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家!要发啦!》 第1章 001 “后面的人别排了,今日的龙井茶酥已经售罄了!”伙计高声喊着,售罄的牌子挂在门上。 队伍顿时骚动起来。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率先发难,硕大的拳头“砰”的砸在牌子上,连同木门震得发颤:“老子顶着大太阳站了这么久,你一句卖完就打发了!” “就是!”一帮小混混跟着起哄,直至所有人炸开了锅。 “开门迎客哪有不做生意的道理,没有东西就别干了!” 打杂的伙计哪见过这阵势,腿肚子直发软,抓着门框试图稳住身形还是止不住地往后退。那大汉见状更加得意,眼瞧要闯进去。 “诸位且慢!” 清冷的声音从内传来,白鸢黛身着一袭素净月白襦裙缓缓走出。 “这位客官,我们是小本生意,每日现做,实在卖不了太多。”她静静看向那大汉,带着浅笑。 “啐”一口粘痰狠狠地粘在门栏上,“什么狗屁规矩?耍我们呢?” 白鸢黛示意伙计取来一个精致的木盒,她当众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两枚龙井茶酥。一枚外皮酥脆分层,凑近甚至能闻见淡淡的龙井茶香;另一枚外皮疲软塌陷,内馅早已干涩。“诸位请看,龙井茶酥只有现做,才能让每一位食客品尝到最美味的口感,如若提前备着,就会变成这样。” 大汉怒气稍减,语气仍然极厉:“少废话,我们这么多人都没买到!” “是在下思虑不周了。”白鸢黛指尖轻叩扣木盒,语气轻柔,“从即日起,当日没买的食客记录在册,次日让利三分,还可任选一样糕点我们不取分文。” 那大汉愣在原地,手不自觉地糊上后脑,厉色被几分错愕取代。 一个大娘挤上来:“还有这等好事,那——那俺先记上。” 其余人见状呼泱泱围上前。 白鸢黛立在一侧,嘴边噙着浅淡的笑意说道:“诸位且放心,我们从无虚言。” “有意思,最后还成全了她。”临街拐角,他斜躺在马车软垫上,锦瑟红衣将车厢衬得格外明艳,玄色暗纹若隐若现,笑中带着漫不经心。“走吧。”收回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车窗一角竹帘一寸寸落下。 待人群散去,伙计凑到白鸢黛身旁,带着些担忧:“东家,这让利三分,还赠糕点,咱还能挣着银子吗?” 白鸢黛抬手理了理鬓边的碎发,目光落在渐暗的天色上,“当然!我不做亏本的买卖。而且今日是一举两得,不仅名声打出去,日后赚的钱会更多。” 寂月独挂,城郊寺中 白鸢黛独坐在案几下,就着昏黄的油灯,静静翻看手中的账本。火苗映着她娴静的侧脸,只见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晚风拂过,花香四处弥漫,她的思绪却飘回一月前。 她并非这个时代的白鸢黛。虽然同名长相也相仿,但她来自二十一世纪,是一名刚刚拥有自己工作室的甜点师,不说富裕却也过得有滋有味。谁料,一月前,给顾客送甜点的路上,她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 再睁眼,冰冷的雨水和清脆的提示音同时袭来:“恭喜宿主,经商系统绑定成功。” “宿主任务目标:一年为限,经商开店遍布全国,成为皇商。任务成功奖励:宿主重回原世界并复活;任务失败惩罚:宿主在所处世界和原世界皆被抹杀。请宿主努力完成任务,祝您好运。” 一片昏暗下,白鸢黛晃过神来,油灯重新照亮她的眼前。 她的灵魂意外坠入这个时代,穿成了丞相府的庶女白鸢黛。 原主虽是丞相府小姐,在府中却处境艰难。原主的父亲,当朝丞相白冀,对她漠不关心;继母林氏更是一有不顺心就百般刁难;嫡姐白苡宣表面上大家闺秀,却是时常仗着身份欺压原主。 林氏常年苛待原主,原主本就体弱,上次被林氏在雨夜罚跪,竟直接就此身死,白鸢黛才接替了她的身份。 林氏借口让她好好养病,把她送到了寺中,才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十,二十——”白鸢黛拨弄着算盘珠子,叹着气。 “就这些别说买个店铺,买个挂牌都不够,皇商得等到下辈子了。” 然而还不等她再细想,门外有人通报,白府的夫人派人来接白小姐回府。 白鸢黛微微蹙眉,这一个月来林氏对自己都不闻不问,怎么突然派人来接她回府? 她小心地把铜板放进匣子里锁上收好,才缓缓起身开门。 寺中小僧领着她来到院外,她一抬眼就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来人一身上好绸缎裁剪的衣服,丝毫不像是个下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 此人正是继母林氏身旁最得力的周嬷嬷,一张老脸皱巴巴的,见到白鸢黛,一张脸上顿时堆起令人作呕的虚假笑意。 无事不登三宝殿,白鸢黛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挑眉问道:“不知周嬷嬷前来所为何事?” “大喜事啊,二小姐!”周嬷嬷却像是没察觉到她的疏离,往前凑了两步,声音尖锐刺耳,“夫人特意吩咐,老奴来接您回府。”她身后跟着两个小丫鬟也忙不迭地低下头,脸上挂着谄媚的笑容。 “何来喜事?”白鸢黛悄悄地后退半步。 周嬷嬷上来抓着白鸢黛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旁边的马车上拉:“二小姐回去就知道了。” ** 京城,丞相府。 “二小姐回来了,夫人正等着您呢。”林氏贴身丫鬟一路小跑迎上来,看上去情真意切。 白鸢黛刚下马车,尚未站稳,便被这话钉在原地,强烈的不安感愈发浓重。 穿过长长的廊道,刚迈进正门,就听见那林氏刻意放柔的声音:“鸢黛,快进来,累坏了吧。” “母亲。”白鸢黛虽屈膝行礼,但声音却不卑不亢。 林氏和蔼地笑着,拍拍身旁的空位,“这孩子,和母亲还讲虚礼,快过来坐。此时唤你回来,是有桩天大的喜事要告诉你。” “你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娘为你寻了一门极好的亲事。” 白鸢黛听到这话,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面上如常,只道:“我只是一个庶女,哪敢劳烦母亲为我的亲事操劳。” “哎,瞧你这话说的!”林氏假惺惺地拉过她的手,压下眼底的厌恶,笑道,“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个当娘的自然要给你选一门好亲事——给你选的夫家,可是咱们京城数一数二的国公府!你的夫婿就是世子李绣元!” 李绣元—— 白鸢黛眼底一颤。 京城谁人不知,国公府世子李绣元,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每日里斗鸡走马,流连于秦楼楚馆,三天五头上房揭瓦更是家常便饭,不学无术的名声早已家喻户晓,有多少相好的都未曾可知。 这样一个人,怎会是她的良配?说得好听,林氏这哪是给她找归宿,分明是为了攀上国公府,成为自己亲生女儿嫁入高门的助力,便迫不及待地要将她这“碍眼”庶女推进火坑里。可偏偏在外人眼里,林氏此举乃是对她天大的福泽。 心里思绪万千,但白鸢黛面色不显,她垂下眼睫,掩去眸中所有的情绪:“母亲这么好的亲事,应是姐姐的啊!我怎么——” 林氏打断她,笑得格外僵硬,语气也冷了几分:“你姐姐性子天真,怎比得上你稳重。母亲为你选的,不满意吗?” 满意,满意得不得了,白鸢黛心底冷笑。 “女儿全凭母亲做主。”话锋一转,白鸢黛随即抬起头,扬起明媚的笑容:“姨娘早逝,幸得您视我如己出。” 林氏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噎了一下,眼中闪过意思错愕,上下打量着白鸢黛,“你这是做甚么?” 白鸢黛依旧笑意盈盈,带着几分刻意的天真:“女儿只是感恩母亲的恩德罢了,您待我这般亲厚,事事为我筹谋,连嫁妆都会替我预备周全,想来定是盼着我嫁得风光,日后在国公府能有个体面。” 这番话落在林氏的耳中,莫名有些刺耳。总觉得白鸢黛笑里藏着什么,可却让人抓不住。 林氏强压下心头的异样,端起长辈的架子,“你明白就好。” 再次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回到破旧的小院,白鸢黛缓缓抬起头,再无半点温顺的模样。望着庭院里的残枝枯木,她心中已有了答案。 嫁入国公府,纵是一盘死棋,她也要把它走成活棋。至少,嫁入国公府,脱离白家,脱离林氏的掌控,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而且,成婚之后嫁妆到手,就不愁开店了。 ** 林氏昨日送给她的两个侍女,此时正在候在门外。 两人的交谈一句不差全都传进了她的耳中。 “听人说,世子爷昨个又在醉仙楼和人家争风吃醋,为了个乐女,差点把人家楼都砸了!” “可不是嘛!”另一个声音压低了些,却难掩其中的八卦意味,“我还听说世子爷身边的姬妾就跟走马灯似的——” 林氏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白鸢黛端坐在窗前,手中早已止了动作。淡淡开口道:“当众编排皇亲国戚,杖六十。” 闻言,两个侍女脸色一白,“噗咚”就跪在地上,满是惊慌:“小姐,奴婢们只是听了些闲话,并非有意编排世子爷。” 白鸢黛静静地听着,指尖在茶壶边缘轻轻叩着,待她们说完,缓缓开口:“管不住嘴就不要说话了,省得牵连你们大主子。” 第2章 002 婚事办得仓促而潦草。 送亲的队伍稀稀拉拉,轿外的喜乐也吹得有气无力。 见接亲人只是侯府管事嬷嬷。林氏懒得伪装,只派周嬷嬷送来一句“安分守己”,自己那位名义的父亲甚至一直从未露面。 国公府的婚礼同样简单。 宾客寥寥无几,大多是些沾亲带故的远方亲戚,脸上挂着一副看热闹的闲情。 “到底还是世家联姻,这也太随便了吧。” ** 草草拜堂后,白鸢黛便被送入新房。随着“咯吱”一声,门内只剩她一人。 白鸢黛缓缓取下红盖头,抬手轻轻抚上袖中的小瓷瓶,微凉的瓶身触在指尖,她心头稍安。 里面装着的好东西,可是她花了仅有的银子,托人从一个游郎手里换来的,无色无味的“安眠药”。 今夜,新郎官就好好睡上一觉吧。 “世子爷,您慢点,小心脚下——” “这点酒算什么——本世子还没醉。” 红色的盖头挡在她眼前,听着房门再次响起“咯吱”声,一股浓郁的酒味瞬间弥漫进来。 李绣元踉踉跄跄,嘴里还嘟囔着:“这正妻有什么意思,还是我院子里的菀春懂情趣——” 言罢,房内又重回安静。 他竟是一声招呼不打,就走了? 这新郎官,当真如传言般纨绔无礼。 既然这新郎官“另有去处”,这好药,今晚倒是用不上了。 白鸢黛缓缓放下手,将这瓷瓶重新藏好,随手掀开盖头扔在一旁,去翻嫁妆礼单。 “精布三匹。” “家传金钗一对。” “白银十两。” …… 指尖触及那“厚厚”的礼单,白鸢黛的面色越来越沉——没有绫罗绸缎,没有金钗银环,一个好东西都不曾给她,只有这些寒酸到根本拿不上台面的。 她捏着纸角的手指用力到发颤。 林氏你这是演都不演了。什么母子情深,人前装得一副慈母的面容,私下里,你这般就别怪女儿好好帮帮你了。 ** 次日晨 侯府请安的场面堪称“盛况”。婆母李氏见她独守空闺,眼底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旁的妯娌也都掩着嘴,窃窃私语。 “到底是不得宠的庶女,什么都不会,新婚夜就被夫君冷落。” “可不是嘛,也不看看咱们世子爷是什么人,就凭世子爷的那张脸就不缺倒贴的人!” 白鸢黛垂着眼,听完了所有嘲讽,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待请安礼毕,她款款起身,走到李氏面前,语气惋惜又真诚:“母亲,儿媳昨儿想了一夜,倒觉得是自己莽撞了。” 李氏挑眉:“哦?你倒有什么说法?” 白鸢黛轻叹一声,摇摇头,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竖着耳朵的人都听见:“儿媳原以为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惹得世子不快。可细细想来,世子怕是身子骨不大方便吧?不然怎会放着新婚妻子不理。唉,说来也是可怜,咱们做女人的,总不能强求不是?” 她这话说得含糊,大家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很快,世子“不行”的谣言,就像长了翅般,从侯府下人口中乃至茶楼酒肆里都传得沸沸扬扬。 ** “现在外头都在说世子您新婚夜跑出去,不是找外室,是——不行!” 当李绣元从自己的心腹周二嘴里听到这个“惊天噩耗”时,他正在书房里摆弄着一本破破烂烂的戏文。 “你说什么?”李绣元“啪”地把话本摔在桌上,脸上满是不可置信,“我不行?” 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纨绔人设,居然被她——用“不行”两个字给彻底颠覆? 周二战战兢兢地复述了那些“惋惜摇头”的言论,只瞧着李绣元像是天塌了般,猛地站起身。 ** 白鸢黛轻轻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一双含笑的眸中,面容俊美得近乎妖艳,眼尾微微上挑,鼻梁高挺。 李绣元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嘴角勾起一抹惯常的带着几分轻佻的笑。 白鸢黛站起身来,后退半步,微微屈膝福礼,全然没有丝毫不安。 “世子爷。” 李绣元挑挑眉,似乎预料到了她的镇定。 “你可知外头现在怎么传我?” 白鸢黛摇摇头,笑着开口:“世子说笑了,我一个刚来的新媳,又能知道些什么呢?” “儿媳原以为——这不是我的好世子妃说的吗?”李绣元扯着凳子坐下,静静望着她。 “难道不是吗?世子。” “你见过?” “哦,那倒没有。世子爷勿怪,想来是我想错了。” “想错了?”话音刚落,李绣元紧紧盯着白鸢黛,忽然低低地笑起来,“那你具体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白鸢黛抬眸,撞进他戏谑的目光里,不卑不亢的答道:“我猜的,我听说世子爷昨日在菀春房中呆着不到半个时辰,便被人搀着送了回来。” 李绣元脸上的笑意一僵,随即化为更深的玩味,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阴影顿时将她笼罩,“你倒是消息灵通。” “世子多虑了,女子立世本就不易,我此举只是为了自保。” 白鸢黛迎着他目光,嘴角扬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从宽大的袖子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颇为重视地双手递到他面前。 李绣元将纸接过来,慢悠悠地捏住纸角展开。 “一 、婚后不行房事,互不干扰对方私事。包括交友、外出、产业。二 、白鸢黛可配合世子出席各种场合,在外维持夫妻体面,在府中料理家产;李绣元需帮白鸢黛要回嫁妆。三 、一年之后,你我二人和离,我亦不会带走世子府一分钱财。” 他念完,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燃烧的红烛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李绣元沉默地看着她,眸色深沉难辨,“互不干扰?”他话锋一转,“白鸢黛,你觉得我会答应你吗?” 白鸢黛指尖轻拢,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我不知,我只知道我对您来说是盟友,不是敌人。您也可以当作一局游戏,只一年期限。” 白鸢黛话锋一转;“况且,没有人比我适合替您解决眼下最棘手的事了。” “这难道不是你惹的事?”李绣元气极反笑。 “当然,所以我自然有办法解决。” 良久,四周一片寂静。 李绣元静静盯着她。 前些日,西市初见她时,就该想到她不是任人拿捏的世家女,倒是比其他人有趣极了。 在我眼皮底下,想来也翻起不了多大波浪,更何况她目前还有用处,不若答应她?看她到底欲意何为? 李绣元转身而立,“我答应你。”拿起一旁早已备好的毛笔,缓缓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白小姐,请。”他将笔递了过去,挑了挑眉,直到手中一轻。“记得答应我的事,别让我失望。” 白鸢黛心中微松,“放心。合作愉快,世子爷。” ** 婚后第三日,归宁。 天刚蒙蒙亮,侯府的车马便已在门前备好。 “走吧。”李绣元低沉的声音传来。 车马行至丞相府前,朱红正门紧闭,连个迎客的小厮都不曾看见。白鸢黛掀开帘,目光扫过那紧闭的大门,眉峰微蹙。 刚要开口询问,侧门便“咯吱”一声开了。 老仆见她一人,神色先是一愣,随即恢复淡漠:“二姑娘回来了?夫人吩咐了,侧门进去便是。” 话音刚落,李绣元面色一冷,探出头来:“女儿归宁,便是让她走侧门?” 老仆吓得脸色发白:“世子恕罪!” “这就是丞相府的待客之道?” 不过片刻,继母林氏便急匆匆迎了出来,鬓边赤金镶珠的钗子晃得人眼晕,堆着谄媚的假笑,对着李绣元行礼,“世子大驾光临,妾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转而看向白鸢黛,带着几分亲昵与嗔怪道:“鸢黛这孩子,打小就爱从侧门溜出去玩儿,今日回门怎还带着世子走侧门?真是不懂规矩!” 白鸢黛故作茫然,笑着开口道:“是吗?还是母亲记性好,我都不记得这些呢。” 林氏脸上的笑僵了僵,忙打圆场:“你这孩子,还跟母亲开起玩笑了!快请世子进屋坐。” 进了正厅,林氏亲自招呼着上茶。 她搓着手笑道:“说来也巧,你父亲晨起吹了点风,头疼得厉害,想着你归宁,让大夫早点针灸一下,谁曾想,这紧赶慢赶还是撞上了。这不,听闻你回来了,当即就说要大夫拔了针。” 白鸢黛端着茶盏,指尖未动,语气平淡却带着分量:“父亲乃一国丞相,保重身子为重,何必急于一时?还是让大夫好好诊治,莫要耽误了。” 林氏讪讪应着:“你说得是。” 厅内瞬间陷入寂静之中。 白鸢黛指尖摩挲着杯沿,目光再次落在林氏身上,良久开口:“母亲,今日回门,除了看望你们,女儿心里还有件事记挂着。 前日,我拜见婆母,将母亲陪送我的家传金钗送给了她。谁知婆母一看竟说这金钗是她曾经送给嬷嬷的。 眼瞧出了岔子,婆母派人一查发现,老嬷将钗子当了,紧接着被母亲身边的周嬷嬷买下了,辗转又回到了婆母手里。” 白鸢黛掏出绣帕,按在红润的眼角,颇为哽咽地说道:“她们揪着我笑了半日,说别人一句玩笑话我也信。” “鸢黛昨个哭了半天,女婿实在是心疼,还怕是她自己弄错了,特拿了礼单去库房,发现只有些破烂玩意,今日我们都带过来了,还望母亲看看。”随着侍卫一箱箱搬进来,李绣元适才掏出礼单来,递给林氏。 林氏闻言,强压着慌乱接下礼单。 周嬷嬷噗咚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夫人,都是老奴的错,我看这钗子值钱,便将它藏了其他,怕二小姐发现,便去当铺买了一个抵上。” “你怎么会如此!”林氏涨红了脸,不小心将茶盏碰倒在地,随即又镇定下来,“鸢黛莫哭,说到底还是母亲的错,在忙也应该亲自准备礼单,还害你伤心了。” “丢人显眼的家伙,还不快去把二小姐的嫁妆找回来!” 李绣元颇为关心的模样,安慰着林氏:“母亲不用担心,虽说按照律法,偷盗行为严重者处入狱三年,并返还钱财。但今日周嬷嬷认错积极,女婿觉得就不用报官了,毕竟家丑不能外扬,30大板就够了,还能以儆效尤。 母亲您觉得呢?” 周嬷嬷起身的动作一顿,默默跪了回去。 “还是绣元想得周到,你还不快去。”林氏睨了她一眼。 话锋一转,她眼底添了几分“关切”,压低声音似是为白鸢黛忧心:“说起来,前些日子外头倒有些闲话,惹得母亲时常为你担忧。” 白鸢黛茫然地眨了眨眼:“母亲说的是什么闲话?女儿从未听到过。” 林氏将准备开口,就见白鸢黛慢慢红了脸,遮着帕子,偷瞥着李绣元,小声开口:“母亲说得可是——世子不行?” 她这般坦然说出,倒让林氏准备好的一肚子“劝慰”都堵在了嗓子眼。 李绣元听闻倒是不曾开口,只是看向身侧的白鸢黛,眼底带着几分纵容。 白鸢黛浅笑着,接过话茬:“想来都是下人们瞎传的闲话,母亲也不必当真。世子待我极好,世子身体也很好,侯府上下也都敬重我,这些传谣言的下人我早已处置了,多谢母亲惦记。” 她说得从容坦荡,李绣元又意有所指地补充,“毕竟日子是自己的,好不好的也只有自己知道,母亲也不必听信外人闲话,耽误了正经事。” 这一番话实实在在戳了林氏“弄错嫁妆”的痛处。 林氏脸上是一阵红一阵白,被噎得说不出话,只能干笑着打圆场:“是是是,都是些无稽之谈,处置了便好。” 夜深,白鸢黛刚回房内,便迫不及待地掏出新的礼单来。 白日里,林氏在他们离开前特意当着众人的面给了她这份礼单,想来林氏为了她所谓的面子,也是不得不下血本了。 第3章 003 京城西市—京酥坊 “少东家,您来了!”掌柜的笑脸盈盈地赶忙迎上前来。 白鸢黛接下递向她的账本,慢慢翻阅起来。 一个月前,白鸢黛拿回来嫁妆,再西市买下这间铺子开了京酥坊。这半个月来营收成指数上涨,照这个趋势,在努力努力,就能开第二家店了。 白鸢黛缓缓合上了账本,心中想到这,眼神中满是干劲。 “小果子”,她换来学徒,“去把库房那批西洋商队带来的“精糖”取来,再让所有老师傅都到后院去。” 小果子应声而去。 不多时,几位头发花白的老师傅们围拢过来,为首的陈师傅捋着胡须问道:“东家可是有新方子要试?” 白鸢黛笑着点头,将几个瓷碗和精糖一同摆在桌上:“诸位师傅,今日要教大家做的点心,唤作“蛋糕”,是我从一位西洋传教士那里学来的法子,软嫩香甜,与咱们京城的酥点截然不同。” 她先取过精糖,将其与新鲜鸡蛋按份量放入瓷碗中,拿起一支银质打蛋器,手腕翻转间两者混合,泛起细密的泡沫。 “这第一步叫打发,能让蛋液变得蓬松起来。” 接着,她筛入细腻的麦粉,动作轻柔地翻拌,直到面糊在碗中勾勒出流畅的纹路。将它倒在铺了油纸的圆形模子里,送入她差人新制的方形炉子中。 “这是何物?” “姑且叫它烤炉。”白鸢黛半蹲在地上,扑弄着粘在手上的麦粉,眼睛却一刻不曾离开。 不多时,烤炉里便飘出阵阵香甜。 陈师傅连忙凑到烤炉前,眼睛瞪得溜圆:“东家,这味——” 待蛋糕出炉,白鸢黛切下一块,递到陈师傅手中:“您尝尝。” “王师傅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奶香味顿时充斥口腔:“哎哟!这口感,又软又润,甜而不腻,里头还带着股奶香,真是绝了!”其他师傅也纷纷尝过,无不啧啧称奇。 白鸢黛看着师傅们惊喜的神情,笑道:“这蛋糕的妙处就在于软糯,今后咱们京酥坊添了它,定能让更多人喜欢——” 话音未落,店铺门口突然传来声响,伴随着几声略显尖锐的争执声。 小果子慌慌张张地掀帘进来,额上沁着细汗:”东、东家!前店出大事了!” 白鸢黛手中一顿,面上却依旧镇定:“知道了,我这就去。”她将碗交给陈师傅,擦了擦手,随着她整理长衫袖口,腕间的细红线慢慢露出。 “陈师傅,你们接着做。” 一声声凄厉的哭喊,过往的路人纷纷停下脚步。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身着粗布短打的小男孩直挺挺倒在青石板上,双目圆睁,口吐白沫,四肢不停抽搐。他身旁一个三角眼的男人正死死揪住店小二的衣襟嘶吼。 他骂骂咧咧道:“妖物,简直是妖物!我儿子就吃了块她家的招牌“龙井茶酥”,不过半炷香的功夫就成了这样!我家这一辈就这一个孩子,这是想让我们赵家绝后啊!”男人捶胸顿足,一副悲愤欲绝的模样,任谁看了都难免动容。 “烦请让一让。” 就在这时,白鸢黛快步走上前来。 “你,立刻去请保和堂的王大夫,就说京酥坊有急症病人,不得有误。”她偏头对吓傻了的店小二吩咐。 店小二如梦初醒,应了一声“是”,便拔腿往外冲。 白鸢黛径直走向倒在地上的“病人”身旁,屈膝蹲下。两指轻轻搭在男孩的腕间。片刻后,又凑近他的嘴边,凝神嗅了嗅,随即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围观的人群。 白鸢黛快步走到那男人面前,声音不高却清晰:“这位先生,凡事需讲证据。您说令郎因吃了蛋糕哭闹,可曾请大夫看过?又为何认定是龙井茶酥的缘故?” 那男人见她是个年轻女子,气焰更盛:“孩子等不及,谁知在店门口刚吃一口就生了这样的事端?你还这般想推辞!今日若不给我个说法,我就去府衙告你!” 骚动瞬间蔓延,齐刷刷地射向店内。 白鸢黛转过身,朗声道:“诸位街坊邻里,本店自开办以来,所用皆是新鲜食材、上等精面,每一道工序都严格把关,绝无半点污秽之物。今日有人质疑,说我店点心吃坏了人,”她顿了顿,提高了些许音量,“那便当场验看,是非曲直,一目了然。” 话音刚落,她便命伙计取来一块包装完好的龙井茶酥。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它掰成了两半,一半放进了嘴中,另一半就等王大夫当场验证。 “大家请看,我也吃了,我还好好的站在此处。”白鸢黛眼神紧锁着那男子。 那男子仍火冒三丈,“我怎么知道你干了什么妖法?我只知道我孩子还躺在这里!” 白鸢黛背后的手紧紧握上了拳,面上依旧不显,“你口口声声孩子!孩子!孩子躺到现在你却一直只顾着同我找说法,甚至连大夫都没唤过,我倒怀疑这是不是您的孩子了?” “是啊!这倒是!”人群中再次嘈杂起来,此起彼伏的声音渐起。 恰在此时,店小二领着保和堂的王大夫气喘吁吁地赶到,那男子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白鸢黛站在他面前,正好拦住了他靠近孩子的举动。 “你?”那男子被白鸢黛挡住,本就暴躁的神情更添几分狠戾。 白鸢黛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声量开口:“王大夫还未诊完,你莫要耽误了孩子。” 王大夫围着孩子细细探查,最后缓缓起身:“这孩子脉象虽乱,却无中毒迹象——倒像是服了皂角水。”又嗅了嗅孩子的衣领,“就是皂角水。味道苦涩,少量服用便会引发剧烈呕吐与抽搐,看似凶险万分,实则对身体并无大碍。” “你胡说!”那男子顿时脸色惨白,声音都抖了起来,“我家孩子分明是吃了你家的东西才变成这样的!”他喊着,眼神的余光却偷偷瞥向后方的人群。 白鸢黛将他的动作尽收眼底:“我怀疑这不是你的孩子,算算时辰,府衙派的人应该快到了,有什么话你进去说吧。” 那男子见事情败露,转身就要往人群外逃。却不料被一块莫名出现在鞋底的小石头止住了去路,“哐当”一声趴在地上。 人群后方的黑衣男子见势不妙,想做乱溜走。 一道红色身影浮现在众人面前,三下五除二,一把扣住了那黑影的手腕,指节用力,只听“咔擦”清脆的响声,痛呼出声。 “你跑什么?坏事做多了?”黑影被他攥得动弹不得,脸色瞬间惨白。周遭百姓这才看得清来人,纷纷惊呼:“竟然是他!” 府衙捕快闻讯前来,见状立即制服两人。 他面上覆上一枚玄铁铸就的面具,面具上雕刻着繁复的暗金色云纹,边缘打磨得光滑却带着冷硬的棱角,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眸。绕了绕手腕,目光却没离开那挣扎的黑影。 那男子突然大喊道:“大人,小人错了,真错了,全是他们。”手指骤然指向那黑影,“是他们让我陷害京酥坊,我都是被逼的!” 迟迟未开口的黑影,眼色一惊:“一两黄金进狗肚子了!” 为首的捕快立刻堵住了两人的嘴,人群里的喧闹声渐渐安静下来。 李绣元不耐烦地捂了捂耳朵,摆摆手,“聒噪。” 白鸢黛走上前,“今日之事多谢您了,醉仙楼东家。” 醉仙楼东家淡淡颔首,目光落在她脸上,隔着细细的面纱,只隐约瞧见一点下颌的弧度,倒叫人看不清她究竟是何神情。 白鸢黛唇角泛起笑意:“今日之事还得依仗东家。” 醉仙楼东家顿了顿,忽然开口:“听闻京酥坊的“龙井茶酥”滋味一绝,尤其是那内馅,不知今日我有没有口福了。” 白鸢黛笑着应道:“东家谬赞,不过是些寻常糕点罢了。”接着说道:“我这就叫师傅给您现做,差人给您送过去。”醉仙楼可是京城最有名的风月场所,里面达官贵人数不胜数,若得了醉仙楼东家的眼,生意做进这里,京酥坊可不愁销路了。 “寻常?应该未必吧。”醉仙楼东家轻笑,那笑声竟带着几分说不清的意味,“那我就先回去等你的糕点了。” 待醉仙楼东家带着随从离去,白鸢黛一直望着那抹消失在街角的身影,指尖轻轻摩擦的袖口。 一旁的小果子凑上来,小声问道:“掌柜的,这醉仙楼少东家——” 白鸢黛收回思绪,“备好龙井茶酥,还有蛋糕,马上送往醉仙楼。记住,差细心点的人去。” ** “世子,我说你怎么来这了,原来是世子妃在这。”在他的注视下,随从声音渐渐变小。 李绣元看了一圈瞧见没人,随手撤下脸上的面具,“砰”的一声落在随从的脑袋上。 “说了多少遍,在外不要叫我世子。周一。” “是,东家。”周一吃痛,默默揉了揉脑袋,慌不迭地追上他,“世子。你等等我啊。” 李绣元无奈摇了摇头,“下一整月守夜都是你。” “啊!世——东家!” 不过片刻,醉仙楼同款“龙井茶酥”,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开。完全没有受到刚才事情的影响,生意反而愈加火爆。 白鸢黛看着伙计们将一盘盘“龙井茶酥”仔细打包,听着前堂传开喧闹的叫卖声,心中思绪翻涌:今日醉仙楼东家浅浅提及龙井茶酥,便叫京酥坊生意更上一层楼。如若能和他达成合作——” 白鸢黛理了理衣襟,慢条斯理地提起食盒,对管事道:“不用唤人了,我亲自送到醉仙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