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吧2》 第1章 第 1 章 朱静汶站在讲台上,看着底下一双双或兴奋、或平静、或无精打采的眼睛,怀疑地想:我真的能把这群学生教好吗? 她将这种怀疑压在波澜不惊的面容下,她是大人,是老师,是要为这些孩子负责以及被他们所尊敬的人,她不能露怯。 朱静汶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第一堂课只作了自我介绍,又概述了本学期需要学习的教材内容后,下课铃就响起来了。朱静汶没让学生一一上台自我介绍,一是因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上学的时候不喜欢这种尴尬的流水线环节,便不去为难或许会跟当年的她一样的学生了;二是因为她自知脸盲,就算走一遍流程,她顶多能记住几个较为特别的学生,着实没有太大的意义,不如作罢。 回到办公室后,朱静汶给男友崔望明发了个蹦蹦跳跳的表情包。 崔望明:【下课了?】 他几乎是秒回,朱静汶扬起嘴角,飞快打字:【是啊,你在做什么?】 教师资格证到手后,朱静汶很快就辞掉了杂志社的工作,进入了一家私立初中当语文老师,她目前教的年级是初一,这学期刚刚开始,她对前方的路还充满期待。 崔望明来到朱静汶的城市后,去了一家音乐教培机构当老师,上班时间比朱静汶要灵活许多。 崔望明;【我也刚下课没多久,现在去附近的饭店吃午饭了。】 崔望明给朱静汶发了张照片,普通的家常菜,两荤一素一汤,看着很有食欲。 “静汶,去吃饭吗?”同事方思雨问。 方思雨是英语老师,比朱静汶早两年来到这个学校,不过年纪比朱静汶还小一点,她今年二十五岁,专业就是英语师范。 历史老师江倩唰一下起身:“走走走,一起去吃饭,我看今天的菜单有水煮牛肉,要是去晚了说不定就没了。” 大家的年纪都没差多少,一认识很容易就聊到一块去了,饭桌上说得停不下来。 方思雨盯着朱静汶看,目光忽然变得悠远:“想起我刚开始当老师的时候,也跟静汶你一样,眼里还有光明与希望。” 朱静汶笑着说:“在当老师之前,我已经做过很多工作了,感觉当老师虽然不一定会更好,但也不太可能更差了。” 江倩说:“天真!这是还没有领悟到教育行业之残酷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 朱静汶拍拍心口:“你们再这样说我可就要害怕了。” 方思雨说:“害怕有害怕的好,起码是有心理准备了,哭之前还知道找找纸巾,好过只能用衣袖或手背擦眼泪,倩姐,你说是不是?” “是的。”江倩拍桌说,“现在我就要告诉你,当老师有多么的辛苦,这学期刚刚开始,你听了之后要是想抽身,现在还算是为时未晚。” 朱静汶夹在中间,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吐槽老师这个职业。 江倩说:“先说最基础的教学部分吧,你要上课是吧,上课前要做什么?备课,备课只有两个字,其中的工作量却一点不少,你要准备许多文字和图片材料,要一张张地制作PPT,制作完之后还要检查有没有错别字或者格式问题,因为你是新老师,所以你肯定还得私下先试讲一遍,一堂课四十分钟,你能讲多少内容,你要想你准备的内容会不会太多,或者不够充分,然后根据你的试讲情况去调整内容,你还得思考学生面对一个问题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你要用多少时间去处理他们的这些反应,还有他们可能会提出一些意料之外的问题,你要怎么回答上那些你毫无准备的问题呢……总而言之,备课绝不是做一个PPT那么简单的事。” 方思雨接上说:“好,课前准备说完了,我来说课后的,下课后要做什么?布置作业。你以为作业只是学生的噩梦?不不不,学生只是写一份作业,你却要批改四十份作业——假如一个班有四十个人的话,而且改作业不一定比写作业轻松。我是教英语的,有的学生写的字啊,真的比鸡拉的屎还要抽象,根本判断不出来拼写的对错。这个时候只能看心情了,心情好就算对,心情不好就算错,心情一般就随便。而且那几个字写得特别潦草的学生我已经提醒过无数遍了,我让他们写慢点、写工整点,他们嗯嗯啊啊地答应了,下回交作业或者考试的时候,写的依旧是鬼画符!” 江倩唉声叹气:“我觉得改作业是一项特别机械、特别无聊的工作,学生们要是懂事的话,自己对着投影上的答案打勾打叉,写个分数在旁边,每个人顶多花几分钟,多简单的事啊。明明标准答案都在那里,为什么非得让老师来改作业呢,” 朱静汶不解:“非得让老师改作业?不一定吧,我上学的时候有些老师就是这样的啊,在课堂上让我们自己批改作业。” 方思雨和江倩对视一眼,眼神里颇有无奈意味。方思雨说:“以前偶尔这么做做是可以的,后来,有个学生匿名举报了一位老让他们自己改作业的老师,之后学校就不允许老师这样做了。” 朱静汶觉得荒谬:“这有什么好举报的,就算学生不懂事,把自己改作业当成天大的坏事,学校领导层又为什么真的会听进去呢?” 江倩说:“那位不知名学生认为,每堂课都要自己改作业,侵占了他的学习时间,不利于他的成绩提升。” 方思雨说:“现在的老师哪有一点说话的权利啊,学生有意见,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那种,学校都会让老师改的。” 江倩说:“以前的人当老师都是站着的,现在的人当老师都是跪着的。我刚开始做老师的时候,还勉强算得上是个理想主义者,现在……” “谁不是呢。”方思雨摇摇头,“我想每个人刚开始当老师的时候,都有那种想要把小小种子养成参天大树的美好愿景。静汶,你现在肯定有这种想法。” 听了那么多的抱怨,朱静汶有些茫然:“我原本是有的,但现在不知道了。” 江倩笑了:“居然真把你吓到了。” 方思雨说:“不过你也不用太把我们的话当回事,因为就像你说的,其实不管做什么样的工作,都有其难处和痛苦。只是因为我和倩姐已经当好几年老师了,所以特别痛恨这个职业,所谓的干一行恨一行,大抵如此吧。” 朱静汶稍微松了口气:“确实,这些年我做过这么多的工作,如今回想起来,没有哪一份是喜欢的,所以我才来当老师的。我想,跟孩子们打交道,可能会快乐一点。” “幸好你这个学年不当班主任,不然我会劝你立刻跑,别犹豫,别回头,跑!”江倩突然又激动起来,“不然你的主要任务不是跟孩子们打交道,而是跟无数家长打交道。” 她们毕竟才刚认识,对彼此不算特别了解,朱静汶问:“倩姐现在是在当班主任吗?” 江倩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心积攒了不少阴云:“是啊,班主任,狗都不做,我现在就是猪狗不如的地位。” 方思雨沉默了,朱静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江倩看了眼手机:“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回办公室小睡一会吧,不然下午没精神干活。对了,静汶,我还没加你微信,你扫我吧。” 朱静汶连忙打开微信扫码,发送了好友请求。 回到办公室,朱静汶在桌上趴了会,了无睡意。她给崔望明发消息:【我累了。】 崔望明:【怎么了?】 朱静汶慢慢地打字:【同事跟我说了很多当老师的辛苦,虽然那些事我早就知道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者说我以为我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是看着她们疲惫的眼睛,我觉得我可能准备得还不够好。】 崔望明:【打退堂鼓了?】 朱静汶:【还没那么快。】 崔望明:【就算哪天想打退堂鼓了,也没关系的,教师的本质依旧是职业,不是人生仅有一条的路。】 朱静汶:【那么努力考上了证书,通过了面试,得到了工作,如果那么快就放弃了,感觉前面做的事都是在白费功夫。】 崔望明:【如果反过来想呢?难道一直做同一份工作,一辈子都在做一件事,那样就算没有白白度过时间,不枉此生了吗?】 朱静汶:【好了,我感觉我想通了。】 崔望明:【好,下午还有培训会,抓紧时间睡一会吧,不然开会很容易睡着的。】 朱静汶发了个爱心的表情包过去,她退出跟崔望明的聊天界面,发现自己还没给江倩备注,改好备注后,她下意识点进江倩的朋友圈看一眼,发现江倩的个性签名是伏尔泰的一句话——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走向罪恶。 朱静汶看了眼江倩所在的位置,对江倩这个人多了些好奇,因为在她的朋友圈里,很少会有人用这么“阴暗”的个性签名。困意来袭,朱静汶收回目光,枕着手臂很快便睡着了。 岁月匆匆,距离第一部发表已经过去三年了。 会点进这本的读者应该都看过第一部,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PS:跟第一部一样,全部章节提要都是歌词,后文不再另外说明。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双腿瘫痪后,我的脾气变得暴怒无常。望着望着天上北归的雁阵,我会突然把面前的玻璃砸碎……”黎进的声音低低的,在秋日午后闷热的天气中,听得让人昏昏欲睡。 不少学生都打起了哈欠,朱静汶喊停,在学生名单上另挑了一个人,让她起身接着念下去。 “‘不,我不去!’我狠命地捶打这两条可恨的腿,喊着,‘我可活什么劲儿!’……”同样是朗读《秋天的怀念》,李千雪的情感可比黎进充沛多了,她忘我地演绎着那种愤懑的痛苦,仿佛她就是史铁生本人,她声音中的激荡和力量,将周围同学眼里的麻木和困倦一扫而空,他们将目光凝在李千雪身上,一个原本平平无奇的学生忽地被惊叹的光环笼罩,而李千雪却浑然不觉,她念着,念着,声音多了一丝哭腔。 朱静汶想起自己读初中的时候,语文老师那样动情地朗诵同样的课文,那时她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摄夺了,可彼时她只是觉得震撼,其实并不能完全理解里头所蕴含的巨大失落。而现在,那些感受在生命的长河中数不清多少次翻腾滚涌,她因另一种震撼热了眼眶。 “我懂得母亲没有说完的话。妹妹也懂。我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儿活……”在落针可闻的安静中,李千雪叹出最后一个字。 不用朱静汶引导,雷鸣般的掌声便从教室扩散开来。 朱静汶忍住眼泪夸奖:“千雪同学读得非常好。”她没能夸出更多的语句了,不是因为词穷,而是因为太会换位思考,她小时候不爱被批评、也不爱被当众夸奖,简而言之便是不希望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朱静汶当然知道李千雪跟她不一样,可她一时半会改不掉这种习惯——已然刻进骨子里的“己所不欲”。 * 第二天跟方思雨和江倩吃饭的时候,朱静汶说起了李千雪这个学生,因为那个班她们三人都在教,所以饭桌上不是谈工作,便是讨论她们共同的学生。 方思雨对李千雪没什么印象:“每次带新班最痛苦的事情就是把学生的名字跟脸对上,我连李千雪是哪位还不知道呢。” 江倩说:“我知道,她上历史课的时候很认真,所以我就记住了她,我想她之后的成绩应该会很好。” 朱静汶说:“她的学号是三号。”这个学校的班级学号是按升学成绩来排的,所以李千雪的学号是三号,就说明她的成绩肯定不差。 朱静汶又说:“我觉得她很有灵性。” “听你的描述,她是那种情感很丰富的孩子,而且共情能力应该很强。”方思雨说,“下次上课我也要好好留意一下这个学生。” “别啊。”朱静汶连忙摇头,“别给孩子造成压力了。” 方思雨说:“没事,我就在心里偷偷留意,不会特意点她名字的。” 江倩说:“我倒是觉得有几个问题学生很值得留意。”她说了一个上课光明正大睡觉的,一个不交作业还扯谎的,两个上课的时候一直说悄悄话的。 方思雨耸耸肩:“难管,让他们班主任管吧。” 江倩苦笑:“没错,我们班也有这样的学生。” 朱静汶说:“思雨,你戳中倩姐的痛处了。” 方思雨忙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知道朱静汶是在开玩笑,方思雨的脸上带着笑,神情一点也不严肃。 江倩摆摆手:“没事啦,我这痛处太容易戳中了,防不住的。” 三人又低声吐槽了一些形式主义的工作,便回办公室休息了。 * 周末的时候朱静汶回了一趟家,母亲黄珠盈敏感地察觉出她的变化:“你瘦了,嗓子也哑着,我等会给你煲些雪梨银耳糖水喝。” 朱静汶没当回事:“当老师是这样的,嗓子问题是职业病了。”而且她没觉得自己瘦了,更没觉得自己的嗓子有多哑,她怀疑黄珠盈是心疼她,所以担心也变得夸张了。 黄珠盈说:“唉,你们现在这些年轻人啊,坐办公室明明比我们轻松多了,但病可一点没少。” 朱静汶不想跟黄珠盈争论“坐办公室到底轻不轻松”这个问题,她已经能跟隔辈的代沟和谐共存了,她问:“爸爸去哪了?” 朱高凌已经进入了半退休的状态,每周就去上三天班,拿一半的工资,等到了可以领退休金的年纪,他就彻底不干了。 黄珠盈说:“散步去了。” 朱静汶回家回得突然,事先没有跟家里人打过招呼,不然女儿难得回家,朱高凌也不会跑出门了,她最近的周末多是跟崔望明一起过的。 朱静汶皱皱眉:“我看爸爸的微信步数每天都超过两万步,走那么多路对膝盖也不好,让他少走点路吧。”她不明白,没有事非做不可,没有路非走不可,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自己,朱高凌这个年纪若是为了健康,一天走一万步也差不多了。 黄珠盈说:“我早就说过很多遍了,可我哪能劝得动你爸爸啊,等他回来,你劝他吧。” 朱静汶说:“劝不动的话我就带他去体检,让医生去劝他。” “浪费这个钱做什么。”说到体检,黄珠盈就跟朱高凌站一个阵营了,“没事的,他走路也不累,不然就不走了,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而且你爸的肚腩这么大,多走走就当是减肥了。” 朱静汶的眉头还是紧的:“凡事过犹不及。” “你奶奶最近去了很多次医院,估计那头近了……”黄珠盈的眼神很冷漠,“你奶奶不住医院的时候,你爸就会推着她到公园四处走。” 朱静汶不知道这事,可黄珠盈居然能这般平静地说起奶奶,朱静汶想,或许奶奶是真的快不行了,一个人即将死去的事实冲淡了黄珠盈的一些恨意,但也只是一些而已。 朱静汶问:“奶奶的身体是什么问题?” 黄珠盈说:“不清楚,好像是脑子还是心血管方面的问题,反正八十多岁了,出现什么问题都合理,人老机器坏啊。” 朱静汶对此也并没有多么重的情绪,虽然她心疼朱高凌,心疼她的爸爸快要没有妈妈了,但她什么也不想做。她想起上次见到奶奶的场景,已经是很久以前了,可那种恶心好像还残留在喉咙里,只要想到奶奶,想到这两个字或是她的面容,朱静汶的每一次吞咽都会变得难受。 黄珠盈问:“你要不要去看看你奶奶?” 朱静汶将唇抿成一条线,没说话。 黄珠盈又说:“找个时间,我跟你一起去看看你奶奶吧。” 朱静汶猛地抬起眼:“妈妈,你也去?” 黄珠盈说:“我应该去的,不然你大伯姑妈他们在背后不知道要怎么说呢。” 她是某某某的儿媳,某某某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她这个儿媳,如果连一面都不去见的话,就太说不过去了。朱静汶怎么会忘了,她的妈妈是多么在乎旁人看法的人啊,除了在家里,黄珠盈在哪都无法活出真实的模样,她活在别人的眼里,得活得标准,不逾矩。 朱静汶又想,也许妈妈正是要依靠她,才能去见奶奶的“最后一面”。她呢,她能依靠妈妈吗?她能牵着母亲的手,直面一个早已不能爱且不能恨的亲人的死亡吗。 她似乎没有选择权。 奶奶又一次住进医院的时候,朱高凌带着黄珠盈和朱静汶走入了病房,大伯在窗边坐着,黄珠盈几乎是一下就奔到了病床前。 朱静汶慢慢跟上去,她看着奶奶扭曲的面容,听着她无比艰难的呼吸声,朱静汶不合时宜地想,等爸爸妈妈到了这个年纪,等我到了这个年纪,我们都会活得这么狼狈吗? 黄珠盈斟了一杯温水,让大伯和朱高凌将奶奶半扶起来,黄珠盈关切地将茶杯递到老人嘴边:“婆婆,来,喝点水,喝点水会舒服点。” 难道她没看出来奶奶根本不需要、也不想喝水吗? 黄珠盈勉强喂进了几滴水,老人便猛烈地咳嗽,后又如拉风箱那般喘息起来,黄珠盈将茶杯搁回桌上,看见了朱静汶,她说:“婆婆,这是静汶啊,静汶,怎么还不喊人,你奶奶都不知道你来了,快,快叫奶奶啊。” 朱静汶已经近三十岁了,但在父母面前,她依旧是那种不那么“礼貌”、“懂事”、需要依靠他们提醒才会尊敬长辈的小孩。她只能无奈地顺从:“奶奶。” 跟上次见面不同,老人如今连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朱静汶是什么?孙女是什么?围着她的这一圈人又是什么?她浑浊的双眼里只装载着过浓的疲倦,是生之疲倦还是临死前的留恋? 朱静汶无法不感到难过,如果面前的人不是她的奶奶,只是一个垂危的陌生老人,她也会感到难过的,那是不能抵御想象所导致的同病相怜。 老人没有回应朱静汶的这声“奶奶”。 病房里只有老人的喘息声,几人无话,也没什么能做的,黄珠盈说:“静汶,走吧,我们回家去,别影响你奶奶休息了。” 朱静汶求之不得,她跟着爸妈,离开了这间可能会在各种层面上让人心碎的病房。他们坐公交回家,朱静汶和黄珠盈坐在一排,朱高凌坐在他们后面,车里只有那些令人听得耳朵起茧的广播声。 朱静汶问:“妈妈,小峰不回家吗?”她觉得奶奶活不了多久了,朱敬峰是不打算回来了吗? 黄珠盈说:“他刚找到工作没多久,要上班。” 朱静汶想,她也要上班啊,明明都在一个城市,凭什么弟弟能逃避,她却只能忍受。她知道自己是自私的,她并不是想让朱敬峰为奶奶尽孝道,她只想让朱敬峰陪她分担尴尬,都是这个家的孩子,她奢求公平。 朱静汶说:“让他请两天假回来看看。” 黄珠盈说:“小峰没有转正,工作还没有稳定下来,现在请假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朱静汶气不打一处来,“如果公司因为他请了两天假就要开除他,就算是在试用期,也得赔他一个月的工资。再说了,不请假也可以,不是还有周末吗?又不是在别的城市,周末回来一趟根本不是难事。” 黄珠盈说:“他的工作跟你的不一样,有时候要加班什么的……” 朱高凌也帮腔:“是啊,刚刚进入社会是很不容易的……” 朱静汶不想听了,也不想再辩了,她打断他们:“好吧,我知道了。” 第3章 第 3 章 “报告老师,我想上厕所!”一名调皮的男生举起手,眉毛乱飞地捂着肚子。 朱静汶说:“去吧。”她当学生的时候,碰到过那种不允许学生在上课时间去厕所的老师,她并不喜欢那样严苛的规则,所以轮到自己当老师的时候,她不会责怪学生这一举动。人有三急多正常,别说学生了,她有时吃错东西,也想在上课的时候去厕所,但她全都忍下来了,因为除非发生特别紧急的情况,不然老师是根本不被允许在上课时间离开教室的,如果被发现了,轻则被校领导说两句,重则还要通报批评并处分。 之前方思雨跟朱静汶说这事的时候,朱静汶难以置信:“上个厕所还要被处分啊?” 方思雨说:“上厕所不是问题,在上课期间私自离开教室才是问题。” “可我离开教室就是为了上厕所啊。” “对,但领导们不会关心你离开教室的原因。他们只会觉得,你一个人离开了,留下四十个学生——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在教室里,没有成年人的看护,那就是你这个老师没有扛起应有的责任,就是你做错了事情,所以你应该接受惩处。” 朱静汶虚心请教:“那我实在忍不住的时候,就得直接拉裤子里?” 方思雨说:“一般真的忍不住这种情况还是很少见的,毕竟一堂课也就四十分钟。不过实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就去看看走廊上有没有巡逻老师,有的话请他进来帮忙看几分钟,也是没有问题的。” “如果没看见巡逻老师呢?” “只能继续忍着,或者冒着不会被发现的风险去上个厕所。” “离开几分钟,学生也不会发生什么事的吧。”朱静汶当老师的时间还很短,她想,她带的又不是小学生,都是十二至十四岁的孩子,脑子里都有点常识和理智吧。 方思雨摇头:“你别小看学生们出现意外的概率。” “你碰到过这种事情吗?” “有一次差点碰到了。” “怎么回事?” “那次我也是没忍住去上了厕所,回来之后看到两个男生扭打在一块,真是吓得我魂飞魄散,我立刻大喝一声,上前把他们分开了。” 朱静汶惊诧极了:“无端端的怎么打起来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青春期的男生火气都旺,我去上厕所的时候,一个男生把另一个男生的眼镜摘下来玩,结果不小心摔到地上了,另一个男生就以为他是故意的,拌了两句嘴之后就打起来了。”方思雨看见朱静汶的表情,笑着说:“很不可思议对吧,多小的事情啊,这也能打起来。要是我再晚回教室几分钟,还不知道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后果呢,我现在想起来还是有些心慌。” 如果这两个学生真的在方思雨的课堂上出事了,那么方思雨就是主要责任人,批评处分都是小事了,能不能保住工作还是问题。 朱静汶无奈耸肩:“我还是好好爱护我的肠胃吧,从根源上做好防范。” 方思雨突然问:“你会痛经吗?” 朱静汶说:“有时候会。” 方思雨叹了声:“那就很难防范了,来月经的时候本来就很喜欢跑厕所,痛经就更难受了。不说上厕所这个问题,痛经还是要站着讲课也很难受,有一次我在讲台上痛得要命,冷汗连连,真的感觉差点就晕过去了。” 朱静汶问:“不能找别的老师换课吗?” 方思雨苦笑:“不是不能,但换课一来很麻烦,二来欠的都是人情债,在职场上,人情债可是最难还的。” “这样唉声叹气地聊着如此悲观的事情,我突然很难相信我们才二十几岁。”朱静汶撑着下颌,她不是一直以来都很希望自己能够成长变强吗?如今她确实变强壮了,可她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进步,她还是为着一些要活着便不可舍弃的东西,舍弃了她的个性和自由。 方思雨说:“不不不,什么二十几岁啊?在长辈的眼里,我们都是奔四的人了。” 朱静汶说:“还不如直接说快死了。” 方思雨哈哈道:“别人赚老婆本,我们赚棺材本,其实也差不多啦。” * “老师,我肚子不舒服,我也想上厕所!” 上一名男生还没回来,又有一名男生举手,说不定是他们今天分享了不太卫生的早餐,朱静汶没多想,摆摆手也放他出去了。 朱静汶把注意力放在课件上,继续讲课,讲到口渴的时候她停下来喝了口水,觉察出了不对劲,那两名男生去厕所好像已经十几分钟了,就算是便秘应该也拉完了吧……朱静汶心里一沉,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离开教室去厕所查看,她维持着表面的镇静,一边继续讲课,一边不断地往门口的方向瞄,希望那两个男生赶紧回到教室。 又过了五分钟,朱静汶实在担心极了,她让学生们低头复习一下刚学的古诗,然后用微信疯狂打字:【思雨,我现在在初一11班,你可以帮我去最近的厕所看看……】 朱静汶的字还没有打完,年级主任陈明便敲响了教室门:“朱老师,下课之后有空的话麻烦来我办公室一趟。”他身后就是那两个上厕所的男生,他们低着头进了教室,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朱静汶知道这两个男生多半惹事了,但这事的责任多半还得自己担着,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 早死早超生,一下课朱静汶就直奔陈明的办公室。 陈明五十岁左右,坐着的时候肚子重重垂在腿上,他戴着一副银色的圆形眼镜,两只眼睛拼命往鼻子中间靠,眼神严肃而犀利,他问:“朱老师,你今天为什么把这两个学生放出教室?” 朱静汶实话实说:“他们说想上厕所,我怕他们在教室里拉肚子,所以批准了。” “他们是同时出去的吗?” “不是,一个比另一个早几分钟。” “你不觉得这种情况有问题吗?” 朱静汶硬着头皮继续说真话:“一开始不觉得,后来发现他们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就有点着急了。” 陈明问:“然后你是怎么处理的?” 朱静汶说:“我给别的老师发消息,看她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学生是不是在厕所,有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陈明的神色稍稍缓和些,但还是不太好看:“他们不在厕所,你知道他们去干什么了吗?” 朱静汶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额角的神经突突的跳……两个男生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教室,快二十分钟没有回来,回来的时候脸上没有挂彩,应该不是去打架了,他们、他们不会搞同性恋去了吧? 天啊,朱静汶发出了一个犹豫的语气词:“唔,我不知道,他们干什么了?”她着实不敢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 陈明说:“他们去操场玩单双杠了。” 就这?跟朱静汶的猜想比起来,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因此她悄悄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 陈明说:“我教了二十多年的书,一看学生就知道他们是什么性格,这两个人一看就是那种调皮捣蛋的问题学生,你不应该过于信任他们,他们说去厕所,多半是骗你的。” 朱静汶小心翼翼地问:“那下次他们再举手说要去厕所,我不批准?” 陈明说:“我不是让你一刀切,我的意思是你要学会分辨学生们的言行,看他们什么时候在撒谎,什么时候在说真话,然后再决定要做出怎样的举动。不过你刚当老师,经验不足也可以理解,叫你过来也不是批评你,就是提点你一下,要努力学着点,多上点心。” 朱静汶保证自己下次一定会注意。 可能是领导当久了,陈明没有立刻放朱静汶走,而是又说了一堆车轱辘话,领导架子摆得差不多,领导瘾得到满足之后,才挥挥手让朱静汶离开。 朱静汶离开主任室之后,才发现自己手滑将微信消息发出去了,方思雨回复:【我去11班最近的厕所看了,一个学生也没有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朱静汶长话短说,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了方思雨。 方思雨对此的评价是:【无妄之灾。】 方思雨:【别想那么多了,反正不是你的错,陈主任也说太久了,你赶快去吃饭吧,不然等会饭堂就要关了。】 朱静汶:【好。】 朱静汶去到教职工饭堂,发现饭堂居然真的关了。朱静汶只好出学校,去外面的小饭店解决午餐。 她随意点了一份套餐,不一会有个人坐在了朱静汶的斜对面,朱静汶抬头一瞥,发现是她那个办公室的清洁阿姨,平日里有空会闲聊几句,朱静汶礼貌地跟她打了招呼,问:“阿姨怎么这么晚才吃饭啊?” 阿姨说:“我在这里兼职,刚刚才忙完,就赶紧来吃几口饭。” 朱静汶想,阿姨都六十岁了,怎么打学校那份工还不够,还要在饭店兼职呢。朱静汶问:“这样不累吗?” “没办法啊。要是可以的话,我真想一份工都不打,反正我也到了退休的年纪,本应该享清福的。” 朱静汶问:“那是为什么……” 阿姨说:“年轻的时候没有交社保,老了也没有退休金啊,靠儿靠女都靠不住,还不如靠自己,我们这种人手停口就停。” “我记得社保之前好像是可以一次性补缴的?” “可以是可以,但我拿不出那么大一笔钱啊,儿女也不愿意给,唉,那么辛苦生他们下来、把他们养大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如果没有他们,我现在过得应该好多了。” 朱静汶不知说什么好。 阿姨打开了倾诉的关口:“朱老师,你的爸爸妈妈应该也跟我差不多大吧?” 朱静汶说:“是的。” 阿姨说:“他们退休了没?” “我妈妈退休了,爸爸也准备退休了。” “他们都有退休金吧?” “对。” “真好啊,我年轻的时候,黑心老板不愿意给我交社保,那个时候心疼钱,也没想过要自己交,现在真是后悔了。不过后悔也没有办法,趁着现在还能走能动,就多打工赚钱存起来,等赚够养老的钱之后,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阿姨慢慢地咽下一口米饭,“不是我不想退休啊,是生存容不得我退休。” 朱静汶没了胃口,不是阿姨的问题,而是这个世界的问题,她不想生孩子,大概率也不会生,她觉得她老了之后的境况应该会比阿姨好一点,但是能好多少,能好到哪里去呢?她对此一点信心都没有。 第4章 第 4 章 朱静汶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回事,老想着吃自助,她怀疑自己的工作压力有些大了。 到了周末,崔望明开车接朱静汶去吃火锅自助,这家日式火锅自助十分火爆,门口的椅子坐满了人,饶是他们不到十一点就开始等位,也等到十二点才能入座。 朱静汶说:“我看网上的攻略说,吃火锅自助要一个清汤锅比较好,吃到后面也没那么腻。” 崔望明说:“这家店的招牌是寿喜锅,要不要尝一下?” 寿喜锅偏甜,其实不是很符合两人的口味,不过既然是这家店的主打锅底,试试也无妨,朱静汶点头:“好。” 于是他们要了清汤锅和寿喜锅,先在小程序上所有贵的肉都点了两份,之后根据好吃程度继续点餐。接着崔望明去调蘸料,朱静汶去夹水果,两人都已经非常了解对方的口味了,不再需要一一询问对方。 朱静汶回到座位上,发现肉已经上齐了,一份肉的分量很少,都只有薄薄的几片。等崔望明回来后,朱静汶说:“我感觉我今天能吃三十盘牛羊肉。” 崔望明笑着说:“还有海鲜拼盘呢。” 朱静汶说:“那我再吃十只大虾,十头鲍鱼,我还要把哈根达斯所有的口味都尝一遍。” 崔望明点头:“好,但最后才可以吃雪糕,上次你一边吃肉一边吃雪糕,晚上回家就拉肚子了。” “上次时间紧迫嘛,赶着回去准备下午的课。”那回朱静汶跟方思雨在工作日中午去吃自助,因为工作日人少,不用排队,服务的响应速度也快很多,而且工作日的套餐比较便宜,比周末去吃划算得多,唯一的缺点是时间比较赶,一想到下午还要上课,吃起来也不算很顺心。 朱静汶心有余悸:“幸好那次是晚上回到家才拉肚子,要是下午上课的时候就发作……可就麻烦了。”自那以后,朱静汶再也不敢在工作日中午去吃大餐。 崔望明早听朱静汶诉说过老师生活的无奈,对此,他不能自欺欺人地安慰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更没法轻视进而贬低她的痛苦。他当机构老师,从某种程度上倒是比朱静汶自由多了,然而他也有他的不得意。 崔望明问:“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选择当老师吗?” 朱静汶一口气下了两盘肉,才说:“应该会的。因为那个时候的我……不止那个时候,就算是现在的我,也想不出更好的一条路了。我不是说一定没有更好的路,我的意思是,没有哪条路能让我百分之百地确信它是好的,我已经不想再赌了,起码当老师还有点盼头,我可以盼着寒假,盼着暑假,就不会那么难受。” 崔望明说:“我跟你是反着来的,寒暑假恰恰是最忙的时候。” “孩子们在学校完成非读不可的学业,寒暑假或者周末还要被送到兴趣机构学这个学那个,他们也不容易。” “但说句很现实的话,如果他们不被要求学这个学那个,我就赚不到钱。” 朱静汶非常能理解:“不错,可怜别人之前,还是得先为自己考虑。” 两人边聊边吃了一个小时,肚子已经鼓起来了,自助餐限时两个小时,其中点菜时间限时一个半小时,他们决定歇息二十分钟再点最后一波肉。 朱静汶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憋了一段时间的话说出口:“望明,你有没有觉得我们最近待在一块的时间太多了?” 崔望明的神色微微变了,他的眼尾往下垂:“阿汶,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先声明,我绝对不是想表达跟你约会很厌烦的意思。”朱静汶的神情坚定得像在发誓,“我只是觉得,一个月一般就四个周末,我有三个周末的时间都跟你待在一块,有什么事都跟你说……我好像很久没有跟映荷和鹊儿她们见过面,也同样久没有跟她们深入聊过天了。” 朱静汶发现自己好像没有时间去维系友谊了,那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前些年还跟邵南亭在一起的时候,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她不得不去反思,她是否太过喜欢且依赖崔望明,将工作之外为数不多的精力放在了经营爱情这件事上,而不知不觉地忽略了两位最好的朋友。 崔望明卸去紧绷:“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想怎样解决这个问题呢,是打算减少跟我见面的次数?” “我是想要抽时间跟她们见面,但我也很想要跟你见面,我跟你见面的次数永远不会嫌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朱静汶自知矛盾,全因贪心,只想得而不愿失。 崔望明说:“那就约她们出来聚聚吧,或许她们能给你答案。” 朱静汶说:“你不给我提供建议吗?” “我没法提供公正的建议。”崔望明之所以来到这座城市,大半的原因是为了朱静汶,他的亲朋好友都不在这边,他周末想要见面的人只有朱静汶一个,如果真要他给建议,他肯定会自私地希望朱静汶能常常同他见面。 朱静汶也想到了这一点:“你是因为我才来这里的,我不想让你觉得不公平。”若事事都顺着她自己,妥协的全是崔望明,朱静汶觉得自己这场恋爱谈得太过分了,虽然,她非常享受这种被偏爱的感觉。 崔望明牵住朱静汶的手:“如果我想要计较那么多,就不会来到这里了。” 朱静汶握紧他的手:“如果只是抽时间跟朋友见面的话,其实也没那么难,我觉得更严重的问题是——我的表达欲变差了。以前同样发生了一件事,我可以在跟你说的同时再在群里说一遍,可现在,光是讲述一遍,我就好像已经花光了所有的力气,我不想说那么多的话,我不想就同一件事情反复述说,我厌倦了重复,我想这才是更恐怖的地方。” 只有讲述一遍的力气的话,朱静汶会选择将崔望明当做倾诉的对象。 崔望明问:“你觉得这是因为你当了老师的缘故吗?” 朱静汶点头:“必然有这个原因,我感觉我每天都在做重复的事情……虽然以往的工作本质上也都是重复,但那种重复的感觉都没有当老师强烈。来来去去都是那些知识,我备课、讲课、改作业、出试卷、改试卷都是那些东西,而且我要教两个班,我要对着两个班重复这些东西。平时有很多吐槽的话,吃饭的时候跟同事嘀嘀咕咕就过去了,那些小事我甚至都不会对着你再说一遍,更别说在好友群里发了。望明,我觉得我好累啊。” 崔望明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朱静汶又说:“然后我又在想,是不是因为我当老师的时间还太短了,我还不习惯这个身份,所以很多事都觉得有心无力,再过几个月,或者将目光放得更远一点,再过几年,说不定就不会有这种情况了。这是乐观的期盼,但还有另一种悲观的可能,就是我这个新老师现在的状态还算不错,等之后只会越来越糟糕,我得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你现在是不是绞尽脑汁地在想怎么安慰我?不用啦,你能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感激了,而且我今天只是说了不好的地方,其实当老师也有很多感动的时刻,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嗯,我都记得。” “不说这些事了,现在是周末,不能把工作的情绪带到生活中,不然就是加班了。对了,我妈让你下周去家里吃饭,你想来吗?” “好。”崔望明算了算时间,“我好像一个多月没去过你家了。” “其实我也不想你来我家,每次你来,我妈都为着那些事唠唠叨叨的。” “那我不去了?” 朱静汶叹了声:“你不来的话,我妈就只唠叨我一个人,老是问我你怎么不来了,我们的感情是不是出现了什么问题,是不是分手了。” 崔望明哭笑不得:“那我还是去吧。” “我妈的性格就是这样,很不让人喜欢,如果她不是我的妈妈,我肯定不会想跟她有所往来的。”朱静汶将最后一块肉塞进嘴里,“可她是我的妈妈,她爱我,我爱她,因此便毫无办法了。” 崔望明说:“我倒是不觉得你妈妈令人反感,可能一来是爱屋及乌,二来因为我姐的存在,我现在能用比较包容的心态去看待别人,因为很难有比我姐更差的人了。” “你姐最近没做什么坏事吧?” “应该没有吧,反正除了气我爸妈,她也做不了什么了。” “如果我是你,说不定早就忍不住把她揍一顿了。” “然后她一点钱都没有,医药费还要我来出。” “什么地狱笑话。”朱静汶站起身,“走,去挖雪糕吃,吃点甜的心情好。” 这家自助有六种口味的哈根达斯,还是怕拉肚子,朱静汶没有贪多,只是每种口味都挖了一小勺。她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吃甜品,想着长大以后能开家甜品店就好了,但现在完全没有这种想法了。” 崔望明问:“为什么?” “因为想要赚钱往往要先舍弃良心,我自认为还算是个善良的人,做不到这一点。当然,必然有不舍弃良心也能赚大钱的人,但那需要很多的智慧,我知道自己没那么聪明,所以还是算了,我适合老老实实地打工。” “那你觉得我之前创业失败,是因为太有良心,还是因为不够聪明?” “要听实话吗?” “当然。” “我觉得是因为既不够聪明,又太有良心。”朱静汶昂头笑,“不过这不是半贬半夸,在我看来这全是夸奖,因为太聪明也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容易看不起别人?” “对。所以我觉得平凡没有什么不好的,平凡的我们能包容平凡的人,也被同样平凡的人包容。” 崔望明拿纸巾擦了擦朱静汶的唇边:“你真可爱。” “这也可爱?”朱静汶心想,她做什么了? “就是可爱,你摇头晃脑说话的样子很可爱。” 朱静汶说:“你夸我的样子也很可爱。” 此时此刻的朱静汶很高兴,她想她努力工作就是为了这样的时候,她能跟爱人坐在灯光亮堂的餐厅里,吃美味的饭,聊不开心和开心的事,再牵着手到马路上把烦恼都暂时压扁。她知道烦恼还会随着工作日的逼近而再次膨胀生长,如同仙侠小说中永远无法消除的邪魔,春风吹又生,可那又如何?朱静汶心中有不灭的野火。 第5章 第 5 章 “大家有空的话可以多看优秀作文,阅读的时候碰上好词好句摘抄下来,积累到自己的笔记本上,之后写作文时适当运用,能给文章增加亮点……”朱静汶这堂上的是作文课,已经快到下课时间了,这节课没有学生捣乱,过得还是挺轻松的。 一名名叫袁子毅的学生突然举手,朱静汶虽有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喊了他的名字:“子毅,你有什么问题吗?” 袁子毅站起身问:“老师,把别人的好词好句用到自己的作文里,这样不算抄袭吗?” 朱静汶有片刻的怔愣,在她的学生时代里,几乎每一个语文老师都让学生去摘抄别人的语句,在这种应试教育的环境下,写作文的基本策略不是生搬硬套就是胡编一通,而跟后者比起来,抄显然是更加容易的办法,为了任务和分数而写的东西……何必要舍近求远? 然而,这是有问题的呀。在袁子毅提出这个问题之前,朱静汶竟从未发觉这是不对的。 本来在神游的学生都回魂了,他们倒不是关心这个问题,只是以一种看热闹的心态注视着,想知道朱静汶会如何回答这种“冒犯师威”的问题。 下课铃声响起,朱静汶还没有想好“正确答案”,她只好说:“同学们先下课休息吧,这个问题留到下节课再向大家解答。” * 回到办公室后,朱静汶一直琢磨这个问题,但她确实想不到可以站在讲台上坦荡说出的答案,于是她决定请教资历更深的语文老师。 她去问了汪天德,他今年四十岁,看起来十分儒雅,这个学年也在带初一的学生,而且还是班主任。 汪天德似乎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万丈高楼平地起,多阅读,多摘抄,多练习,多修改,这是慢慢写出好作文的一套合理方法。” 朱静汶问:“可是把别人的好句子用在自己的作文里,这样不算是抄袭吗?” 汪天德说:“学习别人的好词好句,不是让学生们一个字一个字地抄,而是让他们去感受,去思考,去领悟,为什么这样的句子算是好句子?其用词有怎样的韵味,其背后又蕴含了怎样的思想,从而让学生去提升他们的感悟能力,再精进他们的写作能力,这才是摘抄的主要目的。” “然而人都是有懒惰思维的,或许有的学生摘抄再多,也只是机械地完成任务,并没有提升感悟能力的效果,到最后还是用别人的词句堆砌出一篇作文,我觉得这样的摘抄并无意义。”朱静汶希望她的每个教学行为都是有意义的,她知道自己太过较真。 “朱老师,你觉不觉得你想的这个问题是多余的?你的任务不是让学生们日后都能成为作家,而是让他们在语文考试中尽可能拿到高分,学生能从持续不断的摘抄中领悟到一些东西自然很好,而生搬硬套能让他们从写不满字数到写完一篇作文,这样的结果也不差,不是吗?”汪天德顿了顿,“我不是想要打击你,但说句实在话,很多人这辈子只会在学生时代拿起笔,你希望能教好的东西,正是他们毕业后最能轻易舍弃的东西。” 朱静汶沉默须臾,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从汪天德这里得到更好的答案了,她说:“我知道了。” 汪天德说:“你还年轻,对教学有许多的热情,这是好事,但这种热情有的时候不一定能照亮别人,反而会灼伤自己。” 朱静汶说:“汪老师,你还有很长的教学生涯。”汪天德还要教二十多年的书,难道他已经全无热情了吗? 汪天德目露精光:“正是因为还有很长的教学生涯,所以不能太用心,太用心去做的事情,终归是不长久的。” 朱静汶点头:“我受教了。”汪天德的话她都听见了,但听不听得进去,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道不同不相为谋,或许有一天朱静汶跟汪天德会是一样的想法,可现在朱静汶不要这样,热情只能因自己燃尽,而不能被旁人泼灭。 * 朱静汶站在讲台上,声音朗朗:“要学会分别应试的学习和语文的学习,应试的语文其实是最简单的,因为它有标准的答案,只要你掌握了其中的套路,获得高分便不是难事。然而语文的学习却没有那么容易,该怎么用母语去跟这个世界的万事万物产生链接,该如何形成一种语言的思维,再用这种思维去理解他人语言的逻辑,包容同一种语言所带来的理解差异……” 下课后回到办公室,朱静汶拿起手机,她本想点进崔望明的聊天框,心思一转,手指也跟着拐了个弯,点到了另一个置顶群聊。 朱静汶:【今天上了一节很无用、但我觉得很有意义的课。】 夏映荷:【耳朵。】 朱静汶:【我用了半个小时的时间,给学生们讲了应试语文和真正的语言世界的区别。】 夏映荷:【哇,朱老师太棒了!!不过这怎么能叫无用?太有用了吧。】 朱静汶:【对应试教育来说,这节课确实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把这半个小时用来背古诗呢。】 夏映荷:【可能对于一些学生来说,这节课确实无用,但我相信还有一部分学生,对他们来说,这节课的作用远远胜过其它所有为应试教育而设置的课程。】 朱静汶:【知我者映荷也,我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会任性地讲了这么一堂课。你现在在做什么呀?】 盛鹊儿还没有回复,多半是在拍戏。 夏映荷:【刚把笑笑哄睡着,难得清静片刻,现在躺在床上刷短视频中。】 之前夏映荷把笑笑交给父母带了,然后自己找了份文秘的工作,但父母的教育观念和她的实在相差太大,夏映荷受不了,还是辞了工作,把女儿带在自己身边照顾。 幸好曾辰逸还算有那么点良心,每个月会按时把抚养费打到夏映荷的账上,不然她的经济压力便很大了。 朱静汶:【你真要一直亲自带着笑笑吗?要不偶尔让你爸妈带带?】 夏映荷:【算了,我跟他们不止有带孩子观念的矛盾,还有很多别的问题。我不让他们带笑笑,也是为了减少跟他们的见面的次数,否则见得越多,彼此不高兴的时候也只会越多。】 朱静汶:【他们不会还在劝你跟曾辰逸复婚吧??】 夏映荷:【有时会这样说,还有时会说趁我还年轻,让我赶紧再找一个男人。】 朱静汶:【……】 夏映荷:【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把笑笑放在他们身边了吧?】 朱静汶:【我现在非常赞同你的做法。】 夏映荷:【我现在就是接点写稿的工作维持生计,很少出门,大部分的时间都用来照顾笑笑了,有些时候我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但偶尔……我不想那么爱一个人超过爱我自己,我不想为她奉献那么多,以至于牺牲了我的渴求和幻想。静汶,我知道你现在跟崔望明很甜蜜,但我还是想说一句煞风景的话,谈恋爱怎么谈都可以,一旦涉及到结婚生子这些事,你必须要谨慎再谨慎,再怎么考虑、怎么权衡利弊都不过分。】 朱静汶:【我知道的,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他,我想我跟他应该是会步入婚姻的。】 夏映荷:【唉,你跟邵南亭在一起的时候,好像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我觉得你需要警惕的一点是,你想要跟某个人步入婚姻,不一定是因为这个人,而是因为你的年纪更大了些。】 朱静汶明白夏映荷的意思,年纪变大了,整个人类社会都在向她施加压力——你已经到了甚至是过了结婚生子的最佳年纪了,你怎么还敢不跑起来,不抓紧些?大家都在结婚生子,你不结婚生子,你是不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毛病?你不结婚,你就一直是小孩,然而世上没有一个人被允许永远当小孩。 盛鹊儿:【我刚拍完一场戏,你们在聊什么呢,这么多记录,等我翻翻看。】 盛鹊儿:【静汶超棒!】 盛鹊儿:【映荷也很棒!】 盛鹊儿:【映荷说得有道理,但我感觉崔望明是个不错的男人,万一哪天静汶跟他结婚了,应该不至于过得太差吧。】 夏映荷:【人是会装的,不装的人也是会变的,当初你看曾辰逸多么好,可他后来还不是出轨了。】 盛鹊儿:【有道理。我想了想,我觉得能不能结婚不是看我们的对象行不行,而是看我们自己。在结婚之前就去想,如果结婚之后发生对方转变性子、背叛出轨、冷暴力热暴力等等这些事情,如果我们有能力承担这些不好的后果,那就可以放心地结婚了。】 朱静汶:【确实,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还愿意结婚的话,之后不管发生什么,都是我必须接受,也可以独自解决的问题。】 夏映荷:【就怕想象和现实之间有着鸿沟。】 朱静汶:【那也是自己选择的路,不管有多苦,都得自己咽下去。】 盛鹊儿:【就好像我选了走娱乐圈这条路……】 朱静汶:【就好像我选了当老师这条路……】 夏映荷:【就好像我选了结婚这条路……】 盛鹊儿:【没事的没事的,不管选什么路,几十年后无非是一个“死”字。】 朱静汶:【今日我们欢聚在这里,是为了敬“人终有一死”(举杯)】 夏映荷:【(举杯)】 盛鹊儿:【(举杯)】 第6章 第 6 章 快到二十八岁生日的时候,朱静汶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十年前的事。 在枯燥无味的高三生活中,成人礼的到来让困在学习中的人感到异常兴奋,因为学校要求以班级为单位统一着装,所以只为挑选成人礼穿的裙子这件事,女生们便反反复复商量了几个星期。朱静汶在过程中并未提出任何的意见,只在最终几条裙子并不激烈的角逐中,投出了无法左右结果的一票。 只有朱静汶一点都不期待成人礼,但她没有跟任何人说,包括当时的好友陈泳芯,因为理由让她羞于启齿——成人礼那日父母都要来学校参加,而她嫌父母丢人。 她知道她的同学们家境都还不错,通过他们穿的鞋子、闲聊时说自己去过的地方、带到学校吃的零食、课后上的补习班、从家里来回学校的方式,朱静汶便知道,这个班里大部分的人家里的经济条件都比她家好。 上一回开家长会的时候,黄珠盈坐了十几站的公交才来到学校,她穿上自我感觉最好的衣服,落在外人眼里,不过是一大团廉价的花花绿绿,说得更难听点就是“土”。朱静汶站在土里土气、满脸拘谨的母亲身后,看到暗恋的男生的位置上坐着他姿态从容的父亲,朱静汶多么希望家长会能在下一次眨眼的时候便结束。 家长会结束后,学生们便直接跟着家长回家,朱静汶跟黄珠盈走到校门口,看到很多同学都坐上车走了,而她和黄珠盈还要先走去公交站,等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公交,坐上公交弯弯绕绕兜一大圈后下车,再走近千米才能回到家中。 朱静汶不想在离学校最近的公交站等公交,她说:“妈妈,我们去前一个公交站吧。” 黄珠盈问:“为什么?” 朱静汶不想伤母亲的心,她撒了个谎:“这个公交站跟前一个公交站之间的路很堵,我们走到前一个公交站,就不用坐那么久的车了。你不是容易晕车吗?在车上堵那么久不舒服,还是多走几步吧。” 黄珠盈很少来学校,对这里的路一点都不了解,所以听不出朱静汶是在说谎,她真真切切地信了,点头:“走吧。” 这下应该不会被同学看见了,朱静汶悄悄松了一口气,她走在黄珠盈的身后,看着黄珠盈因为常年劳作而微微佝偻的背部,她心有不安,她恨自己太爱面子,她家里是没什么钱,那又如何呢?他们一家不偷不抢不犯法不乞讨,怎么就不能坦坦荡荡地做人?被同学看见坐公交又如何,这座城市那么多的公交线,那么多的人都坐公交出门,难道所有从公交车上下来的人都应该承受轻视吗? 朱静汶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但她没法真的说服自己不去在意他人的目光,她不得不想,这是否也是一种遗传或者无知觉的学习——从黄珠盈身上得到的。 这样一想,她便觉得她可以不对妈妈感到愧疚,因为她很有可能只是一个受害者,黄珠盈因对面子的在意而对她造成的伤害,已经太多太多了。朱静汶咬着牙想,她起码没有说出实话,也没有让黄珠盈看出不妥,不使黄珠盈感到难堪。 上次只是黄珠盈一个人来学校,这次成人礼却要父母二人都来,朱静汶更觉得难受。 她的父母不仅没钱,而且好像也没有什么爱,朱静汶讨厌学校,为什么要举办成人礼?不就是十八岁,有什么重要的,难道跨过这个年纪之后,他们的前程从此就光明了?人生就再无能留到过夜的烦恼了?天下就再没有难得倒他们的事了?不过是十八岁。把所有人和所有人的父母都聚在一起,大家挤着笑容热闹一场,嘻嘻哈哈度过一天……不,一天都没有,为了不影响他们的学习,成人礼其实只有半天的时间,所以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朱静汶埋怨成人礼这个仪式,就不可能理解它。 但不管她心里多么排斥,成人礼这天还是到了,朱静汶给自己化妆,把自己的脸涂得一片惨白,把陈泳芯吓了一跳:“你的粉抹得太厚了吧。” 过于厚重的粉遮盖住朱静汶的脸红:“是吗?” 陈泳芯说:“是啊,你现在看着像一个假人,赶紧把底妆卸了吧,等会我帮你化吧。。” 朱静汶说:“好。” 卸完妆回来后,朱静汶都不敢自己动手了,她等着陈泳芯把她的妆仔细化好。陈泳芯化了个很浓的妆,整个人看起来变得很成熟,她问:“你想化什么风格的妆容?” 朱静汶说:“淡一点就行。” 陈泳芯说:“难得可以在学校里化妆,还是化浓一点吧。”她根本不看朱静汶的化妆品,直接用自己带的给朱静汶上妆。 朱静汶说:“好,那你看着来吧。”她闭着眼睛,全由陈泳芯操作,反正怎样都只会比她自己化得好。 黄珠盈一直觉得化妆是最没有必要的事情,朱静汶要钱买化妆品的时候,她十分不情愿:“一定要化妆吗?” 朱静汶坚持:“到时候班上所有的女生都会化妆。” 黄珠盈唠唠叨叨:“化妆有什么好看的,等洗完脸不还是那样,又不是什么实用的东西,还不如多买点肉菜吃进肚子里,这钱才没有浪费……” 朱静汶忍住了没有顶嘴,她得让耳朵忍受这些话语,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黄珠盈给了她一百块钱,叮嘱道:“不要大手大脚,省着点花。” 朱静汶用九十五元买好了自己需要的东西,然而在成人礼这天,这些东西确实变得全无用处,她知道陈泳芯用的粉底液的价格,她想把自己精挑细算买的垃圾货都藏起来。 “好啦,你看看怎么样?”陈泳芯将镜子递给朱静汶。 朱静汶盯着镜中人,脑子里闪过很多形容美丽的词语:“很好看,谢谢你帮我化妆。” 陈泳芯嘿嘿道:“客气什么?你喜欢就好。” 家长们陆陆续续到了学校,朱静汶在教室门边忐忑等了一会,朱高凌和黄珠盈也来了。他们的衣着打扮与平日毫无差别,朱高凌穿着脏旧的运动鞋,黄珠盈身上没有佩戴耳环、项链或手串,他们跟别人打扮得光鲜亮丽的父母太不一样。 朱静汶心想,也许他们根本不在意自己的成人礼,又或者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金钱、时间和精力去在乎。是的,他们不是不爱她,他们的爱也不比别人父母的爱少,他们只是没有那么多的力气去爱。 陈泳芯说:“大家都在拍照,我帮你和叔叔阿姨拍张照片吧。” 朱高凌说:“好啊,谢谢这位同学。” 一家三口站在栏杆边上,朱静汶站中间,他们都不习惯面对镜头,站得僵硬,笑得更僵硬。 陈泳芯引导他们:“阿姨可以把手搭在静汶的肩上,诶对,叔叔的头可以不用抬那么高,稍微低一点,静汶你调整一下笑容,你可以露齿笑,露齿笑更自然好看……” 好不容易拍完照片,朱静汶也没什么查看照片的心情,反而是朱高凌很认真地翻看照片,他说:“感觉还可以拍得更好一点,要不要……” 朱静汶打断了他:“爸爸,成人礼的仪式快要开始了,大家都得准备去礼堂了。” 朱高凌说:“哦哦,好,那就先不拍了。” 走场拍集体照的仪式结束后,就到了家长给孩子送礼物的环节,黄珠盈说:“我们给你买的礼物太大了,所以没有带过来,等你周末回家就可以看到了。” 朱静汶说:“好。”她不知道父母给她买了什么,面对未知的礼物,她还是有些期待的,她希望周末快些到来。 仪式结束后,父母们就离开学校了,朱静汶庆幸自己这回不用跟他们一块走,这样她就不用想避开同学的办法了。 中午回到宿舍后,大家都先卸了妆,然后围绕彼此的礼物聊天。 舍友一说:“哇,你爸妈给你送了施华洛世奇的项链啊,天啊,你戴起来好好看,我羡慕啊,我也想要施华洛世奇!” 舍友二说:“哎呀,羡慕什么,我还羡慕你爸妈给你送了阿玛尼的手表呢,这个星空设计也太棒了吧,而且还很实用,学校不给带手机,只能靠手表来看时间了。” 舍友三收到的礼物是一整套化妆品礼盒,舍友四收到的礼物是一瓶香水,舍友五收到的礼物是一个复古的牛皮包……她们讨论了一会后,发现了朱静汶的沉默,舍友三问:“静汶,你爸爸妈妈送你的礼物是什么呀?怎么没见你拿出来。” 朱静汶实话实说:“他们说给我买的东西体积太大了,不好带来学校,所以放在家里了。” 舍友二问:“他们有告诉你是什么吗?” 朱静汶说:“没有。” 舍友四说:“我想一定是特别用心的礼物。” 朱静汶腼腆一笑,没再说话了。 高三学生周六中午才放学,朱静汶回到家的时候朱高凌和黄珠盈都还没下班,她一个人吃了午饭,便回房间打算看看礼物,可她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看来爸妈没把礼物放进她的房间。 今天黄珠盈下班的时间比朱高凌要早,朱静汶一开门就问:“妈妈,我的成人礼礼物放在哪里了?” 黄珠盈说:“在我们的房间,等一会我开门拿给你。” 朱静汶坐在客厅里等,等到黄珠盈抱着一只大型狗狗玩偶出来了。朱静汶瞪大眼睛,不可思议:“这……这就是你们给我准备的礼物?” “是啊。”黄珠盈不觉得有任何不妥,她将玩偶塞进朱静汶的怀里:“这玩偶抱起来很舒服的。” 朱静汶强忍住脾气,才没有将玩偶直接摔到地上:“我过的是成人礼,不是幼儿园或者小学毕业,你们买这个给我做什么?” 黄珠盈十分不理解:“玩偶怎么了,不管你是八岁还是十八岁,在我和你爸眼里都还是小孩子,而且这个玩偶很贵的,要一百多块钱呢,我和你爸挑了很久才选好的……” 朱静汶的眼泪掉下来:“你们根本就不理解我!” 她将玩偶丢到沙发上,跑回了自己的房间,紧紧锁上了门,仿佛这样就可以将不被理解的愤怒隔绝在门外。 黄珠盈没有来敲朱静汶的门,她可能也在生气,气女儿的任性不懂事。 朱静汶压抑着哭了很久,朱高凌终于下班了,家里房子隔音不算好,她听见朱高凌和黄珠盈低声讲话的声音,没过多久,朱高凌来敲她的房门了:“静汶,出来洗手吃饭了。” “好,我等会就出来。”朱静汶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那些沉甸甸的泪珠消失之后,她责怪的人不再是父母,而是她自己。她明明知道她的家庭条件跟别人不一样,怎么能要求父母给她跟别人一样价值的礼物呢。朱高凌和黄珠盈赚的都是辛苦钱,她不能要求爸妈花很大一笔钱,来买一些在他们眼里根本毫无用处的东西,在他们的金钱观里,一百多块钱的玩偶就已经十分昂贵了,她不应该嫌弃那只玩偶,相反她应该珍惜它,就像珍惜台风天里偶有的平静那样,珍惜它。 第7章 第 7 章 这日方思雨请假了,朱静汶和江倩一起吃午饭。 江倩突然说:“你知道吗?其实我的爸爸妈妈都是老师。” 朱静汶摇头:“第一次听你说起。” “因为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江倩扯了扯嘴角,“所以除非有人问我父母是做什么的这个问题,否则我一般都不会主动说。” 父母当老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朱静汶颇为疑惑,她问:“那为什么要告诉我呢?” 江倩说:“因为我感觉你是一个很好的人,之前有人这么对你说过吗?就是……看到你就觉得可以对你倾诉一些事情,你身上是有这种魔力的。” 朱静汶回想过去:“是有一些人这么说过。” “今天思雨不在,我就想跟你说些心里话。很多人知道我父母都当老师,第一反应是我接受的教育肯定很好,我爸妈一定把我教得很好,但我很厌恶那样的说法,因为我不认为自己是‘好’的。” 朱静汶想起了江倩的微信签名,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沉静的目光凝视着江倩,等她说下去。 江倩说:“他们都是高中老师,我爸爸是物理老师,我妈妈是政治老师,他们见过的学生——别人家的孩子——太多了,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被他们放在比较台上,他们希望我长得高、跑得快、成绩好、特长多、懂礼貌、尊师长、有上进心、没拖延症、目标明确、注重细节、能说会道、从不怯场……他们希望将他们认识的所有孩子的各种优点,都集中在我一个人的身上。多可笑啊,这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事情。” 朱静汶也觉得可笑:“怎么不让他们跟别人家的父母比,让别人家父母有的优点,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呢……抱歉,我不是想要冒犯你的父母。” “千万别说抱歉,因为你说得很对,说真话怎么能说是冒犯。要上比较台就一起上,谁都别想置身事外。”江倩盯着桌面,“他们的控制欲太强了,渗透到我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几点起床,几点睡觉,做作业的时间要花多久,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考什么学校,报什么补习班,选文科还是选理科,大学读什么专业,毕业做什么工作……以上说的所有的事情,都不是由我一个人决定的。” 朱静汶说:“所以,当老师也不是你想要做的工作。” 江倩的双眉凝成一条线:“我不能不当。” “可是你已经长大了,你应该有不那么听话的能力?”若说未成年和大学时期都被父母控制着,那很好理解,一来那时心智很不成熟,二来被父母掌握着经济命脉,所以很难不听他们的话。可到了江倩如今的年纪,朱静汶觉得她完全可以逃离那样的生活。 江倩说:“高考完填报志愿的时候,他们让我当选教育学,我说我不想当老师,他们说我什么都不懂,当老师是最好的选择,我说我想学小语种,我想去了解另一种语言,再用这种语言去探究另一个国家的过去与现在,我想用另一种语言思维去看待这个世界。他们觉得我考虑问题很幼稚,很不实际,很孩子气。他们说,如果我不选择教育学,他们就不会给我学费和生活费,让我自己想办法解决。我从小到大都没有打过工,我不知道要怎么赚钱,我也害怕我没那么多时间去赚到足够完成学业的钱,所以那个时候我妥协了,我只能在师范专业里选了一个我最感兴趣的学科,就是历史。” “他们难道不知道,他们那么强势地要求你听他们地话,只会让你埋怨他们。” “他们确实不知道。”江倩讽刺一笑,“他们觉得那都是为我好,等我哪天长到足够成熟的年纪,就一定能够明白他们的良苦用心。他们觉得他们很爱我,已经为我奉献了很多。” 朱静汶:“……” 江倩说:“大四的时候,学校统一安排我们去各个中小学校里当实习老师,为期半年。那半年更让我明白,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当老师,我已经选了一条错误的路了,我不能一错再错,我在心里发誓,等毕业之后,我绝对不要当老师。” 可江倩现在还在当老师,说明她的抗争并没有作用到结果上,朱静汶问:“你的父母逼迫你一定要当老师,是吗?” 江倩说:“我本来以为等我拿到了毕业证之后,想做什么都可以,因为我知道怎么赚钱,我也有足够的时间去赚钱,不必再在经济上依赖他们。按理说一个人有了经济独立的底气,这世上的大部分恐惧就消失了——我知道这种想法听起来有多天真,但我那时候真的是那么想的,那时候我太渴望自由,也太高估自己了。” 朱静汶问:“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妈在我面前跪下了。”江倩的脸上一丝伪装的笑容也没有了,“我想拉她起来,可我不曾想她的力气会这么大,我爸站在一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但他跟我妈妈站在了同一阵营中,只是他不能舍弃男子汉大丈夫所谓的尊严,所以才没有跟我妈一同跪下来苦苦哀求。我毕竟是他们的孩子,毕竟是被他们养大的,毕竟接受的是‘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①的思想教育,我不能看着我妈跪在我面前而无动于衷,固执己见,所以我来当老师了。” 朱静汶心中巨震,那是多么名正言顺的伤害啊。朱静汶说:“是因为你的父母本来就是老师,所以他们对这个职业才这么格外看重吗?” 江倩说:“不止如此,他们觉得老师这个职业,说出去光鲜好听,受人尊敬,而且一般很稳定,他们觉得人只有在事业上安稳了,未来才大有可期。” 朱静汶说:“可他们是当老师的,自然知道当老师的辛苦。” 江倩说:“他们觉得做什么都辛苦,既然如此,还不如稳定的辛苦,稳定的穷。” “稳定的穷?”朱静汶撑着下颌,“我怎么感觉当老师的收入还可以,起码比我之前去私企打工要好。” 江倩用过来人的经验打量她:“静汶啊,那是因为你刚开始没多久,也是因为你还没有当班主任。” 朱静汶更加不明白了:“当班主任的工资不是会更高吗?”而且老师都是可以评职称的,从理论上看,只要一直在这一行里,年纪越大工资就越高,也没有差到“稳定的穷”这种程度吧。 江倩说:“当班主任要付出的时间可比当普通任课老师多多了,但工资就涨几百块钱,算起来时薪还降低了不少。再者,自从我开始当班主任,医保个人账户里每个月的钱都会清空,看病还得倒贴不少钱,那几百块钱哪里够贴的。” 朱静汶说:“好了,我已经开始害怕了,我能不能永远都不做班主任啊。” 江倩说:“其实你本来应该今年就当班主任的,因为你是语文老师,不过今年入职的新老师比较多,你比较幸运,才逃过了一劫。想要永远不做班主任,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烦恼吧,如果当班主任的压力真的很大的话,我也有可能放弃当老师……我不知道。”朱静汶说,“倩姐,你现在给我的感觉跟我们第一次吃饭的时候很不一样。” “是因为说了心里话吗?” “应该是的。你现在给我的感觉,跟你的微信签名有点像。” “‘人人手持心中的圣旗,满面红光走向地狱。’”江倩用朗读的气势说了一遍,“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用这句话当个签吗?” “你是在影射……你的父母吗?”朱静汶想,还是教师这个职业呢? “跟他们确实有点关系,但他们只占了很小的原因。我想用这句话来警醒自己,不要太愚蠢,尤其不要坚定的愚蠢。虽然我是被迫当老师的,但我无法舍弃心中的责任感,就算是被迫的,我也想当一个好老师……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觉得做什么都不能太有信念感,不然就像那句话一样,我以为我在走一条非常正确的路,但其实那条路的终点是地狱。” 朱静汶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听江倩说得这般含糊,想来是不愿详说,便没有深入询问。 江倩说:“虽然我很讨厌我爸妈对我的控制欲,也绝对不想成为像他们那样的人,但他们对我的影响实在是太大了,我觉得我要是结婚生子,也没法完全摆脱他们对我的影响。” “那就不要结婚生子,没有人规定人一定要走这样的路。”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已经三十岁了,我真的很怕我妈再一次对着我跪下来。” “如果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倩姐,你一定不要妥协。”朱静汶觉得很恐怖,“婚育选择要是错了,带来的后果绝对会比职业选择更加严重。” 江倩说:“我能想象到我绝不妥协的场景,但我不知道当事情真的发生时,我还能不能坚持自我。这些年我已经尽力减少跟他们见面的机会了,但我爸这段时间身体不太好,我不能不经常回家,我好累啊。” 在某种程度上,她跟我是一样的人。朱静汶这么想。 朱静汶说:“做人好累啊,有时候我真情愿做一条狗,摇尾乞怜,还有几分可爱。” 江倩说:“谁不想呢,我觉得流浪狗都过得比体面人快乐。对了,你家有养宠物吗?” “我自己养了一只猫。” “你现在一个人住?” “对。” “那我有空的时候可以去你家摸猫吗?” “当然可以。”一次深入的交流比得过数百次的浅谈,朱静汶在心里已经当江倩是朋友了,不过她也清楚地知道,在职场中永远要保有防备的意识,只要她和江倩还在同一个地方教书,她们就永远不可能成为毫无隔阂、亲密无间的朋友。 ①《增广贤文·上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这日朱静汶上了一堂作文课,她问学生:“你们觉得什么样的作文算是一篇好作文?” 前排的女生起身回答:“我觉得首先要语句通顺,然后要有合理的逻辑,最后立意要深刻,这样的作文就是好作文。” 朱静汶说:“不错,这样的作文的确可以成为高分作文,但我认为那不一定是好作文。” 学生们对此议论纷纷。 “为什么啊?” “是啊,分数高的作文不就是好作文吗?” “如果写得不好,又怎么会给高分呢?” “反过来说,如果写得很好,怎么会拿不到高分?” 在学生的眼中,分数就是评定好坏的标准,甚至是唯一标准。朱静汶对此早有预备,她说:“如果一篇文章有一些错别字,语句也不够通顺流畅,但是表达的感情真挚动人,觉得那是一篇好作文的同学请举手。” 学生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做了几次眼珠转动操之后,才有几位学生举起了手。 朱静汶扫了一圈:“没有了吗?” 又有几名学生犹疑着,陆陆续续举起了手。 朱静汶再问:“如果一篇文章用词华丽,比喻精妙,在语法上毫无指摘之处,但其中的情感十分空洞,这样的作文算是好作文吗?认为是好作文的同学请举手。” 台下没有人举手。 朱静汶知道,她的问法太有偏向性了,大部分学生其实很聪明,少部分不聪明的,在集体中却很会隐藏自己。 朱静汶说:“那么我换个问法,如果一篇文章情感十分空洞,但用词华丽,比喻精妙,在语法上毫无指摘之处,认为这是好作文的同学请举手。” 班里有超过一半的学生都举起了手。看来“但”这个字后面接的是什么话,会极大地影响学生的判断。 “其实这两个问题本质是一样的。”朱静汶问:“有人想说说第一次没举手、第二次却举手了的理由吗?” 自从朱静汶将班里的人脸跟名字全记住之后,她点名都只点愿意举手回答的学生,她认为这在某种程度上,是对过去的朱静汶的弥补,她不愿做那些曾经的她不希望降临到自己身上的事情。 在一次饭桌讨论上,朱静汶说了这件事,方思雨对此有不同的看法:“如果你多叫那些不乐意回答问题的学生起身,那么久而久之,他们克服恐惧的可能就越大。” 朱静汶说:“不愿意回答问题是什么致命的缺陷吗?我认为那不是一定要克服的东西。” 方思雨说:“话虽如此,但这个社会大部分时候都对外向的人更加包容,所以强迫学生变得外向起来……也不一定要外向,只要变得没那么内向或者恐怯,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朱静汶说:“我还是此举有利也有弊,唉,不是什么大事,就当这是我的个人教学风格吧。”她现在一点也不想改变,她承认自己是一名固执的老师。 李千雪举手了。 朱静汶说:“请千雪同学起立回答。” 李千雪说:“老师在问第一个问题的时候,我的重点落在了情感空洞上面,自然觉得那不是一篇好文章。但老师在问第二个问题时,我又想,对于我们这个年纪来说,能做到用词精准,语句通畅,连老师都挑不出语法错误的话,就已经是很厉害的事情了,不管情感都不够真挚,我想那确实是一篇能称之为好的作文。” 朱静汶若有所思。 下课之后,朱静汶迫不及待地跟崔望明分享新的体悟:【我觉得听学生们说话,会让我对这个世界、对人、对教育的理解的边界,又撑开了一些。】 崔望明今日休息,很快便回复:【发生了什么?】 朱静汶将自己上作文课的感想说出来:【在学生将自己真实的想法说出来之后,我才感觉自己对于“好作文”的理解过于傲慢了,我在准备这堂课之前,想的是——只有表达了真挚动人的情感的作文才算是好作文,不管那样的情感会否太过稚拙。可是对某些学生来说,他们能认真地写完一篇从命题上就非常枯燥无聊的作文,努力地使自己的想法能够以流畅的语句在没有什么发挥余地的结构中表达成型,不管其中情感如何,这就已经很值得夸奖了。】 崔望明敏锐地察觉到了区别:【感觉你想要表扬写出这种作文的学生,重点在于他们的刻苦努力,而不是因为你发自内心地觉得他们写得好。所以,你反思的“傲慢”或者也不必称之为傲慢。】 朱静汶:【是的,但我说自己傲慢的原因不止如此,还因为我觉得我是一名老师,我面对的都是心智不成熟的未成年人,所以我的想法一定是对的,他们的想法一定没我好,这种态度太过自我,这是我当老师最需要警惕的傲慢。】 在以往的工作环境中,朱静汶面对的都是跟自己一样的成年人,所以不容易因为社会身份不对等而滋生傲慢。 朱静汶:【如果我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我不知道后果会有多么的恐怖,一个傲慢而不自知的人面对一群心智还不成熟的学生,必然会产生诸多不理解的矛盾、摩擦、甚至是暴力冲撞。】 崔望明:【以你的性格,你不可能“一直”察觉不到这一点的。】 朱静汶欣然接受夸奖:【确实,我是一个特别善于反思的人。你呢,你也在当老师,你会觉得自己有的时候过于傲慢吗?】 崔望明:【可能是因为教的东西不一样,我一般没有这种感觉,因为我只需要教他们技能,几乎不怎么跟他们讲道理,只要不讲道理,就不容易生出“我是在为你好,我一定要说服你”的这种心理。】 朱静汶:【那我可能太爱“说教”了,只要让我跟孩子接触,我就老是想跟他们说些道理。】 她想这是为什么呢?是因为自己走过弯弯绕绕的路长大了,但过得并不算十分快乐,所以想要给那些还有机会的孩子们提个醒,未雨绸缪地帮助他们“纠正”人生吗? 崔望明:【或许是因为你的共情能力更强,你的表达能力和能动性也很强,你想要改变很多东西。】 朱静汶:【但我同时也知道,由别人传授的道理终究不是自己的,人们只能记住那块让自己摔倒的石头。所以我跟他们说很多道理,很多时候是没有用的。】 崔望明:【很多时候没有用,说明还有一些时候是有用的,我们就是为了那一小部分的时候去努力的。】 朱静汶:【你怎么这么会开解人啊。】 崔望明:【因为我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啊。】 朱静汶发了个“发送爱心”的表情包,她现在手上还有很多工作没完成,但是一点也不想做,她想趁崔望明有空的时候多聊聊,大不了晚上回去加班好了,反正她经常加班。 崔望明:【阿汶,我要跟你说一件事。】 朱静汶:【别吓我,我一听到这句话就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崔望明:【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事……】 之前为了能和朱静汶休息的时间一致,崔望明刚做这份工作的时候就跟主管商量,让周末都不要排他的课程,但机构的课程其实大部分都安排在周末,主管只能给崔望明安排少一些学生,这不利于他赚钱和向上发展,不过崔望明对此毫无怨言。可现在因为有个钢琴老师辞职了,机构一时半会招不到合适的人,主管便直接给崔望明排了周末的课,排完了才通知他。 朱静汶:【也不是什么坏事啦,我的学校和你的机构距离又不远,我们也不一定要周末见面,工作日晚上见面也可以的。】 朱静汶打字的速度很快,话说出去之后才感到失落,她知道崔望明为她妥协了不少,其实早就该把重心放在事业上了,然而一想到他们之后见面的时间会骤然变少,她便没法真心实意地替对方感到高兴。 再说了,这个城市的人哪能在工作日的晚上彻底放松下来呢?——周五除外。在周一到周四的某个晚上,他们只能带着一身的疲惫,从工作的重压中逃脱片刻,明明半死不活却还要强打精神地完成约会吗? 崔望明:【我想再跟主管争取一下。】 朱静汶:【千万不要这样,我不希望你一直为我妥协。】 她确实不太高兴,但她更加做不到那么自私,如果她的存在阻碍了崔望明的发展,那他们之间还算得上是好的爱情吗?朱静汶觉得答案是否定的。当一方的付出远远超过另一方,他们努力搭起来的积木必然是会倒塌的,时间早晚罢了。 崔望明:【我也不一定要留在这个机构,或者一直当钢琴老师。】 朱静汶:【虽然我很讨厌说这句话,但现在大环境确实不好,很多公司都在裁员降薪,在这种时候放弃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去挑战别的领域,不是明智的选择……我不是想干预你的选择,但希望你能够深思熟虑。】 崔望明:【我不希望因为我工作上的变动,导致我们的感情出现问题。】 崔望明:【因为我很爱你,我不想我们之间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从而导致不好的结局。所以这不单单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们”。】 朱静汶:【我跟你的目标是一致的,我让你深思熟虑,也是为了“我们”。】 浓情蜜意时当然怎样都好,但万一哪一天,她和崔望明因为什么事情吵架了,崔望明必然会计算自己付出了多少,又得到了多少回报——朱静汶不是不信任崔望明,可她清楚人性是什么样的,她和崔望明都不过是人,朱静汶不想在此刻埋下后患。 崔望明:【那我之后还是将每周的排课表都发给你,等我们都有空有精力的时候就见面。】 朱静汶松了一口气:【好,你现在的排课变多了,要注意休息,好好吃饭,可别忙坏了身体。】 两人又聊了几句之后,便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第9章 第 9 章 忙碌了一个学期,朱静汶总算迎来了长达二十多天的寒假。 不过她没有立刻回家,因为她不想要跟父母一起待那么长的时间,她打算在出租屋里一直住到过年前两天再回家。到了寒假,崔望明要上的课更多了,朱静汶体谅他辛苦,也不打算经常喊他出门约会,趁着有时间,她常去夏映荷的家里帮忙照顾笑笑。 笑笑已经两岁了,跟朱静汶很是亲近,每次看到朱静汶都说:“姨姨,姨姨抱抱。” 朱静汶把笑笑抱起来,对夏映荷笑着说:“我怎么觉得她又变重了。” 夏映荷也笑:“你就当在做手臂锻炼吧。” “我感觉我的肌肉在发力,再多来几趟就要变成肌肉猛女了。” 夏映荷开玩笑道:“那也挺好,很有安全感,要不我们在一起得了。” “那望明要恨死我了。” “他跟你认识的时间哪有我长,让他一边儿凉快去。你看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对彼此已经十分了解了,生活习惯什么的也很接近,而且我很注重细节和仪式感,跟我谈恋爱可浪漫了,再说我还有个孩子,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一家三口都齐全了……我们要是在一起,那就是接近完美的伴侣。” “听起来确实很让人心动,可惜我们都是直女。”朱静汶耸耸肩,“要是我哪一天变弯了,一定第一个考虑你。” 夏映荷说:“其实也不一定要以爱情的形式在一起,要是搭伙过日子也挺好的。” 朱静汶弯腰将笑笑放回地上,问:“映荷,你说认真的啊?” “我最近确实有这样的想法——找个不想结婚的女生搭伙过日子。我大学的时候就跟曾辰逸在一块了,读书的时候一直住在宿舍,研究生毕业之后就跟曾辰逸同居结婚了,跟他离婚后我才一个人生活。我发现我不是适合独居的人,笑笑还太小,她不能理解也不能与我沟通很多事情,她甚至不能照顾自己,所以我没把她算进来。我觉得我现在就是在独居,我太寂寞,这样的生活太痛苦了。” 笑笑听到自己的名字,噔噔噔跑到夏映荷的脚边,抱住了妈妈的大腿。 朱静汶说:“虽然找这种生活搭子可能会有很多问题,但如果你真的想尝试的话,我支持你。” “我再看看吧,等笑笑再长大些。”夏映荷还没有到达极限,她觉得人的忍耐力或许是无限的,她当然可以积极寻求自救的法子,但如果她没有那样的力气,她也可以一直忍受这种寂寞的生活。 三人吃了午饭,朱静汶看夏映荷一直照顾笑笑吃东西,得空的时候自己才扒两口饭,朱静汶心想,原来生孩子的头几年,竟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法专注。 笑笑吃完午饭没多久就睡着了,夏映荷关上房门,坐在电脑前问:“你知道我最近都在写什么稿子吗?” 朱静汶摇头,夏映荷打开其中一个文档,朱静汶看见标题——一个女人被爱的五种特征,全中了就是幸福女人。 朱静汶沉默,夏映荷望着朱静汶:“静汶,不要看不起我,我就得写这种东西,才能养家糊口。” 她们都是中文系毕业的学生,自然知道这种东西就是骗骗人的废话垃圾,夏映荷当初选专业时,可不是为了制造这种会让她嗤之以鼻的东西。 朱静汶保证:“我知道生活的难处,我绝对不会看不起你。” 夏映荷说:“我尝试过写一些我认为是好的文章,但被公众号屡屡拒稿,它们要标题党,要阅读量,我明白的,运营公众号的人也要养家糊口。” 朱静汶说:“乐观点想,有的人看这样的文章会感到快乐,因此不算是一无是处。” “我知道,但我很怕我一直写这些,久而久之会失去创作好东西的能力。我觉得写东西就像是打一口井,我把打起来的井水都浇灌给那些我不喜欢的文字了,我迟早会干涸的。” “我明白那种感受,在写东西这件事上,我已经干涸了。”朱静汶自毕业之后,就没怎么写过东西了,她忙着上班,忙着交际,忙着谈恋爱,忙着处理家庭的问题,每晚睡前,她甚至连写日记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写别的东西了。 “但就算不写东西,你的生活也过得不错,你总是能找到生活的热情,可我不写出一些好东西,我就找不到自己的价值了。你知道的,‘成为毫无梦想的家庭主妇’是我曾经最厌恶的事情。” “我觉得人长大了总是很容易丧气,我现在过的生活也不是我小时候幻想的理想生活。” 夏映荷说:“丧气是因为再也没办法拿‘未来一定会更好’这样的话欺骗自己了。” 朱静汶提出建议:“你要不要多出去走走?” 当一个人情绪不好的时候,还一直待在家里,是很难从低落状态中恢复的。 夏映荷说:“我每次出门都得带着笑笑,虽然也有开心的时候,但更多的是疲惫。” 朱静汶当机立断:“今天我帮你看着笑笑吧,你现在就出门,只为自己考虑,想去哪去哪,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真的吗?”夏映荷眸子一亮,随即又黯下来,“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这有什么不好的,我现在可是放寒假的人,我闲得很,你就放心去吧。” “行。那我在天黑前回来。” “不用,你晚上九点十点回来都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这里的,我保证把笑笑照顾得很好。” 夏映荷心情雀跃起来:“那我去换件衣服,打个底妆涂个口红再出门。” 朱静汶说:“好。” 夏映荷出门了,朱静汶回到房间,凝视笑笑的睡颜。她突然想,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黄珠盈是否也这样坐在床边,静静望着女儿的容颜,然后在心里许愿,希望女儿平安健康地长大……没有任何条件,也没有别的愿望了,妈妈只希望女儿快乐。 朱静汶知道岁月会将很多事情变得可怖,可她多么希望知道,她和母亲之间有过那样纯粹的时刻吗?然而她不能向黄珠盈询问这个问题,因为她们是不能明确言爱的别扭关系。 * 黄珠盈一直发微信问朱静汶什么时候回家。 朱静汶没法说实话,便撒谎说自己找了个辅导机构的兼职,最近很忙,要等到大年二十八才放假。女儿有赚钱的上进心,黄珠盈自然是高兴的,她不再催促朱静汶,转而让女儿好好工作,不必急着回家。 年二十八,朱静汶拉着行李箱回了家,开门的人是朱敬峰,她莫名有种扳回一局的胜利感,等回房间整理衣物的时候,她才察觉出不对劲,朱敬峰这个六百度近视的人怎么没戴眼镜呢? 朱静汶出到客厅,要为疑惑找到答案,她找到正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朱敬峰,问:“你怎么不戴眼镜?你度数那么深,看得清吗?” 朱敬峰说:“我做了近视手术,以后都不用戴眼镜了。” 朱静汶愣住,过了会才问:“花了多少钱?” “两万多。” 朱静汶的视线在朱敬峰身上盘旋了会:“你花的是你的工资?” 朱敬峰有些不耐烦了,声线变粗:“对,没有花家里一分钱。” 朱静汶的语气更加冷凝:“呵,那你工作了半年,有给过家里一分钱吗?” “我刚开始工作,工资也不高,为什么要给家里钱?”朱敬峰理直气壮,“我吃住一般都不在家里,爸妈也没有要求我给家用。” 他的意思很明显,爸妈都没管,你算老几?凭什么管我? 朱静汶牙缝飘字:“工资不高,能拿出两万多做近视手术,但是给不了家里一分钱。” 正在厨房做饭的朱高凌和黄珠盈听到姐弟两争吵的声音,都来到了客厅,黄珠盈说:“大过年的吵什么呢,静汶,怎么一回来就跟你弟弟吵架。” 朱静汶问:“你们都知道他做了近视手术?” 朱高凌说:“知道,你别说你弟弟,他花的是自己的钱。” 不错,朱敬峰的钱是朱敬峰的钱,可朱静汶忍不住想,那她从毕业的第一个月开始就给家里打钱算什么? 朱高凌和黄珠盈确实没有硬性要求朱静汶工作之后要给家里钱,然而朱静汶知道自己家里的情况,父母劳累且衰老,黄珠盈买肉都不舍得多买些,朱静汶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将钱都拿来给自己过快乐日子呢?她做不到的事,朱敬峰可以做到。朱敬峰不仅可以做到,还可以得到爸妈的包容与理解。 黄珠盈说:“做近视手术也好,小峰戴个那么厚的眼镜确实不好看,以后找女朋友都要被嫌弃的。” 朱静汶还是盯着朱敬峰:“你决定做这个手术之前,有跟爸爸妈妈商量过吗?” 朱敬峰说:“有什么好商量的,他们又不是医生,什么都不懂,我自己做决定就好了。哎呀,我不就做了个近视手术吗?你有必要这么大惊小怪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清朝来的。” 朱静汶气笑了:“好,好,是我多管闲事了。你就大手大脚地花钱吧,我也不奢望你对家里能有什么贡献,只是以后拿不出钱的时候别找家里要就行。” “好了好了别吵了。”黄珠盈拉着朱静汶,“你要是没有事做的话,来厨房帮忙吧,小峰和他爸爸收拾一下桌面,准备吃饭了。” 朱静汶被黄珠盈拉着走了几步,她突然感觉脚下不平,瓷砖发出了下陷的挤压声,朱静汶停住脚步:“不对,这块瓷砖有问题。” 第10章 第 10 章 黄珠盈对此毫不惊讶:“对,那几块砖都拱起来了,走路的时候小心点,尽量别往那边走。” 朱静汶觉得这不是一个好的解决方案:“那就任由这些地砖一直这样?还是找个师傅来看看吧。” 黄珠盈说:“大过年的不方便,还是过完年再说吧。”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朱静汶知道,找人来看就要花钱,黄珠盈不想花这笔意料之外的钱。想到这,她不得不怪怨朱敬峰,爸妈是他们的爸妈,家庭是他们的家庭,为什么只有她一个孩子懂事呢?明明两个孩子都有独立赚钱的能力,如果朱敬峰愿意省点钱给家里,黄珠盈心里的重担便可以卸下来些。 朱静汶只能说:“行。”她记住了地砖的事,一定要在开学前解决这个问题。 崔望明已经回老家了,晚上视频的时候,朱静汶跟他说了这件事。 她压低声音说朱敬峰太自私,一点也不体谅父母。 崔望明问:“我觉得你的爸妈是偏心的。” 朱静汶说:“没办法,我爸妈都是很传统的人,我弟弟毕竟是个男的,以后他有了孩子还能姓朱。” “怎么感觉把我也骂了?”不等朱静汶说话,崔望明便补充道:“确实该骂,男人没有经历十月怀胎的辛苦,怎么就能因为社会惯性带来的优势让孩子跟自己姓。” 朱静汶笑了:“我有跟你说过,我弟还在读书的时候就想做近视手术了吗?因为他喜欢的女生不喜欢戴眼镜的男生,所以他想永久摘下眼镜。” “没有。” “他那个时候找我爸妈要钱,但是被我拦住了,没想到毕业后还是自己攒钱做了手术,我都懒得问他是不是还想追那个女生,不想知道原因,知道原因只会更生气。” 崔望明说:“但我觉得,如果那个女生真的喜欢他,他戴不戴眼镜她都是可以接受的,她说不喜欢戴眼镜的男生,极有可能只是一个委婉的拒绝理由。” “对,说白了就是不喜欢,这么简单的道理,我弟二十多岁了还不明白,原来他的没心没肺是因为蠢啊,这么一想,突然觉得上天还是公平的。” 两人一起骂了会朱敬峰,崔望明说:“我在家里过得也不怎么开心。” 朱静汶忙问:“发生什么了?” “我回家之后,才知道我妈妈前段时间做了子宫肌瘤手术,我爸妈一直瞒着我,他们应该是怕我听到消息就往家跑,对工作不好,所以就没告诉我。手术是很顺利的,但我妈说了些我姐照顾她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觉得很难受。” 崔望明的妈妈做手术,因为医生说危险程度不高,考虑到家里的情况,爸爸还是想上班赚钱,只能让姐姐崔盼兰去医院照顾。没想到妈妈生病之后,崔盼兰依旧是那个死样子,懒惰、自私、愚蠢、一成不变。 崔望明说:“首先就是入院动手术前,我妈准备了不少会用到的生活用品和一些衣物,分了两个包来装,但我姐一个都不愿意背……去医院一直到办完入院手术之前,那两个包都是我妈妈一个人拎的。” 朱静汶听得眉头紧拧,像在眉心打了个死结:“她真的不配为人子女。” 崔望明说:“我妈妈做完手术之后,不是要静养休息吗?平日里吃饭都是我姐去食堂打的,有一次打回来的饭菜全冷了,我妈就让我姐把饭菜拿去微波炉热热,我姐不乐意,她说这有什么区别,然后让我妈吃凉的。” 朱静汶说:“这要是放在古代,我觉得你姐是要被腰斩的。” “我自认为我已经很了解她了,可她总还是能做出一些让我无法理解的事。”崔望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帮忙背个包、走几步路去热个饭,这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吗?怎么会有人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别说是为妈妈了,就算面对的只是一个需要帮助的陌生人,崔望明都能做到。 朱静汶说:“你姐姐不是一个正常人,我想任何人都没法用正常的思维去理解她。”虽然比较坏与更坏没有意义,但跟崔盼兰比起来,她觉得朱敬峰起码算是个正常人,他只是自私些罢了。 “我还是坚持那句话,她活着就是在浪费粮食。” “我赞同,她活着就是在污染地球。”其实仔细想一想,崔盼兰没在社会上做过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她的作恶对象只有家人,她的作恶方式是隐秘的、渗透的、无孔不入的,罪虽不至死,但活着也没法让任何人带来快乐。 崔望明说:“其实我选择去到你的城市,也不全是为了你,我不想留在这座城市,我不想时常回家,不想总是看到那个在亲情上无法否认的姐姐。” “嗯,我知道。” “是你给了我一个避难所。” “这会不会有点夸张了?”朱静汶对浪漫并不过敏,但她觉得崔望明夸大了自己的意义。 “不夸张。”崔望明说,“如果没有你,我可能会随便选一个一线城市,但我在那些城市里都没法扎根,因为我没有那样的**。如果没有你,我既不想回家,也不想在别的城市定居,我在精神上的状态会很漂浮,是你让我感到安定。” 朱静汶说:“我现在很想抱抱你。” 崔望明说:“我也是。” 可惜他们隔着一千多公里的距离,只能对着一掌宽的屏幕流露爱意。 * 大年初三之后,朱敬峰便离开了家,说要回出租屋学习一下做饭技能,以后上班了可以自己带饭。 朱静汶心想,学习做饭技能或许是真的,目的是不是给自己带饭就不知道了。 大年初五时,朱静汶发现客厅大部分的地砖翘起边角,踩下去都是空心的,她先自己搜了下原因,然后告诉黄珠盈:“可能要将瓷砖都铲起来,然后买一批新的地砖重新贴上。” 黄珠盈一听就不乐意了:“这么大工程,那得花多少钱啊。” 朱静汶说:“花钱是为了解决问题,不然难道任由这些地砖空鼓吗?这样走路的时候也不安心,老怕踩坏了地砖,之后万一翘的程度太厉害了,还容易摔跤呢。” 真摔跤摔着了哪块骨头,医药费不也得花钱。朱静汶想,这钱迟早是要花出去的,早花钱才是花小钱。 黄珠盈还在犹豫。 朱静汶说:“我已经联系师傅了,他说下午就过来看看。” 黄珠盈说:“行吧,那先让师傅来看看是怎么一回事。” 朱静汶回到房间,偷偷联系了贴砖师傅,让贴砖师傅下午上门。 贴砖师傅给出的解决方案跟朱静汶搜到的差不多,就是把旧地砖拆了,把水泥砂浆也全都铲掉,全部重新动工。 黄珠盈问:“不能在里面灌些水泥再把旧地砖铺回去吗?” 贴砖师傅说:“你们家几乎整个客厅的地砖都翘起来了,又不是一块两块,如果只是随便填些水泥,之后再出现问题的概率也很大,不如一次弄好,接下来十几年都没问题了。” 朱静汶问:“全部拆了再贴新的要多少钱?” “看你们新地砖在哪里买,如果不在我这买的话,这笔钱我也不知道你们会花多少,好地砖贵一些,普通的地砖便宜点。”贴砖师傅说:“我主要就是收人工费,拆旧地砖的费用,还有铺贴人工带辅料的费用,加起来的话一百二一平方。” 黄珠盈没说话,但朱静汶一看她的神情,便知道她觉得很贵了。 朱静汶不知道地砖的价格,她又问了些地砖的问题,然后说考虑好了再联系贴砖师傅,便把师傅送走了。 师傅一走,黄珠盈就说:“要不直接让师傅把旧地砖拆了,然后我去买那种地砖纸铺在水泥地上面,家里就先不贴新地砖了。” 以黄珠盈好面子的程度,这绝对不会是长久之计,等到朱敬峰有女朋友要带人回家吃饭的时候,黄珠盈必然会着急忙慌地找人来贴新地砖,何不趁现在一次性搞定呢? 朱静汶不想跟黄珠盈争论那么多:“钱的事情你不用管,这笔钱我来出,你不是喜欢看挂历吗?你就负责挑个好日子,到时候直接让师傅上门来动工。” 黄珠盈说:“那好吧。” 解决了钱就是解决了问题。朱静汶突然想到了高中时的事情,班主任在班里宣传保险的用处,然后建议学生们都买一份保险,建议完之后再次强调那是自愿性的而不是强迫性的,让大家按照需要来买。 那个时候朱静汶认为保险都是骗人的东西,除了平白无故定时交一笔钱之外,根本没有什么作用。她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也没有发生过什么意外,这不是活得好好的。 所以她没有买保险,但她没想到,说“自愿性购买”的班主任单独找了她,问她为什么不买保险。 朱静汶当然不能说因为我不想买,她紧急之下说了个谎:“因为我爸妈已经给我买了保险了,再买就重复了。” 班主任半信半疑:“真的吗?” 朱静汶心想,就算班主任查到她没有买保险,她也可以撒谎说自己记错了,问题不大,于是她坚持了自己的说法。 班主任说:“那好吧。” 结果她周末回家的时候,才知道班主任给黄珠盈打过电话,问她,你是否给女儿买过保险。 黄珠盈一开始说的是没有,后来班主任让她给朱静汶买学校的保险,黄珠盈一听,要几百块一年呢,她就改口说,老师不好意思我记错了,其实她爸之前给静汶买了份保险,每年都在买的,我刚刚才想起来。 母女两凑在一起吐槽学校,朱静汶说:“幸好你说我买了保险,不然班主任一定要我买的。” 黄珠盈说:“我看他们就是想钱想疯了,把学校整得跟保险机构那样,不想买还非逼着买。你们班有多少人买了保险?” 朱静汶想了想:“除了我之外应该都买了。” 黄珠盈说:“没事,你在学校不要跟同学打闹,注意安全,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朱静汶在后面的高中生活的确没有受过伤,黄珠盈对此沾沾自喜,幸好没让人白赚了钱去,在她看来,辛辛苦苦赚到的钱就是要紧紧攥住的,她绝不会因这样过度用力的姿态感到疲倦。 第11章 第 11 章 朱静汶的学校刚开学,年级就组织开了一场针对学生成绩的质量分析会,说简单点,就是把各个学科每个老师带的班级的平均分、及格率、优秀率等等指标排一遍,然后开个会议复盘总结,再制定接下来的目标规划。 朱静汶教的班是初一(四)班和初一(十一)班,四班的成绩还可以,十一班的成绩差一些,但幸好不是最差的,起码没让朱静汶接受“公开处刑”,主任的声音时刻保持着一种深沉的严肃,讲到重点时还会突然拔高音量,这一场大会朱静汶是开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 她还发现,这场质量分析会针对的主要是新老师,像是一种敲打,让他们绝对不要掉以轻心,更加别想着在教学事业上偷懒,否则等着吧,这种丢脸时刻会只多不少,一个都别想逃。 分析会一直开到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朱静汶还没回过神来。 方思雨笑说:“你是不是被吓到了?我第一年当老师的时候也这样,吓得差点就想辞职滚蛋。” 朱静汶心有余悸:“开会就开会,有必要弄得那么吓人吗?” 江倩说:“学校怕我们放了一个漫长的寒假,回来之后皮松了魂也飘了,记不住学校的宗旨和办学理念了。” “学校的宗旨和办学理念是什么?”朱静汶去年进学校的时候上过培训会,但现在已经全部忘光了。 “这你都敢不记得?”方思雨瞪大眼睛,“你小心陈明突然来一个抽查,你就完蛋了。” 朱静汶匪夷所思:“怎么抽查?总不可能在学校碰到的时候莫名其妙问我一句学校的宗旨是什么,那也太诡异了吧。” 方思雨说:“在任何地方能当上领导的人本身都很诡异。” 朱静汶说:“还没告诉我呢,你们都记得学校的宗旨和办学理念?” 江倩说:“学校的宗旨是‘贯彻党的教育方针,使学生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成为国内一流的品牌学校’,学校的办学理念分为治校方案、队伍建设、管理模式、办学思路、培养目标、共同愿景等等,其中治校方案是指……” 朱静汶听得头都大了:“天啊,你是怎么记得那么清楚的。”而且江倩不是支支吾吾地回忆着背出来,而是毫不犹豫地往外吐,就好像一个人每天都要吃饭睡觉那样自然。 方思雨说:“你也会记得那么清楚的,这些东西每次开会的时候都要念叨的,听得多了,想不记住也难。” 朱静汶说:“可是我觉得背这些东西一点意义都没有。”一个老师能不能把学生教好,跟她能不能说出学校的宗旨和办学理念毫无关系。 江倩说:“领导觉得有用就可以了,我们的意见算不上什么。” 方思雨说:“而且学校这种地方是最重视形式主义的,逃不开一点。” 朱静汶说:“本来教学的压力就不小,还开这种只关注成绩的会议,我觉得压力更大了。” “没办法,大家压力都大。”方思雨拍着手说,“家长给学校压力,校长给主任压力,主任给老师压力,老师再给学生压力……这就是学校的压力循环模式。” 江倩放下筷子:“我吃饱了,刚开学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先上去工作了,你们继续聊。” 方思雨和朱静汶说“好”。 等江倩走后,方思雨继续说:“质量分析会本来应该期末开的,这个学期不知为什么拖到了开学的时候,但不管什么时候开都一样恐怖。有时候期中考试之后也会开,这取决于学生考试的成绩以及领导们的心情。” 朱静汶说:“我读书的时候不明白老师为什么那么重视我们的成绩,现在我明白了。”老师那是不得不重视啊。 方思雨开玩笑说:“我重视学生的成绩远远超过我的体重。” 朱静汶捏捏肚子上的肉:“别说了,过完年之后我根本不敢上称。” “没事的没事的。”方思雨安慰她,“等你忙得团团转的时候,身上的肉就不翼而飞了。” 朱静汶也笑:“肉不翼而飞就算了,希望我的命不会不翼而飞。” 方思雨说:“你知道吗?我们学校之前发生过一件事。” “什么?”这学校的大部分八卦,朱静汶都是从方思雨和江倩口中听来的,“如果你以往没跟我说过,我应该不知道。” “汪天德之前本来是一个班的班主任,哦不对,他现在也是班主任。反正就是,他之前带的那个班成绩非常好,不只是语文成绩,就是各科的成绩都特别好,稳在年级第一的位置,他们班的班风也很好,学校严抓违规乱纪行为的时候,从来没在他们班上抓过一个学生。那个时候多少人羡慕汪天德啊,能带出这样一个班,绝对不只是能力的问题,还需要有很不错的运气,班里一颗老鼠屎都没有诶。” 朱静汶点头:“那确实运气很好,这就是你要说的事吗?” 方思雨连连摇头:“不不不,这只是个铺垫,是我要说的事的前提。汪天德这个班太好了你知道吧,太好了就容易被人眼红,遭人嫉妒。那个时候他带的这个班的年级主任不是陈明,是另一个人,这个主任的操作很奇葩,他自己带的班级成绩不是很好,他想要带汪天德那个班,所以把汪天德那个班抢到了自己手上,又把自己那个破班的学生分散到各个班中,这样他的压力顿时就没有了,汪天德的优势自然也没有了。” 朱静汶虽然跟汪天德不熟,但胸中燃烧着感同身受的愤怒:“啊,这么离谱的操作都有,汪天德忍得下这口气?他后面有想办法反抗吗?”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有什么办法,而且那个主任好像跟校长有点关系的。” “官大一级又怎样?那就豁出去撕破脸皮,把这件事情闹大,直接影响学校的‘声誉’。” “说得容易,人家要养家糊口还房贷的啊,工作可不能说丢就丢。” “所以汪天德之后就忍气吞声,什么也没做?” “他不仅不能做什么,他见到那个领导还得笑着打招呼问好。” 朱静汶想象了一下那个场面:“那不得憋屈死啊。” 方思雨说:“这件事其实发生很多年了,但因为那个主任实在太过分,所以让人记忆深刻,传着传着就传到了今天,有时候我在想,如果想要不被人欺负,就只能尽力往上爬,可是上面的上面永远有人,得爬到什么程度才能彻底保留尊严呢?我觉得那就是没有办法的。” 朱静汶说:“如果是我遇到这种事情,我应该真的会撕破脸皮直接骂的。” “因为你现在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只需要养活自己一张嘴,经济上没有太大的压力,而且你之前做过很多工作,你心里知道你不是只有当老师这个选择,所以你比较有底气吧。” “这些都不是根本原因,以我的性格,我应该很难忍下这口气,一想到我以后还要在这么恶心的人手底下做事,我生理上就想呕吐了,而且情绪不畅快的话,对身体健康的影响也很大,到时候赚的钱都不够看病的。” 方思雨说:“如果你身上有车贷、房贷,甚至是孩贷,你还会这么做吗?” 朱静汶一怔,竟没法立刻说出肯定的答案。 换工作是不难的,慢慢找总有一天能找到,但在她没有经济收入的这段时间,要支出的钱可一分不少,她真的能做到那么潇洒、那么有骨气吗? 方思雨说:“你看,你刚刚说得那么大义凛然,但只要给你加几个限制条件,你也免不得犹豫,一般犹豫着犹豫着,就会在权衡利弊之后选择更适合生存的方案,我想汪天德那个时候也是这么忍下来的。” 朱静汶说:“那个主任叫什么名字?告诉我吧,我以后看到他都得小心点。” 方思雨说:“他现在已经不在我们学校了。” “他去哪高就了?”朱静汶将“高就”二字咬得很重,语气中充满了嘲讽。 “这点我也不清楚,有的老师说他爸去世了给他留下一大笔遗产,他实现经济自由就辞掉工作了,有的说他一边教书一边经商,经商成功了,就放弃了教书,还有的说他得了很严重的病,没有办法再做老师这种高强度的工作了,所以就走了……反正说什么的都有,可能某一条是真的,也可能没有一条是真的。” 朱静汶说:“不管怎么样,他离开了这个学校,对其他老师来说都是好事。” “是啊,不过他要是现在还在,应该也不敢那么嚣张了。” “为什么?” “因为现在的网络世界很发达啊,有的人有一分错,到了网上就是十分,他做的这件事本就是十分错,到了网上绝对是砍头的罪过。” 朱静汶想起汪天德之前跟她说过的话——正是因为还有很长的教学生涯,所以不能太用心,太用心去做的事情,终归是不长久的。 她现在好像有点明白汪天德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