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浓》 第1章 第 1 章 故事开始于一个不凉不燥的秋天。 简秋意从镇上的邮局出来,打开了乔正东寄来的信。 信里乔正东用委婉的语气告诉简秋意,他要跟副厂长的女儿结婚了,曾许诺要带她去大城市享福的话,希望她没有放在心上。 乔正东是下放到坝头村的知青,他模样斯文,戴着银边眼镜,从运知青的卡车上下来时,手里捧着一本□□,满脸昂扬的斗志。 简秋意一眼就瞧出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 城里来的小弱鸡,不会劈柴喂牛,不会犁地除草,却割破手指写下血书,扬言要向贫下中农学习,为祖国奉献自己。 全村人都等着看他表现。 谁曾想他犁地被牛踢,挑牛粪掉坑里,修桥时落水被冲走,亏得一根浮木拦住了他,才救了他一条命。 简秋意想着知青总有一天要回城的,嫁个文化人,总比嫁个种地的好。 可投资男人是需要本钱的。 简秋意自己还穿着回纺布,她没钱也没布票,买的确良给乔正东做白衬衫。 她更没有知识文化,能陪乔正东把知青宿舍打呼噜的事,写成打油诗。 她只能把自己的口粮攒下来,省给乔正东吃。 恢复高考的消息下来后,简秋意四处借书,托关系找城里的老师借复习资料,她还给乔正东洗衣服送饭,把他的生活都包圆了,就是希望他能顺利考上大学回城。 乔正东确实考上了,他兴奋地跟简秋意保证,等他安顿好,一定会带她去城里过好日子。 简秋意没等到乔正东带她去城里享福,却等到他的分手信。 秋意渐浓,远处的山峦隐约露出柔和的肩胛,栗子树星散在金黄色的山坡上。 一阵风吹过,简秋意松开手指,信纸随风飘进了路边的玉米地里。 她的心开始隐隐抽痛,不是心疼乔正东要跟她分手,而是心疼她给乔正东的十六个鸡蛋,五块大饼,七个馒头,三十个红薯,和四十九颗花生米。 她攒这些东西不容易。 为了攒几个鸡蛋,不让她妈发现端倪,她天天蹲守在鸡窝旁,鸡蛋从鸡屁股里滑出来,不落地就到她手里了。 她想,城里男人真不是东西。 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信纸,钱却一点不提。 玉米地里跑来一个人影,好友段美芝走近了,掐着腰,气喘吁吁地喊: “秋意!你快回家看看吧!你妈在家闹着要上吊呢!” 简秋意回过神,“我妈为什么要上吊?” “你家夏蝉跑了!留下一封信,说她有男朋友,绝不会听从家里的安排,嫁给一个傻子!眼看着接亲的人就要来了,你妈一时想不开,就拿根绳挂在房梁上,吵吵着要上吊。” 简秋意跑回家时,桑秀英正一边拿着绳子,一边看向大门的方向,嘴里还装模作样地嚎着。 余光瞄见简秋意的身影,她立刻踮起脚尖,勾着脖子往绳索上套。 简秋意不惯着她,上去就把桑秀英的凳子给拿开了。 她不是想死吗?想死就帮她一把。 “啊!你这死丫头……” 桑秀英一时没踩稳,整个人挂在了绳子上,当时就翻了白眼。 简有福立刻跑上去抱住桑秀英,谁曾想,没抱稳当,又被凳子绊了一下,以至于桑秀英头磕在桌子上,又重重砸在地上,晕死过去。 这下好了,终于清净了。 简秋意拿了一条长凳,悠哉坐下。 桑秀英受了老大的罪,醒来时,躺在床上开始喘大气。 “我是造了什么孽!生的一个两个都不是东西!” 简秋意听笑了,“呦!这话可真有意思,您有三个孩子,这一个两个到底是哪一个两个?” 桑秀英气得坐起来,“你还好意思问我?我问你,你是不是夏蝉的姐姐?我让你把人看好,你却叫人给跑了,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 简秋意刚分了手,去城里生活的梦想泡汤了,原本心里就压着一股团火,再看到这个糟心的妈,愤怒夹杂着委屈,涌上心头。 她再也忍不住,蹭地一下站起来,同坐一条长板凳的弟弟简冬生,一屁墩摔到了地上。 “是,我没做好!我没看好夏蝉,让她逃婚了!但歹竹出不了好笋,要我说,咱们家从根子上就坏掉了,你这当妈的没有妈样,三天跳河,两天喝药,剩下一天要上吊!我爸更是憋不出一个好屁,整天就知道往山上跑,家里什么活都不干,全扔给我!” 简秋意越说越生气: “我今天倒想问一句,夏蝉是我生的吗?凭什么她逃婚了,要赖在我头上?” 桑秀英被闺女骂的不高兴,“你说凭什么?夏蝉从小就是你带大的,再说了,当初我让你看着夏蝉,你倒好,非要带夏蝉出去玩。要不是你没看好,夏蝉怎么可能把贺家小子从柿子树上推下来?她不把人推下来,贺家小子就不会变成傻子,夏蝉就不用非得嫁个傻子。” 简秋意沉默了,那是简秋意十岁时发生的事,当年同村的关玉华带着男人孩子回老家祭祖。 她记得关玉华电孩子叫贺叙宁,他名字好听,长得也俊俏,穿着干净的钩花毛衣,背带裤,小皮鞋,跟她们这些脏兮兮的乡下孩子不一样。 简夏蝉跟贺叙宁一般大,闹着找贺叙宁玩,简秋意没办法,只能带她去了。 不知道是谁提议要去屋顶上摘柿子。 简秋意不让,说柿子还没成熟,入口是涩的,摘了也没用。 可一群孩子拦不住,简夏蝉拉着贺叙宁往屋顶上爬,从屋顶的旁枝上摘柿子。 贺叙宁有些怕,简秋意也不让他上去,可简夏蝉取笑贺叙宁是胆小鬼,说贺叙宁真是没用。 贺叙宁咬着牙往梯子上爬,等他爬到屋顶上,简夏蝉不知说了什么,俩人为抢柿子大打出手,混乱之中,简夏蝉推了他一把,将贺叙宁从屋顶的柿子树上推了下来。 简秋意吓坏了,立刻喊来大人帮忙。 贺建山和关玉华连忙将不省人事的贺叙宁送去镇医院,偏偏那天值班的赤脚医生用错了药,等关玉华发现不对劲,再将贺叙宁送去县医院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贺叙宁醒来后变成了一个傻子。 后来的事,都是简秋意听村里人说的。 大家说贺建山是国企大厂的副厂长、高级工程师,关玉华是厂里的会计,俩人收入很高,也舍得给孩子花钱。 他们遍寻名医给贺叙宁治脑子,带他复健,教他学知识。 十多年过去,简秋意成长为一个大人,贺叙宁却被留在了那天的柿子树下。他情况比当初好了一些,却只有七八岁孩童的智商。 大家都说,贺叙宁可惜了,他曾是老师口中的神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简夏蝉做错了事,大病了一场,等一切走向正轨后,贺家人来讨说法。 简有福和桑秀英为了息事宁人,承诺让简夏蝉给贺叙宁当老婆,俩家约定好,等简夏蝉和贺叙宁过了二十岁就结婚。 今天是俩人结婚的日子,却没想到,简夏蝉会留信逃婚。 桑秀英的话,让简秋意格外不舒服。 仿佛将她拉回多年前的柿子树下,她在俯视昏迷不醒的贺叙宁时,心中生出的那如气球般膨胀开的愧疚感。 她蹙眉道:“妈,这怎么能怪我?” “那我当时是不是让你看好夏蝉?” “你自己生的孩子,自己不管,什么都扔给我。我那年也才十岁,我也是个半大的孩子。你让我看好夏蝉,又叫我洗衣服喂鸡。我就是生产队的驴,也干不了这么多活。”简秋意越想越不得劲,多年的委屈悉数倒了出来,“凭什么出了事就赖我?要我说,一怪夏蝉调皮,不听劝;二怪你和我爸没管教好孩子。” “这怎么能怪我们?”简有福急了。 “怎么不怪?要不是你们把夏蝉宠坏了,夏蝉也不至于是这种性子。” “你妹妹是中专生,我宠她,不是应该的吗?”桑秀英不服气。 “中专生?”简秋意自嘲地笑笑。 简秋意的爷爷是烈士,村里给了简家推荐上大学的名额。 夏蝉没上过初中,只能被推荐去中专。 可简秋意是上过初中的,桑秀英明明能把这机会给她,却瞒着她给了夏蝉。 简冬生扯着桑秀英的衣摆,给她使了个眼色,“妈,正事要紧。” 桑秀英反应过来,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 “贺家接亲的人就要到村口了,火都烧到眉毛上了,这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眼下夏蝉逃婚了,咱们怎么跟贺家交代,这才是最重要的。” “您想怎么交代?”简秋意皱眉反问。 简秋意和桑秀英的关系就像焦糖混着酱醋,碰上了,难免糊在锅底上。 她太了解桑秀英,这家里有好事,绝不会轮到她。 果不其然,桑秀英和简有福对视一眼,继续唉声叹气装可怜: “你妹妹跑了,这家里总要有人嫁。” 简秋意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盯着她,道: “妈,您怎么能这样!贺叙宁又不是因为我变傻的,简夏蝉造的孽该让她自己还,凭什么要我替她!她总是这样,做错了事,拍拍屁股就走,留我给她收拾烂摊子,凭什么呀?凭什么好事轮不到我,推荐上大学没我的份,没人愿意嫁的傻子,就摊到我头上来了?” 桑秀英知道自己偏心,可夏蝉上过中专,眼看着就要工作了,她嫁人后能收一笔不错的彩礼。 反观简秋意,怎么嫁都不可能比妹妹嫁得好。 更何况,夏蝉是她最疼爱的女儿。 “这也是没法子。” “怎么没法子?夏蝉不愿意嫁,贺家能逼着她嫁不成?” 桑秀英低着头,“我拿了贺家的彩礼钱,给你弟弟找了份工作,你弟弟马上就要去机修厂上班了。” 简秋意心凉了半截,恨不得把屋顶给掀了! “妈,你也太偏心了!你只想着你儿子的工作,笑着你小女儿的幸福,却不想想,嫁人是一辈子的事,你把我嫁给一个傻子,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桑秀英理亏,却总能说出自己的道理。 “贺建山是国企工厂的正厂长,关玉华是会计主任,听人家说,那个厂里有七八千人,效益好的不得了。逢年过节米面粮油、海鲜饼干,啥都有。咱们乡下人见都没见过的东西,人家国营工厂都是免费发的!” 桑秀英越说越觉得自己是为女儿好,也就理直气壮起来。 “贺家孩子是傻子不错,可人家也是个正儿八经的大厂子弟。等你嫁给贺傻子,贺建山肯定要给你安排工作,到时候,你就是国企工厂捧铁饭碗的,不比在家种地强?” 简有福帮腔,“我和你妈把你养这么大,你也该为家里做点贡献。你要是不嫁,你弟的工作就泡汤了,那我们才是真的白养了你!” 简秋意自嘲一笑,心灰意冷。 父母的心要是偏的,再好的线坠都矫不正的。 简冬生补了句:“姐,咱爸说的对,咱家还要靠我养老呢。等我有了工作,找个媳妇,给爸妈生个大胖孙子,咱老简家就有后了。” “闭嘴!”简秋意指着他,“小心我扇你。” 简冬生告状:“爸妈,你看我姐,她想扇我。” 简秋意一肚子火,听他这么说,火气更旺了,抬脚就踹在了他的屁股上,把简冬生踹了个狗吃屎。 简秋意失魂落魄地跑去了猪圈里喂猪。 家里养了一头小猪,她日日割猪草、熬猪食,盼着猪长大,长大了就能吃掉了。 她忍不住抹了把眼泪,她哭什么呢? 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碗水端平的事。 她就是猪圈里的猪,父母养她又不是因为爱。 开文啦,18-19年的废梗,拿过来写一下。 简秋意是我一直想写的女性,有缺点,不完美,陷在底层的泥沼里,一心想往上爬。 然后这文没有幻想元素,只是选择了年代文标签,就会被分在幻言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黑色红旗牌轿车驶入村口,经过颠簸不平的石子路,带起飞扬的尘土。 村里的孩子见着了车,就跟在车屁股后面追,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关玉华叮嘱司机别撞到孩子,司机答应了一声,脚踩油门,把孩子们远远甩在车后。 汽车停在简家不远处的路口,关玉华刚打开车门,同宗族的阿旺婶子就迎了上来,三言两语说了简夏蝉逃婚的事。 关玉华闻言,眉头紧锁,脸色不大好看。 逃婚?简夏蝉还有脸逃婚!要不是她,贺叙宁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模样! 多年来,关玉华对儿子变成傻子一事,始终无法释怀。 这孩子是个聪明的,一岁张嘴说话,两岁能背唐诗三百首,三岁会对对子,四岁会下象棋,五岁就识得字典上所有的汉字。 当年要不是简夏蝉把贺叙宁从屋顶推下来,贺叙宁去年就该考大学了。 她是不赞成让简夏蝉嫁给贺叙宁的。 要不是贺叙宁变傻,以贺家的条件,简夏蝉是望不到门边的。 可贺建山说,贺叙宁这种情况不容易找媳妇,简夏蝉怀着内疚的心情嫁过来,说不定能对贺叙宁好。 她这才勉强答应的。 可现在,简夏蝉居然逃婚了。 阿旺婶子见她脸色不对,便拉着关玉华的胳膊,“玉华,我刚从简家过来,桑秀英想让她大女儿代替夏蝉嫁给叙宁。” “她大女儿?” 关玉华脑海中浮现一个小女孩的身影。 那女孩比贺叙宁大几岁,当初,贺叙宁从屋顶摔下来,其他孩子都吓傻了,是她跑去后头找人来帮忙。 关玉华和贺建山上门讨要说法时,她还偷偷拉着她的衣角,问贺叙宁什么时候能好。 得知贺叙宁可能永远都不会好后,她拉着关玉华的手,焦急道: “姨,我们村以前也有个傻子,被他爸爸带去火车道上扔掉了。您能不能不要扔掉他?他变成这样,已经很不幸了,您要是再不喜欢他,还有谁会喜欢他呢?” 关玉华从回忆脱身,脸色缓和了几分,多年下来,她早已记不得简秋意的模样,只记得那是个能说会道的孩子,不像村里其他孩子,见了大人会拘谨。 阿旺婶子道: “她大女儿叫秋意,比叙宁大五岁,今年二十五了。这孩子能干又懂事,干农活做家务都是一把抓。” “二十五在农村不算小了,还没嫁人?”关玉华问。 “没呢,我也给她介绍过几个。条件好的吧,人家嫌弃她不是城市户口,没有正式工作;条件差的她又看不上。” 关玉华道:“她还挺挑。” 阿旺婶子道:“模样俊,眼睛长在头顶上,也不想想,男人又不是傻……但凡有点能耐的城里人,都想找个吃皇粮的,农村户口去哪都不受待见。” “倒是个心气高的。” 关玉华说完,才发现贺叙宁不见了。 “刚才还在这的。” 阿旺婶子东张西望,“放心吧,跑不了,咱村就这巴掌大的地方,能跑去哪。” 简秋意喂完猪,端着猪食盆就要回去,转头却发现家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进一个陌生人。 他看着年纪不大,身材瘦高,穿一件簇新的的确良衬衫,留着狗啃的短发,一张脸格外俊俏。 简家的大鹅不是吃素的,一见陌生人进来,便扑棱着翅膀,誓要拿出看门鹅的气势,对这小子围追堵截。 这小子也是好笑,捂着屁股绕着院子转圈圈,一惊一乍的,仿佛屁股里被人塞了炮仗。 眼见着他要被大鹅追上了,简秋意好笑地走上去,把大鹅撵走,转身对那小子说: “你是谁家的?怎么没见过你?” 这小子皮肤透着光,眼睫毛很长,嘴唇颜色不深,一看就是个没吃过苦的。 他不说话,只一味捂着被啄痛的屁股,委屈极了。 “我跟你说话呢,大鹅被我撵走了,没有鹅追你了。” 他垂着头,刘海挡在额前,像被人施法定住了,一动不动,半晌才吐出一个字: “脏。” “脏?” 简秋意垂眸,前几天下了场雨,院子里到处都是烂泥,被大鹅和鸡踩过,确实难以下脚。 农村人习惯了这些,倒也不在乎。 可这小子穿一双能白瞎人眼的球鞋,眼下球鞋陷在烂泥里,活着鹅屎鸡毛,拔不出来了。 简秋意忍住笑意,“那我帮你拔出来?” “脏。” “洗洗就干净了。” “脏,不能动。”他坚持。 他有种不同常人的执拗。 简秋意见状,便放下手里的猪食盆,捡了几块碎石头铺在地上。 可这小子还是一动不动,睁着大眼睛看她。 简秋意无奈地摇摇头,干脆撸起袖子,一个用力,抱木桩子似的,把人从烂泥里拔了出来。 她抱着贺叙宁走了几步,才找到合适的地方,将这木桩子栽在干燥的地坪上。 关玉华走到简家时,正看到简秋意端着一个脸盆,蹲下身去给贺叙宁刷鞋子。 她很有耐心,也不嫌脏,一次次用蘸水的鞋刷,把贺叙宁鞋子的边缘刷的干干净净,随后用几块干玉米皮将湿了的鞋边擦干。 关玉华沉默片刻,转身去了厨房边上的小屋子。 她跨进门槛,脚踩在农村常见的黄泥地坪上,因为下雨的关系,混着稻草的墙皮有些回潮,颜色肉眼可见得不均匀。 进门的右手边,摆放着一张破旧的书桌上。书桌中间有一本被撕去半边的老课本,墙壁上用粉笔写着“瞻仰首都人民英雄念碑”几个字,字迹模糊,显然有段时日了。 屋子的东北角有一个中等大小的粮仓,边上摆放着常见的农具。 粮仓北边是一张简陋的木板床,床上铺着破了洞的竹席,干巴的稻草从竹席四边张牙舞爪地冒出来。 当下,简冬生进来了,见家里多了个陌生人,他着实一愣。 关玉华问:“这是谁的房间?” 关玉华那浑然天成的领导气势,让简冬生下意识回答: “我姐的,我大姐。” “你大姐挺能干的?” 简冬生还有点懵,“我姐能干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她从小就会带孩子干家务,我二姐就是她带大的。” 简家门口挤满了人,简有福和桑秀英第看到门口的红旗轿车,才知道关玉华上门接亲了。 桑秀英头一次这么威风,忍不住感叹: “不愧是厂长夫人,好大的派头!接个亲,都用上轿车了!” “你懂什么,这说明人家看重我们,夏蝉要是肯嫁过去,肯定有过不完的好日子。”简有福道。 “你傻呀!条件再好,那也是个傻子!就夏蝉那脾气,能容得下一个傻子?” 关玉华从简秋意房间出来时,和桑秀英碰个正着。 桑秀英受宠若惊,赔着笑把关玉华迎进堂屋,“亲家,叙宁没来?” “来了,在那呢。” 一群人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白球鞋的俊小子,正一脸严肃地站着,让简秋意替他刷鞋子。 简秋意接收到他们的视线,缓缓站起身,她这才后知后觉,她身旁这个执拗爱干净又慢半拍的小子,就是傻子贺叙宁。 屋外吵吵嚷嚷,热闹非凡,屋内却全然另一幅光景。 一群人坐在堂屋,谁也不开口说话。 大鹅不合时宜地叫了几声,简秋意气得抄起大扫帚就去赶鹅。 “迟早把你们都炖了!” 等鹅四散走开,她这才扔了扫帚,回到堂屋,加入这沉默的行列。 关玉华面无表情地端坐着,一句话不说,摆明了是不打算给台阶的。 桑秀英只能硬着头皮起了个话头,她讪笑道: “亲家,事情您也听说了吧?实在对不住,是我家夏蝉不懂事,给你们家添麻烦了……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咱们只能想法子补救不是?” 关玉华不动如山,要笑不笑,“你想怎么补救?” 桑秀英可招架不住这城里的会计,听说关玉华在厂里很有声望,走到哪都有人敬着,这可不是个好打发的。 桑秀英赔着笑:“巧了不是,我正好有两个闺女,跑了一个,这不还剩下一个么。你看,把我家秋意嫁过去,怎么样?” 关玉华瞥了简秋意一眼,见她一直低着头,便凉声道: “你闺女不像同意的。” 桑秀英拽着简秋意想让她表个态,简秋意却一把将她甩开。 桑秀英讪笑,转而低声道: “你别拎不清,傻子爸是厂长,傻子妈是会计,人一家子都是吃皇粮的。你嫁过去,等着你的都是好日子。” 简秋意依旧沉着脸,桑秀英急了,“你到底想怎样?” 简秋意想怎么样?她想怎么样,真的重要吗? 她打小就想离开农村,她不想像同龄的好友一样,嫁个农村人,结婚生子,被婆家吃得渣都不剩。 她不想成为被剥削家庭中的被剥削者。 她太知道城市户口有多重要了,她想离开这里,去城里过好日子。 可真要嫁给傻子吗? 简秋意瞥向一旁的小傻子,这小傻子气鼓鼓的,满脸不高兴,显然比她还要抗拒结婚这件事。 桑秀英有一点没说错,贺家条件好,嫁给小傻子就能去城里享福,有房住、有肉吃,还能进国企大厂,捧铁饭碗。 小傻子人长得俊,好拿捏,她指东,他不敢向西,到时候家里还不是她说了算? 至于公公婆婆…… 简秋意余光瞥向关玉华,关玉华穿一件板正的深色外套,开司米高领毛衣,手里拎一个黑色真皮皮包,一看就是个体面人。 体面人自尊心强,不会轻易撕破脸面,自然不会为了一点柴米油盐的小事,就把家里闹得乌烟瘴气。 婆婆好相处,公公那就更不用说了,天底下没见哪个公公好意思为难儿媳的。 乔正东这条路走不通,她就换一条路走,嫁给傻子纵然不好听,可嫁去城里,总还有别的指望。 总好过随便嫁个农村男人,过随便的一辈子。 第3章 第 3 章 话说回来,这小傻子傻到什么程度? 不会上厕所都要人脱裤子,洞房还要人扶着吧? 简秋意一边贪恋傻子家的条件,一边害怕担责任,怕余生都和傻子捆在一起。 可甘蔗没有两头甜,世上总不能什么好事都叫她给摊上! 简秋意又想起忘恩负义的乔正东,乔正东倒是聪明,可惜男人太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倒不如选条件好的小傻子,至少他干净,高挺,也俊俏,想必是勾勾手指就能拿下的。 简秋意打定主意,便跟桑秀英谈条件: “要我嫁也行,你必须把贺家的聘礼,都给我。” “什么!”桑秀英差点晕厥,“钱都给你弟买工作了,我哪来的钱?” “我不管,不给钱我就不嫁!” 简有福怒了,“你敢!反天了!” “我怎么不敢?你要是敢强迫我,我就去告你,说你是封建余孽,卖女求荣。” 简有福和桑秀英差点被气吐血,眼见着关玉华还在,今天要是不把简秋意嫁出去,他们就得退还所有聘礼。 这年头是不流行给聘礼的。 贺家本来是想给三转一响的,又觉得不方便,干脆折现,给了五百块钱,美其名曰是给新娘子买衣服穿的。 钱进了口袋,桑秀英还没尝着味,哪里肯吐出来? 可她养了个冤家,这会子竟然坐地起价。 “家里真的没钱了,钱都用来给你弟买工作了!”桑秀英开始卖惨。 “拿我嫁妆给他买工作,他是你儿子还是我儿子?”简秋意不买账,“屁事不干,躺着就有父母卖姐姐换钱给他买工作、娶媳妇!当男人怎这么好呢!多一块肉就是不一样!” 简有福脸都气红了,“你这个讨债鬼!人家养女儿都知道向着娘家,你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胳膊肘往哪拐不重要,重要的是胳膊长在我身上。”简秋意语气很平静。 桑秀英拉着简有福,不让他说过激的话。 毕竟简秋意真要嫁去了城里,那就是厂长儿媳妇了,娘家还要指望她接济呢。 桑秀英亲切地拉着简秋意的手,语气哽咽了: “秋意啊,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哪有你这么跟爸妈讲话的?妈把你养这么大,一把屎一把尿的,好容易等你长大,能为家里做点贡献,你倒好,翅膀硬了,敢跟家里谈条件!” 简秋意印象中,这是桑秀英第一次跟她有肢体接触。打她除外。 简秋意不自在地缩回手,笑了笑,“妈,做人要讲良心,从小到大,你就没管过我,反倒是我为你养女儿带儿子。我小学三年级,你就叫我辍学回家带弟弟妹妹,我吵着要上学,你就打我,好不容易读完小学,上了初中,你不给我交学费。是我自己东借西凑,帮人家干活,去山里采药材,才攒了点钱,把初中给读完。这时候你跟我谈情分,你早干嘛去了!” 她说的都是实话,桑秀英反驳不了,可谁家当闺女的,这么记仇!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女!” 简秋意:“可能是妈你命不好吧。” 任凭桑秀英苦口婆心,装可怜,简秋意依旧软硬不吃。 桑秀英真的急了,“真没钱了!钱都花没了!” “妈,你骗得了夏蝉和冬生,你骗不了我!要不要我提醒你,那钱放在什么地方?” 简秋意从小持家,这家里没什么能瞒得了她,家里少了一根绣花针她都知道,更何况是多了一大笔钱。 “别别别……” 桑秀英铁青着脸,实在拿她没法子,又有关玉华在旁看热闹,她丢不起这个人,只想早点把简秋意这讨债鬼给送走。 “五百没有,最多两百!” “四百!” “四百?闺女,你这是想要你妈的命啊!” “妈,是你想要我的命。”简秋意语气很平静。 桑秀英气坏了,咬咬牙:“三百!一分钱都不能多了!” “成交!”简秋意也很爽快。 桑秀英也没想到简秋意这么容易松口。 她生怕这死丫头再搞出事端,连忙去里屋,用汗巾包了三百块钱出来。 桑秀英死死攥着钱,不肯撒手,简秋意不想跟她拔河,一把夺了过来,仔细数了好几次,确定一分不少,也没有缺角□□,才将这一包大团结揣进了裤兜。 “我要回屋收拾东西。” 关玉华提醒:“家里什么都有,被子之类的都不用带,带点换洗衣服就行。” 简秋意点点头,她进了自己房间,关上门,小心翼翼地放好门闩。 确定没人进来,她飞速跑到粮仓后面,拉开一块活动的旧砖头,伸手进去抠了抠,从里头抠出用破布包着的几个袁大头。 她又踩着凳子,用鸡毛掸往梁上一扫,把桑秀英藏在房梁上的五张大团结,一网打尽。 她还钻到床底,从装着旧鞋的痰盂里,抓了几捧硬币放在兜里。 把桑秀英藏的东西一网打尽后,简秋意才掸掉头顶的蜘蛛网,整理好衣服和头发,压住上扬的唇角,简单拿了几件衣服就出门了。 黑色红旗轿车停在家门口,围观的村民还没散去,简秋意抱着包裹,打量着副驾驶座的关玉华,往后门走去。 关玉华回过头,“叙宁,给秋意开门。” 贺叙宁撇过头,不搭理。 简秋意琢磨着打开车门,笑笑:“我自己开,不用宁宁帮忙。” “不许叫我宁宁。”贺叙宁气鼓鼓道。 简秋意无声说:“就叫!” 贺叙宁气的够呛,哼了声,撇过头,再也不理她了。 秋意渐浓,汽车穿过一片栗子林,渐渐驶远了。 简秋意从后视镜中,看着父母兄弟的身影一点点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她想回头,却忍住了。 回不回头其实不打紧,这世上如她这样的女人,本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去这里或那里,又有谁会真的在意。 关玉华带着简秋意去大队开了介绍信,又去公社开了政治表现证明,把结婚要用的手续全部办好,才驱车离开。 他们向着晚霞开去,天气渐沉,不宜赶路,关玉华拿出一封棉纺厂的介绍信,决定在隔壁市兄弟单位的招待所住一晚。 招待所的同志热情接待了他们,还给安排了三间住房。 简秋意和关玉华住一起,司机和贺叙宁各住一间。 还没结婚就跟婆婆住一起,简秋意多少有些不自在。 好在招待所有独立的卫浴,她简单冲洗后,囫囵睡下,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吵着隔壁床的关玉华。 关玉华似乎累坏了,洗好后钻进被窝,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简秋意听了一会,确定关玉华没有打呼的习惯,这才松了口气。 她睡眠浅,有人打呼就睡不着。 招待所安静极了,偶尔能听到隔壁水龙头的声音。 简秋意竖着耳朵听了一会,隔壁是贺叙宁的房间,小傻子竟然在洗衣服? 这么说,他生活上是能自理的。 也是,七八岁的智商也是智商。 简秋意八岁时不仅要带弟弟妹妹,还要做家务、下地干活。 想到以后不用给小傻子端尿盆,简秋意放心了些,听着关玉华均匀的呼吸声,渐渐进入了梦乡。 好像刚闭上眼睛就被喊醒了,天还没亮,简秋意看了眼挂钟,已经五点了。 关玉华正在洗脸,见她醒了,便说: “起来吧,早点赶路,不然今天事情办不完。” 简秋意应了一声,不敢耽搁,赶紧从床上爬起来。 关玉华给他们买了包子,简秋意吃完包子,上车一直想吐,她这才知道,自己竟然有点晕车。 她没了看风景的兴致,只好闭上眼睛睡觉。 睡着前,她视线落在小傻子的衣服上,他依旧穿一件白衬衫,但布料和昨日的不太一样,明显更光滑些。 昨晚洗衣服的人果然是他。 确定自己不用给傻子端尿盆,简秋意睡得更香甜了,等她醒来时,车子已经进了新姚市。 小傻子一直在瞪她,简秋意不明所以,见他一直掸着肩膀,这才意识到,她把口水流他肩膀上了。 “不好意思。” 贺叙宁气得直哼哼,显然更讨厌她了。 车子直奔新姚市婚姻登记处,关玉华办事牢靠,证件带得很齐全,工作人员问了几个问题,就盖了章。 “恭喜你们了。”工作人员把结婚证递给他们。 贺叙宁撇过脸,不要。 关玉华替他把结婚证接了过去,“谢谢您。” 简秋意看着热乎的结婚证,还有些回不过神。 她总觉得跟做梦似的,手里这张薄薄,透着红底的结婚证书,就把她下辈子给定了? . 天色昏暗,简家所在的山南村还没有通电,城里家家户户却都亮着灯。 红旗牌轿车拐过一片拥挤的矮房子,进了家属院,贺家的房子在一楼,独门独院,很是安静。 司机帮忙将东西拎下车,贺建山披着外衣迎出来。 这车是贺建山跟当官的老同学借用的,他跟司机道了辛苦,塞了条喜梅给司机,才走回院子里。 昏暗的院内灯光下,关玉华对简秋意道:“这是叙宁爸爸。” 简秋意忙道:“爸,我是秋意。” 贺建山没问怎么不是简夏蝉嫁过来,他神色如常,“路上累了吧?吃过饭没?” 简秋意点头:“妈……带我们在国营饭店吃过饭了。” 贺建山颔首,“叙宁情况特殊,我和叙宁妈不打算请酒,也没让人来闹洞房。叙宁倒是无所谓,只是委屈你了……” 简秋意简直受宠若惊,心道这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说话跟唱歌一样中听。 她不想露怯,话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她拣好听的说: “这都是形式,有没有不打紧,重要的是我和叙宁把日子过好了,这比什么都重要。” 贺建山说不惊讶是假的,他早已猜出事情的经过,但他相信关玉华。 关玉华对简家一向有成见,她能接受简秋意,必然有她的道理。 他只是没想到,这个儿媳年纪不大,说话做事却格外沉稳,只不知道这性子配叙宁,是否合适。 贺建山:“你和叙宁收拾收拾,准备休息吧。” 贺叙宁哼了一声,径直走了。 关玉华给简秋意拿了新的脸盆和毛巾。 她交代热水、肥皂都在哪,电灯线怎么拉,厕所怎么冲水,就关上门,和贺建山一起进了屋,把卫生间留给小俩口。 城里住房紧张,饶是厂长家,也没有特别宽敞。 可贺家有水泥地坪,有冲水蹲坑,有电灯,有电视机,有电风扇……在简秋意看来,简直是如天宫一般的存在。 她简单洗漱好,特地上了一回厕所,学会了怎么冲水,就坐到床上等贺叙宁。 床上铺着上海床单厂的牡丹床单,红色鸳鸯绸缎被面,看着像是为新婚特地准备的。 屋里似乎也认真打扫过,玻璃和衣柜上都贴着红色囍字。 房门响了,贺叙宁走进来,见她穿着白天的脏裤子就坐在自己床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了。 贺叙宁三步跨过去,猛地将简秋意拉下了床,垂头看向自己的床铺。 床单四边依旧整洁挺括,只简秋意坐过的地方,皱得像老头子的脸。 贺叙宁眉头愈发皱了,“你腚真大!” 有脸盆那么大。 简秋意觉得他故意刁难自己,这小傻子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从上车开始就一直跟她做对。 “我腚哪大了?我又没坐你脸上,看把你急的。” 贺叙宁不想理她,他弯着腰神色认真地将床掸干净,又眯着眼整理床单的边角,确保四边都是平直的。 随后他把床头柜上的几个扛枪的共兵小人,全部摆正了,这才脱掉衣服挂在衣柜里,扯开整齐的被子,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 简秋意跟着钻进被窝,谁知屁股还没贴到床上,就被人一脚踹下了床。 屁股摔成八瓣了,简秋意摸着摔痛的屁股,“哎哟”叹气,她没想道小傻子战斗力这么强。 原以为这小傻子好拿捏,谁知结婚第一天,对方就给她下马威。 新婚遭遇滑铁卢,简秋意气笑了,对着贺叙宁露在外面的脚底板一顿挠。 贺叙宁怪叫了一声,鲤鱼摆尾,简秋意得了空,连忙钻进被窝。 等贺叙宁反应过来,被子已经全部卷在了简秋意身上。 贺叙宁坐起身,委屈极了,这坏女人不仅穿裤子坐他的床,还抢他被子。 他也去挠简秋意的脚,可惜她早有防备,把脚包得严严实实,一点机会不给他。 这个狡诈的坏女人还在被子里得意闷笑! 第4章 第 4 章 贺叙宁太生气了,直接扑上去,像一块大石头压在简秋意身上,把简秋意压得差点吐血阵身亡。 “好啦!我认输,认输还不行吗?”简秋意气都喘不上来了,像被提着脖子待宰的鸡,“我我……让你进被窝,但咱们说好了,被子一人一半,谁都别抢。” 贺叙宁哼了一声,傲娇地伸腿进了被窝,卷着被子背对着她。 这小傻子牛气冲天的,完全没有想象中好拿捏。 简秋意也不生气,她闭上眼,闻着被角清新的皂角香味,想到桑秀英发现家底都被她掏空时,那气急败坏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坠入全新的美梦中。 …… 次日一早,贺叙宁是被冻醒的,他转过头,发现松软的棉花被子都被简秋意抢走了。 她裹得像个被绑架的粽子,只露出一个头在外面,唇角上扬显然睡得格外酣甜。 贺叙宁耷拉着脑袋,顶着两个黑烟圈,心情很不美妙地去了厨房。 关玉华正在烙鸡蛋饼,见贺叙宁站在门口,笑道: “怎么样,结婚好吗?” “不好!”贺叙宁声音闷闷的。 “怎么不好?”关玉华把鸡蛋饼端出去,又把煮好的鸡蛋盛出来,过了遍冷水,“娶了媳妇还不好啊?” 贺叙宁不懂娶媳妇哪里好。 这个媳妇又脏又会抢被子,还总是跟他对着干。 “宁宁不想跟她睡一张床,你让她去你们的床上睡。” “说什么傻话呢!” 关玉华把冷好的鸡蛋端上桌,回头安抚儿子,“娶了媳妇,就得跟媳妇一起睡。老婆孩子热炕头……哪个男人不想过这样的日子?” “宁宁就不想!” “不想就是傻子。” “宁宁不是傻子!”贺叙宁认真地抗议,“娶媳妇太累了……她太能折腾,我昨晚都没睡好。” 关玉华反应过来,老脸一红。 昨天她忘记交代简秋意入洞房的事,还以为简秋意不会呢,谁曾想这女人大几岁就是能折腾。 关玉华咳了咳,“行了,你长大了,这种事不用跟妈说。” “宁宁困。” “年轻人刚结婚,难免没有节制……早饭多吃点,好好补补,争取早点让我当奶奶!” 贺叙宁不知道抢被子,跟当奶奶有什么关系。 他更不知道,为什么关玉华这么兴奋,还对他挤眼睛。 简秋意在娘家一向起得早,许是坐车太累,又或许是贺叙宁的床太舒服,城里又没有恼人的鸡叫,等她从床上跳起来时,已经能闻到外头勾人的饭香了。 嫁人第一天就吃现成的,简秋意有些惶恐,她急急叠好被子,跑出去。 “我起晚了。” 贺建山正在看报纸,闻言从老花眼镜后瞥她一眼,“年轻人哪有不爱睡觉的?家里没那么多规矩,趁年轻多睡睡也好,等你到我这个年纪,想睡都睡不着了。” 公公倒是个好相处的,完全没有厂长的架子。 关玉华把碗端上桌,简秋意觑着她的脸色,接了一把,“我去拿筷子。” “不用了,家里的筷子都是叙宁摆的。” 贺叙宁拿着一把筷子,手指捏着筷尾,一双双摆放在碗上,头对头,尾对尾。 他神色认真,像是干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简秋意在他身边坐下,佯装不经意地瞥了眼餐桌。 贺家的早餐真够丰盛的,馒头、鸡蛋饼、大米粥,不重样的几碟小菜,碗里摆放着四个鸡蛋。 贺叙宁面前还放着一瓶玻璃瓶装的牛奶。 贺叙宁见她盯着自己的牛奶,连忙拿在手里晃了晃,冲简秋意微抬下巴。 贺建山放下报纸,看他一眼,“叙宁,把牛奶给你媳妇喝。” 贺叙宁简直错愕,“这是我的牛奶!” 简秋意哪里敢抢小傻子的牛奶? 她连连摆手,“不用了,爸,我喝粥就行,不用喝牛奶。” “让你喝你就喝。” 贺叙宁气鼓鼓的,满脸写着不愿意,关玉华不忍道: “回头我问问,看能不能多订一份。叙宁喝奶喝习惯了,不如今天就……” “他都娶媳妇了,你还惯着他!” 贺建山一锤定音,发话道,“叙宁,你是娶媳妇的人了,以后要学会疼媳妇,有好东西,先给你媳妇吃。” 这脏兮兮的坏女人不仅抢他被子,还要抢他牛奶? 贺叙宁委委屈屈地把牛奶推到简秋意面前。 简秋意干笑,“那我吃完饭再喝。” 这顿早饭让简秋意直观感受到了城乡差距。 她在家只能喝稀饭,吃玉米饼,鸡蛋是要换钱的,简冬生偶尔能吃到,她却是想都不用想。 可贺家日常的早餐却如此丰盛。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简秋意咬了口大白馒头,觉得这婚结对了! 饭后简秋意抢着洗碗,关玉华也没说什么,解下身上的围裙递给她,“我跟叙宁爸爸要上班,家里就由你照看了。” 简秋意答应下来,“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宁宁的。” “你会做饭吗?” “会,我做饭挺不错的。” 关玉华放心了一些,拿了一个饼干罐子出来。 “钱和粮票都在里头,中午你想做饭就做饭,不想做饭就去厂里的食堂打饭吃。钱和粮票都要带好,甲菜乙菜随便吃。打饭时,要是有人问你是谁,你就说是贺厂长的儿媳妇。” 简秋意满口答应着,这罐子说是放零钱的,可打眼一瞧,也有二十多元,顶得上乡下人一年的结余了。 票据更是各种各样,有地方粮票也有全国粮票,还有厂饭票。关玉华和贺建山的加班券、粮油供应本、党费证,家里用的针线和顶针都在里头。 关玉华简单交代了食堂怎么走,就换了一件簇新的衣服,整理好衣领后,拎起黑色小皮包出门了。 简秋意好奇地盯着关玉华远去的背影。 桑秀英说过,关玉华是厂里的会计,这可是个了不起的职位。 简秋意他们镇上的供销社会计,一个月四五十的工资不说,每天吃得都跟过年似的,家里吃咸菜都用麻油拌。 关玉华这样的国营大厂会计,待遇不言而喻了。 要是有一天,她也能拎上小皮包,穿着高跟鞋,威风凛凛地出去上班,那该多好。 最好是继承婆婆的工作,去国营工厂当个会计。 简秋意沉浸在自己的美梦中,嘿嘿一笑,转头继续刷碗了。 - 贺叙宁没喝上牛奶,整个人都恹恹的。 秋日暖阳透过窗户,照射在老式的木书桌上,贺叙宁没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将扛枪的木雕□□小兵分成两个阵营,玩相互打架的游戏。 一个白色的虚影,在他面前晃了晃。 他定睛一看,竟然是牛奶。 贺叙宁转过头,对上简秋意灿烂的笑脸。 “宁宁,喝牛奶!” 贺叙宁懵懵的,有些回不过神,跑掉的牛奶,又回来了。 简秋意打开牛奶,放在他嘴边,喂了他几口。 贺叙宁咕噜噜喝了半瓶,觉得这女人也没自己想象的坏,便傲娇地把牛奶瓶推到她面前。 “牛奶,分你一半。” 简秋意还没喝过牛奶呢,也没拒绝,放嘴边尝了尝。 腥甜、香醇,原来牛奶是这个味道。 虽然不好喝,但一想到牛奶不是有钱就能订到的,便觉得是人间美味了。 简秋意喝得高兴,一屁股坐在了床上。 贺叙宁盯着她屁股跟床面接触的位置,黑着脸把她拎下床,又弯下腰,认认真真地整理床铺。 简秋意这才发现,她早上叠好的被子,他又重新叠了一次。 这小傻子还怪讲究的。 完了,小傻子不喜欢她穿外衣坐床上,她又犯禁忌了。 “宁宁,我不是故意的。” 贺叙宁哼了一声,伸出双臂,对着床单比划了一下。 “你看,我就说你腚大吧!” 简秋意翻了个白眼,“我腚比你脸大,行了吧?” 早餐吃得饱,到了午饭时,简秋意并不觉得饿,可她想去国营食堂开开眼界。 听说国营企业的职工食堂是限时供应的,去迟了就没什么好菜了。 简秋意怕小傻子饿,想跟小傻子一起去食堂吃饭。 可早上关玉华交代她食堂路线时,她没太听明白,也没好意思问,这会还真不知道食堂怎么走。 去食堂吃饭,难免遇到厂里的员工,众人肯定会用审视的眼神打量她。 她初来乍到,不想露怯,便笑着拍拍小傻子的肩膀。 小傻子正在看蚂蚁搬家,回头时眉头皱得紧紧的,“干嘛?” 简秋意笑笑,“宁宁,我听你妈说,你是最聪明的孩子。她说我刚来你家,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你。” 贺叙宁也不知道为什么,听完简秋意这句话,心里格外舒服。 “哼,宁宁从小就聪明。” “那我问你,食堂的甲菜和乙菜有什么区别呀?” 贺叙宁觉得这小媳妇有点笨,“甲菜就是鱼啊肉啊的,有红烧肉、鱼香肉丝、水煮肉片……乙菜有炒豆腐干、炒青菜、炒豆角……甲菜两毛三毛,乙菜一毛钱。当然了,还是小炒最好吃!” 简秋意心说,这小傻子还挺讲究。 简秋意歪着头,“宁宁,那咱们去食堂吃饭吧?去晚了就没饭吃了。” “怎么会没饭吃?”贺叙宁觉得她更笨了,“我爸是厂长,我能没饭吃?” 简秋意简直不相信,人的脸皮能厚到这种程度。 偏偏贺叙宁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道: “没钱可以赊账,吃完叫我爸去付钱。” “……” 简秋意无语望天,她觉得自己小瞧了这个傻子。 “宁宁,咱们去食堂吃饭吧?” 贺叙宁明显不愿意配合,简秋意便竖起手指道: “只要你陪我去食堂,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穿外裤坐你床上了!” 贺叙宁哼了一声,“你要是敢坐,我就把你踹下床。” 简秋意只好哄道:“宁宁,你带我去食堂感受一下呗,看看你这厂长儿子到底有多威风!” 贺叙宁觉得她态度诚恳,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便大发慈悲同意了。 新姚市第一棉纺厂共有六个食堂,一般都是就近用餐,离家属院近的这个食堂,是个综合性的大食堂,菜的种类很多,分甲乙两种档位,价格和贺叙宁说的一样。 简秋意端着碗排队打饭,她伸头张望,看别人都是怎么打饭的,记下后,便在心里默念菜的名字,生怕自己闹笑话。 她的普通话是跟村里的知青学的,学了好几年,口音才小了些,来了大城市,到底有些不自信。 好在棉纺厂的工人来自全国各地,说话的口音也是串的,跟新闻里的口音不大一样。 大厨端了一份热气腾腾的米饭上来,用蒸盘盛着,上头画了格子,一两或者二两一份。 简秋意正想问贺叙宁要几两米饭,一转头,却发现贺叙宁不见了。 “宁宁?” 她左右张望,远远看见贺叙宁被几个穿工人制服的人,堵在了食堂的东南角。 第5章 第 5 章 “贺傻子,听说你结婚了?” 穿着蓝色衣服的焦跃进流里流气地说。 贺叙宁抿着唇不说话,焦跃进冲几个同伙挤眉弄眼,怪腔怪调道: “哎呀,没记错的话,贺傻子可是我们的同学呢,同学结婚,也不知道请我们去喝酒闹洞房,这可太不够意思了!” 贺叙宁皱眉,“宁宁不是傻子。” “你不是傻子谁是傻子?” 王永庆笑道,“贺傻子,咱们好歹也是育红班的同学,又是多年的老邻居了,怎么说,你都该请咱们吃顿饭,叙叙同窗之情吧。” 焦跃进嗤笑: “永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个傻子,恐怕连育红班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把贺叙宁围在中间,你一言我一语的。 贺叙宁脑子乱乱的,只喃喃重复: “宁宁不是傻子。” 吴英雄跟着乐,“该不会是怕咱们闹洞房,让你下不来台吧?” 焦跃进正等着这句话呢。 “贺傻子,不是哥们说,就你这情况,女人扒光了衣服躺在你面前,你也不知道怎么玩!这样吧,你叫我一声爹,爹就教你怎么玩女人!” 几人对视一眼,笑得不怀好意。 “哎呦!”焦跃进笑得正起劲,忽然□□一疼,被人猛踹了一脚。 “你特娘的……”焦跃进仰着头,疼得额头直冒汗,“哪来的疯女人!” “疯你爹的卵子!” 骂人这事,跟吃屎一样,就得趁热乎。 简秋意嘴巴闲不住,撸起袖子就是干。 “痔疮长嘴上了,是吧?要你个鳖孙教我男人入洞房?回家撒泡尿照照,就你那瘟鸡样,脱了裤子,打手电都找不着……” 吴英雄和王永庆没憋住,扑哧就是一笑。 焦跃进瞪了他们两眼,指着简秋意,“你你你……你到底是谁啊?” “姑奶奶就是贺叙宁的媳妇!” 焦跃进哪晓得贺叙宁的媳妇,这么泼辣? 他心里叫苦不迭,嘴上却强硬: “你别以为你是贺厂长的儿媳妇,就能欺负老实人!” “就你还老实人?我呸!”简秋意冷笑一声,“滚回你妈肚子里,被你狗爹操的玩意,敢来惹姑奶家,我看你是活腻了!” 吴英雄和王永庆万万没想到,贺叙宁的媳妇这么豁得出去。 对国营大厂的员工来说,体面就是身上最后一件衣服。 关上门,什么脏话都骂得出来,可在外面敢骂这么脏的,还真没见过。 两人齐齐后退一步。 焦跃进头一次在贺叙宁这碰跟头,有些下不来台。 “你给我等着,你别以为我怕你……咱们,咱们走着瞧!” 简秋意被他怂笑了,“**的玩意,睁开狗眼看看,你姑奶奶祖上三代都没素质!跟姑奶奶斗,小心姑奶奶把你们摁在粪坑里,洗洗你们那张臭嘴!” 厂里的人都知道焦跃进几人是什么德行,几个学徒见贺叙宁被堵,怕他吃亏,便小跑去请了今天值班的朱副厂长。 朱副厂长来时,正见到焦跃进指着贺叙宁放狠话,便厉声道: “焦跃进,你们三人围在这干什么呢?是不是又在欺负贺叙宁?” 朱副厂长外号朱头,是新姚市第一棉纺厂的副厂长,出了名的多管闲事,爱上政治课。 焦跃进一看到他,头都大了。 “朱副厂长,您这就不对了,我跟贺傻……贺叙宁一起站在这,怎么就不能是他欺负我,就非得是我欺负他呢?您这是心里有偏见,看什么都是歪的!” 朱副厂长环视一圈,问身边人,“我先入为主?你们说,这种情况,可能是贺叙宁先招惹他们?” 跟来的三个小学徒齐齐摇头。 朱副厂长苦口婆心:“跃进啊,人不学好就算了,好歹脑子要聪明点!你看看你们,三个人围堵人家叙宁,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你们在惹事!” “我……我是说了贺叙宁几句,但我可没占到便宜,他媳妇简直比母老虎还要母老虎,她这一上来就把我踹残废,我可能以后再也不能传宗接代了,她还……她还骂我!骂得可脏可脏了!” 朱副厂长的视线看过来时,简秋意脸色苍白地笑笑: “朱厂长,我这初来乍到的……嗨,他说的都对,都对。” 朱副厂长被那三个字给叫舒坦了。 他脑补了焦跃进欺负贺叙宁小俩口,人家新媳妇初来乍到,忍气吞声,却被反咬一口的画面,不由正义感爆棚。 “焦跃进啊焦跃进啊!你不仅欺负叙宁,你还欺负妇女同胞!你真是把我们棉纺厂的脸面都给丢尽了!” 焦跃进辩解,“我没欺负她,我真没欺负她!” “跃进啊,男同志做错事不要紧,重要的是敢于认错,敢于道歉!你看看你,嘴里没一句真话,走!跟我去办公室写检讨,今天不把事情交代清楚,明天我就召开全厂职工大会,点名批评你。” 焦跃进三人闻言,只能灰头土脸地跟在朱副厂长身后,去办公室写检讨了。 被这一闹,食堂的饭菜都结束了,盆里就只剩下菜汤了。 简秋意也没了吃饭的心思,拉着贺叙宁回去了。 回到家,简秋意越想越心虚,她刚才只顾着逞口舌之快,这会才觉得不太好。 她骂焦跃进的话,确实有点脏。 她昨天刚结婚,今天就惹事。 公婆都是有头有脸的干部,这些脏话要是传到他们耳朵里,她的形象可就毁于一旦了。 他们会觉得,农村人都像她这样没教养,张口就是脏话。 她不想大家这么揣测农村人,毕竟她就是农村来的。 太阳快落山了,西边的云像是火烧一般。 关玉华左手拎着黑色皮包,右手拎着猪肉,走入了巷子口。 几个邻居正端着筐子,坐在门口摘菜,一群小孩子围在边上拍洋火牌。 “呦,关会计回来啦?这又吃上肉了。”曹爱芳给同伴们使眼色。 曹爱芳是焦跃进的亲妈,跟关玉华一前一后结的婚,俩人是多年的老邻居了。 关玉华没理会她话里的言外之意,大大方方地掂着手里那块上好的腿肉,“叙宁刚娶了媳妇,总不能叫儿媳妇受委屈,买点肉做红烧肉,再包点包子吃。” 曹爱芳啧道: “干部家庭就是不一样,哪像我们,吃顿肉比登天还难。” 关玉华瞥她一眼,“吃不上肉,还养这么敦实,你少吃点肉也好!” “哎……你说这什么话!” 曹爱芳还想阴阳两句,奈何几个摘菜的邻居,没帮腔,只笑着调侃关玉华: “这当喜婆婆的人就是不一样,打扮的真洋气,不知道还以为你结婚呢!” “我们都坐在这瞅半天了,也没见到叙宁媳妇长什么样。” 曹爱芳连忙说:“刚才我去问叙宁了,叙宁说他媳妇又脏又臭又丑,还凶,不让他吃饭。我说玉华啊,你可别对儿媳妇太好,小心拿捏不住她。” 关玉华远远瞧见贺叙宁托着下巴,坐在大门口发呆。 贺叙宁每次被人欺负了,就坐在门口闷闷不乐。 关玉华冲曹爱芳敷衍地笑笑,走到贺叙宁身边: “叙宁,怎么坐在这?” “饿。” “饿?我不是给了秋意钱和粮票,你们中午没去食堂吃饭?” “去了,遇上焦跃进,焦跃进骂我,简秋意骂他们,朱叔来了,饭没了。” 关玉华听了个大概,“焦跃进骂你什么了?” 贺叙宁托着下巴想了想。 “贺傻子,听说你结婚了?” “你不是傻子谁是傻子?” “……你叫我一声爹,爹就教你怎么玩女人!” …… 关玉华听得直皱眉头,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一个傻子娶媳妇,足以激发人们的恶意,和最肮脏的想象。 她早已接受儿子是傻子的事实,却还是免不了心里难受。 “那你媳妇是怎么骂他们的?” “疯你爹个卵子!痔疮长嘴上了,是吧?……就你那瘟鸡样,脱了裤子,打手电都找不着……老娘祖上三代都没素质……” 托好记性的福,贺叙宁一字不漏地把简秋意的脏话给背了出来。 他背得带劲,关玉华听得意犹未尽,“然后呢?” “然后朱叔叔就来了,把他们带回去写检讨了。食堂的饭卖完了,简秋意不许我吃小炒,说我败家,长的跟小炒似的,就把我拉回家了。” 关玉华回过神,这还是头一次贺叙宁被人欺负,却没吃什么亏。 关玉华是文化人,贺建山又是厂长,往常贺叙宁被人欺负了,她总是以德服人,把体面留给别人,窝囊气留给自己。 这还是第一次,她从心底觉得痛快。 今天的晚霞似乎格外灿烂,关玉华晃了晃手里的肉,笑道: “妈今天做红烧肉,包肉包子,给你补补身子。” 贺叙宁这才委委屈屈地点头。 简秋意听到厨房有剁肉的声音,忐忑地去了厨房。 “妈,您这是剁肉呢?”简秋意没话找话。 “嗯,做红烧肉,剩下来的肉给你们包包子吃。”关玉华又重复了遍。 简秋意半年没吃过肉,她娘家过年吃肉,要放一大盆白菜粉丝进去。 肉是名副其实的点缀,脱了鞋子进去找,都捞不上来一块。 贺家的伙食让简秋意满怀期望。 她偷偷瞥了眼关玉华的神色,见婆婆一切正常,这才放心了些。 “妈,您对我真好,您这是特地买肉给我吃的吧?” 关玉华瞥她一眼,“你没来时,我们也是这么吃的。” 简秋意噎了一下,心说会计就是不一样,她回头也得学学这说话的气势,等接了婆婆的班,也能让人听她话。 “妈,我来剁肉吧?”她殷勤道。 关玉华侧头道:“你把菜摘了洗洗,切好了,留我包包子。” 简秋意听说有肉包子吃,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她端着菜筐子,坐到贺叙宁边上。 “宁宁,晚上吃包子。” 贺叙宁哼了声:“宁宁早就知道了。” “妈说,你最会摘菜了,要是有你帮忙摘菜,我敢说,今晚的包子肯定又大又香!” 贺叙宁傲娇地哼哼,撇过头,不上她的当。 “宁宁又不是傻子,宁宁才不喜欢干活呢! 简秋意也不想干活,便凑到他边上,低声道: “宁宁,你最好了。” 贺叙宁眉头微蹙,觉得简秋意扭动的样子,很像一只被切断的蚯蚓。 为了防止她继续扭下去,他连忙抱起一颗大白菜麻溜地摘了起来。 第6章 第 6 章 关玉华从厨房窗户里,瞥见俩人围在一起,头碰着头,手上像是比赛一样,一个比一个利索。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们身后,温柔却赤诚。 她笑了笑,回过头,咚咚咚地剁着肉馅。 贺家的晚饭是红烧肉、大米饭,并几盘素菜。 包子还在炉子上蒸着,蒸笼徐徐散发热气,满屋飘着浓郁的肉香味。 简秋意有种吃完这一顿,就不活了的感觉。 她夹了块红烧肉,嚼了几口,偷偷瞥向坐在饭桌对面的贺建山。 贺建山神色如常地夹菜,不像知道的样子,就算知道,看这脸色也没打算为难她。 简秋意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在这种国企大厂生活,形象很重要,她是上门的小媳妇,可不能给邻居留下彪悍的印象。 她暗暗决定,以后要低调行事,不能再随便骂人了,除非实在忍不住。 饭后,简秋意抢着刷碗,她刚从厨房出来,就听到门口传来小孩子的追逐吵嚷声。 关玉华伸头看了一眼,“今晚厂里放电影,叙宁,你带秋意去。” 贺叙宁抗议:“又放《保密局的枪声》,宁宁上次都看过了。” 贺建山道: “上次是上次,这次是这次。陪你媳妇去,不看完,不许回来。” 贺叙宁瞪了简秋意一眼,简秋意干笑两声,“宁宁,你就陪我去吧!我长这么大,都没看过电影呢。” 贺叙宁眉头皱得紧紧的,觉得这女人真可怜。 她连电影都没看过。 眼看着俩人出门了,关玉华才放下手里的活儿,坐到贺建山面前。 “老贺,你听说了中午食堂的事吧?” 贺建山没否认,戴着老花镜继续看报纸,关玉华又叹了口气: “秋意为叙宁出头,我心里也挺舒坦的,可我瞧着秋意这孩子,不像没心眼的。” “心眼多也不是坏事,叙宁没心眼,她心眼多,正好互补。”贺建山说。 “可心眼太多,等翅膀硬了,难保不会跑掉。叙宁这情况,我也不求他找个多出众的媳妇,只求这女人能本分点,对他好,能照顾着他一点。哪天我们不在了,叙宁也不至于活得太落魄。” 贺建山知道关玉华在想什么,可世间种种,皆有定数,哪是靠谋划就能成的。 “想飞的鸟,你关也关不住,更何况是个人呢?咱们管不了别人怎么样,只管做咱们的。对秋意好一点,以真心换真心罢。” 关玉华叹息一声,忧心忡忡地点头。 农村偶尔也会放电影,可简秋意娘家的村子比较偏,很少有放映员过去,再加上要带弟弟妹妹,又有干不完的农活,简秋意长这么大,从没看过一场完整的电影。 国棉厂的电影院,在大礼堂的三楼。 这个大礼堂是新盖的,这年头砖头水泥格外缺乏,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当年贺建山为了盖大礼堂,向物资局打了三年报告,多方周旋,才把这礼堂盖成。 礼堂一二楼是池厅,三楼是电影院,四楼是会议室。 电影院是按照车间划分座位的,简秋意猫着身子从后门进,她不想引人注意,打算坐在后排,随便拉开一个黄色折叠椅坐下。 谁知一抬头,却见贺叙宁后背挺得直直的,甩着大膀子去了第一排。 “宁宁!” 简秋意红着脸,跟在他身后,坐在了第一排。 简秋意发现贺叙宁这人傻归傻,大厂子弟的范儿一点没减,脸皮厚且坚。 “你是贺厂长的儿媳妇吧?”后排的人问。 简秋意不好意思地点头,“我刚来,什么都不懂,还请你们多关照。” “咱们家属院的人都挺好的,你刚来难免的,多走动走动,等熟悉了就好了。” “哎。” “今天放的是《保密局的枪声》,里面的男演员可帅了!”那人说。 俩人看完电影回到家,关玉华刚把凉好的包子端出来。 “怎么样,电影好看吗?” “太好看了,”简秋意眼睛亮亮的,真是见世面了,“坐在第一排看得可清楚了,就是回声太大,听得我耳朵嗡嗡的。” 关玉华挑了个周正的大肉包子递给简秋意,简秋意受宠若惊地接过来。 “刚吃完饭,就吃肉包子,是不是太浪费了?” 关玉华又给贺叙宁拿了一个,“包子就要趁热吃才好吃,你要是喜欢吃,改天咱们再包。” 贺建山解释道:“我们工厂的礼堂,用的是国内最好的音响设备,音响效果好,可就是没考虑到消音设施不到位,所以会有回声。” 简秋意还挺兴奋的,“听说这电影还是外国的呢!那男演员。 叫什么……” “高仓健!”关玉华难得笑了笑,“这高仓健不仅演得好,还有阳刚之气,难怪那么多人喜欢他。” “高仓健?” 简秋意默念了好几次,记下了这个难记的名字。 贺叙宁被按头看了一部电影,一直气鼓鼓的,晚上躺在床上,也没理简秋意。 简秋意回味着今晚的电影,心里久久不能平息。 这城乡差距也太大了,城里有这么好的电影院,乡下人想看一部新电影却比登天还难。 户口……户口真是太重要了。 家属院的夜晚很是安静,只有几间房子还亮着灯。 简秋意扯了扯贺叙宁的衣袖,“宁宁。” 贺叙宁甩开她的胳膊,依旧背对着她。 简秋意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 “宁宁,城里和农村差别太大了,是什么让我们有这么大的差距?” 屋内漆黑一片,简秋意睁眼盯着屋顶,坚定道: “宁宁,要是我投胎在城里就好了,那我一定好好读书,考大学,找份好工作。我要做你妈妈那样的女人,每天拎着小皮包上班,让一群男人都听我的话,做一个让男人都服气的女人。” “宁宁,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贺叙宁不说话,简秋意就掐他胳膊,不允许他沉默。 贺叙宁被掐得嗷嗷叫,被迫嘟囔: “听到了,但听不懂。” “其实我也不懂,”简秋意叹息一声,怪自己读书太少,“我也想不明白,说到底,不就是一个户口吗?原先说农民阶级根正苗红,如今又说农村户口矮人一头。要我说,城市户口宁有种乎?” 简秋意推了推贺叙宁,想让他发表点看法,得到的却只有他均匀的呼吸声。 简秋意想不明白这些事,便懒得再想,她调整了一下枕头的位置,很快坠入了酣甜的梦乡。 黑暗中,床动了动,本该睡着的贺叙宁却“蹭”一下坐了起来。 他盯着简秋意看了会,确定她睡得跟死猪似的,便将简秋意裹在身上的被子,一整个拽了过来。 这本来就是他的被子,坏女人总抢他被子盖。 重新盖上被子,温暖又舒适的感觉包围着他。 贺叙宁郑重地将被子四角压在身体底下,将自己卷成一个没有破绽的蚕蛹,这才放心地闭上眼睛。 原以为会睡个好觉,谁曾想,却做了一整夜被追杀的噩梦。 天亮之后,贺叙宁迷迷糊糊醒过来,他好热,浑身都热,好像被小火炉炙烤一样。 有什么东西紧紧扒着他,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定睛一看,他还盖着被子,可被他抢走被子的简秋意,因为怕冷,胳膊死死抱着他,腿也缠在他腰上,拉都拉不开。 计谋没得逞,贺叙宁又委屈又生气,觉得这简秋意就是个蜘蛛精转世,专跟他对着干。 简秋意这一觉睡得好极了。 想当然,秋高气爽,被褥松软,床整洁宽大,除此外,昨晚她吃了红烧肉和大肉包子,吃饱喝足,环境舒坦,人可不得睡个好觉么? 简秋意在床上扭了几下,回味着这种“吃饱喝足,心头无事”的满足感。 忽然觉得头皮一疼,似乎有股力量在拉扯着她的头发。 糟糕!头发被什么东西黏住了。 她侧着脸用余光瞄向头发,这才发现,她的头发被什么东西给固定在了床头上。 她伸手抠了两下,看到指缝里的白色固体,这才反应过来。 是蜡烛! 有人将蜡烛燃烧后的蜡油滴落在她头发上,将她的头发一绺绺固定在床板上。 想当然,除了小傻子,不会有正常人做这种无聊的事。 这小傻子吃错药了? 简秋意咬牙切齿地抠着蜡油,一想到今天不仅得洗头发,还得把好好的指甲给剪了,她便更气了。 早餐吃昨天蒸的肉包子,关玉华把散着热气的包子端出来,意外发现贺叙宁一改往日的低沉,竟美滋滋哼着歌。 “呦,今天心情不错呀!”关玉华笑道。 贺叙宁咬了口肉包子,对上简秋意闪动着小火苗的眼睛,想到自己报仇雪恨,忍不住开心地直哼哼。 关玉华没错过俩人的“眉来眼去”,果然是年轻人,眼神都能拉丝了。 她笑着给贺建山使了个眼色,贺建山不明所以地瞥了两人一眼,见二人还在“暗送秋波”,不由咳了咳,将牛奶递给简秋意。 “秋意,喝牛奶。” 简秋意回过神,“谢谢爸。” 牛奶,贺叙宁最喜欢的牛奶。 简秋意露出邪恶的笑容,在贺叙宁期待的注视下,拆开奶瓶,对着自己的嘴,就这么一饮而尽。 贺叙宁笑容崩了。 没有牛奶的贺叙宁再也不会快乐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