸色复杂:“老大……” 容霁说:“在外面,要叫‘殿下’。” 阿秋别扭地改了口:“殿下。”她揪着他的衣袖,说:“我觉得,你好像是盘算好了的……” 她总觉得今天从穿衣服开始,就被他套路了。 容霁脸上的表情很正经,他说:“怎么会呢,孤这么喜欢你。”说着,他还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趁她不注意的时候,露出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来。 一边的侍从们都看在眼里,纷纷用羡慕的目光看着阿秋。 这姑娘真是好福气,能让殿下这么宝贝着。 当事人阿秋完全没觉得幸福,她甚至觉得后背毛毛的,出于那么多次的经验,容霁说喜欢她的时候,一准就是要玩她的时候,一般来说,玩她就是双修,现在在外头,阿秋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她很害怕,还瑟缩了一下。 她这个样子,令容霁有点不爽,容霁说:“怕什么?笑一个。”阿秋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容霁被她这个表情逗乐了,低头在她耳边说:“孤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容霁说的好玩的地方,居然是悬崖下面,容霁屏退侍从,抱着阿秋飞了下去,阿秋吃惊于他居然把法术用的这么熟练,紧接着便看见悬崖下有一个洞窟,那洞窟看起来极为普通,但是阿秋觉得这里隐隐有一股熟悉的感觉。 跨进洞窟的刹那,好像穿过了什么结界一般,阿秋感觉到一股浓烈的灵力扑面而来。 里面别有洞天,巨大的倒悬的透明琉璃挂在洞窟的正中央,上半部分完好,下半部分却已经四分五裂,散在洞窟各处,像是被炸开一样,而里面正是空心,总让人觉得这里面以前是装着什么东西,而那个东西摧毁这些屏障逃出去了。 洞窟的石壁上写着一些符文,散发着淡淡的金光。 阿秋看到的瞬间,脑海中自动将这些字翻译了过来。 ——“吾于数万年前诞于混沌之初,阴阳相生,善之对面,则为恶也,吾有一栾弟,天生邪崇,长于万物,吾畏其有伤天地,未得渡其善果之前,万般无奈,封印于此,但无人扰,印则常存。然则,若外物冲击,妖气冲天,便极可令其破印而出,为祸天地。” “吾为弟取名为,星玄。” 第64章 (二更) 阿秋紧紧盯着“星玄”二字,难以置信, 忽然扭头看向容霁。 容霁淡淡道:“孤偶然带人下来, 似乎除了孤,没人看得到这里, 你或许因为与孤前世有关联,自然也能进来。” 他说着, 倒是嘲讽地笑了一声:“想不到吧, 我以为自己是个人的时候,你们告诉我,我前世是狼妖, 我终于接受了自己的是狼妖的事实, 可这石壁却又告诉我,我是个数万年前就被封印的邪祟?” 阿秋担心地看着他,害怕他受得打击太大, 一时想不开。 容霁却笑着拍了拍她的头, 说道:“我觉得这没什么,邪祟也好, 狼妖也罢,孤既然没有被封印在这里,这世上便无人动得了孤。”他抬袖一挥, 在这灵气浓厚的山洞里, 他掌下的黑气铺散开来,无边无际,这种力量仿佛烙印进了他的灵魂里。 他说:“从我进来的那一刻, 我便知道,星玄为何如此厉害了。” 他即便是□□凡胎,也能在一瞬间滋长许多力量。 难怪星玄横空出世,无人知晓他的来历,容霁曾试图了解前世的自己,却发现连全真道人也查不出半点记载。 但容霁记得全真道人说,两千年前三界有过一场浩劫,天下邪祟冲出封印,天下大乱,上清帝君一战魔族之后便闭关不出,容霁怀疑石壁之上的封印解开的契机,便是那一场浩劫。 星玄吸收了那些邪祟的力量,冲破了封印,找到了妖的身体做宿主,诞生于天地之间,从出生开始,就没什么人会是他的对手。 “老大……”阿秋拽着他的衣袖,不安道:“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我都只跟着你,你……你……” 她“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心乱如麻。 正常人知道了自己的来历,应该都会备受打击的吧?可是容霁早就知道了,他今日只是带着她过来看这些,她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需要找个人倾诉? 阿秋正在走神间,背后一凉,下巴一疼,容霁将她按在石壁上,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他。 少年容颜逆光,漆黑的眸子却亮得摄人,他说:“我带你来,是想告诉你,我的来历不一般,今后我可能杀人如麻,可能毁天灭地,可能什么都不做,更可能重新遇到那个被封印我的人。” “无论我会怎样。”他用力地捏着她的脸,捏得阿秋忍不住流了一滴泪,他低头在她眼角吻去那滴泪,沉声道:“你以后都必须跟着我,就算是死,也得陪我一起死。” 阿秋:“……” 所以,他是故意带她来撂狠话的? 原来这么多天,他偶尔有些暴躁,还有那些突如其来的力量,都是因为这里。 阿秋心底一时五味杂陈,她推开容霁的手,揉了揉自己被捏疼的脸颊,踮起脚尖亲了容霁一口,坚定地说道:“我会陪着你的。” 她从一开始就陪着他,势必也会陪伴他走到最后,无论他要做好人还是坏人,无论他会怎样,阿秋都不会放弃他。 而且,如果真的是邪祟,注定害人的话,那五百年前的星玄,为什么要替阿秋挡下那些天雷呢。 肯定是别人对老大有误解。 阿秋想着,心底软了软,紧紧地抱着容霁,还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感觉自己在安慰一个被人欺负的孩子。 容霁也没想和她煽情,看见她这心疼的不行样子,忍不住露出了一点笑容,他今日来,其实是想毁了这里,只不过毁了这里之前,他就是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她的反应让他很满意。 容霁带阿秋离开了洞窟,出去的瞬间,他汇聚黑气震向这个洞窟,只见整个山头都震了震,很快这个洞窟就彻底塌陷了,一个洞窟带动整个山头开始往下塌陷,无数巨石滚落下来,惊天动地,震起一大片烟尘。 容霁抱着阿秋站在半空中,身上不染半分尘土。 阿秋看着毁灭的洞窟,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这动的可是一座山啊,老大出手真是简单粗暴。 容霁带着阿秋回去的时候,那群凡人慌张地迎了上来,迎面就说:“殿下哪里去了?差点吓坏属下们,方才属下们听到那边的动静,声音大得像山塌了一样,唯恐殿下有个三长两短。” 阿秋忍不住捂脸。 什么像啊,就是山塌了。 容霁淡淡道:“孤没事。”他非但没事,唇边还挂着一丝微笑,看样子心情很好。 侍从们看向他怀里捂着脸的阿秋,看这姑娘娇羞成这样,大概猜得出来,方才可能发生了点什么不可说的事情。 阿秋在他们好奇的打量中继续坐到溪边的大石头上,整理着自己的裙子,容霁在河边捉了条鱼来,拿铁棍穿好,侍从们搭好架子,看样子像是要生火,阿秋一看要烤鱼,立刻就凑到了容霁身边来。 烤鱼啊,她喜欢吃烤鱼,炸鱼什么的太油腻了,清蒸鸡肉她也吃腻了。 容霁就知道她喜欢,他掏出袖刀,在石头上划开鱼肚子,打算把那些肠子什么的都掏出来,谁知阿秋忽然伸手抓向那些血淋淋的肠子,抓得满手都是血,说道:“别浪费了呀,这些都可以吃。” 容霁看着她血淋淋的手,眼皮子一跳:“……你确定?” 阿秋也不是没有生吃过鱼,她被容霁养在人间之前,她基本上都是生吃鱼的。 阿秋茫然地容霁,不懂他问确不确定是什么意思,她难道还能不确定吗?这样想着,阿秋抬手要把鱼肠子往嘴里喂,被容霁一脸嫌弃地捉过手腕。 她现在这样子,像杀人狂魔,杀了人之后还要舔一下血淋淋的手,看得容霁直皱眉。 “去洗手,不许吃。”他说。 阿秋垂头丧气,“好吧。” 阿秋起身,踩着小碎步跑到河边蹲下洗手,洗着洗着就看到了河里游的鱼,身为猫儿,她忍不住伸手去抓,结果闹得水花四溅,引来所有人的注目。 容霁按了按太阳穴,沉着嗓子道:“滚过来。” 阿秋乖乖地回来了。 容霁扯过她的手,拿帕子把她的小手擦干,阿秋乖乖地不敢动,像个被父亲训斥的小姑娘,她忍不住悄悄瞄他,觉得容霁身为一个父亲,现在都不怎么管孩子,反而把她越管越严,这和她一开始想的不太一样啊。 阿秋差点都怀疑自己才是他女儿,她生的那些都是捡来的。 不过身为一个合格的母亲,阿秋很快就把这荒唐的念头甩开了。 容霁擦干了她的小手,勒令她不许动,然后亲自烤鱼给她吃,阿秋闻着香味,肚子咕咕叫个不停,容霁故意吊着她的胃口,本来就小的一条鱼,他偏要撕成细条喂给她吃,阿秋拿嘴去够,结果眼睁睁地看见容霁自己吃到了嘴里。 阿秋:“!” 容霁冲她坏笑了一下,然后低头含住她的嘴渡给了她,阿秋吃到了他的口水。 嗯……虽然有点肉麻有点恶心,但是他一脸吃到了蜂蜜的样子。 阿秋捂着脸,觉得浑身燥热,自己仿佛都要被旁边的火烤熟了,这条鱼要是每一口都这么吃完的话,她可能要当场炸毛给他看。 容霁却没有再逗她,他把整条鱼都给了她,然后又去烤下一条鱼。 阿秋就坐在这里,看着容霁烤鱼,然后等着被他投喂。 她不太明白凡人的乐趣,其实有法术的话,可以直接将鱼瞬间做熟,何必要这样麻烦呢。可能容霁享受的是这个过程,阿秋看他每次喂她时,都笑得很开心。 阿秋发现他最近很喜欢笑了,从前刚见到转世的老大时,他不太爱笑,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对她不太有耐心,偶尔还会冲她发怒,可现在呢,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阿秋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是从他第一次病重昏迷开始,还是从她被神仙抓走开始?或许是从那回双修开始? 阿秋忍不住问道:“老大,在你眼里,我是你什么人呢?” 她期待地看着他,容霁顿了顿,淡淡道:“孤的猫?” 阿秋说:“还有呢?” “孩子他娘?” “还有呢?” 他看向她,挑了挑眉梢,问道:“你想说什么?” 阿秋捂着脸说:“我难道不是你的什么在乎的人吗?” 容霁笑了,点头道:“是了,孤也觉得应该给你一个名分。” 阿秋:??? 她有说要什么名分吗? 不过,阿秋有点摸不着头脑,她现在难道没有名分吗?整个妖界都叫她妖后,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有名分的呢。 她把自己的想法和容霁说了,被他骂了一句“傻猫”。 容霁放下手中的铁架子,拿帕子搽干净了手,起身看向一处,淡淡道:“喏,名分就在那里。” 阿秋疑惑地扭过头,她眼力极佳,可以看到很远,自然可以看到暗处躲着两个凡人,好像是没什么威胁力的人类姑娘。 阿秋之前吃得太认真,一直没有发现自己居然被人偷窥。 容霁把阿秋拉起来,“你现在就过去,告诉她们,你叫薄秋,是薄光济的表妹,要是问起孤,就说你是孤的心上人。” 阿秋听了整句话,重点放在了最后三个字上,“我真的是你的心上人吗?我觉得要是说孩子他娘,可能会更……”触及他的眼神,她声音小了下来,最近几个字细弱蚊吟,“……贴切一点。” 算了,心上人就心上人。 阿秋转过身,迈着大家闺秀式的小碎步,独自朝那几个凡人走去。 第65章 (三更) 蹲在那儿偷看的是两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看衣裳应该是主仆关系, 看见阿秋走了过来, 她们立刻站了起来,似乎很尴尬, 没想到会这么快就暴露。 阿秋一过去,就开门见山道:“我叫薄秋, 是薄光济的表妹。” 纪姑娘没想到她上来就自报家门, 只好勉强笑道:“原来是薄家的姑娘,我是纪芸,今日偶然路过于此, 方才瞧见姑娘和太子殿下在一起, 才好奇看了看,还请薄姑娘不要介意。” 阿秋说:“我不介意。” 纪芸松了一口,然后就听见她接着道:“我是殿下的心上人。” 纪芸的脸色蓦地一变, 她方才看他们如此亲密, 已经猜到了,可薄秋当着她面这样说, 无异于是在故意挑衅。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纪芸身边的丫鬟先忍不住,冲上前去就要和阿秋理论,阿秋却看都没看她一眼, 说完老大交代给她的话之后, 扭头就走,头也不回,完全把她们当成空气。 没想到这位薄姑娘如此倨傲, 纪芸的脸色更差了些。 她转身,吩咐车夫道:“我现在就要进宫。” *** 阿秋完成了任务,回到了容霁身边,继续抱着鱼吃,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快把人家气哭了。 而容霁很满意这样的结果,他能听到纪芸气急败坏的声音,还有马车调转方向的声音,想必很快,这件事就能传到他母亲的耳朵里。 容霁问阿秋:“吃饱了么?” 阿秋将手指舔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但她已经吃不下了,还有点想打嗝,容霁不许她再吃,起身道:“走,去薄家。” 自从上回黑云被绝育之后,薄光济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只是他渐渐发现,黑云被阉之后,似乎日渐活泼了起来,连性格也跟着温顺了不少,薄光济开始怀疑,难道殿下真的是没有骗他?这对猫儿来说,也未必不是好事? 他好好调.教了黑云一个月,便听说殿下来了。 薄光济亲自出门迎接,看到了殿下身后的阿秋,薄光济还记得她,和那日宫中一见一样,仍旧那般好看,灵气逼人。 每次瞧见都让人心生惊艳。 在院中坐下之后,他不动声色地问道:“不知殿下过来,所谓何事?” 容霁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认亲。” 薄光济:“……” 容霁将一脸茫然的阿秋拉到前面来,问薄光济:“薄家应有远方亲戚,看看谁能认阿秋为干女儿。” 薄光济忍不住问道:“殿下现在为何急于给她一个来历?”难不成她真的来历不明么? 这样好看的姑娘,又来历不明,就怕是什么居心叵测之人,薄光济觉得应该好好调查一番。 容霁忽然道:“孤要娶她为太子妃。” 薄光济一口茶喷了出来! 他咳嗽不止,差点呛着,半晌之后平复呼吸,难以置信地抬头道:“殿下……可是认真的?”看到容霁丝毫没有开玩笑的眼神,薄光济看了看阿秋,实在是觉得一言难尽。 美则美矣,可殿下平日行事谨慎,看起来也不是这么好色的人啊。 容霁将利弊权衡得很好,让阿秋做薄家姑娘,将来他娶了阿秋,也是免费送给薄家一个联姻的筹码。薄家本是他母族,也不必担心有什么二心。 阿秋要名分,他就直接给她,当天想当天做。 最终,薄光济真的去打听了一番,和容霁串通好之后,便硬生生在府中寄居的远方亲戚之中,为阿秋寻到了“父母”,容霁领着阿秋远远他们看了一眼,大概让他们记住阿秋的模样,便将阿秋带走了。 回去之后,容霁亲手做了个小木雕,用法术捣鼓了两下,那木雕就变成了阿秋,只是举止颇为木讷,但糊弄人已经足够了。 容霁让那木雕去了薄家,阿秋好奇道:“这是在做什么呀?” 容霁说:“给你弄个名分。” 见阿秋仍旧好奇,容霁索性问她:“想不想嫁给孤?” 阿秋连忙点头如捣蒜。 容霁笑着,低头奖赏给她一个吻,“乖。” 阿秋被他亲得晕晕乎乎,还是没搞明白这来龙去脉,不过阿秋也没打算搞明白,她跑到草坪上去找儿子女儿玩了。 扶越本来在趴在一边舔毛,看见阿秋欢快地跑了过来,变成原形扑了过来,一下子就将小奶猫扑倒了,大娃兴奋地叫了一声,阿秋低头舔了舔她的脖子,一边的小狼不满地嗷嗷乱叫,显然是吃醋了。 阿阿又去舔了舔小狼,狼毛舔起来没有猫毛柔软,但是口感也不赖。 阿秋抬头对扶越唤道:“哥哥!大娃二娃最近是不是很乖呀?” 扶越被这一声“哥哥”叫得魂飞天外,满脑子都是她居然叫哥哥了。 叫哥哥的妹妹真的好可爱。 他呆呆地看着阿秋,一直到阿秋走到他跟前来,拿脑袋轻轻拱他,他才回过神来,连忙道:“他们很乖,每日都跟着我学法术。” ……就是大娃喜欢偷懒,还没学多久就想让他舔毛,不务正业这一点可能随了她娘,二娃学什么都很快,也学着大娃撒娇要舔毛,每次两只都过来要他舔,扶越就算再喜欢他们,也舔不过来。 后来,这事就演变成了姐弟俩互相舔毛。 小猫和小狼亲昵地蹭在一起,你帮我舔肚子,我帮你舔脑袋的,场面别提有多和谐。 扶越其实有点羡慕,他也想帮妹妹舔毛,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最终一天下来,二娃是勉强完成了学习,大娃是什么都没学。 扶越自认天赋异禀,平日里也不是没有小仙求他指点修炼,对于这样的请求,他平时几乎不会答应,整个仙界能让他亲自指点的小仙都甚少,如今他主动来教侄儿侄女,对方居然还不认真学。 扶越很是受挫,但这是妹妹的孩子。 一切都为了妹妹。 阿秋便抱着剩下三个毛球坐在一边,看着扶越带孩子,到了晚上,阿秋便一手揣着一个小家伙,带他们回去歇息,容霁最近命人给他们一人做了一个新窝,让他们学会单独睡觉,然后每晚抱着阿秋过二人世界,偶尔还警惕着其他毛球的动静。 容霁这些日子,对阿秋越来越爱不释手,每日都抱着她搂着她,变着法儿地玩她逗她,完全就是一个不务正业的迷途少年。 第三个毛球还没动静,皇宫便传来了消息。 皇后想见见“薄秋”。 容霁做的人偶随着太监上了马车,一路进宫,皇后行事隐蔽,故意瞒着儿子,想试一试这个薄姑娘的底细,据纪家姑娘说,这位“薄秋”仗着太子的宠爱肆无忌惮,皇后便故意问了她几个问题,薄秋都能答得上来,就是看起来有点木讷。 儿子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 不喜欢聪明伶俐的女子,却喜欢这种迟钝木讷的? 虽然生得有些过分漂亮,但好看也不是坏事。皇后想着,只要不是那种有心机的女子,蠢笨一点倒也无妨,将来儿子还会再纳很多妃嫔,多这一个不多,少这一个不少。 更何况,这还是薄家的姑娘,虽然皇后对自己这个“侄女”半点印象都没有。 皇后松了口,又寻个时机分别去和太子皇帝商量了一遍,彻底敲定了日子,让太子迎娶太子妃。 太子纳正妃礼仪繁复,当天早上阿秋还在温暖的床上踩奶,就被容霁摇醒。 阿秋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道:“做什么呀?我还没睡够呢,老大别闹。” 容霁沉默了一下,吐出了两个字——“成亲。” “哦,成亲啊。”阿秋抱着被子翻了个身,还打算继续睡。 等等。 他刚刚说什么? 阿秋忽然回过神来,翻身坐起,顶着乱糟糟的头发,难以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了?我是不是听错了?成亲?” 她一脸“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的神情,但是容霁的表情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他甚至皱着眉,很严肃地问她:“孤想给你一场婚礼,你似乎不太愿意?” 他这表情,倘若她说不愿意,他可能会当场炸给她看。 阿秋马上改口:“愿意愿意。” 紧接着,阿秋就一脸茫然地换上了嫁衣,坐在镜子前梳妆,她感觉自己在做梦似的,小奶猫和小狼崽在她跟前一个劲儿地打滚,咬着她火红的嫁衣,一个“嗷呜嗷呜”地叫,一个“喵喵喵”,看起来比阿秋这个正经出嫁的还要兴奋。 阿秋听到女儿在夸她漂亮。 阿秋忍不住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算了,既然是嫁给老大,她就开开心心地嫁吧,虽然这个流程有点奇怪,譬如新娘子换衣裳,新郎居然就坐在旁边看着她换,偶尔还露出奇怪的笑容,阿秋都被他看害羞了。 阿秋梳妆完毕,便飞到了薄家,替换了那个木偶,在一片吹打声中走上了华贵的花轿,她坐在花轿之中,看到百姓夹道欢呼,似乎每一个人都在好奇地看着她,阿秋第一次见到人间的婚礼,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不禁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 直到花轿入了东宫,阿秋才看到一只熟悉的手出现在眼前。 骨节分明,白皙修长,是老大的手。 阿秋毫不犹豫把手给他,和他紧扣十指,一步步走向高台。 容霁暗中给她传音道:“孤让你做什么便做什么,不要紧张。” 阿秋连忙点头,心想这还不简单吗,不就是按部就班,跟着老大走。 但是很快,阿秋就开始有一点点后悔了。 她发现这个婚礼不是一般的漫长,她整只猫都要累垮了,头上的凤冠沉重不堪,身上的衣裳让她走路不便,还要磕好多好多的头,她好几次都想露出大尾巴来摇一摇,都被容霁不动声色地摁了回去,阿秋又悄悄露出尾巴,容霁又摁了回去。 一连这样多次,容霁好笑道:“你既然这样想露尾巴,等到晚上洞房,孤给你好好捋捋尾巴如何?” 吓得阿秋夹着尾巴,一路战战兢兢,不敢再露尾巴了。 容霁瞧她太紧张,又忍不住安抚道:“你若实在累得慌,孤便用木偶替换你,你先去歇息。” 阿秋咬着牙道:“不要!这是我嫁给老大,又不是木偶出嫁!” 容霁不禁弯了弯唇角。 阿秋向来懒惰,如今为了他,忍到这个地步已是极限,容霁也没想着过于为难她,但见到她如此,还是不禁觉得心底一暖。 今日之后,阿秋就是他的妻子了。 不是他随手拿来解闷的宠物,而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容霁虽然自诩不是什么好人,平时也缺乏几分舍己为人的耐心,但对于自己的女人,他会尽全力去保护她。 婚礼流程进行了大半日,等到入洞房时,天色已晚,阿秋披着红盖头坐在东宫的正殿中,听着外头的喧闹声,仍旧觉得今天像是在做梦一样。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觉得双靥发烫。 她怎么就……嫁给老大了呢。 其实阿秋从来就想的不是很多,她知道自己不太聪明,所以很少考虑长远的事情,当初双修是为了还妖丹,生孩子是因为容霁不排斥,后来的一切都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她本来一开始,只是想陪在老大身边的。 只是陪着他而已,就像那五百年一样,她每日都在他身上睡觉,看着他呼风唤雨,她只需要在他漫长的生命之中给他解闷,如此而已。 阿秋想不通,莫名有点说不上来的惆怅,又觉得自己实在是想太多,又不想了。 夜色漫长,短暂的喧嚣之后,一切都变得静悄悄的。 阿秋听到推门声,有脚步声缓缓靠近,继而一双鞋出现在了眼前。 透过红盖头下头的缝隙,阿秋认着思考着,她还记得,这是老大今天穿的那一双。 是老大。 紧接着,头上的红盖头被掀了起来。 阿秋抬头,便对上少年带着笑意的双眸。 他凝视着自己,对她说道:“晚上好,我的太子妃,阿秋。” 第66章 (一更) 少年俯身看着她。 四面红绡透着喜庆,淡淡的烛灯映着窗外花影, 也映着少年漆黑的眸子, 他的眼睛像山巅盖了一层的薄雪,清冽冷凉, 又被烛火打上一点暖意。 眼角眉梢都是愉悦。 阿秋是头一回看见他一身红衣的样子,之前迷迷糊糊未曾细看, 如今这安静的卧室之内, 她看见少年的面庞被红衣衬得更加好看,眼尾带着一丝艳色,长发梳得一丝不苟, 低头看她的时候, 眉眼弯弯。 阿秋忽然想到了人间的一句诗,她没怎么读过书,却在茶馆说书人的口中听到过一句—— “宗之潇洒美少年, 举觞白眼望青天, 皎如玉树临风前。” 她觉得他就是这样好看的人,阿秋忍不住伸手摸向容霁的脸, 容霁垂目看着她,似乎在等着什么,她踌躇着说:“老大……” 他说:“还叫老大么?” 不叫老大吗?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晃得鬓边金钗光华流转, 她迟疑道:“……殿下?” “……”容霁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有些生气地低头,一口咬在她的下唇上, 阿秋吃痛地往后一缩,忍不住道:“你咬疼我啦。” 容霁倾身上前,阿秋又往后缩,直到退无可退,少年逼视着她,说道:“叫我。” 阿秋无辜地望着他。 叫他?叫什么啊?怎么叫他都不满意,叫错了他还生气。 阿秋躺在床上,逃又逃不掉,只好硬着头皮叫他:“太子?” “妖王?” “星玄?” “容霁?” 她怎么叫他都不满意,少年望着她的眼神越来越愠怒,阿秋被他看得心里毛毛的,又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夫君?” 这一声一叫出来,少年的脸庞宛若春风拂过,冰雪消融,容霁望着她的眼睛里噙了一丝笑意,阿秋就知道,她蒙对了。 叫夫君啊,有点羞耻呢。 阿秋红着脸,化了淡妆的她今夜显得格外娇艳,凤冠金钗衬得她眸子也发亮。 容霁觉得不够,低头啄了一下她的下唇,低声道:“再叫。” “……夫君。” “夫君。” “夫君。” 阿秋的脸色越叫越红,在他的打量下无所遁形,她索性闭上眼睛,大喊了无数声—— “夫君夫君夫君夫君……” 小姑娘的声音一点儿也不小,扯开嗓子叫的时候,震得容霁也微微眯眼,外头留守的宫人更是羞红了脸,不知这新婚夫妇是在做什么,纷纷发笑。 她们笑声不大,偏偏里头两个修为高深的,听得一清二楚。 阿秋:“……”好羞耻哦,叫夫君被人听到了。 容霁却很满意,他伸出冰凉的手指,微微拨弄着阿秋的下唇,阿秋不知他又要做什么,懵懂地躺在那里, 容霁拿手指摁着她娇艳欲滴的红唇,眼神越来越暗,最终忍不住,他低头亲了上去,红色的长袖一挥,周围的烛火齐齐一摇,更亮了三分,刺目的火光之下,他的影子投射在窗棂之上,是一个虔诚的影子。 容霁觉得,他的新婚妻子甚美。 虽然她是妖,但这都不重要。 只要是他喜欢的,无论是人,还是妖,还是神仙,他都照样喜欢着。 今日之后,她就只是他一个人。 容霁低头亲了她许久,忽然在她耳畔静静道:“你知道,为什么洞窟的符文上写着,我是个邪祟吗?” 阿秋摇头,猜想道:“也许……因为你一出生不是神仙,而是妖?” 容霁低头看着她,却弯了弯眸子,忽然咬破了她的唇,她的鲜血顺着流入了他的口中,容霁将一指凝成短刃,划开了指腹,将鲜血滴入她的唇中。 阿秋忽然感觉一股火烧般的痛感,直冲入心口。 那种感觉,就像是硬生生吞了火一般,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阿秋痛得呻.吟一声,被他捂住唇发出声音来,她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容霁唇边却带着笑容。 阿秋觉得他这个笑容略有些恐怖,就像是坏人杀人时露出的变态微笑。 要不是她太熟悉他了,可能真的要被他吓坏了。 他看她实在太疼了,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眼角,柔声道:“乖,马上就好。” 他手心里萦绕着黑气,慢慢注入她的体内,阿秋感觉体内的两颗妖丹在碰撞着,属于星玄的那一颗蠢蠢欲动,但很快就被容霁的力量安抚下来,而她身上的疼痛逐渐消失,很快就恢复如常。 可她感觉丹田处萦绕着一股陌生的感觉,忍不住拽着容霁的衣袖,小声道:“我感觉怪怪的……” 容霁说:“我将我一部分的本源力量注入到了你体内,从今以后,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出事。” 阿秋还没来得及感动,他又说:“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她小声说:“你这是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吗?” 他一愣,随即大笑,搂着她,贴着她的脸颊说:“不是垫背的,如果我们一起死的话,我一定是抱着你的。” 阿秋连忙伸手捂着他的嘴,摇头道:“别说什么死啊死的。”她咬了咬牙根,笃定道:“你这么厉害,我们肯定可以活很久很久,活得比神仙还要长。” 容霁点头,漫不经心道:“孤也觉得,应该没人伤得了孤。” 才夸你几句,你就又得意了呢。 阿秋认真地看着容霁,她觉得她已经被他彻彻底底地迷住了,他就算是很凶很坏,偶尔还很目中无人,但她就是喜欢他,阿秋忍不住在他脸颊边亲了一口,却惹来这只大尾巴狼更猛烈的攻势,她的尾巴早就露了出来,容霁在她耳后一按,一对毛茸茸的耳朵也跳了出来。 “啊……”阿秋捂着耳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你……” 他是什么时候找到是在耳朵后的! 容霁说:“你睡着之后跟猪一样,孤浑身上下摸一遍,当然能摸出来是哪里。” 阿秋睡着之后,被他随便薅了毛都不知道,他还经常听见她说梦话,比如叫他的名字,或者叽叽咕咕地说着猫语,容霁每晚都跟寻宝一样,总能在她身上发现新的有趣的地方。 阿秋难以置信,脑子转得飞快。 睡着了之后? 好像,似乎,应该……她好像真的没什么印象。 阿秋想起自己和他睡了这么多久,她以为他每天晚上都很老实,要是真的是这样的话,那他对着一动不动的自己上下其手……阿秋脑补了一下,被自己脑子里的画面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一脸被雷劈了的表情,容霁被她逗得大笑,整张床都因为他在颤。 阿秋摸着自己的耳朵,收了回去,容霁又给她变了出来,阿秋又收回去,容霁又变出来。 阿秋觉得这太不公平了,她老是被欺压的那一个,捶着床耍赖道:“不行!这样不公平!凭什么只有我露尾巴和耳朵,你的尾巴和耳朵呢。” 容霁意味深长道:“你确定也要我露?” 阿秋:“确定!” 凭什么只有她每次被摁着薅毛,她几乎一次都没薅过他的毛,每次还没来及下手,就被他扑倒了乱舔。 容霁也没害羞,他起身直接脱了外袍,解了发冠,直接变出了一条狼尾巴和一对耳朵,原本凌厉的少年忽然变得有几分可爱,还有一丝狂野……阿秋震惊地看着他,抬手捂着脸。 天呐! 这也太又冲击力了! 阿秋捂着脸转过身去,容霁走了过来,抓着她的尾巴,让她翻过身来,发现阿秋还捂着自己的脸,一副不愿意看他的样子,不由得皱眉道:“孤这样子很难看么?” 说着就扯开阿秋捂脸的手。 然后他就愣住了。 只见阿秋鼻子里流出两道清晰可见的……鼻血。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容霁这副扮相的时候,脑海中莫名浮现了一个词——狂野男孩。 完辽,我出戏了。 第67章 (二更) 星辰密布,月色皎皎。 别院的屋顶上坐着一仙一妖, 冷风吹过, 分外凄凉。 “唉。” “唉。” 一人叹了一口气,扶越先问道:“你叹气干什么?” 藤妖耷拉着脑袋:“我好想去闹洞房啊, 可惜我是妖,东宫那里金光四射的, 实在是靠近不了, 普天之下能靠近那种地方的妖,应该也只有阿秋了吧。”说着,他问扶越:“你又叹什么气?” 扶越心底五味杂陈, 颇为郁闷:“我妹妹突然就成亲了。” 要不是看见阿秋穿着一身嫁衣, 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他这个哥哥做得也太失败了。 他不知道,当事人阿秋也是临时被通知要成婚的,扶越想着自己每天辛辛苦苦地带娃, 居然连妹妹的成亲都没被通知, 他就郁闷得紧。 藤妖安慰他:“你要这么想,好歹你还能去东宫看热闹, 我连去都去不了。” 扶越冷笑:“我都不被欢迎,去了碍眼吗?” 藤妖说:“别说你了,小妖王们也没被邀请啊, 他们还是亲生的呢, 爹娘成亲的时候,他们还在别院里舔毛,什么都不知道。”说到小妖王, 藤妖四处张望了一下,皱眉道:“大娃二娃上哪去了?” 刚才还在那里爬树来着,现在怎么不见了? 扶越也皱了皱眉,蓦地站了起来,抬手捏诀感受了一下,面色大变道:“他们去东宫了!” 藤妖:??? 就那两只小短腿,去东宫了? *** 容霁看着阿秋的鼻血。 阿秋捂着脸,又翻过身去,拿长着尾巴的屁股对着他,“你不要看啦!你真的好过分。” 容霁:“……” 他哪里过分了?不是她要他这样的吗? 容霁说:“你讲点道理。”说着又要把她翻过来。 阿秋发出一阵哼哼唧唧的挣扎,就是不配合,虽然还是被硬生生地掰开手,被迫直面着眼前的画面。 容霁沾了一下她的鼻血,放在鼻尖闻了闻,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阿秋:“你你你、你不会要舔吧……” 舔个鬼,他也没那么饥不择食,他蘸着她的鼻血,在她脸上左右各画了三撇,把她画成了一个一脸血的大花猫。 阿秋被折腾得想哭,当场就要哭给他看,容霁一个响指,她的脸便重新变得干干净净,他笑着揉了一下她的脑袋:“乖,我把尾巴给你摸。” 反正他的敏感点又不是尾巴。 阿秋耳朵一竖,眼睛一亮,“当真?” 片刻之后。 阿秋拽着容霁的尾巴,从上到下捋了一把,她发现狼毛虽然浓密,但是比较坚硬,果真是没有猫尾巴撸起来舒服,但是那种坚硬的手感,也别有一种风味在里面。 相对于尾巴来说,容霁的耳朵就柔软了很多,和她的耳朵一样,一碰就会扑簌两下,阿秋玩上了瘾,容霁拆完她的衣裳,无奈地抬头唤道:“……阿秋。” 阿秋:“在!” 容霁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阿秋欢快地晃着尾巴,用自己的尾巴勾了他的尾巴一下,故意这样撩着他,看起来很是兴奋,容霁觉得她似乎有点飘了,忽然变成了一只大狼,扑到了阿秋身上。 阿秋眼前一黑,被他压得爬不起来:“你好重啊……” 他果然会自己变狼,肯定早就会了吧,之前还故意骗她,非要她用法术。 阿秋心底一横,也变成了一只猫,只不过这只猫的体积和狼差不多大,阿秋一爪子拍向容霁,居然真的把他拍开了。 容霁后退一步,呆呆地看着这只巨型猫。 阿秋“喵呜”一声扑向他,容霁被她压住,忽然又变小了,这回他变得跟二娃差不多大,从她的肚皮下轻轻松松地钻了出去,简直是无比灵活,看得阿秋目瞪口呆。 阿秋:“你变成你儿子的样子,也不害臊。” 容霁摇身一变,又变成了最初的人形,抬手一挥,把阿秋也变了回去,走过去把她抱到怀里,懒得再陪她玩了,直接要进入正题。 阿秋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承受着他的亲吻,容霁今夜比平时温柔许多,但他再怎样温柔,进入的时候仍旧让她头皮发麻,阿秋把小脸埋进枕头里,被他从枕头里挖出来,他捏着她的腮帮子,让她张开嘴。 耳畔的声音宛若诱惑一般,“阿秋,叫夫君。” “叫夫君。” 阿秋无意识地顺着他喊,眼神逐渐变得空洞,很快又清醒过来,甩了甩小脑袋。 这人是狐妖吧?为什么这么会勾魂? 阿秋觉得自己要升天了,不是肉.体上的升天,而是被他勾引的,她恨不得死在他身上,现在就和他同归于尽。 不知过了多久,阿秋逐渐缓了过来,她乖乖地窝在容霁怀里,舒服地闭上眼睛,被容霁摸着耳朵,她觉得浑身都燥热,忍不住扭了扭,忽然听到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从屋顶摔了下来。 阿秋吓得一个激灵,下意识拿被子裹住自己,容霁缓缓起身,眯眼看了过去。 只见那里蹲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约莫四五岁左右,一双眸子最像容霁,小男孩的怀里抱着一只小奶猫,正茫然地坐在地上,和他们对视。 小男孩还没说话,他怀里的猫儿率先跑了出来,欢快地跃到床上,亲热地在容霁和阿秋脸上各舔了一下,不住地喵喵喵。 阿秋抱着大娃,眼神复杂。 这是女儿,那……这是儿子? 二娃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父母和姐姐,开心得不得了,不由得开口,脆生生地喊道:“爹爹!娘亲!” 容霁:“……” 容霁落在一边的手缓缓捏紧成拳,显然是洞房被打搅了万分不爽,阿秋唯恐他当场来一出家暴,连忙搂住容霁的腰,问傻儿子:“你是怎么来的?” 二娃丝毫不知自己危险的处境,笑嘻嘻道:“我已经学会变身术和飞行术啦,虽然姐姐还不会,但是我知道今天爹娘出来玩儿,我也想和爹娘在一起,就抱着姐姐过来啦。” 阿秋:“你早就学会了,为什么今天才表露出来?” 二娃十分贴心地说:“因为想给爹爹和娘亲惊喜呀!” 确实是惊喜,只有惊,没有喜。 不得不承认,儿子着实天赋异禀,大娃学了这么久什么都没学会,他就懂得带着亲姐偷看爹娘上床了。 阿秋不由得联想到他出生时的场景,那个画面,每次想起来都觉得老脸一红。 所以从一开始,这个儿子的教育就出现了差错吧? 阿秋捂着脸,着实不知道怎么办,外面已经响起了宫人的声音:“殿下?方才奴婢听到一声巨响,不知殿下有没有出什么事?” 容霁冷淡道:“孤无碍,全都退下,不得留守。” 外头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周围恢复了安静,二娃对着手指坐在地上,渐渐地发现了气氛有点不对劲儿,悄悄唤道:“娘亲……” 他都不敢喊他爹,因为容霁现在的表情像是要撕了他,真的好凶好吓人。 阿秋连忙抱着容霁亲了一口,才让他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她安抚他道:“孩子小不懂事……” 容霁打断她,冷冷道:“滚回别院去。” 二娃如蒙大赦,抱着大娃撒腿就跑,想推门出去,被阿秋连忙叫住:“从上面走!”二娃忙又刹住了车,通过屋顶那个洞遛了。 阿秋松了一口气,心道:真的好险,要是让他从正门出去,明天她和老大可能就要解释一下,是怎么在一夜之间生了个这么大的儿子。 阿秋看着屋顶的破洞,好像还有点漏风,她觉得有点冷,忍不住缩到了被子里。 洞房的气氛被毁得干干净净。 她生的真的是狼吗,是熊吧。 *** 翌日一早,东宫的宫人鱼贯而入,伺候太子和太子妃更衣,大婚第二日,依礼,他们要去向帝后请安,阿秋被迫穿上了华贵的宫装,被一群宫女拉到梳妆镜前,一群人围着她摆弄,给她梳了个精致的发髻,略施粉黛,便美得不像人间的人儿。 险些晃花了众人的眼。 宫人们啧啧赞叹,不愧是太子妃,能让太子殿下动心,美貌果真是当世罕见。 容霁更衣过后,转过屏风时却看见阿秋顶着满头晃眼的金钗,想摸她脑袋,发现无从下手,干脆冷着脸一一拔掉她头上的钗子,只留了一根最朴素的,摸着她的头道:“走吧。” 阿秋觉得脑袋轻松了好多。 她连走路都欢快了许多,一路蹦蹦跳跳的,容霁按出了她的尾巴,才让她乖了许多。 阿秋问他:“老大,我们要去哪里呀?” 容霁没理她。 阿秋立刻改口,摇着他的胳膊,“夫君,夫君。” 容霁慢慢答道:“去向我父母请安,待会儿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跟着孤说几句话。” 阿秋明明记得人类动不动就要行礼的呀,怎么就什么都不用做了呢。 阿秋心存疑惑,等到真正来到皇后宫里之后,她跨过门槛之时忽然尾巴一紧,紧接着双腿一软,整个人都往前扑去,被容霁眼疾手快地拉入了怀里,容霁对皇后笑道:“母后海涵,太子妃今日身体不适。” 皇后看着靠在容霁怀里的阿秋,柔弱无骨的模样,可真是不胜娇羞。 而且她总觉得,这个儿媳妇今日变得特别好看。 之前也觉得她好看,但总给人一种木讷的感觉,可今日的薄秋,似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灵气,美目流转间,还带着一丝魅惑,像小妖精似的。 皇后淡淡道:“那便免礼罢。” 容霁传音到阿秋耳中,阿秋乖乖道:“儿臣谢过母后。” 连声音也娇滴滴了不少。皇后挑眉。 她看着儿子亲自扶着太子妃在一边坐下,太子妃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儿子,似乎离不开他一般,小夫妻之间眉目传情,如胶似漆,别提有多恩爱了。 皇后忽然觉得,她之前似乎想错了这个薄秋。 这哪里是一个蠢笨的花瓶,这分明是个勾人的小妖精,这样的女子做了太子妃,她总觉得有些不太放心。 但一想,到底也是薄家的女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向皇后请安之后,容霁又带着阿秋去向皇帝请安。 阿秋还记得这个使劲儿揉她的皇帝,一边笑眯眯地亲她,一边嘬嘬嘬,她一路上有些害怕,即便知道自己此刻是人的样子,看到老皇帝还是本能得怕他伸手过来。 老皇帝平日其实甚为不够言笑,容霁带着阿秋进来之时,老皇帝正在和几位老臣议事,直接给阿秋赐了坐,阿秋坐在一边,仔细打量着皇帝,歪了歪脑袋,有些好奇。 为什么他看起来这么严肃? 阿秋记得她每次瞧见他,他都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 难道今天不高兴? 等到几位大臣退下之后,老皇帝转头,便对上了阿秋直视的目光,不禁皱了皱眉。但阿秋的眼睛清澈干净,让他想起儿子养的那只猫儿,不由得语气柔和了几分,“该说的话,想必皇后已经交代了,朕只希望日后,你能好好扶持霁儿,早日给朕生几个皇孙。” 阿秋冲着皇帝傻笑,皇帝说什么,她都连连点头。 皇帝一连交代了许多事,见阿秋听得认真,也就放心了。在容霁要走之时,皇帝忽然叫住他,问道:“拂雪仙官带来了吗?” 阿秋一愣,随即想起“拂雪仙官”是指她,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当场炸毛。 容霁垂眸想了想,忽然微笑道:“自然是带来了。”他转头对阿秋道:“去把阿秋带来罢。” 阿秋:??? 阿秋就在你面前,你要哪个阿秋? 阿秋一脸茫然,容霁传音解释了一番,她眸子一亮,连忙应了一声,连声告退都不说,就欢快地跳过门槛,往外面跑去,容霁叫都叫不住。 他下意识看向皇帝,老皇帝微笑道:“无妨。” 他越看越觉得太子妃像阿秋,这般可爱的姑娘,也不必用礼节拘束着。 容霁:“……”再一次感受到了父亲的双标。 *** 阿秋走到一半,便假装肚子疼,甩开宫人跑到无人的角落,便悄悄用法术飞回了别院,扶越本在院中训斥大娃二娃,告诉他们不要乱跑,便忽然听到大娃惊喜的叫声,扶越抬头一看,便看见一身宫装的阿秋朝自己跑了过来。 阿秋喊他:“哥哥哥哥!” 扶越:“诶!” 他猝不及防听到了两声哥哥,整只猫都兴奋了,阿秋今日看起来小嘴格外地甜,她问他:“哥哥现在有没有事呀?” 扶越:“没事没事!” 不管什么事,在妹妹面前都不叫事儿! 阿秋便上前将扶越抱进了怀中,扶越猝不及防被搂了个满怀,两只前爪抓着妹妹的衣裳,受宠若惊,手足无措。 妹妹居然抱他了!!! 扶越的爪子都在微微颤抖,瞳孔变成两条兴奋的竖线,闻着妹妹身上淡淡的馨香,幸福得快要升天了。 妹妹在他耳边说:“我想请哥哥帮我一个忙……” 扶越兴奋地甩着尾巴,都不听她说完,连忙答应:“只要我能做到……” 阿秋满意一笑,抱着扶越飞回了皇宫。 片刻之后。 老皇帝抱着怀里的扶越,不住地撸着他浑身上下的毛,将他揉得瘫在了御案之上,老皇帝趴在他身边,不住地嘬嘬嘬,“还记得朕吗?唉哟,几天不见,长胖了这么多,这么快就不认识朕了?” 扶越一脸惊恐地看着凑过来吸他肚子的老皇帝,彻底炸了毛。 这到底是谁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哥哥的牺牲真的很大。 第68章 (三更) 阿秋愧疚地看着被皇帝薅毛的哥哥。 他真的是个好哥哥,她从前误会他了, 哥哥为了她, 都牺牲到了出卖身子的地步,每日还辛苦地帮她带孩子, 这样好的哥哥从哪里找呢。 殿中回荡着猫儿炸毛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小, 扶越被撸着撸着, 就放弃挣扎了。 想他身为神仙,居然沦落到了这个地步,容霁至今想想, 仍旧难以置信。 可他转瞬又对上了阿秋歉疚的目光。 妹妹心疼他了。 扶越又忍不住心软, 闭上眼睛摊开四肢,算了……摸就摸吧,大不了摸完, 又是一条好汉。 容霁看见阿秋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扶越, 心生不快,又传音到她耳中:“就说你现在身子不适, 先告退。” 阿秋虽然不知道老大突然之间赶她干嘛,但她也乖乖照做了,老皇帝专心吸扶越, 倒也没管她去留。 阿秋提着厚重的裙摆跨出御书房, 走下台阶,有些无所事事,索性到处逛一逛皇宫。不得不说, 人类住的宫殿真的很好看,比妖界的洞窟不知道好看多少倍,阿秋想着等哪日有机会回妖界了,一定要让他们改造一下居住环境,就照着人间的皇宫改造。 凡人连法术都没有,就能将房子造得这么好看,阿秋都替妖感到丢人。 阿秋在御花园独自乱晃,看到了许许多多的美人儿,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阿秋好奇地看着她们,离得很远都能感受到她们中间的硝烟味。 这群人真的好奇怪,明明互相不喜欢对方,为什么还要坐在一起互相称姐妹? 阿秋觉得有几个美人脸上的笑容格外渗人,让她感到不适,不禁扭过头,还是看花儿好一点,花儿多好看呀,比那些美人赏心悦目多了。 阿秋正弯腰闻着一簇牡丹花,便听到了一道清朗的声音—— “太子妃。” 阿秋转过头,看到了朝她走来的容珣。 阿秋许多日不曾见到容珣,不禁眉开眼笑,对他打招呼道:“容珣!你来啦!” 容珣微微一滞,被阿秋脸上明灿的笑容晃花了眼。 他想起第一次遇见这个小美人的场景。 那时她躲在桌下,眉眼灵动,容珣第一次见到她,就对她势在必得,这是他唯一一个想要的女人。 他只知道她是薄家的姑娘,打听了许久,都仍旧没有打听到她的下落,谁知很快就传来她要做太子妃的消息,她的身份也随着浮出水面——容珣这才知道,她原来只是薄家远方亲戚的女儿,寄人篱下,和母亲相依为命,甚为可怜。 这样可怜的姑娘,又怎能结识太子? 容珣想起那日藏书阁外,她在太子面前战战兢兢的模样,约莫明白了,她一定是被强迫的,太子也看中了她的美貌,将她强留在身边,而她人微言轻,不能反抗。 容珣看着面前还在努力朝着他微笑的阿秋,心底微微一酸。 倘若他能早点见到她,也绝不会让她被太子抢走。 他忽然问道:“你近日……过得可好?” 阿秋点头,礼尚往来,她也问容珣:“你过得怎么样呀?” 本以为容珣也会说好,可他却凝视着她,低声道:“自从知道你被赐婚为太子妃,我每日都备受煎熬。” 阿秋:??? 她成亲,他为什么要煎熬? 阿秋一脸莫名,容珣忽然上前一步,阿秋忍不住后退一步,他又上前一步,阿秋又后退一步,直到后背贴上了假山。 手腕一紧,容珣握住了他的手腕,低声道:“我才知道你的身世这样惨,嫁给他是不是被迫的?你若是过得不好,在我跟前也不必勉强。” 阿秋:“我没有……” 容珣知道她还在故作坚强,阿秋现在孤零零的站在这里,哪有新婚第二日就被冷落成这样的?太子得到了她又不知珍惜,容珣袖中的手不甘地捏起。 阿秋看他脸色不太对,踌躇道:“你是不是被谁欺负了,我觉得你好像不太高兴……” 眼前的容珣让她觉得陌生。 明明第一次在藏书阁相处得很愉快的呀,为什么他今天的表情这么难看? 阿秋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容珣忽然道:“你等我。” 阿秋:“啊?” 容珣忽然倾身上前,抬手撑住阿秋身后的假山,将她困在假山和他之间,他凝视着她的眸子,看出她眼底的挣扎,咬着牙,坚决道:“你等我,等我斗垮了太子,将来登上皇位,定会将你夺来,届时他就再也不会折磨你了……” 阿秋:不是,折磨?谁折磨她? 阿秋满脑都是问号,有点弄不清状况,是她有问题还是容珣有问题?还是她认错了,这其实不是容珣? 阿秋试图解释:“我没有被折磨……” 容珣恨铁不成钢:“事到如今了,你何必再遮掩呢?” 阿秋:“……” 解释好难。 而且,阿秋觉得这个人真的挨得她好近,他的呼吸都要喷在她脸上了,阿秋战战兢兢地贴着假山,身体站得笔直,身后的尾巴都要被他吓出来了,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放开她。” 容霁的声音蓦地响起。 阿秋头皮一炸,完了,被老大看到了。 她连忙推开容珣,忘记收敛力道,将容珣推得直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后提着裙摆飞快地跑到容霁身后,还没来得及忏悔,就被容霁握住手腕,容霁盯着她,冷声道:“孤让你早些回去,没让你在外头和陌生人随意说话,孤以前教你的都忘了?” ——不要和不熟悉的人说话,尤其是不知道底细的,极有可能是拐猫的。 阿秋立刻惭愧:“我不是故意的……”说着,还讨好地叫他“夫君”。 容霁垂眼看着她,面色稍霁,但心口仍旧有一股消不下去的火。 他从御书房一出来,便径直回东宫,谁知才走到半路,便听到内侍来报,说太子妃被齐王堵着了,两个人举止似乎十分暧昧。 容霁知道阿秋不会背叛他,这傻猫只会被人骗,分不清好人坏人,但一看到他们靠得那么近,还是忍不住恼火。 就在此时,容珣忽然道:“殿下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太子妃的么?” 他被内侍搀着,慢慢地站了起来,眼神紧紧盯着阿秋。 她被凶成那样,居然还不懂反抗,只会乖乖认错,可见她逆来顺受惯了。 可他不一样。 容珣上回虽在朝政上吃了亏,但也未必害怕容霁,如此既然被他看到了,他又何必再遮掩? 容霁眯了眯眼,看向容珣,一脸看蝼蚁的眼神。 “孤的人,孤想怎样,还轮不到你插手。”容霁冷笑。 阿秋看向容珣,疯狂地暗示他别说了。 千万千万别说了,她真的不需要她的关心啊! 阿秋万分熟悉现在的老大,无非就是吃醋了有点生气,阿秋现在对付他的生气就是给他撸,其实她一直都觉得容霁很好哄,但前提是没有外人。 容珣现在越说话,越是在火上浇油,阿秋知道容霁不会伤害她,可他会不会伤害容珣就不一定了。 容珣只是个凡人,一捏就死,阿秋虽然和容珣的交情还不深,但也不希望他死在自己面前。 谁知阿秋越暗示容珣,容珣越是回以她安抚的微笑,“我没事,你不必担心我。” 阿秋:“……”她能感觉到老大的气场又冷了一分。 手腕好疼。 阿秋觉得自己要被容霁捏骨折了。 完了,再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会出事。 阿秋试图解释,张了张嘴,她觉得自己可能解释不清楚,又闭上嘴,乖乖地站到容霁身后去,试图假装自己不存在。 容霁冷眼看着面前不知好歹的容珣。 但他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冷笑一声,拉着阿秋就走了。 容霁一路上走得飞快,阿秋差点跟不上,被他拽得手腕发疼,眼眶都红了一圈,不住地说道:“老大,你慢点。”“老大,你捏疼我啦。”一直说到最后扯了哭腔,容霁才忽然停下脚步,冷冷地看向她。 他表情冰冷,看了她半晌,慢慢松开了她的手腕。 阿秋低头揉着自己的手腕,都捏青了,真的是好疼。 容霁淡淡看着她,说道:“来龙去脉。” 阿秋只好一五一十地全说了。 “我保证!我真的真的没有说什么,他好像一个人说了这么久,我都有点听不懂他的话。”阿秋啪嗒啪嗒流着眼泪,小声道:“我看他的时候,只是想让他别说了,因为你会生气的呀,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其实也是担心容珣,但是也只是不想看到杀人现场。她还是别说了,毕竟老大吃醋起来,真的超凶。 容霁垂眸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 阿秋就一直哭一直哭,脑子转得飞快,她都快哭不下去了,你倒是快点说话啊。 容霁忽然道:“你知道孤为什么生气么?” 阿秋茫然地摇头,又连忙点头。 “是因为……我没有听你的话?”她试探道。 容霁捏着她的下巴,让她抬头看着自己,他低声道:“孤生气,是因为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他的味道。” 很难闻。 他的阿秋,浑身上下只能有他的味道。 第69章 阿秋被容霁拽到了寝殿,他命人打来热水, 将怀中的猫儿丢入水中, 阿秋无论洗多少次澡都还是怕水,在水底不住地扑腾起来, 很快又被容霁捞起来,容霁看着湿漉漉的阿秋, 淡淡道:“把味道都洗掉。” 湿漉漉的猫儿挂在他的手心, 蜷缩成了一团,容霁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她那时摔得浑身是泥,也是这样狼狈。 容霁唇角一弯, 掠过一丝隐秘的微笑, 但低头在她身上闻了闻,感觉气味还是不太好闻,又取了些许皂荚, 在阿秋身上慢慢抹开, 拿清水洗干净,再拿巾帕擦去滴滴答答的水。 阿秋终于变得香喷喷的了。 容霁把她举在空中, 和阿秋委屈的蓝眼睛对视着,他说:“以后不想每天都洗澡的话,就离其他人远点儿。” 阿秋觉得这人占有欲忒强了, 闷声不说话。 讲点道理, 她一直都很乖的好不好,她已经完全对他言听计从了,可总有发生意外的时候呀。 容霁将阿秋抱在怀里, 在庭院里坐着吹着晚风,和暖的风慢慢拂动猫儿柔软的毛,一点一点将她的身子重新吹得蓬松,容霁漫不经心地抚着她的耳朵,阿秋已经盘成一团睡着了,呼吸浅浅的,喷洒在少年指尖。 容霁叫来侍从,淡淡问道:“楚王之后去向如何?” 侍从低声答道:“奴才派人暗中跟踪,楚王当日回了王府,很快就私下里见了宋阁老。” 容霁冷笑一声,面带嘲讽,“他和孤的太子妃说,迟早会将孤斗垮。” 侍从心底微惊,不敢接茬。 “孤看他是安逸太久,好了伤疤忘了疼。”容霁抚摸着拇指上的扳指,冷淡道:“继续跟着,再让贺文浩来见孤。” 贺文浩是他安插在楚王身边的眼线,看似是楚王的人,实则是他的人,容霁本不急于对付这个兄弟,但他偏偏触碰了他的底线。 怀里的阿秋睡得香甜,似乎被说话声吵到,不安地动了动,翻过了圆滚滚的身子,露出雪白的肚皮。 容霁忍不住将手放入她的怀里,暖暖的,甚为合他心意。 阿秋躺着睡时,小嘴微张,会不经意间露出小小的犬牙,容霁拨开她的小嘴,指腹抚摸着她的尖牙,觉得十分有趣,可这猫睡着之后当真不容易被.干扰,随便他怎样玩都行。 他就是喜欢她这一点,甚至有时候会想,她为什么看起来一点烦恼都没有?每天就在他身边混吃混喝,好像一点别的志向都没有。 容霁抬手,看着手指间淡淡的黑气。 他知道这样下去,终有一日,她会飞升成仙,只留他一个人在人间,他肉.体凡胎,寿命如此之短,或许一百年之后,他又在这世间的某个地方,丝毫不记得她。 所以他宁可为妖。 反正是邪祟,索性更邪一点好了,他将自己的血引入她的体内,也杜绝了她最后一点飞升成仙的可能,将她永远留在人间。或许自私,但他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心底藏着的心事,这少年从来不屑于与人说起,他只需要让她知道,她是他的就好了。 容霁低头,在阿秋的耳朵边轻轻蹭了蹭,她迷迷糊糊地抬起爪子,拍在他的脸上,拍完才惊觉自己干了什么,立刻惊醒,瑟缩了一下,似乎怕他生气。 容霁却半点都没生气,微笑道:“睡好了吗?” 阿秋点头,翻过身来,抱着容霁的手,低头舔了舔他的手指,容霁配合地合起掌心,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揉得舒服地眯起眼。 容霁撸猫的手法日益娴熟,阿秋每天睡醒第一件事,就是让他这样揉一揉。 容霁把阿秋抱起,转身回了寝殿,将她放在床上,自己变成了狼,将阿秋圈在怀里,来来回回舔了一遍,直到阿秋浑身上下都弥漫着他的味道,他才重新变成少年,看样子十分满意。 阿秋习惯了容霁的折腾,只是她发现他最近毛病越来越多了,比如每次都要舔得她浑身都是狼味,她虽然也不怎么排斥,但是真的觉得他好幼稚。 像小孩子,非要证明东西是自己的。 阿秋在容霁怀里静静地躺着,感觉有点无聊,问容霁:“老大,我们时候回去呀?我有点想孩子们了。” 她都好久没有摸过那三个毛球了,还有大娃二娃,虽然有些淘气,但是阿秋抱着他们的时候,感觉手感简直不要更好。 从她肚子里钻出来的小崽子,阿秋虽然平时不太管他们,却还是记得自己身为母亲的责任。 容霁问道:“你还是更喜欢别院?” 阿秋说:“别院热闹呀,有好多人陪我玩儿,这里感觉冷冰冰的,而且我不喜欢这里的人,总感觉他们太战战兢兢了。” 像一群惊弓之鸟。 虽然她喜欢皇宫漂亮的房子,但是她不喜欢这里的人。 容霁轻轻“嗯”了一声,他也不喜欢这里的人,他低声道:“过几日我们就回去。” 阿秋松了一口气,能回去就好,她差点儿以为要在这里一直住着。 可她很快又想起,容霁是人间的太子啊,他以后或许还是要回到这里的。 想到这,她忽然觉得老大有点儿可怜,拿爪子戳戳他的胸膛,直到少年垂眼看了过来,她才说道:“其实,我也不是特别特别讨厌这里,如果老大以后要住在这里,我还是会陪着老大的,不然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多可怜呀……” 容霁望着她,眸光涌动,缄默不语。 阿秋又兀自陷入纠结之中,她不习惯穿那种又重又复杂的裙子,也不喜欢梳头,在别院的时候,她总是披散着头发到处溜达,要是以后陪着老大在这里的话,她是不是每天都得那么麻烦呀?她想想就觉得可怕,可是为了老大,这些牺牲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阿秋烦恼地打了个滚,滚啊滚的,一直撞到了床边的墙上,容霁把这团毛球拽回怀里,看穿了她的烦恼,淡淡道:“不用想这么多,孤不会让你受委屈。”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这蠢猫偶尔动一下脑子,还会钻牛角尖。 阿秋在他怀里傻笑了两声,蹭着他说:“老大,我真的好喜欢你啊。” 容霁瞟了她一眼,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不置可否。 阿秋又咕哝道:“我这么喜欢你,你以后少凶我好不好,如果我身上沾了别人的味道,你就多舔舔呗,我都给你舔了……” 果然是在趁机和他提要求。 容霁轻哼一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露出了一丝笑容,嗓音仍旧是平静的:“孤酌情考虑。” 阿秋抱着容霁睡了一晚,这是她嫁入东宫的第一日,到处请安累坏她了,第二日阿秋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容霁已不知去向,阿秋在床上打起滚来,有些不太开心。 平时她醒来第一件事,应该是在老大身上踩奶。 今天没得踩了,阿秋浑身别扭。 “啊啊啊……”她痛苦地滚了一圈儿,正巧此时有宫女进来伺候,忽然看见举止若癫狂的太子妃,一时惊异非常,不知她是怎的了,直到阿秋发现了她,才不好意思地坐直了。 “太子妃终于醒了,奴婢伺候您更衣。”那宫女迟疑着靠近,拿过那厚重的衣裳,要伺候阿秋换上。 阿秋看见这些一层接着一层的宫装就觉得头皮一麻,她也不太会穿,几个小宫女伺候着她,硬是忙活了许久,阿秋最后出门时,又是满头沉重的钗子,她伸手想拔掉,被人喝止:“不可如此,您身为太子妃,要注意仪态。” 阿秋不满地抗议:“可是昨日,老……殿下,殿下就帮我拔掉了呀。” 宫人说:“那是殿下昨日怜惜娘娘,特许那一次,娘娘今日不可再偷懒了。” “啊……”阿秋沮丧极了,耷拉下脑袋。 这还没完,身为太子妃,要操持内外事务,阿秋能听懂那些人说话就很难得了,更别说接管了,阿秋在众人越发异样的眼光之下,好不容易捱了过去,午膳之时,阿秋又被人带到了容霁的面前,说是要伺候太子用膳。 阿秋见到容霁时,一脸快哭了的表情。 容霁一大早就在忙着做自己的事,一时没管阿秋,没想到她一上午的经历如此精彩纷呈,听了来龙去脉之后,容霁笑得伏倒在了桌上,阿秋不满地看着他,跺了跺脚,身边的宫人立刻提醒道:“太子妃不可如此,实在是失仪……” 阿秋指着容霁,忿忿道:“为什么你都不说他啊,他都笑成这样了。” 那宫人面色大骇,跪下来低头认罪,却是对着容霁的。 阿秋愈发不满了。 这叫什么事儿?难道她的地位就比他低一等吗?他们不是夫妻吗? 容霁笑够了,挥袖命所有人下去,把阿秋拉到他怀里坐着,抬手捏着她的下巴瞧了瞧,笑道:“看来今日受的委屈大了……” 阿秋拔下头上的钗子,用力拍在桌上,愤愤的,也不知是在和谁示威。 容霁又想笑,看她快哭了,才忍住了,他低声道:“今日本想让你多睡一会儿,却忘了吩咐她们不许打搅你,才害你闹了笑话,今日是孤不对。” 阿秋没想到他居然还会道歉,一抬眼,又看见他眼底星星点点的笑意。 靠,这个人真的好过分。 阿秋小嘴一张,又要哭给他看,被容霁眼疾手快地捏住腮帮子,她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他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一口,说道:“孤将那些人都教训一顿,为你出气如何?” 阿秋轻哼一声,气消了大半,却还是说道:“不要。”她顿了顿,忍不住说道:“你不要老是欺负别人。” 第70章 容霁笑问道:“那孤不欺负别人,欺负你可好?”说着, 对满桌菜肴抬了抬下巴, “太子妃伺候孤用膳?” 阿秋呆了一下,迷茫道:“可是……我不会啊……” 容霁微笑道:“孤教你。”他将她从身上拉下来, 让她拿起筷子,将菜夹到他面前, 喂着他吃, 阿秋总觉得有点奇怪,狐疑道:“真的是要喂吗……” 总感觉怪怪的。 他又不是什么小孩子。 容霁又是笑出了声来,阿秋一见他笑, 就知道他还在故意逗她, 她放下手中的碗筷,转身就要走,被容霁重新拽回了怀中, 他亲昵地搂着她, 把脑袋搁在她颈边,微笑道:“就这么出去了, 又要被人说失仪了。” 阿秋想起就委屈,“我早知道做太子妃这么麻烦,就、就……” “就什么?” “就早点做准备了。”到底还是不忍心说出不嫁他的话, 阿秋垂头丧气地靠在他怀里。 容霁抬手抚着她的发, 温声道:“不会这么麻烦,今日只是孤一时疏忽,孤马上就下令, 让所有人不得打搅你。” 容霁说到做到,当着阿秋的面直接下令,在东宫之中,不许那些宫人拿宫里的规矩苛责阿秋,说太子妃体弱,不必带沉重的发饰,不必穿厚重的衣裳,若无重要之事,东宫众人也不得随意打扰她,待她如同待太子。 此令一下,所有宫人看阿秋的眼神都变了。 没想到太子这样喜欢太子妃,甚至为了她破例,不过他们瞧着太子妃的美貌,又觉得本该如此。东宫内的宫人一时对阿秋尊敬了不少,私下里又免不了悄悄议论,说着这位太子妃的古怪之处—— “我听说她甚至不太会穿衣裳,伺候太子妃更衣的人,每日可都是教着她怎样穿衣裳的。” “何止是这些,这位太子妃还呆呆傻傻的呢,上回几位总管请示太子妃东宫的用度开销,说了半天,口都说干了,这位太子妃像是没听懂似的。” “她还喜欢在床上乱滚呢,每日都喜欢赖床,薄家的姑娘为何会如此惫懒?我本以为太子妃从前应是个大家闺秀。” “何止如此,据说有人看到她对殿下大喊大叫……” “这怎了得?” “……” 阿秋坐在庭院里的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儿,很是无聊。隔着一堵院墙,那些宫人背地里说她的话被她听得一清二楚,谁叫妖的耳力太好,阿秋叹了口气。 她果然还是不太适应凡人的生活,哪怕她已经努力去适应了。 阿秋一踢地面,在秋千上来回荡了荡,刚刚在外头嚼完舌根子的宫女推门进来,端着若无其事的笑容,走到阿秋身边,笑着道:“已经到了午膳的时候了,太子妃可要用膳?” 阿秋却看着她,慢慢重复道:“我每日都喜欢赖床?薄家的姑娘不可以惫懒吗?” 那宫女的笑容一僵。 阿秋又不解道:“我和殿下说话,不可以大喊大叫吗?” 那宫女面色大变,倏然跪了下来,慌忙朝她磕头认罪,阿秋跳下秋千,往屋里走去,坐在窗前拿小手支着下巴,很是郁闷无聊。 后来容霁听说此事,又用雷霆手段整顿了东宫的风气,将一开始那些乱嚼舌根的宫人杖毙,才让所有人彻底噤了声。但这些,容霁都下了死令,不许任何向阿秋提及,阿秋仍旧是每天无忧无虑地吃吃喝喝,每到晚上就被容霁抱在怀里顺毛,小猫儿的身上香香软软的,容霁甚为贪恋她的味道。 “老大,我想回去了。”她咬着他的衣裳,摇着尾巴控诉:“到底还有多久啊,我不喜欢这里。” 容霁问道:“最近可还有人让你受委屈?” 阿秋摇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忽然间听不到那些流言蜚语了,而且每个人看见她都战战兢兢的,对她十分客气,偶尔她主动想和他们说话,居然都能吓到他们。 阿秋把自己的发现向容霁说了,容霁笑着说:“因为这是人间,他们低人一等,自是怕你畏惧你,孤也不喜欢此地,明日便去请奏。” 阿秋开心地“喵”了一声,用两只后退站了起来,前爪抓着容霁的衣裳,在少年下巴上舔了舔。 容霁被她舔得有点痒,抱住阿秋胖乎乎的小身子,在床上滚了滚,滚得到处都是毛,一人一猫依偎着,他一边捏着她后腿上的肉,一边在她耳边懒懒道:“最近似乎又沉了。” 阿秋不满地拱了他一下,低头又要舔自己胸前的毛,容霁捏着她的腮帮子道:“不许舔,忘了吐毛球的事了?” 阿秋只好顿住,甩了甩浑身上下的毛,容霁猝不及防吃了一嘴毛,挑眉看着她,气极反笑。 第二日,容霁去御书房时,果真向皇帝顺便提了此事,只是他最近着手于对付楚王,明面上不爱权势,想要远离皇宫,但皇帝也不会轻易放人,还是要多等几日。阿秋听说之后极为烦恼,容霁干脆召来小木偶代替太子妃的位置,让阿秋变成了猫儿,每日跟在他身边。 阿秋每日为了不让他离开,便绞尽了脑汁。 譬如每日清晨,在容霁醒来之前,阿秋叼着容霁的鞋,藏到了宫殿外的某个小角落里。 容霁醒来之时找不着鞋,一时下不了床,但太子的鞋定然不止这一双,很快侍从就拿来了崭新的鞋。 又譬如在容霁即将出门时,阿秋就会从桌上猛地跳起来,扑向容霁,蹭了他一身毛,让他不便见人。 容霁看着浑身上下的猫,倒也不恼,重新换了一身,阿秋再要扑过来,就被其他宫人眼疾手快地抓住,不许她瞎胡闹。 不能得逞的阿秋不住地叫,叫声穿透了好几座宫殿,委实吓人,容霁含笑看着她,索性让人给她穿件衣服,穿了衣裳的阿秋宛若被点了穴,一动不能动,容霁走路时揣着她,又不怕掉毛,也不怕她再闹。 容霁与人谈话之时,便将阿秋放在了一边,摆脱了宫人却又百无聊赖的阿秋,开始在容霁的书房里四处兜兜转转,她发现容霁在东宫的书房比别院的大很多,但没有别院的藏书多,也没有容霁最喜欢的那把琴,反而有许多瓷器装饰,更为奢华。 阿秋在墙边磨蹭着,蹭掉了容霁给她穿的衣裳,开始到处撒欢儿。 她发现书房的窗外长着一些野草,清风吹过,气味十分好闻,阿秋撞开窗子,悄悄跳了下去,在草地里打了个滚儿,深吸一口气,便感觉一股心旷神怡的感觉直冲脑门,简直令猫无法自拔。 阿秋忍不住咬着那些草,到处吸,一边吸一边打滚,滚得浑身上下都是这个味道,她甩了甩脑袋,走路有些晃,感觉有点上头。 这到底是什么草,阿秋之前从来没有闻过。 阿秋伸展身子撑了个懒腰,转身跳回书房,她这回动作慵懒了许多,差点儿没有一头撞到墙上去,左歪右倒地回了书房,还没歇一口气,阿秋又看见一个特别高的书架。 她想爬上去玩,便拱背起跳,一跃而上,两只前爪搭在了边缘,整个小身子悬在半空中,左右扭了扭,后退乱蹬,屁股甩呀甩的,就是上不去。 她最近确实是胖了许多,自从生了孩子,身手也笨拙了不少,简直不像一只猫。阿秋在书架边缘悬了半天,爪子抓在木质架子上,身子一点一点往下滑,一声闷响,摔回了地面。 “喵呜……” 阿秋摔得七荤八素,摇摇晃晃地爬起来,甩了甩脑袋。 好气哦,就这点高度,她居然还爬不上去了。 阿秋磨了磨爪子,抬头盯准了落脚点,再次一跃而起,这回她爪子打滑,身形不稳,眼看就要掉下去,阿秋在空中乱挥,忽然蹬到了一排书,借力往上一跃,一层层踩着书上去,撞得书架摇摇摆摆,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上头的书骨碌碌地滚了一地。 阿秋终于站在了上方,却感觉这个书架在晃。 嘎——吱—— 面前的景象迅速天旋地转,阿秋瞪大眼睛,发出一声尖利的猫叫,整只猫都跟着飞了出去。 “喵喵喵!” 容霁坐在椅中,双目微垂,正听面前的人低声说话,阿秋跑也跑不了多远,他也不曾担心,只是时不时就断断续续传来猫叫声,频频打断面前的官员,那人往后看了看,迟疑地看了看殿下的脸色,见他没有说话,又迟疑地继续开口。 还没说上两句,又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的撞击声。 随即又是书本哗啦啦落了一地的声音,和猫叫声此起彼伏,像是一只猫正在拆家。 “殿下……这……”那人迟疑地看向他。 殿下养的猫儿好生烈性,这是在闹什么?那人踌躇着。 容霁眯了眯眼,显然也有几分不悦。 他到底是亏待了她么?她闹腾成这样,今日好似一只疯猫,就差把他的书房给拆了。 容霁索性起身,振袖快步往外走去,刚刚走到隔间的书架前,便看见最高的书架摇摇欲坠,朝他飞快砸来。 书架里缩着的猫竖着一对耳朵,吓得炸了毛,惊恐地看着他。 “殿下!”一边的官员失声大喊。 容霁静立不动,垂在身侧的右手微微一抬,黑气无声无息地将那书架往后一推,很快就落了下来,轰地砸在了容霁脚尖前。 一声巨响,尘土飞扬。 外头的宫人听到这一声响动,吓得魂飞魄散,飞快地冲了进来,转眼之间便将此地围住,瞧见这倒了的书架,纷纷面面相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见一边高高堆起的一摞书里面,慢慢爬出来一只猫。 阿秋被落下来的书砸得七荤八素,走路东倒西歪,活像喝醉了酒,察觉到了所有人的注视,她心虚地缩了缩脖子。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醉猫拆家,那是什么草,大家应该可以猜得到。 PS:现在一天只有一更,之前三更太猛有点吃不消,让我先缓一缓,再加更。《 》 70-80 第71章 容霁发现,阿秋每次闯了祸, 自己都很有觉悟。 比如现在, 她差一点就能把他的屋顶给掀了,知道自己错了, 立刻就跑到了他的面前,身子一翻, 四脚朝天, 露出暖暖的肚皮,歪着脑袋看着他,还冲他眨巴眼睛。 她只要一心虚, 就喜欢冲他撒娇。 “……”容霁抬手按了按额角, 完全气不起来,甚至还有点想笑。 可能是被她气习惯了吧,他憋着笑, 很快就沉下了脸色, 弯腰拎着这只肥猫的颈子,在她哼哼唧唧的乱叫声中, 把她带离了这里,一路回到了寝殿,容霁把阿秋放到桌上, 阿秋四条腿落地, 看他脸色阴沉,心知不秒,连忙要跑, 结果跳下桌子的时候脚底打滑,脑袋着地,摔出一声闷响。 落地姿势很不雅观,声音听着都疼。 阿秋:“……” 好疼啊QAQ。 容霁本来想训斥她,看见她这么蠢,没忍住笑出了声来,阿秋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索性瘫着不起来了,像只死猫一样。容霁蹲下戳她肚子,“孤觉得你需要减肥,明日的饭量减三成。” 阿秋不觉得自己长胖了,坚决抗议,“我不要!” 就现在吃的那些食物,她都觉得刚刚管饱呢,容霁还要克扣她粮食,她会饿死的。 容霁淡淡:“减五成。” 阿秋:“啊啊啊太多了!你这个坏人!你干脆饿死我吧!” 少年微微一笑,冷漠地吐出三个字,“减七成。” 阿秋立刻怂了,翻身抱住少年的手,“三成三成,还是三成好。” 容霁低眼看着她,最终敲定:“减五成。” 阿秋委委屈屈地蜷缩起来,盘成了一坨毛球,不说话了。 五成啊,五成得饿死她了。 容霁说到做到,当真给阿秋克扣粮食,第二日阿秋将碗舔得干干净净,就差将碗也跟着一块儿吃了,她感觉肚子还是很饿,就抱着容霁不住地撒娇,小嘴儿像抹了蜜似地努力夸他,使出了浑身解数。 她是真的长胖了,虽然没有胖得很过分,化成人形时依旧是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但阿秋揣着前爪趴在床上打呼噜时,容霁明显能看到她那明显的双下巴,腮帮子也比之前圆润许多,一看就是被他养得太好了。 猫肥了虽然撸起来手感更好,但容霁为了阿秋好,也不会让她再好吃懒做了。 阿秋连续好几天没吃饱,很是暴躁,虽然她是妖,不吃也不会饿死,但是她觉得自己受伤的是心灵,很是无精打采,她想过要去偷吃,但是每次都失败了,因为容霁把大娃带来了。 大娃最近终于学会了变身,她的人形是个十分乖巧漂亮的小姑娘,梳着两股可爱的发辫,用红绳一丝不苟地扎起来,像个精致的小娃娃。阿秋发现,大娃十分听她爹的话,看着容霁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明亮的星星,容霁说什么,大娃就听什么。 譬如容霁让大娃跟着阿秋,不让阿秋偷吃,大娃就真的寸步不离地跟着阿秋。 阿秋在厨房外晃来晃去,思忖着怎么甩开跟屁虫,但她只要成功甩开了大娃,不消片刻,大娃就跑去找她爹,哭着喊道:“爹爹!娘亲又把我甩开了!” 每当这个时候,容霁就会亲自去逮阿秋,抓到她之后,再把她摁着好好揉一顿。 “喵呜喵呜……”阿秋伸着爪子,想要挣扎。 蹲在一边旁观的大娃说:“娘亲要乖,娘亲要听爹爹的话。” 阿秋:“……” 她捂着脸,觉得被女儿这么说,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其实只是想偷吃而已,没想到这么难,一次也没得逞过,久而久之,阿秋发现自己身为母亲,居然一次也使唤不动大娃,到底意难平,她忍不住问容霁:“我能问问为什么吗?为什么女儿只听你的?” 容霁冲她神秘一笑,指了指一边的一篮子小鱼干。 阿秋:“……你好过分。” 他诱惑女儿就算了,还在她馋成这样的时候,把那一篮子小鱼干给她看。 容霁笑着亲了亲她的侧脸,又低头去做自己的事了。 阿秋:他这个态度也好过分。 阿秋很不平衡,后来也放弃偷吃了,她还记得东宫书房的窗外种了许多奇怪的草,大娃跟着阿秋,站在窗子上,看见她只是在草地上打滚,也没放在心上,回去继续在她爹脚边打滚去了。 阿秋一个人瘫在草地上吸草,吸得浑身上下都软软的,连走路都带飘的,吸完之后又开始发疯撒泼,容霁彼时正在拿笔写着什么,阿秋爬到桌上,先是一脚踹掉了笔架山,又一尾巴扫进了满是墨汁的砚台里,大尾巴四处乱扫,弄得满桌都是墨迹。 容霁手一顿,抬眼看着阿秋。 阿秋瘫在他的桌子上,在纸张上滚来滚去,四个小肉垫都踩满了墨水,走过之处留下无数的小脚印,顺便毁了容霁写了许久的字,又转过身屁股对着容霁,满是墨汁的尾巴对着他的脸扫过来。 容霁身子往后微微一让,躲开了这一尾巴,阿秋又开心地打了个滚,又滚进了砚台里,彻底成了一只黑猫。 “……”容霁定定地看着她,这回是真冷了眉眼,沉声道:“阿秋。” “喵呜~”阿秋歪着脑袋看着他,又想往他身上蹭,容霁嫌弃地拿出帕子垫着手指,捏着她的后颈,把她捉了起来。 阿秋在空中踢蹬,大尾巴直直垂着,上面还一滴一滴淌着墨汁。 啪嗒、啪嗒。 连地上的大娃都赶紧撤退了三米远,怕娘亲身上的墨水滴到她身上。 事情的结果,自然是阿秋被容霁摁着洗了一顿澡。 只是墨水不好洗掉,而且这猫平时洗澡很乖,那日却连洗澡也在发疯,容霁站在水桶边,看着满桶被墨水浸泡过后的脏水,那只猫在水面上欢快地扑腾,一边扑腾一边甩尾巴,卷起高高的水花,容霁企图把她从水里捞出来,这猫还把脑袋往水里一扎,就是不出来。 容霁:“……” 这少年干脆不捞她了,索性坐在一边,看着她能在水里玩出个什么花样来。 阿秋独自在水里扑腾许久,发现没人陪她玩了,两只前爪搭在了木桶边沿,露出一对耳朵和一双眸子,挂在桶沿上悄悄观察着容霁,水里的尾巴还在摇个不停。 老大在安心摸着大娃,似乎没有注意她。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蓄势待发,忽然蹬腿扑向容霁,整只猫在空中一个旋身,即将扑倒容霁的时候,少年忽然抬起了眉眼,似乎早有准备,抱着小奶猫闪身到了一边,阿秋刹车不住,碰地撞上了那坚硬地椅背,连着椅子一起摔在了地上,发出一阵巨响。 “嘤……” 好疼啊。 她疼得泪眼汪汪,抬头看向容霁,一副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容霁淡淡吩咐宫人道:“再打一桶水来,顺便拿几根绳子过来。” 阿秋:??? 你要干嘛? 容霁对她微微一笑。 片刻之后。 阿秋被绳索老老实实困着四条腿,在水里被容霁使劲儿地揉搓着,容霁这回不再怜惜,非要给她洗干净不可,一直折腾到了半夜,阿秋才迷迷糊糊睡着了,连大娃都松了一口气,更莫说站在床边眼神深晦的容霁。 容霁不喜饮酒,东宫里更不曾出现过酒,但他看阿秋这样子,分明就是与耍酒疯无异。 容霁用法术仔细查探了阿秋的身子,发现她健康得很,没有喝酒,也没有中毒,也没被鬼迷了心窍。 简直莫名其妙。 阿秋后来几日,仍旧去吸草。 书房外的那一片草见风就长,长了绿油油一片,平日无人打理,像是野生的,因为不是长在正门口,只是在偏僻的墙角,也未曾有人留意过,阿秋一开始只是偶尔吸一吸,后来一天不吸就难受,一开始她的撒泼只是普通的搞破坏,后来她的举止越来越没有底线。 譬如到了晚上,容霁靠在床头低头看书,少年身穿一件单薄的寝衣,白皙的胸膛若隐若现,侧脸安静,长发披散在身后,好看得像一幅画儿。 但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以往这个时候,阿秋是绝对不敢惹他的,她怕被他逮在怀里乱舔一通,这个人看起来很好惹,实际上内里坏得发黑。 但今日,阿秋欢快地从窗子里钻进来,嘴里还嚼着一根草,立刻被眼前的美色所惑。 坐在床头的老大甚为养眼,她好想舔一舔,肯定是香香甜甜的。 一不做二不休,阿秋付出了心动,她变成了小姑娘,站在床头看了容霁片刻,忽然抽掉了他手里的书。 容霁:“?” 少年抬眼,漆黑的眸子与阿秋无辜的眼神隔空相撞,他看到她满脸热切的笑容,像是在看什么可口的点心,微微眯起了双眸。 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她开始解自己的衣带,把自己脱得光溜溜的,然后爬上床,扯开了容霁的衣裳,开始在他身上乱啃。 容霁的眼神瞬间变得晦暗无比。 他抬起手指捏着阿秋的下巴,端详着这小色.猫,淡淡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发了几天的疯,胆子也大了不少,平日他要她的时候,她那反应,活像他要把她凌迟一样,现在居然开始对他动手动脚。 阿秋歪着脑袋,静静凝视着他,半晌之后,她展颜粲然一笑,说道:“我知道啊!”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片刻之后,阿秋瘫软在容霁怀里,泪眼汪汪地咬着被子,哭哭啼啼道:“我、我真的错了。” 第72章 少年慵懒地侧躺在她身侧,用手指摩挲着她的小尖牙, 漆黑的长发淌在枕边, 垂眸淡淡道:“错了?” 小姑娘使劲儿点头,此刻别提有多乖巧。 容霁却记得她一连这么多日的胡闹, 现在闹到他身上来,明日又不知还会做什么, 他想起她干的坏事, 便有些手痒,恨不得把她打一顿,打重了又舍不得, 索性将她翻过身来, 用力揍了一顿她的小屁股,直到阿秋捂着屁屁泪眼汪汪地缩在角落,他才停手问道:“还敢不敢?” 阿秋拼命摇头, 眼眶都红了。 容霁笑了一下, 低头躺了下来,朝她伸开手臂, 淡淡道:“还不快过来?” 阿秋畏畏缩缩地蹭过来,在他的臂弯里躺下,把小脸埋进他的胸口, 不说话了。容霁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耳朵, 淡淡道:“孤这几日很累,没空陪你闹,过几日便好了。” 阿秋:难道他以为她是因为被冷落而故意闹的吗? 她哪有这么的…… 阿秋是一只佛系猫, 能容忍出轨以外的所有事情,她试图解释,想了想,又觉得这样误会似乎也不错,干脆乖乖地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容霁又去忙了,阿秋醒来之时发现身边之人已经离开,旁边的被子里也一片冰冷,应该离开有一段时间了。阿秋四处找了找,没找着大娃,估计是跟着她爹去玩了,阿秋惯例拽出了木偶人代替她,变成猫儿出去玩耍。 她想起昨天对容霁动手动脚的事情,这人下手真的一点都不心软,她的屁股现在还有点疼,阿秋本来有点踌躇,要不要又跑过去吸草,可是她吸习惯了,现在一顿不吸就有点难受,她在院子里晃了许久,还是没忍住,又往那里跑去。 那一堆茂密的被她连着蹂躏了好几天,倒了一大片,阿秋在这对草里滚来滚去,噫呜呜地叫唤着,感觉自己又要飘起来了,还没吸过瘾,就听到了一声尖利的猫叫—— “喵喵!”大娃站在窗边,使劲儿地叫唤:“喵——” 紧接着,窗子彻底被人推开,容霁出现在窗边,双眸漆黑,淡淡望着烂醉如泥的阿秋。 阿秋:忽然有一种被人捉奸的感觉。 后果当然是,她又被容霁逮住了。 容霁清晨离开之时,故意让大娃藏起来,暗中跟踪阿秋,果然这蠢猫中计了,跑到这里来玩,大娃瞧见她不对时就立刻叫容霁过来,容霁这才发现,阿秋连着发疯几日,四处拆家,原来是因为这一片草。 此草名唤大茴香,又名猫薄荷,气味吸引猫儿,有致幻之效,怪不得她闻了之后成了一只疯猫。 容霁命人铲了这一片草,收集在一个木匣子里,倒也不丢掉,阿秋可怜兮兮地望着那木匣子,显然是成瘾了,容霁冷着一张脸,揪着她的腮帮子,生气地将她好一顿揉。 这回他下了狠手,阿秋的尾巴都要被他薅秃了,嗓子也要叫哑了,掉得满床都是毛,一片狼藉,像是犯罪现场。 容霁看着面前瘫着一动不动的阿秋,捏着她的脸,冷冷道:“到处吸来历不明的东西?” “瞒着孤每日吃草?” “毁了孤的书房?” “明知致幻,还非要闻?” 容霁也不知这草对阿秋的身体有没有害处,但她此番行径,委实将他气到了,气得他恨不得再将她薅一遍,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不带一丝感情。 阿秋在他手里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吭,他面色过于冰冷,用从未瞧过她的眼神看着她,这回真的吓到她了。 阿秋试探地张开嘴,舔了一下容霁的手指。 ——老大,我错啦。 少年冷笑一声,吓得阿秋浑身一抖,一对耳朵都往后缩去,身子不受控制地发抖。 他生气起来真的好吓人。 容霁冷眼瞧了她半晌,还未开口,又听到一声巨响。 巨响从身后传来,他转头看去,便看见大娃也摔下了桌子,在地上打滚乱叫,注意到了容霁的目光,连忙乖乖缩着一动不动,那桌上正放着大茴香,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容霁:“……” 这一对母子,真不愧是亲生的。 他抬手按了按额角,气极反笑。 怪就怪他之前过于放纵,对她管束不严,容霁这回收回了木偶,让阿秋乖乖地呆在寝殿做她的太子妃,剥夺了她所有外出撒欢儿的权利,阿秋回到牢笼之后,才发觉自己从前是多么不珍惜自有的时光。 不能爬树,不能在草地上打滚,不能晒太阳,阿秋看着锁死的窗子和门,心底都在滴血。 于是晚上,她故意掐出了一点眼泪,在容霁跨进门槛的瞬间扑了过去,在他怀里声泪俱下地忏悔。 “我忏悔,我真的错了。” “我不该瞒着老大,老大克扣我粮食,是为了我好,但是我不能因为偷吃不了就去吸草。” “我不该拆家,也不该脱光了衣服调戏老大……” 容霁听到最后一句,眉梢一挑,望着阿秋的眼神微微有了变化,也没说好不好,阿秋总觉得他看自己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又看得她心底毛毛的,她后背一凉,每次他露出这种眼神的时候,肯定没有好事。 他脑子里肯定在思考怎么整她。 阿秋从看到那样的眼神开始,就紧惕了起来,整个人绷成了一根弦。容霁干什么她都战战兢兢的,容霁坐在一边喝茶,瓷盏与桌面相击,发出一声清响,阿秋吓得一抖,缩起脖子紧张地盯着容霁,发现他又倒了一杯茶继续喝,压根没多看她一眼。 他看完书,放下书起身,朝阿秋走来,阿秋吓得不住地后退,退得太急,整个人摔到了床上,谁知容霁只是拿起了床头的灯盏,挪到了桌案前继续照明,完全没有要动她的意思。 转身之时还扫了她一眼,眼底噙着淡淡的笑意。 像是在笑她傻。 阿秋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好像中了他的什么圈套,她又说不上来。 她整个晚上都保持着这样紧绷的状态,一直看着容霁,几度昏昏欲睡,都强打着精神,谁叫容霁给她造成的心理阴影太严重,她现在看到他就感到窒息。 直到深夜,容霁终于更衣就寝,阿秋自觉地缩到床里侧,拿被子裹紧自己,看着他掀被躺下,一言不发地闭上眼,她暗暗松了一口气。 这样……应该是不打算做什么吧…… 阿秋试探地伸出手,好了伤疤忘了疼,想缩到老大怀里去,忽然在被子里碰到了容霁正在伸过来的手。 阿秋:“?” 她想缩过来就算了,他的手是怎么回事??? 容霁神态自然,丝毫不觉得尴尬,索性侧身坦然地面对着她,直接将她捞过来,在她耳畔道:“把手伸过来,不就是想抱着孤睡吗?” 好会倒打一耙,好像自己不想一样。 容霁垂眸看着阿秋,唇畔掠着一丝微笑,眉眼精致,极为好看。他此刻的样子,又与白日那般生气的模样判若两人,阿秋觉得他喜怒无常,仍旧有点胆怯,容霁看出了她的害怕,垂下眼,低声道:“孤吓着你了?” 她弱弱地点头。 容霁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将她紧紧地抱入怀里,唇瓣在她眉心轻轻印了印,“孤有时候控制不住脾气,你若安分些,孤又何必凶你。” 阿秋小声道:“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知道自己胖了,也不想好吃懒做,可是控制不了馋嘴儿;她知道那草不正常,可是她饿的时候,只能啃草了;她也明白不能给老大添麻烦,可是吸了草之后,她就是控制不住。 归根到底,好像真的是她的错,阿秋身为一只妖,当真没什么自制力。 五百年前在妖界的时候,阿秋跟在星玄身边,那时虽然偶尔也馋,但星玄辟谷,从来不吃东西,阿秋在他身边,大多数时候也是学着他辟谷的,可如今的老大是凡人,阿秋在他身边呆久了,自然也习惯了一日三顿,缺一顿都难受。 阿秋沮丧地叹了口气,对容霁说:“我再也不吃啦。” 她要瘦回来。 阿秋说到做到,她跑到湖边看着自己日益明显的双下巴,下定了决心,这回容霁怎样诱惑她,她都不吃了,反而吓坏了那些宫人,她们跑来对容霁说“太子妃绝食了”,容霁亲自去了一趟,看她对着拿一桌子菜肴憋得辛苦,到底也不忍心,特意命人做了清蒸鱼干带给她,阿秋坐在桌前,就是不吃。 容霁说:“孤也并非嫌弃你胖。” 阿秋道:“我知道。” 她自己也明白,不能再胖下去了。 容霁拿筷子夹起其中一条鱼,递到了阿秋嘴边,阿秋扭过了头,又忍不住往这边瞟,容霁屈指轻敲桌面,沉吟道:“不若以后,孤喂你吃的时候你可以吃,平日自己不可随意乱吃,如何?孤喂你也不过就这么几个,正好解解馋。” 阿秋一想,似乎有几分道理,有点心动。 她迟疑道:“那……那你不要喂太多。” 容霁点头,阿秋迟疑地张开嘴,一口咬了下去,小腮帮子一动一动,极为可爱。阿秋只当容霁是为了她好,殊不知在他眼里,她此刻的样子又有多可爱。 喂猫吃东西,果真是一大乐趣。 容霁喂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阿秋乖乖地坐在那儿,眼巴巴地瞅着容霁,等着他拿帕子给她擦嘴,像是被照顾的小孩子。 而他们真正的孩子大娃,正蹲在一边,看了看碗里的小鱼干,又看着爹爹喂娘亲吃饭的动作,不满地挠了挠地面。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现最近似乎冷清了很多,大家都去哪啦,求不养肥呀qwq 第73章 往后几日,很明显的, 容霁又再次忙碌了起来。 但他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 连对她笑的次数也变多了,偶尔还会抱着她喂她吃东西, 阿秋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心情这么好,她经过前几日的事情, 如今乖了不少, 容霁想抱就抱,丝毫不会反抗。 但他要是安分也就算了,阿秋发现他根本就没有消停的时候, 每天晚上抱着她睡觉的时候就喜欢搞事情, 偶尔摸尾巴什么的也都没什么,阿秋都习惯了,但他有时候会突然咬她, 还会给她撂狠话, 阿秋就不太理解了。 比如到了深夜,阿秋昏昏欲睡的时候, 容霁忽然将她搂进怀里,贴着她耳畔低声道:“你要是再敢四处乱跑,和陌生人说话, 孤便将你永远锁在身边。” 阿秋:“……我没有啊, 上回之后,我超乖的。” 容霁:“孤警告你,孤以后看到你和谁在一起, 孤就杀了谁。” 阿秋:“……”所以他压根只是想撂狠话给她听? 容霁撂完狠话,又抱着她继续睡,手指捏着她的后颈,耳鬓厮磨,姿势极为暧昧,阿秋被他弄得云里雾里,不知道他大半夜的吓猫干嘛,惴惴不安地在他怀里窝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始犯困。 困着困着,又睡着了。 阿秋第二日才终于明白,他为何心情如此好了。 其实只是政事上春风得意,容霁的雷霆手腕震慑人心,似乎办成了什么大事,阿秋听少年站在台阶之上和别人谈话,只大概明白了有什么人要遭殃了,她抬头看着少年的背影,他的衣袂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无意间转眸看来,眉眼鲜明得如同画一样。 阿秋站在不远处,干脆仔细打量着容霁,她身后跟着许许多多的宫人,那些人神态恭敬,簇拥着身穿宫装的阿秋,殊不知在容霁眼底,她又成了万花丛中一点最鲜亮的颜色。 容霁说完话,淡淡挥袖,那人躬身退下,转身离去,容霁转身走到阿秋跟前,低头看着她,微笑道:“我们去见过父皇,便可以回别院了。” “真的?!”阿秋惊喜地抬头,容霁微微一笑,抬袖拉着她的手,慢慢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 今日没有阳光,天上尽是一片乌云,遮天蔽日,冷风吹着阿秋的裙裾,容霁将她半拉在怀里,挡住她周身的多数冷风,一路穿过碧瓦飞甍的皇宫,二人十指相握,身影交叠,像是一对恩爱的璧人。 一路走来,周围的宫人纷纷暗叹,太子和太子妃果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走了一半,风吹得忽然烈了起来,天上也逐渐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大了起来,很快就形成了一片朦胧雨幕,宫人此前早就备了两把伞,容霁和阿秋各撑一把,阿秋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踏着水洼,很快就来到了御书房外。 泼天大雨冲刷着整座皇城,还未靠近御书房,阿秋便看见台阶下跪着一个人。 她仔细地看了看,微微一惊,没想到是容珣。 男子端端正正地跪在御书房外,浑身早已湿透,身子在暴风雨中摇摇欲坠,但无论如何狼狈,他至始至终抬着头盯着御书房的门口,眼中似乎藏着浓烈的不甘。 周围没有人敢靠近他分毫,对此甚至十分避讳,无人多看他一眼。 阿秋却有些忍不住了。 他跪在那里干什么呀?还被雨淋成这样?人类的身子这么孱弱,他这样难道不会生病吗? 阿秋想起容霁那一场大病,忍不住就心软了,她扭头看了看独撑一把伞的容霁,觉得容霁那把伞还挺大的,应该是可以遮两个人。 那她…… 阿秋想把伞借给容珣,可又害怕容霁因此不高兴,她还记得他那次是如何生气的,再加上床笫之间,他没事就撂狠话给她听……占有欲不要太强。 察觉到了阿秋的踌躇,容霁却忽然弯了弯唇角,对她说:“想去就去吧。” 这人今天居然这么大度?阿秋有点怀疑地看着他,总觉得他这笑容又有点不怀好意,就是那种,“你要是真敢去你就完了”的表情。 阿秋忍不住问身后的宫女:“你觉得殿下的笑容正常吗?” 宫女一头雾水,还是老老实实地答:“殿下笑起来甚为俊朗。” 阿秋:好吧,可能是她被他捉弄的次数太多,现在看见他笑,就忍不住胡思乱想。 容霁倒也真没有不让阿秋去,他甚至心情很好,很乐意看见阿秋去借伞。甚至还将阿秋搂在怀里,慢慢走到容珣跟前,将那把伞递给了宫人,淡淡道:“二哥不可着凉了,孤的太子妃心地善良,不忍看二哥如此,特意为二哥送了伞来。” 宫人撑开伞,遮蔽在容珣的头顶,暴雨冲刷之下,容珣抬头,透过伞沿垂落的雨幕,冷冷地看着容霁。 他很痛恨这个弟弟,天生储君,永远都皎如明月,高高在上。 目光微挪,容珣的目光落在了阿秋身上,眼神变得很复杂。 阿秋缩在容霁怀里,看容珣一言不发,又忍不住说:“你别着凉啦,还是要照顾好自己,你们这些肉.体凡胎弱不禁风,很容易就生病的。” 阿秋是很真心实意地在关心容珣,她虽然不知道容珣怎么了,但是还有点高兴,因为容霁居然不介意她帮容珣了,殊不知在容霁眼中,这不过是给濒死之人最后的施舍,反而是一种羞辱。 在容珣眼中亦是。 他看着阿秋,目光渐渐由复杂变得无比的痛恨,他冷笑道:“之前怪我一心想要救你,太子妃高高在上,自然是要攀附胜者,将来好好做你的皇后,如何看得起我这个小小的楚王?” 阿秋:“我没有羞辱你啊,我真的怕你着凉了。” 容珣冷笑,抬头推开了一边为他撑伞的宫人,毫不领情。 “……”阿秋有点困惑地看着他。 她明明是好心的啊,他不谢谢她就算了,把宫人推开重新淋雨,这不是故意折腾自己吗?阿秋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非要淋雨不可,她明明什么也没说,他就那么愤恨地看着她。 算了,阿秋觉得自己已经尽力了,她又重新缩回了容霁怀里。 她有些沮丧,可容霁看起来心情甚好,阿秋都能清楚地看清他眼底的笑意,她不知道他又在高兴什么,阿秋想了想和容珣的事情,其实她一开始真的把容珣当成了朋友,现在看来,她和容珣算是彻底完了。 还是老大好。 他今天这么大度,阿秋还挺感谢他的。阿秋这样想着,忍不住踮起脚尖,在大庭广众之下,抬头吻了一下容霁的下唇。 御书房门口的总管太监瞧着这一幕,眼皮一跳,心想世风日下,不成体统,可转瞬看见太子殿下带着笑意的双眸,又觉得这一对委实不错,忍不住又仔细瞧了几眼阿秋。 难得遇上一个讨太子殿下喜欢的姑娘,又是薄家的姑娘,这位太子妃将来定是个有福气的。 总管太监迎上前道:“老奴见过太子和太子妃殿下,陛下正在里面,此刻心情不太好,想必殿下懂得……”说着,用眼风扫了扫不远处跪着的容珣。 容霁微微一笑,“多谢公公提醒。”说着,就带着阿秋进去了。 阿秋知道老大的爹心情不好,却不知道原因,本来她有些踌躇,但容霁什么都不告诉她,阿秋面对皇帝问话之时,反而信口胡说,居然将老皇帝哄得越来越开心。离开之时,总管太监都连连夸阿秋是个妙人儿,阿秋全程一头雾水。 她不由得再次感慨了一番凡人心思的复杂。 阿秋从来不自寻烦恼,回到东宫之后,她抱着大娃开心地在床上打了个滚儿,因为她要回别院了。 后来容珣的事情,阿秋也再也没有过问了。 容珣因上回得罪了容霁,容霁着手陷害加弹劾,很快便击垮了这个兄弟,容珣彻底失宠于皇帝,在御书房外跪了整整一日,也未曾见到皇帝一面,当晚容珣是被宫人抬着回了楚王府的,回去之后就大病一场。 很快,容珣就被削夺亲王之位,贬为郡王,并被贬去了藩地,无诏不得擅自入京。 离开了京城,远在千里之外,这位昔日能和太子争锋的楚王,已经再也没有翻身的余地。 这些事情敲醒了大半朝臣,整个京城的势力在无声无息地发生变化,所有人都各有思量,除了阿秋。 什么都不知道的傻猫阿秋,在回别院的途中,又被容霁整了一顿。 她本来乖乖地坐在容霁怀里,给他撸尾巴,他这回动作很温柔,阿秋在他臂弯里昏昏欲睡,差一点儿就要睡着了,就在此时,她忽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让她头皮一麻。 是大茴香。 这种吸引猫儿的草,简直是阿秋的命门所在,阿秋一闻便软了,瘫在容霁怀里,两眼放空,像只在案板上翻腾的鱼,容霁从袖中掏出了淡粉色的荷包,放在她鼻尖,微笑道:“喜欢吗?” 他居然把那么多大茴香磨成了粉,做成了荷包,味道也比直接吸草要浓烈得多,阿秋看到荷包的一瞬间,差点当场炸毛。 这个人真的是想尽办法地捉弄她。 容霁贴在她耳畔,慢慢道:“孤命人查过了,此草对你无害,既然如此,自然不能浪费了不是?” 说着,手指在她耳后一按,阿秋变出了一对毛茸茸的耳朵。 阿秋:“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坏很坏。” 她说的真心话,分明是不满地控诉,不知为何,容霁听到这句话居然心情大好,阿秋靠在他胸口,能感觉到少年的胸膛随着笑声不住地震着,他捏着她的下巴,哑声道:“孤这么坏,你喜欢吗?” 阿秋:“……” 马车抵达别院门口之时,众人只瞧见太子走下了马车,面上带着神清气爽的笑容,他怀里抱着个小姑娘,那小姑娘一声不吭,只把小脸埋在太子胸口,一条手臂无力地垂在外头。 连手指都在微微打颤。 作者有话要说:  容霁:每天都在思考怎样玩阿秋。 阿秋:每天都在担心被他玩死。 第74章 容霁一路走到寝殿,把怀里的阿秋放到床上, 她揪着他的衣裳, 还在不住地喘气,眼眶红得像兔子一般。 这一回是被他玩弄得狠了, 阿秋觉得自己就是一滩烂泥,还是被他搅稀了的那种, 直到现在都还觉得小肚子一抽一抽的, 连尾巴都藏在衣裳里头缩不回去,阿秋觉得她可能会是第一个死在床上的妖。 容霁在床边坐下,微笑着看着她, 阿秋这副模样, 他最是喜欢,“感觉怎么样?” 阿秋:“……”明知故问,她恨不得当场哭给他看。 事实证明, 容霁其实很喜欢看她哭, 阿秋哭得越是可怜,越能激发他的怜爱之心, 他越来越像个变态了,每天就知道折腾她,阿秋想起之前, 她就是亲他一下都能让他恼羞成怒, 明明是那样纯情的老大,为什么转变可以这么大? 她是不知,容霁从前并非纯情, 而是从未在男女之事上上过心,直到后来食髓知味,才一发不可收拾。 少年坐在床头,低眸看着还在抽泣的阿秋,好像是打量着什么好玩的东西,阿秋被他看得心慌,抬手扯着他的袖子,擦干了脸上的泪,一向洁癖的他居然也不嫌弃,甚至还主动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 阿秋睁大眼,茫然地看着他,“你……” 他微笑道:“阿秋身上全是孤的味道,孤身上也沾上阿秋的味道,倒也不错。” “……”她一时无言以对。 他现在这个样子,像是对她上了瘾,阿秋觉得自己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只要不是和别人在一起玩。 阿秋吸完草,又被他□□了一顿,如今浑身无力,连翻个身都困难,她干脆瘫在床上一动不动,任由容霁又拆开了她的衣裳,从头到尾地亲着她,又是舔又是咬的,阿秋不知道这样有什么好玩的,但他就是这样亲得不亦乐乎。 清晨回别院,一直到了下午将近用晚膳的时候,阿秋才重新穿好衣裳,慢慢走出寝殿,她一出门,门口蹲了许久的二娃便欢快地扑了过来,不住地蹭着阿秋的腿。 不愧是狼崽子,二娃的个头长得特别快,已经高过阿秋的膝盖了,比阿秋的原型还要大,刚刚换了胎毛不久的大娃趴在二娃背上,更像是个需要照顾的小妹妹,阿秋毫不怀疑,再过一段时间,二娃都可以和他爹一样叼着她走了。 藤妖说:“阿秋你是不知道,二娃的天赋非同寻常,他如今已经学会了很多术法,法术突飞猛进,甚至能打赢修为三四百年的妖。”说到这里,藤妖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天分,普通小妖辛苦修炼成百上千年,说不定都比上小妖王弹指一挥间。 阿秋有些意外:“是吗?”不过很快她就想起容霁,又觉得还好。 最有天分还是容霁,以凡人之躯修炼,简直是违背常理,他这么变态,他的孩子才这样的天赋,阿秋觉得还能接受。 阿秋环顾四周,问道:“哥哥呢?” 上回坑了哥哥,她还没来得及道歉,想起这些日子带孩子全靠哥哥,她就有些心软。 藤妖挠了挠脑袋,“似乎是仙界突然有了什么事,扶越仙长昨日已经返回云虚宫了,说过几日还会再来。” 藤妖还记得扶越临走时十分焦急的样子,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扶越露出那样的表情,看来天上是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让他都走得这么匆忙,什么都来不及交代。 不过神仙们的事,藤妖也没敢问。 阿秋也没继续追问,她在院子坐下,抱着这么沉的二娃,温柔地替他顺了顺毛,小狼在她怀里呜咽了两下,亲昵地舔着阿秋的手,像是这几日备受冷落委屈大了,阿秋也很无奈,大娃是猫可以进出东宫,可二娃毕竟是狼。 更何况,上回他闹洞房惹怒了容霁,阿秋觉得,按照老大的脾气,没看到家暴现场已经很难得了,更别说把二娃带在身边了。 阿秋抚摸着坚硬的狼毛,替二娃揉了揉耳朵,二娃被她揉得舒服地眯起眼,大爪子搭在阿秋腿上,不住地哼哼,像是在撒娇一般,阿秋又拿软软的小梳子打理了他背上的毛,二娃平日没打理,看起来乱糟糟的。 二娃最近也在换毛,阿秋给他梳下来许多灰毛,她将二娃的毛揉成一团,成了一个大大的毛球,不禁暗暗感慨:这个毛发量,真的赶得上她一年掉的毛。 这样一比,她偶尔掉毛也不算什么。 阿秋在给孩子们梳毛,容霁今日已经在阿秋身上得到了满足,丝毫不介意阿秋和孩子们亲热,他坐在一边,漫不经心地抚摸着剩下的三个毛球,按理说这三只应该也要出生了,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动静。 容霁沉吟着,张开手放在毛球上方,掌心无声涌出了黑色的灵气,顷刻间便将三个毛球包裹住,让它们浮在空中,像是无声无息的滋润温养。 一边的藤妖感受到了强大的妖力,惊讶地看了过来。 容霁垂目看着三个毛球,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气息,三只都有些蠢蠢欲动,容霁淡淡道:“孤和你们娘亲都等了许久,还不出生吗?” 话语一落,其中两只毛球便动了动。 你撞我一下,我撞你一下,容霁用手托住它们,两只毛球在少年的掌心亲昵地蹭了蹭,毛球带着些许的温热,透过掌心传达到容霁心底。 少年眸子微微一动,继续无声无息地用灵力为他们温养。 他能明显地感受到,剩下的三只似乎更与他的魂魄契合,似乎继承了他的某种天分,这种感觉,更像是山崖下那洞窟的气息,并非是单纯的妖气。 阿秋也感受到了容霁的妖气,老大看起来似乎不打算瞒着藤妖,她觉得这件事还是低调点比较好,干脆捏了个结界出来,罩住这小院,勉强将容霁的妖气收拢在这院子里,不让其他人感受到。 阿秋坐到容霁身边,支着下巴看着三个毛球。 似乎有了动静? 两只灰白花色的毛球动了动,很快就一前一后地伸出了可爱的小脚。 一只粉粉的,一只是黑爪子。 这是一猫一狼。 老三是狼,老四是猫,阿秋错过了大娃和二娃的诞生过程,此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大娃二娃也好奇地凑了过来,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趴在石桌上好奇地看着。 “弟弟妹妹看起来好可爱啊。”大娃忍不住感慨,嗓音又甜又脆。 “我更喜欢四妹。”二娃说:“妹妹看起来更可爱,和娘亲长得似乎有点像呢。” 这只灰白花色的小奶猫出生得有点艰难,一只脚蹬出来之后,另一只脚像是卡住了一般,左右滚了滚,居然从容霁掌心滚了下去,阿秋眼疾手快地接住了,忍不住帮了她一下,小奶猫在阿秋掌心四脚朝天,湿润的眸子和阿秋对视着,低低地“喵”了一声。 它看起来和阿秋真的很像。 眸子湛蓝,鼻子粉嫩,两只眼睛处的毛发偏灰,一对尖尖的灰耳朵,一只延伸到尾巴,灰白蓬松的大尾巴欢快地甩动着,阿秋被她萌得受不了,忍不住低头亲了她一口。 “娘亲!”小奶猫在阿秋脸上蹭了蹭,居然说出了人话。 阿秋:“?” 老四这么天赋异禀的吗?刚出生就会说话了? 她扭头看向容霁,容霁看见她这么惊讶的样子,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地说:“有孤助一臂之力,他们的本事自然要强了许多。” ……瞧把他嘚瑟的。 大佬就是大佬,这种事情都说得理所当然。 阿秋默默地收回目光,把掌心的四娃放到石桌之上,小奶猫走路有些蹒跚,在石桌上欢快地蹦来蹦去,相比于老四的活泼,老三自从出生就不大吭声,只盘成一团低头舔毛,看起来是个脾气比较闷的。 大娃和二娃更喜欢四娃,每天都主动帮四娃舔毛,带着她到处玩耍,比起四娃的讨喜,三娃更安静一些,每日都跟在阿秋和容霁身边,一开始阿秋以为他会被容霁赶走,可不知怎的,容霁居然不赶他。 甚至偶尔还使唤他。 “老三,倒杯水过来。”容霁搂着刚刚吸完草的阿秋,慵懒地吩咐着。 三娃变成了小娃娃,在屋外听到传音,便推门进来,倒了一杯温度适宜的茶,送到床边。 “爹爹。”三娃安静地站在床边,扫了一眼害羞得将小脸埋进被褥里的娘亲,很是懂事地转过身子,不去看她。 容霁很满意地抚了抚三娃的头,温声道:“你倒懂事。” 三娃微笑道:“能为爹爹分忧,三娃很是高兴。” 这对父子相处得十分愉快,三娃转身离去,又留下了阿秋和容霁独处,阿秋等他离开了,才悄悄从被子里探出头,忍不住纳闷道:“你似乎很喜欢这个儿子?” 比起喜欢胡来、到处折腾的二娃,三娃乖得过分,性格十分温和懂事,好像直接跳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飞跃到了成熟的年纪。 阿秋忍不住提出质疑:“我觉得三娃这性子不像我,好像也不太像你,他是不是太乖了?” 这脾气忒好,看起来也比他的兄弟姐妹都聪明许多,少年老成,连教都不需要教,甚至比阿秋这个做娘的都还要稳重。 阿秋记得好几回大娃二娃闯祸,似乎都是这个老三在为他们善后,分明是他年纪较小,居然一点怨言都没有。 阿秋在很认真地和容霁探讨这个问题,容霁却忽然对她笑了一下,这笑容有几分意味深长,阿秋还没品味个所以然来,就被他捏着后颈,耳畔传来他低沉的嗓音,“乖,休息一下。” 阿秋:“你别转移话题!” 容霁笑了,他说:“你想知道答案的话,可以自己去找。” 阿秋:“?” 作者有话要说:  大娃二娃三娃四娃……像是葫芦娃,可惜没有凑够七个2333 第75章 容霁让她去找,阿秋就真的去找了。 但她左看右看, 都觉得三娃实在是太乖了, 她不知道容霁口中的“答案”是什么,难道还能是被其他人附身不成?还是容霁给这个儿子灌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阿秋这样想着, 望着三娃的眼神便有几分若有所思。 三娃站在一边,注意到了母亲的目光, 便看了过来, 微微一笑,“娘亲有什么吩咐?” 他此刻是个小男童的样子,看起来只有三四岁, 个头那么一点, 比起他那般可爱活泼的哥哥姐姐,三娃更像是玉雕琢成的,眉眼精致, 眸子漆黑, 反而显得有几分清冷,可见长大之后, 应也是冷淡疏离的性子。 可这么小,每次做出这样懂事的样子时,阿秋都觉得别扭。 她干笑道:“没什么, 三娃, 你站在那儿不累吗?” 三娃微笑道:“孩儿不累。” “……”阿秋一时居然不知道怎么接话。 三娃却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走上前来,仰头望着阿秋, 软声道:“娘亲是怕孩儿累着吗?那孩儿想坐在娘亲怀里。” 三娃仰头看人的样子,简直不要更可爱。阿秋这才放松下来,把面前的小男孩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双腿上,三娃老老实实坐在她怀里,乖乖被阿秋抱着,忽然说道:“娘亲,你身上好香啊。” 就是小猫儿的那种香味。 阿秋被他夸得耳根一红,“是吗……” 她香吗?她以为她浑身上下都容霁的味道呢,容霁每天都得把她舔一遍,阿秋的嗅觉都要麻木了。 三娃在阿秋颈边闻了闻,笑出一对可爱的酒窝,抬起短短的小手,抱住阿秋的腰,在她怀里蹭了蹭,端得是黏人异常。 阿秋感觉怀里的小团子又软又轻,平日里迫于容霁的威严,孩子们几乎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搂着她蹭,三娃这一遭,让阿秋的心都软了半截。 阿秋渐渐的,便开始偏宠老三。 其他三只无忧无虑,每天在一块儿舔毛打滚,可老三似乎从来不和他们一起玩儿,只致力于做母亲身边的贴心小棉袄,甚至容霁不在的时候,他会顶替容霁的位置,照顾阿秋的起居,事无巨细,连端茶送水的事情也做,反而让阿秋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才像个孩子。 说老三古板老成,又不全是,他也会撒娇,而且他撒娇的分寸恰到好处,绝不会像老二一样莽撞地冲进来,然后被容霁一脸嫌弃地丢出去。老三总是点到即止,从来不添麻烦,也懂得适当回避,阿秋觉得这个儿子最难得的,是他居然敢和容霁撒娇,容霁居然也不反感。 要知道,其他三只平时都不太敢在容霁跟前任性,在阿秋跟前一个比一个会耍赖,到了容霁跟前一个个乖得不像话,阿秋琢磨过很多次原因,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容霁平时不爱对孩子们笑,所以看起来很可怕。 近水楼台先得月,老三跟在父母身边,自然得了不少好处,比如被容霁亲自指导法术,阿秋有一次特意坐在一边围观,看着这一对父子探讨法术。 三娃坐得端端正正,很认真地请教:“爹爹,孩儿前几日听全真道人说,火系法术的口诀很是复杂,孩儿学会了御风而行和水遁术,可这火与水相克,其间原理似乎不同……” 容霁抬手,捏了个水球出来,又捏了个火球,水球和火球撞在一起,并无任何变化。 他皱眉道:“有什么不同?” 一边阿秋默默捂脸。 当然是不同的,不过这人的法术完全是无师自通,压根就是个怪胎,一切可以解释的常理到了他这里好像都不成立了。 三娃看着父亲手中的水球火球,陷入了深思。 容霁收回手,不屑道:“学这些基本的法术有什么用。”他蓦地挥袖,一团黑雾慢慢侵入三娃的身体,三娃试着一抬手,不远处的花瓶蓦地炸开,四分五裂地落在地上,很快又被黑雾吞噬殆尽。 容霁勾起一抹凉凉的笑,“你看,这么炸花瓶,以后也可以这么炸人,炸妖,炸神仙。” 三娃看了看掌心,惊喜道:“似乎很厉害的样子!谢谢爹爹!” 阿秋忍不住道:“……就不能教一点温和一些的法术吗。” 孩子还这么小,带坏了怎么办。 三娃却扭头看着阿秋,脆生生地说道:“孩儿想跟着爹爹多学一点厉害的法术,以后就可以保护娘亲了!” 容霁微笑着摸了摸三娃的脑袋:“乖。” 阿秋:凭什么容霁就是传授法术的,她就是被保护的那一个吗? 好歹她也是千年修为,哪怕平日修炼再散漫,也不需要这个小崽子来保护她吧?能不能给她留点儿面子? 而且被容霁一个凡人衬托成这样,阿秋很是憋屈,但她现在好像确实打不过容霁,再憋屈也藏在心里。 三娃跟着容霁修炼,法术几乎是突飞猛进,短短两个月,就能打过那些两三百年修为的小妖,令阿秋都暗暗咋舌。可三娃再如何厉害,在阿秋跟前仍旧是暖心的小团子,阿秋觉得这个儿子简直是完美,没有一丝一毫可以挑剔的地方,所以她至今也没发现三娃的性格哪里像容霁。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间目睹了一幕…… 其他三只正在草地上互相舔毛,三娃在不远处看着,忽然也变成原形跑了过去,似乎也想加入他们,个头已经长得很大的二娃忽然将三娃扑倒,对他狠狠地呲了呲牙,像是在示威。 阿秋一看到,立刻就心软了,训斥道:“老二!你怎么能这么欺负弟弟呢!” 三娃被二娃摁着,发出了委屈的呜咽,变成了小男孩,委屈地蹲在一边,阿秋连忙跑过去抱着三娃,对这三只很是失望。 平日看他们多么乖巧,居然暗地里欺负老三。 二娃试图解释:“娘亲,我不是……” 阿秋看着老三身上的牙印,不想听他解释,抱着老三转身离去。 可过了两日,阿秋半夜醒来,忽然没了瞌睡,便起来四处溜达,结果却看见那四只悄悄聚在一起,阿秋担心老三又被欺负,躲在暗处悄悄观察,就听见三娃说:“我都说了,娘亲最在乎的是我,你在娘亲跟前将我扑倒,被训斥一遍还不够?你不把东西给我,下回我故意在你跟前掉入河里,信不信娘亲也不会听你解释?” 二娃很是气愤,被大娃拉住衣袖,大娃上前道:“那些果子是我们自己想办法溜出去摘的,你拿走可以,你得把爹爹教的法术也教给我们。” 三娃笑道:“自然可以,不过学不学的会,就看你们了。” 第二日清晨,阿秋果真在床头发现了一堆果子,可爱无害的老三举着伤口和她说,他为了摘果子受了怎样的伤。 阿秋:“……”心情忽然有点复杂。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容霁让她自己找答案了。 这心机,和容霁简直一模一样。 老三从容霁那儿学了法术,悄悄传授给兄弟姐妹们,从他们那儿换来礼物讨她开心,到头来,她和容霁最宠爱仍旧是老三,也杜绝了其他几只和老三争宠的可能。 一肚子坏水啊。 阿秋震惊了,她跑到书房去找容霁,和他说了自己的新发现,容霁看着她神色激动地说了半天,抬手把她搂入怀中,低声问道:“困了没?” 阿秋在他怀里挣扎,“我在很严肃地和你说三娃的事情!你不要转移话题!你真的不能再惯着他了。” 容霁觉得她大惊小怪,神色淡淡:“这有什么?” 阿秋:“这难道没什么吗?” “孤有十几个兄弟姐妹,父母的爱不平等,很正常。”容霁冷淡道:“不懂自己去争去抢,便没资格得到更多。” 阿秋:“……我觉得……你是不是太苛刻了……” 就不能相亲相爱的吗?非要分个高下出来? 阿秋踌躇道:“我从前也有很多兄弟姐妹,只不过很快就失散了,我……我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如今好不容易和哥哥相认,我也从来没想过要和他争什么呀……” “这不一样。”容霁捏着她的下巴,与她对视着,问她:“妖族以力量为尊,众妖之间,谁更胜一筹,谁便能高人一等,他们既然是妖,便要学会弱肉强食的规则。” 他的神色很认真,并不打算插手此事,阿秋觉得对其他孩子不公平,可转念一想,似乎又有道理。 她从小就在星玄的羽翼之下长大,也从未体会过容霁口中的弱肉强食,可孩子们以后也不能总跟着他们呀。 阿秋从容霁书房出来之后,心情有些沉重,低头问手腕上的藤妖:“你觉得老大说的对吗?” 藤妖道:“其实我觉得吧……妖王陛下说的很对,我们妖修炼都是靠自己,每个妖体内的法力都不一样,都是我们自己摸索出来的,当年我甚至去一位仙长那儿偷师,差点被逮住炼化了妖丹,我活了一千五百年了,也没真正靠过谁……” 似乎也有些道理。 但道理归道理,阿秋还是忍不住心疼,现在孩子们都活蹦乱跳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矫情个什么劲儿,回了寝殿之后,阿秋把自己埋进被子里,谁也不理。 容霁晚上回来之后,看她还是一副丧气的样子,沉吟片刻,吩咐藤妖道:“去把那四个叫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说奥运福娃的简直是魔鬼。 第76章 外头各自玩耍的四小只,听说爹爹找他们时, 反应不一。 大娃面露喜色:“爹爹居然叫我?是不是有什么好吃的要给我啊?” 二娃却有些踌躇, “该不会是老三又偷偷说我坏话了吧?” 三娃闻言十分镇静:“爹爹一定又有事吩咐,我得尽快去才是。” 四娃面露茫然, 继而缩了缩脖子,“我……我有点害怕……” 四小只各自施法, 变成了可爱的小娃娃, 陆陆续续走进了寝殿,排排站好,仰头看着他们的爹爹。 在床上丧到一半的阿秋抱着枕头坐起来, 茫然地看看孩子们, 又看看容霁。 他又想干什么?突然这么严肃,阿秋看着孩子们紧张的脸色,自己也跟着有些紧张起来。不过说起来, 她和容霁不太管孩子, 这几只一般都是放养,一家子很少到这么齐, 这是要开家庭会议? 一片寂静之中,老三率先开口道:“爹爹突然叫孩儿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容霁淡淡道:“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改名。”说着, 把一本厚重的字典丢到了他们的面前。 “喜欢哪个字,自己翻。”容霁简言意骇,把这个难题丢给了孩子们。 阿秋:“……”所以他是在嫌弃她取的X娃的名字难听? 阿秋面露不满, 把枕头丢给容霁,枕头还没碰上容霁,只见一阵黑气一闪而过,转瞬枕头便消失不见,阿秋看得目瞪口呆,指着他:“你……你怎么……” 他越来越厉害了。 容霁朝她勾了勾手指,阿秋蹭到他身边去,被他搂在怀里,容霁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低声道:“乖,孤的孩子,乳名可以胡来,大名不能如此随便,今后教人看了笑话。” 阿秋:你让他们自己翻名字,难道就不随便吗? 这个人说白了,就是嫌弃她没文化呗。 阿秋虽然确实没文化,但容霁这样,她还是有些扎心了。不过很快她就忘了这茬,因为容霁趁着四个孩子翻字典的功夫,开始慢慢摸她的尾巴,阿秋在容霁怀里昏昏欲睡,忽然听到三娃出声道:“爹爹!孩儿找到了一个字,您看怎么样?” 不愧是最聪明的老三,每次反应都如此之快,容霁问道:“什么字?” 三娃笑道:“意,意思的意。孩儿应是跟着爹爹姓‘容’,那么‘容意’二字,自是通人间的‘容易’,寓意孩儿将来遇到什么事,都能化难为易。” 阿秋默默捂脸,容霁也沉默了片刻,显然不是很满意。 三娃只好重新去翻。 虽然容霁说的是让他们自己决定名字,但也得让容霁觉得合适才行,区区一个取名,硬生生折腾了半日,才终于敲定了大名。 大娃叫容华,二娃叫容启,三娃叫容淮,老四便叫容铃。 只不过名字太多,阿秋懒得记,为了方便,阿秋仍旧大娃二娃地叫,也没谁提出反对。 第二件事,便是容霁要派他们出去一趟。 “孤看你们都已学会了基本的化形术和飞行术,也懂一些打斗的术法,你们四个在一起,对付低等的小妖不成问题。”容霁摩挲着拇指上的黑玉扳指,沉吟道:“老五迟迟不出世,你们须亲自去为你们的弟弟寻一宝物回来,是一颗黑色的珠子,你们见了自然知道。此物就城外断崖下,此地灵气充沛,适宜修炼,也不乏有其他妖出没,你们既是妖王之子,出行定会引起其他生灵注意,记得注意安全。” 四小只面面相觑,爹爹头一次让他们出门,他们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其实大娃二娃经常偷偷溜出别院玩儿,二娃顽劣,又和姐姐感情颇好,他们里应外合,撒着娇让藤妖打掩护,几乎没人发现,不过他们也不敢走得太远,因为藤妖和他们说过,外面有很多觊觎他们的妖和神仙。 但自己溜出去玩,和光明正大地出去就不一样了。 老三容淮思考片刻,仰着头望着爹爹,问道:“爹爹说那儿灵气充沛,是不是还想让孩儿们在那里趁机修炼一番?此去也有锻炼我们的意思吧?” 容霁看了他一眼,眼神透出一丝赞赏。 眼看又要被老三抢去风头,老二容启连忙上前道:“既然爹爹吩咐!孩儿一定不负重托!一定让五弟早日出世!” 剩下容华和容泠也只好附和。 这二狼二猫的热情十分高涨,容霁很满意,让他们出去准备出发,四只争前恐后地跑了出去,为了在父母面前好好表现,看起来反倒不像是去历险,而像是去郊游了。 屋子里很快又安静下来,阿秋趴在容霁胸口,抬头问道:“老大,断崖下面,不就是上回我们去的地方吗?” 容霁看向她,黑眸明亮,没有说话,阿秋立刻改口叫“夫君”,少年满意一笑,低头捏着她的小脸,淡淡道:“就是那里。” 阿秋:“那里哪有什么珠子,我上回都没看到,该不会是你放上去的吧?” 容霁不置可否。 阿秋:“……”她果然高估了他的无聊程度。 自己放个珠子让孩子们去找,美其名曰为了老五,方才说话时一本正经的样子,阿秋都差点被他唬到。 既然是他亲自设置的障碍,显然他们一时半会还回不来。 阿秋继续试探:“你难道是故意……把他们支走的?” 容霁低头看着她,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阿秋继续转着脑子,他突然把孩子们支走,可孩子们哪里惹了他?除非他想…… 阿秋立刻炸毛:“你你你……我不要吸草了!” 她看起来特别紧张,尾巴都竖了起来,一副要被他轻薄的害羞样,容霁本来还想看看她脑补出个什么,看她这样先是一愣,随即笑着歪倒在床上,笑个不停。 阿秋:“?” 难道不是要吸草? 容霁笑够了,把她拽到身下,整个人压着她,沉沉笑道:“孤本来没想到这上面来,不过既然你提醒孤了,那就来吧。” “喵!”阿秋“砰”地变成猫儿,飞快地蹿下床,企图逃跑,却被容霁拽着尾巴拖了回来,容霁看着面前炸毛的猫,又被她提供了灵感,也变成了狼,一爪子摁住阿秋,在她耳边笑道:“看来你想试试这个形态?” 阿秋看着面前体型极大的雪狼,瑟瑟发抖。 …… 后来之事,阿秋觉得,不说也罢。 她就是很后悔,后悔自己这张嘴,就不该和这个人说那么多。不过再后悔也没用了,趁着孩子们不在的当儿,阿秋没少被折腾。 虽然也不全是痛苦,容霁的技术突飞猛进……但阿秋每次看到床,都觉得尾巴有点疼,头皮有点麻。 还有点儿肾虚。 过了三日,扶越终于回来了。 扶越此去几月,归来时一身凌厉杀气,阿秋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血腥气,似乎去了什么地方搏命。 “哥哥你……”阿秋站在他身边,抬手拿下他头发上沾染的带着血迹羽毛,疑惑道:“这是……上古灵兽的羽毛?” 她能感觉到上面挟带的淡淡灵气,羽毛一碰到阿秋的手指,很快就化成了齑粉。 扶越淡淡道:“我去了一趟蓬莱仙岛,杀了一只灵兽,取兽骨锻造法器。” 他年岁不大,果真天赋异禀,许多神仙都不敢招惹的灵兽,他单枪匹马过去,也没受太重的伤。 扶越抬手,虚空之中出现一只银色的手环,细看,才知那银色的光泽是兽骨散发的。 “这是我特地为你锻造的法器。”扶越凝视着阿秋,想起自己不苟言笑的样子吓人,便强行露出了一丝笑容,柔声道:“我记得你体质特殊,与一般的妖不同,不排斥仙气,这法器可保护你的安全,只要对方不是上古之神,便不易伤害你。” 他离开的这些日子,也仔细想过,他虽帮妹妹照顾侄儿们,却也知道,这样并不能维系兄妹的感情。 他作为哥哥,这些年不曾在她身边,到底还是意难平。 总得再为妹妹做些什么。 她是妖,他却早已成仙,她留在妖王身边,注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既然如此,他便为她做一个独一无二的法器出来,至少比起那些神仙一挥就断的凡物来说,灵兽的骨头,对阿秋来说足矣。 阿秋看着那银色的手环。 这手环真的很漂亮,阿秋一直都很喜欢珍奇的宝物,只是眼前这个,是在是太贵重了。 阿秋咬唇道:“可是,我也没为哥哥做什么……” 反而坑了他不少次。 扶越笑着拍了一下她的脑袋顶,“每次都是我欺负你,你不需要为我做什么,肯认我这个哥哥,我便极为高兴了,这些年……”他忍不住叹了口气,“……这些年,我一心修炼,没什么特别好的朋友,亦无在意之人,你是我唯一的亲人,虽然你选择跟着星玄,但对我来说,活着就好。” 他从前不喜欢妖怪,也曾眼高于顶,自以为天资与众不同,便看不起旁人,但如今,他却不这么想了。 他既然有了想保护的人,不管她是人,还是妖,还是仙,即便要转世投胎,生生世世,他都一样护着。 扶越想着,便柔声道:“来,我来为你戴上。” 阿秋抬起手,扶越将手环靠近阿秋的手腕,眼看便要贴上她的肌肤,那手环似有感应,忽然发出一阵嗡鸣,似乎是在排斥阿秋。 与此同时,阿秋也感觉到一股灼热感,捂着手腕后退几步。 “这……”她看向扶越,却对上了扶越同样怔忪的眼神。 扶越看了看手环,又看了看阿秋。 她明明不排斥仙气,为何现在却碰不了手环? 扶越沉吟片刻,蓦地抬手,一股淡淡的气息侵入阿秋的体内,扶越闭眼感受须臾,蓦地睁开眼,大惊失色道:“你体内为何会有一股魔气?” 不是妖,而是魔,至阴至邪,虽然极淡,却牢牢地黏在阿秋的体内。 扶越快步上前,攥着阿秋的手腕,沉声问道:“我不在的时候,有谁伤了你?还是你又误食了什么?” 扶越的眼神太冷,杀意毫不掩饰,阿秋被他突如其来的变脸吓得噤了声。 扶越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他又放缓语气,柔声问道:“阿秋,你告诉哥哥,为什么你体内会有一丝魔气?” 阿秋看着扶越,心乱如麻。 脑海中忽然浮现了一个情景—— 洞房花烛夜,少年温柔地亲吻着她的眼角,柔声道:“我将我一部分本源的力量注入了你的体内。” “从今以后,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出事。” “如果我死了,你也活不了。” 邪祟的意思,原来不是妖……是魔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甜文,就算要虐也就那么一丝丝,什么妖啊魔的,其实也一部分金手指的设定,也是为后面的剧情做铺垫。 可怜扶越,想带飞妹妹,结果被人捷足先登了。 第77章 阿秋垂眸不语,扶越看她这副模样, 便知她一定是知道这魔气从何而来, 心底凉了半截,他问道:“是不是星玄?” “他是容霁。”阿秋沉默许久, 抬头道:“是他,他也是为了保护我。” 扶越眼皮一跳, “那他体内的魔气又从何而来?他如今只是一个凡人, 从前也只是一只妖,为何会有魔气?” 阿秋摇头道:“我不知道。” 其实她知道,阿秋这是第一回 这样撒谎, 免不了眼神躲闪, 便低下头掩饰表情,扶越看她低头不吭声,似乎是被吓到了, 转念一想:妹妹本就单纯, 她能懂多少这其中利害呢?当下也只好放缓了语气,以免吓着她。 “此事非我大惊小怪, 我也是为了你好,如今天下并不太平。”他叹息一声,抬手轻抚阿秋的发顶。 那妖王即便转世, 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当年能搅得天下大乱的妖王,转世之后若是乖乖做个凡人,才令人觉得奇怪, 可阿秋跟着那个人,扶越免不了担心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若真的是魔,将来又将如何收场?当年大魔肆虐,仙人妖三界都备受其难,他师祖上清帝君与魔一战,身受重伤,闭关上千年,才将那些大魔镇压住,若容霁是魔,将来天下又会掀起怎样的风浪…… 扶越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捏起,手背上青筋暴现。 阿秋看他着实生气,不禁小声道:“其实……你也不必如此担心,我有哥哥和老大保护着,不会有人可以欺负到我的。” 扶越沉声道:“天下之大,当年他纵横三界,无人与之争锋,不过是因为诸神沉寂,帝君闭关……眼下帝君出关在即……” 扶越说到此处,似乎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不语。 阿秋却疑惑道:“帝君是谁呀?” 她至今仍旧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扶越莫名有些烦躁,冷声道:“我师父云虚子之师,生于上古混沌初开之时,五百年前劈死星玄的那道天雷,便是帝君入关前所布,用以给众仙解燃眉之急。” 话一出口,扶越便看到阿秋瞬间惨白的脸色,他立刻就后悔了。 他欲言又止,很快又停了下来。 虽然这话告诉她,或许会让她想起五百年前的事情,可他说的,确实是事实。 阿秋望着扶越,甚至怀疑自己方才听错了,她仰头怔怔地盯着扶越,脑海中宛若惊雷炸响。 五百年前……那道天雷…… 阿秋至今都记得。 她在山间东躲西藏,奄奄一息,她不知道这是神仙设下的局,用她的生死关头引诱星玄出现,她强撑着一口气,希望有人来救她。 她还不想死,还想趴在老大的怀里舔毛,还想继续抓鱼嬉戏。她躺在草丛里,尾巴被雷电劈得焦黑,浑身上下都火辣辣地疼,可剩下的那些天雷,都劈在了她的周围,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以她区区五百年的修为,本来早就该死了。 她后来就看到星玄出现了。 他来救她。 阿秋记忆中最后的一幕,便是星玄撑手跪在她身边,他凝视着阿秋,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交代,阿秋就看到了他后背溢出了破碎的魂魄,像是无数的星星。 他的肉身被火迅速烧起,很快就化为了原型,成了一只烧焦的狼,没有平时的威风凛凛,没有呼吸,面目全非。 后来无数个午夜梦回,阿秋都能梦到那个场景,所以她后来,都不大爱睡觉了。 可她又想睡,想在梦里重新去老大怀里撒娇,可这五百年,在遇见容霁之前,她所做之梦甚少,但无一例外,全是噩梦。 阿秋以为一切都会好的,也不是没有想过,这世间会不会还有人比老大更厉害,可她一直都选择相信老大。 可老大真的是最厉害的吗? 哥哥说的那么有道理,天下之大,他又凭什么是最厉害的呢? 阿秋心乱如麻,眼眶渐渐地红了,要哭又哭不出来,只咬着唇不说话。扶越见了便心慌,忙哄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只是他的魔气,到底是为三界所不容,你若是可以劝他消除魔气,仅仅是妖的话,今后与仙界相安无事,或许也无人会招惹他……” 阿秋低着头不吭声,只使劲儿摇了摇头。 她知道,老大本就是邪祟,那些东西是消不掉的。 “不必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抬头道:“没什么,哥哥,当初如果不是老大,我根本就没有活着长大的机会,他让我两次死里逃生,我今后就跟着他了,是生是死,都没有关系。” 她说着,强行了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眸子明亮,端得是让人心疼,“再说了,什么妖啊魔的,那些也不过是哥哥你的猜测而已,至少现在,我还没有见过有谁比老大厉害,说不定那个人永远都不会出现了呢。” 扶越看着她又想哭又忍着的样子,心底五味杂陈。 说到底,他也没权利左右她的选择,他也没有立场让她离开妖王,毕竟这么多年,亲手将她带大的不是他这个做哥哥的,而是星玄。 阿秋很快就收拾好了情绪,转身去了后山。 她心底压着大石,一路上怎样也笑不出来,宫人们还是第一次瞧见太子妃神态如此严肃的样子,不知发生了何事。 阿秋一路走到后山,远远的就能感受到这里的灵力波动北北,后山温泉的雾气温暖湿润,阿秋走到温泉边,透过朦胧的雾气,能看到少年漆黑的长□□浮在水面上,隐约露出洁白的肩膀,如白玉一般光滑。 他从前中了毒身体不好,便时常在这里泡药泉,如今即便有了法术,但肉身仍旧孱弱不堪,甚至承受不住那么强大的妖力。 比起从前,他来这儿似乎更频繁了,阿秋有时候也想跟过来,但他不希望她跟着。 阿秋几乎是没有犹豫,走上前去,抬手解开自己的腰带,一层层褪下了衣裳,将自己剥得干干净净,然后跳下了水,也不等他反应过来,直接过去抱着他的腰。 容霁睁开眼,淡淡看着面前忽然出现的小姑娘,抬手轻抚她头顶,“怎么忽然过来了?” 阿秋抱着他不吭声。 只有抱着他,她才有安全感,她太喜欢他了,抱着他的手臂越来越用力,恨不得将自己揉进他的身体里,这样才能永远永远不分开。 感觉到了她的反常,容霁抬手抬起她的下巴,皱眉道:“你似乎不太开心?” 阿秋摇头:“我没有……” 容霁一脸“就你还想骗我”的表情,冷声道:“谁敢欺负你,孤去杀了他。” 阿秋瘪了瘪嘴,哭笑不得。再惆怅的情绪,一遇到这位不讲道理的大佬,好像所有的烦闷都能一扫而空。 她闷闷道:“也不是有谁欺负我啦,只是方才哥哥回来了,他给我带了用仙兽的骨头做的防身法宝,可是我却用不了,因为体内有你的魔气……” 她说到“魔气”,故意抬眼偷瞄了他一眼,想看看他的表情有没有什么变化。 容霁神色如常,淡淡道:“所以,你不开心,是因为想要防身法宝,还是因为让扶越白忙活一场?” 阿秋:“前者……吧。” “那就好。”容霁点头,很是满意道:“若是因为扶越,孤便饶不了他。” 阿秋:“……”她丧气成这样,他的重点还在乱吃飞醋上,她一时有些无语。 这个人,永远都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似乎永远都不会像她一样想那么多。 阿秋忍不住抬手推了推他,“哎,你就不想和我解释一下魔气的事情吗?” 要不是哥哥,她都还不知道他是魔呢。 容霁却一脸意外,“孤以为,你一直知道。” 毕竟都说是邪祟了,难道还是普通的妖吗?要是普通的妖,他也不必特意带着她去悬崖下的山洞了。 阿秋:“……好吧。” 是她犯蠢,真的,她真蠢。 容霁朝她微微一笑,搂着阿秋的腰肢,把她往上提了提,让她和他一样高,贴着她的耳畔,低声问道:“所以,你不开心,是因为孤是魔?你在担心孤?” 阿秋的脸有些红,她确实是在担心他,只是“担心”这样正常的事情,用他这样微微嘶哑的嗓音说出来,偏就显得有些暧昧了,好像她做了什么羞耻的事情一样。 阿秋也贴着容霁的耳畔,小声道:“魔,我只听说过,却从来没有见过,到底是什么呀?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危害呢?我真的……有点担心你。” 她也没必要遮掩什么,她来这里找他,就是想让他小心一点儿而已,虽然他也许不需要她的提醒。 容霁淡淡道:“你自然没有瞧见过魔,你出生之前,这天下的魔,几乎已经全部被斩杀或是镇压了,哪怕是孤的出现,也不过是一场意外。” “孤约莫能猜到,是两千年前封印魔族的那一战,魔族消亡前产生的巨大灵力,冲破了孤的封印,才有了星玄降世。” 阿秋困惑道:“可是,星玄是妖啊,你是人啊,我们的孩子也是妖啊,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打游戏Boss把手指敲疼了,手疼到现在,码字用了好长时间,哭唧唧QAQ 第78章 阿秋的问题看似很复杂,其实也很简单。 但容霁也不知该怎么和她说。 “我如今虽有一些灵力, 却也只沧海一粟, 我缺失星玄的记忆,如今也只记得身为凡人的事情, 对于此事,如今只有大致的猜测。”容霁沉吟着, 试着解释道:“我猜想, 我的本体是魔,但存活在这世间,想必需要一定的载体, 正如我此刻□□凡胎, 承受不了太多的灵力,才泡在此处。可星玄不一样,妖的身体比起凡人, 是更好的‘容器’。” 阿秋抬头道:“容器?你是说, 不管是‘容霁’也好,狼妖也罢, 都只是一个躯壳,你可以不断地换躯壳,但这些躯壳, 都不是真实的你。” “或许是如此。”容霁说:“妖丹还在你的体内, 我如今的力量,与你体内的妖丹并无瓜葛,星玄是星玄, 我是我,而我们的力量,都来源于同一个本源。” “而你与我双修之时,我体内并无半分灵力,两颗妖丹交融,你所生下的孩子,自然是狼妖和猫妖。”想起不知不觉地,眼前这个小姑娘居然已经成了他孩子的母亲,容霁便觉心软,看着她的眼神也罕见地温柔了几分。 阿秋睁大眼睛望着他,眸子宛若小鹿一般清澈无害,瞳仁深处倒映着少年的影子。 方才也许是哭过,也许是雾气所致,她的睫毛上沾着小小的水珠,容霁抬手用手指拨弄了一下,露出了一个满足的笑容,又低头亲了亲阿秋暖暖的脸颊。 怀中的人儿像棉花糖,又甜又软,他没事就想啃一啃。 阿秋却还在想着容霁的话。 这么说,“星玄”和“容霁”,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可之前容霁吸收了她体内妖丹的力量,短暂地变回了星玄,那是星玄吗?还是仍旧是容霁?亦或是谁都不是?阿秋想着想着,便被自己绕晕了,有些似懂非懂。 就算是被容霁偷亲,她也没什么反应,反而继续问道:“那你以后还会继续换‘躯壳’吗?如果你换了,那还是你吗?那你到底是星玄,还是不是呢?” 说着,她自己都觉得自己问的问题太过好笑,忍不住抬手摸了摸鼻子,惴惴不安地望着他。 容霁抬手按了按眉心,失笑道:“你又何必自寻烦恼,想又想不通,呆呆傻傻的。” 阿秋:???一言不合又开始损她? 算了,她不问了,阿秋生气地拍了一下水面,水花溅了两人一脸,她破罐子破摔地说道:“管你是谁,你要是敢丢下我,我……我就……” 容霁笑问:“你就如何?” 阿秋一时没了词,呐呐道:“我就……一直找你,直到我再也找不动的那一天。” 就像这五百年一样。 那五百年,她去过人间的很多地方,山川湖海,大漠黄沙,或是人间烟火,也看到过很多形形色色的人,也知道了很多从前老大不曾让她见到过的阴暗面。 她那时候啊,终于知道自己没了老大的庇护之后,自己是多么渺小,她想快快长大,因为目睹老大死的那一刻,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太刻骨铭心了。 可她也想过,如果她和很多人一样,渐渐迷失本心,最终变得面目全非,不再是最初单纯善良的阿秋了,那么找到老大的时候,他会不会认不出她了? 所以这五百年,她用最善良的本心跌跌撞撞,无论过得好或不好,她都在努力地去找他,直到她找不动了的那一天为止。 容霁唇边的笑容渐渐敛去,他垂眸看着阿秋,似乎是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来。 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他许久没有说话,阿秋看他沉默,心底不禁有些发慌。他现在不说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还不想让她找吗?阿秋抬手推了容霁一把,手还未收回去,就被他一把抓紧手腕。 阿秋:“你……” 容霁垂目凝视着她,唇边露出一丝略显诡异的微笑,“很好。” 阿秋:嗯??? 她看气氛这么不正常,还以为他要说什么煽情的话,譬如什么“你还是要自己去寻找更好的生活,毕竟我还是希望你能幸福”,谁知道他居然就这么两个字? 果然不能对他期望太高,指望他有什么为了爱无私奉献的品质,还不如让她早日改嫁。 不过阿秋早就知道容霁是这个性子,也不知为什么,她就是喜欢这个满身毛病的他,阿秋也扬起了灿烂的微笑,搂着容霁的脖子,在他唇瓣上亲了一口。 肌肤相贴,他浑身上下都被温泉泡的暖暖的,唯有唇带着一丝凉意,阿秋忍不住悄悄舔了一下,谁知道整个身子就被他转了过来,换成她贴着身后的瓷台,他整个人沉浮在水中,摁着她的后脑,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是一个略带血腥气的吻。 容霁最近很喜欢喂她喝他的血,似乎是这样才能让她更贴近他的身份,那些阿秋都无所谓,容霁爱怎么折腾,都是他自己的事,阿秋只需要乖乖跟着他就行了。 只不过他这回亲得委实用力,阿秋被他亲得两眼发晕,手不住地拽着他披散在身后的长发,他似乎被她抓疼了,将她两只手扭到她身后去,在她耳边哑声道:“别刺激我,还是说,你想现在就做?” 阿秋:“……没没没,我不想!!!” 她怎么刺激他了?就因为拽了一下他的头发?她还想摸尾巴呢,可是她按他的尾椎骨也没用啊,他现在是人,就算偶尔用法术化形,那原型也不是狼啊。 阿秋乖乖认怂,容霁满意地开始啃她,之所以说是“啃”,因为他这回放过了她的唇,反而从上往下,慢慢咬着她,留下不深不浅的牙印,似乎有些玩上瘾了,有时候咬到奇怪的地方,阿秋忍不住哼唧一声,在这样的氛围之下,显得格外暧昧。 容霁啃够了,又忽然在她耳边说:“其实也不需要找。” 话题转换得太快,阿秋没反应过来,迷迷糊糊听着他说:“我会来找你,只要我还在,更何况,什么我丢下你之类的话……本就不可能。” 他怎么可能丢下她呢。 一个用血定下契约,要和她生死与共的人,就算是要死,死前都要拖着她下地狱,才不会丢下她。 简直杞人忧天。 不过,她之前的那番话,确实很让他满意,或许这世间再也找不到第二个如阿秋的人,这般了解他,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贴合他的心意。 容霁又重新把阿秋搂在怀里,两人互相依偎着,时不时闲聊几句。 “……你真的想要那个手环?”他突然问。 阿秋说:“好歹是哥哥的心意,而且那个手环真的很漂亮,我喜欢漂亮的东西。” 喜欢漂亮的?容霁沉吟着,伸出食指在空中画了画,面前便出现一个奇形怪状的巨轮,散发着淡淡的黑气,中间又闪烁着许多亮光,像是漫天星河被收入了圆盘之中。阿秋惊喜地叫了起来,容霁微微一笑,抬手将那圆盘打散。 又随手一挥,面前又出现了新的景象。 是妖界的边界,开着无边的血红色的花,无数妖穿行在其中,这是容霁梦中的景象。 阿秋兴奋地叫道:“这是妖界的无望陵!” 容霁垂下双睫:“……原来这叫无望陵。” 阿秋粲然笑道:“老大你从前带我去过这个地方,你肯定不记得了。” “说说看。” “那时候我一百岁,我修炼懒惰,一百岁时还是一只小小的幼崽。”阿秋回忆着,眸子越发明亮,“然后有一天,老大追杀一个大妖时,便带着我路过这个地方,我看到这样的美景,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了,想到跑到这片花海里面去玩,你却说,这里的花都带着浓厚的灵气,我太弱小了,受不住这些花的力量,会被吞噬。” “然后,你就站在虚空之中,让我从上到下俯视着这漂亮的花海,不曾让我亲自下去。” …… 那时,她还是一只小奶猫,刚刚换去一身的奶毛。星玄和她说:“你太弱小了,倘若你有五百年以上的修为,还可进去一试,那些穿行在花海的妖,都是千年修为的大妖。” 阿秋却懒懒地甩了甩尾巴,沮丧道:“五百年没问题,可是按我修炼的速度,我的五百年,或许才抵得上平常妖的三百年,老大这么厉害,都不能带我下去玩一玩吗?” “我带你下去,自是可以,但这是你自己的事,还需你自己解决。”星玄淡淡道:“我不可能永远为你做完一切,阿秋,我等着你成为大妖的那一天。” 阿秋觉得压力好大,夹着尾巴不吭声了。 星玄抬手捏了捏她的尖耳朵,失笑道:“怎么,说到要做大妖,便自觉做不到?” “我不想做大妖。”阿秋抖着小耳朵,在他的掌心翻过身来,委屈道:“我就想做老大的猫儿呀,你说我没志气也好,反正我才不想花时间修炼,我想把时间都花在被老大顺毛上。” “……”似是被她的耍赖弄得哑口无言,星玄也不再多说了。 …… 阿秋想起从前,又想起面前的容霁,也生出了几分唏嘘,“后来我确实开始努力修炼,只不过是我五百岁之后了,毕竟不修炼的妖,迟早会被其他坏心的妖吞噬。不过我觉得吧,我现在就算没这样的修为,再想去那里玩儿,也一定没问题。” 她搂着容霁,蹭着他,笑嘻嘻道:“你肯定会带我去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笃定,就这么笃定眼前这个人,和那个时候的星玄截然不同。 但她就是知道。 只要她提出,容霁肯定会说:“不就是去个地方,孤带你去便是,除了那个地方,全天下无论什么地方,孤都能随便带你去。” 就连说这话时他会是怎样的表情,阿秋也能想象得出来。 就是那种,又骄傲又自负,偏偏又让她喜欢得不得了的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  星玄和容霁的记忆不互通,又因为环境不同,加上阿秋和他们的感情不同,所以做出的应答不一样,就比如,要是在本文25章之前,阿秋提出这个要求,容霁肯定也只是训斥她乱来,不会答应她。 他们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后面会融合的。 第79章 不得不说,泡温泉真的很舒服, 不管是什么物种, 只要一舒服,就很容易胡思乱想, 阿秋现在就开始胡思乱想了。 她一会儿和容霁说从前在妖界的事情,少年垂着眸子, 也在很认真地听她说那些他不记得的过往。有时候, 阿秋的话题又忽然跳到了别处,大到四时风物,小到她昨日吃的那一块小鱼干, 阿秋说了很多很多, 说着说着就发现容霁睡着了……这个样子,应该是睡着了吧? 少年安静地靠着瓷壁,眉眼沉静, 乌黑的睫毛沉沉地盖下来, 端得无害又好看,就算是在打盹儿, 也依旧把阿秋搂得那么紧,阿秋紧紧地贴着容霁,突然开始数容霁的睫毛有多少根, 正数了一半, 少年又蓦地惊醒,抬眼看了过来。 他睁开眼的一瞬间,眼神冰冷剔透, 很快就化为了淡淡的温情,哑声道:“泡了这么久,该起了……”说着就要从温泉里站起来,站了一半又重新跌了回去,因为阿秋紧紧地搂着他的腰,抱得真的好紧。 阿秋笑嘻嘻道:“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老大这么累呢。” “乖。”他眯着眼,有些困倦,抬手摸了摸她的头,阿秋甩了甩脑袋,像是猫儿甩毛一样,可惜甩不开头顶的水珠子,容霁看着好笑,“凡人的躯壳,对修炼来说太过勉强,我近日容易疲乏,你莫闹了。” 阿秋瘪了瘪小嘴,“我们猫族才容易疲乏呢,我好不容易缠着你玩儿,你和我说你困了。” 这个人真的好不解风情。 不过容霁真的要睡觉的话,阿秋说什么都没用,少年拉开她的手臂,从温泉里起身,慢慢穿上衣物,也没管阿秋的,直接转身走了。阿秋傻愣愣地泡在温泉里,直到少年没了人影儿,这才蓦地跳了起来,连忙追了上去。 一直追到寝殿,阿秋路过小厨房的时候,顺便嘴馋顺了一条小鱼干吃了,然后再摸到寝殿,此时容霁已经睡下了,阿秋趴在床边,拿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脸颊,困惑道:“你睡着啦?” “你这么快就睡着了?” “你真的睡着了?” “你是不是装睡呀?” “……”容霁没有睁眼,淡淡道:“就算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 她就是故意闹的。 阿秋甩着身后的尾巴,得逞地笑了笑,抱着容霁的手臂拽他,“你别睡嘛,起来陪我玩儿,要不……我们互相舔毛怎么样?”说着,她还特意变成了猫儿,趴到了容霁的身上,到处打滚,边滚边嚎,就算滚了一床毛,他都懒得搭理她一下。 他到现在都还没发火,这真的是太奇怪了,阿秋觉得自己已经骚扰人到了极致,既然如此,她就只好用杀手锏了。阿秋开始拿两只毛茸茸的爪子扒容霁的衣裳,一直扒得他露出了锁骨和半边肩膀。 即便容霁是个男人,却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此情此景,着实诱惑猫,阿秋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某个昏昏欲睡的人却连眼皮都没睁一下,抬手把衣裳拉好,翻了个身,阿秋从他身上摔了下去,看着他继续睡觉,雷劈都劈不动。 阿秋:我认输。 她放弃了,眼下也没什么事情可做,干脆就趴在容霁的枕边,自言自语:“本来我今天打算在池塘边抓鱼玩儿的,这几日孩子们都出门了,我实在是太无聊了,但是因为哥哥的那些话,我现在也没什么心情玩了。” “我真的挺担心你的,不过一看到你,就感觉我好像是真的在瞎操心。” “说到孩子,你到底是为什么要把他们叫走呀?之前那些神仙都追着我赶,我怕他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孩子,就为了找个珠子,就让他们离开别院的结界么?” 本来应该已经睡着的少年忽然开口,嗓音清淡:“你既是知道崖下有昔日的洞窟,还未想通么?” 阿秋一惊:“你没睡着啊?!” 容霁:“……”她这么吵,他又不是猪,说睡就睡。 阿秋顺着容霁的话想了想,头一次有点儿开窍了,她试探道:“难道……你其实是想看看那四个里面,有没有谁有可能继承了你的魔气?倘若有的话,便可以感受到那个洞窟的存在?” 容霁轻轻地“嗯”了一声,她还不算太笨。 “然后……就算他们都没有感受到魔气,那里灵力充沛,也适合借机历练,说不定于修炼之上可以有新的突破。”阿秋脑子越转越快,眼睛一亮,在容霁的侧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老大真是深谋远虑!” 相比于她这么激动,容霁没什么表情,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她这才消停了下来,容霁觉得他应该可以继续睡了。 谁知阿秋又紧接着问道:“可还是有危险呀。” 容霁:“不会。” 阿秋:“为什么不会?你难道提前布下了什么法阵结界?还是给了他们什么防身法器?” 容霁:“……没有。” 阿秋更加理直气壮了:“既然没有,为什么没有危险呢?连藤妖都没跟过去,那四只那么弱……” “孤说不会就不会,谁敢动他们?”容霁有些暴躁,只是想睡个觉而已,他坐了起来,发泄似地捏住这只猫的腮帮子,阿秋睁大蓝眼睛望着他,争辩道:“你会不会太自负了,我听说人间有个成语,骄兵必败。” 容霁说:“没人是孤的对手。” 阿秋还在挣扎:“万一有呢,你还有个哥哥呢。”说到那石壁上的文字,阿秋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她始终记得那个封印,如鲠在喉,却一直不曾提及,她不知道可以封印老大的是什么人,会不会突然就出现了。 容霁顿了一下,冷冷道:“若那个人出现了,我定会杀了他。” 少年漆黑的双目里,是一片清晰的杀意,像是冰封千里的雪原,凌厉而肃杀。阿秋被他的眼神微微震到了,还没反应过来,少年又松开捏着她的手,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阿秋:行吧,你爱睡不睡。 她干脆也睡觉好了,阿秋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角落,盘成了一个大毛球,很快就进入了梦想。她这回没做什么梦,醒的也很快,醒来时天色已晚,容霁依旧睡着,阿秋百无聊赖,蹲在床边数他的睫毛,来来回回数了七八遍,他还没醒。 彻底放弃的阿秋出去看星星了。 她一个人看了一整夜的星星,第二日清晨回来看,这人居然还没醒,这是有中毒了么? 阿秋用法术探了探,没中毒啊。 容霁一直睡到午时,才忽然醒了过来,阿秋趴在一边无聊透顶,好不容易看见他醒了,还没来得及扑上去让他揉一顿,他忽然对她说:“孤出去一趟。” 阿秋:“?” 你就这么对待在你床边守了这么久,一直等着揉的妻子吗? 阿秋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 靠,这个人真的好无情。 容霁一觉醒来,才觉得身体的负荷轻了一些,体内的灵力流转也更顺畅了,他说是出门一趟,其实也只不过是去搜寻了一些灵物,然后径直去找了扶越。 扶越自打留在被院,几乎不曾与容霁说过话,一来双方对对方都没什么好印象,不过是为了阿秋做出的妥协;二来,神仙和妖王,一根筋和死傲娇,也确实没什么话可说的。 所以,扶越看见忽然过来的容霁,还愣了一下,第一反应就是他是来找他麻烦的,手都已经悄悄摸到了身后的法器,忽然听见容霁冷淡道:“城外小树林,有事找你。”说着,便一挥袖,在原地消失不见,连扶越一时都不能感受到他的去向。 扶越:果然是魔啊。 不过一些时日不见,他一个凡人之躯,长进的速度如此可怕,简直到了变态的程度,扶越看着都觉得心惊肉跳。 他不敢懈怠,依言去了城外小树林,不知道为什么不选在别院,一路上还在胡思乱想,难道是为了方便杀人灭口? 到了小树林之后,容霁便和他说了来意,让他拿出先前白做了的手环,容霁拿出收集好了的几颗灵石,以指成刃,隔开了掌心,将自身的鲜血浸入仙兽骨头之中,手心的伤瞬间愈合,很快这灵气四溢的仙骨,便变得黑气缭绕,再无半分灵气可言。 容霁的血,在这几日的炼化之下,早就变得如他的魂魄一般纯净而霸道,可将万物都吞噬的魔气,让扶越感到本能地抗拒,好像他也要被吞噬了一般。 容霁旁若无人地摆弄着手环,硬生生地将这手环改变了属性,让它功效不变,却不再排斥魔气,他之前也不曾学过炼器,但好像无师自通一样,他随便摆弄几下就好了。容霁拿起手环便走,扶越下意识叫住他,问道:“你……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容霁脚步一顿,微微偏头,勾起一个略带轻蔑的冷笑,“怎么?又想降妖除魔?” 扶越眼神复杂:“你到底是阿秋的夫君,即便是为了她,你也不可如此肆无忌惮,还是低调为好,须知……” 他话还没说完,容霁便转过身来,淡淡打断他的话,“她的事情,无须旁人操心。” 扶越一时无言。 这二人真是绝配,一个说无须操心,一个说不管怎样都死心塌地,扶越再多的关心,都成了多余,他看着容霁手中的手环,莫名有些黯然,明明这手环能让阿秋戴上,他应该高兴才对,这比之前更落寞了。 “这件事,我会为你们保密。”扶越低声道:“但是,也仅此而已。” 他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仙,资历浅薄。 发现魔而隐瞒不报,对一个仙来说,就是很严重的罪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哥哥依然委屈。 第80章 阿秋趴在桌子上,耷拉着脑袋, 很是丧气。 还没回来。 怎么还没回来。 他出去干嘛去了, 怎么老不回来。 阿秋又开始数自己的头发,数到第一千八百零三根的时候, 容霁终于回来了,他一身玄衣, 身形和夜色融成一片, 衣袖上带着夜的寒凉。 阿秋飞快地扑了过去,抱住他蹭了蹭,像摇着尾巴迎接主人的小狗, 容霁把她抱在怀里, 在一边坐下。 然后抓过阿秋的手腕,把那手环套在了阿秋的手腕上,阿秋惊喜地看着手腕上的手环, 这才知道他原来是去找哥哥了。 也不知道是干了什么, 她居然可以戴了! “啊啊啊老大真好!”阿秋跳了起来,搂着少年的脖子, 在他脸颊上狠狠地吧唧几口,鉴于老大太会吃醋,她把感谢哥哥的话藏在了心里, 满嘴夸着容霁, 恨不得将他夸到天上去。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个手环,没想到她在温泉里随口一提,他那时看起来漫不经心的, 原来一直记得。 外冷内热的,不就是傲娇嘛,还说“出门有事”,原来是想给她个惊喜。 阿秋的笑容怎样都收不住,亲完容霁,就开始研究起手腕上的手环来,不得不说,哥哥虽然有时候太一根筋了点儿,审美倒是不错,不愧是他们猫族的,连设计都这么有品位。 阿秋看到手环的末端,刻着细弱蚊吟的两个小字,阿秋不识字,猜想这两个字大概是她的名字,应该是哥哥刻上去的。 阿秋:感觉好幸福。 她是真的很喜欢这手环,容霁头一次看她这么爱不释手,哄好了猫儿的好处就是,阿秋居然主动把尾巴递到他手上给他摸,还主动蹭着他,甚至还提出要双修。 早知道这样就能让她这么主动热情,他就早点去给她弄手环了,何止是手环,一大堆漂亮的首饰都没问题,他全都能捏成防身法器,通通戴在她身上,每天换着戴,保证她三十天不重样。 鉴于这个防身法器传说中的威力,阿秋很是好奇,一戴上就拉着容霁到跑到院子里,她对容霁说:“快快快,你打我一下。” 容霁:“……” 少年默默看着她,一时没说话,阿秋觉得他的眼神中明明白白地写上了“你是不是傻”的想法。 阿秋跺脚道:“哎呀,我不是想挨打!我想试试这个法器的威力!” 容霁轻笑道:“你确定让孤打?这个法器接受的是孤的力量,会防得住孤?” 阿秋:“……”好像,有点儿道理。 阿秋说:“那你等等啊。”她一边说,一边转身跑了,跑的时候还特意回头看着容霁是不是真的在原地等着,看他没走,才放心地跑开了。 过了一会儿,一脸茫然的藤妖被她拽了过来。 阿秋对藤妖说:“来,施法打我!” 藤妖:??? 他压力很大,抹着汗说道:“我哪敢啊……” 妖王在这儿呢,他当着妖王陛下的面打阿秋?他怕是不想活了。 阿秋偏要,她说:“我身上带着防身法宝,不会受伤的,你就打一下,就一下嘛,而且老大在一边呀,如果出事了有他在呢,不用担心!” 藤妖快当初哭出来,“小姑奶奶,我一千五百年的修为啊,你确定挡得住?万一你受了点伤……” 阿秋:“不会的!” 藤妖:“你既然都要试这个法宝了,就说明你自己也不知道效果怎样,我又如何敢动?” 一边的容霁索性靠着柱子,抱臂看着他们,似笑非笑,像是看穿了一切。 阿秋头一次这么兴奋,又这么胡闹,他瞧着很可爱,看她真的跃跃欲试的模样,他淡淡开口道:“无妨,你就打她一下试试。” 藤妖:是你让我打的。 那要是出什么问题了……他概不负责。 藤妖犹豫着试探着,捏了个小巧的发球出来,朝阿秋丢去,只见那法球碰到阿秋的一瞬间,就无声无息地消失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阿秋说:“你再试试,再加点儿力。” 藤妖只好再捏了个大点的法球,这回他有点儿紧张,试探着又扔了过来,仍旧和上一个球一样,立刻被吞噬了,阿秋毫无感觉,连头发都未被吹动。 阿秋甚为开心,没想到这个法器这么棒,只不过藤妖那点儿灵力,她也用不着防身呀,她催促藤妖:“用全力试一试!” 藤妖一脸痛苦地看着她,活像被打的人是他一样,“一千五百年修为,你真的确定吗……” 阿秋恃宠而骄,威胁他道:“你要是不干,我就让老大揍你了!” 一边的容霁虽然觉得没必要,但出于满足阿秋的心思,十分配合地在藤妖脚边炸了个小火花,石子瞬间化为齑粉,火星刺啦刺啦的,看起来非常吓妖。 藤妖:“……” 有后台就是不一样呢。 藤妖真的想不通,大晚上的不睡觉,非要在这儿试什么法器,还是这种方法,他就不信,既然是妖王给的法器,妖王还不知道能抵御多少灵力? 藤妖活了这么多年,多多少少也见了不少法宝,只是能抵消掉一千五百年修为的法宝委实少见,一般凡间的法器都不会有这等威力,藤妖真的很担心伤到阿秋。 但他再不出手,恐怕就要被容霁给炸开了,藤妖只好低头念诀,很快手心便汇聚了一股强劲的灵力,四周的风旋转着逐渐加强,形成了凌厉的风眼,席卷着花树,将周围的落叶全部的卷起,叶叶似刀。 阿秋周身隐隐有灵力流转,法器在微微震动,似乎感受到了一丝威胁。 藤妖抬手一挥,全部的灵力朝阿秋遽然冲去—— 强大的妖力席卷着别院,阿秋站在原地,面对着修为比她高五百年的藤妖,还是忍不住有些发憷,只是有容霁站在那儿,她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她抬起头来。 只见那灵力撞上来的瞬间,她周围隐隐翻出一阵白光,转瞬即逝,顷刻间周围化为平静,什么都没有。 藤妖目瞪口呆:“这这……我的天呐……” 完完全全吞噬了。 容霁淡淡看着,唇角略弯。 扶越选的这个仙兽,不是一般的仙兽。 而是上古时期的仙兽,修为足有万年。 扶越本不是对手,只是他特地叫了几个神仙一起去,加上文德道君,毕竟扶越上回差点被杀,文德道君觉得自己也算欠了他几分,便也一同前往了。 血战几天几夜,才拿下了那妖兽,便是连炼化,都非一般的神仙可以驾驭。 虽然容霁对扶越无甚好感,但不得不说,扶越这一回的礼物,送得委实不错,可见他在阿秋身上,确实是真心实意的,也让容霁的敌意消除了一些。 藤妖此刻还在震惊之中,迟迟没有回过神来。 他惊奇道:“这到底是什么法宝?上哪弄的?”说着就凑到阿秋身边去,伸手想摸,却忽然被一股力量迅速弹开,藤妖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看见法器之上萦绕着淡淡的黑气,似乎是在排斥藤妖的靠近。 这手环吸收了容霁的血,只能被体内留着同样鲜血的阿秋碰上。 阿秋扬唇一笑,很是得意道:“这呀,这是我哥哥用上古仙兽的骨头做的法器。”说着,余光瞟到了容霁,她心底咯噔了一下,又十分有求生欲地补充道:“……当然,老大给我改造了一番,我才能戴上呢。” 一边的老大神情缓和了些许。 还算有良心。 藤妖已经尽力,再想试探法器,便还要找修为再高深的来,阿秋想到了哥哥,但是容霁却拽着她的尾巴,不让她跑去找扶越,皱眉道:“没必要试了,即便是扶越,也不可能伤得了你。” 阿秋好奇:“那到底是多少年修为的可以伤到我呀?” 容霁略思索了一下,“约莫三万吧。” 阿秋:“嗯???” 她听错了吗? 三万修为?? 阿秋茫然地转头,一边的藤妖用十分夸张的表情告诉了她——是的,就是三万。 被大佬带飞的感觉,就是这么神奇。 阿秋活了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三万年修为的人呢,这个数字已经超过她所知的所有概念了,阿秋有点懵,看着容霁的眼神不说话,似乎是思考措辞。 容霁看她迟迟不吭声,皱眉道:“不满意?若再改良一下,也可以四万,五万的话有点难度,但也不是不……”话还没说完,就被阿秋捂住了嘴,阿秋激动得手都在抖,她飞快点头道:“可以了真的可以了。” 她都觉得自己余生都不用修炼了。 就混吃等死,每天被顺一顺毛,还修炼什么啊,反正三万修为以下的都伤不了她,阿秋觉得自己以后甚至可以横着走,什么天界魔域都随便溜达。 甚至还产生了一种,以前她那么努力修炼是到底是为什么的感觉。 辛辛苦苦五百年,老大随手就捏了个三万年修为的法器…… 阿秋兀自感慨万分,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她抬头看着容霁,“等等,这个法器既然是三万年修为,那你,不对,那星玄老大……” 那星玄是什么修为的啊?该不会比这个还吓人吗? 阿秋忽然有点儿迷茫。 她难道在星玄身边五百年,都还没有真正摸清星玄的实力吗?是这样的吗?阿秋很想拍一拍自己的脸,怀疑自己在做梦。 容霁朝她抬了抬下巴,露出一丝隐晦的笑来。 “你猜猜看?”《 》 80-90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青钰气不打一处来。 可这能怪谁?怪就怪她晕的那么巧合, 章郢平日里看似是个冷静的, 实则一遇到她的事儿, 就能乱得不成样子, 青钰还记得上回自己脚崴伤之时,上药这么简单的事, 到了他这儿,就成了一团乱麻。 她有些郁闷了, 这下,她这狐媚子的名号算是坐实了,夫君为了她顶撞自己的爹娘,这多不孝啊…… 青钰还在兀自发愁,章郢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淡淡道:“他们都无碍。”说着, 拍了拍手,外头的候着的下人鱼贯而入, 个个手里都捧着各种大补的汤药,还提着一箱子金银珠宝, 里头的锦罗绸缎,看起来都是极好的料子…… 为首下人行了一礼, 低声道:“这些汤药,是王爷命人熬制的,里头加了人参和天山雪莲, 极为补身子, 王爷还还说了, 希望姑娘能尽快好起来,早早和世子生下个小公子。” 说完,又指着那些金银珠宝,解释道:“此乃王妃赠给姑娘的,这一箱珠宝和绸缎,都是王妃精心挑选的,觉得颜色和样式都衬姑娘您,希望姑娘可以喜欢。” 青钰:“……” 等等,她一时有些没弄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这是……给她的? 青钰睁大眼睛,懵懵地望着章郢,茫然地眼神甚是可爱,章郢淡淡解释:“虽然他们并未害你,但眼下儿媳在眼皮子底下昏迷不醒,做公婆的给些赏赐,也实属应该的……” 一边的宗临捂着嘴笑,听见这话,越发咋舌,暗叹世子果真是越来越厚着脸皮了。 这哪里是给些赏赐?分明是世子爷亲自去找王爷和王妃要的,王爷出手大方,还等着将来抱孙子,二话不说便送了一堆补品过来;王妃虽不及王爷如此好说话,但也看儿子如此情根深种的模样,倒也将青钰看作了准儿媳,给一箱宝贝拉拢一番,权当在这事儿之上表了态,绝不会再害青钰。 府上下人都讨论着这事儿,他们不知道是赏赐是世子主动讨的,瞧见这么大阵仗时也吃了一惊,不知道的怕是以为来了什么不得了的贵人,得供起来才对。所有人都没想到王爷和王妃都如此爱护青钰,看来这位姑娘真是未来的世子妃了。 等到青钰了解了她昏迷之后的事情,都觉得有些啼笑皆非。所以她这一晕倒,还晕出了个这么大的误会? 章郢怕她还是担心,又宽慰道:“不妨事,平西王府不比皇宫,没有那么多规矩,他们也并非小肚鸡肠之人。” 章郢扶着她小心坐起来,让她稳稳地靠在自己肩头,青钰的长发滑落在肩头,将小脸显得越发尖削。 她轻声道:“我明白,其实我还颇为喜欢王妃。” 章郢意外地一扬眉梢,似笑非笑,“……你喜欢?” “我就想啊,许多许多年以后,你是平西王,我是平西王妃。”青钰靠在他肩头漫无目的地瞎想,“然后我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像你,打小就不爱亲近人,也不喜归家,有一日呢,我得知他瞒着父母和另一女子在民间成婚,那我或许也会如此。” “先派人将那女子抓来,看看是个什么货色,若是个无害的,还可留作妾室,若是个别有所图的,我便当场杀了。”她说到此,自己都忍不住乐了,笑个不停,还越想越觉得颇有可能,还抬起头来一本正经地问章郢:“若你的儿子和你一个德行,那你是帮他还是帮我呢?” 章郢只觉好笑,这是什么奇怪的假设? 他不说话,青钰偏要他说出个答案来,不住地摇着他的胳膊,“你说呀,还是将来你会更理解你的儿子一些,却不肯站在我这边?” 章郢大掌下挪,轻拍了一下她小腹,说道:“这里还没东西。” 青钰拿开他作乱的手,瞪了他一眼,作势要躺下去不再理他,章郢忙将她往怀里一搂,脸颊相贴,热气交缠,他嗓音低沉,柔情缱绻:“自然是向着你。” “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无论他们是否占理,我都只向着你,如何?” 她却还嫌不够,又说:“你不单单要向着我,你还要帮我揍他。” “好,帮你教训他。” 章郢哭笑不得地顺着她的话头,说着这些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其实他并不是特别想要孩子,虽然年岁已是不小,寻常人家这把年纪,长子怕是已经学会了走路……可一想起青钰的身子,若让她往后再忍受孕育之苦,他怕她更是承受不住。 与其如此给她增添痛苦,不要孩子也不是不行,他和她长相厮守一辈子,互相作伴便是,将来若觉得寂寞……便等着阿绪成家生子,也挺好的。 想到这些,又想起她的病,章郢便也笑不出了。 方才来给她诊脉的,乃是父亲跟前常年诊脉的神医,他清清楚楚地告诉章郢,这就是毒.药。 “世子殿下,草民斗胆猜测,此毒应是已中了三年之久了吧?毒入骨髓,一日不服用解药,便一日忍受折磨,若是才中毒不久,草民还有把握一治,只是这……时日太久,需得找到下毒之人,才能有真正的解毒良方。” 章郢问道:“此毒若是发作,会有什么症状?” 那神医抚须沉吟道:“此毒每隔一个月发作一次,越是靠近那时候,越可能会浑身无力,头晕目眩,或是呕吐发热,神志不清,这些都无甚定律……只是等到真正发作的那一日,便极有可能心智失控,发狂伤人。” 章郢缄默不语。 神医看他神色阴寒,似是十分担忧,又迟疑道:“不过……此毒并不致死,若能捱过那几日,便可恢复如常。” 后来的话,章郢已无瑕去细听。 果然这么多年,都是宫里的那一位,在不断地给她下毒,控制她,利用她,世人传言长宁公主残暴好杀人,也不过是迫不得已而已。 章郢那一瞬间,心里只弥漫着滔天杀意,只想将长安城里的那个皇帝抓来,挫骨扬灰,方解他心头之恨。 可他又立刻听到了青钰的低咳声。 他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负手走出了屏风,说着那些话儿,来讨她欢心。 她只字不提她的病。 他便也不提。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既然短短一日之内, 便出乎意料地解决了王爷王妃那儿的难题, 往后几日,青钰便安心休养, 每日用大补的汤药温养着身子。 章郢不放心青钰,除了将自己的亲卫给了她之外, 又将宗临派到了她的身边,毕竟宗临和青钰更熟一些, 有他陪着青钰, 两人也能时常说说话。 章郢便连夜回了刺史衙门,再次提审高慎。 高慎仍旧被吊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自青钰最后一次审问他之后,他便被人上了药,好好在这里养着伤, 免得他死得太快,下回审问的时候没了意思。 这日,章郢来势汹汹,刑具悉数备上,高慎望着面色阴鸷的章郢,笑了笑, 哑声道:“……该说的, 我都已经告诉公主了, 怎么?她没告诉你么?你们不是盟友吗?” 章郢身后的谢定琰吃了一惊, 失声道:“你告诉她了?!” 什么时候的事?长宁来过这里?还审问过高慎? 谢定琰抬头, 看了一眼章郢的背影, 很快就冷静下来——很显然,肯定是世子做的。可他想不通,若是长宁将一切都审问出来了,怎么还留着高慎的性命?难道她没告诉世子么? 章郢却没理会谢定琰,只负手而立,望着高慎,语气阴寒,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你知道长宁的病。” 他用的陈述的语气,十分笃定,高慎微微一愣,随即轻嘲道:“对,她这病只有陛下才有解药,所以她为了自己,也会选择向陛下投诚。” 章郢身后的谢定琰却皱起了眉。 章郢眉峰不动,冷淡道:“时间来不及,就算她打算向陛下投诚,这几日毒发,也没有机会,所以,你就算没有全部的解药,也会有办法压住她暂时性的毒发,是不是?” 高慎垂着眼睑,好似没听见一般,并未承认,也未否认。 章郢一步步上前,俯身在高慎耳边道:“告诉我,我可以饶你一命,放你回长安。” 高慎冷笑,自是不信:“在世人眼里,我早就死了,我根本回不去了。” 章郢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将一切告诉长宁,是想让她做什么吧?她若当真毒发,对你又有什么好处?高大人只想着不让我得逞,可让我找到解药,对你的计划并无影响,不是么?” 高慎一时摸不透他,死死地盯着章郢,一言不发。 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总不会是反过来帮他和长宁?他对长宁的性子清楚得很,这个女人唯利是图,绝对不会为了任何事情放弃自己的命,但眼前这个世子……他却捉摸不透了。 高慎并不知道章郢和青钰的关系是何等的亲密,在他看来,长宁公主可能是因为之前自己办事不力,加上被苏儿取而代之,成为皇帝的弃子,这才不得不转投了藩王,让长宁重新为朝廷效忠,只需要给她一个诱饵而已。他却是不知,他心底唯利是图的女人,已经放弃了自己的所有利益。 她如今,只是一个在夫君身边安享日子的普通女子而已。 高慎想了许久,这才低声开口:“我从长安带来的药,本来是放在我所住的厢房的,但自从叛军入城,我被你们抓了之后,就不知道下落了。此物或许就是世子自己的人手里,是否还找得到,皆看世子自己了。” 章郢颔首,转身拂袖而去。 他足下生风,走得极快,刚一出监牢,便沉声吩咐道:“彻查当日肃清城内时,底下士兵搜查的一切物品,但凡涉及药材等物,全都送到平西王府。”迅速跟了上来的谢定琰仍旧一头雾水,忍不住问道:“可是长宁出了什么事?” 章郢脚步一顿,转身看着谢定琰,冷声道:“皇帝给她下了毒,眼看毒发在即,时日不多,虽不伤及性命,亦十分难捱。” 谢定琰登时惊怒,双手死死一攥,“那……” 他一时说不出话来,随即又想到方才高慎的话,正常人这个时候都应该怀疑青钰了,可章郢的态度,却是全然相信她的意思。 谢定琰也相信章郢的判断力,也相信这个公主表妹的为人,他们也不得不选择相信她——倘若不信,那才是遂了高慎的意,高慎的言辞多有挑拨,便是希望他们互相怀疑,倘若他们不相信长宁,便是将她越推越远,重新推向朝廷。 谢定琰此刻心思百转千绕,须臾之间,已是权衡了许多利弊,便大步出去,将事情吩咐了下去,又开始筹备起最近的战事。 独留章郢独自静立风中,眉头锁得死紧。 他自是不怀疑阿钰,但是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是他忽略了的。高慎将那些事情告诉了阿钰,阿钰却并未告诉他,其实他如今也不急于问出个究竟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朝廷盘算着什么,他往后小心着便是,也并不一定非要靠高慎的秘密解决。 可就怕还有什么事情,超出他的预料。 在相不相信青钰这件事情上,章郢其实想的根本没有谢定琰那么复杂,他相信她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这是他的夫人,独自等了他三年的夫人,她还能背叛他,那这个世上,他又还能相信谁呢? 章郢回到王府时,副将已将那日搜查得到的全部药材都搬了过来,铺满了整个院子。 章郢请神医一一查看,耐心地等在一边,想起了什么,问侍从道:“青钰姑娘正在何处?” 那侍从答道:“姑娘方才去王妃那儿了,世子爷放心,这几日王妃一直拉着姑娘说话,一说便是小半日。一时半会儿,姑娘还出不来。” 章郢这才放心,他并未告诉她他已知道她病的事情,她若不主动说,他便会一直瞒下去,毕竟这样的事情,她到底还是有自己的那份倔强。 他收回目光,负手静立一边,等着神医最终的结果。 *** “你在瞧什么呢?” 平西王妃见青钰用个膳,眼睛便四处乱瞟,忍不住抬起一根手指,不轻不重地点了她眉心一下,忍俊不禁道:“头一回与我用膳,还万分拘谨,如今这才几日,与我熟络了,便开始到处乱瞧了?” 青钰收回目光,耳根红了红,清透水亮的眸子望着王妃,疑惑道:“今日一直未曾瞧见谢姑娘,不知她去了哪儿?” “你找她?”王妃倒是颇有些惊讶。 青钰解释道:“先前我与谢姑娘有过一面之缘,她其实……是个真性情之人。” 王妃掩唇一笑,“我这侄女儿,我自是懂她是什么性子,只是我倒是想不到,她和郢儿青梅竹马,你倒是一点也不介意么?可莫说你性情大度,我是不信。是你不够喜欢郢儿?还是你觉着,她已经威胁不到你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王妃越发喜欢青钰,常常和她一聊聊上许久,青钰性子干脆,也不曾主动遮掩什么,王妃与她之间,倒也说话坦率,不曾话里有话,旁敲侧击。 青钰失笑道:“我自是极喜欢夫……世子的,也并非是觉得谢姑娘能威胁到我,只是事态如此,谢姑娘出身名门,金枝玉叶,谢家应是给她寻个更好的归宿才是,又何必在此和我争?无论谁妻谁妾,到底是落了个不痛快,也平白委屈她了。” 王妃叹道:“你说的在理,今日一早,谢家便派人来接她回去了,已是寻好了其他人家,她年岁也不小了,不能再一直等着郢儿了。” 青钰蹙眉道:“怎就如此突然,今日就走?” 王妃抬手小饮一口,淡淡一笑,“你在深闺里待着,郢儿将你护得极好,自是不会知晓。昨日刚打完第一仗,谢家军拿下了最近的汴城,扈儿也连破两关,朝廷如今可是慌了神儿,几方节度使也有投诚的意思,正好趁着这个势头,若几家联姻,达成同盟,往后也更好一道起兵。” ……如此,谢云纤自然不能还留在章家,落人口实。 终究还是落了个门阀联姻的下场。 青钰垂目不言,怔然望着满桌佳肴。 她知道,倘若她没有提前遇见章郢,或许也是这个下场。世上没有一辈子不出嫁的公主,等到她出嫁之日,便是彻底被皇帝削夺权利,一辈子关在深闺之时。她的那些皇妹们,如今都几乎已经相继出嫁,几乎没有人能逃脱这样的命运。 等等。 刚才王妃说什么? 青钰猛地抬眼,皱眉道:“这么快……便直接开战了?” 这未免也太仓促了! 如今虽然初战告捷,可一旦出了什么岔子,便是兵败如山倒……尽管藩镇兵力强盛,宗扈谢定琰之辈,又是久居沙场之人,打朝廷养的那些白吃干粮的兵马绰绰有余。 可朝廷还有后手。 青钰的脸色变得太快,王妃眯了眯眼,怀疑道:“怎么?你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青钰忙道:“没什么。”她忽然抬眸勾唇一笑,满面阴翳荡然无存,又恢复了谈笑风生的神态,轻声道:“只是忽然听闻打仗这样的事情,想起会死很多人,终究还是觉得……” 王妃不等她说完,便放下手里的玉著,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打仗,哪有不死人的道理?你就乖乖呆在王府,瞧不见那些血腥的,往后给郢儿怀个孩子,才是要紧。” 青钰笑得温顺,默认了这话。 心却往下沉了沉。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青钰一回去, 侍从便端上了药碗,青钰捧着药, 黑乎乎的药汁倒映着她的脸, 她看到自己模样, 眉眼温婉,华衣金钗, 像是长居闺阁的千金小姐。 这几日被王妃精心打扮,她这么多年来不曾注意的外表, 竟被装点得格外精致。 也不像她了。 她本来是什么样的? 一袭白衣, 不爱梳妆,一双眼睛极为透冷, 谁都不敢与她对视。 其实这样的变化, 也不是不好。只是青钰想起从王妃那儿打听到的消息, 便如论如何都笑不出来了。章郢怕她担心, 什么都不肯告诉她,他们开战如此仓促, 他也没有问她到底从高慎那儿问出了什么,到底是他也问出来了,还是不想让她为难? 若是为了她而如此硬扛着, 她又多过意不去。 可她此刻不能说。 朝廷在藩镇里埋了内奸, 又是当年高铨和皇帝对付哥哥的手法,如出一辙。如果她说了, 那么一旦有什么轻举妄动, 如今好不容易稳定的局势又会开始动荡。她不希望他们好不容易筹谋的大业功亏一篑, 那么最好的稳定局势的办法是什么?是通过她来解决,以她昔日的地位和人脉。 章郢不会答应的。 他连开战这样的事情都瞒着她,更别说她要做什么,他不舍得让她冒一丝险,就连她每日去陪他母亲,他都派那么多人暗中看着。 青钰想到此便觉头疼不已,仰头将汤药一饮而尽,整个人趴在了床上,将小脸埋进了枕头里。 章郢进来时,便瞧见了这一幕。 他笑道:“这是怎么了?”他走到她身边,将青钰床上挖了出来,捏着她的下巴瞧了瞧,低笑道:“一脸郁郁之色,是谁招惹你了?” 青钰仰头望着章郢,就势将下巴搁在他掌心,眸子明亮深晦,“谢云纤被谢家接走了。” 章郢望进这一双清浅明眸,眸子微闪,淡淡“嗯”了一声。 她望着他不说话。 气氛微微有些僵持,窗外的风声啾鸣声传入屋内,外头繁华的喧闹,和屋内的静谧格格不入。 章郢的眸子本含着淡淡的笑意,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双眼睛中的笑意渐渐隐没下去,乌黑的眸子宛若一双深潭,里面却仿佛积压着什么,在无声地涌动。 被积压已久巨大恸意猛地喷薄而出,他俯身,猛地将她紧紧地抱入怀里,抿唇不语。 青钰被带得身子前倾,身子猛地撞上了他的肩头,微微吃痛地蹙眉。 抱着她的那双手却越收越紧,越收越紧…… 她吃痛道:“夫君,你弄疼我了……” 他身子一僵,后知后觉地松开怀抱,沉默许久,又改为轻拍她的背,一下一下,却不知是安抚的是她,还是他自己。 他在她鬓边轻蹭着,低声道:“我是不想让你忧心这些事,有我在,你要相信,我们不会败。” 他要一路打到长安,将那个皇帝从龙座上拽下来,发泄他的愤怒。 青钰淡淡道:“你这么大反应,除了这件事,还有别的是不是?” 她何其了解他,他运筹帷幄,一向自信,甚至可以说,这世上甚少有事情能让他慌乱无措,除非…… 除非那件事,是关于她的。 青钰忽然抬手,一左一右用手掌捧着他的脸,让他看着自己,十分平静地逼问道:“是关于什么?你知道我还有事情瞒着你,是因为高慎,还是因为……” 还是因为,她的病。 她自己竟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事情,她其实是想瞒着他的。她还没想好应该如何对他开口,说自己那些难以启齿的过往。 她想瞒他,殊不知他也想瞒她。 章郢没有找到药,本来他还能好好地装下去,可青钰都这样捧着他的脸了,与她的眼睛对视,他那些自以为坚硬的盔甲瞬间瓦解,碎成粉末,露出了里面最不想给她看的东西。 他在害怕。 何止是害怕,他甚至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没有药,难道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她吃苦么?他不知道毒发的她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青钰忽然松开手,垂眸道:“我明白了。” 章郢的心忽然揪起。 “我从前那么多次也捱过来了,我没事,你不必担心我。”她握住他的手把玩着,回忆道:“你不知道,虽然三年前我决意投靠皇帝,可我到底是不敢完全相信他,他给我下了毒,我有几回故意忤逆他,不进宫找他要解药,他也不急,因为他觉得我撑不住的。” “可是我却撑下来了,我撑了整整四个月。”她想起来就觉得好笑,“那时候我借着药力,杀了好几个宫人,也有了暴戾的名声,但是我不介意,我这个中毒的人都不介意,可他却耐不住性子,主动派人来给我送解药了。也是从此开始,他对我刮目相看,即便是利用我,也会掂量着分寸。” “因为他知道,我是个疯子,忍得越多,咬人越厉害。” 青钰笑着放开章郢的手,神态十分轻松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淡淡道:“我真的没事,不就是每个月都要捱几日么,一个月三十日,若我捱三日,便还有二十七日活蹦乱跳的,反正不伤及性命,大不了等你们攻入长安之后,再当面找皇帝讨解药,我也等得起……” 章郢转身,沉默地望着她,漆黑双眸宛若一潭死水,里面的光骤然熄灭。 他问:“还有几日?” 青钰想了想,“约莫还有五日。” 五天。 章郢忽然上前,从背后将她搂住,低头在她耳畔道:“这几日我陪着你。” 他语气温柔,这句话却再也没用商量的语气,而是平淡的决断。 “……”青钰这回也没和他犟着,也不提他还有那么多公务要处理,笑着应了一声,又倒了一杯茶给他,“……喝喝水?” 章郢默不作声,低头沿着她方才喝过的杯沿,慢慢一饮而尽。 喝完忽然快速偏头,在她侧脸上亲了一口。 青钰挑眉,抬手轻轻拍了他一下,力道不重,笑着道:“就这样一下就行了么?” 他望定她,嗓子微哑,“那你想如何?” 青钰眸子转了转,忽然笑着张开双臂将他抱住,尾音轻快地上扬,颇为挑衅,“我想和夫君……好好亲近亲近。” 然后整个人就被抱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青钰被他丢到了床上,她笑着不住地往后缩,身形高大的男子慢慢逼近她,眸子微深,慢慢重复道:“亲近亲近?” 他慢条斯理地除下腰间玉带,褪下外袍上了床,她左右躲避,终究还是被他亲了个正着,他这一亲便不肯撒手,烛火映过来的光将床榻割裂成明暗两段,她泛着水光的眸子就隐在黑暗里,却烛火更耀眼,一直烧到了他的心底。 一室旖旎。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往后几日,章郢几乎对青钰是寸步不离。 她吃饭,他便喂着;她渴了,他就去给她倒茶;她就算坐着什么都不做,他也会主动讨她笑,或抚琴给她听,或和她说说外面的见闻,章绪今日又怎样气了他的夫子,今日的战况又是如何;就连青钰去陪王妃在王府的花园里散个步,章郢也跟在后头。 青钰还没说受不了,王妃便先觉得遭不住章郢这股黏人劲儿,不让青钰来陪她了。反倒合了章郢的意,他更能和青钰单独相处。 谢定琰上战场去了。 他和宗扈,都是本朝数一数二的大将,有他们在,许多事情也不需要太过担心。近期淮安侯也出兵了,有了淮安侯的兵马相助,攻入长安,更是胜券在握。 青钰也不好再说什么,她知道章郢只是担心她,既然如此,她就干脆依了他的意思。 她这几日,头晕的次数也逐渐变多了。 有时候走着走着,便觉眼前一黑,险些摔了,要不是章郢眼疾手快将她拉住,她该又崴了脚。 偶尔也会辗转难眠,烦躁不堪,她万分熟悉这种看什么都恼火的感觉,即便是喝茶,若是温度不合意,她也会皱紧了眉头,将茶杯重重地往边上一搁。下人要和她说话,若是一直吞吞吐吐,青钰便会毫无耐心地皱眉,冷冷道:“话都说不清么?要不要去学学说话再来?” 青钰姑娘脾气变坏了。 但凡接近她的人,都是这样认为。青钰知道他们怎么想,她看见下人被他凶得退下时那充满畏惧的眼神,便知道自己老毛病又犯了。 理智告诉她,这样不对,可她控制不住,如此一烦恼,心情更是差到了极点,一点就燃。 这五日,章郢已不许青钰到处走动,眼看着随时就可能出事,青钰却不以为然,还看章郢如此小心,还讥讽道:“你怕什么?病的是我,你一个大男人,莫非是连这等胆子都没有?我非要出去,你敢不让我出去,你就一个人过一辈子吧!” 章郢:“……”她脾气差起来,发脾气对象从来不分人。 他也能清楚地感觉她每天细微的变化,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敢轻易放她出去。青钰和他吵架,声音之大引来了王妃跟前的侍女过来打听,这病是他们之间的秘密,青钰一见外头有人过来,便大喊着道:“我这就告诉王妃去,她若是知道我得了这病,肯定不会让我嫁你。” 章郢一把拽住一个劲儿往外冲的青钰,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出声,额头上青筋不住地跳,“你安分些!” 她连不嫁他这话都说出来了,嫁不嫁他这事儿,还真不是她说了算。 明明闹到王妃那儿吃亏的是她,却仗着他的喜欢有恃无恐,章郢知道她闹小脾气磨人,也不曾想会这般磨人,真真是完全不讲一点道理。 这样想来,她当初滥杀无辜,放狗咬人,也说得过去了。 里头动静不小,外面的侍女本来打算离开,听到里面好像高一声低一声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回过了头来,在门口守着的宗临紧张的目光下,探头往里面看。 屋内,青钰却忽然安静了下来,抬头望着章郢,忽然说道:“我头晕。” “……”章郢立刻缓和了神色,把她拖到床榻边,无奈道:“头晕便别闹腾,乖乖睡一觉。” 青钰又乖了起来,在他耐心的轻哄下乖乖地躺下,闭上眼的时候,她跟章郢说:“我想吃烧鹅。” “等你睡着之后,我就去叫厨子给你做,醒来就可以吃。”章郢对她有求必应,除了放她到处乱跑。 青钰乖乖地点了点头,在他掌心蹭了蹭,慢慢闭上了眼睛。 等到她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章郢这才起身出去,他刚走不久,青钰便睁开了眼睛,因为疼痛,被子里的手早就将自己掐得鲜血淋漓。 她静静地等待着。 “不知姑娘睡了没有?王妃多日不曾见到姑娘,此刻想见一见姑娘。”屋外来了人,果不其然,是王妃的人产生了怀疑。 青钰早就等着这一刻,微微地笑了,起身推开门,在宗临惊异的目光下淡淡道:“我还没睡,既然如此,我便去见见王妃吧。” 她在几日前,便故意将自己的帕子留了下来,帕子没什么稀奇的,但帕子的材质不一般。 那帕子所用的布料,乃是长安皇室才用得起的,咋一看便和寻常的料子不同,若是旁人或许发现不了端倪,但王妃向来谨慎,很快便能生疑。 青钰当初仓促从宗府逃跑,身上便还带着公主规格的物品,后来她也没有丢下那些东西,本来一开始是想着,若有一日她要重返朝廷,便能以此为信物让人相信她的身份,从而接应她,没想到,这些东西确实派上了用场,却是她自己暴露自己。 王妃谨慎,即便是发现了她的帕子,也不会贸然声张。 然后便有章郢将她限制在此处的几日,王妃多日不见她,自然是越来越怀疑。 让王妃的人听见动静产生怀疑,是最后一步。 她再故作乖顺,将章郢支开。 青钰一步步计划得很好,此时此刻,她站在门口,余光可以看到宗临望着她的眼神多么震惊不安,青钰却知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早就想好了,从审问完高慎、跨出监牢的那一刻起。 *** 青钰来到了平西王妃的寝殿,刚一进屋,便觉十分冷清,她低头咳了咳,状似无意般对王妃笑道:“不知王妃找我来是何事?” 动作亲昵自然,王妃本坐着饮茶,她便十分自然地挨着王妃落座,笑着搂住王妃的手臂,“这几日惹了风寒,有些头痛,所以才不曾来向王妃请安,您也知道,世子……” 话还没说完,平西王妃便重重地一放茶盏,将手从她臂弯里抽了出来,冷冷地打量着青钰。 看了半晌,王妃冷笑着拍了拍手,“长宁公主大驾光临,我们平西王府还高攀不起,不知公主还打算装到几时去呢?”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平西王妃一开始发现那个帕子, 没有多想,只吩咐侍女将帕子送回去,谁知却不小心摸到了那个帕子。 触感极为柔软, 是上好的绸缎。 再细看材质,便是她堂堂王妃,也不喜用这等华贵的料子做手帕,其上纹路的绣法更是极为独特,不是出自一般的绣娘。 平西王妃早就知道,青钰肯定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 只不过她瞧中了青钰, 也不是那么计较她的出身。可这帕子这么不简单,她更想知道青钰是谁了。 再循着这帕子仔细一调查, 便一路查到了长安,平西王妃越查越心惊, 即便是长安城中的贵族女子, 也没人用这样的帕子,直到将目光放到了几位皇家的公主身上, 才知长宁公主的闺名便是李青钰。 青钰, 李青钰。 如此明显,平西王妃当即大怒, 原来这就是屡次和谢家作对的那个长宁?这就是她屡次派出杀手,却一直没有得手的长宁? 极为荒谬, 却又极为可怕。 青钰面上的笑容不变, 面对王妃的质问, 也一点不慌,“王妃发现的这么快,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呢。” 她慢慢起身,走到王妃对面,抬手正了正发间的珠钗,挑起眼尾一笑,颇为挑衅。 王妃缓缓起身,看着面前态度嚣张的青钰,冷声道:“你接近我儿究竟有什么目的?从他这里刺探消息?还是另有所图?难道如今我们与朝廷开战,你想利用郢儿从中捣鬼?” 青钰微笑道:“王妃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我和你儿子,可是早就在一起了,你瞧他如此喜欢我,怎么就成了我别有所图呢?” 王妃冷道:“你以为我会信?” 一股奇怪的感觉忽然涌上青钰心头,好像一股滚烫的火焰顺着四肢百骸流窜而上,直达心脏,鲜血逆流,脑子都微微发胀。 青钰忽然感觉到一股熟悉的烦躁。 眼前王妃的影子开始晃动,一分为二,合二为一…… 青钰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手,勉强保持清醒,冷笑着,试图继续激怒王妃:“你不信又怎样,你儿子喜欢我,平西王也熬不过这几日了罢?等我成功地嫁给了章郢,做了平西王府的主人,你以为你还能动我?”她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笑道:“对啦,你还不知道吧,你儿子可是知道我的身份,只不过我和他说,皇帝对我不好,我想依靠他好好过日子,他就信了,你说,男人,是不是都这样傻?” “或者,我劝你们早日归降朝廷,毕竟从最开始,你们也只是追随我父皇打天下的臣子而已,做奴才的终究是奴才,何必以下犯上呢?到时候落得个乱臣的名声,遗臭万年。” “还有我那哥哥,废都废了,你们又何必拥护他四处折腾?不过是一个落败者罢了。” 她的嗓音越来越尖利,说的话越来越刻薄,青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说着最为诛心的话。 她的私心告诉她,她应该停下来,回去找章郢,一切都会没事的。 可她仅有的一丝理智告诉她,她应该继续,激怒眼前的女人,激怒章郢的母亲。 她骗了章郢。 其实不需要五日,其实就是今日,今日,她会越来越丧失理智,最终做出自己也不知道的事情。 青钰呼吸渐渐加重,拔下发间的钗子,捏着钗子的手青筋浮现,疯狂颤抖着,一步步靠近王妃。 王妃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紧惕地捏住裙摆,镇静道:“但是现在,在这个王府,即便是我的儿子,也不能完全违抗我。你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马上杀了你?” 青钰古怪一笑,“那便看看是你先杀了我,还是我先杀了你。” 话音一落,她便举起钗子,猛地朝王妃刺去,王妃早有预感,在一侧侍女的尖叫声中,快速起身往一边躲闪,青钰一扑即空,又转过身来继续刺向王妃,王妃慌乱之下只抓到桌上的水壶,朝青钰一丢,却丢了个空,反而被她快步欺进,拉住了王妃的衣裳。 眼角寒光一闪。 王妃浑身血液降至冰点,只觉那根锋利的钗子朝她面门刺下,慌乱间抬手一挡,钗子扎入手臂,一时剧痛难当,鲜血顺着衣裳慢慢洇染开。 王妃的胸腔剧烈起伏,吓得嗓子都变了调:“你就算杀了我,你以为郢儿会放过你么!” 青钰冷冷一笑,猛地拽住王妃的头发,将她拉扯得狼狈不堪,嗓音逐渐疯狂—— “他不舍得杀我的,他怎么会舍得呢?就算他要杀我,我拉个垫背的不好吗?” 她猛地拔出钗子,举着血淋淋的钗子,又要刺下,王妃忽然低头狠狠地咬了她的手一口,在青钰吃痛松开时慌乱朝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喊:“来人!来人!给我抓住她!” 场面大乱,伺候的侍女吓得四散乱逃,有的人去叫侍卫,有人想要救王妃,却迟迟不敢上前。 青钰看起来太吓人了。 那一双眼睛泛着红意,眼角的疯狂冰冷宛若是要吃人一般。 青钰被王妃推开时,身子微微一晃,往后踉跄数步,只觉四肢宛若无数蚂蚁在疯狂撕咬,心里杀人的欲望冲破了一切的枷锁。 她想要杀人。 杀了她。 杀了王妃,这个人胆敢反抗,她要将她碎尸万段! 她眼神一厉,快步朝外冲去,伸手去抓王妃的衣裳,就在快要够住她的刹那,紧闭的门却忽然被人破开。 刚刚触上的衣裳忽然脱手。 青钰恼怒抬头,却猝不及防撞入章郢一双极冷的黑眸之中。 “你……”她的眼神清明一刹那,还未站稳,便感觉后颈一疼。 钗子落地。 她紧紧阖眸,浑身力道一泄,彻彻底底地沉入一片望不见的黑暗之中。 **** 冷,极冷。 痛又极痛。 五脏六腑好像被千虫啃咬,她想杀人,想要鲜红的、滚烫的东西温暖她,她想握住什么,可双臂却发疼,动弹不得分毫,手中只能握住一片虚无。 青钰猛喘一声,忽然惊醒,触目便是一片黑暗。 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的黑暗。 她想动一下,身子却难动分毫,感觉有什么东西把她的四肢紧紧地捆缚着,好像胸腔内被塞了什么东西,她连喘气都觉费力。 头脑昏昏沉沉,极为难受。 青钰重新闭上眼睛,复又睁开,眼神清明一刻,又逐渐变得浑浊不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脑海里一寸寸啃咬,磨着她最后的意志。 她熟悉这个感觉。 就是这双无形的手,控制着她,让她三年来都被困在一个无形的牢笼之中,她闭上眼,仿佛能看到远在长安的那个人冲她冷笑,冰冷的手挑起她的下巴,眼神带着哀悯,无比怜惜地说:“妹妹,你又何必呢?” “你只要乖乖听话,朕会保你无忧,这个毒不会对你造成任何影响,无论你做什么,朕都能护着你。” “你是朕的妹妹,朕又岂会害你呢?朕可不是李昭允,也做不到亲手推自己的妹妹落下悬崖。” “朕,会好好地爱惜你的。” “……” 一声声疯狂地回荡在青钰的脑海之中,挥之不去,青钰觉得头疼地快要炸了,身子蜷缩成一团,疯狂地发抖,却还是无法让那个声音停下来。 什么妹妹,什么满口仁义道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她就是被这样的伪君子活活骗了三年,守着别人的骨灰痛苦后悔了三年,她的一切痛苦都是他给的,她好不容易有了温暖的家,也要被这个人无情地摧毁。 青钰感觉脸上一片滚烫,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落下热泪,落在冰冷的唇角,尝起来腥咸无比。 脸上忽然落下一片柔软,似是有人在为她搽拭眼泪。 一点一点,极尽温柔地给她擦干眼泪。 青钰忽然不哭了。 她的心颤了颤,哑声道:“……夫君?” 对方没说话。 耳边忽然落下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熟悉又陌生,尾音清雅,仿佛藏着无尽的温柔与无奈,青钰感觉一股血液直冲脑门! “李昭允?!”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漆黑的暗室之中,一身锦衣的李昭允蹲在地上, 看着被五花大绑, 蒙住双眼的妹妹。 虽环境幽暗, 他看得出来, 她近来的面色红润不少,也不再那么瘦, 比起当初在宗府时那副冰冷极端又疏离的样子, 更显得有了几分人气。 可见章郢将她养得极好, 没有让她受很多的委屈。 想必拥有了爱情的妹妹, 每天都过得很开心, 摆脱了所有的算计, 这才是她应该过的日子。 可她现在,又哭了。 他的妹妹哭得很厉害,这么多年来, 李昭允还是第一次看见她哭,宗府的时候她没哭, 被迫逃亡时她没哭, 无论怎样的处境,她都很少对着他哭。 上次哭,好像还是六年前, 她被他软禁在东宫里,哭着求他不要伤害齐王, 那时候她还喊他哥哥, 从来不叫他的大名,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听她唤哥哥,都用一种极为冷淡嘲讽的语气,除此之外,便是连名带姓地叫他“李昭允”。 李昭允本在谢家,这几日战事紧急,他多日未曾合眼。这是他和他那弟弟的最后一斗,李昭允不能输,非但不能输,他必须赢。 两败俱伤也不行。 正打算奔赴战场,谁知半路便看到章郢身边的宗临火急火燎地来了,求他去平西王府一趟。 宗临急不可耐,飞快道:“公主被皇帝下了药,方才病痛发作,伤了王妃,我们世子忤逆不得母亲,还请殿下亲自来一趟,只有殿下亲自来,才能救下公主的性命!” 李昭允大惊失色,没有丝毫犹豫,便令侍从调转方向,直奔王府而去。 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他没想到王妃的手臂会伤得那么重,那带血的钗子刺痛了他的眼睛,钗头磨得锋利,非一朝一夕可以磨出,若是刺杀可以用毒.药解释,那么又怎么解释这只锋利的钗子?她明显是准备已久,有所图谋。 没有谁能解释这只钗子,包括章郢,就算所有人都有心相护,一时也找不出理由。章郢再为她忤逆王妃,便是他不忠不孝,耽于美色,不忠不孝之人,又如何御下,如何服众? 李昭允说:“平西王妃,就当给孤一个面子,这到底是孤的妹妹,孤也早就知道她在世子身边,此事也有孤的一份责任。” 王妃没想到,事到如今,殿下居然还会袒护长宁,不由得惊怒道:“殿下!臣妇知道您顾念着骨肉亲情,可如此危险的女子,怎可留得?您不可意气用事,若是被她延误了大事,这么多人的心血不都付之东流?” 李昭允眸色清澈,淡淡回答道:“孤都明白,王妃不知个中内情,孤稍后自会解释,在此之前,可否让孤见见长宁?” 青钰被关入了密室,李昭允进去时感觉到了冷,而青钰就被绑在这里,蜷缩成一团,无声无息地哭。 李昭允叹息了一声,就听到她连名带姓地喊他。 他微微无奈,柔声道:“钰儿,你还是不肯叫我么?” 青钰抿起了唇,一声不吭。 明明知道了一切,明白当年的事情他也没有办法,可她还是叫不出这一声“哥哥”,仿佛要用力她全部的勇气。 不叫便不叫罢。 李昭允也不气,本就是他亏欠了她,他还有很长的时间来求她的原谅,也不急于这一时。 他抬手解开她眼睛上蒙着的黑布,看着她红彤彤的湿润双眸,又给她擦了擦眼角的泪,问她:“难受么?” 青钰鼻子也哭得红红,闻言点了一下头。 “既然难受,又何苦为难自己,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李昭允抬手理了理她鬓边凌乱的发,他的手指带着一丝丝的凉意,刺得青钰的思维又清明了一瞬。 她静静地望着自己的哥哥。 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他,想问他这些年是怎样坚持下来的,为什么不早点,不在六年前就告诉她他的所有为难,就因为她年纪小吗? 但是话要出口,又不想问了。 就像她现在一样罢…… 她爱自己的夫君,想要为他做一些事,她也不曾告诉他,她瞒着他伤害他的母亲,闹成了这般田地。从本质上,其实她和哥哥是一样的,都是同一种自私又愚蠢的人。 那种感觉,她今日才懂。 青钰垂下眼,忽然说道:“你放我回长安,从前你我恩怨,一笔勾销。” 李昭允无奈一笑,说:“钰儿,你是个聪明人,哥哥也不傻。” 她利用自己的病故意暴露,再做出这些事情,让王妃盛怒,让章郢也没有理由护她,她这么聪明,这一切足可见是她一步步算计好的。 再利用章郢对她的难以割舍,利用李昭允的歉疚,以及她公主的身份,让王妃杀不了她。 杀不了她,她再适当提出要求,他们自然是放她回朝廷。 这个时间,她回朝廷,恐怕是凶多吉少,可她若能回去,恐怕可以帮他们很多很多。 她在牺牲自己。 李昭允其实有些恼火,他们都这样爱护她,她却一点都不爱惜自己,又是有多愚蠢? 青钰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昭允忽然抿唇,猛地起身道:“孤知道你是如何打算的,李青钰,你别想得逞,孤宁可将你关一辈子。” 青钰也一下怒了,心底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又蓦地腾起,她咬牙道:“李昭允!” 李昭允俯视着她,眸中的温情一点点没去,挑衅道:“你算计好了一切,可没想到在孤这里功亏一篑吧?孤不会放你离开,明日孤就将你带回谢家,王妃既然不再接受你,你也不必和章郢也在一起了,从今以后,你便在谢家安度余生。” 说完,犹觉不够,他俯身与她对视,慢慢道:“谢家守备森严,孤会让舅舅派亲卫日夜看守着你,不会有人伤害你,你也别想着伤害别人。” “你!” 她怒极,死死地盯着他,“你休想!” “孤为什么休想?”李昭允微笑着,“这里的所有人,都是孤的部下。哦,对了,你还可以自杀,那孤关着你的同时,还得绑着你。” 青钰难以置信,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凶得仿佛可以杀人。 李昭允注视着她的眼睛,他知道他现在已经激怒了她。 他不着急,就这样静静地等着,神态漠然,仿佛不再将她是妹妹。 时间缓缓地流逝,密室安静地只有呼吸声。 青钰狠狠闭了闭眼。 她眸中的偏执和冷静疯狂地交替着,随着时间地流逝,眼底的冷静渐渐瓦解,逐渐被清晰可见的害怕所取代。 “哥哥……” 李昭允负手而立,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低唤。 他蓦地转身。 黑暗中,妹妹被绳索捆缚着蜷缩在角落里,只仰着头望着他,长发凌乱地散在肩头。 一双眸子哭得红红的,像小兔子,眼神柔软无助,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活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嗓音也有几分哭腔。 李昭允眼神微颤,旋即瞥开目光,不动声色地讥嘲道:“怎么?孤要这样对你,你才怕了?你就算是求,孤也不会再对你心软了。” 青钰咬唇道:“我不明白,这回是我主动选择,不需要你亲自动手,你还推辞做什么?” 她都不怪他了。 她都说了一笔勾销了。 李昭允猛地转身,压着怒意道:“李青钰,你从前说孤自私,可你才是最自私之人。”他深吸一口冷气,恼怒道:“你这样做,可曾想过别人愿不愿意接受?你满足了你自己,可孤和章郢,哪个又是需要牺牲至亲至爱之人才能成就大业的人?” 青钰睫毛颤了颤,咬唇不语。 她知道啊,章郢不会答应的,所以她才瞒着他。他不是也有事情瞒着她吗?他和她都是同一种人,只想自己抗下一切。 可这世上的事情哪有两全呢。 她低头看着地面,许久,才说:“你不知道高慎和我说了什么,可是啊,哥哥,我也没有办法。” “你知道吗?当年若不是为了保护我,章郢也不会冲入高平的侍卫之中,他也不会掉下悬崖。他虽然活下来了,可是一直都是他在保护我,我从未为他做过什么,你们都想着保护我,可是我也想守护你们啊。” “高慎说,清平候薛举,是朝廷埋下的内线。”她闭了闭眼,决定将一切全盘托出:“薛举离这里最远,他的兵马还未与你们会和罢?在你们原本的计划之中,薛举又要做什么?” 薛举手下的兵马有整整七万,不可轻举妄动,如若就这么和薛举翻脸,那么他们将艰难许多。 但若有她,就不一样了。 薛举既然和朝中暗中有联络,那么他一定不会伤害她,他的地盘就在她回长安的必经路上,她若能以长宁公主的身份,假借着朝廷的名义接近他,那么她就能为章郢和哥哥周旋出最好的结果。 若能解决了薛举,那么大局就能彻底稳住,攻入长安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是倘若失败,皇帝不会放过她的,青钰极为清楚,但是她觉得皇帝并不会杀了她,他也许还会继续利用她,懂得如何利用,这才当今皇帝,这才是李昭时。 李昭允没想到居然是薛举,面色几变,紧紧地皱起了眉,“你说的当真属实?” 青钰头疼欲裂,浑身难受,强忍着痛楚低声道:“高慎十分笃定我会重新投靠朝廷,他告诉我的不会有假,我若真的背叛你们,告诉我假的,只会让事情适得其反。” 李昭允蹲了下来,捏住她的下巴,让她微微松开咬住唇的牙齿,将帕子递给她,“若是难受,便咬这个,莫要伤了自己。” 青钰却不想和他说这些,她哀求地看着李昭允,一遍又一遍道:“哥哥,我求你,你放我离开。” “我不会出事的,这三年我已经成长了不少,我可以为你们做些什么。” “就算是为了我的毒。”她喃喃道:“打仗要打多久呢?薛举会让你们更困难,我难道一直这样忍着吗?就算是为了我的毒,你也让我离开好不好……我一定,会让李昭时给我解药。” 李昭允递着帕子的手僵在空中。 许久,他才叹了口气,抬头怜惜地摸了摸她柔软的发,说道:“我给你松绑,你乖一些。” 青钰茫然地望着他,李昭允慢慢走到她身后,给她解开背后的绳结,给她松绑。青钰手上勒痕泛青,下人捆绑的时候没有留情,李昭允眸色深了深,问道:“疼么?” 她摇头,扶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头仍旧晕得厉害。 李昭允将她揽到怀里,让她靠着他的力量,一步步往密室外走去。 密室之外,章郢笔直地跪在平西王妃的面前。 青钰站在门口,一时呆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猛地转头看着李昭允。 李昭允说:“你看他,孤认识元微多年,他骨子里其实是很骄傲的,从来不曾低头,你这一番作为,你觉得你是为了他,可你想过他又如何自处吗?” “他只能这样跪着,为了你。” 平西王妃看着章郢,恨铁不成钢:“长宁是什么人?她豢养男宠,杀人如麻,玩弄权术,这样一个女人,郢儿啊,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不好,你为什么要喜欢她?” “这天底下的女子随你去选!你不喜欢纤儿,往后还有别的女子,你想要什么样的都有!无论贫贱还是高贵,母亲都能成全你,可是唯独不能是她,她这样的女子,没有心的,她只会利用你。” “你难道还看不清吗?郢儿,你何必纠结在一个人身上?” 王妃望着自己的章郢,头一次发现自己完全不了解这个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儿子。 他从前不爱归家,无论什么事情,都很难动摇他一丝一毫,纤儿几天几夜不眠做出来的帕子,他可以弃之如敝履,本该是冷漠之人。可就是这样一个冷漠之人,如此怎么就为了一个政敌向她下跪? 章郢背脊挺直,低头道:“母亲,阿钰不是这样的人。” 他仰头望着王妃,决意将一切都说出来—— “我与阿钰相识于六年前,六年前,她落下悬崖,什么都不记得了,她跟在我身边,从长安一路到南乡县,一直都是她陪着我,用一颗真心待我,我一开始不太待见她,但是她无论我怎样对她,都坚信我是个好人。” “南乡县官官相护,蝗灾导致民不聊生,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都是阿钰一直陪着我。我少年意气,不知天高地厚,妄图以一己之力撼动高氏一族,肯追随我之人少之又少,也只有她选择永远陪着我。” “她曾经落于歹人之手,她不肯屈就,为了不牵连我,甚至拿刀割了自己的手腕,她手腕上的那道疤痕,便是证据。” “三年前,她以为我死了,独自回到长安,才会走上歪路,她做了那么多,不知道多少次险些死在别人刀下,只是想为我报仇。她与高铨周旋,在朝中树敌无数,成了皇帝最好的一把刀,因为只有如此,才有希望杀了高铨,为我报仇。” “她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是平西王世子,我也不知她是长宁公主。如今我和她终于相认,这么多年,如何不知道她的秉性?皇帝给她下了药,她只是想借着毒发激怒母亲,让母亲将她送回朝廷,她才可为我周旋。” 章郢眸子闪动,紧紧闭眼,忽然低头朝王妃磕了一头,“儿子求母亲,不要伤害她。阿钰是个好姑娘,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他起身,复又磕了一头,哑声道:“从前,我是没有保护好她,才让她不太敢相信别人,做出这一切,也一直瞒着我,因为她知道我不会让她冒险,才选择用如此方式逼我放手。” “可我不愿放手。”他闭上眼,唇瓣抿得死紧,低声下气到了极致,“我若放手,我怕我会永远失去她。” “求母亲成全。” 最后一磕,重重落下。 *** 角落里,青钰死死地捂着唇。 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望着章郢的眼睛已经模糊一片,她泣不成声,心痛得厉害,宛若被针扎狠狠扎过。 他说……他不能失去她…… 可她又怎么舍得离开他? 她忽然后悔了,看见他为了她跪在那儿,一切都好像变得不再重要。 初见时,章郢本是那样骄傲的一个少年郎,漫不经心,从不为任何事情动摇,更不会低头。 李昭允将帕子递给她,温声道:“钰儿,你相信我们。” “有孤和元微在,即便困难一点,又有何妨?” “若连最重要之人都保护不好,孤又何谈谋求这个天下?又有什么资格去夺长安那个位置呢?”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青钰忽然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她原本觉得一切都很顺理成章, 她会骗过所有的人, 王妃会将她送走, 她会恢复公主的身份, 重新为了心爱之人出去与旁人周旋, 无论生死如何, 那都是她自己的意愿, 她甘之如饴。 为他, 她甘之如饴。 可她从未想过这样的举动又会怎样伤害他, 更是从未想过……他会放下一切跪在自己,只是为了给她求情。 眼泪模糊了双眼,青钰浑身疼得立刻,可分不清更疼的究竟是心, 还是被毒.药侵蚀的身体。 她忽然扒开了李昭允的手。 李昭允微微一惊,“钰……”还没来得及叫住她, 她就这样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青钰扑到了章郢的怀中,她跑得太急,扑了他满怀, 手臂绕过他的腰肢,章郢没想到她会忽然出来,下意识接住了她。 颈上一暖, 继而便是一湿。 青钰将头放在他的颈间,闭上眼, 任由滚烫的眼泪将他的衣领打湿, 泣不成声。 “我错了, 我错了。”她抱着他,用力之大,恨不得将自己此刻难受尽数转换为抱住他的力量,她脸色惨白,喃喃道:“我错了,夫君,我不该骗你的……” 她不想看到他为了她这个样子,是她犯的错,她来承担。 章郢紧紧收拢手臂,眸子又惊又怒,“你出来做什么?” 他正在为她求情,这个时候她出来,只会让母亲对她的怒火更加压抑不住。 她不需要出来,这一切交给他就好了。 青钰忽然放开章郢,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到章郢身边,也和他一样跪了下来。 王妃皱眉道:“公主这是何意?” 青钰仰头望着王妃,一字一句道:“之前是我故意利用毒.药发作伤害王妃,是我之错,与章郢无关,我本想着,从此之后,我便可以离开这里,回到朝廷,我可以为我爱的人周旋,无须旁人的理解。” “是我错了,我跪在这里,是以青钰的身份,不是以长宁公主的身份。您是我夫君的母亲,在我眼里,亦是母亲一般,我伤您,于情于理都是我之错,你可用家法对付我,你可随意发泄,但我求您,不要让我离开他。” “我不离开他了,我可以不解毒,我可以为所作所为付出代价……我求您,成全我和章郢。” 青钰说完,和章郢一样,低下头,重重地磕了一头。 头和地面碰撞时沉沉一响,触目惊心。 王妃惊疑不定地望着她。 她抬起头来,还待第二磕,手臂便被章郢握住了。 章郢紧紧地握住青钰的手臂,不让她继续磕头,手背和额头上青筋爆出,眸子漆黑入眸,藏着隐忍的怒,“你不必如此!” 她是公主。 无论如何,即便是因为他放弃了公主的身份,她也不应该跪任何人。 青钰蓦地弯唇,冲他一笑,抬手慢慢将他的手拂开,嗓子轻柔:“我无碍。” 一人做事一人当。 无论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她自己的心安,还是为了哥哥。 她再也不闹了,再也擅作主张了。 其实她并不觉得很羞耻,也不觉得难过,相反,她看见还有这么多人在乎她,她真的感觉……特别高兴。 从前孤零零地活着,没有人关心她,也不会有人替她着想,哪怕她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需要对任何人卑躬屈膝,看着那些人畏惧她的神色,她也从来没有快乐过。 只有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孤独。 甚至看见其他的女子笑,她都会觉得刺眼,她只会安慰自己:那些女人都只能依附他人而存在,而她不一样,她手握权柄,不需要贪图那些小情小爱,也不需要旁人的关心。 可自我说服又如何,她终究……是羡慕的。 她现在,活成了自己羡慕的样子,这又有什么难过的呢?毒.药毒不了她的心,也夺不了她的命,更左右不了她的命运。 青钰双手撑地,又重重磕了一头。 再磕一头。 连磕三下,王妃先前的盛怒已是荡然无存,她皱眉看着青钰,想从这个心机深沉的女子身上,看到一丝一毫伪装的情绪。 可性子这样骄傲的人,会为了伪装卑躬屈膝吗? 青钰仰头望着王妃,美目里盈着泪,波光流转,恰似惑人的春光,却清澈干净地毫无杂质。 她用一种望着母亲的眼神,这般望着王妃。 这一回,她是真心实意的。 青钰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只能靠双手勉强支撑着,她磕头磕得十分用力,额头已微微泛青,也正是这样的头疼,才让她能保持最后的理智,将自己想说的话说完—— 她说:“我从前傻,什么都不懂,若不是我现在悬崖下被章郢救起,我或许早就死了。后来他将我保护得很好,无论世间如何黑暗,他只让我看到一片光明,可那时候,我傻,我还在不断地给他惹祸,甚至在最后,为了让我逃命,他选择拿性命和别人一搏。” 她说:“我多傻啊,回长安之后,被人利用,做了三年皇帝的棋子。你们觉得我坏,是应该的,率先与谢家翻脸的是我,亲手将哥哥送入宗府的也是我,我还杀了很多人,有毒.药发作时误杀的,也有为了达成目的不得不杀的,还有惹了我不高兴,杀了就杀了的。” “钰儿……”李昭允狠狠皱眉,快步上前蹲在她的面前,不让她再说了,“这不怪你。” 青钰不理他,继续自言自语:“我其实知道自己大概会是个什么下场,不是将来被皇帝当作棋子,随便寻个理由杀了,便是被削夺权利,嫁为人妇。”她自嘲地笑了一声,“其实我不在乎,也没人在乎我,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我有了在乎的人,我知道他也在乎我,我不想再伤害他了。”青钰对王妃说:“你要如何,我随你处置,只要你让我留在他的身边。” 王妃冷笑,慢慢重复道:“随我处置?” 青钰脸色苍白,额上冷汗不住地冒,含笑点头:“是的,随王妃处置,我……” 话未说完,便觉眼前一黑。 青钰再也坚持不住,整个人往前倒去,意识陷入沉沉黑暗之前,只听到几声惊慌呐喊—— “阿钰!” “钰儿!” **** 青钰的意识沉浮在一片黑暗之中。 浑身上下像是被车轱辘碾过一般,极为难受。 但是耳边传来温柔的低唤,来自她在乎的人,像是久旱逢寒霖,一切的绝望都瞬间迎来了焕然生机—— “阿钰,阿钰。” “钰儿,哥哥在这里。” 她活的时间不长,短短十九载,却经历了不少,好像过了沧海桑田,行到归处,仍旧是在最开始的地方。 伤口会痊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忽然坚信。 青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处布置素雅的房间内,周围药香蔓延,她极为熟悉这个味道,是宁神香。 头很重,却很清醒,她撑手缓缓坐起,听到一道沉静的女声响起—— “终于醒了?” 青钰闻声抬头,便看见王妃坐在不远处,一边喝茶一边看着她。 右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都是她扎出来的。 青钰眼神微黯,一低头,便看见自己双手被轻细的小链子束缚着,链子一直蔓延到床头,显然是害怕她毒.药发作,再次伤人。 她倒也不恼,只低声问道:“王妃想要如何处置我?” 没想到她醒来第一句是这个,平西王妃微微挑眉,重重搁下茶盏,沉声道:“你既然口口声声你爱郢儿,将来还要留在他身边,做我平西王府的人,那便要接受府中家法。” 青钰心底微颤,垂在一边的手下意识攥紧被褥,手心里冒了汗。 王妃眯了眯眼,“怕了?” 青钰松开手,摇头道:“我不怕,只是我如今毒性发作,时好时坏,恐怕遭受不住刑罚。王妃若能等些许时日,届时无论你怎么罚,我都没有怨言。” 王妃嘲讽道:“你遭受不住又怎样?我到底是有分寸,不会要了你的命,留一口气陪着我的郢儿,也算是成全了你。” 青钰淡淡地笑了,摇头道:“可是这样的话,他会心疼,会难过。” “……”没想到这是她给出的理由,王妃竟是一噎。 但也不得不承认。 可不是会心疼会难过吗?王妃也是生气得很,差点丢了性命的是她,这一对有情人偏偏在她跟前磕头哭求,活像是她有意棒打鸳鸯一般。便是她从儿子手中带走青钰,明明还没做什么,一个个的都好像她要生吞活剥的青钰一样。 王妃便是再不信这位公主,从她肯放下面子磕头的时候,也全然信了。 她身为王妃,这些年打交道的,都是有身份的命妇,或是士族里精心培养的姑娘,也自然懂得,越是身份高贵的,越是心气儿高,从小到大养尊处优的,半分委屈也受不得,即便不是公主,也没几个姑娘肯这位撇下面子,当众做到这个地步。 那一股消不下去的火,瞬间便消了大半。 她也不是没有年轻过,当年她一意孤行嫁给王爷,那时候,天下并不太平,她的心上人盘踞一方,被人骂成是乱臣贼子。即便是如此,她也还是嫁了,哪怕如今,那股不顾一切的热忱消却了,却也还是明白,当心有所属时,人就可以变得无比强大,无所畏惧。 那些所谓的道理,所谓的理智,都将变得不重要。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屋内烟香袅袅, 一室沉香。窗棂密不透风, 少许阳光穿透进来, 成为唯一刺破阴暗的光。 青钰坐在床头, 低头喝着宁神的药, 喝完便有些困乏了, 王妃缓和了脸色, 坐在她身边接过了碗, 最后问了一遍:“你当真是为了郢儿, 愿意放弃一切?” 青钰虚弱地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王妃受伤的手臂上,轻声道:“其实我放弃的那些,对我来说并不重要。” 只不过是在失去一切之后, 她依仗着权势而活。 王妃彻底缓和了脸色,将手中的空碗递给了侍女, 抬手抚了抚青钰苍白的脸,柔声道:“你从前经历了什么,殿下和郢儿, 方才都和我说清楚了,孩子,这些年来, 你也不容易。你真的若能放下一切,全心全意地待郢儿, 我也愿意将你当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青钰眸子微颤, 抬头怔怔地看着王妃。 王妃叹了口气, “你生得很像你的母亲,说来,我和你的母亲,也算是表姊妹,未出阁时也曾是闺中密友。” 青钰诧异道:“我的母亲?” 王妃说:“从前我还未出阁之时,只是谢家的表姑娘,你母亲先皇后却是长房嫡出,才貌双全,却半分架子也没。那时啊,不知有多少王公贵族求娶她,你母亲不喜权贵,转而就瞧上了当时还藉藉无名的先帝,气得我叔父罚她跪祠堂。她这样的身份,我高攀不上,我想要那样的机会都没有,我不明白她为何非要下嫁呢?” “后来她如愿下嫁,所有人才明白,她的聪慧远超旁人,能在茫茫人海之中看出谁非池中之物。她这样聪慧,后来的殿下果真也随了她的识大体,只是我到底没想到,她会这么心狠。”王妃收回了手,摇头道:“为了大局,甚至狠下心来舍弃自己的女儿,她病逝的前几日,老夫人入宫去瞧了她一眼,临终前她还在念着‘长宁’‘长宁’,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说了胡话。” 青钰低下头,无声攥紧了被褥。 她的记忆里,母亲永远都是高贵温柔的,对她甚为溺爱,从未苛刻地要求过她。其实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没有感情呢,只是在皇家谈亲情都太奢侈了。 王妃拍了拍她的手背,温声道:“从前的事,想也没用了,你先在这里好好休息。等你好起来,我再放郢儿进来见你。” 她起身要走,青钰连忙问道:“他……还好吧?” 王妃淡淡道:“他担心你,但前方战事紧急,近日他也脱不开身,你们两个,都给我好生消停一会儿。” 青钰又问:“哥哥呢?” 兄妹俩终于和解,王妃转头瞧了她一眼,也露出了一丝隐秘的笑,“殿下本是为了救你,半路上改道来的,如今已经匆忙离去。他让你莫要担心,等拿下长平关,自会回来看你。” 青钰松了一口气,也忍不住笑了。 真好啊。 *** 往后几日,青钰便一直在床上安心养病,毒.药发作的几日熬得着实艰难,王妃事先早有准备,没让她成功伤人。青钰好几次大汗淋漓地醒来,总是梦到自己身处长安,看到这周围布置,才彻底安下心来。 第五日,毒性已消得差不多了。青钰下地梳妆,给脸上扑满胭脂妆点气色,外头的阿绪不住地敲着门:“嫂嫂,嫂嫂,你的病好了吗?” 章绪前几日被迫在书房里跟着夫子潜心读书,才放出来不久,就听说了青钰生病的消息,在外头闹了好几回要见她,每次都没见着人。 青钰已恢复得差不多,闻声便抬头看着一边的侍女雪儿,雪儿想了想,扬声道:“放小公子进来罢。” 门口的侍卫打开门,一团刺目的鹅黄便冲了进来,一直扑到青钰的面前,喘着气道:“嫂嫂你没事儿吧?我可算见着你了。” 几日不见,章绪好像忽然之间长高了许久,也瘦了些许,如今摆脱了几分孩子气,笑的时候神采飞扬,眉目间仿佛流转着明媚春光,充满了年轻人的朝气。 青钰瞧着他,心情也好了许久,笑道:“我好了不少,你近日没有课业了吗?” 章绪瘪了瘪嘴,难过道:“我本来是没有了的,这几日想见嫂嫂,谁知道哥哥不见我,母亲也嫌我烦,觉得我是太闲了,又让夫子给我加了课业。” 青钰亲自起身给他倒了一杯茶,递给他,章绪接过茶顺了顺气,又说道:“这里头昏暗沉闷,嫂嫂要是养病的话,还是去外头晒晒太阳的好。” 青钰看破了他的小心思,笑道:“你就是想让我陪你玩儿,是不是?” 章绪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我前几日开始习武啦,昨日宗临指点了我几招,我想让嫂嫂看看……”他连忙补充道:“我现在用剑虽然不太熟练,可是也是有几分把握的,绝不会伤了嫂嫂!” 青钰心情大好,倒也应允了他。 侍女给她加上了厚重的狐裘,青钰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跨出阴暗的屋子,感觉到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章绪拿着剑在空旷的院子里摆好起手式,青钰站在一簇花枝边,拢袖静静地看着。 一阵风吹来,吹动少年的衣袂,章绪笑了一声,一招行云流水,剑身反射着刺目的阳光,逐渐成了幻影,少年矫健的英姿给这萧瑟秋日增添了一抹亮色,青钰拍手叫好:“阿绪的剑舞得极好!” 少年闻声,眸子越发明亮,手中剑舞得更快,衣袂迎风招展,高高束起的长发疯狂舞动。最后一招挽剑太急,手中的剑却忽然脱手,忽然朝青钰飞来,章绪面色微变,瞳孔急遽一缩,焦急地唤道:“嫂嫂闪开!” 话语刚落,一颗石子便忽然飞来,啪地打歪了飞向青钰的剑。 “世子爷!” 周围的下人纷纷行礼,章绪脸色惨白,确定青钰无恙之后,才转身看向章郢,嗫嚅着道:“哥哥。” 章郢负手而立,警告地看了这臭小子一眼,又转头看向花枝旁的青钰,眸子倏然温柔下来。 青钰听到周围人唤“世子”的那一刻,心跳便快了一拍。 多日不见,上回还是那般的情景,她还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他解释,很多的委屈想和他说。 垂在一边的手下意识攥住了衣摆,却迟迟没有抬头。 视野中逐渐出现一双黑底金丝的长靴。 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 猝不及防便掉入一潭深渊之中,他黑眸湛亮,深深地望着她,好像要望入她的心里。 “阿钰。”他忽然一弯唇,指腹往上一划,摩挲着她的脸颊,低声道:“多日不见,想不想我?” 如何不想? 她想他,每次坚持不住的时候,都知道他就在外面等着她。 青钰的双眸骤然湿润,忽然扑入他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把小脸埋入他的怀里。 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予她心安,给她无边的力量。 章郢轻拍她背,俯身在她耳边,一字一句,缓缓道:“一日不见,思之如狂。” 她的心颤了颤,忍不住忽然抬头,唇瓣擦着他的脸过去,他的眸子忽然变得幽暗无比,搂着她腰肢的手臂也紧了紧。 章绪在一边瞧着哥哥和嫂嫂,只觉得尴尬万分,忍不住说:“哥哥,这还是在外头呢,这么多人看着,你们……” 这一句话委实煞风景,青钰骤然红了耳根,抬手要推开章郢,腰间的力量却一重,章郢好像闹了脾气一般,非要把她死死地压在怀里,不让她离开分毫。 他抬头扫了章绪一眼,似笑非笑,“你倒是提醒了我。” 既然如此,那便回房再说。 章郢松开青钰,忽然弯腰,将青钰打横抱了起来,青钰头晕目眩,瘫软在他怀里,下意识搂紧了他,将头埋在他的颈边。 明明不是第一回,却羞涩如姑娘家一般。 章郢低笑,轻轻抚她长发,一路快步往自己的小院走去,一路上下人见了,纷纷行礼唤道:“世子,夫人。” 青钰纳闷得很,揪着他胸前衣裳问:“他们怎么都唤我夫人?” 章郢说:“你的身份已经公之于众,殿下和我爹已定好了婚事,日后你只能嫁入平西王府,不是夫人是什么?” 青钰没想到这么快,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章郢又问:“怎么?不想这么快就嫁给我?” 青钰迟疑道:“若这么快公之于众,那薛举那儿,我便……” 她居然还想着薛举的事,章郢脸色一沉,待到进了房,便将她往床上一丢,在她吃惊的目光下,大掌惩罚似地拍了一下她的屁股,青钰惊叫一声,捂着屁股往后缩,瞪他道:“你干什么!” 章郢居高临下,看着这个不长记性的丫头,冷道:“这些事,我和殿下自有办法,你再想着用自己对付薛举,我便先对付你,让你自顾不暇,你信是不信?” 青钰缩到了床角,睁大眼看着一步步欺近的男人,屁股还有些疼…… 方才章郢那一拍,一点儿也没收敛力道。 她不就随口一问嘛,凶什么凶。 她都这样了,哪还有牺牲自己的意思。 青钰退无可退,在他又抓住她之前,忽然偏头,飞快地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口,乖巧地讨好道:“我信。”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章郢的动作一顿, 怀里的小姑娘瞬间从他手里钻了出去。 脸颊上软软的触感, 让他有些晃神。 再次回神, 面前已空空如也。 青钰一躲开, 便敏捷地跳下床, 也来不及穿鞋, 便赤着脚往外跑。章郢回头一看, 气极反笑, 想也不想便抽出了墙上挂着的佩剑, 长剑叮地插入墙壁,刚好横在青钰的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青钰逃跑地动作一顿,继而腰间一紧, 整个人又被提溜了起来,耳边男人十分恼怒:“又不穿鞋?!” 青钰不甘心地踢蹬着双腿, 被他抱了回去,章郢扯过一边的薄纱,将她胡乱捆了起来, 直到她彻底老实地蜷缩成了一团,才捏着她的脸道:“病好得这么快?不需要穿鞋,还能上蹿下跳?” 青钰小声嘀咕了一声什么, 章郢没听清,蹙眉道:“你说什么?” 青钰闭上眼, 大声道:“我说你凶, 这么多日不曾见我, 刚见到便凶我,还打我,你还是我夫君吗?” 章郢被她气得都笑了,他忽然俯身,将她困在双臂之间,低声道:“我凶?” 青钰不知道他又要干什么,睁大眼望着他,眸子清澈剔透,无害地宛若小鹿一般。 章郢忽然坏笑了一声,“既然说我凶,那我便不客气了。” 说着,忽然俯身,青钰被他扣着后脑勺,被迫仰头,只感觉唇齿间被人侵入,空气瞬间被掠夺。 他的动作强势,没有平日的小心温柔,仿佛隐忍了多日,急于寻找一个宣泄口。 青钰被他用力地亲吻着,只感觉脑子发晕,背在身后的手蜷了蜷,身子一点点软了下来…… 胸口一凉,章郢不知何时,解开了她的衣带。 青钰睁大眼,“唔唔”地想要抗议,章郢忽然轻咬了一下她的唇,手指抚上滑腻的肌肤,轻轻抚弄两下,青钰身子一僵,眸光逐渐涣散,口边的抗拒俱化成了一声声低吟。 这人……怎么这么过分。 *** 后来几日,青钰几乎和章郢形影不离。 他也不再瞒着她了,即便是商议军事,也许她在一边旁听,因是知道世子爷身边的就是长宁公主,几位将军倒也知道她的手段,没有排斥。偶尔还忍不住看一眼世子身边乖乖坐着的公主,一个个都觉得奇怪……就这貌美如花、安静无害的姑娘,真的是他们听说的长宁公主吗? 真的是当年在长安那个喜怒无常的长宁公主? 众将思考良久,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果然还是他们的世子爷厉害,连这么凶悍的公主,都能调.教得乖乖听话。 瞧这乖得,全程就瞅着世子瞧,可见是喜欢得紧。 众人看着看着,也不知怎么的,就有点羡慕他们世子。本以为是个老铁树不开花,谁知道忽然间就定了亲,还是和这么难缠的公主,还这么恩爱……唉,他们什么时候也能这样? 青钰在一边也没闲着,她近来向王妃学怎样做女红,想亲自绣一对鸳鸯,虽然每次绣得都很丑,还经常扎到自己的手,但是她进步的速度也很快,每次章郢和人商议事情,她就一边听着,一边低头刺绣,时不时还给章郢看一看,章郢处理公务之余还要夸奖她一番,青钰愈发兴致勃勃。 不过半个月,青钰就将一对鸳鸯绣得惟妙惟肖,还特意做了个荷包,挂在章郢的腰间,非要他走到哪儿都带着。 一时间,章郢在军中巡查,将士们都能看到世子爷腰间的鸳鸯荷包,红色的鸳鸯配着粉色的穗子,和章郢一身玄黑格格不入。 众人都有点儿想笑。 后来,章郢面见李昭允时,本在一本正经地汇报战况,谁知说了一半,就听见李昭允冷不丁问道:“这是钰儿给你绣的?” 章郢顿了一下,说:“是。” 李昭允酸溜溜道:“孤这个做哥哥的竟是不知,她还会刺绣。” 众将大笑,原本严肃压抑的军帐,竟一时活跃了起来。 章郢沉默片刻,忽然问道:“殿下也要么?” 李昭允也沉默了,过了一会儿说:“孤不要粉的。” “……” 除此之外,战事进展得也十分顺利,短短几日,大军便连破数城,因他们提前知晓清平候薛举乃是内奸,多有防范,虽然免不了一战,但那一战由李昭允亲自率兵征讨,许下将来事成之后的好处,清平候原有一私生子,饱受白眼,无处施展抱负,被利益驱使之后,便趁机接近了薛举,割下薛举的头颅献给李昭允,开城投降。 薛举麾下兵马悉数投诚,李昭允手下兵马扩充至三十万,其中半数乃是精锐,所向披靡。 朝廷屡次向求和,俱被李昭允拒绝。 一月之后,平西王薨,世子章郢袭爵,为新一任平西王。 而李昭允已占据城池十五座,已夺下半壁江山,称帝自立,发布檄文,昭告天下。 无须解释先帝为何将他废黜,无须解释夺嫡之争的成败,本朝开国未满百年,先帝的江山亦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在百姓的眼里,谁能让他们安居乐业,谁便是好君王。 能让藩镇拥护,能让青州当地的百姓爱戴,可见李昭允是个不错的君王。 这便足够。 这一个月半里,青钰体内的毒又发作了一次。 这一回,章郢事先有准备,日夜守着她,寸步不离。章绪亲眼目睹嫂嫂痛苦不堪的样子,气得在院子里破口大骂,这事儿被下人们听到,很快就传到了民间,谢家将计就计,暗中推波助澜,煽动言论,很快此事便传遍天下。 百姓们都道:怪不得长宁公主之前如此暴戾,还对付自己的亲哥哥,原来是被南朝皇帝控制。三年前公主在南乡县杀贪官,如今又为了支持他们陛下,饱受折磨,可见公主是个好姑娘。 人言可畏,李昭允再顺势提出了第一个和谈,前提是让李昭时交出解药。 局势在此,李昭时下药在先,即便再如何不愿,也迫于朝臣压力,交出了最后的解药。控制了青钰整整三年的毒终于解开,痊愈的公主在章郢陪伴下第一次走上了大街,百姓夹道欢呼,赠送蔬果牛羊,过于热情,反倒令青钰率先不好意思起来。 若非章郢,她也不会有今天。 她觉得他就是她的太阳,照亮了她的一片天,将那些阴暗的、丑陋的东西驱赶开来,只给她留下温暖和宁静。 青钰渐渐地,笑的次数比平日多了,也更活泼了,好像变成了当初在南乡县,那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每天除了和阿绪一块儿到处玩闹,就是跟在夫君身后撒娇,虽然还没成婚,但王府中的下人已通通改口唤她“王妃”,就连昔日的平西王妃,如今的太妃,也让青钰直接叫她娘,不必等到成婚。 “娘……”青钰乖乖地喊了一声,面色虽没什么变化,耳根子却红得发烫,太妃笑着拉着她坐下,好生嘘寒问暖了一番—— “近日食欲怎样?晚上睡觉可安稳?” “食欲很好,晚上睡得也好。” “每日可有多吃一碗?” “……那倒不曾。” “近日可有长好了?你呀,太瘦了。” 青钰看了看比之前粗了一圈的手臂,说:“我胖了些许。” “你本就偏瘦,这才叫正常了,哪叫胖?你平日还要多补点,我让人给你熬的药,可有坚持喝?”太妃喋喋不休,又瞧了瞧青钰的肚子,叹了口气,显然是有些恨铁不成钢。 青钰:“……” 王妃这几日非要她喝补药,说她之前中毒,可能影响怀孕,每日都想着抱孙子,看青钰许久没动静之后,又将算盘打在了自己亲儿子身上,非逼着章郢归家之时喝那些补药,逼得堂堂平西王几日不回王府,后来若是想青钰了,便是大半夜翻墙回来,又在天亮之前匆匆离去。 不知情的太妃便开始念叨:这小子怎就这么不识相,若是从前不归家也罢,如今有了媳妇儿,也忍心将媳妇儿晾在一边,她怎就生了个如此薄情的儿子? “薄情汉”章郢无从解释,硬生生挨了这顿骂。 青钰哭笑不得。 其实她还挺想有个孩子的,三年前她便想给章郢生个孩子,如果有了孩子,无论是像他还是像她,她都会很喜欢。 章郢却不想她怀孕,理由说了很多遍,无外乎觉得她身子吃不消,还和她细说怀孕的几大坏处,将来带孩子又有多麻烦,青钰听着听着,便觉得变了味儿,终于忍不住质疑他道:“你当真是为了我好?” 章郢低头亲她侧脸,漫不经心,“自然是为了你。” 青钰冷笑,看透了他的小心思:“我看是你不想要孩子吧。” 怕孩子分了她的心才对。 第90章 第九十章 天下两分, 战事吃紧, 原本胶着的两国并没有因为双方的谈判而彻底停歇,昔日祥和的土地逐渐被鲜血染红,所有将士前赴后继,厮杀得红了眼, 甚至忘了这场战争始于何时,更不知又将终于何时。 旧朝百官战战兢兢,百姓亦是人心惶惶。 这对昔日同父异母的兄弟,本来在三年前分出了胜负, 却在三年之后, 重新动起兵戈,比起三年前,这一回则是不死不休的较量,是两个君王的较量, 也是先帝与昔日追随他的那些老臣们的较量。 隆冬转眼过去,冰雪消融,春风掠过广袤的大地,永嘉四年的春天, 新的一轮战事也将重新发起,而随着平西王世袭王位,公主也渐渐地出入军营, 随着王爷鼓励将士, 度过冬日的藩镇大军更加踌躇满志, 也比之前更为勇猛, 很快就攻破了数座城池。 旧朝腐败日久,几大士族敛财不少,官官相护,内里腐朽不堪,一击即溃。更何况,那些原本唾沫横飞地骂着废太子和平西王狼子野心的大臣们,看见局势不对,逐渐失了一开始的底气,狼子野心不敢骂了,甚至在暗搓搓地思量着退路。 他们望着龙椅之上面色铁青的那一位,甚至在想:这位在位不过是第四年,当年继位也是靠着几位老臣的扶持,更何况废太子乃是皇后嫡出,身份远比这一位尊贵。 届时大军真的打到了长安来,他们若是因为这二王争夺皇位的事情丢了命,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所以那些大臣们,有悄悄收拾铺盖带上全家老小逃跑的,也有装病躺在家里,就是不肯在朝堂上随大流骂李昭允的,还有悄悄投敌,渴望将功折罪的。 “一个逐渐丧失权威、没有人拥护的君王,死不过是早晚的问题。”青钰靠在章郢肩头,漫不经心地说着,低头咬了一口章郢削的苹果,章郢为了逗她开心,还特意把苹果削成奇形怪状的,今日是一只蝴蝶,明日便是一朵花儿,不让他做木匠,都是屈才了。 青钰一口咬掉蝴蝶的一半翅膀,凑上去亲了一口章郢的下唇,他顺着她的意低下头来,没曾想却让她亲到了他的鼻尖。二人同时一愣,随即青钰揪着章郢的衣裳,“咯咯”地笑。 对面的李昭允:“……” 帅帐之中,严肃之地,平日里他觉得元微也是个十分合格的将领,但是青钰只要过来找他,二人就没个正经。 关键是,这还是他的妹妹,他好不容易才哄好了的妹妹,妹妹凶不得,当着妹妹的面儿,凶妹夫也不成,李昭允虽是已经称帝,但三人独处的时候,他还是不像个权威的君王,只是在一边干看着这一幕的无关人士。 李昭允抬手揉了揉眉心,没话找话道:“朕猜他不会坚持到最后,过不了多少日,便会主动放弃。” 被臣子抛弃,莫过于一位君主的悲哀。 若是苦苦坚守,成了天下人的笑话,以他那位弟弟的性子,恐怕比杀了他还难受。 其实李昭时当初却是是赢了,彻彻底底地赢过了他,错就错在他底气不足,手腕不够铁血,身后还立着几位世家大山,囿于帝王制衡只术,玩弄权术,为了新帝的名声,为了不惹怒藩王和谢家,而对他下不了最后的杀手,转而将他流放出去。 才给了他休养生息的时间,以寻找最好的时机卷土重来。 李昭允并非暴戾之君,但在这一点上,他自认胜过了自己的弟弟。 他确实狠得下心,若是有利于大局,哪怕天下人群起而攻之,他都可以用最狠的手腕镇压,当年杀钰儿,便是其一。有些时候,制衡并不能解决问题,只能放任对方越来越肆无忌惮。若论做君王,李昭时可以做一个很好的守成之君,但是接替不了先帝打下来的天下。 先帝留下了一堆烂摊子,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收拾,矛盾终究还是彻底爆发。 青钰吃完了苹果,问道:“若他选择放弃,哥哥肯放他一命吗?” 李昭允不答,却反问道:“钰儿会吗?” 青钰眼神一暗,沉默许久,冷笑道:“他害我至此,我差一点就万劫不复,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李昭允垂目,淡淡道:“他害了你,亦害了这么多人,朕又岂会饶他?” 诚如李昭允所言,夏天到来之际,旧朝皇帝就选择了放弃,只是他放弃之前有一个条件,他希望李昭允能给他一点时间。李昭允答应了,大军停留在长安之外,将整个繁华的长安城包围得如同铁通一般,旧朝百官闭门在家,百姓无人上街,皇城宫门大开,冷冷清清。 李昭允终于重新踏上了这一片故土,他离开得太久了,如今仍有一种心生恍惚之感。 当年的太子殿下天生尊贵无双,被人前呼后拥着,出门便是华车白马,最后离开这座城时,他坐在用铁栅栏围成的马车里,一身布衣,被人肆意嘲讽侮辱。 那时的妹妹故意堵在城门口,一袭白衣,高高在上,挑起凌厉的眼角,朝他拍手笑道:“你瞧瞧你,像个丧家之犬一般。” “路途遥远,还请哥哥一路保重,可不要半路上死了才是。” “你若在这里对本宫磕几个头,本宫说不定会亲自帮你求求情 ,让你以后的日子好过那么一些。” “希望今日一别就是永别了,否则,下回可就没这么简单了,你是不会希望再看到本宫的。” 昔日之话,历历在目。李昭允猝然回头,便看见对自己恶言相向的妹妹,正牵着她夫君的手,见他看了过来,抬起唇角,回了一个真心实意的明媚笑容。 ——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李昭允也挽起唇,对青钰回了个安心的笑容,问皇宫前来的总管王公公道:“他在哪?” 那个他,自然是李昭时。 王公公低下头,“启禀陛下,陛……罪人,罪人正在太极殿等您。” 在这位归来的胜利者面前,他对李昭时的称呼,也很识相地改成了“罪人”,李昭允什么都没说,转身看向青钰:“元微留下,在此安顿百官,钰儿和朕一起进去罢。” 章郢松开和青钰交握的手,抬手行了一礼,沉声应了。青钰快步走向李昭允,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走吧。” 她很快就要看到那个人了。 那个一切痛苦的始作俑者,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青钰觉得她是恨李昭时,她不知道恨了他多久,即便是从前不知真相的时候,她一边依靠着这位同父异母的哥哥报仇,一边痛恨着他对自己尊严的践踏,她一边微笑着对她唯命是从,一边在心里深深地排斥这样的自己。后来知道了真相,她更是无时无刻不在恨他,想将他千刀万剐,才可泄她心头之恨。 可当她真正地看到那个龙椅上孤零零坐着的男人时,她忽然觉得,他也很悲哀。 李昭时全然没了她离开之前的意气风发,他此刻虽穿着一身玄金龙袍,衣衫却十分破旧,鬓边有几缕碎发落在颊边,下巴上也留着淡青色的胡渣,形销骨立,失魂落魄。 李昭时其实是个很俊秀的男子,先帝年轻时十分俊朗,先皇后也是个美人儿,他的后妃们也各有千秋,生下来的孩子,也都十分好看。 可他现在好像变了一个人一般,青钰眯了眯眼,差点没认出来这就是他。 李昭时看到这兄妹二人,缓缓地笑了,“你们来了。” 他站起身来,一步步走下台阶,朝他们走来。 青钰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出于这么多年的本能,她畏惧这个人,但看到李昭允就站在她前面,像是一座大山,青钰又骤然安心,原本捏起的拳头又缓缓松开,垂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彻底地冷静了下来。 李昭时在一步之远停下。 他先是看了看李昭允,淡淡道:“这么多年,你一点都没变。”又看向青钰,微笑道:“妹妹的毒应该已经解了罢?你看起来变了很多。” 青钰冷笑:“人都是会变的,我不傻,也不会一直都被你控制着。” “是吗?”李昭时负手淡淡道:“我步步算计,步步谨慎,对你,唯一做错的一点,便是之前做的不够干净,让章郢逃过一命,我不知他身份,以为只是个普通百姓,才让你有机会知道真相,否则你永远都会是我的棋子,逃不开我的掌控。” “你!”青钰气极,咬牙道:“没有那么多如果,事已至此,你就是输了。” “我输了?”李昭时笑了,轻飘飘地反问道:“那你赢了吗?妹妹,你差一点就被拽入深渊了。” 说完,他凝视着面色铁青的青钰,还微微俯身,继续挑衅道:“如果不是他们,你会用余生为我效命,即便是死,那也是我让你死,你才能死。” 她一直都是很好用的棋子,李昭时用她对付了很多人,但打从一开始,无论她怎样乖顺听话,他都没有打算让她有一个好的结果。 他很痛恨这个妹妹,从最开始他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时。 那时的李昭时不被人看得起,饱受冷落和不公平,母妃亦不是受宠的妃嫔,这么多年,他不知是在怎样的白眼下长大,只能远远地看着那个光芒万丈、备受宠爱的小公主。 她有一对爱她的父母,她不知道这个世上所有的污秽,她觉得这个世界合该是公平的,她的母亲是温柔的,哥哥是正直的。 可李昭时却看得到那些人丑陋的一面。 他看得到皇后如何惩罚那些后妃,他的母亲又是如何因为一些小错,被罚跪在宫门口整整三个时辰,他去求皇后网开一面,可皇后宫里的宫女却对他冷嘲热讽,连替他通报也不愿意。 他也看得到那个被人人称颂的皇太子,表面上如何维持着仁君的风度,实际上有是如何冷眼旁观着他在诸位兄弟之中备受排挤,他高高在上,从来吝于伸出援手。 李昭时恨透了他们。 终于有一日,他淋着暴雨在宫里的长道上奔跑,看见了自己的妹妹长宁公主。 她穿着漂亮的裙子,梳着精致的发髻,身后跟着许许多多的宫人,身边的宫女替她撑着伞,身后的宫人小心地提着她的裙摆,不让她沾染半分的污秽。 如此纤尘不染,干净得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听到她说话的声音,甜甜脆脆的,像是清脆的银铃,“那个人在淋雨,雪黛,你把我这儿多余的伞给他罢。”《 》 第 91 章【VIP】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不过是一句话。 李昭时便被那些宫人强行挡住了去路, 他们用一种施舍的姿态, 将伞递给他,让他免受暴雨的冲刷,李昭时举着伞,无措地站在原地, 隔着雨幕,他看着矮了一截的小公主,小公主根本不记得他,还笑着问他:“你是谁呀?我看你的衣裳, 应该不是宫人, 难道是侍卫?” 李昭时被她明媚的笑容刺痛,无措地垂下眼来,握着伞柄的手暴出青筋。 分明都是皇帝的子女,为什么差距这么大?她在这里以一个好心人的姿态, 若无其事地可怜他,可他的母妃,还在因为她的母亲而缠绵病榻,凭什么?凭什么她这样高高在上, 他就合该这样被人轻贱? 一股浓浓的嫉妒漫上心头。 李昭时没有说话,只是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看着她。 一边的宫人斥责道:“放肆!公主问你话呢,你还敢对公主不敬?”正要上前将他摁倒在地, 小姑娘却制止道:“不碍事的。” 漆黑的夜晚, 长宁公主看不清他的眼神, 以为他只是被吓着了, 又好奇地上前,安抚道:“你不要害怕,这把伞你拿着,小心着凉了,哎……”小公主惊呼一声,没想到他还没等她把话说完,就丢下伞跑了。 李昭时很痛恨她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她又知道什么?她什么都不知道,她被保护地太好了,也正是这份保护,让李昭时很像摧毁这样纯洁无瑕的小姑娘,想将她也拽入深渊,让她也变得和他一样不堪,他想让那些人都好好看着,他们费尽心机保护的小公主,是如何逐渐地不再单纯无瑕的。 后来,他终于有了机会。 那个失踪的小公主找到了,她回来时,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可惜满身伤痕,失魂落魄。 她对亲人彻底失望,开始痛恨自己的哥哥,李昭时不知有多少次,温柔地告诉她:“朕也是你的哥哥,朕不会像他那样对付你,朕会好好待你,只要你乖乖听话。” 他望着妹妹空洞的眼神,内心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 只要她乖乖听话,他可以给她权势和地位,也会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会让她手染鲜血,被千万人唾骂,让她万劫不复,没有丝毫回头的余地。 控制她的办法有很多种,但李昭时选择了给她喂下会让人逐渐变成疯子的药,他就是想看着她那么不堪的样子,不再冰清玉洁,不再温柔善良,当年喜欢她的人,都避她如蛇蝎,所有人都害怕她发狂杀人。他还在她最绝望的时候温柔地安慰她,让她把他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让她对他感恩戴德,事实上,他才是她应该恨的那个人。 这样的感觉无比畅快,当年的李昭时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那高高在上的小公主跌入尘埃。 等到以后,他还会给她随便找个理由问罪,然后剥夺她的权利,将她下嫁给任何一个人。可李昭时没有想到,她这一去,一切都变了。 他以为她去青州,会和谢家你死我活,这又是一出十分好看的戏,他只需要隔岸观火就好。可她却在那里遇到了她昔日的夫君,找到了自己的归宿,短短一年,又从那副不堪的样子,慢慢地变回了最初的温柔。 李昭时看着面前容光焕发的青钰,她梳着精致的发髻,面上未施粉黛,点缀得恰到好处,穿着她昔日不喜的华贵衣裙,粉黄夹杂,比春光更为明媚耀眼。 她那双漂亮的眼睛,正十分痛恨地盯着自己,“那些也都只是假设罢了,你输了,输的彻彻底底。与其说我,你还不如好好担心一下自己吧。” 李昭允微微侧身,将青钰挡在身后,冷声道:“你要见我,就是来故意气我妹妹的么?” 李昭时古怪一笑,“自然不是,我要见你,不过是想看看,你现在能有多得意。” 他简直是疯了,青钰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不求饶,不害怕,不痛哭流涕,也不殊死挣扎,还在说着这种会激怒他们的话,这样绝非明智,不过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 “你不知道吧?”李昭时犹觉不够,又蓦地靠近李昭允,和他对视着,挑衅道:“从小到大,我就恨死你了,你李昭允凭什么做太子?凭你母亲是皇后?你的母亲,明明都是皇后了,表面上温柔端庄,母仪天下,私底下却连一个小小的贵人都不放过!若不是因为她,我母妃又岂会早早离世?” 李昭时一字一句道:“论夺嫡,我赢了,你不过是个手下败将。” 他踉踉跄跄,猛地伸手要拽李昭允的衣领,李昭允冷然拂袖,李昭时被他推得往后一个踉跄,青钰看他神情逐渐失控,连忙伸手拽住李昭允的衣袖,朝他摇了摇头。 她低声道:“还是叫侍卫进来吧。” 她觉得没什么好说的了。 李昭时冷笑:“怎么?现在便要抓我了?” “李昭允,皇兄啊,要不是你背后的那些人,你合该被关一辈子!你就是个手下败将!我当初应该杀了你。” 李昭允负手而立,冷淡道:“你若是只想说这样的话,去了监牢,朕随你骂个够。” 李昭时笑:“你是要杀了我么?杀了你的兄弟,人人都会知道,你是个屠戮兄弟的皇帝,就像我一开始不敢直接杀你一样。” “朕与你不同。”李昭允看着他,眼神充满着怜悯和悲哀,“你还是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输。” “你既然如愿登基为帝,手握乾坤,藩镇备受先帝打压,并不能在一时之间掀起太大风浪,你若足够有手腕,便不会有如今的局面,我的成长壮大,皆因你的优柔寡断、玩弄权术而起。” 李昭允淡淡道:“李昭时,是你还远远不够,你学会了玩弄人心,讨好先帝,却没有学会如何做一位真正的帝王,合该败得这么惨,众叛亲离,朝中百官,无一人誓死追随。” “你胡说!”李昭时忽然暴怒,猛地转身走到龙座边,拔出了一边挂着的佩剑,青钰看他居然还敢拔剑,大惊失色,连忙唤人道:“快来人!给我拿下他!” 外头的侍卫听到声响,正飞快地朝里面赶来,李昭时忽然冲了过来,抬起了剑,李昭允面色微冷,侧身躲过了一劈,伸手将青钰护在身后,沉声道:“你先出去!” 话语刚落,青钰便看见眼底冷光一闪,想也不想便往李昭允跟前一扑,撞得他踉跄数步,险险避开了一刀。 青钰惊出了一声冷汗。 “别动!” “还不束手就擒!” 一群持刀侍卫很快涌了进来,将李昭时团团围住,打掉了他手中的长剑,将这位昔日的君王死死得摁在了地上。 李昭时狼狈不堪,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李昭允,还在不断地说着“我没输”,李昭允先低头查看了一番青钰,见她未曾受伤,这才稍稍放心,心跳得平缓了一些——若是妹妹又因为眼前这个人受伤,他非但无法对元微交代,更是不能原谅自己。 李昭允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他一步步上前,捡起了地上掉落的佩剑,蓦地指向李昭时,冷笑道:“成王败寇,多说无益,我与你不同,杀你,如今便如碾死一只蚂蚁。” 李昭时冷笑,“要杀现在便杀。” 李昭允青筋暴跳,不再与他多言,正要挥刀砍下,一边忽然响起了一道尖细的女声—— “不要!”一个人影忽然从一边扑了过来,撞开一个侍卫,猛地跪到了李昭允跟前,护着身后的男子,惊慌道:“不要伤害陛下!我求求你,不要伤害他!” 女子一身华贵的宫装,眼泪冲毁了精致的妆容,鬓发凌乱,狼狈不堪,却仍可看出是个美人。 青钰蓦地一蹙眉。 她认出这个人来了,这是玉昭仪,也是她府上昔日的舞姬。 说来,这位玉昭仪生得美,还是她为了讨好李昭时,亲自送入宫中的,后来玉昭仪得宠,也是她一直在帮她暗中周旋。 却不曾想,一个小小的棋子,此时此刻居然不要命地冲了出来。 那女子无论如何哭求,也不见李昭允半分要放过的意思,一转头也看见了青钰,她连忙膝行到青钰跟前,拉着她的裙摆道:“公主!公主!我是玉落啊,玉落求求公主,陛下无论如何,三年前也曾救了您的命,否则您就被太后杀了!求求您放过他好不好?” 她拽着青钰的裙摆,不住地哭,哭声教人不忍。 李昭时眼神惊怒地看着她:“你来做什么?!” 玉昭仪却没有理他,还在不住地哭着求青钰:“无论什么恩怨,玉落愿意代陛下一死,这些年……玉落为公主做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公主放过他吧……” 青钰垂眸看着玉昭仪。 不知过了多久,她蓦地一摇头,“此事绝非我一人的恩怨,也非我能定夺,玉落,你又何必为了他舍弃性命?” 玉昭仪跌坐在地,掩面哭道:“为何?因为这么多年,只有陛下一人肯对我好。” 青钰眸底微憾,竟没有想到是因为这个。 一时心底五味杂陈。 可……这又如何? 李昭时成了玉昭仪一个人的希望,却成了她的地狱。 她不能放过他。《 》 第92章 大结局 第92章 正文完 青钰走出宫殿时, 章郢刚刚命将士在长安周边驻扎完毕,又将城中肃清了一番, 文武百官大半选择投诚,少数乃是昔日对付过李昭允之人,有人痛改前非,有人畏罪潜逃反被捉拿, 总之一切顺利, 没有大碍。 章郢静立在宫门外, 正低头和一副将说话, 青钰提着裙摆悄悄靠近, 那副将率先看到她, 正要出声,青钰连忙抬起手指竖在唇边, 让他不要露出马脚。 然后一步步靠近了章郢,他始终不曾察觉。 青钰忽然抬手, 蒙住了章郢的眼睛,捏着嗓子道:“猜猜我是谁?” 话音刚落, 章郢笑着转身,一把将青钰拽入了怀里, 低头捏了捏她的鼻尖, 笑道:“我连我夫人都认不出么?” 青钰笑着将他抱住, 将小脸贴在他的胸口, 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不需要猜, 毕竟普天下之下敢这样蒙住他的眼睛, 也会这样做的人,也只有她了。章郢看她笑容有些惆怅,低声问道:“怎么了?” 青钰说:“废帝心有不甘,毫无悔改之意,甚至刺杀陛下,皇兄方才已将废帝押入大牢,只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玉昭仪对他死心塌地,宁可一同赴死。”青钰搂着章郢的手臂,整个人泄了力一般挂在他身上,闷闷道:“玉昭仪其实是个不错的姑娘,当年她在我府上,因为舞跳得好,人也伶俐,我才将她送入宫中,我以为她也只是为了活命,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结果。” 说到底,也是为情所困。 可惜落玉孤苦一生,最终进了宫,喜欢上了一个注定失败的君王。 一边的副将看他们二人你侬我侬,旁若无人,一时尴尬得不能自已,方才还未交代完的事情也不知还该不该说,正在踌躇间,便见王爷朝他抬了抬手,示意他先退下,那副将忙不迭告辞离去。 章郢搂着青钰,低头说:“世上没有谁生来便是坏人,大多生不由己,没有对错。” 青钰暗自感慨了许久,忽然抬头看了看章郢的脸,微光下,他的眉眼一如既往地俊逸,长眉如冰,黑眸漆黑如墨,精致而冷淡,望着她时,眼神中才透出些许的柔和,好像六年前的少年君延冲破了漫长的光阴,重新站在了她的面前,生动如昔。 她忽然踮起脚尖,飞快地掠过他的唇瓣,落下蜻蜓点水似的一吻。 章郢怔然,尚且未回过神来,面前的小姑娘瞬间脱离了他的怀抱,拉住了他的手腕,笑着说:“来,我带你看看我幼年长大的地方。” 宫道无人,凄清寂寥,两侧红绿高墙伫立,一望看不到尽头。 青钰拉着章郢的手,从宫门走入后宫,穿过花开正好的御花园,沿路俱是花香鸟语,霞光透过天边的云,落在春衫的柔软料子上。 一直来到先皇后的住所,青钰推开落了灰尘的朱红大门,只看到满园凄清寥落,空无一人。 唯有一树海棠灼灼开放,风姿秀美,满枝鲜红压着红砖绿瓦,树影婆娑,映着身后落了灰的窗棂。 青钰走上前去,摸了摸海棠的花枝,轻声道:“这里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人了,四年前我回到长安,对母亲心怀怨恨,更是不曾主动来过这里。” “但一切都没有变。” 她看到角落里还有昔日的小木马,那是她小的时候,舅舅为了逗她开心,亲自为她做的,还有铁链生了绣的秋千,她小时候会坐在秋千上,太子哥哥便在身后推着她,她和哥哥一起玩儿,母亲便会坐在一边含笑望着他们,时不时叫她过来,拿帕子给她搽搽汗,柔声道:“长宁,你一个女孩儿,平日里在母亲跟前这样玩闹,我不说你,在外人跟前,可不能玩得这般疯了。” 青钰眼前一晃,仿佛看到那个端庄优雅的妇人,正梳着庄重的发髻,坐在太师椅中,仔细地叮嘱自己的女儿。 她眉眼温柔,眸光流转间,仿佛盈着无限的宽容,无限的优雅,自有母仪天下的风度。 她最后一次和母亲说话,是在什么时候? 是她因为哥哥的事情,与母亲争吵,她说了很多伤人的话,说母亲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温柔的母亲,甚至怨恨她的冷漠,可十三岁的她无论怎样控诉,母亲都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说:“你还小,你还小,等你长大就明白了,长宁,这件事情与你无关,你不要打扰你哥哥。” 哄来哄去,只是这一句话,只因她年纪小,太过天真,很多的话根本说不出口。长大后的青钰能理解母亲的心境了,她当时还能说什么呢?难道将这世上的所有不堪都告诉她吗? 只可惜,母女之间的最后一面,竟是以争吵结束。 青钰恨了她这么多年,现在却是真心实意地想她,想再看看母亲的温柔容音,可惜斯人已逝,只能成为她的妄想。 至于其他的往事,不过是她童年时的朦胧回忆,浮光掠影一般,转瞬即逝,没有拼接成完整的回忆给她,她只能透过零碎的记忆,记得自己的童年是有多幸福。 幼年时,她有很多人无法企及的幸福,长大后,她又经历了许多人无法承受的苦难。 青钰忽然回神,又推开正殿的大门,捂着鼻子走进了满是灰尘的宫殿,里面的陈设一如往昔,又和青钰的记忆不一样了,比从前更为寥落,布置比从前更加简单,可见先皇后后来几年的日子过得并不是那么好。 她回忆道:“我在这里长大,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没想到已经破旧成了这个样子,改日我求哥哥下旨,再将这里重新修葺一番。” 她说着,走到偏殿,凭着旧事的记忆在床边蹲下,果真从里面掏出一个小木匣子,她没想到她小时候藏着的东西一直没有被人发现,青钰拿帕子擦了擦上面的灰尘,打开匣子,露出里面已经腐烂的糖葫芦,糖浆融化成了底部的红水,里面的果子也散发着气味。 章郢看得一皱眉,“这是?” 青钰说:“我幼时,偷偷求表哥从宫外给我带好吃的,表哥带了一串糖葫芦,谁知道被我娘亲撞破,我情急之下将糖葫芦藏到了床底,打算等以后没有人的时候再吃,后来放着放着,它就坏掉了,我舍不得丢,就一直放在了这里。” 她想起来,自己也觉得好笑:“我小时候的一个愿望,就是能出宫玩一玩,那时表哥与我亲近,老是被迫悄悄给我带东西,每次都被舅舅责骂,但他想讨我欢心,就算被揍了,也还是要进宫陪我玩儿。”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谢定琰和她的感情应当极好,可惜生疏了这么多年,加之之前的误会,一时半会,还是很难回到从前。 章郢可以想象,那时候的长宁公主是有多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可以让谢定琰这样的性子都费尽心思地讨她开心。 他遇到她的时候,她失去记忆,也是那样地讨人喜欢。 南乡旧宅的下人喜欢她,管家宠爱她,宗临也喜欢陪她玩,就连勾栏院里的姑娘,都能和她做朋友。 如今的青钰虽然已治愈了伤口,可章郢知道,她再也回不到从前了,现在的她,是彻底成长之后的她,和他一样,过了这么多年,都逐渐变得心志坚定,无坚不摧,也不会再有什么劫难可以分开他们。 章郢忽然低头,凑向她的唇瓣,还未得逞,青钰忽然笑着往边上躲,轻飘飘地瞪他一眼,“你要做什么?”这话明知故问,她的眸子晶亮,眼神得意,带着一丝丝狡黠,故意不让他逮到。 章郢笑道:“你躲得掉么?”他大步上前,伸手又要捞她,她却像一条滑溜的鱼,擦着他的手躲到了一边去。这就玩上了,章郢眸色微沉,倒也不急,一步步陪她在这小院子里玩捉迷藏。 两人绕了好几圈,最终章郢逮到了青钰,静静地将她搂在怀里,薄唇擦过她的耳畔,嗓音低沉:“嫁给我。” 青钰佯装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她还想再听他说一遍。 章郢这回却故意没配合了,他放开,像是想起了什么,淡淡道:“我忽然想起,在这里耽搁了许久,陛下若是要找我,恐怕一时找不到。”说着,他拂袖往外走去,青钰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咬了咬唇,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随着他穿越长长的宫道,一直出了后宫,才忍不住了,上前拽他衣袖,“你别去,大不了此事赖我,若是耽搁事情,我去找哥哥解释。” 章郢扯回自己的袖子,摇头道:“不可,君臣之礼不可废,如今时机敏感,陛下更是不可徇私。” 青钰拉他袖子,频频被他扯回去,实在不得法,整个人抱住了他的腰,不让他往前挪动分毫。 她说:“那我随你一起去。” “一起去做什么?你也有事禀报陛下?” 青钰闭上眼,暗暗咬牙,豁出去了:“我也有!” “你有何事?”章郢的眼底微微露出了一丝笑意,不动声色,循循诱导。 青钰踌躇了一下,将脸贴上他的后背,隔着薄薄的衣料,仿佛能感觉到他的温度一样,她的嗓音细弱蚊吟:“我要去和哥哥说……我要嫁给你……” 章郢终于转过了身来,低头凝视着她,面上带笑,嗓子一如既往地淡,“当真?” 她红着脸,忙不迭点头,“当真,越快越好,我要嫁给你。” 事到如今,也算破罐子破摔了。 她要重新嫁给他,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李青钰是章郢的妻子。 *** 青钰果真陪着章郢去见了李昭允。 刚入长安,诸事繁琐,百废待兴,李昭允拿到传国玉玺之后,便会见百官,穿上龙袍,彻底登上了皇位,随即不久,就听见消息来报,说废帝已在牢中自裁,李昭允命人以王侯之礼葬他,也算给了他最后的体面。 朝中百官彻底归心,有着从龙之功的功臣一一封赏,谁知在御书房忙完朝政,妹妹便牵着章郢的手,过来冲他嚷,非要他下旨赐婚,还说越早成婚越好,恨不得明日就出嫁。李昭允听得哭笑不得,屈指敲了一下青钰的脑门儿,佯怒道:“你一个姑娘家,当着心上人的面,就这般急不可耐么?” 青钰十分坦然,并不觉得有何不妥,“我和他五年前便有了夫妻之实,我早就不是姑娘了。” 李昭允:“……”他一时竟无言以对。 说到底,就是这对小夫妻憋得太久了,若是不成亲,青钰便要住在公主府里,而章郢要在长安城中的平西王府落脚,青钰自是不愿,李昭允依她下了旨,挑了最近的良辰吉日,将纳采问吉等步骤全都跳过了,堪称是办了一场建国以来最仓促的公主婚礼,朝中几位文臣都说荒谬,奈何一对新人毫不介意,气氛倒是十分喜庆。 青钰前一夜在公主府做了噩梦,她又梦到了从前的事情,置身于这华贵的囚笼,青钰几乎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她的青州之行只是一场美梦,梦醒的时候,她还是那个孤独的长宁公主。青钰夜里惊醒无数次,惊魂未定间,瞧见一边悬挂的大红嫁衣,这才彻底心安。 虽一夜未眠,翌日精神疲惫,但一身火红嫁衣的青钰仍旧惊艳了所有人的眼睛,她穿着厚重的衣裳,顶着沉重的头饰,一步一步走上花轿,敲敲打打声中,她才被迎入了王府。 太妃和皇帝高坐诸位,一对新人拜了高堂,章郢又开始被迫接受者后面一干将士的酒,好不容易瞧见这么多年不近女色的平西王成婚,众将都没有放过的意思,应付完一干将士,谢家子弟又一个个上前,为首的谢定琰举起酒杯,笑道:“希望王爷能善待长宁,若她受了半点委屈,我们谢家可不会放过。” 当年的恩怨早已解释清楚,谢家的长辈们对于此事,也只是叹息心疼居多,并无多少责怪的意思。毕竟事情都已经过去,已经造成的伤害都能弥补,谁又想抓着从前的事情不放呢? 章郢接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笑道:“莫说是你,怕是陛下第一个不放过。” 一边的李昭允本在静静旁观,不想让章郢喝得太醉,届时委屈了洞房里的钰儿,没想到被他拿来打趣,索性起身,也倒满了一整杯酒,不怀好意道:“既然如此,朕得先让元微长长记性。” 一杯杯酒饮下,章郢的脸色逐渐变差,到了后来,走路时整个人都有些晃了,李昭允这才不由分说地将章郢拽出了困局,让侍女喂他喝醒酒汤。 好在章郢酒量极好,催吐一番,再喝了汤之后,精神便恢复了许多,沐浴更衣,洗去一身酒气,这才带着一身花香走入洞房。 本以为青钰已等得不耐,谁知她早就躺在了床上,盖着盖头睡着了,火红的嫁衣拖曳在地上,看起来困倦至极。 章郢索性不叫醒她,揭开了她的盖头之后,仔细端详了一番佳人的美貌,又抬起手指慢慢解她衣衫上的扣子,褪去了繁复的嫁衣,一点一点去解她的中衣,直至最终露出了光滑莹白的肌肤,雪肩暴露在空气之中,青钰冻得瑟缩了一下,睁开眼来,便看见章郢逆着光的容颜。 她困意绵绵,眸色迷茫,怔然望了他半晌,拿手去摸他的脸,软声道:“夫君……这是我的夫君吗……” 章郢低头亲了亲她的唇,“是我。” 她迷糊道:“夫君怎的现在才来……” 章郢低低一笑,说:“受了一番威胁,让他们放心今后我会好好对你之后,才得以脱身。” 她茫然地点头,闭上眼又要接着睡,章郢捏着她的下巴,又把她唤醒,望着这一双清澈无辜的眸子,柔声诱哄道:“阿钰,今日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她想了想,这才反应过来,抬手搂住他的脖子,用力地啄了一下他的唇瓣,说道:“那我们洞房吧。” “好。” 过了一会儿。 “你脱我衣裳做什么?” “洞房不是要脱衣裳吗?” “……”她迟疑了一下,点头:“好像是。” 章郢哭笑不得,到底是他喝了酒,还是她?他捉开她乱动的手,低头一一吻了下去,她在他身下乱动起来,说道:“要不改天吧……” 他的态度不容退让:“不行,就今日。” 青钰显然有些失望,“好吧。” 他低笑,细密地吻着她的眉眼,柔声道:“乖,难道阿钰不愿意同我做那等事吗?” 青钰摇头,在他颈边蹭了蹭,“愿意,我喜欢夫君……” 他嗓子微哑:“夫君也喜欢阿钰。” 一室情浓,红烛燃尽,天光破晓。 他们相拥到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