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妈走后她收养了我》 第1章 漂亮的坏女人 “时漱雪同学,我们再跟你确认一次,你姨妈那边已经明确表示不适合继续监护,你生父……还是联系不上。按照规定,如果你没有其他亲属愿意接手,接下来只能先去福利院过渡——” 电话那头的女声带着程式化的耐心,却掩不住话里藏的催促。 时漱雪站在厕所隔间的角落,面无表情地打断她:“我不去。” “这不是你愿不愿意的问题。”对方的语气硬了些:“时漱雪,你现在是未成年人,而且你的家庭情况很特殊,所以你必须有个监护人,这是规定。” 时漱雪陷入片刻的安静。 上课铃响了,作为高考预备役,高二生的课间鲜少能留足规定的十分钟,隔间外同学说笑打闹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整个洗手间只剩下她一人。 “我不去。”她的声音放轻,但每个字都咬得清晰:“我有地方住。” “你所谓的‘有地方住’就是每天翘晚自习回十公里外的老房子照顾你外婆?你外婆的护工今天也打来电话,说你凌晨两点还在给老人喂药,早上五点又起来煮粥,这哪是高中生该干的事?小雪啊,这样你会……” 时漱雪捏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外婆患病多年,负责照顾她的护工是时羡鱼请的,钱也一直是时羡鱼在付。 时羡鱼死后,姨妈开始盘算着她生前留下的那点积蓄,以节省开支为由,自作主张减少了护工照顾外婆的时间。 昨晚起了风,外婆的房间窗户没关严,她听见动静时,老人正坐在床边发愣,手里攥着她的照片,嘴里却喃喃着她妈的名字。 她和时羡鱼生得极像,许多人评价她们母女两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抠出来的。自从老人得了阿尔茨海默症,眼神愈发浑浊,时常对着她喊时羡鱼的名字。 可时羡鱼自始至终只隔着钱与外婆的生活相连,一年到头难得露几次面。于是大多数时候,老人含混不清唤着的“时羡鱼”,都落在了她这个外孙身上。 时漱雪给老人按回床上,盖好被子,又烧了热水喂药,折腾到天快亮才趴在床边眯了会儿。早上护工来的时候,她正在厨房给外婆熬小米粥。 粥锅里飘着蒸汽,护工在门口叹了口气,说“小雪,你撑不住的”。 “我撑得住。”厕所隔间里,时漱雪盯着冷白的瓷砖说。 她靠到隔板上,感觉到后背传来的寒意,像要把骨头缝里的力气都吸走:“我家有房子,我可以照顾外婆。护工说她需要人盯着按时吃药,需要有人陪她说话。” 电话那头传来哗啦啦的翻页声,半晌,张阿姨的声音缓和下来:“你母亲时羡鱼女士生前留下过公证遗嘱,指定了一位叫池夜雨的女士做你的监护人。我们正在联系她,如果你没意见的话……” “池夜雨?”时漱雪对这个名字没有印象,但时羡鱼指定的人,哪能是什么正经人,多半是和她一起厮混的狐朋狗友。 脑子里构想出两个烟熏妆纹花臂的坏女人面对面吞云吐雾,三言两语敲定一个高中生去向的场面,时漱雪对这素未谋面的家伙全然不抱半点好感。 “既然如此,你们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找她做我的监护人?”时漱雪声线冷淡:“八成是她不符合你们的标准吧?你们评定她不适合做我的监护人,而现在却只能——” 话音未落,背后的门板陡然被敲响,力道不轻不重,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时漱雪?你在里面吗?上课时间在厕所里干什么呢?” 时漱雪挂断电话,果断将手机塞进校服袖口,坦荡无畏地拉开隔间门,对上班主任那张阴沉的脸。 “我上厕所。”她回答道。 班主任问:“上厕所?上厕所你聊得那么起劲?刚刚和鬼聊天呢?” 时漱雪眨眨眼睛,认真解释道:“老师,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孩都很害怕孤独,如果在学校交不到好朋友的话,就会虚构出一个幻想朋友,虽然我看上去是那种独来独往的类型,其实我也是不喜欢寂寞的。” 她的容貌长得极具欺骗性,脸庞雪白,五官精致,仿若圣诞橱窗里摆放的洋娃娃,齐齐的刘海下露出一双纯粹无害的黑色眼瞳。 讨人喜欢的优等生在校园生态链里永远占据着食物链顶端,他们往往会被老师给予更大程度的包容,拥有与众不同的特权。 时漱雪不认为班主任会揪着她的这点小错不放。她平静地直视着老师的双眼,点了下头:“我回去上课了。” 擦身走过,时漱雪暗自松了口气,旋即,一阵来自后方的拉力带着她整个人仰倒了一瞬。 她愕然稳住身形,扭头看向方才拉拽她后衣领的班主任。 “等等,时漱雪,”她伸出手,“交出来。” 秋季校服长长的袖子里,手机贴着温热的皮肤,微弱地震动着。 时漱雪的眸子略微睁大,无声中和年长的女人对峙了数秒,认命地交出手机。 “跟我去办公室。” 违禁物品被收走,时漱雪跟着她走出洗手间。 正值上课时间,走廊空旷,天光斜斜切过尽头的窗棂,在水磨石地面投下细长的光斑,冷而透亮。 班长站在几步外的窗边,左手规规矩矩地背在身后,右手举着单词本,见她出来了,视线从最后一行单词上移到她的脸上。 她弯起眼睛,朝时漱雪笑了下。 刹那间,时漱雪明白了什么。 “这儿没你什么事了,怎么还不回教室?”班主任问。 班长的目光仍然挂在时漱雪转过去的侧脸上,顺手合上单词本:“这就回去了,马上要考试了,不能耽误学习。” “你时间抓得太紧了,倒也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上次月考我记得你考挺不错的。”班主任的语气里带着赞许,意有所指:“把心思放正道上,保持住。” 时漱雪漫无目的地望着窗外,今天的值日生忘了关窗,深秋的风溜进来时带着草木的涩味,远处的操场上传来模糊的广播声,被风揉碎了飘过来,也许是某个班级在上体育课。 云絮在天上慢慢游,游过教学楼的尖顶时,竟也染了几分银杏叶的黄。 真好啊…… 出神间,另外两人已经结束了交谈。班长经过她身边时,忽然 “呀” 了一声,单词本 “啪嗒” 掉在地上,正好落在时漱雪脚边。 “不好意思。” 班长弯腰去捡,发梢扫过肩头的瞬间,用气音说了句:“老师刚才问我,有没有看到谁带手机。” W中是寄宿制学校,对学生各方面的管理上颇为严格,手机之类的电子产品皆是违禁品,被查住了就是一周的回家反省。 时漱雪为了方便和护工交流,一直偷偷带着手机,但从来没在人前使用过,能够找到这么恰好的时机举报她,班长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 她用一如既往的淡然声线说出惊讶的话:“你挺关注我的。” 班长的本子表皮光滑,一个没抓稳又掉回地上。 时漱雪绕过她,径直往办公室走。 …………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班主任在办公桌后坐下,眼神落在她身上。 那其中有失望,有不解,或许还有点担忧——曾经的年级第一,最近两周的考勤表上画满了红圈,早读迟到,晚自习早退,今早甚至被值周学生撞见在翻墙。 时漱雪说:“因为我带手机。” 班主任长叹一口气,拉开抽屉翻找起来。她立在桌子边,静静等待老师给她批假。 班长帮她打开了全新的思路,她先前从未想过用这样的方式获取假期,事到如今,她发自内心地感谢班长赐给她的一周小长假。 班主任推过来一张打印纸,不是惩戒单,是段监控录像的截图:凌晨五点半,一个穿着校服的身影从学校后墙跳下来,手里拎着菜市场的塑料袋。 时漱雪的视线在截图上顿了顿。外婆昨天闹着要找时羡鱼,她赶回家,给老人装闺女,晨起做了早餐,装在保温桶里让护工中午热给她吃,还顺带在菜市场买了葱。再赶回学校时,早读刚好开始。 班主任说:“解释。” “菜市场葱便宜。” 她阐述道。 “没问你这个!” 班主任皱起眉,笔帽砸了砸桌面:“你的寄宿申请还没撤销,学校规定住校生必须遵守作息时间。你为什么会凌晨出现在校外的菜市场?” 时漱雪没说话。 “还有这个。” 班主任又递过来一张纸,是她的作业情况统计表,最近一周的数学卷子上,红叉比以前多了数倍:“你状态不对,时漱雪。再这样,我就该叫你家长过来了。” 她叫不过来的,时漱雪想,要真能把时羡鱼叫过来倒也算是一种本事。 班主任看到她这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就来气,多好的苗子,最近怎么就叛逆成这样了? “回家反省一周,手机我先没收了,要领手机就叫你家长过来。” 离开办公室时,刚好赶上放学时间,周五没有晚自习,时漱雪去教室取了趟书包,边走边思索要回手机的办法。 走廊东侧的梧桐树影正一寸寸往南挪,叶片间漏下的阳光被筛成细碎的金粉,落在斑驳的墙面上。 居委会阿姨的话和班主任的话萦绕在她的耳畔,家长、监护人……监护人,她得有个监护人。 去哪找个监护人呢? W中的占地面积很大,走到校门口时,暮色漫了上来,天空染上沉闷的灰蓝色。 接送学生的家长和车辆挤成一个包围圈,喇叭声、说笑声混在一起,形成一股喧闹的洪流。 时漱雪埋着头,从人群的缝隙里穿过去,她讨厌吵闹的环境,这让她想起来那个玩乐队的母亲。 终于挤出了人潮中心,时漱雪抬起头,猛地顿住了脚步。 她看见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件黑色长风衣,牛仔裤收进长筒靴里,勾勒出一截笔直的小腿,高挑的身影半倚在一辆黑色的越野车旁,车身擦得锃亮。 直觉告诉时漱雪,那个人在等她。 女人原本正低头玩着手机,手指上戴着好几个金属戒指,敲在屏幕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后,敏锐地感受到她的视线,一双上挑的冷眸睨了过来。 时漱雪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有一头深蓝色的头发,发梢凌乱肆意地贴在颈侧,抬头时发梢扫过耳骨上那排银色耳钉,眉眼骨相俱佳,气质又酷又漂亮。 女人似乎是挑了挑眉,收起手机,朝她走了过来。她的步履轻盈,双腿修长,走起路来很有范。 真是冲她来的。 时漱雪有了往回跑的冲动,大脑之中想到了唯一一种可能性。 对方在她的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看向她,目光从她的乖巧妹妹头扫到她套着卫衣的校服,最后落在她背着的书包上,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时漱雪?” 她开口,声调偏低:“嚯,比我想的大好多。” “我以为你就这么点儿呢。”她比了比自己膝盖的位置,时漱雪感到荒诞不经。 她以为自己在幼儿园门口等人? 女人的眼底映衬出浓浓的兴趣,弯腰凑近她的脸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 她肯定道:“虽然没我想的那么弱小无助,但你就是时漱雪吧,长得和你妈妈太像了——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 她的语气像是在马路边开面包车拐卖小孩的人贩子,又像是招摇过街的江湖骗子,时漱雪本能地对这类群体敬而远之。 她比这人矮了半头,冷着脸和可疑分子拉开距离。 等不到时漱雪的回答,于是池夜雨活泼地自顾自答道:“我是来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的!恭喜你,从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监护人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漂亮的坏女人 第2章 预定好的养母 她在说什么? 时漱雪的脑内一片空白。 她今年15岁,高二在读,自认为已经算是半个成年人的年纪,被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说成了什么智障小孩。 这人脑子有病吧?? “走吧,上车。”池夜雨直起身,朝越野车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对时漱雪的冷淡态度并不在意。 “我外婆还在等我回去喂药。”时漱雪无动于衷,仅仅是直视着她的面孔。她必须微微仰着脸才能看清对方的眼睛,那双眼睛是浅褐色的,瞳孔里映着傍晚的天光,似是揉碎的玻璃糖纸。 恰逢其时,路灯亮了。 池夜雨的浅瞳眯了一下,仿佛含着笑意,再度弯腰,凑得比上次还近了些。 这个人完全不顾社交距离,鼻尖险些碰上她的额头,时漱雪能看清她眼尾的那颗小痣,像滴没擦干净的墨。 “提醒我了。” 池夜雨开口:“我上午去了你家一趟,请了24小时住家护工,专门负责外婆的饮食起居和护理。还联系了位神经内科的医生,她给出了一套治疗方案,如果你同意的话,我们可以尝试一下。” 时漱雪的呼吸顿了顿。她没想到池夜雨会做功课,而且还会专门询问她的意见。 “你很有钱吗?”她问。 池夜雨揉了揉她的黑发:“当然。我请来的医生是最好的,这方面你尽管放心。” 时漱雪任由她蹂躏自己的发型,执着地继续问道:“那会花很多钱吧?你为什么帮我?” 时羡鱼显然不富裕,连带着她和外婆的生活也过得紧紧巴巴的,就连时羡鱼死后留下的遗产,也不过是仅能维持短期生计的一笔微薄的数额。 所以她不知道时羡鱼为什么会认识这么有钱的朋友。 而且看年龄,和时羡鱼比起来,这个女人年轻过头了。十**岁?不对,应该有二十岁了吧?肯定没有超过二十五岁。 难怪她此前不被居委会认可。哪怕有时羡鱼的指定,这种看上去刚刚脱离少女时期的女人也不具备一点承担监护职责的资质。 可是她很有钱,愿意为她和外婆花钱,而原本她被送去的姨妈一家人都在想方设法地从她手里捞时羡鱼的遗产,对她和外婆会怎么样完全无所谓。 “为什么帮你?啊……我想想,大概是——”顾虑到青春期小屁孩的自尊心,池夜雨难得多思索了一会儿:“你成绩怎么样?” “一般。”时漱雪说。 池夜雨以为她这个“一般”是排名中游的意思,夸张地鼓励道:“那很不错了!你们学校是重点高中吧?我觉得你有冲刺顶尖高校的潜力,十分值得我的资助!作为商人,我怎么会放弃这么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时漱雪面色如常,没有拆她的台。虽然她刚刚还把这里当幼儿园门口。 “谢谢,我会不辜负您的。”时漱雪说。 池夜雨注意到她改口称“您”了,不安分的眉头又扬了起来:“那你以后可得好好报答我了。” 她转身朝越野车走去,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车。 暮色彻底沉了下来,次第亮起的路灯投下昏黄的光,落在外貌出挑的女人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 时漱雪抿紧了嘴唇,跟着她上车。 副驾驶的车门被拉开,里面很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中控台上放着个小小的金鱼摆件。 池夜雨顺着她的目光停留之处看去,笑了笑:“喜欢吗?喜欢送你。” “不用了。”时漱雪弯腰坐进了车里。皮革座椅带着点凉意,却意外地舒服。 池夜雨绕到驾驶座那边,拉开车门坐进来,发动引擎的瞬间,车载音响里乍然流出一段鼓点,节奏极快,似是要冲破什么。 时漱雪的耳朵不受控制地抖动了下。 池夜雨随手按掉了音响,偏头对她弯眸:“出发啦。” 越野车平稳地汇入车流,窗外的街景慢慢向后退去。公交站牌前,贴满广告的班车出现在路尽头,闪烁的车灯像两颗疲惫的星星。 车内的空间过于安静,池夜雨出乎意料地维持了好几分钟的沉默,直到拐过一个交叉路口,汽车被一个红灯截住,她停下车,指节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下意识地,时漱雪脊背挺直了些。 果然,她启齿说话了:“你是我见过最奇怪的小孩了,不问我要带你去哪,不问我叫什么,也不问我和你妈妈是什么关系。难道你妈妈跟你提过我?绝对没有吧。” 时漱雪问:“你见过很多小孩?” 池夜雨也是她见过的最怪的大人。 “那倒也没有。”池夜雨道:“你倒是问我点东西,随便问什么,你难道不好奇吗?不想揭开我神秘的面纱吗?” 她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不神秘了。时漱雪配合地捡了个比较在意的问题,询问道:“您和时羡鱼是什么关系?” “这就说来话长了,我要从头跟你讲。”池夜雨一下子被打开了话闸子:“我叫池夜雨,主业是乐队的架子鼓手,副业是某个不太重要的风投公司的总裁,在叛逆时期翘课去听你妈妈的live,被她们乐队的风格所震撼,之后成为了她们乐队的替补小跟班。” “其实我本来是想成为吉他手的,因为当时你妈妈的吉他拨片甩飞到了我脑门上,我觉得这就是冥冥之中的缘分。但她说她们乐队的鼓手准备跑路去考公务员了,于是我就被培养成了替补鼓手。” 红灯结束,池夜雨发动汽车,语速飞起。 “我说真的,时羡鱼那时候弹得超烂,还非说自己那是活着的声音,你也听过她演出吧?是不是也这么觉得?” 时漱雪看着兴致勃勃分享故事的池夜雨,怀疑她是年少无知时被时羡鱼给骗了。 “挺吵的。”她回答道。 实则她没有去看过时羡鱼的演出,对她的演奏仅存的印象就是某次喝得酩酊大醉的时羡鱼跑回家里来抽风,扯着嗓门唱出刺耳的噪音,硬生生把老太太混沌的脑子给震清醒了。 “是吧是吧,我也觉得。她真是最烂的老师,明明自己跟别人灌输了一堆大道理,后来说不干就不干了,抛下乐队——” 池夜雨像是忽想起来她买了两杯奶茶在车上:“对了,我给你带了奶茶,草莓大福和抹茶板栗,在你左手边,你选一杯。” 她有意转移了话题,时漱雪没再追问,垂眸瞧向奶茶袋子,打开看了眼,都是温热的,全糖。 “在你车上吃东西?” “我批准了。”池夜雨说。 时漱雪没喝,拿了一会儿又放回原位。 池夜雨以为她不好意思:“不用那么拘谨,我的车有人定期打扫。” “我不太能喝甜的。”时漱雪摇了摇头。 池夜雨瞪大了眼睛:“怎么会有小孩不喜欢甜食???” “是真的不喜欢,会头晕。”时漱雪一本正经地说:“而且我不是小孩了。” 池夜雨难以置信,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小孩不爱吃甜食,不爱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从始至终端着一张冷淡的面瘫脸跟她老气横秋地讲话。 时羡鱼是怎么养大她的? 放学的时间点正好赶上晚高峰,开进城市最拥挤的路段,车子被堵得水泄不通。 第三个连续红灯,时漱雪坐得板正,丝毫不急躁地凝望着窗外,不吭声也不玩手机。 池夜雨侧目瞥向她,后者无声对上她的视线,纯黑的瞳孔毫无波澜。 “无聊了?打会儿游戏?” 说着,她作势要把手机丢给时漱雪。 时漱雪仍然摇头:“不用了。” 很好。池夜雨想,她还是个不爱玩游戏的小孩。 “你上高一?”她找话题道。 “高二,我快16岁了。”时漱雪答。 那就是快过生日了。池夜雨饶有兴味地说:“我印象里你还是个小萝卜头呢,没想到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你以前见过我?” “当然,第一次见大概是在你五六岁的时候。”池夜雨的手机来了电话,她随意掠过屏幕,开了静音,倒扣在一旁,接着跟时漱雪讲话。 “有天她带着你一起来了演出后台,我看见你,特别惊讶时羡鱼能生出这么一条鲜活的生命来,会哭会闹,被音乐吵到了还会堵住耳朵往外跑。你小时候可比现在可爱多了。” 她口中的时漱雪像个通人性的小动物。 时漱雪欠奉情绪:“那你多大?” “我?我那时候就和你现在差不多大。”池夜雨道。 时漱雪推测出了她如今的年龄——24岁上下,作为一个高中生的监护人,还真是年轻得过分。 她说自己的主业是鼓手,副业是总裁,但比起这个不太常见的主业,副业显然更值得关注一些。 不难猜测,池夜雨平时很忙,忙着搞乐队忙着上班,但却依然答应了时羡鱼的请求,过来捡个没什么用处的小拖油瓶。 “你为什么答应了她?”时漱雪问。 池夜雨反问:“你为什么觉得是她嘱托的我,而不是我主动提出的帮助她?” “因为时羡鱼就是那种人。她会无所顾虑地提出任性的要求,就算你拒绝了她,她也不会有多遗憾。而你和我根本不熟,你只在十年前见过我吧?” 对她来说,“时羡鱼的女儿”这个身份要比“时漱雪”本身更加重要。 时漱雪的目光落在中控那尾小金鱼摆件上,它尾巴上的塑料片被路灯照得闪了闪。 “真不可爱。”池夜雨扁扁嘴。 手机又震了两下,她这次连看都没看,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出和刚才车载音响里相似的节奏。 直到抵达目的地,车停下来,她才回答时漱雪:“我觉得和小孩玩蛮有趣的……而且我们好多年前就这样约定了。” 时漱雪自动忽略前半句话,点点头,拉开车门下了车。 池夜雨掠向她的第一眼,眸底不含惊讶,不带同情,只有一种理所当然的审视,仿佛她不是来接一个刚失去母亲的孩子,而是来验收一件早就预定好的东西。 第3章 疯狂的向日葵 成年人的世界像缠绕的耳机线,总藏着扯不清的褶皱,时漱雪没兴趣伸手去捋。她只需要被动地接受这一切,无论是被送到姨妈家,还是跟着这个拽了吧唧的女人回到自己家。 鞋跟碾过青石板路,夜色把巷子里的老槐树泡得发涨,枝叶在斑驳的砖墙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旧城区的夜晚过于漆黑压抑,这段回家的必经之路缺了几盏灯,他人家中的星点灯光更是晕在远处。 时漱雪走得次数多,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里去,自觉走在前边带路。池夜雨跟在她身后,给她打起手电,没对这糟糕的环境发表意见。 她也顾不上说话,单手抓着杯奶茶吸溜得起劲,袋子挂在手腕上,里边装着的另一杯空空荡荡。 外婆患病的第一年,时漱雪独自走这条路时还会害怕,这条路太狭长了,仰头望去仅能窥见一条窄窄的深黑天空,如同重刑犯人的梦。 野猫从脚边溜过,远处的狗叫声被她幻想成深山老林中的狼叫,每走过一道拐角她便会打起十二万分警惕,以免被不法分子突袭,装进麻袋打包带走。 小学生的想象力就是如此丰富,好在后来走多了,她摸清了哪个巷口会有晚归的环卫工推着吱呀作响的垃圾车经过,哪里的矮墙上总趴着一只眯眼打盹的流浪猫,连坏掉的路灯隔多久会再闪烁一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时漱雪正思索着今晚这个女人会不会在她家留宿,她又该收拾出哪一间客房,家里有没有新的被褥,肩膀忽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 她回头,迎面的是一张被手电自上而下映照得惨白的人脸。 “哇!”池夜雨发出恐怖的声响。 时漱雪表情空白地望着她。 维持着吓人的姿势,池夜雨似是被嘴里的珍珠噎了一下,喉咙里冒出来的咕噜咕噜的声音更加迫真。 “这是在做什么?”时漱雪的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 池夜雨咽下珍珠,“咦”了一声,调转手电,光束终于正常落在时漱雪的脚边。她看清对方毫无波澜的表情,震惊道:“你都不害怕的吗?我练了好久这个表情呢。” “请您喝奶茶的时候不要说话。” “喝完了。”池夜雨笑道,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 时漱雪对她几分钟喝掉两杯全糖奶茶的行为不作评价,淡定地继续往前走。 池夜雨的那张脸太漂亮了,以至于失去了扮鬼唬人的资质。不过拥有那样一副好相貌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惹人生厌。 她方才故意咧开嘴露出虎牙,想装出几分凶狠,可那双眼尾微微上挑的猫眸,反而衬得她像个偷溜到人间恶作剧的妖精,连吓唬人都带着几分理直气壮的张扬。 时漱雪想,大概也只有池夜雨这样的成年人,才会在深更半夜的老旧过道里,举着手电筒试图吓唬一个高中生。 还失败了。 “别总端着一张脸嘛,小朋友还是要多笑笑。”幼稚的成年人霍然伸手,指节勾住了时漱雪背后的书包:“快到了没,我帮你拿吧?” “等——” 池夜雨已经拎走了时漱雪的书包,诧异道:“现在高中生的书包都这么轻么?你在里边装什么了?” 时漱雪转身要抢回来,池夜雨移了一小步,错位借着手电光一看,没拉严实的侧面露出一角红色的塑料袋。 装的什么东西?教辅资料? 但看面前小孩这副急着夺回来的表现,又不太像是正经东西。 她把袋子揪出来,看清里边的东西,瞳孔一颤—— “我没看错吧?时漱雪同学,经历了一周寄宿生活的你从学校背回来了两根葱?” 更奇特的是,她的书包里不止有两根葱,还有一颗西红柿和两根黄瓜。 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天呐,难道我猜错了,你上的不是重点高中,而是专门的技术学校?培养大厨的?” 池夜雨两根手指捏着那根生长茁壮的葱晃了晃,时漱雪耳尖泛红,抬高胳膊,一把抢回塑料袋和葱。 “本来想今晚做饭用的。” “哦——”池夜雨拖长音调,音调玩味。 时漱雪绷着脸将蔬菜一样样塞回书包,她的校服袖口卷起两折,纤细的手腕白得晃眼。 池夜雨道:“我还以为你会想说是劳动实践课作业之类的。” “没有这么说的必要。”时漱雪拉好拉链,低垂着眸子不去看她,轻微颤抖的睫毛暴露了她的窘迫。 池夜雨噗嗤笑出声,手电光跟着肩膀直抖。 “你的校园生活还挺有意思的。”她帮高中生把歪掉的书包带扶正:“遗憾的是今晚没机会吃到你做的黄瓜大葱和西红柿了,我请的阿姨给我们烧好菜了。” 两人走到家门前,时漱雪在口袋里摸钥匙,池夜雨快她一步拿钥匙开了门。 “时羡鱼给的。”池夜雨说。 看来时羡鱼筹谋已久,时漱雪暗想。她心头升起一股复杂的情绪,称不上愤怒,但也绝不是为她悲伤。 母亲这个身份从来不属于时羡鱼,所以她没有权利要求时羡鱼做出符合身份的行为,尽管她曾经也抱有过微弱的期待,在为数不多的温情中试图汲取爱意。 拉开门,淡淡的饭菜香先飘了出来,客厅的灯暖融融地亮着,电视里正放着老年人常看的戏曲节目,音量调得适中。 外婆正坐在藤椅上,头发梳得整齐,身上穿的浅灰色布衫也是干干净净的。听到开门声,她缓缓抬起头,眼神有些茫然迟钝,像个迷路的孩子。 “小鱼回来了呀。”她开口,声音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沙哑。 时漱雪看到老人家的嘴角是略微上扬着,露出点模糊的笑意。 “嗯,我回来了。”她放下包,走过去,蹲到椅子前,习惯性握住外婆的手。 外婆悄悄问她:“这位姑娘是谁家的?长得真俊。” “阿姨好,我是羡鱼的朋友。”池夜雨自然地走过去,从兜里掏出个药盒:“这是您今天要吃的,我让苏医生重新调整了剂量。” 旁边站着的护工跟时漱雪笑道:“是漱雪吧?我听池小姐提过你,她说你一直在照顾老人家的起居。” 护工看起来四十多岁,说话时眼睛笑出褶皱,显得亲切。她把池夜雨的药收到小柜上,转身去端桌上的水杯,把老太太扶直身体,动作轻柔又熟练。 厨房那边传来锅碗瓢盆碰撞的轻响,一个系着围裙的阿姨探出头来,打招呼道:“你们回来得刚好,菜马上就上桌喽,老太太今天可精神了,中午还帮着剥了蒜呢。” 时漱雪点点头。其实她们原本要回来得更早,中途池夜雨又逗了她好几次,把原本几分钟就能走完的路拖长了至少一倍。 她进厨房去搭把手,把菜一道道端上桌,有清蒸鸡、小炒肉、番茄炒蛋之类的家常菜,三荤两素,熬了黑米粥和一道海带汤。 比她打算做的晚餐好上太多。 池夜雨正在陪老太太唠嗑,在地毯上单腿屈膝坐着。她表现不像是初次到访,自然而然地胡说八道,讲时羡鱼年轻时期的乐队笑话,两人的谈笑声不断传来。 时漱雪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指尖无意识地掐进掌心。此刻坐在外婆身畔,打扮时髦的这个女人擅自带着陌生人闯进她家,把她的周五傍晚搞得面目全非。 客厅里的灯光落在每个人身上,暖得像一层薄纱,这个家变得陌生又温暖。 她陡然觉得,有这些人在,外婆应该能过得比之前更幸福吧。 “愣着干嘛?”池夜雨起身走向她,戳了下她脑门:“上桌吃饭。” 时漱雪下意识捂住了额头。 池夜雨请的阿姨手艺绝佳,一直以来把吃饭当作活着的必要手段的时漱雪难得多吃了几口。吃饱喝足,停下筷子,她擦了擦嘴巴。 旁边的女人笑眯眯地问她:“怎么样?是不是还不错?有没有比你在学校训练做出来的要好吃?” 她说得跟这桌菜是她做得似的,时漱雪中肯地夸赞了这桌菜,随后纠正道:“我在学校没有学做菜。” “是吗?真没有?那烹饪课呢?家庭料理社团?校园实践种菜小分队?” 她每冒出来一个问号,时漱雪都想蹙一下眉。 “没有这种东西。” “这样啊……那你做菜好吃吗?我以为现在的高中生都不会做饭。” 时漱雪尚未开口,外婆接过话来,摆手道:“她哪儿会做饭呀,小鱼进厨房那可不得了哦,家里瓷碗打了不知道多少个,我都不敢让她进去的。” 池夜雨的筷子在半空停滞一瞬。 时漱雪并没有纠正老人的称呼,无奈道:“我有在好好学做饭了,没有打碎过东西。” “好好好,你肯对什么事儿上心总归是好的,不求把食物做得多好吃,能自个养活自己就行了。”老人家絮絮叨叨地说着,给她夹了一筷子樱桃肉,“吃呀,多吃点,你不是爱吃这个吗?最近吃太少了,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都不像你了……” 时漱雪抿了抿唇,重新拾起筷子吃饭,旁边的人轻笑出声,横插一筷,夺走切得方方正正的糖醋小肉块,丢进嘴巴里。 时漱雪觑了她一眼:“盘子里还有。” “太远了。”池夜雨理直气壮地说。 “所以你就吃我碗里的?” “不行吗?对于你这种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我可以选择性地没有洁癖。” “你——” 时漱雪惊愕地看着池夜雨连碗带餐具给她端走了,活像是个饿了三天三夜在别人家里蹭饭吃的流浪汉。 池夜雨用餐结束,双手合十:“感谢时漱雪小朋友的宴请。” “……”到底是谁在宴请谁? 时漱雪一时失语,澄澈的黑眸里透露出一丝迷茫。 吃过晚饭,时漱雪又开始想今晚该如何安置池夜雨的问题。她家的房间有三个卧室,主卧是外婆在住,她住在对面的客卧,而剩下的一间原本是时羡鱼的房间,如今留给住家的护工住。 那池夜雨应该住哪里? 这附近很偏,她的住所估计离这里有相当一段距离,大晚上的下逐客令显然不合情理,何况她还帮了她们那么多。 让池夜雨睡她的卧室?她自己可以在客厅凑合一晚,横竖在哪里都是睡。但她的床那么小,池夜雨能住得习惯么?感觉还不如让她在地上躺着。 她暗忖着合适的解决方案,秀气的眉毛不自觉地蹙起,被两根湿湿凉凉的手指舒展开。 嗯? 她抬眸,瞅见池夜雨正煞有其事地注视着她,眼尾的小痣在灯底下晃悠。 “又想什么呢?有什么值得烦恼的事情吗?” 池夜雨脑袋左摇右晃,像是一束开在她面前的疯狂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