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谓之之》 第1章 酒吧重逢 愿城天雾蒙蒙的,这是这周的第四个阴天了,江晚为陶小店还没关门。 江晚禾赶着最后一个点拉完了最后一个陶坯,赶紧去将手中的泥土洗干净,换了一身衣服就关店出门去了。 今天是她和男友的二周年纪念日,男友跟她约好了去吃那家新开的日料。 其实她是江南女子,日料实际上还是吃不惯。 但,难得男友做了功课特意提出来,她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 她心下雀跃。 连骑着小电驴被蒙蒙细雨淋的半身湿漉漉的都不在意。 愿城已经入秋,由夏急转的秋让人来不及防备,身上已经有了寒意。 江晚禾一路哼着小调就到了那家日料店。 “百川日料” 她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停了下来,出门着急忘了带雨衣,按这个雨的架势,等她吃完了,估计车都被淋报废了。 走进日料店,江晚禾远远地就看见了男友傅谦。 她欢喜地正要上前打招呼。 只见男友对面坐了一个穿戴略显清凉的女孩,举着杯和男友说说笑笑。 身上淋的雨还未干透,正在一滴一滴地顺着她的衣服流下来。 江晚禾愣在那,擦了擦本不该属于今天的泪水,径直向前走去。 在桌子旁站定后,眼神睥睨着男友那张尽显陌生的脸,好整以暇抱着手臂的她此刻在心里已经为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 可她还想想听听男友的解释。 无数的说辞却只化作一句。 “江晚禾,我们分手吧。” 声音一直回想在江晚禾的耳边,江晚禾才想起要整理自己的衣服,用力地抚平被雨淋湿的所有褶皱,手微微发红发颤。 转身离去。 走到门口,又走了回来。 脚步声在顾客并不多的日料店里格外明显。 那张娇嫩的脸上,带着与生俱来的偏执,继续在傅谦面前站定,咬牙切齿地盯着这个爱了两年的男人。 寒意从身体和心脏深处漫起,她忍不住发问。 “为什么?” 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才略显得意地回答道。 “没有为什么,我不爱你了,你总不能强迫我吧。” 江晚禾嗤笑一声,攥紧拳头,像是要把这股悲伤狠狠记住。 砰—— …… 江晚禾从日料店失魂落魄地出来,慢慢地走,最后消失在这条路的巷口。 等她想起自己的车时,她已经走了两公里了。 心上和身体的疲惫尽显。 她的眼泪也被路上的风沙席卷,没有那么苦涩了。 再走两公里回去肯定是不可能了,江晚禾很想发泄一下。 那一拳虽说用了她吃奶的力气,却也还是不够解气。 雨水伴着屋檐缓缓倾泻而下,江晚禾像个调皮的孩子一样用手去接本该流失的雨水,但此刻她没有心情再像儿时一般玩闹,只一味地盯着远方。 聚焦再失焦。 视野的尽头悄然落在了对面的“sunny”酒吧。 过了一会,她将脚步迈向了那间酒吧。 她从未离经叛道地去酒吧网吧之类的,妈妈从小就告诉她说要做个乖女儿。 此刻她需要宣泄。 她需要打开一些莫名的情绪。 在吧台上找了一处没什么人的地方坐下,她不太懂酒,索性点了自己唯一知道的威士忌。 “威士忌,谢谢。” 调酒师会意,没过多久,一杯酒就出现在她面前。 她面不改色地喝下这一杯。 有些辛辣的、甜甜的怪味。 她砸吧了小嘴,俏皮地吐了吐舌头,心里开始抱怨着酒的口感一般。 江晚禾喝完最大的感受就是头晕晕。 脸色也慢慢变得红润。 她依旧眯着眼睛又陆陆续续地点了好几杯。 …… 苏谓已经好久没这么忙了,因为冬季的新品上市,她必须抓紧想出“艾可”下一季推什么冬季新款。 一直和团队的几个人讨论到晚上八点,晚饭都来不及吃。 一笔一划地勾勒着自己的构想,苏谓拿着那只可以抵挡万难的笔,从江南小镇一直走到了愿城“艾可”这个国际化的时尚舞台,凭借着自己的才华坐到了首席设计师这个位置。 她低头看了看腕表,八点过一刻。 随后,手机悄然响起。 她放下笔,拿起手机接通,肩膀向后倚靠,整个人就肆意放松地坐在独属于她一个人的空间里。 但很快,女人的手紧紧握住那只不足手掌宽的手机,青筋在衬衫扣子下慢慢显现。 “她现在在哪里?” 声音没有以往的温和,更多了一些失控和质询。 电话里挂断后,女人拿起身后的西装便直冲出门去,灯也没关,照亮着那张一直放在她办公台上的两个女孩稚气的合照。 苏谓出了“艾可”办公楼就马不停蹄地往“sunny”酒吧赶。 盯着腕表的眼里满是焦急,脸上也布满了刚刚跑动时出的汗。 不过才十分钟,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久远。 电话里那头的人说江晚禾在酒吧买醉。 晚上八点,酒吧里人头攒动。 苏谓找了很久才看到吧台上已然不清醒的江晚禾,那颗怦怦直跳的心才落到了实处。 她慢慢地向她靠近,眼神缱绻地盯着那个背影。 忽然,一个猥琐的男人闯进了她的视线,苏谓蹙眉。 心里闪过些许不舒服。 就看见那个男人准备去抱喝醉了的江晚禾,苏谓暗道一句找死。 下一秒,男人发出了猪叫。 那只看上去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此刻爆发出异常强大的力量,生生扣下了男人的咸猪手。 腕上的名表价值非凡,知道自己惹不起,男人有眼色地讨饶,识趣地走开。 苏谓慢慢地走向江晚禾,时光恍惚,一如年少时期她咋咋呼呼地走向她的座位旁坐下当她的同桌,一如这些年时有时无的梦中她始终拼尽全力地想要奔向她,对她说一句“好久不见,江晚禾”。 女人慢慢坐在江晚禾旁边的位置上。 从发丝到眉头,从挺直的鼻梁到记忆里喋喋不休的唇齿,眸光代替了她的手,在多年不见的今天,一遍又一遍地描摹着记忆里的最想念的人。 “渣男!” 女孩嘴里嘟囔了一句。 江晚禾眼前模糊一片,影影绰绰的人影让她下意识地想到劈腿的男友,用手做势想要拳打她。 可惜,她醉了,萦绕在两人之间的只有一丝丝香草气息。 她的手也因为力气不足变了赛道,歪歪扭扭地整个人倒是扑向了苏谓。 苏谓手疾眼快,堪堪接住了她。 一把扶起江晚禾,四目相对之时,苏谓有些心虚。 有些怕她醒过来自己不好解释,又怕她不醒过来自己又该拿她怎么办才好呢? 江晚禾喝了不少,意识模模糊糊。 小姑娘发现有人扶了她,在苏谓怀里冲她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并用糯糯的语气道了声谢便转了身。 苏谓轻勾起嘴唇,眼角的痣也在此刻生动了许多。 还是跟以前一样。 只是她现下心疼她泛红的眼圈,手指轻轻碾过那滴在她脸上存在感十足的泪。 女孩头歪了过来,下意识地将脸凑到了苏谓的手臂上,脸上的腮红和着泪蹭到了她的白色衬衫上。 那只衬衫下青筋暴起的手,顿时让粉色侵袭,在“艾可”杀伐果断的女强人苏总也变得猝不及防。 偏生女孩另一只手不乖地伸向了面前的酒杯,被苏谓用手拦下。 苏谓心生大胆地将唇慢慢靠上了酒杯,缓慢地用唇角摩挲着。 反复品味这杯苦涩的酒,像是品着这些年分离的苦楚。 这么多年了,笔挺的西装下始终装着一个胆小懦弱的灵魂,只被江晚禾牵制着。 不知道在回忆中陷入了多久,等到酒吧里的人逐渐达到了第二波高峰,苏谓才单手抱起喝醉酒后异常乖巧的江晚禾,另一只手将外套盖在了她单薄的丝袜上,随后又小心翼翼地托着她的头,离开了酒吧。 苏谓喊了代驾将她们送回了她住的地方——御廷一号。 苏谓将女孩缓缓放到了床上,女孩嘤咛着翻身找了个舒服的枕头就睡下了,留下苏谓看着她久久难眠。 苏谓背对着她,她有些不知道明天该怎么跟她解释。 自从苏谓几年前路过江晚禾的陶瓷小店时,她就慢慢地关注着她的生活,像个偷窥狂一样。 她不敢奢求什么。 毕竟她是正常的。 自己这样的人估计她很难接受。 只要看着她那张如往日一般的笑脸,就足够了。 所以两年前她看着那个男孩跟她告白,肆意亲吻着她的脸颊,和唇,看着他们谈起了甜蜜的恋爱。 她真心祝愿她幸福就好。 只要她幸福,她好不好都好。 母亲告诉她,她这是病,得治。 她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的人。 江晚禾不会接受她的,可她不愿意忘记年少时的那份情谊。 哪怕时过境迁,也许早已消逝。 她贪恋着这一份温暖。 她没有想要打扰她,所以这么多年始终没再出现在她面前。 看着她在这座城市扎根,她心疼她起早贪黑,便私下托人给她介绍一些她相熟的投资人,业务往来、牵线搭桥,让她不断地实现理想,得到幸福。 这也是她唯一能为她做的。 第2章 回忆肆起 瓷泥在少女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 一拉一挤,泥团肆意在掌中成形。 靠着腕臂的巧劲将泥团在某个恰到好处的角度弯曲、折叠,缓慢地堆叠,层层铺盖,一个小小的瓷瓶慢慢随着圆盘的转动亭亭玉立。 少女擦了擦脸上的汗,满眼的欣喜毫无保留地溢出,只为了专注于自己的作品。 这是苏谓三年前在愿城的“江晚为陶”店看见江晚禾。 少女依旧还是记忆的那般,皓腕似霜雪不惹一尘,静若观音她不忍回顾。 苏谓那天刚陪“艾可”的许总吃了庆功宴,庆祝她因为春季的销量爆满一跃成为了“艾可”的首席设计师。 说是庆功宴,可她早已熟知,不过是许总拉她去为下一季甚至是明年的营销拉赞助的。 她自从凭借大一随手画的图闯进了国际设计大赛的第一名就被“艾可”私下签下,算起来她入行已经6年了,当初只想着设计的女孩,早就被吞噬了,一步一步或主动或被动地随着往前走。 成年人世界的尔虞我诈层出不穷,她也疲于应对。 那天莫名地不想要继续在酒桌上停留的苏谓,走出那间华丽的屋子后,独自在只有她一人的城市里走了很久。 绕过红绿灯,转过小巷,霓虹灯在眼前疯狂打转,空气里的烟尘发出难闻的气味,熏得苏谓快要吐出来,而胸口久久的钝痛压得她快窒息了。 她迫切地想要找个地方透口气,一步又一步地走去了愿城最大的“陶然公园”。 “陶然公园”位于郊区,这里的树木参天且被保护,慢慢地也没有多少人会刻意来,倒是形成另一番城市里少有的景致。 也许是上天仁慈,在下一个转弯处,遇见了此生都不敢奢求的女孩。 她本以为自己不会再有任何的触动,那颗冰冻的心早就练的坚硬如石。 只是此情此景心没有因为环境而变得平静,反而更加地汹涌澎湃。 她很久不流泪了。 视线慢慢模糊。 周围的景色仿佛也变成她记忆深处的模样。 那时的两个女孩还是13岁的小朋友,江晚禾还是臭屁的小女孩,要强,倔强,开朗,奔放,温暖,自由,洒脱。 苏谓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被她深深吸引住了。 女孩大方地邀请她一起玩游戏,却在意识到她有些不合群之后清楚地指出她的问题。 毫不客气,有些嚣张。 没有像别人那样得过且过,真实地,活的,让苏谓头一次感受到了被关注。 她也是值得被在意被关注的对象。 她黯淡的人生,低沉的眼神,从此也落在了女孩的身上,变成闪闪发光的碎星。 认识江晚禾之前的苏谓固执,认死理,一根筋,一条道走到黑。虚伪是她最讨厌的,非黑即白,嫉恶如仇,也不屑任何的三五成群,成群结对。 脸还未长开的苏谓是个顽童,她固执地认为没有人会真正喜欢她,她也不会去喜欢上任何人。 直到江晚禾的出现。 刚13岁的小女孩没几个是长相突出的,江晚禾就是少数者中的一个,比起同龄人肤色或暗沉或淡黄,她的皮肤可以说得上是独树一帜的白,偶尔还带着淡粉色,看上去就是气血极好的健康的姑娘。 江晚禾有很多朋友和青梅竹马,小镇上的男孩女孩都喜欢跟她玩,从她家到学校的每一个有孩子的家里都有一个跟她相熟的人。 苏谓的家很远很远,她能来镇上上学多亏了她的好成绩,不然她永远不会认识江晚禾。 苏谓只有江晚禾一个朋友。 苏谓在初一的时候被女孩的活泼吸引,而她有幸做过她一个星期的同桌。 那时江晚禾凭借出色的口语和成绩深受英语老师的喜欢,总是在课堂上回答问题。 那天学的什么,苏谓忘记了。 只记得英语老师如往常一样提问江晚禾 ——“Do you think your deskmate is fat?”—— 彼时苏谓刚刚处于发育期,不管是胸还是屁股总是比同龄人发育快了一个阶段,显得整个人没那么细条。 青春期的某一个时期大家都尊崇白幼瘦的美人标准,因此苏谓在大部分人眼中都是“fat”。 周围同学都纷纷起哄回答问题的江晚禾,嬉笑声连同“fat”“yes”等字眼充斥在幼小怯懦的苏谓耳边,让她心里流过“sour”的莫名感觉。 她低着头,将手用力地攥紧屁股下的小凳子,反反复复,直到手心通红。 ——“No,she’s just a little.”—— 苏谓猛然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身旁的女孩,“no”“a little”好像是一剂良药,莫名地治愈了苏谓当日甚至往日的那些调笑声带来的“sour”。 江晚禾回答完问题后,也只是轻轻坐下,她朝着她微笑,轻轻用手拍了拍走神的苏谓,示意她继续听课。 很快,又一次月考之后,江晚禾不是她的同桌了。 随后,苏谓用一年的努力成功在初二做了江晚禾5个月的同桌。 苏谓慢慢地成为了江晚禾的朋友。 她冷漠的心开始动摇,固执的念头偶尔也会因为江晚禾的某一句话而打破。 江晚禾很喜欢唱歌,她可以做到想到哪里唱哪里,不在乎周围人的眼光。 某天的数学课上,老师刚在上面布置了两道题目,周围同学都低着头,在纸上写写算算,细碎的笔触划过了粗糙的本子,都绷紧了一根弦。 江晚禾就这样毫无顾忌地轻轻唱起某个国内组合的新歌,嘴角上扬,就两句,歌声打破了平静,老师也笑了,并没有过多的计较。 苏谓一边沉浸在歌声中,一边毫不留情地计算出题目的结果。 初二的一整年苏谓每天都会早起,每一天都骑着自行车在路上哼着她听过的曲调,期待着新的每一天,期待着某个人的歌声再次在她的耳边响起。 —— 苏谓想起那些过往,手里拿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格兰菲迪,慢慢地灌进了自己的嘴里。 喝酒这么多年还是不会品。 她自嘲地笑了笑。 随后任由烈酒再次灌喉,慢慢地将整个身体都趴在离床边不远的地毯上,意识并不会因为她的肆意而模糊。 那股难以压抑的想念直接冲的她神经麻痹,显得十分狼狈。 慢慢地爬向床边,没有第一时间站起来,任由自己荒唐地不像样子,只是用手轻轻地抚着女孩的发丝,指尖缓慢地摩挲,那一丝丝慢慢流露出的香气比酒香还更让她着迷。 她放纵着自己沉浸在这种极致的幻想当中。 幻想此刻与她相拥。 她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好。 “你是?” 床上的女孩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苏谓将手迅速且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刚想要解释,就被女孩拉着整个人扑倒在床。 江晚禾的那只手紧紧地拉住她。 苏谓突然被这么一拉还在尽量保持身体不要压着她,心里止不住地叹气,挣扎着自己要怎么解释。 四目相对,女孩眼里亮晶晶地盯着苏谓。 “我一定是在做梦,你好好看啊,仙女姐姐。” 随后女孩无意识地扭动了身体,下一秒呼吸声又微弱地传入苏谓的耳朵里。 独留刚被心虚吓得酒醒的苏谓尴尬地把持着自己的身体。 看近在咫尺的人又恢复了睡眠,她才想要赶紧从女孩身上撤离。 只是那只手拉的太紧,她一时不慎又跌回了江晚禾的身上。 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床,疼得她猛地倒吸一口气,女孩的脸却在她眼前放大,勾着她不断的将脸往下放,紧紧地盯着她随着呼吸轻颤的睫毛,用更加沉重的呼吸描摹着面前那张好似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好像很多年前的午后,她也静静地睡着,她不紧不慢地盯着。 勉强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隔着厚厚的棉被,她仍然感受到女孩温软的身体曲线。 血液凝固到某一个节点,她悄悄地动了坏心思。 嘴唇向下靠,在江晚禾脸上轻轻落下一吻。 下一秒,慌不择路地逃离,却不小心踩到了地上丢的酒瓶,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卧室。 衬衫的扣子还遗落在某人的手中。 浴室里的镜子照出了她的狼狈,眼睛通红地凝望着镜中的自己,苏谓自嘲地大笑。 狠狠地抽了自己两巴掌,手止不住地抖着。 疯狂的用水冲洗着自己的脸,在心里默默唾弃自己的恶心行为。 跟那个猥琐男有什么区别? 苏谓越想越觉得自己玷污了江晚禾,硬生生又给自己补了两拳。 良久,她整个人顺着浴室的墙壁无能地坐在地上,任由漫长的黑夜吞噬着自己的心。 第3章 你咬吧,随你开心 开学第一天,天气很好,晒得江晚禾满脸的汗,匆匆忙忙踏上了一个又一个台阶。 刚上初一的小孩总是对周围的事物格外地好奇。 比如贵了不止两倍的校门口小摊。 比如有一个超级大的操场的中学校园。 江晚禾以为上初一了,自己会成长一点。 直到自己走进七年级一班的教室。 “禾禾,你来啦。” “今天报名,你来的真晚,你爸妈没来陪你吗?” “等下我们放学去打羽毛球不?” “看,这是我刚买的星星纸,我们一起折噢。” …… 七嘴八舌的,一眼望去,几乎都是江晚禾认识的。 有些无趣,本来想装高冷的,全是认识的,怎么装嘛! 江晚禾心里有些苦闷,但很快就被小伙伴的游戏吸引过去。 没关系啦,玩就是了。 江晚禾白皙的皮肤在一众黄皮肤的小孩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不过她性格很好,大家都很喜欢她。 忽而,她眼睛飘忽地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短发女孩,穿着皱巴巴的丑衣服,低着头,居然在预习功课! 江晚禾心里不止一点震惊,这小孩也太有觉悟了吧。 这么默默无闻地看书,开学第一天把人看傻了怎么办。 故意放轻脚步的江晚禾从朋友的游戏局里溜了出来,径直走向那个卷王。 她的朋友也在她身后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看着她去找那个丑丫头玩觉得没劲,纷纷散了。 江晚禾显然是这几个小朋友的核心人物,她不在,游戏也不是很好玩了。 一阵微弱的香气飘进了苏谓的鼻子里,她轻轻皱眉。 “新同学你好,我叫江晚禾,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玩游戏啊。” 随后,一个穿的像马卡龙似的小女孩脸怀笑容带着脆生生的声音闯入她的世界。 她大脑暂停了两秒。 似乎是在思索女孩口中的话,实际上被女孩惊艳到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额……” 江晚禾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多一个朋友多条路,她就要找她一起玩。 “来嘛来嘛,我们一起玩,第一天就不要学习啦,大家好好认识一下嘛。” 苏谓被江晚禾连拖带拉地拽进那群新生当中,几人又玩起了石头剪刀布,输了挨打的游戏。 苏谓出剪刀,江晚禾出石头。 江晚禾笑着说,这局不算,我们重新再来哦,下一局输了,你就要挨打咯。 苏谓不说话,一双黑色的眼睛盯着江晚禾,似乎在消化她说的话。 苏谓出剪刀,江晚禾出布。 江晚禾将手心慢慢抬起放在苏谓面前,面上惶恐,嘴上俏皮地说“你轻点哦。” 女孩的声音像一团棉花,慢慢撩拨着苏谓的心。 苏谓没有打。 大家闹着下一把,江晚禾脸有些红,小声地在苏谓耳边说了一声谢谢。 接着几个回合下来,苏谓一直出剪刀,几个聪明的小孩看出来后,就一直赢她,继而一直打她。 江晚禾眼睁睁地看着苏谓的手被打的通红,偏生她还不能说她们,游戏嘛有赢就有输。 在苏谓第十次被打的时候,江晚禾闹着说不玩了。 几个小朋友也知道她有心维护苏谓,害怕江晚禾和苏谓秋后算账随即一哄而散。 “你不玩就不玩,你这样干嘛?” 江晚禾抱着胸有些不满地说道,眼神却经不住地瞥向苏谓。 苏谓解释道,头慢慢低下。 “是你叫我玩的,我不会。” 江晚禾轻轻拉起她的手,小心地吹了一下,一丝丝清凉不断涌向苏谓手里和心里,燥热的夏天有了些许缓解。 “不是,你这么笨嘛,不会我教你啊,你干嘛一直挨打,玩个游戏把自己整成这样就好受了?” 江晚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倒是让苏谓觉得有些好笑。 “我……” 苏谓受不了这样迫切的关心,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很久了,这种关心的话,很久没人对她说了。 似乎想到了什么,苏谓的笑容只有一瞬就慢慢敛起,快到一直注意她的江晚禾以为自己眼睛出现幻觉了。 江晚禾还没说什么,老师就走进了教室,班上一下子就安静了许多。 “行了,别说了,老师来了,坐好,我一会帮你揉一下。” 苏谓想要回到原先的座位上,被江晚禾硬生生扣住,坐在了她的身边。 “还疼不,呼……呼…,手咋这么红哦。” 女孩温热的气息反复随着揉的动作一次次侵袭着苏谓。 其实早就不疼了。 但她有些享受这种被关心的感觉,就一直任由着她吹着,揉着,没有说什么话,轻轻勾起的嘴角却是第一步出卖了她。 江晚禾看着小红手慢慢变正常,就松了一口气。 看着女孩想要跑回去看书,她连忙比她先一步去拿了她的那个有些丑的书包和新的课本。 “从现在开始,你当我同桌,我带着你玩,笨蛋。” 就这样,苏谓成了江晚禾初中的第一任同桌。 苏谓还是盯着自己的课本如痴如醉,只有江晚禾下课的时候叫她一起玩,她才会抽空跟她一起疯跑,疯玩。 江晚禾成绩好性格好,老师就让她做了纪律委员,因此得罪了不少不怎么相熟的小男孩。 放学后,苏谓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她慢慢走向停自行车的地方。 妈妈虽然一直不在她身边,但从小对她都有着严格的要求,放学不能在外面停留,不能跟别的小孩在外面疯玩,因此她错过了小学的一个朋友的生日宴,从此两人形同陌路。 她平稳地坐在自行车的坐垫上,然后脚一松,下一秒便消失在原地。 却在拐角的路上,碰见了被几个男孩子围着的江晚禾,那是一条行人并不多的小巷子,是苏谓回家必经之路的反方向。 在她还在思考该不该管这件事的时候,脚已经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就你天天记我弟弟名字是吧,你很厉害是吧?” 说话间,看着比女孩高很多的男孩推了江晚禾一把,周围几个男孩也不甘示弱,用凶狠的目光盯着女孩。 江晚禾被推到墙角完全不在意,她可不是吓大的。 梗着脖子冲那个男混混大声叫嚷。 “怎么?没本事在学校里对付我,就在这等着呢?你弟弟那是自己犯纪律,我就是会记他名字,你现在是想干嘛?这里离警察局就两百米,想进局子是吧!” 女孩丝毫不怕,甚至还有理有据,直接激怒了男混混。 男人下一秒就要朝女孩脸上招呼,嘴里还不忘辱骂着女孩。 “biao子,嘴硬是吧。” 连江晚禾也觉得这一巴掌自己非挨不可时,身后传来了同班同学的惨叫。 “哥,哥,救我啊。” 只见苏谓一只手拖着那个在一旁吃着棒棒糖满脸贱笑地看江晚禾受欺负的始作俑者,另一只手则是直接掐住他的脖子逼迫他求救。 女孩不屑的眼神在和几个混混打了交道之后落在江晚禾身上的却是柔和关心的眼神。 “过来,江晚禾。” 江晚禾趁混混们不注意就一马当先地冲向了苏谓。 “骑车走!” 下一秒,趁大家都没反应过来时,苏谓将始作俑者往混混那一群人一丢,就骑着自行车朝反方向走了。 “呜…呜…苏谓…呜……你怎么来了…” 江晚禾回家的时候一般都是结伴而行的。 她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几个朋友不想惹事就赶紧跑了,她就这样被丢下了。 她以为没人会来帮她,想着就是跑也要跑到警察局。 直到苏谓出现了。 她其实也不过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头一次遇到这种事,虽然心里一直在告诉自己不要怕,可是身体还是控制不住发抖,说话的时候眼泪和身体都轻轻靠着苏谓的后背。 苏谓嘴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单手骑着车,另一只手绕到后面轻轻摸了摸江晚禾的脑袋,像摸狗一样。 良久,等江晚禾哭完,她才发现苏谓摸得她头发度乱了,带着还没收敛的哭腔叫嚣起来,跟平时那个傲娇的江晚禾一样。 “别摸了…头发乱了…我咬你啊…” “咬吧,大小姐,今天随你开心。” 苏谓一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江晚禾,她觉得江晚禾傲娇得就像一个公主一样,但叫公主有些呆,她更乐于为江大小姐买单。 一直到江晚禾家里,女孩才慢慢将今天的坏心情放飞在路过的风里。 “我到家了,你路上注意安全哦。” “嗯,你跟家里人说一下这件事,今天我在,但我不会次次都在,他们那群混混恐怕还会有下一次,李浩报复你还是需要学校老师出面。” 说这话的时候,苏谓还盯着她一直看,脸色不佳还蹙着眉,江晚禾以为她是因为自己麻烦到她了心里不免化过一丝异样,但忽而,女孩的手就从衣服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但干净的纸递到她手上。 “擦擦,都哭丑了。” 苏谓打趣道,随后转身骑上自行车回家了。 “苏谓!你才丑呢,老娘美着呢!” 那一丝异样随着起伏的情绪消失殆尽。 江晚禾看着苏谓的背影,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 愿城早上八点,苏谓从浴室里醒过来,浑身上下不舒服,伸了个懒腰后开始洗漱。 看着镜子中面色奇怪的自己,苏谓突然想起了什么,下一秒一道声音从门后传来。 “你是?” 是醒过来的江晚禾。 苏谓不敢置信地回头,牙刷掉落在地上,溅起一点水花。 “我,你,额……” 她想起来了,昨晚把江晚禾带回家了,貌似还混蛋了一下。 慌忙地捡起牙刷,冲洗了一番。 “我怎么在这?” “额…昨天我在酒吧看见有人要对你图谋不轨然后就把你带回来了,不好意思我没给你换衣服,你要是难受我这有新的,你可以换洗一下。” 一时间不知道该从哪里解释的苏谓胡言乱语。 说着就去找了衣服给她。 最上面还是带蕾丝的。 江晚禾盯着衣服看了看又将奇怪的眼神抛向苏谓,她觉得眼前之人有些眼熟,但是想不起来了,可能有宿醉的原因。 但不管怎么样,还是跟苏谓道了声谢。 心里却止不住警告自己,不许再喝酒,还好碰见了人美心善的小姐姐,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苏谓看到自己拿的衣服也是一脸社死,有些尴尬地去厨房准备早饭。 江晚禾换好衣服后就被苏谓留到了餐桌上吃早餐。 江晚禾一边吃着包子一边开口,她确实是有些饿了。 对于同性,她的防备程度降到冰点,理所应当地吃着,只觉得自己真遇到好人了。 “姐姐,谢谢你啊,我叫江晚禾,你叫什么啊?” 苏谓看她吃的很欢,低头说了名字也埋头苦干。 “苏谓。” “苏谓?你是苏谓?” 江晚禾本来还在享受美食,眼睛却是突然亮了。 直勾勾地盯着眼前埋头吃饭的人,奈何苏谓一直不抬头。 江晚禾想仔细看看她都没机会。 她伸过一只手慢慢地拉扯着她的手,撒娇道。 “苏谓?好久不见了,你低着头不看我干嘛?我变丑了吗?” 苏谓受不来她这一套,随即抬头,闯进了某人的视线。 “哇塞,苏谓,你变的好漂亮啊,哇哦……” 随着女孩软软的声音,她的手臂也被带动着摇起来。 如果苏谓有尾巴,大概也会被夸得摇起来,毕竟她已经脸红了。 第4章 “木兰”弟弟 李浩那件事最终还是被学校处理了,给江晚禾公开道歉还赔偿了一千块钱。 那群混混也被拘留了。 江晚禾家里在镇上还是有人脉的,很快解决了这件事。 不久之后,李浩觉得这件事让他很没有面子,就让家里帮他转学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正常度过。 英语课上对于“fat”的定义也让两人更加要好。 苏谓和江晚禾平平稳稳地做着同桌,直到老师要她们两个成绩好的分开坐,去帮扶一下成绩不好的同学。 苏谓的同桌就变成了另一个同样有些内向的小女孩。 但江晚禾每天早上都会来找她玩,坐在她旁边,太阳升起,照亮了两人的相依为伴的身影,金灿灿的,惹人嫉妒。 自从上一次被平时玩的好的朋友抛下之后,虽然也不能怪她们,但江晚禾心里还是有一根刺,慢慢的也不跟她们来往了,被那几个人到处造谣说她小气还凶巴巴,说她们当初也迫不得已自己都害怕还能管她? 见死不救是没有什么法律上的错,但道德层面很难让江晚禾毫无芥蒂地继续跟她们当朋友。 毕竟谁会跟关键时候抛下自己的朋友呢? 看客远比凶手伤人要深,尤其这看客还是朋友。 江晚禾才不管她们说的那些,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觉得这样也可以帮她筛选掉一些口头朋友。 苏谓却听的耳朵有些烦,在某些人又一次给江晚禾造谣时,她冷不丁地出现在她们背后。 “你们自己胆小怕事就不要倒打一耙说江晚禾如何如何,谁出了这种事还跟你们做朋友才真的是脑袋坏掉了,你们不能既要又要吧,没有当朋友的真心就不要怪别人收回真心,再让我听到你们造谣,就别怪我报警说你们诽谤了。” 苏谓还是个小女孩,她也胆小,但在江晚禾这个人这件事上却有着前所未有的勇气。 流言慢慢散了,她们也害怕被警察抓,因此也不敢太过肆意地说,私底下怎么想的,苏谓却懒得再管。 没有人能左右别人脑子里想些什么,不想些什么。 时间慢慢流淌,直到它变成永恒的过去。 一个学期慢慢过去了,秋收冬藏,春回大地。 “新年好啊,苏谓,介绍一下,这是我弟弟,江沐然。” 对了,两人关系越来越好后,每个骑车路过江晚禾家门口的苏谓都会停留一下,极好的视力穿透重重叠叠的大门看江晚禾是不是出发了,如果没有就捎带她一程,或者两人并肩同行。 今天她也照常停在了她家门口,穿着粉色羽绒服的她带着一个胖男孩出来了,苏谓仅仅是看了一眼就撇开了,心想这两孩子长得也不像啊。 “新年好啊,木兰你好啊,我叫苏谓。” 苏谓憋住笑,但熟悉她的江晚禾一下子就听出来了,爆笑出声。 她们家出了个“木兰”弟弟啊。 “木兰”不说话,但能感受到姐姐们是在嘲笑他,满脸的不高兴,皱着眉拉着个脸。 苏谓知道自己有些过分,就拿出自己的零食哄了一下“木兰”,“木兰”接过零食开心地吃起来了,算是哄好了。 “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哈哈哈……” 坐在苏谓后座的江晚禾倒是不收敛地继续嘲笑着自己的“木兰”弟弟。 还好“木兰”不在,不然又要哄了。 “苏谓,你真有意思,八竿子打不到的笑点……” 少女的笑容荡漾在微风和煦的春天,也在苏谓的心里留下点点涟漪。 很久很久之后,苏谓想起小镇,还是会怀念那些肆无忌惮快速穿梭的时光,她踏着自行车,笑容穿过大街小巷,只想着踏得更快一点,再快一点。 足够陪她的大小姐荡过每一个温暖的春夏秋冬。 …… 小镇上的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的,车胎偶尔都会爆,细碎的钉子不知何时在地面上残留着。 那条有名的热闹巷子是苏谓回家的必经之路,但每次都是车挨着车艰难挺过。 中午放学的时候,苏谓像往常一样回家,骑得快了些。 砰—— 被迎面而来的小学生撞到在地,小学生扬长而去,苏谓在地上挣扎,痛的感觉五脏六腑都有些移位,但只是感觉而已。 她的裤子被撕裂开好大一条,暴露在空气里的血肉泛红,模糊的石头和血互相渗透。 苏谓呆愣在地上很长一段时间,任由时间穿过她,任由痛苦磨损她。 直到慢慢麻痹,她才扶着自行车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用手小心扒开裂开的伤口,轻轻将里面的石头吹掉。 吹一下,腿颤一下。 缓了缓神,咬咬牙,苏谓脸上闪过痛苦挣扎的表情,准备慢慢走回家,但只能拖着自行车和一直在流血的腿。 每走一步,都在龇牙咧嘴。 直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了?苏谓!” 她低着头慢慢往前走,不愿意江晚禾看到这么狼狈的她,但江晚禾却是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 “说话啊!我问你怎么摔成这样了!” 少女拧着眉,盯着伤口上的鲜血慢慢一波一波地溢出来,凶狠的语气叠加焦急和愤怒,但眼泪出卖了她此刻真实的情绪。 “没事,我就是不小心摔了,等回家就好了,你别担心。” 苏谓先将手往衣服上擦了擦,随后又试探地将她的泪水抹去。 后来,苏谓被搀扶到江晚禾的家里,江晚禾奶奶问了苏谓家里人的电话,苏谓的外公就来接她了。 回到家中又是锅碗瓢盆式的谩骂,她苦笑地坐着,独自舔食着自己的伤口。 苏谓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江晚禾看着她伤口而揪心的脸。 她常年在坑坑洼洼的路上骑自行车,摔跤早就是家常便饭了。 家里人看她摔跤也是让她忍忍,她默默忍受着那些疼痛流向她的四肢百骸,也不会过多地抱怨着什么,直到江晚禾的眼神,让一向坚强的她没能熬住。 眼泪在擦掉江晚禾泪水的同时慢慢落下,她终是喊出那声压抑许久的疼。 “江晚禾,腿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