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让男鬼心甘情愿当狗gb》
1. 第 1 章 闺秀剑
刀剑碰撞的轻响,骤然刺破了宁静的夜色。
屋顶上,二人快剑乱刀,缠斗得不相上下。
邹鸣沁的每一招都直击对方要害,可惜皆被他闪身躲过。
但她还是逐渐占了上风——邹鸣沁很清楚,不能再继续拖下去了。
她必须以最快速度结束这场僵持。
正当此时,对方抓住了她似乎走神的这一瞬间,手中剑直直挑向她的脸。
邹鸣沁微微后倾,转而抬起左臂,以极其刁钻的角度将剑捅进了对方的左肩——
“喝啊!”
剑锋堪堪刮过脸颊,刺破了她的面纱。
她心下知晓,对方这一剑不可能再有余力。
于是,不仅丝毫不避,而且再度用力一转手腕,让自己的剑更深地旋进了那人体内。
“呃!”对方明显吃痛。
邹鸣沁要的是活捉,方才转手腕,也正是为了让剑能更深地卡在此人体内,好让他无法轻易逃脱。
然而,正当她要乘胜追击时,对方忽然从袖中抽出了什么。
一阵浓且呛人的白烟蔓延开来。
邹鸣沁被熏得不得不闭眼,心下自知不妙,下意识抓紧了剑柄。
却还是感觉到,对方用尽全力地将身一扯,挣脱开来。
她心知,一旦让此人逃跑,再要找就难了,于是全力向前一刺。
对方的剑挡住了她,擦出“叮咣”一声脆响——
不知是不是烟雾导致了幻觉,邹鸣沁竟觉得,那声响不止是在她的耳边,还在她脑中同时敲了一下。
烟雾好一会儿才散去,邹鸣沁忍着双眼的干涩疼痛,四下找了找那人的踪迹。
除去最初几步留下了一些血迹之外,后面再无可追的踪迹。
以防被敌人设局,加上她也不确定那阵烟雾是否有毒。
邹鸣沁细想片刻,还是围上了兜帽,重新隐入黑夜。
——————————————
她从开着的窗口跳进房间里,立即关紧了门窗,而后将身上沾了血的斗篷和轻甲摘下。
面纱被勾破,露出邹鸣沁的下半张脸来。
烛光下,脱去伪装的人,有着一副雪白端正的面容。
单看外表,一点不像方才身手敏捷的剑客,而全然是位弱柳扶风的闺秀。
——当然,邹鸣沁也确实是位“闺秀”。
邹鸣沁是当朝上一任丞相邹伦的独女,本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
不过,她爹早早死于一场大病,自己唯一的兄长也早早夭折。
不得已,母亲楚嫦只好变卖府宅、遣散家仆,带着邹鸣沁搬到了她从前买下的一栋小院里。
楚嫦心里门儿清,知道那些名声、架势都是虚的,只有自己与邹鸣沁此后的日子是真的。
她虽出身显贵,却也为生活学会了织布。至于此前存下的钱,都分毫不吝地砸到了邹鸣沁身上。
是以原本是个病秧子的邹鸣沁,不仅强健了体魄,练成一身武艺,而且也没落下该读的诗书。
至于她刚刚为何要与一位不知名的剑客缠斗……这就要从两年前,邹鸣沁投入晴瞬公主门下说起了。
晴瞬公主由梅妃所生,自幼聪慧。她及笄后,更是得了皇帝特许,临朝参政。
邹鸣沁既是丞相之女,又饱读诗书,心底怎么可能不想着入仕的那一天。
得知晴瞬公主唯鉴贤才,不看性别后,她便投入其门下,秘密做了公主的幕僚。
在外替晴瞬公主行事时,她会戴上面纱,以“铭覃”身份示人。
“今日守宋太傅府,果真有人行刺。虽拦下并重伤,然未能抓捕。”
邹鸣沁提笔在一张纸条上写完,等不及墨迹干透,便打开窗吹了个口哨,唤来一只白鸽。
这是她平常用于与晴瞬公主联络的飞鸽。
她把纸条塞进鸽子腿上系着的竹筒里,放走它,而后重新回到书桌前思考。
两年以来,晴瞬待她宛如至交好友,也越来越重用她。
去年晴瞬开始在朝中推行新政,倡办女学、招用女官。
邹鸣沁正是作为她的代理人开办了京中第一家女子学堂,今年春试,她也和学生们一同参与了第一届男女同考。
明早就是放榜之时。
她们很看重这次考试,也知道这个过程中极易有人浑水摸鱼、趁机捣乱。
因此,在考试结束后,邹鸣沁便一直住在这所客栈,负责监视主考官——宋太傅。
既是为了监察宋太傅本人的动作,也是为了防止有人要对他下毒手。
果不其然,今夜便有人出手了。
可惜,邹鸣沁最终还是疏忽了一时,不慎放跑了那位刺客。
“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患。”
想到这里,邹鸣沁不免有几分烦闷。
她本是势在必得,故而并不介意把脸露出来。
不料人没抓住,若是那人记住了她的脸,知道她就是邹伦的女儿,指不定日后还会惹出不小的麻烦来。
“哈——啊……”
此时,她身后忽然传来了懒懒的哈欠声。
不知从哪里刮来一阵阴恻恻的风,桌上烛光一跳,险些熄灭。
邹鸣沁浑身一僵。
没记错的话,她方才放走鸽子后分明关好了门窗,屋子里哪来的风?
而且,此人若能在她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进屋,武功必在她之上。
还是说,此人在她回到屋里之前,就已经在这间房中潜伏着了?
她飞快思考着对策,一边拎剑一边转身。
剑锋所指那一侧,是一个姿态懒散的男人。
不对,等等……那是人吗?
那人身形虚浮、足不触地,浑身上下竟然是半透明的,隐约可见他身后的柜子。
烛火映照之下,他没有影子。
“啊……你继续,我不打扰了。”
见她用剑指着自己,那男人干笑了两声,竟缓缓举起双手来。
“我就是困了,打个哈欠……啊哈哈,你瞧这事儿闹得。”
邹鸣沁并不理会他的话。
任是武力再高强的高手,也难以做到这副姿态。
难道,是什么不为人知的江湖秘法,障了她的眼?
是人是鬼,刺一剑便知!
她凝眸,举着剑往前用力一送。
只见剑身虚虚穿过了那人的身体,然后随着她的力,实实地钉进了他身后的木柜子里。
“哎哎哎!”他连忙叫了几声,双手一下子举得更高,仿佛真被她刺中了似的。
“你不是人。”邹鸣沁道。
那男人、不,那男鬼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
“还是说,”邹鸣沁仍然持着剑,话锋一转,“你是刚刚那刺客的同伙,给我施了障眼法?亦或是那阵烟雾的效用?”
男鬼双手合十,对着她拜了两拜。
“都不是,您明鉴哪!我只是个孤苦无依、刚穿越过来的倒霉蛋。”
说完,他还小声嘀咕着补了一句。
“我连你是谁,都还不知道呢……”
这番无事生非的言论,在邹鸣沁听来相当诡异。
但她一时间也没办法用别的方法证明,自己到底是不是中了什么幻术。
眼见当下这男鬼也不像是要捣乱的样子,就算要捣乱,她的剑都刺不中他,只怕暂且也拿他没办法。
这样一想,邹鸣沁便定了定心。
既然如此,不如先好好盘问清楚。
“你怎么会在这里?什么时候来的?”
男鬼似乎很怕她那柄剑,往旁边飘了飘,答:“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刚来到这儿。刚刚我的系统说,你是我的攻略对象。我得从鬼开始奋斗起,要么帮你实现愿望,要么攻略你……呃,简而言之,就是让你喜欢我,才能化得人身。”
他话语中提到的好几个词,都是邹鸣沁从未听过的。
她勉强理解了一番他的意思,皱起眉头来。
“你的……嗯,系统?那是什么东西?”
男鬼接着老老实实答:“就是一个存在于我们之上的东西,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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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鬼……我是它的宿主,得听它的才能好好活下去。”
“为什么它会选中我?”邹鸣沁道。
“我不知道……它也没和我说啊。”
男鬼挠了挠头,又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
“反正你放心吧,我不会害你的。嗯……你贵姓是邹吧?”
他认认真真地拍了两下胸口。
“邹小姐,你也可以告诉我,你的愿望是什么?我指不定还能帮你呢。”
帮她?
邹鸣沁挑了挑眉,却没有说话。
方才她也注意到了他所说,如果他能帮她实现愿望,就能化为人身。
但在她的认知里,人们与天道、鬼神做交换,是必须要十足谨慎的。
因为,这看似是一条捷径,可人要付给天道和鬼神的代价是什么,谁又知道呢?
“我的愿望不需要你帮我实现,我也不会爱上你。”
邹鸣沁直截了当地坦言道。
“所以,你换个人选吧。”
那男鬼愣了愣,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一说法的可行性。
他闭上眼,皱着眉顿了一会儿,仿佛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交流。
嗯……或者说,更像是在吵架。
“呃啊啊啊烦死了……”
没过多久,疑似吵架完毕,男鬼转身锤了两下墙,可惜因为没有实体,愣是没锤出半点声响。
“我的系统说换不了。”他叹了口气,“总之,邹小姐,辛苦你忍耐一下了。”
邹鸣沁:?
“我以后可能要一直这么跟在你身边。”男鬼有点无奈地说道。
邹鸣沁仍然皱眉:“跟在我身边……直到我找你许愿,或者我爱上你为止?”
“啊……大概是这样?”男鬼显然自己都还没搞清楚,再叹一口气。
接着,似乎是怕邹鸣沁误会,他又连忙摆摆手,急道,“不过,你不用刻意帮我的!”
邹鸣沁本来想说,自己倒也没有要刻意帮他的想法。
但这么说属实有些伤人,于是她默默咽了下去。
“我现在来到了这儿,无亲无故的,没什么牵挂,说实话也没那么想成人。何况,成人也不见得就是件好事——像现在这样,不用和人社交,不用努力学习工作,虽然有点无聊,但摆烂躺平也还挺爽的。”
“那,我最后再确认一件事。除了我,其它人能看到你、听到你吗?”
如果这只鬼从此要跟在她身边,那么免不了会知道她在做的事情。
邹鸣沁并不希望他的存在会增加自己行动的风险。
男鬼急忙连连摇头:“仅你可见。”
“好。”邹鸣沁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这就是要正式认识的意思了。
“我叫姜折阔。生姜的姜,折断的折,广阔的阔。”男鬼姜折阔自我介绍道。
“好的,姜折阔。”邹鸣沁认真道,“我允许你跟着我,但有几件事。”
“第一,在我做事的时候,不要打扰我;
“第二,不许吓唬我;
“第三,最重要的一点。不该做的事情,不要想着对我做。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懂?”
姜折阔也毫不敷衍地点头。
“没问题!我在的时候,你就当我是一团空气好了。”
话音刚落,便见邹鸣沁点了点头,随即走到桌前开始擦剑上的血迹。
她仔细擦完,而后便抱着剑倚靠床头,闭目养神起来。
整个过程里,全然是如他所说,把他当成了空气一般。
真是令人咋舌的满满执行力啊……
这邹小姐多少得是个ESTJ吧!
姜折阔目瞪口呆,但也没多想。
正好他刚刚就已经困得不行,干脆也跟着她,趴在桌上睡着了。
殊不知,邹鸣沁就是这样的性子。
以最快的速度解决没那么重要的事,而后养精蓄锐,把精力留给更难打的硬仗。
比如……天亮之后,春闱结果的公布。
2. 第 2 章 黄榜疑
寅时三刻,邹鸣沁便睁开了双眼。
昨夜她放走鸽子时,是掐过点的。
按照晴瞬公主平日就寝的习惯,若是路上没出什么意外,这会儿也该有回信了。
邹鸣沁打开窗,外头还是一片漆黑。
她转头,看见桌子上趴着个半透明的姜折阔,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五味杂陈。
休息了一晚上,自己仍然安全无虞。
要说是毒或障眼法,显然已经不太可能。
……居然真的是只如假包换的男鬼。
并且,她还允许了他缠在自己身边,看来一时半会是摆脱不掉了。
“咕咕。”
伴随着扑棱翅膀的声音,是飞鸽回来了。
邹鸣沁走到窗前,打开竹筒,取出里面的纸条。
“保重安全,隐匿踪迹,暂撤回府。吾已加派暗卫,待卿归。”
晴瞬公主的指令和她预料中区别不大。
邹鸣沁三两下收拾好东西,正要出门,看到还在睡觉的姜折阔,心中犹豫了一瞬。
她就这么走了,不叫醒他,是不是不太好?
但也只是顿了一下,邹鸣沁还是戴好了新的面纱,背上剑走了出去。
算了,他既有所谓系统相助,估计有的是办法找到她。
再者,要是他因此找不到她,对邹鸣沁来说也算好事一桩。
至少省心了很多嘛。
天光微亮时,邹鸣沁回到了当今的邹府。
“娘,我回来了。”她一眼就看到庭中站着的女人,忙上前叫住了她。
楚嫦转过身,见是邹鸣沁,眉头舒展开来:“臭丫头,舍得回来了?”
不过,她的眉头只舒展了一瞬,又紧紧皱起来。
“你身上血腥气这么重,受伤了?”
楚嫦握紧邹鸣沁的手,连忙查看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不是我的血,娘亲。”邹鸣沁赶紧拍拍她的肩,表示安慰。
“虽然,那是你我的贵人……可我还是要说,殿下怎么总是为你派遣这样危险的任务?”
楚嫦虽然不知道她具体在做什么,但也清楚邹鸣沁是在为晴瞬公主做事。
“诶诶,此言差矣。”邹鸣沁哄道,“殿下可比我自己还惦记我这条小命呢。娘,您也相信相信我,我行事一向有分寸,不会让自己落入险境的。”
“知道。”楚嫦叹了口气,不和她计较,“你今日回来,是因为放榜的事吧?”
邹鸣沁点点头。
“希望一切顺利。”楚嫦握着她的手,喃喃道,“你若能成功入仕,也算你我母女二人心愿得成。”
————————————
在楚嫦的推掇下,邹鸣沁严格按照礼法,做了最全套的焚香、沐浴,还去祠堂好好拜了拜列祖列宗。
做完这一切,邹鸣沁和楚嫦刚走出祠堂,便见平日伺候楚嫦的丫鬟长锦跑了过来。
“小姐,鸿雁学堂的连恻老师来了,我让她在正厅等您。”
“好,我这就去见。”邹鸣沁朝长锦点点头,又向楚嫦挥了挥手示意。
连恻和她一样,也是晴瞬公主的幕僚。
邹鸣沁是鸿雁学堂的主办人,但平日里并不出面。
连恻的身份则不必像她那样遮遮掩掩,故而她也负责在学堂中教书。
“鸣沁,吉时快到了。殿下已经叫人预备好了房间,我们现下过去,估摸着也差不多了。”
见到她,连恻站起身来作完一揖,说道。
邹鸣沁点点头,也不再耽误时间,便直接同她出了门。
一些邻居看见了,都祝福道:“邹小姐,祝你高中啊!”
她笑着停下脚步,端庄地行了个回礼:“谢谢您。”
她参加科举的事,周围这些街坊邻居都是知道的。
邹鸣沁表面上也的确是鸿雁学堂的首批学生之一,故而此时看见她与连恻一同出行,无人见怪。
一路到了晴瞬公主为她们准备的房间,邹鸣沁走进去,还看见了好几名女学生。
“老师!”她们朝连恻问过好,又亲昵地围住了邹鸣沁。
“邹鸣沁,你上次生病之后,好久都没来学堂了!怎么也来看榜?病终于好啦?”
邹鸣沁捂嘴笑着:“我也考了试啊,凭什么不能来?”
“说起来,我可真是紧张。”其中一名叫霍慈的女学生道,“我们写的东西,真能比过那些读了十年书的男书生么?”
其她人纷纷道:“算了,比不过就再说嘛!明年、后年,又不是没得考了。”
“要我说,为何非要男女同考呢?若是能男女分开考,分开录取,岂不更好?”霍慈道。
邹鸣沁却摇了摇头。
“此前惟有男子才能读书、考试、做官,若女子也要进入这官场,就必须要与他们同考。否则,便永远没有证明我们考得过他们的机会,也就自然证明不了我们一样能读好书、考好试、做好官。”
“是的。若是连这点都证明不了,就算能够分开考试、分开录取,只怕女官们分配到的职务,也是完全无法与男官们相比的。”
连恻接话道。
“换而言之,他们能做实事,我们挣得头破血流,也只能担个虚职。”
她的话说完,外头忽然隐隐约约响起了鸣锣的声响。
“礼部的仪仗到了!”邹鸣沁道。
果然,那锣鼓声由远及近,礼部官员走在前方,率领着一众人员,带着黄榜走来,阵仗很是隆重。
屋里的姑娘们一时间忘记了方才讨论的话题,注意力都聚焦到了黄榜上。
她们围在窗边,静静盯着朝这边走来的仪仗队伍,心里却还在催促,恨不能让他们再快一点。
楼下,张贴黄榜处的周围,已被人们围得水泄不通。
当礼部官员们走近时,众人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锣鼓喧天,鼓乐齐鸣。
领头的几位官员打开手中巨大的黄榜,站上高处,将它张挂到墙上。
晴瞬公主为她们找的房间位置很好,不仅免去了在榜下人挤人的麻烦,而且,从这扇窗,正好能看见黄榜,却又不至于被提前搭建、用于防雨防风的“龙棚”挡住视线。
但是……
“咦?邹、鸣、沁……这榜上,怎么找不到你的名字啊?”
一个含着困意的声音忽然在她头顶上响起,咬字里还带着几分熟悉的慵懒。
邹鸣沁猛地向上看去,果然是姜折阔。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没工夫和他废话,接着一目十行地看榜。
“连恻老师,榜上有你,我看见了!”忽然,霍慈叫道,“可是,这排名怎么那么后……”
连恻确实榜上有名。
可是,除了她之外,她们整个鸿雁学堂,竟再无一人上榜。
邹鸣沁后脊发寒,手心却在冒汗。
长这么大以来,她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眼睛。
邹鸣沁下意识想要从头再看一遍,头顶上的鬼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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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出声了。
“邹小姐,我看了三遍了,榜上没有你的名字。”
姜折阔看上去也十分讶异。
“这不对吧,我系统说你是卷王+天赋怪来的。你是不是被人做局了?”
被人做局?
除此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答案了。
邹鸣沁回过神来,屋内的姑娘们虽然都在为连恻贺喜,但包括连恻本人在内,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哎呀,没事……刚不都说了吗?”霍慈干干地笑了两声,“明年、后年,都还有得考呢。”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勉强振作了些,赶紧互相打哈哈、当作安慰。
邹鸣沁轻轻拍了拍连恻,二人对视了一眼。
“好了,你们先回学堂吧?大家都还等着消息呢,好的坏的,好歹都回去告诉她们。”
连恻拍了拍几个学生,又陪她们说了一会儿话。
把学生们送上马车后,邹鸣沁披上披风,取出面纱戴上,同连恻坐上了另一辆马车。
“去公主府。”
马车微微颠簸,她的思绪渐渐清晰了些。
邹鸣沁毕竟还年轻气盛,这又是她多年的执念,本以为板上钉钉的事却完全出乎了意料,她难免被过度的落差感转移了注意力。
不过,细想下来,此事绝对有蹊跷。
鸿雁学堂虽然初建一年,但其中任教的老师,大多都有深厚的备考科举的经验。
她和连恻,还有刚刚在场的那几位女学生,都是学堂老师们一致认为不可能落榜的考生。
而她们的落榜,也并不像“明年后年还能考”说的那样、只是关乎她们个人前途这么简单。
晴瞬公主自参政以来,手握权势愈大,风头几乎盖过了其它皇子。
太子未立,一切皆有可能——即使,在此之前,从未有一个女人成为太子,或是皇帝。
此等情况下,晴瞬公主所面临的各方阻力可想而知。
推行女学女官的政策,是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试探。
这意味着她不仅是招揽,此后她还要在朝中真正放置,并且任用自己的势力。
落实这一政策所遇到的阻碍,比想象中还要多。因此,她们努力了一年多,也只建起了鸿雁学堂这么一处女子书塾。
而男女同考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证明女官的竞争力。
如果她们之中真的只有连恻一人上榜,那么明日朝堂上,无数官员便有了最正当的理由,可以从根源上否认女学女官政策的合理之处,进而要求废止新政。
“那样的话,我们就前功尽弃了。”邹鸣沁喃喃道。
一股微微的凉意拂过她的肩膀,轻得像是不存在:“邹小姐,你做得已经很好了。这件事一定会有转机的,慢慢来吧。”
邹鸣沁被这股不同寻常的寒意惊了惊,一看,果然是姜折阔在拍她的肩。
“谢谢。但能离我远一点吗?你很冷。”
她一时间忘了马车里还有个连恻,忍不住道。
她语气并不重,但姜折阔还是平白有些郁闷和委屈。
“哦。”
苍天大地,他以前在现代虽然不是什么万人迷,但也不至于这么招人嫌吧?!
这就是当鬼的待遇吗,心好凉。
姜折阔默默飘到了马车另一角呆着。
“鸣沁?你在和谁讲话?”连恻有些不解地开口。
邹鸣沁默默垂眼,心想,姜折阔这等玄异的存在,还是不说为妙。
3. 第 3 章 公主府
马车兜入一条小巷里,停在了公主府最隐蔽的一扇门外。
邹鸣沁和连恻顺利进府,走进议事厅的时候,里头已经乌泱泱坐了不少人。
吕晴瞬端坐在最中间的主座上:“你们来了。”
二人行过礼,找到空位坐下。
“既然人齐了,就开始议事吧。”吕晴瞬道,“方才会试揭榜,诸位可都看过了?”
“殿下,我认为,当下的情况已足够说明,我们不该再把注意力都放在鸿雁学堂上了!”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说道。
姜折阔也跟着邹鸣沁进了厅中,见这人形色激动,便八卦道:“这人谁啊?”
邹鸣沁轻咳了一声。
姜折阔知道她不可能出声回答自己,只好百无聊赖地接着听。
男子续道:“殿下,我们在鸿雁学堂花了不少人力物力,如今的结果,大家都不愿看到,但也是当初预想过的最坏局面……因此,我以为……”
“这人怎么说话这么不利索,表达观点前还要先叠三层甲,跟我水课教授上课吐槽领导有得一拼。无聊。”
姜折阔打了个哈欠,干脆飘到她手边的茶台上,又趴了下去。
邹鸣沁:?这就又睡下了?
算了,她也乐得少管一只鬼。
说话的男子叫王洞,一向和她不太对付。
他一直认为鸿雁学堂的建设是徒劳无功、事倍功半,而更希望晴瞬公主能把注意力多放在军队身上。
“王大人,我且说一句。”邹鸣沁开口道,“如今会试虽然有了结果,但未必是真正可信的结果。办学一年以来,成果究竟如何,诸位理应有目共睹。”
王洞冷哼一声:“你是觉得,在殿下几番布局、监视下来,还能有人做到偷天换日、篡改结果不成?”
邹鸣沁闻言皱眉:“王大人可要慎言,当心祸从口出。纵使监管再严密,还是出了这样的结果,不是么?”
“你!”王洞一拍桌案,厅中不少人都唬了一跳。
被唬住的还有趴在茶台上、刚睡着不久的姜折阔。
“结果如此,便说明我们肯定在什么环节出了纰漏。”邹鸣沁巍然不动,伸手拿起茶杯,顺带屈起手指,隔空点了点姜折阔的额头。
姜折阔一脸懵地被吵醒,还未反应过来,又被邹鸣沁隔空点了两下,也不知道她什么意思,更懵了几分。
她喝了口茶:“我认为,鸿雁学堂既已走到这一步,便不能因这会试的结果而退回去。否则,这一年来,前功尽弃。”
“铭覃说得对。”吕晴瞬适时开口,“王洞,你冷静些,当下是大家一同解决问题要紧。”
“殿下,我……”他还没说完,便被吕晴瞬打断:“好了,本宫现在问的是会试的事!”
王洞收了声,邹鸣沁便接着讲。
“朝中诸多人本就对新政有不小的异议,若我们就此退却,新政还能不能推行下去都不好说。”
吕晴瞬道:“不过,王洞说的也有道理。现下既然出了这种事,调查是必要的,但不能在明面上。”
连恻道:“殿下,不如表面上顺应这一结果,暗中则派人去查。”
“而这期间,也可以腾出精力来发展其它事务,至少军队那边……”王洞又道。
吕晴瞬忍无可忍,斥道:“本宫是要扩张势力,不是起兵造反!这时候若在私军上大动干戈,难道你就受得起圣上的猜忌?蠢物!”
王洞彻底安分下来。
众人再议了一会儿,大概有了些眉目。
吕晴瞬扶额,说自己困乏了,便遣散众人,只让邹鸣沁留下。
“其实本宫知道,军队是最要紧的,若被本宫那几个皇兄皇弟先握了兵权,其它的东西便都是虚的了。”
连婢女也只是远远跟在后头,邹鸣沁扶着吕晴瞬往卧房走。
“然而,王洞只能见到此处之缺,却看不到彼方之溢。殿下在朝中是众矢之的,无数双手都想拉您下来。唯有先将您在朝堂的位置稳固下来,才好再去谈军事。”
她准确地点出了吕晴瞬的难处,惹得这位公主大叹一声:“这就是本宫为何要扶持你,还有连恻这些人。王洞读的是死书,脑中的道理也是死理,他如今也就只剩下忮忌你们的份了。”
“再者,他是个男人,便不会懂一个女人站在朝堂上,比一个男人站在朝堂上,要多出的那些个难处。”
吕晴瞬冷笑了一声。
“本宫的兄弟,就从来少有先结党,还是先养兵的疑虑。”
邹鸣沁不语,只是继续扶稳她的手。
“黄榜之事,必有蹊跷,不仅要查,而且要暗查、速查。”吕晴瞬认认真真看着她,“此事,我不信别人,便交由你来办。”
说到这里,她唤了自称,变成了更亲昵的“我”。
她一直把邹鸣沁当好友,故而私下总是会放下那些礼仪,用更亲近的姿态与她相处。
“是。”邹鸣沁应下。
“不过,办不办得成是一回事,你自己的安全是另一回事。昨夜那场打斗,没伤着吧?真是……我明明派了暗卫的。”
吕晴瞬提起这事,反倒有些紧张起来。
邹鸣沁笑道:“没伤着。只是没抓住人,实在可惜。现下看来,或许那刺客和今日的事脱不了干系。而且,还有一事……打斗时他刺破了我的面纱,不知有没有看清我的脸。”
“算了,这倒不是什么大事。”吕晴瞬道,“你查清这件事,遇到任何危险都不要逞强,行动有不确定的,随时传信给我。过一会儿,我会点一小支暗卫,在暗处跟随、保护你,配合你行动。你看如何?”
邹鸣沁点头:“此事,我一定会查清。”
“切记不要声张,包括我们内部的人。”吕晴瞬道。
邹鸣沁心下了然,她知道吕晴瞬的顾虑。
公主的幕僚虽然大多都还算忠心,但内部隐隐有冲突之势,这在她和王洞身上就足以体现出来。
吕晴瞬当下对王洞的信任和耐心,已然快要消耗殆尽。
甚至可以说,她已经在寻思着,要如何淡化王洞在这一集体中的作用和地位,只是还苦于找不到他的马脚。
至于连恻这一类人,虽然值得信任,但此事让太多人知道得太详细,总归没有益处。
若不是万不得已需要支援,还是低调为好。
转眼间,她们已从议事厅走到公主卧房门口。
“殿下,您好好休息。”邹鸣沁道。
“嗯。这些日子,辛苦你守在宋太傅那儿,你一定也劳累了,快回去歇歇吧。”
吕晴瞬笑道。
“也该陪陪你母亲,楚夫人在府中想必总是牵挂你。”
“我知道的,多谢殿下关怀。”邹鸣沁笑了笑。
“还有,我知道我很啰嗦了——但是,你还是要千万保重,不要……”
吕晴瞬还要再强调一遍,邹鸣沁却难得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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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包天地截了她的话。
“知道、知道,我定不劳公主殿下烦心。”
她笑着拍了拍吕晴瞬的手背,吕晴瞬一愣,随即同她一起笑出了声。
————————————
邹鸣沁穿过回廊,快要到达公主府门口时,忽然想起了姜折阔。
方才一路,他似乎都没跟在她身旁。
她四处看了看,忽然福至心灵地想:难道他还在议事厅的茶台上睡觉?
不是吧?!
邹鸣沁方才顾着正事,丝毫没注意他的动向。她已经初步适应了身边跟着一只男鬼的生活。
要不就直接走掉?反正过一会儿,他指不定就又会自己出现在她马车上了。
她早上的时候把他丢在客栈里,他不也自己回来了吗?
邹鸣沁犹豫了两下。
鬼使神差的,她还是转过身,特地绕回了议事厅。
议事厅外只有公主府的洒扫小丫鬟,说里头没人。
但心善的小丫鬟还是答应了她奇怪的要求,帮她开了门。
邹鸣沁径直走到茶台跟前,果然,姜折阔就在此处。
虽然里头没人,但是还有鬼啊!
他还真是在这儿睡觉呢。
而且看样子,还睡美了——她记得,他刚睡下的时候还是紧贴着茶台桌面的,这会儿已经飘飘然到半空去了。
人,不,鬼怎么能困成这样。
他变成鬼之前到底是有多缺觉?
邹鸣沁默默腹诽,而后转身环视一圈,确认周围无人之后才在茶台上叩了两下。
“喂,醒醒。”
姜折阔微微睁开惺忪的睡眼:“干嘛?”
干嘛?
这话莫名把邹鸣沁逗乐了。
她又乐、又颇有几分无语地说:“回家了。走不走?”
姜折阔又眨了两下眼。
“还是说你要继续在这睡?那我以后都不叫你了?”邹鸣沁道。
“不。”
姜折阔一口回绝,伸手把一头睡乱的短发捋顺,这才爬起来伸了个懒腰。
“那我跟着你回家睡。”
邹鸣沁应了一声:“那就动作快点。”
一人一鬼走出议事厅,邹鸣沁特意谢过小丫鬟,这才出了公主府。
上了马车,姜折阔看起来才清醒了些。
他坐在她旁边,支支吾吾想说些什么,却又总是刚张口就闭嘴了。
“想说什么?”邹鸣沁挑明了问。
她直视着姜折阔,不知为何,他却反而不敢看她的眼睛。
姜折阔小小声道:“那个……我就是想问问你。邹小姐,你今天开会的时候干嘛要戳我两下啊?”
戳他两下?邹鸣沁回忆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是在议事时点了点他。
“哦,那不是你被王洞吵醒了吗?我想着让你接着睡,他说话就爱那样,不影响。”
邹鸣沁解释道。
“我当时不能和你讲话,就这样做了,也不知道你会意没。”
姜折阔闻言,头垂得更低了。
他挠挠头,声音不知为何也更弱了些:“啊,这个……”
“不过,”邹鸣沁忽然笑了起来,“我看你后面也确实没被影响,睡得还挺实啊。”
“嗯……啊啊,我……”
姜折阔似乎想要说什么。
不过,一直到马车驶至邹府门外,他最后也没能说出来。
4. 第 4 章 小叔闹
邹鸣沁下了马车,走进院子里,忽而听到屋里头传来一阵放肆粗鲁的笑声。
听声音,是个男人。
她进了正厅,最先看到长锦迎上来:“小姐,您总算回来了。”
“哟!鸣沁啊,你回来啦?”
还没等她说话,正厅客座上的男人已然大声唤道。
“来来来……好姑娘,快让小叔看看你!”
原来是他。
男人骨相消瘦,生得贼眉鼠目,偏生那一肚子里又满是油水,给人一种脸与身子不相匹配的割裂感。
“这男的看着不像好人啊。”
姜折阔跟在她身旁,偷偷同她说道,语气中颇有嫌恶之意。
还真说对了,确实不是什么好人。邹鸣沁心想。
她父亲邹伦出身寒门,有两个不成器的兄弟,这邹亮就是其中之一。
邹伦还未逝世时,这两个人就一直缠着她们家,怨邹伦直上青云却如此狠心,对他们既不帮扶、也不提携。
邹伦逝世,母亲楚嫦变卖宅府时,二人还来闹过一次。
那时她们母女孤立无援,只好破财消灾。
这么多年,他们拿着那一笔钱,不知去了何处逍遥,再也没有来找过她们。
当然,也可能并不是没找过,而是找不到——
毕竟楚嫦和邹鸣沁,在不久后就搬到了现在的小院子里。
此事楚嫦做得很低调,自然也就更不可能上赶着去通知他们。
现下邹亮突然找上门来,大抵是因为知晓了她参加科举的事,于是故意找人打听到了她们母女的所在之处。
“小叔登门拜访,怎么如此突然,也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
邹鸣沁端起滴水不漏的微笑,走到楚嫦身侧坐下。
邹亮举起茶杯痛饮一口:“这不是今日春试放榜嘛!你是长兄之女,如今要奉行他的遗志,我这做小叔的,免不了心中关切,怎么能错过呢?”
“那鸣沁的过错可就大了,不但让小叔失望,还叫您白跑了一趟。”
邹鸣沁瞧着楚嫦并不太好的脸色,微微点了点头安抚她。
“嚯,你这孩子!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叔是计较这些的人吗?”
邹亮笑着说完,又四处看了看她们家中的布置,慢悠悠道。
“不过啊,你一向懂事,若是你一定要补偿小叔,我也是接受的。”
姜折阔原在一旁看戏,听了这话都忍不住叹道:“哇塞……”
邹鸣沁仍然从容回道:“那是自然。不过,二叔怎么没和您一起来?”
“他啊,”邹亮干笑两声,不知为何,答得有些含糊,“他前些日子大病一场,就不来了,免得为你们招晦气。”
“原来如此。”
邹鸣沁笑了笑,这才开始慢慢放软刀子。
“您今日看着,真是面色红润、身康体健,想必近来是有喜事吧?”
邹亮闻言,笑得更用力了,简直就是极力想用夸张的笑声去掩盖什么。
“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多年来不见你们母女俩,如今久别重逢,都是亲戚,自然开怀。”
他嘴中啧啧称快,眼睛却不敢同邹鸣沁对视。
“何况,鸣沁这孩子长成了这般模样,颇有长兄当年的为人风采,我如何能不欣慰啊?哈哈哈……”
邹鸣沁面上八风不动,心中却觉得十分诡异。
她既没有上榜,邹亮来这一趟,多少有些无处可借题发挥。
几人有来有回地寒暄了一番过后,他便带着邹鸣沁给的“补偿”走了。
“可算是走了。”楚嫦松了一口气。
邹鸣沁拍拍她的手:“娘,莫怕,我在这儿呢。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出门没多久,突然就来了。”楚嫦皱眉道,“而且,总觉得他和以往不太一样。”
这一点,邹鸣沁方才也隐约察觉到了。
“是不一样。按照往常他的性子,今日知道我没中榜,早就冷嘲热讽一番了。但他这一次来……却只是要了点钱,说话做事还是顾着体面的。”
邹亮这么做,总感觉……像是以后,还想要和她们常来往似的。
“当年分明已经闹得水火不容了……此人真真是没脸没皮。”
饶是楚嫦性情温和,也忍不住沉声骂道。
而后,想起揭榜的结果,她又有些担忧地捧起邹鸣沁的手。
“阿沁,虽然这次没中,但往后还能再考……你心中不要介怀太多。”
“我不介怀,而且这个结果,当初我们不也预想过吗?”邹鸣沁摇摇头,“反倒是娘,你应当更宽心些。”
她没有告诉楚嫦,黄榜名单有蹊跷的事。如吕晴瞬所说,这件事还是不要卷入太多人才好。
————————————
与长锦一起,将楚嫦送回屋后,邹鸣沁也回到自己房中。
姜折阔捂着眼睛飘了进来。
邹鸣沁颇为疑惑:“你干什么?”
“啊?哦,我这不是非礼勿视嘛。”
姜折阔神色颇为严肃正经。
“你们这个朝代的人,应该很注重未婚女子的清白吧?这是你的闺房,我还是不看比较好。”
闻言,邹鸣沁笑了。
“我房中没什么特别的东西,这倒无妨。不过,你要是不嫌累的话,一直捂着也可以。”
姜折阔点点头,二人一时间无话。
过了一会儿,姜折阔开口道:“哎,邹小姐。”
“怎么了?”邹鸣沁道。
“你今天为什么还要给那个极品小叔钱呢?”他道,“我刚刚用系统预测了一下,他尝到了这一次的甜头,之后还会接着来找你们的。”
“我忙于各种事务,常不在家中。若不维持这层体面,恐怕娘一个人在家时不好应对。”
邹鸣沁解释了一句,也没多说。
“原来如此……”
姜折阔若有所思。
正当此时,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谁?”
外头的人没有回答,而是接着敲门。
三下轻、四下重,短短长短长短短,一共重复了三遍。
这是晴瞬公主定下的暗号之一。
她手下,多有像邹鸣沁这样隐匿真实身份的幕僚,或是在外不轻易露面的暗卫与杀手。
因此,她们碰面时,就常常用各种暗号来确认彼此身份。
邹鸣沁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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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估计这就是吕晴瞬方才在公主府里同她说过的,要派给她差遣的那一小支暗卫。
她打开门,果然看见一个女人。
“进来说。”邹鸣沁带她进屋,而后把房门关上,“我是铭覃。”
“崔岩雀。”女人说完自己的名字,又道,“公主派了十五人来,但不好大张旗鼓地来邹府,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同你接头。”
邹鸣沁颔首:“明白。现下我就有事要你们帮忙,你且替我传达下去。”
崔岩雀没有多问,只是点点头。
“第一,帮我列出一份详尽的名册,尽可能包含参与过春试相关事务的人。不止是考官和誊抄、看管、运送黄榜的人,而是前前后后的各个环节里,接触过这些事务的所有人。”
邹鸣沁知道,这事儿要查起来可不简单。
于是,说完之后,她认真地看向崔岩雀:“此事可以查得慢些,但必须查仔细。”
“嗯。”
崔岩雀面色平静,似乎并不觉得为难。
“五日之内会给你。”
“嗯!”这个时间,几乎就是邹鸣沁心中的理想时间,“你们多保重。”
见崔岩雀如此靠谱,她不由得也振奋了些。
“你也是。”崔岩雀淡淡地对着她一笑,而后便转身要走。
不过,邹鸣沁心中总还萦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对邹亮来访的这件事。
左思右想,不如动手调查。
“等等!”她叫住崔岩雀,嘱咐道,“替我监视一个人,把他所有行踪都报给我。此事不难,派一个人去就行。”
邹鸣沁说了邹亮的名字、特征与身份,崔岩雀很快会意。
二人各自点头示意告别。
目送着崔岩雀的身影消失在回廊转角,邹鸣沁关好门。
为什么要特地去查邹亮?
她心里一时间也说不清楚,只是凭着直觉在行动。
“姜折阔……”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这男鬼今日见证了她经历的这一切,指不定能看出些被她和楚嫦忽略的不对劲来。
这一声没有人应,邹鸣沁环视屋子一圈,都没有看见他。
她走到书案后,才发现他整个人蜷了起来,又睡着了。
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方才明明还好好的。
而且……姜折阔这个姿势,与其说是睡下,不如说更像是昏迷。
回想起来,虽然她们二人刚认识不久,但姜折阔似乎一直都在犯困和睡觉。
她一时半会儿看不透姜折阔,对他背后藏匿着的、那个被称作“系统”的东西,更是一无所知。
不过,邹鸣沁觉得,比起“鬼”,姜折阔无论是性子,还是给她的感觉,其实都更像是“人”。
那么,总是说着奇怪的话的姜折阔,曾经应该也是人吧?
让原本的姜折阔由人变为鬼的,是何事、何人?
又为什么,它们偏偏要选中她,让她和姜折阔捆绑在一块儿?
并且,还要把姜折阔重新成人的机会交到她的手中……
邹鸣沁心里的疑问又深了一层。
她没有惊扰姜折阔,转身走出门外。
5. 第 5 章 折阔志
次日一早,邹鸣沁还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沉浮着,忽然感觉身旁传来一阵凉意。
她睁开眼,只见姜折阔正双手托着腮、捧着脸,无所事事地趴在她床边。
“干什么?”
邹鸣沁倒也没被吓到,几天过去,她现在只要一感觉到不寻常的阴凉,就知道定是这只男鬼在活动。
姜折阔笑眯眯的,不知道遇到了什么喜事:“没事,你继续睡吧。是不是我在这儿打扰你了?”
“那不然呢?”邹鸣沁干脆起床,“有事直说。”
“真的?那我可要给你带来一个有用的消息了。”
姜折阔仿佛就在等她说这句话,立即叉起腰来,转了两圈。
“你那个极品小叔,这么多年都没见过你们,这个时候突然找上门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邹鸣沁点点头:“确实奇怪。”
“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他以后还会来找你的吗?”
姜折阔神秘兮兮。
“他的目的,可不止是攀亲戚、从你这儿要钱这么简单。”
邹鸣沁认真地表示赞同:“我也这么觉得,已经让人去查了,应该这两天内就能抓住他的马脚。”
“啊?”闻言,姜折阔从容得意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整个人仿佛经历了五雷轰顶。
邹鸣沁很疑惑:“怎么了?”
“你什么时候让人去查的?”姜折阔看起来有点崩溃。
“就昨天啊……”邹鸣沁说到这里,忽然反应过来,“你那个时候就已经睡着了?”
他点了点头。
她昨天就对姜折阔总是犯困的事产生了很多疑问,这倒是个问清楚的好时机。
“你先说吧。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邹鸣沁穿好外衣,一边坐下梳头发,一边问道。
姜折阔稳住心神,道:“监视你……不,准确来说是监视你家。他受了别人的委托,负责盯着你的行动。”
她听完,便陷入了沉思。
“我知道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个消息的?”邹鸣沁试探道,“靠你那个系统吗?”
“某种程度上,算是吧。”姜折阔道,“准确来说,是我和它做了交换。不过,你也太聪明了,我这次交换算是白浪费了。”
“昨天你突然睡着,还有你经常犯困,就是代价,对不对?”邹鸣沁直接问出了心中所想。
姜折阔闻言愣了愣,倒是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打岔道:“那倒没有,这算得上什么代价?我就是纯粹的懒而已。”
但邹鸣沁心里的答案已经得到了证实。
她不再追问下去,只是诚恳地道了谢:“谢谢你把这件事告诉我。”
“没事,能帮上你就行。”姜折阔倒是很自然,只是看上去有些恹恹的。
邹鸣沁不再接话,二人之间沉默下来。
姜折阔的心情颇为复杂。
他的这个系统还真是诡计多端——
不久前,姜折阔以灵魂形态来到这个朝代,被系统自动绑定了邹鸣沁。
系统自带一个虚拟商城,里面几乎什么道具都可以换,要是用好了,也能称得上是姜折阔前世看过的那些爽文里的金手指。
当然,在商城里兑换是需要积分的。
而他要是想赚取积分,就必须推进自己的“主线任务”,也就是在“让邹鸣沁对自己好感度提升”和“帮助邹鸣沁搞事业”之中二择其一。
“主线任务”有了进展,他就能获取相应的积分,能兑换不同标价的道具和信息,其中价格最高的便是那足足需要十万积分的“实体化永久使用权”。
他的系统不知道出了什么bug,检测不出邹鸣沁对他的具体好感度,因此,姜折阔也只能选第二条路了。
但邹鸣沁好像根本就不需要他来帮忙,她一个人就可以推动着一切往前走。
昨日,他觉得邹亮不对劲,系统便说自己这里有提示。
等他真要从它嘴里套话时,它又话锋一转,说那是付费内容。
姜折阔心想着,这指不定对邹鸣沁来说很有用呢?
于是咬咬牙,直接在系统的诱导下,贷了整整大半天的自主活动时间,换算成积分,然后买下了这条信息。
结果还真是被坑了。
系统肯定早就知道,邹鸣沁自己便会去查此事。
姜折阔上辈子是个每天都很忙、却又不知道在忙什么的大学生,说实话,他最擅长的就是摆烂。
更别提是在如今这种情况下……他好不容易才燃起一点斗志,却又很轻易地被扑灭了。
他转过头,看到邹鸣沁正坐在书案前,提笔在一张小纸条上写着什么。
姜折阔飘过去看,她正好写下“着重查他近日见过何人,是否会面频繁,是否联系稳定”。
“哎,邹小姐……我有些话,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邹鸣沁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看回纸条,笔下不停:“说。”
“你……真的要继续查这件事吗?”
姜折阔斟酌着措辞,还是忍不住道。
“也许,邹亮只不过是明面上被遣来监视你的棋子之一。除了他,还会有更多危险等着你。就算这件事查到最后,成功了,可是那又能如何?”
邹鸣沁听他的话,反而皱起了眉。
她一面不解于他的问题,一面坚定地回答:“要成大事,往哪条路上走都不缺艰险。”
“我若是怕,一开始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邹鸣沁叠好小纸条,塞进传信的竹筒里。
“此事若是办成,哪怕别的都不提,至少我与学堂的姊妹们,也都能夺回自个的公义。”
姜折阔微微愣住。
她虽然说得是“此事若是办成”,但他听得出来,邹鸣沁言语中对最后的结果没有半分怀疑。
她这样的人,好像根本就不会提前预设自己的失败。
可是,邹鸣沁的理想并不只是个人的成就那么简单。
“你心里想的,毕竟是一个王朝的事。一个人的力量,有时候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时代的。”姜折阔道。
“打一打不就知道了吗?”
邹鸣沁神色如常。
她吹响口哨,等待着鸽子飞来。
飞鸽停在她书案上,邹鸣沁起身找了几粒粟米给它,而后不紧不慢地系好竹筒。
她笑着摸了摸鸟儿的羽毛,看着它把粟米粒吃完,“呼啦”一下飞出窗外。
“还是说……姜折阔,你是不是自己就没打过,所以才失望了?”
邹鸣沁把目光投向他,笑意不减。
面前的男鬼,身上套着形式简单的奇装异服,留着极短的头发。
不犯困的时候,他有清澈而莹亮的一双眼。
此时,这双眼睛正微微瞪大。
邹鸣沁很容易就能想象出,它流出泪水时的样子。
如果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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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阔是个人,她可以猜想到,她们应该是年龄相仿的。
然而,姜折阔头脑里的所思所想,和她有着天差地别。
“我在做的事,其实并不只有我一个人在做。所以我觉得,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且尽力再说吧。”
她肆意地昂起头,全然不知,此时姜折阔心中排山倒海般的震惊。
以及……羞愧。
邹鸣沁太过于敏锐,她竟然问他,“你是不是自己就没打过?”
——是的。
系统,攻略对象,主线任务……初到这个世界,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是失真的。
尤其,他自己现在还是个无知无觉、与周围的一切实体都无关联的鬼魂。
直至这一刻,姜折阔才发现,原来这几天来,他对待邹鸣沁的态度是暗含着傲慢的。
这种傲慢,来源于他并没有把她和这个世界的一切,当作与自己同一维度的存在来看。
换而言之,他将这一切,都视作为一场沉浸式的游戏。
然而,这一刻的邹鸣沁实在太过肆意、鲜活,甚至是惊人。
她是如此笃信自己的理想,同时也丝毫不质疑自己的行动,无惧于路途中的一切危险。
姜折阔感到羞愧,因为他终于意识到——
邹鸣沁不仅是一个活人,而且还是一个不会被他人轻易改变、动摇,拥有完全自主意识的人。
她站在此处,便是一声轻笑,一声笃定:
你看好了。
————————————
天黑后不久,邹鸣沁便收到了崔岩雀的回信。
信中先是说了那份名册的调查进度,而后又向她说明了邹亮那边的情况。
“他每天的行踪倒是很正常,也没去见什么奇怪的人。”
邹鸣沁皱起眉。
“姜折阔,你那个系统可不可靠啊?”
“按理来说是可靠的。”姜折阔有气无力。
要是都这样了,系统卖给他的还是假消息……
那他也真的没招了。
邹鸣沁倒也不气馁,还反过来安慰他。
“好啦,现在看来,邹亮那边估计用了些遮掩的方法。这不就说明,你这条信息来的更有用了吗?快别垂头丧气了。”
这话听得姜折阔两眼一热:“邹小姐,你人真好……”
邹鸣沁见他这幅样子,反倒惊起一身鸡皮疙瘩。
不由得又把脸绷了起来:“别别别。”
姜折阔:?
“我还没怎么见过,男人露出这种表情呢。”邹鸣沁嘀咕道。
她说的是实话。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邹鸣沁自小见到男人哭,要么就是生死临头,要么就是面对恩情大义。
总之,她极少见到会有男子像姜折阔这样,居然以一种……嗯……
类似……示好的姿态?
如此轻易地被动容,而后露出要落泪的神情。
而且,还是一种要哭不哭的感觉。
大概也正好因为他是鬼,没法真正流出眼泪来吧。
姜折阔很疑惑:“我这样有什么问题吗……难道你觉得我在夸大?可是我真的觉得你人蛮好的,嗯……就是……哎呀,这样说又好奇怪。”
“没什么问题。”
邹鸣沁咳了两声,深思熟虑地想了好一会儿要怎么表达,而后才补充道。
“就,看着也还挺顺眼的。”
6. 第 6 章 连恻隐
既然邹亮这边暂时查不出什么东西,邹鸣沁便打算先放一放。
反正,不论如何,她已经知道了邹亮的目的是监视自己,也好做出应对。
等崔岩雀她们列出那份名册,兴许还要再过上几天。
邹鸣沁打定主意,中间等待的这几天也断然不能白白浪费。
一是要好好陪陪母亲,二是也要把学堂的事务都安排、交代好。
这样若是之后她腾不出空,连恻等人也自会有主张。
天亮过后,邹鸣沁戴上面纱,乔装了一番,打算去一趟鸿雁学堂。
姜折阔照例跟着她,虽然神色还是懒洋洋的,但难得不见他困倦。
“今天这么早出门,你还戴上了面纱……邹小姐,我们是又要去见那位公主吗?”
邹鸣沁摇了摇头:“不是。”
“昨日不是说,我这件事,并不只是一个人在出力吗?”
半透不透的面纱之下,姜折阔隐隐约约看见了她在微笑。
“今天就去看看,我的同路人还有谁吧。”
————————————
到了地方,邹鸣沁没有走学堂正门,而是抄进了一条小路。
姜折阔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提醒道:“邹小姐,你们学堂的侧门,好像不在这边来着?”
“嗯,是啊。”
还没等姜折阔再疑惑下去,邹鸣沁淡淡应了他一声。
然后,找准一处高度相对低一些的墙边,后退助跑了两步,轻功一使,便借力跳了上去。
姜折阔:?
原来完全没有打算要走门吗!?
说好的学堂幕后主理人呢,怎么进去还要靠爬墙啊喂……!
不过,她居然连翻墙都能翻得这么帅。
姜折阔带着满满的震惊、淡淡的敬佩,也连忙跟在她身后,穿过墙进入了学堂。
早晨的鸿雁学堂已经颇为热闹,远远可以听见前厅和大堂里传来的念诵声。
她们进来的这块地方是学堂后院,是提供给一些老师和学生借宿的地方。
“现在还没到统一晨读的时候。”
邹鸣沁靠在一棵树旁,认认真真听着前堂的诸位念“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
姜折阔感叹道:“她们这么早就起身,自发地晨读起来了?真勤奋啊。”
“嗯。”邹鸣沁笑得颇为欣慰,“看来这次春试的结果,不仅没有让大家气馁,反而还激起了她们的斗志。”
她转过身,往院子里的一间屋子走过去。
“行了,先干正事,连恻也该起床了。”
邹鸣沁站在屋门前,敲了敲门。
连恻很快开了门,见到是她,微微一愣:“鸣沁?”
“嗯,我们进去说。”邹鸣沁道。
连恻点点头,侧过身让她进屋。
“我近日有些事务要忙,恐怕不便时刻与你们保持联系。”
邹鸣沁开门见山。
“学堂如果在这期间出了什么意外,你直接上报给公主。”
连恻皱起眉头:“你的意思是……有人盯上了学堂?”
“这倒说不准。况且,向来就盯着我们学堂的人,难道还少么?”
邹鸣沁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一本古籍。
“其她的事,我暂时不便与你多说。连恻,学堂就拜托你了。无论发生什么,保住学生们的安全是最要紧。”
连恻郑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你也要珍重自身。”
这时,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鸣沁,你……近来可有见过什么亲戚?”
“亲戚?”邹鸣沁立即想到了邹亮,“何出此言?”
“我前两天去医馆,帮小殷抓药,在里头遇到了一个男人。他拿刀出来,逼着孙大夫免费给他药,吓了我和孙大夫一大跳。”
连恻回想起那一日,仍然心有余悸。
“孙大夫同意了,他拿着药本来都走出去了……却又忽然折返回来,说他心情好,不白拿大夫的药,只是先赊账。”
“然后呢?他在账单上写了我的名字,是吗?”邹鸣沁道。
连恻先是点头,后又摇头:“他写的是城西邹府,也就是你们家。”
那这个人,估计就是邹亮了。
“好,我知晓了。”
连恻看着她:“那人看上去老奸巨猾,又凶神恶煞,会不会暗中要害你们?我那日实在受了惊吓,一时间忘记了要同你说。今日见了你,才忽然想起这事来。”
“无妨,你能同我说这件事,我已然是感激不尽。”
邹鸣沁道谢完,又从怀中抽出一枚玉符。
“这个,你且收着。”
连恻一看,那玉符雕成一只乌鸦形状,用的又是上好的墨玉,不由得一惊。
“鸦符……这是殿下赐予的?”
“别问那么多,殿下自然知道我的安排。”邹鸣沁一笑,把鸦符塞进她手里。
连恻犹豫了一下,立即把鸦符藏进了贴身的暗袋里,朝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时,隔间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
“小殷!”连恻立即把隔间门打开,冲了过去。
姜折阔被这咳嗽声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连恻的妹妹,连殷,平日里也是住在学堂里的。”邹鸣沁低声解释道。
现下不好同他多说,她也走进了隔壁屋。
只见一位仅着素白寝衣的少女扶着墙边,正捂着嘴,咳得声音都嘶哑了,却还停不下来。
“阿姊,没事……”
连恻一边给她斟水,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她的咳嗽这才渐渐缓了下来。
连殷抬起眼,这才看到了邹鸣沁。
她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笑容:“铭覃大人,您来了。”
邹鸣沁点了点头,声音听上去与平时稍有不同:“我来同你姐姐议事。你近日还好么,是不是孙大夫的药又不管用了?”
“啊,大概是吧。”连殷又笑了笑,“对我还管用的药,越来越少了……”
“别说这样的丧气话!”
与平日里的内敛不同,连恻有些急切地打断了她的话。
“阿姊会帮你,寻新的药方和大夫……会慢慢好起来的。”
连殷点点头,脸上仍然挂着浅淡的笑容。
她并没有否定连恻的话,只是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缓了好一会儿,才同连恻说道。
“阿姊,我有些疲乏,先小睡一会儿,好不好?早课的时辰也快到了,你别耽误了大家。况且,铭覃大人说不定还有事……”
连恻仍然有些紧张地看着她:“你现在感觉真的还好么?若一会儿身子有不适,便立即让菡萏去给我报信。知道么?”
她点点头,掀开被褥坐回床上。
这时,一个毛茸茸的头才从里头钻了出来。
“菡萏,你也是,知道了吗?”
连恻摸了摸那只猫儿的头,轻声确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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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菡萏叫了一声表示应答,连殷笑着拍了拍连恻的手背,又向邹鸣沁投去了含着歉意的目光。
“好好休息,别多想。”看着她睡下,邹鸣沁说道。
连恻带着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二人一时间沉默下来。
“好了,时辰也快到了。”顿了顿,连恻强打起精神来,“鸣沁,你可还有要嘱咐我的事?”
邹鸣沁摇摇头,倾身抱了抱她。
“照顾小殷,现下还要担扶着整个学堂,辛苦你了。”
连恻的眼眶几乎一瞬间便红了,她怔忪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这都是我该做的。何况,现下已经很好了,毕竟殿下愿意怜悯我,也有你们帮着我。我不敢再多奢求什么。”
走到屋外,连恻把门关好。
二人一起往大堂的方向走,到了最后一个拐角,邹鸣沁才停下脚步。
“好了,就到这里吧,我最近不好在她们跟前露面。”
连恻点点头,捏了捏她的手。
“祝你办事一切顺利,千万保重自身。若有什么我能帮上的忙,你尽管来找。”
————————————
同进来时一样,邹鸣沁挑了个没什么人的小角落,翻墙出去。
她把面纱一摘,又解了身上的披风。
正要把东西都收拾好,转头却看见姜折阔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怎么了?”
姜折阔回过神来,轻声道:“她们两姐妹……还真是……”
他似乎是想在脑中搜罗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过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
“可敬,又可怜。”
邹鸣沁点了点头。
她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记住可敬就够了。”
怜,是一种很特殊的情感与态度。
在邹鸣沁的认知里,如果怜悯无法带来实质的帮助,那么它就与轻蔑无异。
想必姜折阔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才会在说出口前犹豫,并最终选择把“可敬”放在前面。
“嗯。”姜折阔闷闷地应了一声。
“那位连殷小姐……她具体是得了什么病?”
过了一会儿,姜折阔忽然问道。
邹鸣沁摇了摇头。
“这怪病没有名字,但大抵是种肺疾。连恻先前在宫中待了很多年,那时候小殷的身体似乎还很好。后来她有机会出宫,回到家才发现,家人都已经在一场火灾中死光了,只剩下小殷一个人。也许是吸了太多烟尘吧,此后她的肺病便再也没好过。”
她说完,又看向姜折阔。
“不过,连恻和连殷都不是甘心认命的人。”
她们两姐妹的命运最终如何,邹鸣沁也无法提前预知。
但,邹鸣沁始终觉得,她们不会走向太坏的结局。
毕竟……“就连她们屋里养的那只猫,菡萏,也是瘸了一条腿,但仍旧能跑得快、还能抓老鼠的。”
邹鸣沁说完这句,正好走出了巷子。
外头艳阳高照,大街上正喧闹得很。
“走吧,我今天的时间很紧呢,只怕不够用。”
姜折阔赶紧跟上:“咦,还要去哪儿?”
“长锦这两天身子不爽,我得帮忙去买些东西……我娘还给我列了张单子出来。”
邹鸣沁的脚步愈快。
“还有一件临时多出来的事。”
她得去一趟孙家的医馆。
毕竟……还有人在等着她去还账呢。
7. 第 7 章 孙圣手
大街上人来人往,孙氏医馆则开在巷子最深处,算得上是热闹中取了几分清净。
邹鸣沁刚走进巷子里,就嗅到了一股药味。
一人一鬼到了孙氏医馆门前。
待她跨过门槛,进入屋中,药气便更加浓郁了。
“孙大夫。”邹鸣沁笑了笑,“今日你这里倒是生意冷清。”
“哟!是邹小姐啊。”
孙晟首见来人是她,立即举着蒲扇迎了上来。
“我这与旁人不同,既是开医馆的,那生意冷清、无人问津才好呢!”
邹鸣沁闻言,掩面笑了一阵,而后才稍稍收敛了笑意。
孙晟首跑前跑后,在地上放了把椅子,好让她有地方坐。
又赶紧回来,拎起那把扇子,继续看着炉火。
他一边看火煎药,一边问道:“邹小姐,你今日上门,所为何事?是你身子又不好了吗?”
邹鸣沁摇摇头。
孙晟首是楚嫦的旧识,曾是民间有名的游医。
他到处给人看病,从来都是分币不收,顶多只收取一些药钱。
而且,他并不像寻常的江湖郎中那般行蒙拐骗,是实打实的医术高明。
邹鸣沁幼时身子骨弱,隔三差五就生病,哪怕一时治好了,也始终留着个病根在那儿,再好的大夫来看了,也是治标不治本。
后来,孙晟首正好定居在了京城,楚嫦便带她来求治。
他用的方法和药材,也没什么不寻常。
但没过几年,邹鸣沁的体质,竟真的渐渐康健了起来。
如今,孙晟首虽不再四处游历,但孙氏医馆仍然保留着“只收药费、不取看病钱”的规矩。
所以,当初连恻带着连殷四处寻医时,邹鸣沁便向她们引荐了孙氏医馆。
“孙大夫,你我是熟人,我也就不绕弯子,在你这儿旁敲侧听了。”
邹鸣沁直截了当地开了口。
“前几日,是不是有一个男人来此处持刀夺药,而后,还在你的账本上写了我的住处?”
孙晟首回到京城时,她父亲已经死了好几年了,所以他大抵也是不认得邹亮的。
听到这话,孙晟首果然怔了怔。
“这是连恻同你说的?”
“幸亏她记着这事,还与我提了一嘴。”邹鸣沁有些无奈,“我要是不来,你怕是一直都不打算告诉我了吧?”
孙晟首叹了口气。
“那人估计就是求药,给他也就是了。我那天立即写了一封信给楚夫人,只是说得委婉,要她注意安全。若你真知道了这件事,免不了节外生枝,也就多一分危险。”
邹鸣沁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想。
她在孙晟首的眼中,不过还是一个柔弱天真的小辈。
只不过,这件事和她现下在查的东西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兴许,我知道那人是谁。”
邹鸣沁大致描述了一下邹亮的外貌,果然在孙晟首口中得到了印证。
“他都拿了哪些药走?”
孙晟首细细回想,又翻了翻自己的小札,而后为她列了一条单子出来。
三副药方子,第一方有白及、三七、地榆、黄芪,第二方是当归、乳香、没药、骨碎补等等,第三方又有党参、续断、熟地黄、白芍、杜仲等药材。
他指给邹鸣沁看:“这几副药,通常都用给失血过多的伤者。第一副药方,可助止血固脱,后两副则主要有活血化瘀、去腐生肌、大补气血、续筋连脉的效用。”
“这么说,这应当是给同一位伤者用的药,只是用的时间不同。”
邹鸣沁思索着。
“听起来,这个人的伤势,理应是外伤严重、失血过多,并且还伤及到骨脉了?”
孙晟首点点头。
邹鸣沁一时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邹亮自己好好的,依照他那自私自利的性子,也没什么人能值得他大费周章一番,特地来医馆抢劫几副药走。
除非,他是要去讨好谁。
可这些药都不算名贵——但凡是需要他去讨好的人,绝对看不上这么一星半点东西。
除了她的父亲,邹伦。
但邹伦已逝世多年,按理来说,世上已不会再有这样的人了。于是这一点便也不成立了。
“这些药,该不会是给你另一个叔用的吧?”
耳畔忽然响起姜折阔的声音。
邹鸣沁的脑海如同被一只船桨狠狠搅动了一下,顿时翻涌起千波万浪来。
姜折阔这么一说,她才回想起——
那日邹亮登门时,她曾问过一嘴,二叔邹宇的行踪。
但那时,邹亮只说他生了一场大病,便把这个问题糊弄了过去。
后面与她谈及邹宇的事,他也明显要紧张许多。
是了,邹宇。八九不离十。
邹鸣沁心中一敲定,这才感觉脑中所思都连接起来,通畅了不少。
如果是邹宇,那就说得过去了。
邹亮是极度利己之人,哪怕是对亲兄弟,在与他利益不合、或是要拖累到他时,他也不会心软,只会立即抛弃对方。
邹鸣沁想,假定现在有一个幕后操盘手,名叫甲。
甲若想借邹亮来监视她,必然提前会把邹亮调查个遍,不可能不知道这么做的利弊。
好处是,邹亮接近和监视她,并不容易被她察觉,也可以搜集到更多情报。
而坏处在于,邹亮此人太容易为利益和生死屈服,几乎没有契约精神可言。
一旦她发现这件事,只需威胁邹亮一番,或对他开出更高的价格,只怕邹亮顷刻间就能倒戈。
所以,要牢牢控制住邹亮,甲不仅要以重利来诱他,还需言明背叛的代价,把他的把柄捏在掌心,方可制住他。
当然,邹亮若是连自己都顾不上,自然也不会在意邹宇的安危。
可万一——他会成为下一个邹宇呢?
所以,他才会乖乖按照甲所说去行事。
甲要续邹宇的命,他便听令抢药来。
至于这药是否名贵,是否真的有效,并不重要。
“邹小姐?”
邹鸣沁抬起头,正对上孙晟首略带担忧的眼睛。
“我没事,孙大夫。”邹鸣沁露出一个恬静的笑容。
孙晟首叹了口气:“看来,你已经猜到那些人是何身份、有何目的了?”
“这倒没有。”邹鸣沁含糊地应了一句。
但她还是认认真真地对着孙晟首作了个揖:“不过,今日还要多谢孙大夫告知我此事。之后,还望孙大夫帮我隐瞒好此事,切莫让其她人得知。”
“这是自然。”
孙晟首道:“只是,府上唯有你与你母亲,连守卫的家丁也无一个,若真遇上那人……你还是尽量别主动去寻敌,做好防备,切莫逞强,随时传信来。”
“是祸躲不过。”邹鸣沁道,“多谢,我一定仔细留意此事,定不打草惊蛇。”
————————————
出了孙氏医馆的门,姜折阔显然是憋了许久的话,迫不及待地同她谈论起来。
“你小叔那天说你二叔生病,估计是谎话。”
邹鸣沁在路边慢慢走,沉吟道:“大抵如此。不过,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他是单纯抢药给邹宇,为何要在走出医馆大门后,又特地折返回去赊账呢?”
这是她现下最困惑的一点。
姜折阔天马行空:“万一他当时只是一时兴起呢?毕竟若你二叔受了伤,他估计也不痛快。把账记在你们邹府头上,想必可借此发泄一番心中怨忿。”
“更何况,你小叔应该不知道你们与孙大夫相识吧?”
姜折阔说着说着,竟真有几分头头是道。
“这就能说通了。普通人面对持刀抢药的劫匪,估计被吓得魂都飞出九重天外了。哪怕劫匪赊账,记了一户人的名字,这普通人估计也不会选择通知那户人家吧?毕竟,谁会愿意再被牵扯进与劫匪有关的事里?只不过,孙大夫并不是这样的普通人,但你小叔可不一定这么觉得。”
这并不是全无道理。
然而,邹鸣沁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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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邹亮不知道她和孙大夫相识,难道他背后的甲也对此一无所知么?
为何,他偏偏选中了孙氏医馆?
邹鸣沁不觉得,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必须要解决的疑问,是这个“甲”的真实身份。
自从她在心底假设起这个人的存在后,邹鸣沁便将这件事与揭榜前夜,她在太傅府周围遇到的那位剑客联系了起来。
此人突然要派邹亮来,费尽心思地接近她、监视她。
如此目标清晰、指向明确的行动,背后只有一种可能——
她的身份暴露了,但对方又还不能彻底确定,她是否就是铭覃。
邹鸣沁平日里做事谨慎,除了那次对招中被划破了面纱,几乎从没有露馅的时候。
而对方固然可能看到了她的容貌,但那时夜黑风高,她们对招又极快,看不清楚、无法确认也是极为正常的。
“先这样吧。”
邹鸣沁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邹亮这条线索,我是揪定了。不过,既然一时想不出来,也不必再白费时间精力,且再等等岩雀她们的消息。”
“是啊,邹小姐,你辛苦了。”姜折阔似乎也很感慨于此,“你这日日要动脑,还时不时要和人打架,实在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邹鸣沁也没应他,只是继续揉着太阳穴。
过了一会儿,忽然朝他招了招手:“过来,借我冰一下。”
“啊?”姜折阔没听懂。
“把手给我。”邹鸣沁伸出手。
他乖乖照做,把手搭了上去。
明明邹鸣沁是碰触不到他的,但他还是跟着她的动作,用手轻轻覆上了她的额头。
一阵凉意敷住发热的头脑,邹鸣沁不由得舒爽地呼出了一口气。
“啊、啊……是这样吗?邹、邹小姐?”
姜折阔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还有毫不遮掩的无措。
“嗯,就这样敷一会儿吧。你的手举得久一些,应该也不会觉得太累吧?”
邹鸣沁微微仰着头,往前走着。
姜折阔声音已然细若蚊蚋:“嗯……不会累。就是,我……哎,算了。”
他庆幸,还好鬼不会脸红。
不过,邹小姐那么聪明,估计也什么都看出来了吧。
想到这里,姜折阔的动作更小心翼翼起来。
他还记得之前在马车上,邹鸣沁嫌他太冷。
这样还会太冷吗?
稍微移开一点……这个距离,应该不会显得太冒犯人家吧?
“邹……邹小姐。”
“嗯?”邹鸣沁应道。
“现在这样,还算舒服吗?”
邹鸣沁点点头,声音里带着微微笑意:“感觉挺好的。”
哎,这小男鬼每天巴巴地跟在她后边,也帮不上什么忙。
不过,偶尔也还能有这样的妙用嘛。
还是自己聪明啊!
邹鸣沁怀着这样的小小得意,决定趁着时间还不晚,赶紧去完成今天的最后一件要务。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姜折阔又小声唤她:“邹小姐。”
他讲话突然这么小声、拘谨是为什么?
算了,这男鬼一向思想清奇,可能是刚刚大声说话多了,讲累了吧。
“怎么了?”
“我们现在,要去哪?”姜折阔道。
邹鸣沁从袖中掏出那张小清单,抬起头,朝他扬唇一笑。
“趁集市还在,赶紧把东西都采买好。不然回到家,只怕我娘又要念叨我不靠谱。”
她脚步加快了些,嘴中却嘀咕起来。
“然后,好好吃顿饭。”
姜折阔没听清:“什么?”
“我说,要吃饭——”邹鸣沁稍微放大了点音量,“饿煞我也!”
她急着赶路,也没留意到姜折阔的神情。
如同上一次被她惊住那样,他又怔愣了好一会儿。
而后,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8. 第 8 章 入险局
这一夜,邹鸣沁正抄书习字时,窗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声。
三轻四重一敲完,邹鸣沁便知道,是崔岩雀来了。
打开窗,果然是她。
“怎么不走门?”
崔岩雀跳进房中,只简短地解释道。
“在外头看见书案的烛火亮着,你在写字。这儿离你近,不用劳你再起身去开门。”
这扇窗就在书案旁边,她甚至不用站起来,抬手就能碰到它。
这番回答让邹鸣沁颇为意外,她忍不住笑了一声。
“看不出来,你如此心细。”
“只是习惯罢了。”崔岩雀道,“你们这些在闺中做小姐的,裙裾总是太长。我穿惯了便衣,就常常忍不住担心,裙摆会绊住人。”
邹鸣沁愣了愣,道:“关心这个,未免有些烦费心神。我也从小穿惯了这样的衣裙,自然会留神裙摆。”
说着,她站起身来,想邀崔岩雀去桌子旁坐下。
她习惯性提起裙子,便没再看脚下。
却不想,自己刚说完“自然会留神裙摆”,她就踩到了衣裙的一角,身子往前一趔趄,幸好崔岩雀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此为意外。”
邹鸣沁脸都红了,忍不住咳了两声。
崔岩雀倒也不介意,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她重新站稳后,才松开了手。
邹鸣沁心中既觉得古怪,又觉得震撼。
她一直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毕竟世上所有的闺秀小姐、名流贵女都穿这样的裙子,这是她们身份娇贵的证明。
所以,对于它带来的那么一点点不便,习惯就好了。
——仿佛只要习惯了,它就不存在了。
“先说正事吧。”崔岩雀看出她走神,提醒道。
她们走到桌旁坐下,邹鸣沁问:“名册呢?”
崔岩雀取出几张纸,上头都是密密麻麻的名字,以及这些人对应的职务。
“能接触到试卷和黄榜的人,都在这上面了。”
邹鸣沁接过名单,仔细翻阅起来。
“我先看,你接着说。查这件事时,有没有发现什么蹊跷?”
“嗯。这次春试的誊录官是府衙文吏刘丙,在调查他时,我潜入了他家书房中。”
崔岩雀指了指名单上的一处。
“我意外发现了一处暗格,里头有一叠文书。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就偷偷拿出来了。”
邹鸣沁惊得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喜道:“可以啊!快让我看看。”
她依言从怀中取出一叠纸来,上头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邹鸣沁接过来,略略翻了一遍,纸上写的都是论政的文章,还有几篇叙事说理的诗文。
这些文章所讲的角度虽各有不同,但都是根据今年春试的试题来写的。
最重要的是,这些文章她都不陌生。
黄榜上名列前茅的考生,所写的文章都在其中。
还有几篇,写得平平无奇,甚至有些潦草僵硬。
但邹鸣沁细看它们字里行间,总觉得一些措辞与词句有着说不出的熟悉感。
翻到最后一篇,邹鸣沁刚看了一个开头,一阵惊骇便涌上心头。
——这是她的文章。
不,不对……
准确来说,这是以她的文章为基底,加以修改过后的版本。
“有人换卷。”
几乎是脱口而出,邹鸣沁的眉头紧皱起来。
在誊录这个环节换卷,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考生们把墨卷上交后,弥封官会当场糊名,而后统一整理收齐,送到誊录处。
誊录官和誊录手们,会立即对墨卷进行誊抄。
誊抄好的朱卷,也会先经过对读官之手,由对读官大声念出朱卷上的文章,以核对其内容是否与墨卷上一致。
这个环节进行得极快,且一直处在公开的环境下,设了多重监督。
故而,要想找机会把试卷换走,还做到毫无破绽——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如果是这样,问题就比我们想象中还要严重。”
邹鸣沁喃喃道。
“一个人是断然做不成这件事的。这份名册上的人,至少要有一半都在协助这件事,才能做到在公主的多重监管下,仍然天衣无缝地完成了换卷。”
她稳住心神:“还有什么消息吗?”
崔岩雀摇摇头:“其它的,倒未发现有什么可疑之处。”
邹鸣沁把那叠文章收好,立即提起笔。
“岩雀,现下除了你,其她人还有空吗?”
“大家都还在各处监视着。不过,你若有指令,我们随时可以配合。”崔岩雀道。
邹鸣沁简明扼要地写了现下情况之紧急严重,还有自己的推测,而后将它塞进竹筒里,交给了崔岩雀。
“你动作快些,派一人亲自将这封信交给殿下。其她人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剩下的事,她稍稍有些犹豫。
但只思虑了一瞬,邹鸣沁心一横,还是很快做出了决定。
“过会儿子时二刻,我们准时在长安街会面,你带我去刘丙府上。”
————————————
崔岩雀动身后,邹鸣沁也立即麻利地换好了一身衣服,扎紧头发,戴上面罩。
“姜折阔,醒醒、醒醒。”
今日午后,他说着要小憩一会儿,便一直睡到了现在。
邹鸣沁无端联想起上一次,他这样毫无预兆地昏睡,似乎还是因为和那个系统做了什么交换。
难道,他又和系统换了什么东西?
她接着唤了几声,他仍然睡得人事不知。
邹鸣沁咬咬牙,没再继续叫下去。
偏偏是现在。
崔岩雀已经将誊录官刘丙在书房暗格里藏着的文章都取了出来,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发现。
到那时,必定会惊动了对方。
一旦拖延,再想行动就更容易受限。
所以,她还是决定今晚立即就去刘府一探。
为了不打草惊蛇,又至少还能有个照应,她只叫上了崔岩雀一人。
这种时候,若是有姜折阔这么一只鬼在身边跟着,指不定能帮上些忙。
算了,没他也一样。
邹鸣沁从邹府后门偷偷地溜了出去,赶往长安街。
夜色如浓墨一般,淹过屋顶上疾行的人影,吞没了脚步敲在瓦片上发出的轻响。
“过一会儿,我先进去探一探,你在外头,随时准备照应。”
邹鸣沁与崔岩雀对视一眼,闻言,崔岩雀点点头。
二人到了刘府,大致查探了一下周围的情况。
暂时没发现有人,邹鸣沁向她递了个眼神后,便轻悄地翻下了屋顶。
她顺着连廊,一路上经过的屋子都已熄了灯,只剩下外头还点着小灯,能看见几个丫鬟在值夜。
邹鸣沁隐约觉得不太对——虽已是午时,但还不算太晚。
总不至于全府上下都已经睡了吧?
她提起十二分警惕,将脚步再放轻了些。
靠近回廊尽头的书房,邹鸣沁兜到窗外,一手放到剑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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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手轻轻推了一下窗。
——窗没有关严,只一推便开了。
进展如此顺利,邹鸣沁的疑心却更重了几分。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是黄榜案目前唯一的线索,如果断了,想要再追查就难了。
无论里头是否有埋伏,是否是陷阱,她都必须试试。
“吱呀”一声轻响,窗子打开,邹鸣沁闪身翻进了书房中。
她没有急着行动,而是停在原地,仔细听了听四周的动静。
没有人。
邹鸣沁站起身来,摸到书案旁。
只见案上一片狼藉,墨珠飞溅,纸张散乱。
打斗的痕迹很明显。
她再抬起头,一眼就看到了墙上已被打开的暗格。
看来,崔岩雀拿走文稿的事,已经被他们发现了。
那么……
刘丙,现下在何处?
她来不及深想,开始翻找书案上的东西,试图找到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还没有找到线索,邹鸣沁却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
邹鸣沁躲进书柜后面,将呼吸放缓。
她另一手按在剑上,心下默默点着脚步声对应的人数。
一、二、三。
粗略地数,至少有三个人。
“老大说,今夜那个人指定会来。”
一个粗混的男声说道。
“可是,我们都把刘丙处理完了,那人也还没来啊?”
谁会来?
难道,说的是她和崔岩雀?
邹鸣沁的心高高提起。
——他们的老大是谁?
以及,刘丙果然已经被处理掉了。
看来,这里早就已经被搜过一遍,不会再有真正有用的线索了。
刘府,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诱饵。
另一个浑厚的男声说道:“别废话了,老大说的话就没有出错过!我们揣度不来,照做就是了。”
“等等,哥,你看,这把凳子的位置是不是移动过了?”
粗混男声忽然道。
一个略尖细的声音道:“还真是。”
邹鸣沁八风不动,只是屏住呼吸,把剑握得更紧了些。
脚步声离她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
心跳不断加速,邹鸣沁在脑中快速思索着该作何反应。
这个书柜后面的空间很小,且只有一个出入口,一旦他们走到这儿,她必然被发现无疑。
到时,在此处一是打斗不便,二是对方占着出口。
那可就真是瓮中捉鳖了——她无处可逃。
邹鸣沁瞅准离自己最近的一扇窗,抽出剑来,便立即向前冲去!
与此同时,还不忘对准书柜用力一踹。
屋内的几人听到声响,立即要过来拦截她,不料书柜轰然倒地,妨碍住了他们的脚步。
邹鸣沁借机破开窗子,快速压低上身,极其灵活地钻了出去。
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只听见一声铮然剑响,一枚剑锋随即刺入了她的视野——
“咣!”
邹鸣沁抬手拎起剑鞘,挡住了这一剑。
她脚一踩窗台,借着力跳开几尺远。而后,拔腿就跑,毫不恋战。
邹鸣沁一边运着轻功,一边观察四周。
余光之中,她看见身前身后的各处,都纷纷冒出了身着黑衣的刺客。
邹鸣沁汗流浃背了。
这也太多人了!
来之前也没人告诉她是这种大逃杀啊!!
9. 第 9 章 料峭夜
邹鸣沁甩开了身后追着自己的黑衣人,躲进了一间屋子里。
终于能够稍作休息,她大口喘着气。
也不知道崔岩雀那边情况如何,有没有被抓住。
不过,崔岩雀毕竟是晴瞬公主手下的暗卫,武功自然比她扎实许多,想来不必过于担忧。
现在,她得好好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是要撤退,她也得先找到崔岩雀。
不然,单凭她自己,恐怕是跑不出去的。
“咳咳……”
忽然,一阵微弱的咳嗽声传入耳中。
邹鸣沁立即拔出剑,转过身。
声音的来源是里屋。
如果是埋伏,只怕她早在刚进来的时候,就该被袭击了。
“救,救我……”
她心一横,握剑挡在身前,快步走了过去。
黑漆漆的屋里,隐约可见床榻上正严严实实地绑着个人。
“刘丙?”
邹鸣沁叫出心中猜测的名字。
对方立即疯狂点头,口齿不清地提高了声音:“救我,我不、不想死……啊啊……好痛……”
“闭嘴!”邹鸣沁低声喝道,伸手捂住了他的口。
她翻出随身携带的急效药丸,塞了一颗到他嘴里,而后用剑抵住他的脖颈。
“回答我的问题,兴许你还能捡回来一条命。”
刘丙愣了愣,而后拼命点头。
邹鸣沁道:“书房暗格里的东西,是谁写的?”
“我不知道……是宋太傅……宋太傅让人给我的。”
刘丙哆嗦着答。
“把东西给你的是何人?”邹鸣沁追问道。
刘丙咽了咽口水,忍痛回答:“……我只知道,他叫周乙。”
到最后,他几乎是在把字一个一个地往外挤,才得以说出口。
邹鸣沁还想再问,却忽然见刘丙喘气愈缓,而后竟直直地瞪着眼,松了气儿。
与此同时,一股难言的腐臭升腾而起。
她定睛一看,才发现刘丙的腹部烂了一个巨大的血洞,还在不断扩大,似是被什么东西腐蚀、灼烧了一番。
看来,他早就被下了毒。
邹鸣沁小心避开尸体处流出的血和腐液,在这间屋子里又搜了一遍。
不过,这似乎只是用来暂时押放刘丙的地方,空空荡荡,没有值得注意的东西。
她移步至窗边,仔细听脚步声和人声。
外头似乎已经没什么人了,也或许是那些人都隐蔽了起来,正等着她往外送命。
不管了,在这里猜外头是有人还是无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邹鸣沁掀开窗,跳进了外头的花丛中。
花刺深长、尖利,一下划穿了衣料,扎进她的皮肤里。
邹鸣沁没空管它,只是借着花草间的缝隙看外面。
她顺着花丛缓慢地挪动,在靠近连廊的地方看见了几个黑衣人。
“还有抓到别的人吗?”
“没有了。”
“奇怪……我们方才追的那个,从身形上来看,分明就是个女人。”
“兴许你看错了?”
“再找找吧,我不信。她们今夜绝对不止一个人来了。”
她在花丛偷听着黑衣人的对话,只觉情况愈加复杂。
听这个意思……是有人被抓到了?
而且,还是个男人?
可是,今晚明明只有她和崔岩雀来了。
难道是崔岩雀放出了信号,让其她人来支援了?
还没等她想明白,忽然又来了一个黑衣人。
“喂……那个男的,不见了!”他气喘吁吁地说着。
仿佛是怕表述不清,他还强调道:“……凭空消失!”
这一句话惊动了在场所有人,包括邹鸣沁。
黑衣人们都跟着跑去找人了,邹鸣沁反倒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样,这些人终于走了,她有机会出去了。
而且,那个疑似是她同伴的男人,似乎也成功逃脱了。
她刚站起身,忽然感到一阵阴恻恻的风吹过,一只冰冷的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邹鸣沁一惊,转头却看见了姜折阔的脸。
——仍然是半透明的脸,半透明的身子……
她的视线往下,锁定到自己的手腕上。
……但这次,还有一只真实存在的手。
“嘘,跟我来!”
姜折阔握紧她,短促地唤了一声。
邹鸣沁迅速回过神,也知道现下不是能浪费时间说话的时候,便立即跟上了他。
一路潜行,一人一鬼很快就到了刘府花园中一处隐蔽的角落。
“我探查过地形了,刘府四处都有人在巡查,等着抓你们。只有这里没什么人驻守。”姜折阔道。
邹鸣沁点点头:“崔岩雀呢?你有没有看到她?”
“去找你之前,我假借你的名头,给她留了个信号,让她来这边会合。”姜折阔转过头,看了看身后,“先出去吧,别的我回去再同你解释。”
翻过墙,果然看到崔岩雀已在等候。
与此同时,手腕上无比真切的触感瞬间消失,邹鸣沁看了一眼姜折阔,他松开自己之后,那只手也立即淡回了半透明的虚体。
“铭覃!”她刚跑过去,便被崔岩雀上上下下检查了个遍,“有没有受伤?”
邹鸣沁摇头:“都是小伤,不碍事,我们快走。”
二人披好兜帽,重新隐入夜色中,赶往邹府。
邹鸣沁时不时回过头,看身后是否有人跟着她们。
刘府里的黑衣人并没有追上来。
姜折阔飘在她们背后,神色有些怔忪,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
回到邹府,邹鸣沁立即把门窗都关牢,而后才摘下面罩、卸下斗篷,瘫坐在榻边。
饶是她练过武,今夜的行动对她来说,也算得上是惊险万分、消耗过度了。
崔岩雀拿了伤药来,替她处理身上细微的伤口。
姜折阔呢,则是刚一回来,便靠在床边睡着了。
正巧崔岩雀还在这里,她一时也没有机会去问他,今夜的事到底是怎么解决的,只好暂时作罢。
只是,不知是不是她的记忆或眼睛出了错——
邹鸣沁总觉得,在灯火映照下,姜折阔的身体,似乎比平日里还要更透明一些。
“你进去没过多久,我便见到有人在寻你。”
崔岩雀一边给她抹药,一边道。
“我看见他们追你,便下去引开了一部分人。之后越来越多人来追我,你突然又跑出来,我看见他们抓住你了,你还做信号让我先去花园那边等。”
想必这就是姜折阔的手笔了。
她问道:“你怎么逃出来的?”
“我身上带了些暗器,找机会放倒了几个人,就出来了。”邹鸣沁道。
为了不再让崔岩雀纠结这个问题,邹鸣沁说起了自己见到刘丙的事。
“我躲藏的时候,正好遇上了刘丙。”
邹鸣沁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可惜还没仔细盘问,他就死了。我原本还想着,能不能用点办法把他也带出去。”
崔岩雀很震惊:“那他可有给出什么线索?”
邹鸣沁点点头:“接下来的日子,你要帮我查一个叫‘周乙’的人。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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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有可能是假名……先查着再说吧,他很关键。”
另一个人,邹鸣沁暂时不打算和崔岩雀说。
宋太傅……
居然是他。
宋元,正一品太傅,是朝中声望很高的中立派。
为人清正高洁,温和善授。
对于目前的夺嫡之争,他没有发表过任何实质性的看法,也从未表明过要站谁的队。
皇子皇女们都是他的学生,其中也包括吕晴瞬。
她对这位老师亦十分敬重。
在宋元担任今年春试的主考官后,吕晴瞬一直担忧他被卷进争斗中,故而暗中派遣了一众暗卫和邹鸣沁去保障其安全。
虽说邹鸣沁当时也有监视他的职责,但她全程都没发现什么不对。
加上,那时确实有刺客出现在太傅府周围,所以在之后调查黄榜案的过程里,她和吕晴瞬都未曾怀疑过宋元。
是的,他在改卷的过程中并没有展露出任何问题。
然而,这是因为问题并不出在改卷上,而是出在卷子本身。
刘丙只是一颗棋子,生死之间,他实在没必要说谎话骗她。
换卷的事,原来和宋太傅脱不开干系。
“我现在写信给殿下,把简单的情况先告知她,过后再详谈。”
崔岩雀给她包扎完,把布条打好结再剪开。
邹鸣沁走到书案旁:“现在外头情况不明,你若是不方便走,不如先在此处歇息一夜。明日一早,我们一同去见殿下。”
“也好。”崔岩雀应下。
————————————
简单梳洗过后,邹鸣沁吹熄灯火,躺在了床榻上。
她今日被追着杀时,几乎用尽了浑身解数运作轻功,身体自然是疲累的。
然而,真正躺下时,她却怎么都睡不着。
任凭辗转,神识都清醒得很。
姜折阔就靠在她床头背面,正沉沉地昏睡着。
难说是幻觉还是实感,邹鸣沁总觉得隐隐寒凉。
他身上惯有的森冷,似乎正透过薄薄的木板,渗入她的领地。
到了这时,她的头脑终于稍微空出来一些。
——还不如不空呢。
那只手简直像死人的手,冰冷彻骨,只是并不僵硬,还能算得上柔软。
但又很瘦,比她的手瘦得多。
那层皮肤之下的骨肉,牢牢硌在她手腕处,实在让人很难不印象深刻。
这是他今日交换的东西吗?
不,不止。
岩雀说看到“她”跳出来,把人引走,说明那时的姜折阔,是全身上下完完全全的实体。
以及,今晚回来之后,她发现他似乎变得更透明了,这应当不是错觉。
难道,这就是他付出的代价吗?
邹鸣沁侧过身躺着,一只耳朵贴在枕头上,越发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跳如雷。
自从姜折阔出现,尽管他说可以帮她,她也从未主动向姜折阔寻求帮助。
她一直觉得,人在天地中行走,万事皆可为,万物有其道。
然而,若人要和天地做交易,那么所要付出的代价,必然大到超脱人的思想所限。
起初,她以为姜折阔是鬼神的一部分,所以只是让他跟着,不求助也不驱赶,顺其自然。
但现在,她越来越意识到,姜折阔很可能同她一样,也是一个“人”。
那么,和鬼神天地做交易的他,到底付出了什么作为筹码?
他会落得什么下场——而被那所谓“系统”所绑定的她自己,如果坐视不管,又会走向何处终局?
邹鸣沁捏紧了被褥,心脏仍然咚咚地、如擂鼓般狂跳个不停。
10. 第 10 章 人命观
次日一早,邹鸣沁便和崔岩雀一同去了公主府。
昨夜她已在书信中大致说了刘府的事,故而等她们都坐下之后,吕晴瞬把下人一遣,叫人把门一关,便直接进入了主题。
“昨夜如此凶险,你应当多召集些人手。”
吕晴瞬看着邹鸣沁,叹了口气。
“就算是怕打草惊蛇,好歹也让人代你前去。”
邹鸣沁道:“一开始,暗格中的文章就是岩雀发现的。然而,她毕竟不清楚此案细节,我亲自再去搜一遍,才可确保不错过任何线索。”
“……也是。”
吕晴瞬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了一眼崔岩雀。
“你可有受伤?”
“谢殿下关心。回殿下,属下并未受伤。”崔岩雀道。
吕晴瞬点点头,挥了挥衣袖:“你先下去吧,在外头守好,本宫与铭覃还有事要议。”
“是。”崔岩雀先是行礼,而后便出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二人时,吕晴瞬立即拉起邹鸣沁的手。
“你呢?”
她眼尖地看到邹鸣沁手腕处露出的一截布条,便掀起她的袖子。
“这是怎么搞的?”
“只是被花刺划到了,伤的不深,看着有几分吓人罢了。”邹鸣沁笑道。
吕晴瞬抚着她的手背,柔声道。
“崔岩雀是死士,你是本宫的臣下。她负责接应,你却冲在最前头,这是你掂量不清。”
邹鸣沁脸上的笑意,不着痕迹地顿了顿。
她摇摇头,道:“殿下,不是这样的。”
“你派她来,本就是为了帮我做事查案,让她接应我,有何不可?何况,如我方才所说,事关重大,惟有我自己去查找一番,才能保证万无一失。”
说完,邹鸣沁的声音更低了些。
“昨夜,我阴差阳错地得了些线索,只是为了保险,不敢明写在信中。”
她将刘丙招供出宋太傅和周乙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吕晴瞬。
听完,吕晴瞬的脸色果然冷肃了许多。
“太傅德高望重,本宫未曾想,原来他也参与了此事。”
邹鸣沁听出她话中的震惊和失望,却也没有出声安慰。
“他是主考官,若是有他助力,换卷一事,确实也不是什么难事了。”
吕晴瞬冷笑一声。
邹鸣沁道:“现在,整件事中还有几个大的疑点。”
刘丙是负责誊抄朱卷的誊录官,如果他是按照周乙带来的文章来抄写的,那么,他们要怎么保证朱卷和墨卷内容的完全一致?
如果在对读官核对朱卷和墨卷的时候,朱卷和墨卷已经是同一个版本,那么墨卷又是在什么时候被换的?
这个过程太快了。
考生们在现场写完墨卷,交上去,当众糊完名,而后立马便会送去誊录。
在这个过程里,哪怕换下了原本的墨卷,要及时给出替换的墨卷,也几乎是不可能的。
“或许,墨卷根本就没换。”
吕晴瞬皱眉道。
“春试的朱卷和墨卷,现在都保存在礼部的书库里。不如将其取出来,到底换没换,一看便知。而且,里头说不定还会藏着什么线索。”
邹鸣沁点点头。
“我今夜便去看看。”
不过,她倒更倾向于墨卷已经被换的猜测。
毕竟,敌人一定也想过这一点。
誊录结束后,墨卷便最先被彻底封存起来,放进礼部书库。
等改完卷后,朱卷也同样会被封存起来。
春试过后三个月,书库旁都会由直属于皇帝的御林军把守。
在这时候偷偷更换试卷,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若是墨卷不曾被更换……
一旦她们发现黄榜排名不对劲,提出诉求,并拿出相当的证据,那么礼部就有义务,从书库中拿出她们的墨卷和朱卷来配合调查。
墨卷和朱卷的内容存在明显的不相同,便是巨大的破绽。
她认为,敌人既然想要做得天衣无缝,便不可能放任其留下。
————————————
回邹府的路上,邹鸣沁邀崔岩雀共乘一辆马车。
崔岩雀虽然怔愣了一下,但还是依言上了车。
二人没有闲聊,车厢中仅有马蹄踏地的轻响、车轮转动的声音,还有街上传来的隐约人声。
昨晚没睡好,今天清晨又起了个大早,邹鸣沁干脆闭目养神起来。
“铭覃大人。”
崔岩雀忽然唤她。
邹鸣沁睁开眼:“嗯?”
“你不该同我太过亲近。”
她很认真地看着邹鸣沁。
邹鸣沁愣了愣,勾唇笑了:“亲近?我只是和你坐在同一辆马车里而已。”
“不止……”
崔岩雀还没说完,她像是被提醒了一般,恍然大悟道。
“哦,对,是不止。我们还在同一间屋子里,一块儿过了夜。”
崔岩雀叹了口气,看出来她在打岔,仍正色道:“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些。”
“我是公主手下的死士,我的命是公主的掌中之物,我随时可以为了公主殿下所需的一切献上它。”
她沉声道。
“你是殿下所器重的幕僚,是助殿下成大业的谋士。殿下既派我为你所用,你便不该对我心存怜悯,此为大忌。”
吕晴瞬,崔岩雀。
一个是玩弄权术、高高在上的公主,一个是名声不显、立于阴影的暗卫。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说出了如此相似的话。
邹鸣沁并不完全否认她们的说法。
没错,死士是死士,幕僚是幕僚——
她们走的是不同的道路,人生的活法自然也相异。
所以,死士本就该最先冲入危险之中,幕僚也本就该在高处指点筹谋。
邹鸣沁并没有越过这条界限,她不至于掂量不清、拣小弃大。
今日吕晴瞬和崔岩雀会说这样的话,估计也是因为昨夜姜折阔造成的误会,她们都以为那个冲出来吸引敌人,被抓走的人就是邹鸣沁。
但除此之外,邹鸣沁有一点并不赞同。
“若没有从他们手中逃离的计策,我不会蠢到拿自己的命去换你的命。”
崔岩雀仍然直直地望着她,而邹鸣沁没有回避她的目光,只是同样认真地看着她。
“你虽然是殿下的人,但命却在你自己手里。”
邹鸣沁笑了。
人是一样的,有聪明的和不那么聪明的,有体质好和体质差的,有活得好的,还有死都不能死个痛快的。
可是不管怎么样,人是一样的。
人命没有谁高贵、谁低贱一说。
就连皇帝,逝去后下了葬,百年后露出的也照样是白骨一副,和田间的农民、街上的乞丐,并没有什么不同。
一个人,甚至有可能掌控不了她的思想,她的心,她的一举一动。
可是她的命,却是真真正正、从生到死,都只属于她一个人。
“至于我对你……那不能被说成怜悯,岩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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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一同破这黄榜案,崔岩雀是她的共事之人。
所以,她倚仗她、信任她。
她们同生共死,后背相付,虽交流不多,但不乏真心。
崔岩雀会提醒她注意裙子,为她包扎伤处,她们是朋友。
所以,她敬重她、关心她。
邹鸣沁想到她一开始说的话,忍不住笑出声来,恣意至极。
“不过,亲近?我更喜欢这个说法。”
崔岩雀一时间怔住,竟回答不出话来。
最后,她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我果然说不过你……”
只说完半句,剩下的又噎在了喉间。
邹鸣沁也不急着听她讲,只是仍然噙着笑看她。
过了许久,崔岩雀才极轻地补了一句。
“……罢了。”
————————————
下了马车,邹鸣沁回到自己房中。
方才行驶到中途,崔岩雀因为还要去查周乙的事,便提前离开了。
她走进里屋,一眼便看见姜折阔。
今早她离开的时候,他就没有醒。
现在她回来了,他仍然还保持着昨晚入睡时的那个姿势。
……要不是鬼本来就没有呼吸,她都想伸手指探探他的鼻息了。
别说,习惯了这男鬼每日跟在身边絮絮叨叨、叽叽喳喳后,一时间安静下来,她还真有些浑身不自在。
更不要提,她现在正有满肚子的疑惑,想要在他那儿盘问出答案。
算了,慢慢等吧。
“咕咕!咕!”
鸽子的叫声从窗外传来,邹鸣沁赶紧跑到窗边,把窗打开。
从竹筒中取出纸条,上头写的是,“刘丙确已死。其子所称,丙因夜深目眩,误跌入府上池塘而溺。”
夜视不明,失足跌入水池而溺亡,这是他们对外解释刘丙死因的说法。
那帮人,估计还并不知晓,她昨夜误打误撞,见到了刘丙最后一面。
这也许是他们失算的一环。
除此之外,昨夜的局,做得当真高明。
引她不得不入局,再布下天罗地网。
即便她能够成功逃脱,有用的证据也早就被毁得干干净净了。
“一经发现,便销毁人证物证……”
邹鸣沁一边思索,一边喃喃着。
“怎么会如此及时?”
仿佛她们的所有行为、动向,都在敌人意料之内一般。
她又想起了邹亮。
虽然这几日他没有来访,但现在来看,显然不止是他一个人在监视她。
也许,邹亮就是“甲”派来的一次试探。
先借由邹亮,确认她的身份,而后再在暗处,派人来监视、查探她的行动。
一点点地引诱她、算计她,进而操控她。
邹亮监视她这件事,果真和黄榜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许这两件事的背后,是同一股力量在推动。
邹鸣沁敏锐地意识到,如果只是按照目前的线索查下去,或许突破不了“甲”的封锁,只会陷入停滞和危险。
但……若是更隐蔽地沿着邹亮这条线,将计就计,顺势而为。
深挖到底,也许会有意料之外的收获。
邹鸣沁一手扶额,半倚在桌边,闭上了双眼。
还有太多疑问未解决。
思绪混乱,她深吸一口气,而后又轻轻呼出来。
先看今夜的行动吧——
她要去礼部书库,一探究竟。
11. 第 11 章 探书库
与此同时,姜折阔的意识正迷蒙地游荡着。
他完全动不了,也睁不开双眼。
虚空中,姜折阔拨开周围的黑雾,大声喊着:“喂!不是说关一天就好了吗?”
“原定交易:宿主支付自由行动时间24小时,兑换成积分240,换取实体时间120分钟。”
系统的电子音悠悠传来。
“违规记录:按照规定,宿主换取的积分,将在强制禁止行动24后准时发放。因宿主强行突破小黑屋,强行实体化,所以现在额外罚取自由行动时间8小时,请宿主注意。”
电子音毫无情感波动,只是冷静地输出一些让人发疯的坏消息。
“……”姜折阔沉默了。
不是骂不动了,是他真没招了。
这个系统套路好多,坑起人来毫不手软。
姜折阔一朝梦回自己实习时。
系统宛如那种,看着他认认真真投简历、勤勤恳恳面试,最后还在合同里给他埋地雷的hr。
“昨晚那是情况紧急啊!”
姜折阔辩解道。
“我去迟了,邹小姐她们有危险怎么办?”
“宿主多虑了~邹小姐是天命之人,主线是既定的,不会因为宿主的行动发生巨大、不可逆转的改变。”
系统再度欠揍地回答。
“不过,昨晚宿主的行动判定为‘帮助邹鸣沁推进事业主线’成功,这边会补偿给您100积分喔~宿主可以使用一部分积分,来维持自己的灵魂形态稳定性呢~”
它不说,他一时都快忘记这件事了。
用自由行动时间来和系统换取积分,本质上类似于贷款,是赔本必亏的做法,只是姜折阔不得不用。
一开始的时候,系统就警告过他,贷款多了但不及时还上的话,他的灵魂体就会被用来“抵债”。
简而言之,就是他的灵魂体会变得越来越虚弱,越来越透明,默认的自由行动的时间也会随之减少。
直至他把贷款的积分全部还清,再用一部分积分来修复灵魂体;
或者达到贷款上限,灵魂体彻底消耗殆尽,他也会被永久关在这间小黑屋里。
“唉……”
姜折阔瘫坐在角落里,心里乱得很。
到底怎么回事呢?
一开始,他明明就已经和邹鸣沁说清楚,自己也想明白了的。
他负责好好摆烂就好了,反正只要不兑换积分,系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由自主地就想要助她一臂之力?
天命之人。邹鸣沁的命运是既定的,她注定会走向她的理想。
他呢,则是一个如此平平无奇、毫无优点的人。
上辈子就从未拥有过世俗的成功,这辈子穿越过来,哪怕他有了系统这个“金手指”,也还是完全用不好。
他并不觉得自己能让邹鸣沁倾心,也并不觉得邹鸣沁需要他来帮忙。
姜折阔分明只是好奇,想看看邹鸣沁到底是如何,靠着自己的力量突破桎梏、获得成功的。
她真的能做到吗?
如何做到的过程,当然没有最后的结果重要。
他以为自己只会关心最后的答案,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现在却越来越想要帮她,拼尽全力、心甘情愿地,想要她以最顺遂的方式,走到这条路的终点呢?
————————————
另一边。
负责在礼部书库驻守的御林军领军,是个颇为正直的人,曾经受过吕晴瞬的举荐之恩。
故而,吕晴瞬早就写信给他,打好了招呼,让他今夜偷偷放邹鸣沁进去。
邹鸣沁出门时,没有像往常一样,选择隐匿的方式和着装。
果然,她刚从邹府侧门走出巷子,便察觉到似乎有人在跟着她。
她的行动,只怕早就被人看在眼里了。
既然如此,那便让你们好好看看吧。
到了书库门口,邹鸣沁戴着面纱,走到在书库门口值岗的军士面前。
她拿出吕晴瞬的手令,对方一看便会意,立即让开身体,为她开了门。
邹鸣沁走入书库,里头燃着几盏灯。
大概是因为书库没有窗,且只有入口那一扇门,平日里也不会轻易打开,所以内部很闷。
烛火燃得并不烈,只环散出一圈黯淡的微光。
这种藏书和文件过多的地方,又不能随意点燃火折子。
邹鸣沁只好借着那昏暗的火光,照着暗格里找出来的那些文章,一排一排地寻找对应作者的档案。
“呼——”
忽然,一阵风吹过,本就微弱的灯火一下子就熄灭了。
“诶?”
邹鸣沁转过头,罪魁祸首有些心虚地挠了挠头。
“怎么这也能熄啊……”
邹鸣沁白了他一眼,心里却又觉得好笑,只好死死憋着。
不知为何,看到姜折阔的一瞬间,她心里轻松了不少。
“快帮我一起找。”邹鸣沁低声道。
姜折阔点点头,飘到另一边,也仔细地对照起档案来。
没过一会儿,他惊喜地叫道:“邹小姐,我找到你的了!”
邹鸣沁顺着他指的地方,拿出了自己的档案。
“好。”她手里也已经找到了另外几人的档案,“还有几个人的,你再帮我找找。”
“还有?还有谁的?”姜折阔有些懵。
他刚刚只顾着找邹鸣沁的了。
邹鸣沁想起,那天崔岩雀来的时候,姜折阔已经在沉睡了,所以不清楚也很正常,便把还没找到的几个人名告诉了他。
有了姜折阔帮忙找,邹鸣沁也就暂时从书架子上移开了目光,转而开始拆手中的档案。
她拆的第一份,便是自己的那一份。
打开来,里头还有两层纸封,一层放墨卷,一层放朱卷。
邹鸣沁先是取出朱卷,仔细看了一遍。
果然,朱卷上头的内容,就是暗格里的那一版文章。
她又立马打开墨卷,取出来一比对,不由得心惊。
这张墨卷,并不是她在贡院里考试时自己写的原卷。
它的内容和朱卷上的一模一样,而字迹,又分明是邹鸣沁本人的字迹。
邹鸣沁放下这份档案,打开了手上找到的其她几份档案。
霍慈的,连恻的,还有其她几位鸿雁学堂的女学生的——无一例外,她们档案里的墨卷和朱卷,也都和邹鸣沁的是同种情况。
墨卷真的被换了。
而且,除了文章水准与她们毫不相符,墨卷上的字迹,都能明显看出她们平日里各自的写字习惯。
邹鸣沁在心中稍微捋了一下。
她们在考试时写出原卷,收卷,糊名,誊录。
誊录官刘丙所抄的朱卷与她们的原卷不同,所以,原卷应当在誊录环节之前就被换掉了。
那么,现在的墨卷是什么时候拿出来的?
在收卷和糊名的环节里,虽然可以换下她们的原卷,但不可能有多余的时间,去准备一张字迹与她们相同的替换墨卷。
所以……
“我们在写的时候,那个人也在写。”
邹鸣沁喃喃着。
“什么?”姜折阔听到她说话,问道。
邹鸣沁摇了摇头:“剩下几个人的找到了吗?”
姜折阔点点头,邹鸣沁跟着他走过去,把剩下的几份档案也拿了出来。
这几份,是黄榜上前几名的考生档案。
邹鸣沁拿出他们的墨卷和朱卷,放在灯光下,与她们的仔细比对。
卷子上的内容,全都和刘府书房暗格里发现的文稿一致。
同时,字迹各不相同,应当是有人刻意按照她们的写字习惯去写的。
邹鸣沁发现,包括她在内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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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生,墨卷上头的字,与黄榜前几名的男考生比起来,似乎都有些发红。
但灯光太暗,她也不太能确定,只是将这一疑点记在了心里。
“这是你当时写的文章吗?”姜折阔问。
邹鸣沁摇摇头,似乎是觉得他的问题太离谱,忍不住笑了一声。
“怎么可能?”
她并没有刻意夸耀,语气淡淡,却仍然显出一股子倨傲。
“这份墨卷上的文章,把我写得好的地方全删了,改得文意模糊、啰嗦无趣,也难怪中不了榜。”
又观察了好一会儿,邹鸣沁确保自己已经记下了所有细节,应该没有遗漏什么东西,这才按照原来的痕迹,重新封好各份文档,一一放了回去。
姜折阔有些疑惑:“我们不把这些档案拿走吗?”
“今夜毕竟不是偷溜进来,是借了公主的名义,被御林军放进来的。”
邹鸣沁摇摇头,解释道。
“若是胡乱拿走,只怕会惹来麻烦,实在没那个必要。”
“那倒也确实……”姜折阔问道,“那我们现在是回去吗?我……有事要和你说。”
“不,先去一趟公主府。”
邹鸣沁盯着他,上下打量了两下,笑了。
“不过,我也有话要问你。所以你大可不用担心。”
不知缘由地,邹鸣沁感觉心情还不错。
这会儿看着,他倒是没有昨夜那么透明了。
她连小动物都没养过,充其量也就是平时会给传信的飞鸽喂几颗粟米。
姜折阔细胳膊细腿的,长得虽然还算高挑,但时不时就要昏睡过去,平日里也常常是一副气血不足的样子。
第一次“养”鬼,她还不想莫名其妙地就把他给养死了。
姜折阔懵懵地看着她,一时间倒没搞清楚,邹鸣沁为什么笑。
难道是觉得他蠢笨了吗?
“恭喜宿主哦~邹小姐对您的好感度上升10点,奖励您200点积分。现在进行具体好感值查询……*#%&!故障提示,故障提示,抱歉,系统无法检测对象‘邹鸣沁’的具体好感值,抱歉。”
他还没琢磨过来,系统忽然在他脑中噼里啪啦输出了这么一段。
好感度?上升10点??!
姜折阔大脑宕机,更琢磨不过来了。
系统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一查邹鸣沁的具体好感度就出bug,姜折阔已经习惯了。
但……收到邹鸣沁对他好感度提升的通知,这还是第一次。
虽然不知道现在的好感度总值是多少,但当然不会太高。
所以,邹小姐也许只是对他更信任了一些……
可是,可是……!
姜折阔好想大喊出声,但邹鸣沁就在他旁边,他自然不能喊出声来。
只好揣着一颗乱跳的心,鼓足了劲在空中转了好几圈。
“怎么了?”
他的异常,惹来邹鸣沁的注意。
姜折阔回过头,正好对上她的双眼。
他深深地吸气,又轻轻地把气吐出。
难道……难道她对他有好感吗?
他有在招她的喜欢吗?
不,不不不。
姜折阔强压住心绪。
邹小姐连人都不喜欢,更不可能喜欢鬼了。
或许,她只是开始把自己当成朋友了。
“没事没事。”
姜折阔回答道。
邹鸣沁皱了皱眉:“真有事的话,不要憋着,说出来就好。”
说完,她移开了目光。
徒留姜折阔一只鬼,呆呆地愣在原处。
呃啊。
他刚刚才努力平静下去的少男心啊。
可是,可是……
可是啊啊啊啊啊啊!
“嗯!”
姜折阔一边继续在心里大喊大叫,一边应着声跟了上去,紧紧地飘在邹鸣沁身后。
12. 第 12 章 晴瞬心
深夜,晴瞬公主府。
邹鸣沁把在礼部书库中有关墨卷和朱卷信息,都详细汇报给了吕晴瞬。
“做得还真是天衣无缝……哪怕是我们知道了不对劲,却连一丁点证据都找不到。”
吕晴瞬皱眉道。
“而且,现在你的行踪也暴露在对方那里,只怕接下来,这案子会越来越不好调查。就算是揪到什么线索,也会被对方立即销毁,就像那个刘丙一样……”
邹鸣沁点点头。
但她没有灰心,只是安慰道:“虽然现在主动权全然不在我们手上,但也不是没有破局之道。”
“你想将计就计?”吕晴瞬猜出她的想法。
“对方既然派人来监视,估计也做好了被我发现的准备。”
邹鸣沁一手托起脸,分析道。
“不过,对方应该很自信于我即使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也没法通过他们反击。”
追查邹亮的事,崔岩雀没有亲身去做,而是专门委托了一个暗卫。
那人叫梁吹,做事很妥当也很隐蔽,精通易容术,且非常善于伪装。
她也是吕晴瞬手下身份最多、隐藏最深的暗卫。
所以,敌人大抵还不知道邹亮已经被她盯上。
“也有另一种可能。”
吕晴瞬喝了口茶。
“对方很确信,就算你察觉到了邹亮,从他身上也查不出什么东西。”
邹鸣沁笑出了声。
这倒没错,确实是如此——虽然查了这么些个日子,但她们真的还没在邹亮身上获得什么有效信息。
多亏姜折阔用系统预测了邹亮的卧底身份,心里有了底,她才舍得让梁吹继续锲而不舍地深挖下去。
唯一借由邹亮推测出的邹宇下落,也是在孙氏医馆偶然得知。
“那就是我们运气好了。”邹鸣沁笑道,“哪怕是十成中,对方有九成确信我查不到,可毕竟还有剩下那一成。”
“对了,你方才说的那个推断。”
吕晴瞬凑近了些,正色道。
“那些人,要如何才能做到,与考场上的你们同时写出替换的墨卷?你可有想法?”
“主考官宋太傅是监考之人,手下必然也有可派遣的巡考使。”
邹鸣沁早已在来的路上思索了许久,便将自己大致的推断说了出来。
“若是我来策划这件事,那就会让记忆持久的巡考使去特定的考生旁监考,而后趁机记住她们已经写下的内容。这时候,把记下的文段同时转述给替写墨卷之人,先修改成现下的版本,再由擅于模仿字迹者抄下。”
吕晴瞬恍然大悟:“若是这么做,还真能办到……且确实是足够隐秘。”
“没错。虽然不确定那些人是不是这样做的,但我们可以先解决已经确定的问题。”
邹鸣沁的手指叩在桌面上,她沉思着。
“比如……模仿我们笔迹的人,是谁?”
鸿雁学堂中,参加这次科考的女子,虽然从前也写过诗词、著过文章,但几乎都没有机会传到外头去。
她们并不显才名,也不太可能会有流落在外的手稿。
所以,要习得她们的字迹,没有那么容易。
多多少少,是要与她们皆熟识,且常有机会见到她们写字的人。
吕晴瞬的眼中,闪过一抹冷肃。
二人对视的瞬间,知道彼此都在暗自心惊。
“那人……说不定是学堂中的人。也许是老师,又或许是学生……可,会是谁呢?”
邹鸣沁的脑中,学堂各人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闪过。
按理来说,学堂里最不可能会出叛徒。
鸿雁学堂招收的第一批女学生,既有出身名门的贵小姐,也有身份低微的民间女。
但无论如何,在她们正式进入书塾之前,邹鸣沁都对她们做过调查。
至少保证家世干净、知根知底,才会让她们入读学堂。
那些女孩子,也大多都向往入仕做官,读书、中举是她们的心愿,又怎么会在这样一场事关重大的春闱中,选择背叛所有人,投奔敌方呢?
她将学堂里的所有人都寻思了一遍,也没想出有哪一位是不对劲的。
但邹鸣沁又始终觉得,自己似乎隐隐忽略了什么。
只是一时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不管怎样,若真是学堂中有人做出了这种事,想必也并非她本意。”
邹鸣沁叹了口气,道。
她说完这句话,吕晴瞬却依旧沉默着,没有给出回应。
只是良久后,才轻声喃喃了一句,“或许吧。”
邹鸣沁心中沉了沉,却也无话可说,只是暗自又在心中叹了叹气。
吕晴瞬,毕竟是这个皇朝的公主。
况且,她还是一位手握权势、野心勃勃、意在夺嫡的公主。
她光华万丈,比她的所有兄弟都要更适合做皇帝。
所以,邹鸣沁自一开始投入她门下时,便已经清楚。
吕晴瞬往后,必然与历史上每一位强势的帝皇一样,既怀着牵系万民的贤德佛心,又拥有果决狠辣的雷霆铁腕。
在她眼中,每一条为她所用的人命,都早已标好了价值。
所以对于吕晴瞬来说,邹鸣沁的命,就是比崔岩雀的命更宝贵;
而同样的,无论叛徒有什么样的矛盾与苦楚,叛徒就是叛徒。
吕晴瞬甚至可以原谅她,但却一定不会放过她。
————————————
商议过后,已过丑时。
更深露重,吕晴瞬邀她留下,在公主府上暂住一夜。
但邹鸣沁还是婉言拒绝,坚持要回邹府。
“……行吧。”
吕晴瞬有些失落,忍不住仔仔细细、来来回回地盯着邹鸣沁,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她隐隐察觉到,邹鸣沁的心中,也对她有着避之不及的畏惧与疏离。
她自然最清楚其中缘由,也知晓邹鸣沁这样做,才是最最得宜。
但还是不免在心间琢磨着,渐渐咀嚼出了几分酸涩。
“那你坐我府上的马车回去,我现在就让人去备车。”
邹鸣沁点点头:“多谢殿下。”
“不必说这些无用的话。”
吕晴瞬还是不由自主地将一丝烦心挂在了脸上。
但顿了一会儿,她咂咂嘴,又不情愿地补上了一句。
“很晚了,你快些归去罢。我自会多挑几个身手了得的暗卫,一路护送你回去。”
邹鸣沁闻言,颇为大逆不道地笑出了声。
“怎么!你还不乐意?”吕晴瞬心中种种,顿时搅和在一起炸了锅。
她摇摇头,竟还无辜道:“我都笑了,哪里是不乐意的样子?”
吕晴瞬看不得她这副卖乖的模样,气鼓鼓地转过头去。
“我只是在想……原来你也会如此多虑。”邹鸣沁道。
“哪里是多虑?”吕晴瞬又忿忿地转了回来,“刘府那日,你都险些要被那群贼人捉住杀了!后面我派暗卫去查,也没探出那群人是什么来处。”
“现下还要继续查案,一日不揪出这事的来龙去脉,便一日不能确保你的安危。”
邹鸣沁看见,她双眼莹润发红,竟然是含了泪。
她不由得愣住。
她的本意,哪里是要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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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晴瞬伤心?
反倒是觉察到二人之间的气氛古怪,这才想要出言逗趣,好与她调解一番。
“邹鸣沁,本宫的关心,竟被你说成多虑。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本宫竟不知自己在你心中,还有几分权重?”
闻言,她也有些怔愣。
吕晴瞬的心思是何等敏感,这番话又是说得何等真挚。
虽是在责骂她,却半分没有要压制、威迫之意。
邹鸣沁张了张嘴,一时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应。
最后,也只是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惹怒殿下,并非我本意,铭覃……愿当万罪。”
吕晴瞬牙齿龃龉,许是一声“滚”都已经滚上了喉间。
但最终还是没能脱口,只是转身一拍桌案,挥袖道。
“你且回罢!”
————————————
吕晴瞬给她准备的马车很好,驶起来很稳当,车中铺着厚实的软垫。
车内很暖和,外头寒凉的夜风一丝也透不进来。
姜折阔坐在她对面,偷偷看了她好几次,似乎是想和她说些什么,却又不好开口。
邹鸣沁脑中,仍然在回想着方才和吕晴瞬的对话。
晴瞬对她说出这样的话,自二人相识以来,还是第一次。
她自幼便是极有主见之人,对于身边众人,也自有一套相处之道。
谁人可全盘交付,谁人可深交、却又始终应当留空一寸,谁人需表面交好……她与每个人交往之时,都早已有了定论。
吕晴瞬首先是她所侍奉的明主,而后是她所信任的盟友,再是她所押注的储君,最后才是她所欣赏的朋友。
邹鸣沁相信,吕晴瞬一定也明白这一点。
既然明白,那又为什么会生气呢?
“姜折阔。”
她想不明白,干脆叫姜折阔来解解惑。
“我方才说的话,很伤人心吗?”
姜折阔愣了愣,而后犹豫道:“你要听实话吗?”
“废话。”邹鸣沁道。
“仅代表我自己的想法啊……”姜折阔叹了口气,“她那么站在你的角度,替你考虑,为你付出了许多。你却说她多虑,这样听起来就怪怪的,容易让她误会,以为你的言下之意是说她一直在做无用功。”
剩下的,姜折阔没说,但她也懂了。
换而言之,能不生气吗?
邹鸣沁回过味来,这才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可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有些无所适从。
“何况,说到底她是我要侍奉、辅佐的人,我们虽如友人一般交游,却永远不可能真正抛开身份相处。”
姜折阔想了想:“道理虽然是这样,可你没必要说得那么直白,把这一切都戳破嘛。”
“又不是我先戳破……!”邹鸣沁听他这么说,忍不住提高了声音。
他一看她也要生气,急忙住了嘴。
“我错了我错了。我嘴比较笨,但也不是要说你不对。”
邹鸣沁虽没说什么,但也不再说下去,只是转过头,打开了车窗。
夜风混着水汽涌入车厢中,邹鸣沁深深地呼吸着,却还是压不住心烦意乱。
罢了,她本来也不该问姜折阔。
这毕竟是她和晴瞬之间的事。
也许,也许……
也许放着不管,过几天便好了。
她们自然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一切如常。
又或许,这也是一个机会,能让晴瞬彻底明白——
她们就是不可能平等地、不带任何隔阂与阻碍地坐在一起,单单只是做一对挚友。
13. 第 13 章 沁寒春
第二日,邹鸣沁难得地起迟了。
幸好没有迟多少,她慌慌张张地起床,梳妆洗漱。
出门前经过正厅时,还被楚嫦叫住。
“难得早上还能在家中见到你。”她打趣着说道。
“娘!”邹鸣沁有些无奈。
楚嫦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脸上的笑却在看见她手上的布条时僵住。
“什么时候伤的?”她道,“是前夜吗?昨夜你是坐着公主府的马车回来的,那就应该是前夜……”
邹鸣沁一愣:“那么晚,你不是睡下了么?我……我太吵,惊扰了你入睡,对不对?”
“没有,就是我自己多心。”
楚嫦不肯让她转移话题,又续道。
“你身子根底不好,不要逞强。在外行事,受些剐蹭亦然是平常,但也不要瞒着娘。”
她还以为,楚嫦会责怪自己在家陪伴的时间太少,且总是冒险。
没想到楚嫦会这样说,邹鸣沁不免动容。
“娘,你就不怪我早出晚归,还日日做些不让你知道的事么?”
“可我有哪次怪完了你,你就真能把我的话听进去的?”楚嫦反倒笑了。
顿了一会儿,她的神色宽缓下来。
“何况,眼下你走的路,我从前也曾幻想过一场。我恨不能看你平平安安、又快又好地走到最后,让我知道,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何模样,有甚美景……”
邹鸣沁愣愣地听她说完这番话,心中震颤。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拉住母亲的手,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一定会的,娘。”
楚嫦笑了笑,只是折返回房中,过一会儿走出来,手里多了块方帕子。
她用方帕子包了几块桃酥,递给邹鸣沁:“既然今日见到你,便拿去路上吃吧?”
“娘,这几块小点心,我哪里吃得饱?”
邹鸣沁笑着说道,语气里却藏了几分撒娇的意思。
楚嫦耸了耸肩:“那没法子。谁让你日日不在府上用早饭,我才没让长锦买你的份儿呢。”
见她还在笑,楚嫦拍了拍她的肩,催促道。
“好了,不是还有事要做么?快去吧!”
————————————
邹鸣沁捏着那几块桃酥,坐在马车上。
在微微的颠簸里,她小心翼翼地把它们取出来,用手盛着慢慢吃。
“邹小姐,你妈妈对你真好啊。”姜折阔双手托着腮道。
邹鸣沁颇有些得意:“那是自然啊。”
他笑了笑,心中不知为何,也觉得暖暖的。
也是,若不是这样的母亲,又怎么能教养得出邹鸣沁这样的人呢?
健全,自信,强大,坚韧,无畏。
“对了,姜折阔。”邹鸣沁吃到最后一块,忽然叫了他一声。
姜折阔忙应道:“啊!怎么了?”
“你上次,不是变成实体了么?”
邹鸣沁把手里的桃酥,向他递了递。
“若是还能变成实体的话,你应当也吃得了这个吧?”
他微微瞪大了双眼。
而后,也不知道该说是惊讶,还是奇异。
姜折阔笑了:“邹小姐,你总是能说出一些完全在我意料之外的话。”
这话一时间让听者分不出是好是坏,他想到这一点,赶紧补充道:“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不舒服。”
“我只是注意到,你方才一直在盯着我吃桃酥。”
对于他的话,邹鸣沁似乎全然不在意,只是问道。
“那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老实说,就算是要过来了,对他来说也没用。
他现在的状态,就算是实体化,也不能拥有正常人类的大部分知觉,估计吃也吃不出什么味道,只能白白浪费了这块桃酥。
何况,他化为实体的每一秒,背后可都是系统积分在熊熊燃烧。
若只是拿来吃块桃酥,未免也太亏了。
但鬼使神差的,姜折阔就是想要。
他说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只是觉得,就算邹鸣沁之后再给他一块一模一样的,那也不是这一块了。
于是,姜折阔轻轻点了点头。
“行,伸手吧。”
邹鸣沁把桃酥用帕子包好,送到他跟前。
姜折阔伸出左手。
随着系统的提示音在脑中响起,他的左手由半透明的形态,迅速变为了实体。
入夏了。
姜折阔的手指有了知觉,最先触碰到的,是初夏微微闷热,而又带着微微湿润的空气。
而后,是她把桃酥放到他手中,手指也随之轻轻刮过姜折阔的手心。
存在感很轻微的、转瞬即逝的温度。
仿佛,她不过是从指缝之间,遗漏了几寸阳光。
姜折阔接到手中,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暖意。
他脑中闪过一个荒唐的念头:难道她手里握着的,不是桃酥,而是一小块太阳的碎屑吗?
然而,他又很清楚。
当然不是这样,邹鸣沁也无需将太阳握在手中。
做人的日子,距离他已经很远了;
而鬼魂的躯体又实在是太冷,分明她只需要像这样,用掌心的温度去触碰,就已经足够将他融化了。
“系统提示:宿主,为方便您自测自省,明确任务目标,系统将为您开通宿主好感度量化提醒。开启中……”
姜折阔:?
“宿主,您的爱情线任务严重未达标,具体进度不详,同时查询到:您对‘邹鸣沁’的好感度,当前为58点。”
什么意思。
——嗯?!?!
系统不说还好,这一说不仅打断了他方才所想,还惊得他心跳加速起来。
这坑到家门口的系统,查询不了邹小姐的好感度,却能清清楚楚地查出他的?
而且,还是——
姜折阔猛一抬头,又对上邹鸣沁的双眼。
咚,咚,咚。
她似乎被他盯得有些疑惑起来:“干什么?”
“啊……啊,没事。”
58点。
原来是他被攻略了啊……那没什么事了。
实体化仍然在生效中,积分不断扣除的系统提醒,仍在他脑中响着。
姜折阔连忙把桃酥放进嘴里,嚼了两下便咽了下去。
身体重新虚化,对周遭一切的触感再度如潮水般褪去。
同一时刻,浅淡的悲伤却像潮水一样,又轻轻漫上了姜折阔的心田。
“好吃吗?”
他听见邹鸣沁这么问道。
“特别好吃!”
姜折阔咧开嘴,朝她笑。
他顿了一会儿,才忍不住又问:“邹小姐……下一次有机会,我也请你吃点好吃的吧?”
“好啊。不过……”
邹鸣沁爽快地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地开口。
“昨夜还没来得及问你的事,现下不如就顺便同你说吧,正好也是与此有关的。”
那时她们刚从礼部书库出来,本就说好在去完公主府之后要好好谈谈。
不过,昨晚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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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晴瞬闹过不愉快后,她就一直在不由自主地回想这件事,自然也没了和姜折阔谈话的心思。
一夜没睡好,也与此脱不开干系。
姜折阔点头道:“是,我们昨天说过的。”
“那就从在刘府那一夜说起吧。”
邹鸣沁直截了当道。
“你前前后后睡了总共一天半——显而易见,这就是你和系统交换的代价,对不对?你上一次给我的答案是单纯懒困……真的吗?”
他叹了口气,也没再继续瞒下去。
“是。准确来说,我不是在睡觉,而是被剥夺了自主行动的时间。”
邹鸣沁皱起眉头:“……被剥夺自主行动?”
“嗯。”姜折阔呼出一口气,“系统内有一种统一的货币,可以换取各类物品,包括像之前那样预测得来的消息,还有现在这样我可以实体化的时间。”
邹鸣沁道:“难道你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来获取货币吗?”
“也不是。”
姜折阔摇摇头。
“你还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我说的那些话吗?想要没有损失地赚取货币,我有两个选择:和你……呃,发展感情,或者帮助你搞事业。”
“原来如此。”邹鸣沁若有所思。
“不过,我有自知之明。邹小姐,你这么厉害、这么好的人,完全没有理由来喜欢我。而我什么用都没有,自然也帮不上你什么忙就是了。”
姜折阔笑笑,道。
“既然这两个选择,是可以让你没有损失的……”
邹鸣沁敏锐地抓住了他话中的重点。
“那,如果你继续以现在这种办法,去换那些货币,你是不是会受伤?”
“是会有点,比如灵体越来越透明,自主行动的时间越来越少……”
姜折阔简略说了两句,见她脸色越发凝重,反倒不敢说下去了。
“不过,也没那么严重啦!这是一个很缓慢的过程。”
她显然是不可能信他的找补,咬紧了牙,而后猛然抬头。
“既如此,往后你更不要再傻傻地换这些积分了。我和你本无联系,我虽背过不少人命,可还不想害死一只无冤无仇的鬼。”
闻言,姜折阔愣住了。
这话,是要同他彻底撇清关系吗?
她宁愿像一开始那样,只是让他作个旁观者,也不愿让他助一份力么?
然而,还没等他多想,邹鸣沁又开了口。
“若我要你,从此以后同我共事,和我一起走眼下这条路——我需要付出些什么?”
姜折阔听懂了她的意思。
原来如此!
他早该想到的啊——系统对于邹鸣沁而言,是不可知的莫测存在,与妖魔鬼神无异。
难怪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借助他和系统的力量。
“你什么都不用付出。”
姜折阔有些激动地说道。
“你只需要走原本的路,就按你心中所想、所愿去做,就好了。”
她还是有些狐疑:“真的?可世上没有只挣不亏的事。”
姜折阔用力摇头。
“真的。因为我能帮到你的并不多。你走的每一步都是天命所归,你所获得的,你所要付出的,那都是你自己才能决定的事。我所能做的,只不过是让你走得更顺利、更快意些。”
他认认真真地看着邹鸣沁的眼睛,说道。
“邹小姐。你的理想,一定会实现。无论你决定要辅佐的人是谁,无论你选择谁来成为同伴——你都会拥有辉煌、温暖、光亮的一生。”
14. 第 14 章 扬名势
“我保证……”
还想说,邹鸣沁的手却忽然捂了上来。
虽然她实际上是捂不住他的嘴的,但姜折阔还是噤了声。
“怎、怎么了?”
邹鸣沁看着有些紧张:“你又和系统换了什么消息?”
“啊?”姜折阔呆呆地看着她。
“傻啊!下次别再浪费了,换个我不知道的,行不行?”
他还没反应过来,邹鸣沁收回了手,有些没好气地靠回了车厢后座,微微昂起头。
“我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我能做成什么样的事——这些我难道不知道么?”
她话锋一转,又显出几分笃定之外的傲气:“何况,人生还有那么长,何必早早知道结局?反倒听得人不爽。哪怕真是像你说得那么好——”
“我也不要这一切,在此刻就盖棺定论。”
这就是邹鸣沁。
分明平日里做事果断、决策成熟是她;杀人不过头点地、下定决心便眼都不眨的是她。
可此刻说着“哪怕真是像你说得那么好,我也不要这一切,在此刻就盖棺定论”的也是她。
肆意张扬、野心勃勃、鲜活而年青至极的,是她。
姜折阔听得又是心中一震,几乎想要笑出声,最终却又只是微微勾起嘴角,深吸一口气。
“宿主,查询到:您对‘邹鸣沁’的好感度,当前为68点。”
姜折阔:……
“我没换。”
他挠挠头,笑着答道。
“你就权当作,我只是为了夸耀吧。”
————————————
到了鸿雁学堂门口,邹鸣沁从马车上下来。
“诶?”姜折阔有些意外,“邹小姐,今日你不必遮面吗?”
邹鸣沁摇摇头,笑道:“今日是以学生的身份进去,当然不遮面。不止如此,还要走正门。”
她走到门口,敲了两下大门。
很快便有通传值岗的人来开门,见到是她,也有几分意外:“邹小姐?你怎么来了?”
“我近来身子还算康健,也有些问题要同老师们请教。前几天,我已和连恻老师打过招呼,说好今日要来上学。”
邹鸣沁笑了笑,对方果然表示理解,而后便放她进了门。
现下正是授课的时辰,邹鸣沁因着起晚了,也不好贸然进屋内打扰众人。
离休息还有一段时间,她干脆往学堂后院过去。
远远地,邹鸣沁还没看见连恻,却瞥清了一痕纤细的人影。
“连殷!”她嫣然一笑,上前同那人打了声招呼。
连殷回过头来,见到是她,也一愣。
“鸣沁?你今日竟来了学堂,可真是少见。身子可还爽利?”
邹鸣沁点点头,蹲下身,随手逗弄了两下正在一旁扒拉花草的菡萏。
她答道:“还算是精神不错,其余的都是老样子罢了。”
“嗯,总归看着比我好多了。”连殷笑道,“眼看着,我也是日益替上你,成了咱们学堂的第一病秧子了。”
她一听这话,不由得有些无奈:“听着倒是个名副其实的第一,可这也不是什么该急着、赶着来争抢的好名衔哪。”
连殷常年久病,使得她面色苍白、形销骨立,就连脊背也常常是微微弯偻着的,眉目亦带有颦态。
才说了这么两句话,她又咳嗽起来。
“那么,外头不是上着课吗,你怎的又到这儿来了?”
邹鸣沁答道:“我来迟了,便想着先来寻连恻老师。”
“我阿姊?”连殷笑了笑,“那你可还要等等。今日是阿姊第一次正式领职上朝,照理来说也该下朝了,但不知是耽误了何事,一直还未归来呢。”
是啊,原来今日已经是连恻上朝的第一天。
邹鸣沁近日忙于查案,竟对此无所察觉。
她今日特地来学堂,不过是为了看看众人是否有不寻常的地方,好对那位极可能混迹于她们之中的“叛徒”做个初步的判定。
不过,连恻现在还未归,会不会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好了,你也别愣着。”
正当她思索时,连殷拉住了她的手,出言打断了她的走神。
“你也是我们学堂里不可多得的才女,不如来帮我看看,我今日写的文章。正好阿姊没回来,我还不知道要给谁评价一番呢。”
邹鸣沁便跟着她进了房中。
连殷的书案旁边,摆着很多书籍和卷轴。
她看着案上那首长诗,末尾二句有言是“每逢夏蠓如艟浪,迷入泪眼雪润窗”。
“你这个以艨艟喻蠓虫,真是有意思。”
邹鸣沁笑着叹道。
“虫入泪眼,冰雪入窗,皆是潮湿难驱赶,甚惹人心烦。”
连殷笑道:“我写的是标新立异,什么深度也没有,谁来都看得懂,只是好让读者一乐。”
“一般人也写不出你这诗中奇葩,文质中杂糅着野性,书看得太少是写不出的,道理学得太深也写不出。”
她说完,却微微敛了笑意,话锋一转。
“不过……你最近遇着何事了?看你的诗,虽是娴静的心境,却也藏着躁意、伤感。”
连殷愣了愣,只是回以一笑,摇了摇头。
正当此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小殷,你起了么?”
连殷应了一声:“阿姊,你进来吧!”
连恻这才推开门,一眼看到房中的邹鸣沁,不由得一愣:“鸣沁?你怎么也在此处?”
“老师,你忘了吗?前两日我还给您递了信儿,说今天要过来一趟,有事请教。”
邹鸣沁倒不慌,言笑晏晏间便把谎圆了过去。
“啊,是喔……我近几日太忙,竟然忘却了此事。”
连恻与她颇有默契,立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既如此,你便先来我房中吧。”
————————————
进了连恻的房中,她有些紧张地问邹鸣沁:“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是,也不是。”邹鸣沁的神色也严肃起来。
她隐去调查黄榜案这一原因与始末,只同连恻交代了,自己这几日要在学堂多作考察。
连恻一向是个聪明又知分寸的人,纵使是猜出些什么,也没有多问。
“说起来,今日上朝的情况如何?”邹鸣沁想到她现下才回到学堂,便顺带问了一嘴。
谁知连恻听到这个问题,脸色却微微僵了僵。
邹鸣沁关切道:“怎么了?是不是哪个眼红的,处处盯着你行事,让你不痛快了?”
“倒也没什么大事……你知道那些眼光,我平日里便已经习以如常了,根本算不上为难。”
连恻叹了口气,垂眸道。
“二殿下今日,在朝堂上认出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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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一出,邹鸣沁也不由得捏紧了衣袖。
“你今非昔比,就算是他,也不能平白无故动你分毫。”她道。
连恻点点头:“他自然不会做这样的蠢事,不过是拐弯抹角地嘲讽了我一番。”
连恻出身贫苦,因着身材、样貌资质很好,便被卖到宫中去做虜隶。
当时,二皇子吕珲旦还在宫中,未曾外建府邸、自立门户,连恻不过是他殿中的一名粗使丫鬟,却因为容貌被看中,从此跟在吕珲旦身侧伺候。
吕珲旦算是很喜欢她,因为她乖顺、温和、听话,还很懂得事理。
他连在书房里练字、上课都要带着连恻,而连恻也在为他磨墨的时光里,偷听了不少教诲,增了许多学识。
本就有一颗玲珑心的女人,从此脑中充盈了笔墨,又怎么会甘心只做一介女虜呢?
她时常记挂着念书,手上的活便也做得敷衍下来。
终于有一天,在吕珲旦跟前犯了差错,惹怒了他。
他要当众掌她的嘴,以示惩戒。
可连恻是知廉耻、怀恻隐、有锐气的女人了,她认了错也不肯哭。
那时,尚还年少的吕晴瞬路过,识得她的骨气,便出手救下了她。
从此她跟在吕晴瞬身旁,再后来,就一路跟到了公主府,再到鸿雁学堂。
“你别管他说什么。”邹鸣沁道,“那都是些没理的撒泼话罢了。”
连恻听她这般敢说,反倒被逗笑了。
“你这丫头,快住嘴吧!这儿也就是公主殿下的地盘,你才敢放肆至此。”
邹鸣沁昂起头来:“那不然呢?我才不向着他好。”
“放心吧,我自是无畏的,只不过心中难免感慨万千。”
连恻微微敛起笑意,只是淡淡道。
“你可知,他早就不记得我姓甚名谁了。他说,他早早见了黄榜上独一无二的女举人,便觉得稀奇又熟稔,没想到见了面才发现,原来是我这曾几何时的枕边暖床人。”
邹鸣沁听得心中一股火从中来,还没要开口说什么,便见连恻抬起了头,又笑了笑。
“那又如何?反正,无论是现下,还是往后——他想再忘记我的名字,可就难了。”
————————————
两人聊回正事,邹鸣沁叮嘱连恻,若有近来学堂中众人统一做的抄写作业,不如一并交给她检阅过目。
她还记得在书库那日看到的笔迹,虽然那人学得很像她们,但多少还是会保留一点自己的风格。
邹鸣沁当时就留意到,写替换墨卷的那人,很喜欢在笔画弯折或提勾处下功夫。
先是轻轻一顿,再加重力道,又快又准地一划。
她和连恻等人都不会这样写字,这应当是那人自己的小习惯。
把作业都搬到马车上,邹鸣沁再回到学堂,终于到了课间休憩的时候。
“那我就先去上课了。”她向连恻挥挥手。
连恻点点头:“嗯,你先去吧,我还要先去照看一下小殷。她近来身子虽不见好,看书习字却越发没命地用功……实在叫我担心。”
她这么一提,邹鸣沁也想起,方才帮连殷看诗和文章时,她确实有注意到连殷的手。
病弱的人,本来就气虚皮薄,她手上常握笔用力的几处都起了厚茧,看得出来,的的确确是很勤勉了。
二人就此暂别,邹鸣沁走出后院,往前堂的几间书房走去。
15. 第 15 章 学堂中
邹鸣沁步入书房时,里头的姑娘们正趁着闲暇谈天论地。
“诶!鸣沁?”
第一个留意到她的是霍慈。
“你今日怎么来啦!”
这姑娘一向有精气神,说话也洪亮,此刻一开口,大家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一见是鲜少来学堂的邹鸣沁,姑娘们都顾不上别的,纷纷激动地上前。
“你今日来是来了,可怎么还迟到?”霍慈笑嘻嘻地挽住她的手臂,捏了捏她的手腕,“看着倒是比从前结实了不少,你近日身体一定是强健了许多。”
邹鸣沁一边止不住笑,一边又有些面红。
“我一来,你便拉着我揉捏搓圆,没有不强健的道理。”
她这番调侃,引得大家都笑出声来。
另一位姑娘道:“春试过后,好久没见你了,大家心里都想念得很呢。”
“是啊,是啊!你读书那么厉害,春试时只怕也是差之毫厘,我们还担心你就此消沉,不再念下去了呢……”
这人还没说完,便被身边的姑娘拍了拍手背。
她意识到自己恐怕会说中邹鸣沁的伤心事,于是也便不再言语。
“那怎么可能?”
邹鸣沁心中涌上一股暖意,急忙道。
“我既是学堂里的人,平日就算是身体抱恙、还要顾着照护母亲,无法与诸位同窗,可在家中也照样看书。”
霍慈笑道:“那就好!改日我们再吟诗作对来比试,想来还能一睹你的风采。”
“是是是,到那时再说吧,我也自然不会谦让的。”
邹鸣沁也笑,而后赶紧把众人遣回去。
“好了,大家方才不是都在交谈、辩论么?快继续吧,这样围着,倒要叫我汗颜了。”
听她这话,霍慈便玩笑道:“是了,方才是谁那般大声,在辩论孟子与梁惠王的义利之争来着?我还未听够,你们各自有理,快接着来谈!”
众人虽因此大笑,却也都各自回了座位上,接着聊先前的事。
“邹鸣沁,先前你的座位还留着,只是有人换了几次座,现下一时间不知道该让你坐哪儿。”
霍慈热情地收了收自己案上的杂物,朝她招了招手。
“你要是不嫌,不如这堂课,就先同我挤挤吧?”
邹鸣沁点点头,便挨着她坐下:“自然是好的,多谢你,霍慈。”
她借着这个机会,自然而然地向霍慈讨来了最近写的功课。
霍慈的字很有特点,字形大气,而笔画略浮,大抵是她写得迅速,便稍有些潦草,顾不上琢磨字骨。
在礼部书库中,她也看了霍慈的墨卷。
那份墨卷上的字,虽和霍慈的十分相像,但始终还是比霍慈所写的,要多用几分力。
“霍慈,我许久没来,学堂内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端?”趁着还没上课,邹鸣沁状似无意般问道。
闻言,霍慈有些疑惑,但还是想了想,道。
“也没有吧,一切都和往常一样。顶多也就有些人之间,擦出过一点点不快。”
她顿了顿,问道:“是谁啊?”
“喏,陈骞啊。”霍慈朝着右前方的座位努了努下巴,“你知道,她好强气盛,一向就爱同我比。她没有通过秋闱,参加不了春试,心中早就憋着一股气。”
邹鸣沁点了点头:“你和她,毕竟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她专门盯着你不放,这也不奇怪。但这不是一直以来都有的事么?难道你们近来还发生了什么?”
“嗯。”
她叹了口气。
“今年春试……我不是没有中榜么?一回来,她果然就对我说了几句不中听的。”
这也是邹鸣沁猜想到的结果。
“不过她实在是怪,我那时心里本来就不得志,听她那么说,虽然气得很,但也懒得同她争辩。”
霍慈托着腮,真心疑惑道。
“后来几天我便难免有些消沉,她又跑来激我,说我再这么下去,总算是浪费了天资和先前的努力,不配再作她的对手。”
邹鸣沁意外道:“这么说来,她其实是面冷心热,对你是怀着好意。”
“谁知道?”霍慈摆了摆手,“我当下自然是被她激怒,后来慢慢回过味来,才觉得她或许是好心。”
她回想着以前同陈骞的拌嘴,哼了一声:“可她先前也不是这样的——说不准,她做了什么亏心事,如今才对我稍稍转圜了些。”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邹鸣沁心念一动,面上却不曾显露出来。
她只是继续问:“那,除了你们,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鸣沁,你问这个,到底要做什么啊?”
霍慈摇摇头,倒也没多想。
“别的就没什么了,至少在我知道的范围内。大家都是同窗,彼此也都一心。同甘共苦这么久,早就情同姐妹了。”
她又看看右上方空着的,属于陈骞的座位,撇了撇嘴。
“也就是陈骞这个古怪的性子,时常得罪人而已。但说到底,都习惯了,无人会真心同她计较的。”
邹鸣沁点了点头,不再追问这个话题。
正好也要上课了,书房内渐渐静下来。
陈骞从外头走了回来,霍慈连忙不再吱声。
邹鸣沁则从书卷中悄悄抬起眼来,看了看右上方那人的背影。
————————————
上了一天的课,途中邹鸣沁和霍慈,还有另几个较为相熟的姑娘待在一起,算是见缝插针地问了不少事。
然而,并不见得真有什么异常。
唯一还有几分值得留意的,也就是那位陈骞了。
她对这个人不陌生,毕竟自己也是学堂的幕后主管人,有时与连恻等学堂内的老师交流,也会提起这位学生。
陈骞天资聪颖,也十分勤奋,据说从小就读书写字,知识不仅渊博,而且很扎实。
但也是弄巧成拙,或许正是因为读书过早,导致她始终更习惯于按以往的惯式来解决问题,难免少了几分灵气。
加上现在,科举的试题都更趋向于解决实务上的困难,最是要求考生所答的方案,要做到可行、实用、灵活。
这就难倒了不少人,陈骞也在其中,不甘心也是人之常情。
她与霍慈等人,又素来有些摩擦、争执。
难道……她会是那个出卖她们的人吗?
邹鸣沁自问,心中却越发迷疑不解。
下午放学后,大家纷纷收拾好东西,大多都家去了。
邹鸣沁还不急,便在庭院里多待了一会儿。
“邹小姐,那位陈骞姑娘,会不会和换卷的事有关?”
憋了一天没说话的姜折阔,此刻终于有机会开口。
邹鸣沁摇了摇头。
她也不知道。
一方面,邹鸣沁还是觉得,陈骞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她是个聪明的女子,也同样渴望考取功名,应当明白做出这样的事,对于整个学堂来说意味着什么。
既害人,更害己。
如果不是另有隐情,那陈骞和学堂她人根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实在支撑不起这个动机。
另一方面,邹鸣沁又深知人心难测。
她毕竟还没查到根底,难保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却又关系重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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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说。现下不能断定,就先留意着吧。”
天色渐晚,霞光已经染上了半边天。
密密麻麻的云霞,在天空上堆叠摊开。
要下很大的雨了。邹鸣沁想着。
她返回书房,打算拿着东西回家去。
走进去,却见陈骞正坐在那儿,仍然专心致志地奋笔疾书着。
“陈骞?”邹鸣沁提醒道,“你还不回去么,再过半个时辰,也许就要下大雨了。”
也许是她这一问,正好打断了陈骞的思绪。
她抬头见是邹鸣沁,忍不住皱起眉来:“你自个儿要回去,便不必来叨扰我。”
“我只不过是提醒你一句。”邹鸣沁没有生气,只是平静道。
“像你这样的奇才,断然是无需保持勤勉的。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在家中病着,也能在春闱中参考。”
陈骞却似乎被她平静无波的态度所刺痛,高声道。
“可你不是也落榜了么?我自有打算,还轮不到你假惺惺来指点!”
这话说得,实在没理。
可邹鸣沁心里思索着霍慈所说的那一句“说不准,她做了什么亏心事”,越发觉得奇怪。
“我们落了榜,你不就有机会了么?”
她干脆把陈骞惯说的话问了出来。
陈骞闻言,愣了愣,却是把眉一横,似乎真动了怒。
“你别把我当成那般阴险狡诈的小人!”
“可这不就是你的言下之意么?”邹鸣沁下定决心,要试探到底,便步步紧逼,“陈骞,你若过于执着功利,读着读着这圣贤书,也迟早走火入魔。”
“呵。”
她冷笑一声,不再理会邹鸣沁,只是重新握起笔来。
“我生得光明磊落,不过是好胜罢了,还不至于要害人。霍慈她们许是同你说了什么,我承认那些话都是真的。其余的事,要怎么想由你去。”
邹鸣沁顿了顿,只是道:“我自幼体弱多病,对风雨也便十分敏感。若是淋了雨,染上风寒,你只怕也没有勤勉的机会了。先回家吧。”
说完,她便离开了。
————————————
“这陈骞也太凶了,总感觉无论你说什么,都能被她曲解成另一番意思,然后拿来攻击你。”
马车行驶得平稳,姜折阔则上蹿下跳。
邹鸣沁摇了摇头:“她不过是纸老虎,心地却不见得是个真恶人。方才那番话,她在我这儿已经解了初步的嫌疑。”
“为什么?”姜折阔不太理解,“她不是正好应了你的猜测才对么?”
“陈骞很自傲,因而对她人也就容易刻薄不屑。”
邹鸣沁一边翻看着上午从连恻那儿拿到的功课和作业,一边缓缓道。
“对不如她的人,她是不会多看一眼的。而正因如此,她清楚知道谁比她更强,也就总是把目光锁在她们身上。”
“筛选出‘配做她对手’之人,本身就代表了另一种敬慕。”邹鸣沁这么说着,自己也觉得措辞有些矛盾,“你能不能懂?”
姜折阔摇摇头:“你们女孩子的心思,果然复杂。”
“这是什么话?”邹鸣沁嗤笑一声,“男人的勾心斗角,那才多得去了,只不过是你自己的心思太简单。”
她没把话说得太直白,但姜折阔也听懂了言下之意,不由得有些羞愧。
“所以,在陈骞的心中,除非是她靠自己胜过了对手——否则,在她还比不过她们的时候,她们却又输给了别人,似乎根本就没有她所以为的那么厉害。”
邹鸣沁看了一眼他。
“你说,她能不着急、心焦吗?”
16. 第 16 章 紫金卫
“你这么说……我倒是懂了一点。”
姜折阔沉思道。
“就好像,她很自负,觉得自己是天下第二,所以她既想打败天下第一,又不可避免地承认着、敬佩着天下第一的实力。但此时,天下第一却忽然败给了别人——她心中的目标,和她对自己的评估,都随之下落了。”
邹鸣沁点点头:“就是这样。”
所以,她才觉得,陈骞反而没有了嫌疑。
陈骞虽然有些功利浮躁,也容易因此操之过急、反失其道。
但她这样的人,对自己肯定也极度严苛,她只能允许自己堂堂正正地胜过别人。
而通过陷害对手,来抬高自己,这种事对她来说是真正的耻辱。
姜折阔叹了口气:“不过,今天我也在你身旁观察大家,除了这陈骞姑娘,实在看不出还有什么不对劲。”
是啊,她今日来学堂,本来是想好好观察一下,学堂里是否有什么可疑之人的。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聊天的间隙,邹鸣沁已经把手里的功课都看了一遍。
其中固然有写字习惯用力的人,但怎么看也不是书库中那墨卷上的写法。
那人写字,是惯于用力,但又似乎做不到一直使力,所以在横竖笔画上力度是较轻的。
只有在笔画弯折或提勾的时候,才加重地顿一顿。
“我还是总觉得,我忽略了什么。”
邹鸣沁喃喃道。
到底还有什么细节,是被她遗忘了的呢?
————————————
回到邹府中,邹鸣沁正准备先洗漱一番,休憩一会儿,再去陪楚嫦吃顿饭。
推门走进房间,却见传信的飞鸽停驻在桌边。
想来,应当是崔岩雀那边有了消息。
她打开密信,却发现那上面的笔迹相当陌生,署名处写着的人名,正是梁吹。
再一仔细看,信中竟说,她跟踪邹亮这么久以来,终于有了进展。
梁吹亲眼见到邹亮经过特许,进入了紫金卫府。
紫金卫。
这支皇军,是与御林军、玄鸦卫并列的三大守城军之一。
御林军主要围守皇宫,直属于皇帝;
玄鸦卫则分布在宫城之外各处,现下由吕晴瞬负责看管;
紫金卫是皇帝在宫外的爪牙,既负责守卫,又承担着监管万民百官的重任,行事比其它两支皇军要灵活得多。
她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怎么了?信上说了什么坏消息吗……”姜折阔凑过来看了一眼,愣了愣,“紫金卫?”
若是紫金卫在行动,那么很多事就解释得通了。
晴瞬手下的暗卫,已然个个都是精英。
然而,邹鸣沁的行踪依然暴露在敌人面前,而她们这边想要直接反侦察回去,却一直没有结果。
包括在刘府那一夜……敌人的行动快、准、狠,而且完成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饶是吕晴瞬专门派人去查探那股势力,最后也没查出那些人到底属于什么组织。
如果是紫金卫,那确实可以办到这一切。
可,为什么会是紫金卫?
紫金卫作为如此强大的皇军,应当坚决忠于皇帝一人。
就算皇帝想要打压晴瞬的风头,也实在没必要在春试这一关大费周章。
否则,此事一旦败露,天子颜面扫地,吕晴瞬大可以借此煽动舆论,要上位岂不加倍容易?
所以,背后真正的操盘者,应当另有其人。
“这黄榜案,还真是不简单。”
邹鸣沁叹道。
每深查一步,便心惊一遭。
此人若能让紫金卫参与进这件事之中,只能说明,这个人已经基本拿捏了紫金卫上下的大权。
当它不再是握在皇帝手中的刀,那么……
终有一日,它就必定会以最锋利的姿态,指向皇帝。
————————————
晚间,果然下起了大雨。
“……也不知道陈骞归家了没?”
邹鸣沁一面给鸽子喂谷粒,一面自语。
方才,她写信向崔岩雀求证,梁吹这封信里所说的一切是否完全属实。
毕竟接下来要去探的地方,可是守备森严的紫金卫。
若是被敌人更换过的假消息加以迷惑,那可就不好了。
崔岩雀回信很快,确认消息无误后,邹鸣沁便开始琢磨,要怎么闯进紫金卫。
“我们像上次去刘府一样,不可以么?这一次多加留意,带更多人手去,兴许会好一些。”姜折阔道。
邹鸣沁缺摇摇头:“没这么简单。紫金卫的人个个武力高强,且卫府中机关极多,贸然闯进去不但打草惊蛇,只怕我们自己还要折兵损将。”
“嘶……那确实是难办了。”姜折阔皱起眉头,“而且,还必须一遍就成功。如果分为两次,一次先探明情况,一次再深入调查,只怕会被他们识破。”
“是的。”
邹鸣沁沉吟着。
“这机会实在难得,若能在紫金卫查出什么,此案说不定就能破了。而且,现在敌人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查到了这一步,也多亏梁吹隐藏得深,帮我们抓住了邹亮这条线。”
门外雨势渐盛,噼里啪啦地敲打在窗纸上,无端听得人心中烦闷。
一人一鬼短暂地陷入沉默。
忽然,姜折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口道。
“我有一个办法。”
“说。”邹鸣沁看向他。
姜折阔看了看自己的虚体,说道:“我可以先去紫金卫探清情况,哪里有机关,哪里守卫多,卫府内地形如何,重要的房间在何处……这些都可以先查明。”
“你的意思是……”
邹鸣沁眼前一亮。
姜折阔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等我把这些情况都搞明白之后,你们就自然能够做好准备了。”
“就这么办。”
邹鸣沁扬唇一笑,心下顿时舒畅了许多。
看来,同姜折阔合作是正确的选择。
这么一个不同寻常的助力,实在是比她想象中还要好用得多。
“嗯,毕竟我现在这个形态,做这种事还挺方便的。”
姜折阔看上去也很雀跃,似乎是在庆幸着自己终于帮上了忙。
次日一早,姜折阔便从邹府出发,前去探查紫金卫了。
邹鸣沁本想借此机会召集崔岩雀,开始部署之后进紫金卫行动的计划。
但意料之外的,邹亮居然在这时候来了。
据楚嫦所说,先前她早出晚归、在外头忙碌查案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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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亮也来过几次。
邹亮毕竟是那边的探子。
如果这时候邹鸣沁召集暗卫们,也许有泄露计划的风险。
就算是今日同昨日一样,转而去学堂,只怕也会让敌人警觉。
于是,她干脆把还没发出的密信收了回来。
邹亮既然来了,她便好好地待在家里,给他一颗定心丸吃。
邹鸣沁往脸上涂了点胭脂,造成一种微微病态的潮红。
她唤来长锦。
“长锦,昨日下大雨,我似乎有些发热,只怕今日不好回去上学……”
长锦立即会意:“小姐,你且好好休息,我这就去给学堂送个信儿。”
邹鸣沁大致梳洗完毕,便脚步虚浮、绢帕掩面,走一步咳两声地挪到了庭中。
“娘,晨安。”
现下正是用早饭的时辰,邹鸣沁先是给楚嫦问了安,而后才看着邹亮,故作惊讶。
“小叔今日也来了?恕我方才失礼。”
邹亮摆摆手:“哎呀,这哪是什么大事!”
看到她素净苍白的脸,邹亮顿了顿,试探道:“鸣沁哪,你今日可是身体有不适啊?”
“多谢小叔关心,我没有什么大碍,只不过是昨日下学归家时,淋了点雨。”
邹鸣沁微微佝着背,笑了一声。
“小叔上门来,所谓何事?”
邹亮闻言,先是嘿嘿笑了几声,而后有些窘迫地看了看双手,低沉道:“你二叔啊,身子实在是一天比一天差。我也是实在没了法子,才来叨扰你们母女俩……”
“这是怎么了?二叔若是有事,我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邹鸣沁面上着急,心中却在冷笑。
借口还挺充足。
楚嫦也配合着邹鸣沁的意思,说是要帮忙。
邹亮大喜,脸上的笑意却有些僵。
他没有想到这母女俩会这么好说话,说借钱就借了。
这事儿一解决,他就是想再赖在此处,多呆一会儿,也没了理由。
果然,邹鸣沁喝完碗中剩下的半碗粥,便有些不解地看向了他。
“小叔,是还有什么难言之隐吗?二叔的病要紧,先去找个医馆看病抓药吧。还是说……钱给得还不够?”
“啊——啊,是……哎呀,你们看,我这要怎么开口呢……啊哈哈……”
邹亮赶紧连慌带忙地下了这个台阶。
正当他思考着,要如何找个借口赖在邹府时,天忽然又毫无预兆地下起了雨。
楚嫦连忙把东西收了收,跑到屋檐底下。
“这天也实在是古怪,说下就下,雨还这么大。”
邹亮表面上也跟着附和,心中却很欢喜,连带着脸上也多了几分喜色,全都被邹鸣沁看在了眼里。
她捂住嘴,又难以自抑地咳了两声:“既然如此,小叔还是先留在府上吧,等雨势小了,再出去也不迟。”
“诶,是是是……”
“不过,二弟那边会不会缺人照顾?”楚嫦关心道。
邹亮有些慌张,但还是笑了笑道:“别担心,他有人看管着。就是希望这雨能早点停。”
说完,他还故作后悔:“哎呀,早知道方才我便不犯懒了,想着再坐会儿,可这雨一下,要耽误的功夫可就久了。”
邹鸣沁笑而不语。
17. 第 17 章 反制始
借着这场雨,邹亮在府上一待就是一整个白天。
邹鸣沁辛辛苦苦装了一天的病,硬是什么都没干。
等邹亮离开,她正想写封信给崔岩雀,却忽然听见屋顶上有什么东西被移开来,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邹鸣沁往上看了一眼,是房顶的一片瓦被揭了开来。
而后,一只小小的竹管,从上面掉落到了地上。
她心下了然,捡起那支竹管,里头果然是梁吹的讯息。
看来,今日邹亮来到府上,梁吹也在跟进。
“亮二日内三进紫金卫,恐怕敌情有新变,行动不宜再拖,愈快愈好。”
果不其然,邹亮今日突然来访,看来确实是收到了紫金卫那边的命令。
就算敌方仍然没察觉到,她们已经查出了紫金卫的事——估计对方也注意到了她去学堂找人的举动,怕她查出什么信息来。
现下的变化,已足够阻碍到她们的行动了。
邹亮在府上,邹鸣沁为了避免行动暴露,便只能装作无事发生,自然也就导致计划迟迟无法推进。
最迟最迟,在明晚之前,她们必须要出手。
淅淅沥沥的劈啪声响起,外头又下起了雨。
邹鸣沁坐在书案前,心中有些焦躁。
她拿起书来读,却难以集中心神看完一页。
心中虽有一万个声音在叫嚣着冷静,可越是这样想,她就越是冷静不下来。
夜里的风夹杂着雨哭叫起来,钻进窗缝,溢出几声尖锐的风吟。
“啪!”
一声脆响,湿寒的风冲破了窗门涌进室内。
雨丝洇湿了邹鸣沁手上的书页,她一抬头,幸而这阵风雨里,还裹着个半透不透的姜折阔。
“你回来了!情况如何?”
她站起身把窗关好,急忙转向姜折阔。
姜折阔还不知道情况已经很紧急,被她难得外露的焦急惊到。
“我把整个紫金卫都绕了一遍,大概的地形都弄清楚了。还有里头哪些地方守卫多,什么时间会换岗,我也都记下来了。”
他向邹鸣沁伸出手。
“邹小姐,碰一下我的手心。”
邹鸣沁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按他所说,轻轻点了点他的掌心。
而后,有什么东西如火花一般,飞速从指尖涌流至头脑深处。
那一瞬间,她分明感觉到自己碰到了什么——
不是像平常那样,穿过了姜折阔的魂体,而是切切实实地触碰到了活人的温度。
但也只是温度,并没有真正的、可述的触感。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邹鸣沁发现,自己的脑中多出了一些“记忆”。
紫金卫内部的布局,结构,岗位……一清二楚。
姜折阔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怎么样?”
“我好像……看见了你今日探查过的东西。”邹鸣沁道。
他闻言,松了一口气,欣喜道:“看来是成功了!邹小姐,现在你快把具体的地形图画出来吧。”
没时间再讨论太多,邹鸣沁点点头,立即提笔,凭着脑中的印象在纸上写画起来。
“这卫府中,有好几处地方都有隐匿的守卫,在外头是看不出来的。”
邹鸣沁看着图上的标记,不由得心惊。
“还好今日你去探查了一番,否则若是直接行动,还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听了这话,姜折阔的脊背都似乎更挺直了几分。
他连忙凑过去,指了指图上的一条路线:“这条路人最少,但估计机关很多。还有一条人少、机关也少的,比较偏僻,要绕得远一些。”
“守卫还可拼一拼,机关的话,贸然去试并不划算。”
邹鸣沁沉思一会儿,心中渐渐有了眉目。
“这条人少、机关也少的倒是最方便行动,只是……如果要走这条路的话,就不能带很多人一起进。”
他皱起眉头:“还真是。这条路绕得远,路上可以藏匿的地方屈指可数,别说互相照应,能不互相拖累已经是很好了。”
二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姜折阔。”
忽然,邹鸣沁开口道。
姜折阔立即看向她:“怎么了?”
“你那个系统,卖不卖关键时刻能保命的东西?”
闻言,姜折阔瞪大了双眼:“邹小姐,难不成你是想……”
“嗯。”
邹鸣沁深呼吸,重新睁开眼睛,已然是下定决心。
“我换个说法,若只有我和你进入卫府内部,我负责找案子的证据,你来保住我这条命。做不做得到?”
姜折阔一愣,而后咬了咬牙,用力点头道:“当然。”
得到了坚决肯定的答复,邹鸣沁很满意。
时间紧急,她不再多言,即刻坐回书案前,开始写信。
写给崔岩雀的,写给吕晴瞬的,写给梁吹的……一封又一封,她快速写下了详细的作战规划,而后将它们都统统塞进竹筒里。
窗外雨势太大了,鸽子飞不起来,要把信送到她们手里,必然比平时要慢上许多。
她守在窗边,心下紧张着、担忧着、却又隐隐兴奋着的一切思绪暗涌,最终都被滴滴答答的雨声暂时冲淡。
邹鸣沁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入梦前的最后一刻,她莫名有些难过地想起了吕晴瞬。
那日她们起了争执,邹鸣沁失眠了一夜。
分明是不值得烦忧的事,可她竟也跟着晴瞬犯傻,在心中百般纠结。
即使这几日都被忙碌填满,她也再无空闲,去细想此事。
可是此刻,她心中念着的,竟然是:
等这一回,去完紫金卫,只怕又要惹晴瞬生气了。
————————————
天还没亮,迷迷糊糊中,邹鸣沁听到脑中“叮”地一声响。
她记得这个声响——在黄榜公示的前一晚,这个声音也曾经出现过。
邹鸣沁即刻清醒过来,习惯性执起身侧的佩剑。
四周却并无异常,只有一个精神抖擞的姜折阔。
“啊,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他有些抱歉地看了一眼邹鸣沁,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因为今天的行动,可能会出现很多不确定的意外,所以我花重金换了个东西。”
邹鸣沁正想问他换了什么,忽然就感觉脑中响起了姜折阔的声音。
“邹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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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听得到吗?”
对面的男鬼分明没张嘴,只是笑着看她。
她多少有些惊讶,不由得微微瞪大了双眼。
姜折阔笑意更深:“听到的话,像你平时在心里想事情那样,回答一句就好。”
真的假的?
邹鸣沁试着按他的说法,在脑海中答道:“听到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叫作意念谈话。”
他有些得意地昂起头,用手指拨了拨自己额前的碎发。
“是个好东西。”邹鸣沁点点头,又皱了皱眉道,“不过,这样一来,岂不是我心里想什么你都能知道了?”
姜折阔连忙摆手:“不是不是,这个你可以自己控制的,只有你自己确定想和我用意念交流,我才能听见的。”
她这才满意,又来来回回绕着姜折阔看了两圈,确认他没有变得更透明,或是有什么要突然昏倒过去的迹象后,终于彻底放心。
“虽然早了一点,但也快到时辰了。”
邹鸣沁打开窗,外头的空气还携着雨后的潮湿,太阳藏在厚重的云雾后头,影影绰绰地亮出光来。
既不暴晒,也不再下雨,是很好的天气。
她昨晚大致预测过飞鸽在大雨中受阻的时间,一通算下来,此刻其她人也应该都收到她的信了。
按照计划,她现在直接去紫金卫附近,与崔岩雀她们顺利会合后,便可以找机会溜进卫府里了。
邹鸣沁把自己伪装妥当,而后便悄悄出了府。
————————————
兜到紫金卫附近,邹鸣沁先是去了一家酒楼。
“邹小姐,后头一直有人跟着你。”姜折阔道。
邹鸣沁用意念回答:“知道。有几个?”
“四个。”
姜折阔飘出去,很快就完成任务跑了回来。
“原来平时有这么多人,挤在那么小一个院子里监视你啊?!”
“意料之内。”她倒是没多惊讶,“对方能把我的行踪掌握得那么细致,只怕还不止这四个。这四个人都还跟着吗?去哪了?”
“两个还跟着。”
姜折阔略有些着急。
“哎,还有两个往紫金卫那边去了!我们真的要先去酒楼吗,万一被他们通风报信成功怎么办?一会儿再去卫府,岂不是任他们瓮中捉鳖!”
邹鸣沁摇了摇头,仍然气定神闲地赶路:“放心吧,我已有安排。”
几句话之间,她已经翻到了酒楼二层的一个包厢外头。
她按照暗号敲击窗户,最后一下的声响还没落地,窗就已经打开了。
窗后头是崔岩雀的脸:“来!”
邹鸣沁抓紧她的手,顺着她的力道跳进包厢内。
“人呢?”
闻言,崔岩雀走到屏风面前,拍了拍手。
另外几名暗卫,顿时拉着两个五花大绑的黑衣人走了出来。
“卫府那边,应该也抓到了,多亏你神机妙算,早早布局。”
崔岩雀向来严肃的脸上也浮现了一丝笑意。
“昨夜你的信到得太晚,幸好殿下早有准备,先前就调动了一批玄鸦卫的人,以备紧急时刻遣用,可算是赶上了。”
18. 第 18 章 闯卫府
是的,邹鸣沁的计划,远远不止于调查紫金卫。
摸到紫金卫这一步,其实她们已经无限接近黄榜案真正的幕后黑手了。
何不趁此抓住良机,一举反制呢?
第一步,先把对方的情报来源控制住。
反正她要出邹府,去调查紫金卫,这些跟着她的敌方密探必然会有所行动。
不抓白不抓。
“看到这么多人都在,我才算是真放心了。”
邹鸣沁都没想到,吕晴瞬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凑齐这么多精良暗卫来帮忙。
看来,她和晴瞬也算是冥冥之中,心有灵犀。
“那接下来,外头的事就交给你了,岩雀。”
崔岩雀闻言点点头:“你放心去吧,我们都按你说的准备好了,有任何不对,立即放信号箭。”
她检查了一下手腕上固定好的机关弩,与崔岩雀击掌道:“一定。”
“万事顺利!”
崔岩雀虽然看着是个冷面人,但在这种时候,从来不会吝啬对她的祝福。
邹鸣沁笑着应了一声,便头也不回地跃出了包厢。
“邹小姐,原来你早就想到了这些。”姜折阔跟在她身旁,松了一口气,“方才我真是白担心了。”
邹鸣沁道:“我才奇怪呢,还以为你昨晚就看过我写信的内容了。”
“一开始就说过的嘛,非礼勿视。”
姜折阔回想起来,也觉得自己是有些太呆板,只好把自己当时的想法说了出来。
“况且,你要安排给我的任务,我已经很清楚了。其它筹谋,你不说,我便没有不声不响知晓它们的权力。”
这话一出,倒是让她愣了愣。
但她也只是顿了一下,便继续目不斜视地潜行。
————————————
行至紫金卫府防守最为薄弱的一段高墙外,邹鸣沁看见暗处藏着玄鸦卫的人。
果然,这边的暗卫,也都已经按她要求各就各位了。
邹鸣沁朝她们点头示意,随后便借着她们的帮助,轻悄地从卫府的高墙上越了进去。
计划内第二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潜入紫金卫,尽量搜集到更多线索和证据。
邹鸣沁控制着角度,落地时只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姜折阔,我看不到的地方就交给你了,有任何异动都要告诉我,知道吗?”
她还不是很习惯用意念与别人交流,总是担心姜折阔听不到,说完之后就会下意识看向他。
姜折阔虽然一开始有些愕然,但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一说话,他便点点头或比个手势,来表示自己已经收到。
邹鸣沁闪身隐入草丛中,昨晚规划好的路线很清晰,她一边警惕着四周的情况,一边顺着花草的遮掩往前走。
这一小段路的尽头是一个房间,看上去平平无奇。
不过……其中可谓是暗藏玄机。
她三两步爬上栈道,弯下腰,贴着墙听了一会儿,确认里面无人后才进入房中。
“邹小姐!”姜折阔忽然看到什么,急急喊了一声。
邹鸣沁一回头,没有看到任何人。
而他指着地上——原来,是因为昨夜刚下过雨,花丛中的雨水自然也还没干,泥土都是湿的。
她方才踩在上面,现在再行走,便会在路上留下明显的足迹。
邹鸣沁的心狠狠一跳。既然节外生枝,那便只能铤而走险了。
“无事,我有对策。”
进入房中,邹鸣沁先是在地毯上踩干了鞋底,而后便按着昨日姜折阔探查过的记忆,找到了书桌后头的机关。
“向左拧三下,再向右转两圈,最后用力一摁——”
邹鸣沁照做,一旁的书柜果然松动,她轻轻一推,后头的暗道便显现出来。
这间房,可直通紫金卫的地下暗道。
若不是提前探查过,只怕还要费好一阵功夫,才能找到这里来。
况且,外头的人从来不知道,紫金卫竟然还有这么庞大的一张地下暗网。
这些纵横交错的暗道,恐怕都是它们私自建造的。
如今面上的紫金卫府,不过是一个巨大威严的幌子。
一人一鬼悄悄地进入暗道,身后的机关门也随之重新复位。
暗道中几乎没有灯火,越往下走,越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黑。
邹鸣沁不敢轻易烧起火折子,这里太狭小,又是密闭的暗道,火折子点不点得着另说,就算点着了,只怕散出的味道也会惹人注意。
然而,再不想个法子来照明,只怕她连接下来的路都未必能看清。
“姜折阔,你在哪?”
邹鸣沁心生一计。
“我在这儿!”姜折阔很快回应道,“你能感觉到吗?”
虽然四周暗得很,她根本看不见姜折阔,但邹鸣沁还是点了点头。
——暗道里很闷,而姜折阔身上自带阴风。
只要他一动,她就能准确识辨出他的所在方位。
于是,姜折阔在前面带路,邹鸣沁很快便适应了眼下的局面,跟着他越走越快。
她一只手还摸着墙,一路上的都大致是平的,直到这时候,她摸到了一块尤为明显的凸起:“等等。”
“这是机关。”姜折阔确认道,“应该是触发后,会自动射出箭这一类的机关。”
“这中间有孔。”邹鸣沁仔细触摸着那块凸起,推测道,“这里应该是射出箭的口子,不是机关的触发点。”
如果她是这个机关的设计者,那么,若是想要最大范围内杀掉闯入的外来者,却又不误伤在这里头巡逻的自己人……
触发点,应当就在脚下。
“等等,此处不止这一个孔。”姜折阔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叫道,“上头也有,还有旁边……我看到了,少说也有二十多个孔!”
上、下、左、右,四处都有箭孔。
这意味着,如果她们猜错触发点,就要迎来万箭齐发的局面,没有任何后悔的余地。
“难怪这里是巡逻守卫最少的一条暗道。”
姜折阔欲哭无泪。
“但我昨天也是跟着那些守卫来到这边的,她们究竟是怎么过去的?”
“既然这条道挖了出来,就必然是为了方便她们自己走的。”
邹鸣沁深呼吸一口气,冷静下来,接着思考。
她伸出手,轻轻触碰前方的地面。
“这里有凸起!”
邹鸣沁刚说完,便又摸到了第二处、第三处、第四处……
足足有六处不明显的凸起,密集地分布在前方一臂距离内的地面上。
姜折阔皱起眉头:“这么多,怎么可能避得开?”
“应该不是避开。”邹鸣沁摇了摇头,“你昨日跟着守卫走过这里时,她们大概有多少人?”
“四个人。”姜折阔回忆着,“嗯……似乎是三男一女。而且,她们路过这里的时候根本没有停下来,也没有什么刻意的动作。今天要不是你摸到,我真的没发现这里有机关。”
没停下来,也没有特别的动作。
那就说明……
邹鸣沁脑中灵光一闪:“我知道了。”
她再次用手轻轻扫过地上的凸起,大致确认了它们的位置。
“这几处凸起布置的很密,而且彼此间距离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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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
邹鸣沁沉思着。
“紫金卫内部的训练很严格,对守卫平日里走路、跑动的步幅都有明确的要求。如果是至少四个人来巡逻,那么她们走这一段路时,一定会以大差不差的节奏一同踩上来,走过去。”
姜折阔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这些凸起不是要避开,而是同时踩过去?”
“没错。”
邹鸣沁点点头。
“如果我没有推断错,这也是她们从不让人单独巡逻的原因。这些机关很明显就是为了防外来者闯入,而若有知情的外来者来到此处,必然像我们一样,认为一个人行动会更保险——”
“这样,也就正中她们下怀,更容易触发这些机关。”
“原来如此。”姜折阔虽然明白了她的话,也觉得确有此理,但还是不免担心,“万一我们猜错了……怎么办?”
邹鸣沁斜睨他一眼,笑道:“那我们一开始就不该进来。”
她对自己的决断有信心,同时当然也做好了迎接风险的心理准备。
何况……她最大的防风险措施,不就近在眼前吗?
“如果我的推测真的有误,那就是你该尽力的时候了,姜折阔。”
说完,她站在凸起前,数好要走的地方后,开始吩咐姜折阔。
“你的脚实体化,没问题吧?”
姜折阔点点头,和她站在了同一排。
“我数到三,我们同时迈左脚,然后迈右脚,再迈左脚,要快点走完。你要踩到的凸起在这儿,看见了吗?”
邹鸣沁与他相□□头确认,而后她开始轻声念道。
“一,二,三——”
二人一同迈出步子,以快速的步伐踩着凸点走了过去。
这短短几步,她们踏进了所有箭孔齐齐对准的范围内,甚至听到了里头机关转动的“咔咔”声——
说不恐惧必然是假的,一瞬间也被拉得无限长。
但二人的脚步都没有因此停顿。
走出箭孔区域外,机关也没有真正启动。
邹鸣沁掐紧的手心略微松了松,而姜折阔直接大大呼出一口气来。
“邹小姐,我们成功了!”
他刚刚真的要紧张死了。
在邹鸣沁不知道的地方,他一直卡着系统的商城界面,随时准备用积分一秒兑换各种珍稀的保命道具。
上一次摆出这种架势,还是他上辈子同黄牛人机大战,帮舍友抢演唱会原价票的时候。
邹鸣沁也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不过时间要紧,她留在那间书房外头的湿脚印,随时都可能被人发现。
所以她没有再多话,只是继续向前。
一人一鬼按着刚才的方法继续前进,一路上果然很少遇到守卫。
就算碰到几个机关,也都被邹鸣沁有惊无险地一一化解。
“再走百步,前头就是一个转角。”
姜折阔回忆着路线。
“过了这个转角,就到紫金卫的地下监牢了。”
邹鸣沁点点头,正要继续跟着他走。
忽然,细微却密集的脚步声,远远地传入了她耳中。
仔细听,这阵脚步声不仅多、密、轻,而且还有些凌乱。
邹鸣沁心思本来就敏锐,何况是在这样高度警惕的情况下。
几乎只是瞬间,她就明白了这些脚步声的来源——
“书房外的脚印被人发现了,她们在顺着这条路线找我。”
她一边接着触摸、试探四周是否有机关,一边加快了行进的速度。
“我们换条路。”
“先不去监牢。走,我们去紫金卫统领的理事密阁!”
19. 第 19 章 真相一
百步过后,转角处有两条路。
向左,可直抵地下监牢——邹鸣沁清楚,此处是一定要去看看的。
紫金卫在地上的卫府里,本来就有私属的狱所。
地下还要特地再新建一间监牢,绝对不是多此一举。
恐怕,里面关着的人,都和敌方真正的阴谋息息相关。
转角向右呢,则可以辗转到理事密阁。
紫金卫的统领名叫萧楼络,正是淑妃的侄子。
淑妃颇受宠信,他又是世家子弟中难得有才干、做实事的人,因而被皇帝信任,年纪轻轻便提拔为禁军统领,管束紫金卫上下。
按此前来说,他也一直干得很好。不仅做事果断干脆,政治立场上也永远保持中立,并未展露出要偏向任何一位皇子或是公主的心思。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人也只是明面上清白罢了。
地下的理事密阁,应当是紫金卫如今真正的军务重地。
若是能混进去,估计她再也不用为“如何找出黄榜案铁证”而发愁了。
邹鸣沁原本的计划,是先进监牢,再看能不能找机会,与外头的同伴里应外合,分头行动。
现下知道了有人在寻她,此事反而好办了。
——虽然风险也在直线增加着。
但邹鸣沁最擅长的事,就是应对风险。
.
.
邹鸣沁到达了转角处,从袖中掏出一枚火折子。
姜折阔穿墙而出,显然是刚去刺探情报回来:“那些人,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怕是不超半柱香的时间就该到了。”
“足够了。”
她擦燃火折子,微弱的火光在幽暗的隧道中亮起,霎时勾折出她面部的轮廓。
——同时映现的,还有她那双无比镇定的眼。
“接下来,我们要分开行动。”
此处空气稀薄,火折子烧得比平时要快得多,且那火焰时不时便要熄灭,大大小小的、还没燃烧完全的碎片都飘落到了地上。
“理事密阁四周守卫必定极为森严,现在我的行踪有所暴露,她们收到消息,更可能会加强防守。”
邹鸣沁拿着火折子走上左边的路,所过之处留下一路燃烧过的余烬。
“所以,我若是一个人过去,便只有赶上门送死的份——但你不一样。”
“你的意思是,我去理事密阁,然后通过意念传话告诉你那边的情况?”
姜折阔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
“可这样未免太过冒险!一旦你这边出事,我就没有办法及时帮你了。”
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现在只有这样两条路可以选,监牢那边地形更复杂,还方便我躲藏。若是你再犹豫下去,后边的人可就要追上来了。听我的,选不选?”
“我……!”姜折阔咬咬牙,转过身往右边飘过去,“你若有危险,不能顾全自身,立即告诉我!”
邹鸣沁点点头,继续顺着左边的道路走下去。
要把姜折阔派遣到理事密阁那边,就意味着她接下来没人带路了。
本来也是要点燃火折子照明看路的,她干脆就遂了这群追兵的愿,把踪迹暴露得再彻底一些。
毕竟,纵是紫金卫的人再料事如神,也绝不会想到。
不错,她确实是孤身一人闯进来的——
可她身侧,还有一只鬼在帮忙呢。
.
.
邹鸣沁沿着墙边一路直走过去,大抵是因为这条路通往监牢,并不属于寻常巡逻的地带,所以机关的数量少了很多。
不过,守卫也相对地逐渐多了起来。
邹鸣沁藏身在暗处,看着前方正整齐划一地走来走去的卫兵。
算算时间,身后的人很快就要追上来了,这里没有别的分叉路,她必须继续往前走。
邹鸣沁抬头看了看,蹬着两边的墙,借力踩上了高处的灯架。
她屏息凝神,附耳在墙上,听着后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直到一小队守卫倏然出现,并一步步追到了她藏身之处的正下方。
她们没有停顿,继续往前。
“一路走来也没看到,难道人已经进监牢了?”
“不可能,如果这儿有动静,我们早该听见了。”
小队里的人讨论着邹鸣沁的下落。
“依我看,对方放火折子的留痕那么明显,本来也就是想引诱我们来追,说不定。”
一个高挑的女人说道。
“而且,还拿捏准了我们不得不追。”
另一个男人接话:“哎,没办法啊,谁让老大还在理事密阁议事?这时候进刺客,那是一个都不能漏掉,宁可错杀也不放过。”
“我们先去前面问问监牢的人吧,叫她们一起来找。”
邹鸣沁手中的暗镖早已蓄势待发。
眼看着她们即将离开,她不再等待,手一扬,四只暗镖齐发,精准地没入了小队四人的后颈。
还剩那个男人,察觉到身后不对,他猛一回头。
迎面而来的便是锋利的剑光——邹鸣沁无意要缠斗,一点都没浪费身在高处的优势,一剑便封了他的喉。
用最小的动静快速解决了追兵,邹鸣沁立即把高挑女人身上的外甲与头盔扒了下来,换到自己身上,穿戴齐整。
她把剑收回鞘中,往前走去。
“站住!”监牢门口的卫兵叫住了她,“怪了,你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邹鸣沁声音里藏着些许恐慌:“有刺客闯入地下,方才我和其她人一起追踪,经过一番缠斗,她们都被杀了,我刺中了那刺客,她为了脱身便放了个烟雾弹。”
说话时,她眼神看似躲闪,实则是趁机将眼前这几名守卫扫了个遍。
方才叫住她的那名卫兵,腰上正正挂着一串钥匙。
听完她的话,几人面面相觑,皆面带异样之色。
“你怀疑,那刺客来我们这边了?”
邹鸣沁点点头。
“谁会信你的鬼话?你当紫金卫的人也太好骗了。”话还没说完,对方的刀已经到了眼前。
她猛地后仰,避开这一刀,立即往后退了两步,一直半藏在身后的左手骤然扔出一颗烟雾弹来。
白烟四起,几名守卫并没有被唬住,排成阵型挥舞起手中的刀来。
邹鸣沁早有预料,毫不犹豫地又放了一枚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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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弹。
烟雾弹是为了预留行动时间,照明弹则用来掩盖她的身形与行踪。
她闭上眼,快速冲过去,凭着耳边刀剑破空的声响来判断刀的走向、人的位置。
不愧是紫金卫的人——她虽然占了半个偷袭之利,但她们显然有着丰富的战斗经验,暂时的失明并没有带来太多的阻碍。
有几刀配合实在默契,邹鸣沁的闪躲但凡再迟一秒,估计就已经被上下两刀拦腰斩断。
但她敢只身强闯,自然也做足了准备。
邹鸣沁一手持剑拦刀,另一手露出淬过剧毒的指虎。
从刀的挥向,她便可知道那人在何处——锋利的指虎一划,里面的剧毒在一刻钟内便可以致人死亡。
她一直把腰上有钥匙的那名守卫牢牢记在脑中,每过一招,便在脑中置换一次他的位置。
就是这里!
邹鸣沁用指虎划过那人的喉咙,另一手用剑往下一挑,果然听到了钥匙串晃动的铃铃声。
她不再恋战,立即转身跑进了监牢,在一个水桶后头蹲了下来。
过去好一会儿,她被照明弹刺得生疼的双眼,才稍微恢复了一点视物的能力。
监牢里静悄悄的,没有什么人声,充斥着一股沉重的死气。
邹鸣沁站起身来,边试探边往外走。
这个监牢不大,里头的牢房又小、又多,还十分密集。
大部分都是空的,邹鸣沁一路走过去,并没有看见几个牢房里头是关着人的。
忽然,她看见角落里有一间被单独隔出来的牢房。
里头只关着一个男人,邹鸣沁一走近,浓重的血腥气便扑面而来。
他瘫坐在地,垂着头,一动不动。
咯吱咯吱的声音没有规律地响着,一只老鼠正在啃食他的手指。
邹鸣沁拎起旁边的灯,又往前走了几步。
虽然看不清这人的脸,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
他的左肩,有一道血肉模糊的、贯穿了整个肩膀的伤口。
“邹小姐。你听得到吗?我到理事密阁门外了!”
姜折阔的声音在头脑中突兀地响起,邹鸣沁回应道:“听到了。那边大概有多少守卫?”
“最里层只有两个人守在门外,外头入口加上连廊一共十四人守着。”
他快速补充了一句。
“这条路上没有机关。”
邹鸣沁点点头:“好,现在你把里面的情况报告给我。”
“嗯!密阁中现在只有萧楼络和其它两名暗卫,他们在说二皇子吕珲旦送来的密旨……”
她一边听着,一边也没耽误眼前的事。
邹鸣沁拿起手中的钥匙串,翻找着这间牢房的钥匙。
听到钥匙碰撞的响声,牢房里的犯人终于有了一点反应。
他微微抬起头,声音嘶哑不堪:“……你是谁?”
“来救你命的人。”
邹鸣沁终于看清了那张布满血污的脸——
她并不惊讶,也无畏惧,只是轻轻地笑了。
“当然,到底能不能救得成,这事拿捏在你自己的手上。”
“好久不见,二叔。”
20. 第 20 章 真相二
对于这个人是谁,邹鸣沁心中早早就有了预感。
在紫金卫未被牵扯出来前,邹鸣沁曾假定黄榜案的幕后操盘手为“甲”。
“甲”在黄榜放榜当天,便派出邹亮来接近她,此后对她的监视更是从未间断,把她的行踪牢牢拿捏在手心。
除去放榜前夜,那个砍破了她面纱、而又侥幸从她手下逃脱的剑客,邹鸣沁再无暴露过“铭覃”这层身份的时候。
是以在“甲”派出邹亮之前,她的身份便已暴露。
而之后,“甲”又不断地引导着她行动,包括从孙晟首那里得知邹亮曾抢过的药方、进入刘府、跟踪调查邹亮……
“甲”不可能无缘无故知晓这么多。
除非……那个剑客本来就认识她。
为什么邹亮会特地去孙氏医馆抓药?
为什么那药方子治的是重度外伤?
很简单,因为那名和她过招、被她重伤左肩的剑客,就是邹宇。
“二叔,你劳苦功高,为你的主子做了这么多,说什么也不该被关在这儿。”
邹鸣沁打开牢房门,走到离他仅隔三步的地方。
“在我的记忆里,你也不是这么乐于奉献、精忠为主的人。你有何苦衷,不如说给我听听?”
邹宇的腹部急促地起伏了几下,一阵连喘带息的笑低低地从他喉中溢出。
“劳苦功高?上一个劳苦功高的刘丙,已经在水里泡得面目浮肿难辨……我还能活着,唯一的作用也不过是为了引诱你前来。”
“这么说,二叔参与黄榜一案是被哄骗,还是被逼迫?”邹鸣沁也笑了,“至于引我前来……我确实来了,可是二叔,你们好像失策了。”
邹宇紧盯着她:“是,他们实在是小瞧你了。”
“不过,这地下的卫府,进来是容易,可再想要出去,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我见过你了,就活不成了。在替换考卷时动过手脚的每一个人……紫金卫……都不会让我们留下声息……”
邹鸣沁心一沉,脑中的另一个疑问也终于有了答案。
邹宇在黄榜案中的作用,果然不仅仅是一个剑客那么简单。
当初她在刘府意外遇到濒死的刘丙,他口中曾提到过一个人,名叫“周乙”。
然而,他说出这个名字时,已经是极度吃力、奄奄一息的状态,加上后来崔岩雀去查这个人名,连蛛丝马迹都没有。
所以,邹鸣沁猜测,刘丙也许想说的是另一个人,只是已经口齿不清,这才只说出了个周乙。
现在看来,“周乙”和“邹宇”的读音颇为相似。
从邹宇的话来看,她几乎可以确信,他就是那个负责帮宋太傅,把修改过的考卷文章运送给刘丙的人。
“邹小姐!”
姜折阔那边忽然十分着急地唤了一声。
“有监牢那边的人过来传话了,萧楼络知道你现在在监牢,正在派人过去。”
邹鸣沁应道:“好,我知道了。”
接着,她再一次看向了邹宇。
“来谈正事吧,二叔。既然紫金卫把你当成工具,利用完便要丢弃——不如卖我一个人情,你手上若是有证据,交给我,我可以带你出去。”
邹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全身颤抖:“我在这儿,原本是要加官进爵的,就像你爹那样……紫金卫固然骗了我,可把我害到这一步的,也还有你那一份……”
他用尽全力抬起手,指着自己的左肩:“你们哪一边,我都不会帮……我恨不得紫金卫阴谋败露,而你,你!今日便能……在这地下卫府里,同我一起……上黄泉路——”
这番话还没说完,便终止在了喉间。
邹鸣沁没有半分犹豫,将捅进他胸膛的剑抽了出来。
.
.
她迅速把监牢中剩下的牢房都看了一遍,没有再发现别的异常。
地下监牢只有一个进出的门口,她必须得撤退了,否则等萧楼络派的援兵过来,后果不堪设想。
“我这边一切顺利。”邹鸣沁一边往外跑,一边给姜折阔传话,“继续讲。密旨是二皇子的,内容呢?”
方才她在办事,姜折阔自然没有同她说那边的情况。
“内容我没看见,他们把密旨放进了一个暗格里。”姜折阔道,“需不需要我偷偷摸摸把密旨顺走?”
“废话,能顺当然要顺啊!”邹鸣沁有些没好气,说完又警觉起来,“做这事儿该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利吧?”
上次姜折阔在刘府变为实体过后,直接昏睡了一天多,这事她可还没忘呢。
“不会的不会的。”
姜折阔点开系统商城,看了看自己捉襟见肘的积分,最终选择默默移开目光,依旧振奋道。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邹鸣沁跑出监牢门口时,先前烟雾弹放出的白烟还未完全消散。
这倒是方便她遮掩身形了。
“我先绕另一条路出去,你继续和我保持联系。”
“嗯!”姜折阔应道。
忽然,他愣了愣。
“等等……萧楼络下令,让其中一个暗卫带人去鸿雁学堂了,还说要‘立即动手,不容拖沓’?!”
邹鸣沁心一沉,很快反应过来。
“我最近三番两头往学堂跑,她们早就有所留意。”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步伐更快。
“现在,虽然学堂那边和她们对接的人,还没被我们找出来,但萧楼络既已知晓我闯入了紫金卫地下,必然猜到我们已经接触到这桩案子的核心——这也是该出手灭口的时候。”
好在她做足了准备,昨夜写信让各方部署时,她就嘱咐过要派一部分人去暗中围守学堂。
加上早些日子,她便将晴瞬亲赐的、可动用玄鸦卫力量的鸦符交给了连恻,所以学堂那边应该不会出太大的问题。
邹鸣沁问道:“萧楼络有没有说明白,是要对谁动手?”
姜折阔那边一时间没有回答。
她正想要追问,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脚步声。
是萧楼络派的追兵来了!
邹鸣沁一时也不敢再分心,所幸这条路她方才已经走过一次,对那些隐藏的机关都已了如指掌,行动的速度也跟着快上许多。
脚步声离她越来越近,邹鸣沁故技重施,蹬上了暗道顶部,屏住呼吸。
不过,这次她特地选了两个灯架中间的地带。
虽然少了灯架作为借力点,她必须要花更多的力气,才能继续攀附在顶上。
但还是要谨慎一点,毕竟前面去通风报信的人可能知道她会躲在暗道顶部。在灯架中间躲着,就算点亮灯火,她也不至于暴露出来。
邹鸣沁静静看着下方,先是火把的光出现,而后是密密麻麻的一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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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还真是下了血本来抓她。
守卫们走近,把火把举得高了些。
她贴紧了墙壁,顶上太光滑,她用力得几乎要将手指嵌进墙里,留下了一排凹痕。
等她们走过去,再走远一些。
再坚持一下就好了……
这时,脑中忽然响起姜折阔轻轻的声音:“邹小姐……”
她高度集中的思绪忽然被打断,手指险些脱力,身体不由得跟着晃了晃。
“怎么了?”邹鸣沁紧张得一整颗心都怦怦跳起来。
姜折阔说出了一个更令她震撼的名字——
“是连殷。”
“她们要杀的人,是连殷。”
似乎有一道惊雷劈在了身上,邹鸣沁下意识更加扣紧了墙壁,心中却骇然。
她一时间有些呼吸不畅。
然而此刻并不是可以掉链子的时候。
邹鸣沁紧紧盯着那群守卫,一直到她们朝着监牢那边走远,她才顺着墙一点点滑了下来,轻轻落在地上。
她仍然往脑中规划好的路线跑着,滴水不漏地检查机关、躲避守卫。
可是,一旦心中出现那个名字,便好似灵魂出了窍,只剩身体在机械一般运转。
连殷?
怎么会是她?
学堂里的叛徒,在黄榜案中模仿她们字迹、写出那些替换墨卷的人——
和她所熟识的连殷,竟然是同一个人吗?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细节涌至她的眼前。
连殷天资聪颖,与学堂众人关系良好,学会她们的字并不奇怪;
她性子暗自要强,故而写字惯于用力,却又因为身体不好,故而不得不省力,所以喜欢在笔画转折处顿挫;
连恻说过,近来这段时间连殷念书愈发用功,时常写字抄书,一学便是一整天;
还有功课作业,连殷虽与大家一同在学堂中,却因为病体免去了许多课业,故而她当时才找不出破绽……
桩桩件件,原来被她遗漏的线索都藏在这里。
.
.
邹鸣沁一路边躲避边前行,终于跑到了地下通道的另一个出入口。
她打开暗门,准备出去时先观察了一下外头的情况。
此时,大部分卫兵估计都正在往地下聚集,此处较为偏僻,反倒没什么人。
她迅速跑出去,将手腕处的机关弩对准天空,射出了一支信号箭。
墙头立即冒出来几个人,是提前部署在此,等待接应她已久的盟友。
在暗道里,躲避比打斗更消耗力气。
邹鸣沁见到她们,顿时安下心来,身上也稍稍松懈了些,只是喘着粗气朝她们招手。
她们顿时会意,放下来一段绳索,好让邹鸣沁爬上墙头时省些力气。
“外头情况怎么样?”
其中一人回答道:“一切都在我们掌控中。邹亮已经控制住了,之前在邹府监视的人都抓到了,学堂和邹府都有人守着,暂时无事发生。”
邹鸣沁点点头,还来不及顺下胸口里的气,便立即催促道:“现在速速加派人手去学堂,留下最精锐的一批人在这里继续看守紫金卫,有异动随时禀告。”
她们一一应下,邹鸣沁忽然又想起什么,犹豫了一瞬,还是说道。
“学堂那边,先不要传信给公主殿下。此事由我查明后,再亲自向殿下禀报。”
21. 第 21 章 互坦言
今日街上久开市集,人来人往,热闹得很。
马车好不容易兜进了小巷,前进的速度总算是快了些。
邹鸣沁坐在车厢中,多少有些心神不宁。
她相信,连殷犯下这样的弥天大罪,背后一定是有原因的。
就算她真的是没有任何理由地背叛了她们,邹鸣沁也一定要从她口中听到一个解释。
希望,她们能赶在紫金卫的人追杀过去之前到达学堂。
“铭覃大人,你别忧心。”与她同行的是一名玄鸦暗卫,“今天是播种节,南大街正好连办了一整天的早晚市,行进慢一些是正常的,只是我们方才备车时疏忽了。”
她深深呼出一口气:“没事,方才我们加派的人在路上,估计会快一些。学堂那边本来也有人驻守,再怎么说也能拖一会儿。”
这话说出来,既是在安抚她,也是在劝说邹鸣沁自己不要太紧张。
————————————
马车到了学堂后方,邹鸣沁解下斗篷,戴上面纱,便直接翻墙进了学堂。
出乎意料地,学堂后院中十分静谧。
墙头上都藏着她们这边的暗卫,邹鸣沁与她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只摇摇头,显然是没有任何异常发生。
邹鸣沁嘱咐道:“一旦发现有敌人,立即活捉。”
同时,她在脑中给姜折阔传话。
“姜折阔,你那边是不是听错了?”
他很快回应道:“没有啊。邹小姐,你那边有什么不对吗?”
“嗯,学堂这边没有敌人。”
邹鸣沁刚答复完,心中却缓慢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不,既然姜折阔那边没出错,那敌人就不可能还没来。
还是说,连殷已经被……
她暗叫不好,立即跑到连殷房门前。里头有什么东西挡着,她顾不得其它,只得抬脚用力一踹。
门后的矮柜轰然倒下,她前脚还未迈进去,一枚飞刀却掷了出来——
邹鸣沁一惊,幸而她足够警惕,立即歪头躲了过去。
她提剑冲进房间,目中却只见到连殷一人。
连殷依然是那副瘦骨嶙峋的身子,苍白的面容,锐利的双眼。
她一手握着一把匕首,另一手捏着三只飞刀——上头都淬了毒。
“连殷,你……”
邹鸣沁还没说完,脚下便踩到了一坨软肉。
她低头,那正是紫金卫的暗卫。
那人此刻印堂发黑、七窍流血,已经死得不能再透了。
“邹鸣沁。”
正当此时,连殷开口唤了她一声。
“人是你杀的?”邹鸣沁回过神,立即从方才短暂的震惊中脱离出来,走近问道,“连殷,你知道他为什么来杀你么?”
连殷将手中的匕首和飞刀扔到了一旁,看着她,忽然笑了起来。
“坐吧,你现在看上去很疲累。”
她拉住邹鸣沁的手腕,一如往常般邀请她坐下。
她的手,也和往常一样硌人、冰凉,却又有力。
“人是我杀的。至于他为什么来杀我……你现在不也清楚了么?何必再多此一举来问我呢。”
得她亲口承认,邹鸣沁心中有什么东西,终于彻底地沉了下来。
说不清楚是对黄榜一案得破的庆幸,还是对连殷此举的悲怆,有许多东西在这一瞬充斥着邹鸣沁的心,叫她心中实在发堵。
她捏了捏眉心,把面纱摘了下来。
思绪捋得清明了些,邹鸣沁问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就是铭覃的?”
“一直都知道。”
连殷笑了笑,指指自己的鼻子。
“你戴上面纱,用铭覃的身份出现时,外表确实伪装得很好。但我记得你身上的药味,鸣沁。”
原来如此。
邹鸣沁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
这句话一出口,邹鸣沁觉得喉咙哽得发疼。
“我且不论黄榜一案对学堂的亏损有多大——连殷,我只说你。那场火灾过后,殿下扶危,救下了你。帮你治病,让你住在学堂读书,还有提携你阿姊……你本来有很好的前途。”
连殷仍然笑着,坐得离她更近了些。
“不,你错了。”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本来就没有什么前途,这条命捡回来,也不过是苟且残生,余下赎罪的光阴。”
她转过头看邹鸣沁,目光是柔和的,眼底却仍旧是锋利的底色。
“萧楼络找上我,是知道我不会认他的利诱,所以只是威胁了我。一开始,他派来的人被我杀了。可是鸣沁,你要知道,人被盯上之后,总会有许多双手要来夺你所爱、拿你的命,它们是永远都砍不完的。”
邹鸣沁道:“他用连恻来威胁你?”
“不止。”连恻盯着她,眸色幽深地笑了,“还有你。霍慈,陈骞……他要把这一切都毁掉。”
“为什么不告诉你阿姊?或者直接禀报给殿下……”
邹鸣沁的话还没说完,连殷便摇了摇头,道。
“你觉得,我真的能顺利地把消息送出去吗?换做是你,鸣沁,你会把这件事告诉阿姊吗?”
她再次哑口无言。
邹鸣沁低下头,一滴泪落在手背上,溅起烫人的湿意。
她咬着牙道:“连殷,殿下不可能再容得下你。还有你阿姊……”
“我知道。”连殷握住了她的手,“至于阿姊,我另有办法。”
“鸣沁,我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但还好,我没有信错人。”
她直视着邹鸣沁,眼底有什么东西在燃烧。
“我虽然答应帮紫金卫完成这件事,但并非什么后手都没留。写墨卷的时候,我事先在墨水里加了磨好的铜粉。虽然刚写下时看不出什么东西,但过去了这一段时间,想必我写的墨卷上,已经有字迹开始发红、发绿,长出锈迹来。”
邹鸣沁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为保全自己和学堂姊妹,我不得已做出此事,心中没有后悔,也自知罪行滔天。但我从一开始,就赌你会勘破我留下的线索,侦破此案,还大家公正。”
连殷把手收了回来,垂眸一笑。
“墨卷上的锈迹,会是破案的铁证,我知道,你现下最需要的便是这个。至于阿姊……带我去见殿下,我绝不会让阿姊受我牵连。”
一口气说完这些,她不由得有些气喘。
但连殷的心中,反倒松快了起来。
她没有说谎,她真的已经等这一天很久了。
既希望邹鸣沁快点查出来,又不希望她查得太快;
连殷当然可以预见,自己的下场将会是什么样——
吕晴瞬不会留她一命,连恻恐怕要对她大失所望,而邹鸣沁,在得知了她的真面目后,或许也不会再为她叹息一句吧。
邹鸣沁正想要说些什么,屋外却忽然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是紫金卫那边派来的刺客!
她站起身要出去,却被身后的连殷拽住了衣摆。
“留在这里,陪陪我吧。”
邹鸣沁愣住了。
但她最终也没能说出来什么,只是沉默地重新坐下。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杀掉他的吗?”连殷忽然开口道。
邹鸣沁看了一眼地上的尸体:“用淬过毒的飞刀瞄准要害,快、准、狠、一击毙命,而且很省力。很适合你的办法——你不是第一次杀人。”
连殷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发现了,你不过问两句吗?”
邹鸣沁摇了摇头。
而后,眼神复杂地看向她。
“连殷。……流着眼泪就不要讲这种话了,其实你分明就不想说吧?”
她把自己的锦帕取出来,塞进连殷的手里。
“哭吧。到时候你想说就再说,不想说就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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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种节当天,玄鸦卫暗中将邹亮、还有曾负责监视邹府的紫金卫兵全数抓获,同时活捉了三名闯入鸿雁学堂、试图刺杀学生的紫金卫刺客。
与此同时,玄鸦卫派兵将紫金卫府封锁围守,晴瞬公主亲自入宫,向皇帝请示重新彻查春试黄榜蹊跷的调查令。
疑似参与黄榜一案的学生连殷、宋太傅宋元、紫金卫统领萧楼络等人,皆被晴瞬公主依令带入玄鸦卫中,由玄鸦卫与刑部共同审讯查问。
一时间,朝堂为之所震慑,宫城中人心惶惶。
不过,对于宫外的百姓来说,今天仍然是一个喜庆的日子。
紫金卫派来的刺客被抓捕后,玄鸦卫便进入了屋中,将连殷也带走了。
邹鸣沁本应该随同她们一起去公主府,但她心里实在觉得沉闷,便婉言说自己还有事要忙,一会儿再去公主府复命。
“邹小姐,听得到吗?”
她刚走出鸿雁学堂,姜折阔便传话来了。
邹鸣沁回道:“听到。你怎么样?”
“一切都好。你们那边是不是行动了?萧楼络刚出去就被抓住了。我趁乱拿到了密旨,理事密阁里有点涉及到这案子的东西,我全都拿回来了。”
姜折阔兴高采烈。
“不过,我现在得快点去找你才行。”
邹鸣沁勉强将语气放得轻快一些:“嗯,辛苦你了……只是我现在想一个人待一阵子,你先回家等我吧,过会儿我去完公主府就回去。”
“啊?这样啊……”姜折阔那边一下子便失落下来,“没事,那你先好好调整一下吧。注意安全!”
她慢慢地走出巷子,天色已渐晚,而街上仍然热闹。
京城的晚市里什么都有,无论是谁,都能在这儿买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黄榜案终于水落石出,邹鸣沁应当为这场胜利感到开心。
可是她好像没办法做到,因为连殷。
还因为晴瞬。
学堂的叛徒终于显露出来,谁都没有想到会是连殷。
邹鸣沁回忆起上一次见吕晴瞬,她们闹了别扭,不欢而散。
吕晴瞬身居高位,眼中必然容不下沙子,就如她当时所猜想的那样,吕晴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叛徒。
可以原谅,却不可以饶恕。
她分明是理解这一点的,可邹鸣沁不能接受。
或许,或许……如果吕晴瞬的心中,同样留存着这样的痛苦,会不会连殷的命运就有可能发生改变?
又或许,如果吕晴瞬仍然克服了这样的痛苦,坚定地处决了连殷——那么,自己、连恻和晴瞬,她们从此又该如何面对彼此?
连恻也许会寒心,出走公主麾下。
而她,她和吕晴瞬……
邹鸣沁意识到,她们之间只会产生更大的裂缝。
她对吕晴瞬的隔阂不会消失,她知道,她们之间的情谊本来就不可能纯粹。
而吕晴瞬也将不得不面对她的疏远,她们会愈发相对无言吗?会日渐感到尴尬吗?她们会自此离心,再无默契吗?
邹鸣沁的心中很乱。
她自小便心志明晰,人情世故上讲究一个对盟友诚挚、对敌人狠心,少有这样情思繁杂、陷入迷茫的时刻。
这时,一句叫卖传入了她耳中:“簪子,耳珠,环佩……仿西域改良的饰物,用料扎实,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
邹鸣沁扭过头,看见了一个饰品摊子。
虽然摊档简陋,但上面摆放着的饰物品相都还不错,至少那些宝石看着都不似赝品。
鬼使神差地,邹鸣沁停下了脚步。
“小姐,您看看有什么喜欢的?”
她仔细看着那些饰物,过了好一会儿,才挑出一支簪子来。
那簪子是金子做的簪身,却反而用木头雕着个狐狸作装饰。狐狸眼睛用了宝石点缀,整支簪子看着轻巧又特别。
“这支簪子多少钱?”
22. 第 22 章 昔日刀
“铭覃大人,请。”
公主府上的仆役大多都认得她,见她过来,便立即开了门。
邹鸣沁走进议事厅,里头并没有几个人。
吕晴瞬坐在主位,旁边依次坐着连恻、连殷、陈骞。
还有一个空位,估计就是留给她的了。
她先是向吕晴瞬行礼:“殿下,我来迟了。”
“无事,快坐下吧。”吕晴瞬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
邹鸣沁环视了一周,只见陈骞风尘仆仆,连恻面色沉重,吕晴瞬的神情看不出喜怒,连殷则全身舒展、衣冠整齐地随意坐着,丝毫不像是被审讯过的样子。
“陈骞,现在你可以说了。你行色匆匆赶来府上,究竟有什么要事?”
这时,吕晴瞬一手支着额头,一手拿起茶杯,问道。
陈骞咬咬牙,站起身,在众人面前直挺挺地跪下,震声开口道。
“公主殿下,臣女要自首。紫金卫的人也曾暗中询问过臣女,是否要参与春试换卷一事。”
吕晴瞬微微瞪大了眼睛,邹鸣沁也有些心惊。
而陈骞还在继续说着:“臣女虽婉言相拒,但早就知晓连殷叛变一事。臣女知晓紫金卫的阴谋、连殷的罪行,却一直因有所畏惧而沦丧忠善,故意为其隐瞒,未能及时禀告殿下。”
“陈骞,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吕晴瞬打断了她的话,冷声道。
“知道!”陈骞抬起头来,坚决说道,“臣女理应与连殷同罪。只求殿下严惩!”
她这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义无反顾,看似是在陈列自己的罪名,实际上还是在为连殷求情。
然而,情是求完了,这些话一旦说出口,她自己也就真的要和连殷站在同一侧,共负死生了。
吕晴瞬看着她,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风雨欲来。
片刻后,高位上的公主笑了一声,将目光投向沉默的连恻。
“连恻,你怎么想?”
“……一切当依律法。”连恻也跟着跪下,深呼吸一口气,十分缓慢地吐出几个字,“若她们罪名属实,理应,量刑格处。”
邹鸣沁看了一眼连恻,她像是带了一层面具,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手却已经不自觉地握紧成拳,说完一句话,额前冒汗,颈露青筋。
她又转而看向吕晴瞬——那个明明为她所熟知,此刻却又徒然生出一股陌生的女人,仍然似笑非笑地端坐着。
“都起身吧,不必跪着了。重罪理应严惩,科举春试事关重大,没有轻饶的道理。”
吕晴瞬发话道。
“但本宫也知晓连殷的苦衷。待本案查清,本宫自有别的办法保她一命。陈骞,且收起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连恻也是,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你们姐妹二人是什么样的心,本宫很清楚。”
除她之外,场上众人都是一惊。
陈骞、连恻、连殷三人急忙叩谢恩情,唯有邹鸣沁在心惊之余,仍然觉得不可置信。
连殷这一事,私下已经议出了结果,但明面上还是要配合刑部和玄鸦卫的调查。
眼看着夜色渐深,吕晴瞬便让连恻、陈骞都归家去了。
“铭覃,你等等,本宫还有事要同你商榷。”
闻言,邹鸣沁愣了愣,点头应下。
她关好议事厅的门,见吕晴瞬和连殷坐着,心中的石头又吊了起来。
“连殷,现在你可以说了。”吕晴瞬看了一眼连殷。
连殷笑了笑:“多谢殿下。”
接着,她直直看向了邹鸣沁。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连殷缓缓开口。
“我第一次杀人,是用的柴刀。我杀的那个人,是我爹。”
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世上没有几个人知道。
连殷自小就不喜欢自己的名字。
殷,让人总想到殷勤;若是连着姓氏一同取谐音,那就是“联姻”。姻亲,殷勤,她不喜欢这些含义,因为它们总让她想到一种沉重的殷红色。
殷红,这个词也不好,连殷觉得。
要是取殷红的同音,变成更鲜艳的嫣红就好了——连嫣,听起来寓意要好很多。毕竟,书中也说过,“嫣,美貌”。
同样的,她也不喜欢阿姊连恻的名字。
恻,意味着恻隐、怜悯、包容,也意指畏惧、不安、心惊胆战。
连殷觉得,连恻是个坚韧、勇敢、心思缜密的人,也实在无需过于善良,这个名字配不上她。
但是,连殷一直很羡慕一个人,因为他有一个很好的名字。
那人是她和连恻共同的弟弟,连曜。
“曜,耀也,光明照耀也。”
这个名字是母父花了半吊钱,去找读过书的老童生取的,他翻遍了《说文解字》,而后得意地选出了这个字来。
它也确实对得起半吊钱,一个字便统称了日、月、星,那得是多么盛大的光芒啊?
可连曜是个好吃懒做、蠢笨不堪的家伙,日与月与星一同绽放其辉,只有天天为弟弟收拾烂摊子的连殷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她快要被这光辉刺瞎了。
连曜配不上他的好名字。
后来,家中供连曜去私塾上课,愈发穷得揭不开锅。
连恻就是在这时候进宫的,父亲笑着说她要进宫侍奉数不清的贵人了,实在是享清福的命。
母亲信以为真,喜极而泣。
连殷懒得戳穿父亲,只是成日忧心。
她知道,连恻进宫不是去享福,只不过是去做虜隶罢了。
可这世道也实在是怪,阿姊做了虜隶后,家中反而宽裕了些。
宫里偶尔会开门,让里头的虜隶出来见见亲人。连殷也去见过连恻,阿姊虽然看着疲倦,但面色是真的好了许多,浑身也圆润起来了。
当虜隶的人比当平民的人要过得更好么?连殷真心实意地疑惑过。
这个疑惑很快就被解开了。
家中一有了闲钱,父亲便常常痴迷于喝酒。
弟弟连曜偶尔也会偷一些出去,与私塾中结交的公子们一同去逛吃酒楼,最后红光满面地回家来。
——只有母亲和连殷,仍然是日日做活、下田,有时喝稀粥,有时啃窝头。
连殷明白了,并不是当虜隶就比当平民更好。
而是不止阿姊是虜隶,她和母亲其实也是虜隶。
只不过阿姊的主子是宫里的贵人,她和母亲的主子是父亲和弟弟。
谁的主子过得更好,虜隶自然也就配沾上点光彩来。
可是说到底,她、母亲和阿姊,没有分别:她和母亲的提心吊胆,和阿姊在宫中的提心吊胆,并没有什么高低贵贱可言。
正如阿姊随时有可能被贵人们的怒气牵连,她和母亲也一样可以被父亲随意拿捏、叱骂、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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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殷敢怒不敢言;母亲既不敢言,也不敢怒。
父亲和弟弟呢,则无所顾忌,面对她们时,他们敢怒、敢言,当然还敢动手。
世上的人一旦有了等级的差分,就一定会出现弱肉强食的场面。
不敢怒也不敢言的母亲,于是就成为了最先被宰割的人。
家中唯一一头猪,因为母亲的疏忽,染病死了。父亲在责骂她的时候,一怒之下抡起刀,失手就把她砍死了。
他错手杀了人之后,竟然只是惊惶了一下,而后没有哭,也没有吓,只是把刀扔在了脚下,吩咐连殷去把母亲埋了。
“不要被任何人发现!否则隔日就是我来埋你。”他这么说。
连殷战战兢兢地,把母亲葬在了柴房前头,从那一天开始,她整整一周都再没睡过一个好觉。
睡不着的日子,连殷想母亲,想阿姊,想有关于自己的一切。
然后她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她也会像母亲一样被杀死。
可是如果——
如果她也敢怒,敢言,也敢动手拿起刀来呢?
她真的这么做了,拿起柴刀,趁着父亲酗酒沉睡,像平时砍柴那样砍掉了他的头。
原来答案这么简单,原来只要她像父亲和弟弟一样敢怒、敢言,并且比他们更敢反抗——
那么,她就有权力像父亲杀死母亲那样,将父亲的生命抓在自己手中。
“我第二次杀人,用的是火。我这次杀的人,是我弟弟。”
连殷到底还是习惯了给人做虜隶的日子,所以她没有父亲那么冷静。
她不仅吓到了,而且痛哭了一顿。
可是连殷还是觉得,纵然她做的是错的,她也不能再做回虜隶了。
她哭着放了一把火,想毁尸灭迹,然后把自己也烧死。
可是,她本来就是因为不想死,才犯下这一切荒唐的罪行,她又怎么甘心让自己活活烧死在这场大火中呢?
连殷呛着浓烟,涕泗横流,最后还是奄奄一息地爬出了屋外,捡回一条命。
“我虽放火烧掉了房屋,但仵作还是能从父亲的尸身看出嫌疑。”
连殷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只是,那衙门的长官是殿下的人,当时殿下正好在同他商议要务,得知此事,便召见了我。后来,殿下特赦我留在她身边,将此案一笔勾销,当作疑案封底。证据也都摧毁干净,再不许任何人翻案。”
她再抬起头,对上邹鸣沁复杂的目光。
邹鸣沁眼中已经含了泪,只是不肯眨眼让它落下。
她心中悲怆,而更多的却是恐慌。
并不是恐慌于身边竟有连殷这样残酷的人,而是——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不是为了让我惧怕你,厌弃你,进而恨你不能去死?”
邹鸣沁看得很清楚,连殷的眼底仍然有火在燃烧。
可是那火烧得太不顾一切了,仿佛很快就要彻底熄灭掉了。
她猛然联想到,方才在连恻和陈骞面前,吕晴瞬说“保她一命”;
然而邹鸣沁那时便觉得怪异,心中并不敢相信。就算这个人是连殷,吕晴瞬也不该如此迅速地改变态度,为她破例。
所以……
“你的下一句话,是不是就要告诉我,要我陪你做局,而你——”
“自会心甘情愿地偿命?”
23. 第 23 章 不眠夜
她这话一出,连殷也愣了。
连殷本来是不想哭的,可是听了这番话,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就自己涌了出来。
“邹鸣沁,你若是在查学堂中的叛徒时,也有这么聪明就好了。”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反倒释怀地笑出了声。
看见她笑,邹鸣沁反而再隐忍不能,上前一步,拉住了她的手,恳切道:“连殷!你不是非要选这条路。”
连殷摇了摇头。
“鸣沁,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邹鸣沁心中却更加觉得恐怖,她想说,却又觉得口中的言语都是那般酸软无力。
于是,她转头看向吕晴瞬,下意识想要让她来和自己一起劝连殷。
然而,吕晴瞬眼中思绪万千,虽然复杂,却也带着坚不可摧的冷意。
她走近,轻轻拉开了邹鸣沁的手,叹气道:“夜深了,都折腾一整天了,你让连殷先去歇息吧。”
接着,吕晴瞬打开门,唤了侍从过来,叫她们把连殷送回房中。
待连殷走出去,门再度关上,吕晴瞬才转过身来。
“本宫也乏了,且与你长话短说。”
她没有看邹鸣沁,只是长久地凝望着方才连殷坐过的座位。
“本宫和连殷这层关系,少有人知,就是连恻也是不知晓的。当初帮连殷这一把,是因为本宫向来欣赏有勇气、不堪折的女子,觉得连殷她不过是想保全自身、为母复仇,不该落得个与恶人共沉沦的下场。”
吕晴瞬的声音愈发地轻,而手中的茶杯却越捏越紧。
“连殷很聪明,本宫把她当作妹妹一样对待,允诺她读书,帮她留意在宫中的阿姊,后来才认识了连恻。她不愿卷入争权夺利的漩涡,所以没有成为本宫的幕僚。可惜如今……还是事与愿违。”
“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陪她这样糊涂下去?”
邹鸣沁忍不住抓住了吕晴瞬的肩膀,颤声道。
“——那是她的命啊!”
她真的不明白。
吕晴瞬分明也很珍视连殷,不是吗?
而就像她对连恻、陈骞所说的那样,她们明明可以用别的方法,让连殷免于一死。
即便连殷说,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邹鸣沁也还是无法相信。
她不相信那是连殷自己的死志。
拿起柴刀的是她,烧起大火的是她,握着匕首、掷出飞刀的也是她。
连殷分明是想要好好活着,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够了!”
吕晴瞬挥开了她的手,冷冷道。
“邹鸣沁,不要忘了你是什么身份,更别忘了本宫又是你的什么人。”
浑身热血忽然冷了下来,邹鸣沁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陌生。
“你曾经说过,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我们二人一如寻常挚友,我对你信任到底,万事可知无不言。”
闻言,吕晴瞬嗤笑一声,反问道:“先守尊卑,再谈情义,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所希望的吗?”
至此,邹鸣沁终于感到,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正正刺中了她的眉心。
晴瞬的眼中显然有着悲怆之意。
是了,这是邹鸣沁一直以来所想要的,而吕晴瞬也终于做到了——
她们永远不会真正地平视对方,永远不会纯粹地、毫无隔阂地只谈情义。
邹鸣沁垂下手来,袖中有什么东西滑到了掌心中。
温润的木质,锋利的金棱,原来是那支狐狸簪子。
原本,她是想找个机会,把它送出去的。
但现在,邹鸣沁只能沉默着,用掩藏在袖中的手,将其一点点推了回去。
良久,吕晴瞬再度开口,打破了二人之间窒息的静默。
“我并不是不惜她的命,也不是不谅解她的苦衷。其一,就算我留她一命,也断然不会再容许她待在身边,为我做事。无论如何,连殷都犯下了罪行,如果这回你没能翻案,黄榜一事便就此定下了——这对我们的大业有何影响,你很清楚。”
吕晴瞬定定地看着她,摇了摇头。
“其二,邹鸣沁,你并不了解她所想。连殷心中一直想要求死,只不过是黄榜一案给了她一个借口。当年一把火烧光连家后,她一直生活在悔恨中。她不肯好好治病,终于拖到如今的地步,不过是在自罚罢了。”
“这次她做了背弃于我的事,若我放过了她,连殷余生便要在更深的忏悔中度过。而她如今要我们陪她做这个局,不过是选择了最皆大欢喜的结局。如此,连恻不至于同我离心,她也不必再多遭心魔折磨。”
邹鸣沁想到连殷如今的样子,形销骨立、面容憔悴。
她又隐约回忆起曾经初见连殷的样子,那时连殷还比现在要丰润一些,似乎反而能与描述中那个气力充盈、提刀砍柴的姑娘重合起来。
“……我还是不认你的道理。”邹鸣沁竭力压下眼中的泪意,躬身请罪,“今日是我冒犯了殿下,若要领罚,我没有怨言。”
吕晴瞬看着她,叹了口气。
“来日把所有证据整理好,关于黄榜一案,还有很多细节要商议。”
她看出邹鸣沁的固执与挣扎,揉了揉太阳穴,显出难掩的疲倦来。
“回去吧。连殷的事就此说定,从明日起,不要再提了。”
————————————
回邹府的一路上,邹鸣沁都还未缓过神来。
她心不在焉地打开房门,直到面前忽然出现一个鬼影,瞬时被吓了一跳。
“哇啊,怎么了?”他显然也没想到她会被吓到,连忙担忧道。
邹鸣沁看清眼前的正是姜折阔,垂眸道:“……是你啊。”
他立即觉察到,她似乎不止是疲倦,而且还很难过。
“邹小姐,你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在紫金卫里又经历了一番惊险,肯定很乏累了,快坐下歇歇吧。”
姜折阔又从自己口袋里拿出了好几筒书卷,捧到她跟前。
“你今日让我拿的东西,密旨,还有一些是萧楼络和别人的书信,我都拿回来了。”
邹鸣沁接过那些证据,点点头:“先放这儿吧,明天我仔细看过之后再说。辛苦了,谢谢你,姜折阔。”
“不客气不客气!”他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能帮上你的忙就好。”
姜折阔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承接住了她的情绪,不论好坏,他照单全收。
分明是一只阴冷无形的鬼,不知怎么的,却让邹鸣沁联想起了小时候,在后院里养着的那只狗崽子。
那犬儿已经死去多年了,但邹鸣沁还记得,自己每次触摸它,双手都能被那种毛茸茸的温热感包住。
邹鸣沁静静地看着他,心中忽然又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今日她失态之极,心中也震撼至深。
邹鸣沁这才发现,自己在和一个人相识时,明明从未真正完完全全地了解过对方,却又总是以为自己已经看懂了一切。
可是不是的,人其实是很复杂的。
她知道晴瞬有情有义、恩威并施,她知道连殷坚忍不拔、勇于反抗。
但她不知道,吕晴瞬身处高位,手握着并不寻常的权势,也必将遭其反噬与控制,不能时刻只凭道义与情感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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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同样不知道,敢于弑父杀弟、离经叛道的连殷,原来也在每一个日夜中,承受着孝道德行的鞭挞与谴责,直到滋长的心魔彻底耗尽她的心气、磨折她的身体,终于将她击溃。
再看眼前的姜折阔,她又一次感到心中泛起了微妙的涟漪。
她并不是一个冷心冷情的人,别人帮了她什么,她一定会还以同等重量的东西。
惟有姜折阔——他的存在超出了邹鸣沁的“常理”,有如从天而降的神助,而她说是要与他达成合作,其实也不过是一直在纵享他无偿的助力。
“姜折阔。”
她在想:姜折阔这个人,会不会也有她不知道的一面呢?
“你上辈子是人吧?”
姜折阔愣了愣,没想到她会将话头转向自己。
他笑了笑:“是啊。”
“你上辈子,是不是一直在给人当虜仆?”邹鸣沁问得很直接。
他又是一愣,这次愣得更久一些。
“为什么这么问?”姜折阔没有觉得冒犯,只是莫名有些紧张。
邹鸣沁直言道:“不是很明显吗?你开口闭口都是称呼我为‘小姐’的。”
这个回答完全在姜折阔的意料之外,他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后,他摇摇头道:“不是的。邹小姐,在我们那边,称呼小姐是一种礼貌。”
“……不过,虽然我不是奴才,但真要说起来,我做的事,有时候也和奴才没什么区别。”他摸了摸后颈道。
“就像现在这样吗?”邹鸣沁道。
姜折阔又又又愣住了。
他眨了眨眼:“我现在,很像你的仆人吗?”
邹鸣沁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无权主宰你的一切。”她思考了一会儿,才续道,“但你一直在把这种权力往我手里塞。”
他怔怔地听着,一时间哑口无言。
“抱歉,我不该这么说。”邹鸣沁道,“但你没生气。对吗?”
姜折阔干笑了两声,更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了。
他只是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对啊,明明邹鸣沁这些话是该让他觉得冒犯的,可是他一点脾气都没有。
如果她不说出来,他从来都不会觉察到这一点。
他不生气,不止是因为他对邹鸣沁有好感。
上一次感到愤怒,是什么时候呢?
姜折阔自问,并且真的把自己问住了。
他依旧下意识地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于是连忙重新对着邹鸣沁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今夜你回来得很晚,看上去也不大好。我想让你高兴一些。”
邹鸣沁又想起不久前和吕晴瞬、连殷的对话,只是摇了摇头。
那支狐狸簪子藏在袖子里,贴着她的小臂,一旦留意起它的存在,便只觉它顿时发烫起来。
冷静下来后,她虽仍然做不到对这件事无动于衷,但邹鸣沁知道,自己心中已经接受了吕晴瞬的说法。
即使这种求死,并不是连殷自己真正的愿望,而是另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将这种意志赋予给了她。
但它也确确实实已成为了连殷自己的意愿。
无论是邹鸣沁,还是吕晴瞬,都无权代替她做出选择。
邹鸣沁对着姜折阔勉强勾起一个笑容,道:“无事,我只是累了。睡一觉,明日便会好起来的。”
后半夜,一人一鬼各自歇下。
尽管有着各不相同的心事,但她们不约而同地失眠了。
也许是吧,也许是这样。
明日便会好起来的。
24. 第 24 章 结案前
第二日。
邹鸣沁一整夜都没有睡好。起身后,她环顾屋中,却没看见姜折阔。
洗漱、更衣完毕后,她又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书柜旁边看到了他。
不知为何,昨夜他分明还是好好的,这会儿却变透明了许多。
难道昨日在紫金卫府中行动时,他骗了她?
毕竟,他一路拿回这些证据,想必总得费些力气。
如果没有姜折阔,邹鸣沁当然也有信心拿到它们,但整个过程绝不可能像昨日那么顺利,只怕多多少少会有伤亡。
“姜折阔?”邹鸣沁唤了一声。
他没有反应。
虽然这个说法不好,但就是养了只犬儿猫儿,生了病都还能送去让畜医看看。
而姜折阔每次陷入沉眠,她什么都做不了。
青年双目紧闭,眼睫纤长,眉头轻轻蹙起,唇角微抿。
他的脸色苍白而浅淡,浑身透光,实在很难不惹人生怜。
若是把窗打开,只怕顷刻间便要看不见他了。
她试图用手轻轻触碰他,只摸到一团静止的、冰冷的气。
分明还是炎夏,邹鸣沁却感觉自己触摸到了严冬的风。
她叹了口气,到床尾的矮柜里拿了张薄薄的衾被。
邹鸣沁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别扭的感情,她明明知道姜折阔是个虚魂,知道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就算碰到他,也只会穿过他。
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想让他别那么冷。
出乎意料的是,她把那张衾被放下去的时候,它竟然真的轻轻覆盖在了他身上,而没有像以往那样穿透他的身体。
嗯……?
嗯??!
邹鸣沁的心跳莫名开始加快,不是心动,而是心惊。
她想起,姜折阔从一开始就说过,他要从鬼变回人,只有两种方法。
要么,被她爱上;要么,助她直上青云,心愿成真。
姜折阔确实在黄榜一案中帮了她很多,或许这便是他显化的缘由。
时间不多,邹鸣沁压了压心中的疑问,决定先带着证据去公主府,等回来姜折阔醒了,她再询问也不迟。
————————————
公主府,议事厅。
自春试揭榜过后,此处已有好一段日子没再举办大型的议事会,难得又热闹起来。
邹鸣沁走进厅中,第一眼看到的是吕晴瞬。
吕晴瞬也立即看到了她,两人目光相撞,随即又各自心照不宣地移开。
有些微妙的感觉,浅淡地蔓延开来。
她面上若无其事,心中却仍然止不住地发涩。
公主手下的大多幕僚都齐聚在此,只是邹鸣沁一眼看过去,唯独不见连恻。
她没有多言,只是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位子坐下。
“黄榜案虽然还在彻查中,但大致的案情,诸位也都知道了。”吕晴瞬说完,看了一眼邹鸣沁,“铭覃,还有什么证物,都呈上来吧。”
她站起身作了一揖,随后将姜折阔从理事密阁中带回来的证物都呈送给一旁的侍官。
“这是二皇子殿下给萧统领的密旨。”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邹鸣沁接着说道:“还有萧统领与宋太傅的一些书信往来。”
这些书信,几乎完整地记录了宋元一开始是如何反对、劝诫二皇子,不要将手伸到科举中,而后又逐渐转变为配合态度的。
“这些可都是铁证啊,若是拿出来,只怕他们的罪名统统都要坐实了。”
王洞面上闪过一瞬的惊喜。
他立即谏言道:“殿下,二皇子风头正盛,在朝中又向来与您敌对。眼下二皇子插手科举、夺权害人已是板上钉钉,何不趁此机会将其彻底扳倒?”
“今日诸位聚集于此,就是为了商榷此事。”吕晴瞬叩了叩桌案,“如王洞所说,这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其她人呢,你们意下如何?”
“殿下,我以为,与其大动干戈地向二皇子宣战,不如先将这些证据留下,以示威慑。”
邹鸣沁看了一眼王洞,平声道。
“二皇子知道我们手中拿捏着他的软肋,估计往后都不敢再对我们轻举妄动。”
王洞冷笑一声:“夜长梦多,有些机会错过了之后,可就永远回不来了。铭覃,你还是被妇人之仁束住了手脚。”
“不过是政见不合,便开始攻击我的为人了?”
邹鸣沁也笑出了声。
“王大人,那我是不是该回你一句——男子气概教你无礼又失智啊?”
“你——!”王洞忍不住要一拍桌案,却又不得不顾及吕晴瞬,只好咬牙闭嘴。
“此案我一路跟下来,二皇子和紫金卫做得极其谨慎,几乎不会留下关键的证据。”
女子气概相较起来,就要敏慧又体面得多。邹鸣沁当然是秉承着以大局为重的是非观,轻轻翻过了王洞这一页,接着讲自己的看法。
“但偏偏是最该销毁的,反而被留下了——书信的内容想必大家也看过了,宋太傅很可能是被逼无奈,才与他们同流合污。所以,这些书信既是他们威胁宋太傅的赃物,也是二皇子给自己留的后手。”
吕晴瞬点点头:“密旨的话,确实不好及时毁去。但这些书信能留下来,想必是为了防范事情败露后牵扯到他,便可借书信,把罪名推到宋元一人身上。”
“没错。春试黄榜一案事关重大,有损皇威。哪怕牵涉再多,皇上也必然要彻查、重罚,不惜剔骨割肉。依我看,宋元、萧楼络这些人是注定难逃死路的。”
邹鸣沁指了指那卷密旨。
“宋元德高望重,萧楼络位高权重,他们下了台,朝堂清洗一番过后,动荡是难免的。殿下翻案有功,此时便正好得势。”
她这一番话出来,其她同僚纷纷赞同。
“铭覃大人说的有道理。”
“殿下,若此时我们还要放出二皇子的把柄,虽可彻底扳倒二皇子,但也显得用力过头,只怕反倒会遭皇上忌惮。”
“那不就变成了我们尽心尽力,铲除异己,最后还为她人做了衣裳么?”
“反正这一次,折了萧楼络,二皇子失掉左膀右臂,也总算是元气大伤。留下这密旨,也可教他顾忌几分。”
经过此番讨论,黄榜案该怎么处理算是有了定数。
一散场,邹鸣沁便回了府。
虽没有和晴瞬起什么冲突,但她们今日一直保持着微妙的、避嫌般的疏离。
邹鸣沁说不清自己心里的异样,也不知道能同谁诉说一番。
想来想去,最后想到的也只有那只男鬼。
说给姜折阔听完,也许她就会好些了,就像昨晚那样……
然而,当邹鸣沁回到府中,急急忙忙打开门时,却只看到姜折阔仍然闭着眼,身上披着她出门前盖上的衾被,一动不动。
她这颗心一路上都在狂跳,此刻又忽然落了空,实在不好受。
邹鸣沁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
一种陌生的烦闷,还有一种更陌生的躁动。
她实在不擅于对付这些情绪,最终也只好转身坐回书案前。
喝了五杯茶后,又拿起书来看。半晌,邹鸣沁才觉得缓过来了些。
姜折阔毕竟跟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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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些时日,同样是她的朋友,她的同盟。
她一面是担心他出什么事,一面为他忽然昏睡过去、却又一句交代也没留给她,而多多少少有些生闷气。
白白让她担心的家伙!
等他醒了,她一定要好好说他一回。
————————————
只是,彼时邹鸣沁并未想到,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邹鸣沁写完一篇练笔的文章,打算起身动一动,好让浑身上下不至于酸痛疲乏。
黄榜一案,因着人证、物证确凿,调查的速度十分之快,如今已至尾声,只差审判。
皇帝十分重视此事,早在一周前便下旨,命刑部和玄鸦卫时时汇报案子进程,最终的审判则定在上朝之时,由皇帝亲自主持判决,百官共同见证。
明日便是判决的日子,邹鸣沁、霍慈等涉案的考生,也得了皇帝的特许,可以在朝堂上旁听判决。
先前忙了那么久,这段日子,邹鸣沁反倒算是闲了下来。
只是人一有了闲暇,便容易纠结心绪、胡思乱想。
她与吕晴瞬、连恻等人平日里商议正事,仍然是事事如常。
但邹鸣沁先前的别扭还未解决,总是这一夜将将压下去,来日见到她们就又勾了起来。免不了心烦意乱、黯然神伤。
还有那个姜折阔……
她在桌前坐下,正好能看见缩在角落里的姜折阔。
他毫无征兆地睡了半个月,到现在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饶是邹鸣沁一开始有脾气,这会儿也被磨没了。
不过,姜折阔身上似乎还是发生了一些变化的。
邹鸣沁还记得,他刚陷入沉眠的那一天,身体比从前还要透明许多,几乎快要完全看不见了。
但现在,他的魂体已经慢慢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那张盖在他身上的薄衾被,邹鸣沁干脆也没移走。
她不知道这男鬼要睡到什么时候才睁眼,或许只要那张被子重新穿过他,落在地上,他就离再次醒来不远了吧。
“小姐,该用饭了!”房门被人敲了敲,长锦的声音从外头传进来。
邹鸣沁应了一声,走出屋外。
“温书累不累?”楚嫦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脸颊,关切道。
她摇摇头,在桌边坐下,发现今日的菜色都是有寓意的。
状元及第粥,桂花糕,红烧猪蹄,清蒸鱼。
“怎么突然做这么多菜?我们三个人哪里吃得完。”邹鸣沁道,“不止长锦忙活,娘,你肯定也没少劳累,怎么不去叫我一起?”
楚嫦大笑:“就是取个寓意,盼着你及第高中、金榜题名、蒸蒸日上嘛。等明日案子审完,圣上定会叫你们重考一次,我也算是早做准备,为你祈祈福。”
“单独重考的话,不合规矩吧。我猜是直接让我们明年再考,最多最多也是免过下次秋闱。”邹鸣沁摇摇头。
知道她兴致不高,楚嫦顿了顿,也只是轻叹一声:“那也好过白白蒙冤、遭人陷害嘛。来,吃饭吧。”
近来分明是好事更多,黄榜一案终于破了,邹鸣沁也平安无事,楚嫦自然是开心的。
但邹鸣沁却似乎一直闷闷不乐,心有郁结,也不肯和她多说几句。
一顿饭用完,邹鸣沁便直接回到了自己房中。
但没一会儿,长锦便走过来,悄悄同楚嫦耳语道:“小姐又出去了。”
“……无事。你跟着她,看看她要去哪儿。若不是什么危险禁地,你便不用理了,回来告诉我就好。”
楚嫦轻轻摇着团扇,凝望着墨一般黑的夜色。长锦应下她的话,领命而去。
25. 第 25 章 告别诗
邹鸣沁从马车上走下来,玄鸦卫府便映入眼帘。
与紫金卫相比,玄鸦卫的卫府年头要更久远些。
玄墙黑瓦,与夜幕融为一体,沉肃而又精简。几星零散的灯火点缀,算是稍微添了些许暖色。
她走到卫府门前,这才想起吕晴瞬先前赐予她、让她好随意进出玄鸦卫的鸦符,现下还放在连恻那里。
所幸门口的守卫认出了她:“这是……铭覃大人?”
“正是。”邹鸣沁朝她作揖,“我今日忘带了鸦符,不知你可否通融一下。”
“自然是可以的,只是我们得先去上报一声。”
守卫点了点头,便进去通报了。
就在这时,邹鸣沁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人正在暗处盯着她。
她猛一回头,却只见到不远处的屋顶,几只寒鸦扑棱着羽翼,一闪而过。
难道是她前段时间被监视得太多,所以现在整个人都有些过于紧绷,出现幻觉了?
“铭覃大人,请进吧。”
正当她皱眉思索时,通报完毕的守卫从府中走了出来。
邹鸣沁朝她微微笑了笑,进了卫府中。
她今夜来玄鸦卫,是想要见一个人。
卫府里的监牢关着许多人,邹鸣沁跟着引路的守卫,穿过数十间牢房,走到了一条小道前。
守卫介绍道:“这里头,便是单独关押重犯的牢房。您要找的人在转角第一间,不过,刚刚好像还有人来找过她,也不知道出去了没有。”
“多谢。”邹鸣沁颔首道,“那我自己进去吧,就不劳烦你了。”
她往小道深处走去,还未绕过转角,忽然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小殷,等过了明天,一切就会好起来了。”
是连恻。
听到这句话,邹鸣沁的脚步仿佛被牢牢地钉在了原地。
方才她便在想,这个时候,会是谁来看望连殷。
她没有猜错,果然是连恻。
邹鸣沁静静地站在小道尽头的阴影中,听到连殷笑着回答:“嗯!阿姊,你快家去吧。今日你办完公务便立即来看我,说了这么久的话。;可你饭都还没吃呢,真不饿么?”
“我哪儿有心情饿啊?”
连恻叹了口气,苦笑道。
“虽然知道殿下要办的事,向来是不会出差错的。可……我不知为何,这些日子一想到你,就总是心悸。说不上来,只是胸中好像压着一口气,慌得很。”
连殷一听,赶忙说道:“定是你近来公务缠身,还要分神来忧心我,饮食不当、心神疲乏所致。”
“说的也是。”连恻反倒笑了笑,“我看你在这儿住了这段日子,反而面色红润了不少,精气神也好了许多。”
“那你就更不必担心,我在此待得委不委屈了!”
连殷的语气放软了许多,仿佛是在撒娇一般。
“阿姊,你回去罢。就算你真不饿,菡萏估计也该叫唤了。明日是大日子,我们都得好好养足精神。”
“是啊,菡萏还在家中等着。”连恻一拍脑袋,“既然你困倦了,那我便先回去吧。”
姐妹二人又依依不舍地聊了一阵,连恻终于准备回去。
“明天过去,就一定没事了。”
连恻隔着牢房的栅栏,握住连殷的手。
“这些日子,你不在,菡萏也不习惯呢。等你回家,还得好好哄哄她。”
“嗯!”连殷点点头,笑了笑。
连恻要放手,却又被她拉住。
似乎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地,连殷微笑着,轻轻说了一句。
“阿姊,别怕。”
说完,她又低下头来,似乎是说给自己听。
“我也不怕。”
————————————
连恻跟着守卫的指引,从另一边的出口离开后,邹鸣沁从入口的转角走了出来。
连殷坐在地上,忽然看见她,不由得一愣:“你……”
邹鸣沁出现在这里,她其实并不意外。
让她愣住的,是邹鸣沁红透的眼眶。
“你都听见了?”
邹鸣沁点点头,张了张口,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走到连殷跟前,叹息一般说道:“我也只是想来看看你。”
“嗯。”连殷笑了一声,手通过栅栏间的空隙伸了出来,为邹鸣沁擦了擦眼泪,“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牢房里又闷又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意。
连殷的手指很温暖。
“对了,这个还给你。”
她从袖中取出来一方帕子,叠得整整齐齐。这是紫金卫事发那一日,邹鸣沁递给她擦眼泪的帕子。
“我早就托人洗干净了,想还给你。你一直不来,我只好一直放着。所幸最后这一晚,你还是来了,也不枉费我盼了这么久,总算心里没落空。”
邹鸣沁接过帕子,发现上头还多出来了两句诗,应该是连殷待在狱中无趣,绣上去的。
“诚以殷血涤烈骨,英魂炼吾此志中。”
她心头一震。
连殷此生,没能做一个诚挚的人。
她弑父杀弟,放火烧家,为的是报杀母之仇,掌自身命运,当得起一个“烈”字。
黄榜一案中,她看似背叛吕晴瞬,却也欺瞒了吕珲旦,从头到尾,把这场荒谬的争斗玩转在手中,连邹鸣沁都成了她的棋子。
如今,她决意赴死,骗了她的阿姊,负了她的同僚。她确实不是一个诚心、纯粹的人。
然而,她要说“诚以殷血涤烈骨”。
——赴死,竟然是她对生命,对这一副“烈骨”最大的诚意。
“我很迷恋反抗的感觉。”
连殷靠着墙边坐下来。
“杀人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每次动手的时候,我都会跟着幻想——那把刀砍在脖子上,是什么样的感觉?我无法不畏惧,不仅畏惧,还要跟着幻痛。”
她看着邹鸣沁,眼中的底色是温暖的。
“但我大口呼吸着,我清清楚楚地感知到,被砍死的人不是我,被毒死的人不是我,被烧死的人也不是我。我活着。”
她不仅明白自己正活着,而且很清楚,自己是凭何活在了这世上。
“当然,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我,你有罪。我知道我有罪,早该死了偿命来。”
连殷笑了笑。
“我常常想,如果阿姊知道我做过这些事,她该怎么看我?我无法想象那样的情景,所以只能一直瞒着她,期盼她永远不会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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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自己的妹妹是这样的恶鬼。”
“你不是。”
邹鸣沁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她。
“连恻就算知道,也不会把你当成恶鬼。连殷,你不该预设所有人知道真相后,就会恨你、谴责你——因为正在恨你、谴责你的人,是你自己。”
“如果你真的对这副烈骨有诚心,就该好好地活下去。”
牢房中的人愣住了。而后,她轻轻笑了笑。
“是啊……我从不后悔现下所犯的这一切,可是我又无时无刻不在鞭笞自己,该偿还了,该负罪了。”
连殷看着邹鸣沁,笑道:“你说得对,活下去,比选择死更需要勇气。我现在还有回头路吗?”
“只要你愿意。”邹鸣沁道,“没有回头路,我也能杀出来一条。”
“噗哈哈哈……”连殷听了,开怀地大笑起来。
笑完过后,她擦了擦自己的眼泪,与邹鸣沁隔着栅栏碰了碰拳。
“下辈子吧。到那时,我要像你一样,永远有使不完的力气,磨不灭的心志。”
————————————
六月初四,天光祥异,有百年一遇之吉兆。
皇帝当朝审判黄榜换卷一案,百官旁听,威仪盛大。
晴瞬公主作为翻案发起者,数日以来一直居于舆论中心,此刻正坐在仅次于皇帝之下的位置。
对于涉事其中者,这是一轮游不出去的漩涡;
而对于事不关己者,这无疑是一场异常精彩的好戏,只等人证、物证粉墨登场。
先登堂的是邹亮,油头粉面、尖嘴猴腮,吓得浑身颤抖、神志不清,三言两句便将紫金卫如何威逼、如何利诱的事全部抖落了出来。
加以物证一出,原来是在卫府地下搜到的、邹宇随身的玉牌,证据确凿。
判官一拍桌案,赏赐白绫一尺。
看客反响平平,不知是谁忽然说了一句“这似乎是邹伦的弟弟”,反倒引起满堂哗然。
再上场的,是玄鸦卫在邹府和鸿雁学堂中所捕获的紫金卫兵。
虽打死不认,但身上都无一例外地搜出紫金卫的令符。
接着,是证物的集体展出。
宋太傅与萧统领的书信、萧统领下令所用的密信……官员当堂一一校对,字迹为真,童叟无欺。
判官龙颜大怒,又一拍桌案,革了两人的职,赐萧楼络砍头之刑,宋元流放疆外。
萧家虽未牵扯其中,却也难免受到牵连,该罚的都罚了一轮,连在宫中什么都没做、只好急得团团转的萧淑妃也被顺手罚了一月禁足,传圣旨的太监已经屁颠颠地赶过去了。
看客有的心下暗喜,有的面色凝重。还有一人端坐于堂中,手却已经狠狠地攥紧,前额冒出一脑门的冷汗来。
此人便是吕珲旦。
皇帝旨意下完,他才勉强松了口气,一抬头却对上吕晴瞬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仿佛是在说:你猜,本宫是会把你的密旨放上来,还是不会呢?
可恶!
他恶狠狠地盯着吕晴瞬,只恨眼神不能变成刀子。
可惜,除此之外,吕珲旦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命、他的事业、他的一切都捏在了吕晴瞬的手里,动弹不得。
26. 第 26 章 入官场
“父皇,还有最后一个人证。”
吕晴瞬开口宣布,“带连殷上来。”
下面众人都已经听过这个名字,知道她是连恻的亲妹妹,是鸿雁学堂中的学生,一时间都不免议论纷纷。
连殷戴着沉重的镣铐,左右都围着玄鸦卫兵士。
她一步一步走上朝堂,虽然发丝凌乱、面容苍白,但衣衫完好、手脚利索。看上去,她虽然入狱半月,但几乎没受什么刑讯。
“草民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连殷并无惧色,不卑不亢地行了礼。
她对自己模仿学堂众人字迹、抄写替换墨卷的罪行供认不讳,接着,又将案件细节一一透露出来。
皇帝对此十分满意,命人赶紧去开礼部书库,把里头的墨卷拿出来作证。
半个时辰后,礼部官员和刑部官员一同风尘仆仆地赶了回来。
他们手里的档案,封痕稍旧,但完好无损。
一打开来,里头墨卷上的字迹,竟真如连殷所说,泛起或红或绿的锈迹。
“草民被逼无奈,只好按萧统领之意行事,但心中一直坚信此事终将真相大白,故而将铜粉混进墨水中,刻意留下证据。”
连殷说完,再一鞠礼。
皇帝当了一早上的判官,终于在她这儿放宽了紧绷的神色:“你将功补过,朕看在眼里。且先将此女押回牢中,听候发落。”
“谢皇上。”连殷平声道。
吕晴瞬也适时笑道:“父皇明察是非,赏罚分明,实在英明。”
连殷被周围的卫兵重新拉起来,往厅堂外头走去。
她半路回头,先是看向连恻,又看向了吕晴瞬。
最后,她在人群中以目光搜寻,迟迟未能锁定想找的人。
直到邹鸣沁也回过头,连殷才捕捉到她的双眼,而后粲然一笑。
邹鸣沁直直看着她的笑眼,一股辛辣的泪意直冲眼前。
她堪堪憋住,终于不敢再看连殷,又转回头来。
这大概,就是她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邹鸣沁想。
“诚以殷血涤烈骨,英魂炼吾此志中。”
这两句诗实在写得不算好,至少和连殷之前写的那些相比,它韵律不通、平仄不齐,单单是带着一股子疯狂燃烧、却又心火将尽的意气。
但也是在这一刻,邹鸣沁好像明白了。
这就是连殷所说的,她一路走到了底才显露出来的——对此生最高、最纯粹的诚意。
————————————
黄榜一案,就此有了定论。
该罚的都罚了,该赐死的都赐死了,只有该赏的还没赏完,该平反的还没平反。
“今日,鸿雁学堂的几位落榜考生,也都在堂上。”
皇帝一清嗓子,平声道。
“因换卷一事,致使尔等未能中榜,朕也觉得实属遗憾。不如,朕就为你们破个例,近择吉日举行殿试,通过者为官,未过者则按常规,等来年再考。如何?”
邹鸣沁、霍慈几个连忙出列,纷纷跪在地上叩首:“谢皇上恩典。”
“尔等当中哪一位,是邹鸣沁啊?”
就在这时,皇帝忽然问道。
邹鸣沁当即回答:“回皇上,正是民女。”
“你先平身,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她应答了一声“是”,而后便起身婷立,抬头而敛目。
礼数周全,姿态挺拔,而又巧妙地规避了锋芒外露。
皇帝不由得笑出声来,夸赞道。
“不愧是邹伦的好女儿,你同他一样,有将相才貌。”
“民女惶恐。”这话虽然是极高的夸赞,但出自皇帝之口,对于邹鸣沁而言,也便成了悬在梁上的一把尖刀。
见邹鸣沁把姿态放得更低了些,皇帝挥了挥手。
“你是黄榜一事中,调查破案的功臣,朕也在晴瞬那儿听闻过你的谋略。她既向朕举荐了你,加之你立下破案之功,朕便没理由不奖赏你。”
邹鸣沁这些天来和吕晴瞬并无过多交流,此事并不在她意料之内。
吕晴瞬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告诉包括邹鸣沁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邹鸣沁和铭覃,就是同一个人,并且,这个人此后也仍然要为她所用。
“你既也是考生,想必有意入仕。朕就升你为礼部典籍主事吧。”
皇帝当朝传旨擢升,这叫做“宣制”,比常见的口谕要更加正式,对于受赏者而言,是极高的尊荣。
何况她现下顶多也只算一个秀才,能跃升至从七品文官,实属破格封赏。
“谢皇上隆恩,臣日后必将夙夜兢兢、克己奉公,为皇上解忧。”邹鸣沁按照规矩,叩拜谢恩。
自此,这场朝审大戏算是真正落了幕。
————————————
下朝后,邹鸣沁身边围过来不少人。
她寒暄了几句,谢过霍慈等人的祝贺,便挤开人群往外头走,三两下甩开了后头跟着的人。
邹鸣沁看准无人的空档,追上吕晴瞬的轿辇:“殿下,臣有事相告。”
“怎么?”吕晴瞬挥挥手,轿子落了地,“邹大人,你同本宫在这宫道上光明正大地聊起来,不太好吧?若是被看见,难免落人口实。何况,时间紧急,你这会儿也该收拾收拾,赶回府中预备着接圣旨了。”
“还需落人口实吗?”
邹鸣沁忍不住想笑。
“殿下,你今日所为,不是早就已经坐实了我们之间的关系么?”
吕晴瞬点了点头。
“你该不会在埋怨本宫做事前,没有提前告知你一声吧?”
“自然是不敢,也不会。”邹鸣沁道,“只是,殿下要拿我做棋,早与我通个气,让我有个准备,不是更好么。”
“你这样的聪明人,更适合先斩后奏。”吕晴瞬眯起眼来,“不过,既然你提出来了,那本宫现在就告知你一声。”
她自高处伸出手,指腹轻轻碾过邹鸣沁的下巴。
“朝堂之上,日日都有大戏出演,讲究的是你方唱罢我登场。黄榜一案已成过往,新戏开场,能不能演成一出好戏,得看你的了。”
邹鸣沁明白了她的意思。
在吕晴瞬这里,黄榜案是个引子。
此后轮到她登场,她就是吕晴瞬要捧的人。
想要成角儿,就不能沉湎于过去。
“连殷的事,忘了吧。”吕晴瞬凑近她,用只有她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轻轻说道,“到此为止,别让她白白去死。她要以身铺路,你我惟有好好地走。”
邹鸣沁没有说话,只是对上吕晴瞬的眼睛。
良久,她低下头,答道:“臣先告退了,定不负殿下所期。”
她转过身,加快了脚步。
晴瞬啊晴瞬,这番话,你何尝不是说与自己听。
否则,筹谋算尽的人,眼中怎么也会有泪光闪动。
————————————
皇帝在朝上便为她宣制,这会儿诏书早该拟制好了。
邹鸣沁一路紧赶慢赶回到邹府,远远便见楚嫦已等候在门外。
邹府周围已聚集了不少乡邻,都是在贺喜。
看来这消息传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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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她今日一遭,在朝堂上可谓是出尽了风头。
邹伦之女,又是对二叔和小叔大义灭亲,又是秘密投入晴瞬公主麾下……这些议论是少不了的。
接下来估摸着有好一段时间,她都要站在风口浪尖上了。
“邹小姐回来了!”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齐齐转头,看到了她,都围了上来。
“恭喜恭喜啊!”
邹鸣沁一一笑着应过去,一边道谢一边说:“大家也不必在此处围观,且先家去罢。过两日我们府上会摆几桌宴席,恳请乡亲们到时赏个脸来坐一坐。”
众人听了都更加欢喜,也知道这巷道狭窄,拦住了宫里来的人就不好了,纷纷都回了自己屋里去。
“娘亲。”邹鸣沁上前,握住了楚嫦的手。
楚嫦笑中带泪,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拍了拍她。
“宣旨的人好像来了!”长锦忽然说道。
宫中的掌印太监已经走了过来,后头还跟着几个小仆从。
邹鸣沁等人连忙摆好架势迎接。楚嫦细心,早就将接旨要布置的礼器摆在了门前。
“公公,一路过来辛苦了,这点儿心意,您就笑纳了吧。”长锦将手中的荷包递过去。
那太监笑了两声:“这是哪里的话。皇上在朝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制,我们做虜隶的是一刻也不敢怠慢,可知邹大人往后是要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了。”
“那也是一码归一码,颁诏一事,终究是有劳公公。”
掌印太监这才笑眯眯地收下礼金,道:“好了,都准备接旨吧。”
众人齐齐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闻立贤无方,治国之要。夫邹鸣沁,尔秉性忠良,才德兼优……”
长长的诏书骈文念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到了尽头。
“……锡之敕命,授尔以职。尔其夙夜勤恳,奉公为民,以展平生之所学,以慰朕躬身之期盼。此乃不世之遇,尔其钦哉,毋负厚望。钦此。”
邹鸣沁、楚嫦等人跪谢接旨,走完整个流程的礼数,终于站起身来。
又与掌印太监寒暄了几句,送走宫里的人,邹鸣沁轻轻松了口气。
“看来,昨晚那一桌子好菜,算是应验成真了?”楚嫦笑道。
邹鸣沁想起那几个菜色,不由得无奈:“还真是呢。”
“多年来心愿得偿,怎么还是笑得这么勉强?”楚嫦摸了摸她的脸颊,道,“我虽不知你在帮晴瞬公主做事时,遭遇过什么。但既然选了这条路,便不要后悔。”
“娘,行至巅峰,或许没有我想得那么快乐。”邹鸣沁道。
楚嫦闻言,却反倒笑了。
“涉及权斗之中,人便很难再纯粹了。”
她眼神中多了一丝复杂。
“你想要行至巅峰,一开始就不该是为了快乐。不是么?何况,只要有权在手,总比无权无势的人要活得好多了。”
邹鸣沁愣了愣,随即点头。
她的初衷分明一如楚嫦所说,近来却不知为何有所动摇。
行至巅峰,本来就不是为了纯粹的快乐。
何况,手里握着权力的感觉,是否真的快乐——她现下是无法预设的。
等那一刻真正到来,她才有回过头来评述这一切的理由。
无论如何,她也该回归初心了。
————————————
邹鸣沁打开房门,想好好泡个澡,换一身舒服的衣裳。
却见屋内有什么东西耸动了一下,似乎是为她开门的声响所惊动。
——等等,那不就是姜折阔平时睡觉的地方吗?
27. 第 27 章 少男心
难道这家伙终于舍得睁眼了?
但为什么非得裹在被子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邹鸣沁揣着疑惑一步步走近,到了他跟前,一边伸手要掀开那衾被,一边唤道:“姜折阔?”
然而,她一下手便感受到了一阵阻力,对方正严防死守着不让她扯开。
接着,姜折阔的头从被子里冒了出来,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来。
“我……我在这,你别掀开。”
一双涟漪带水的圆眼,挺拔的、薄薄的鼻子,唇角一点浓墨般的小痣,困在唇边的毫厘之间晕染不开。
邹鸣沁凝眉直视着他,姜折阔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升腾起可疑的红云,忍不住别开眼去。
这是第一次,她把这人的五官如此清清楚楚地看了个遍。
邹鸣沁戳了戳姜折阔的脸。
实实在在的触感,稍微有些过于冰凉的皮肤,但戳起来很软,以至于求证的目的虽已达成,但她还是莫名其妙地多戳了两下。
“邹小姐,你……”
姜折阔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两眼,话才刚开了个头,又被邹鸣沁冷脸打断。
“把被子掀开。”
哈?
姜折阔头晕转向,但看她面色严肃,实在不像是存了什么旖旎心思。
只好将身上的衾被掀开一半,露出雪水里掺了牛乳一般的上半身,白皙透亮。
轻薄的肌理,蜿蜒的线条,勾勒出来的身体细腻、精瘦,为数不多可称作“瑕疵”的,也不过是几粒平白无故、随心点缀的痣。
其中有一颗,正正落在了他左胸前。
暗红色的点晕,与细微分明的黑痣交相映衬,犹如两滴不相融的墨痕。
他垂着眼,尽力忍受邹鸣沁的目光从上往下滑过自己。
尽管他没有觉察到任何的冒犯与评价之意,但他反而在她平静且好奇的眼神中,愈发感到了羞耻。
“……可以了吗?”
邹鸣沁点了点头,先是返身从柜子里取出一套便服,丢了过去:“先穿上吧。”
姜折阔终于松了口气,裹在被子里慢悠悠地挪到了屏风后面。
换好衣服,虽然略微有些不合身,但一想到这是邹鸣沁的衣服,姜折阔便再说不出一句挑挑拣拣的话来。
“所以,你睡了这大半个月,自此以后就算彻底变成活人了?”邹鸣沁已经坐在桌边,自己喝了口茶,也顺便给他倒了一杯。
姜折阔摇了摇头:“也不算。你现下封作了朝堂官员,我也算是得到了回报,此后都有半日的时间,能以人形活动。”
虽然对邹鸣沁说的都是真话,但姜折阔多多少少隐瞒了一些细枝末节。
邹鸣沁正式升官,是系统所定的关键节点之一。加上直接致使邹鸣沁升官的黄榜一案中,姜折阔确实出了不少力,所以系统给了他更多的实体化时间,也让他获得了不少积分。
不过,他原本是不需要昏迷这么久的。
被关小黑屋,原因无他。
姜折阔在紫金卫中配合邹鸣沁的行动,又是拿证物又是吸引敌人注意力,超前花费了太多积分,被系统判为违规,强制罚着他关了半个月。
幸好邹鸣沁得以晋升,否则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出来。
“那你现在这个样子,和普通的人有区别么?”邹鸣沁好奇道。
“我现在有了呼吸,恢复了一点点知觉,但和正常人相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姜折阔答道,“比如没什么气血啊,体温低,心脏跳得很慢之类的。”
话音未落,只见邹鸣沁直接将手覆上了他的前胸。
姜折阔:?这对吗?
“邹小姐……”
他磕磕绊绊地唤了一声,到底没挣扎也没抗拒,就这么任由她触碰。
难道这半个月里发生了什么,让邹小姐对他的情感发生了变化……?
“别说话。”
邹鸣沁平声说完,过了一会儿才若有所思道。
“还真是,你的心脏虽然会跳了,但跳得未免也太慢。”
话才刚刚说完,便感觉掌下的心跳颤巍巍地加快了些。
“……你心律不齐吗?”
邹鸣沁疑惑地抬起头,只见姜折阔那苍白的脸上,硬是涨得让人看出了几分血色,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这才了然,原来是害羞了。
“咳咳。”
这下邹鸣沁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了,立即松开手来,若无其事地咳了两声。
她发现,自己对姜折阔的心思实在很奇怪。
一方面,她心底明明白白地给他定了性,知道这是一只非人的男鬼。
因此,比起与其她盟友的相处,她和姜折阔之间的合作,就多了几分纯粹的利用在里头。
另一方面,邹鸣沁知道他也曾经当过人,大多数时候还是把他当成人来看的。
只是她在现实中从未见过姜折阔这样的人,他看上去分明与她年龄相仿,但却给人一种古怪的天真感。
姜折阔的外向中带着讨好,人情世故里流露出蹩脚的表演痕迹。
以至于邹鸣沁对他的警惕消弭了许多,也开始止不住地好奇,他曾经到底经历过怎样的人生?
她知道什么样的环境会养出什么样的人来;
可她还不知道,什么样的遭遇会将人变成鬼。
对于半人半鬼的姜折阔,她无意中忽视了与常人相处的礼仪与规则,而更要随心所欲地释放自己的好奇心与侵犯欲。
这算是什么感情?
邹鸣沁完全想不明白。
方才下手摸的时候倒是爽快,这会儿回过神来,她不由得微微有些尴尬。
“姜折阔,我问你。”她思来想去,还是觉得问一下比较好。
姜折阔坐正了些:“怎么了?”
“我方才那样做,还有之前同你说的话——是不是容易让你不爽?”邹鸣沁严肃道,“如果是的话,我同你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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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反倒被邹鸣沁这个态势吓了一跳,连忙摆手。
“没事没事!”
姜折阔笑了笑。
“我没觉得,只是偶尔会有些惊讶……反倒是我自己,才总害怕做了些什么不对的事情,冒犯到你呢。”
他的言语和行为都实在让人觉得边界模糊,不知道要到哪一步,才算是逾越。
她其实很害怕和这样的人相处。
因为,无论你说什么、做什么,在他那里都能被包容、被默许。
那么久而久之,你就会更容易依赖他、信任他。
于是,在面对他的时候,你就逐渐什么都敢说、也敢做了。
邹鸣沁越想越觉得怪异,只好作罢。
她看着眼前的人,又回想起方才的事:“对了,照你刚刚所说,你是不是随时都还可以变回鬼魂的样子?”
姜折阔点点头。
“好。”邹鸣沁闭上了眼睛,“那你还是先变回去吧。”
姜折阔:?
他好像又被嫌弃了。
姜折阔依言变回了魂灵形态,低低地一路飘回了床脚。
最要命的是,这时候系统还发了话:“哎呀,宿主,不好意思,刚刚延迟掉线了,现在重新为您查询好感度……”
“查询‘邹鸣沁’对您的好感度,失败。另外,这边查询到您对‘邹鸣沁’的好感度,当前为100点。”
姜折阔猛地刹住了步子。
“……咦咦咦?宿主,邹小姐刚刚对您做了什么?竟然在十分钟内就彻底俘获了您的心呢~”
系统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每一刀都实实在在地补到了姜折阔心上。
所以,邹小姐是宁愿看他那副“鬼样”,也不想见到他的人形吗……
姜折阔一边失落难言,一边又暗暗觉得自己不争气,怎么邹鸣沁随便呼吸两下,再碰他两下,他就完全沦陷了?
……可是她都那样看他了。
还命令他掀被子。
而且触碰了他的心跳。
“这明明是人之常情吧……”姜折阔捂着心脏想。
“什么人之常情?”脑中忽然响起邹鸣沁的声音。
他浑身一激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竟然下意识用了意念传话。
“睡觉!”姜折阔找补道,“我就是还有点困,想睡觉也是人之常情吧?”
邹鸣沁不明所以,点点头道:“嗯……是啊。”
姜折阔回过头,照旧趴在了桌案边上,闭上了眼睛。
而邹鸣沁也没再追问什么,只是到屏风后面换衣服去了。
姜折阔这边心乱如麻,却不知邹鸣沁那边,也只不过是表面上看着风轻云淡。
她一边换着衣裳,一边回想着刚刚脑中忽然响起的、姜折阔的声音。
又是控诉她嫌弃他的人形,又是自责因她三两句话便沦陷。
……她是不是听到了什么不该知道的少男心事?
28. 第 28 章 新居所
当天夜里,惊雷伴闪电,轰轰烈烈下了一整晚的暴雨。
屋里的窗户没关严,被风雨撬开,惊醒了榻上的邹鸣沁。
她走近窗台,冷风混着雨点迎面打过来,神志一下子就清晰了不少。
皇帝虽然下旨为她授了职,但正式上值还要等到霍慈她们考完试后。
也许,她该趁这最后几天空闲,去找一趟吕晴瞬。
次日艳阳高照,邹鸣沁一踏进公主府,便被丫鬟带到了吕晴瞬的房间里。
“你来了?”吕晴瞬笑着喝了口茶,“也不提早告诉我一声。”
“嗯,有事相商。”邹鸣沁道。
“昨夜,连殷已在狱中触墙自尽。今早,萧楼络在集市中处刑斩首。五日后,举行殿试,你按期上值。”
吕晴瞬说着,顺势也为她倒了一杯茶。
“未尽之事,该在这五日内处理完毕。”
邹鸣沁点点头,接过她手里的茶水,浅啜了一口:“吕珲旦的密旨,殿下没有留在自己手里,对不对?”
“嗯?这也没能瞒得住你。”吕晴瞬饮尽杯中的茶水,“这点小事,我心里还是很有把握的,故而没有告诉你。”
小事?
邹鸣沁笑了笑。
昨日皇帝特地单独封赏她,吕晴瞬又毫不避讳她“铭覃”的身份公之于众——这些都是吕晴瞬对她的警告。
换个说法,吕晴瞬很清楚她的立场,做这些事并不是要捆绑她,而是在提醒她:不要就此停步,也别因为优柔寡断坏了她们的大事。
“一切都按殿下的想法来办。”邹鸣沁道。
吕晴瞬笑道:“以你的敏慧,不可能没想到过这一点。密旨这样的把柄,若是真的握在手里迟迟不示人,可是会贬值的。而若是要像王洞所说那样公之于众,一举把吕珲旦扯下来,又未免做得太过,容易殃及自身,白白便宜了那些个自诩‘黄雀’的人。”
“所以,殿下便暗中将密旨呈给皇上,不仅表了忠心,让皇上对吕珲旦避而远之,而且还适当地避开了锋芒。”
邹鸣沁一边说,一边看着吕晴瞬,见她眼中笑意渐深,便知晓自己句句都说中了她的心坎。
“如今,二皇子摇摇欲坠,其它皇子尚不及您,殿下已经是皇上心中最信任的人,距离太子之位不过一步之遥。”
吕晴瞬点点头。
“看似一步之遥,但也可能是咫尺天涯。”
她的目光定在邹鸣沁身上。
“你打算怎么帮我?”
————————————
“邹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邹鸣沁去了一趟公主府,回来便把他从被窝里拎了起来。
姜折阔稀里糊涂地睁眼,还没清醒过来,便依照邹鸣沁的吩咐,变成人形、换好衣服……
等他回过神、缓过劲来,自己已经和邹鸣沁在同一辆马车上了。
“你的新住处。”邹鸣沁简要答了一句。
姜折阔掀开车帘子,往外一看,马车已经驶到了城郊。
最后,马车停在了一座小院子外头。
虽然所处偏僻,但这座院子修葺得颇为雅致。
“我也是第一次来此处。”邹鸣沁下了马车,回头看了一眼姜折阔,示意他跟上。
二人走进院子,里头早已有人在等候。
一位中年女子在前,后头领着几名小厮。
见到她们进来,中年女子上前两步,向邹鸣沁微微福了福身,道:“铭覃大人。”
邹鸣沁认得她,这女人名叫晗笠,曾经在宫里当职,侍奉过吕晴瞬很多年,后来也跟着吕晴瞬出了宫。
“晗笠姑姑无需多礼。”邹鸣沁也向她回了一礼,而后往一旁让了两步,拉了拉身侧的姜折阔,“人在此处,我已经带来了。”
姜折阔闻言,顿时满头问号。
这话听起来大大的不妙,她不会真的要丢下他不管吧?!
晗笠笑了笑:“好。那就请二位一同进来吧。”
她领着二人进了里屋。
院子内摆满了新鲜花草,清风丝丝缕缕间,香气漫溢。灰瓦白墙,大理石台,假山矮树,虽然整栋院子并不大,但也布置了许多精妙的园林景观。
姜折阔一路上四处张望,心下暗暗惊叹。
与此同时,越发有些忐忑不安。
邹鸣沁并没有告诉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也没叮嘱他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只说这就是他此后的新住处。
听她对那位女子的称呼,难道这位名叫晗笠的女人也是邹家的亲戚?又或者是宫里的人?
“公子如何称呼?”晗笠的声音将姜折阔的思绪拉回现实。
他愣了一下,如实回答:“姜折阔。”
“姜公子,此处是晴瞬公主名下的别苑,自今日起,便是你的住处了。”晗笠微微笑道,“当然,是暂时的。”
姜折阔指了指自己:“啊?我吗?”
“是。来人,把布匹、器具都呈进来。”晗笠朝着屋外喊了一声,那几名小厮便把东西都搬进了屋里。
邹鸣沁适时开口:“晗笠姑姑,剩下的便由我来同他交代吧。”
晗笠点点头,也没多问,等小厮们把东西都放好,便带着他们一同走出去,还贴心地把里屋的门给她们关上了。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啊?”姜折阔在屋里坐下。
邹鸣沁长话短说:“你的身体既然已经可以由虚变实,那便不宜再日日跟着我。变成实体,意味着此后看见你、接触你的人,就不再只有我一个了,所以你得先有个身份。”
“我没那个本事,凭空为你捏一个天衣无缝的身份出来,但晴瞬公主有。”
她双手环在胸前,半靠在姜折阔身旁的茶桌上。
“而且,你的存在很特殊。我同她保证,之后你一定能派上用场。你觉得怎么样?”
姜折阔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没问题。”
“……真没问题?”
他一口气刚抒出去,听她这么一说,又重新提了起来:“怎么了吗?”
邹鸣沁看他的反应,实在忍不住道:“我就是稀奇,你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
这是什么问题?
姜折阔眨了两下眼睛,看着邹鸣沁的表情,心下琢磨着她是什么意思。
他该生气吗?难道邹小姐给了他什么暗示,他自己没看懂?
“我是不是忽略了什么应该生气的地方?”他挠了挠头。
这话一出,邹鸣沁彻底没了脾气,先是觉得无语凝噎,接着反倒笑了出来。
“我一句都没和你商量过,就自作主张把你推到人前,你有生气的缘由。何况,看你刚才面色凝重……”
“啊,刚刚我确实是有点担心。”
姜折阔有些不好意思,抬头看了看她的眼睛,又如同触电一般,立即低下头来。
“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呢。”
邹鸣沁皱了皱眉:“你一不是我的虜仆,二不是我的狗,何以用上‘不要’这么个说法?”
“邹小姐——这样的话你说过许多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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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折阔笑了笑,打断她的话。他再度抬起头,二人目光交汇在一起。
“我现下只是一个鬼魂,也算是靠你才活到今日,勉强有了人身,要说是你养的我,其实也不过分。”
他状似无意、又像故意一般,轻声开口。
“何况,我从一开始便说过,我可以帮你的忙,任由你利用、摆布。换而言之,就算真的让我当你的狗,那也是我们一开始就说好了的。所以,不用在乎我的感受……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
邹鸣沁看着他那双眼睛,分明是温和、清透的圆眼,此刻却染上了一丝说不清的探究、道不明的深邃。
姜折阔盯着她的双眼,道:“而且,未经商量,自作主张——你既然会这么做,就说明,你其实是认可、接受这一切的。不是吗?”
只是,她既无法将他完全视作正常的友人,也做不到把他放在虜仆或狗的位置上来对待。
这很正常,因为他不是一个正常的人,也不是一条真正的狗。
对于邹鸣沁来说,他只是一只鬼,拥有与人一样的心,却也可以被当作虜仆或走狗。
无需有任何的负担,毕竟他也不会有怨言。姜折阔一直是这么想的。
反正他也在其中获利了嘛……虽然这个利处,他其实并不是很需要。
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喜欢邹鸣沁,他愿意无条件地帮她,说难听一点,哪怕真的是当狗——
那也不是谁都能胜任得了的!他能当好,也是他自己的本事!
“我……”邹鸣沁心头一震,愣在原地,半晌只得承认道,“你说得没错。”
她别开头,不再看着姜折阔:“但是现在,我不想再这样下去。”
诶?
这下,轮到心甘情愿、甚至乐于当狗的姜折阔愣住了。
“恭喜宿主哦~邹小姐对您的好感度上升……现在进行具体好感值查询……*#%&^!故障提示,故障提示,抱歉,系统检测失误,抱歉。奖励您200积分。”
系统突然在脑子里抽风,虽说检测失误,但那两百积分实打实地进了姜折阔的账户,并没有被收回。
姜折阔隐隐觉得有些怪异,但也懒得去深想。
他还等着邹鸣沁继续说下去。
然而,邹鸣沁站起身来,不再执着于刚刚的话题:“好了,说回正事吧。”
她指了指房间里摆放着的布匹和器具:“过会儿,那些小厮便会为你量身。等做好衣服,你便可以直接入住了。”
“那我还能继续跟着你吗?”
姜折阔也站起来。
“反正……我也不是完全变成实体,一天中还有剩下一半的时间,是和先前一样的。”
邹鸣沁看着他,看得越久,越觉得他像一只狗。
眨眼的时候,像狗在吐舌头;说话的时候,则像狗在摇尾巴。
而且……和她以前养过的那只小狗一样,成日都要跟在她后头。
“不行。”邹鸣沁摇了摇头。
姜折阔那双眼睛很圆,容易显得清澈明亮。
一听到她这话,他眼里的亮光倒是立即熄了一半。
“如果有要紧的事,你就用意念传告给我,需要会合时再见面。”
她看着他那楚楚可怜的神情,顿了顿,还是补上了一句本无必要的解释。
“行了,只是让你待命,方便行事……不是不要你了。”
这话实在别扭,说出来之后,更是怎么想怎么古怪。
邹鸣沁莫名感到两颊发烫,于是赶紧转过了身。
29. 第 29 章 承前志
几日后,专为鸿雁学堂几位女考生而办的殿试加试结束,几人都顺利通过,当日便领了授职的诏书。
这也是邹鸣沁上岗当值的第一天。作为典籍主事,她的差事并不多,基本上都是些校对书目、编纂史籍的活计。
“邹小姐,你在干什么呢?”
脑中忽然响起姜折阔的声音。
邹鸣沁顿了顿笔,回道:“编录文书。你那边有何要事?”
“倒是没什么事……”姜折阔似乎有些心虚,“就是想着,值岗时间也快到了,你应该没有很忙。”
这话一出,邹鸣沁已经听懂他的言下之意了。
“一会儿我要去一趟学堂,不得空去你那里。”
她叹了口气。
“姜折阔,你要是嫌无趣,可以出门逛逛,我又不是没给你钱。”
奇也怪哉,自从姜折阔搬到城郊的小院去住,她们之间似乎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改变。
先前姜折阔休眠了半个月,邹鸣沁早就重新习惯了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日子。
反倒是姜折阔,似乎不跟着她就无事可做,仗着可以用意念与她对话,时不时就要在她脑中问候两句。
寒暄完这件事,又提一嘴其它有的没的,最后统统绕回一个问题:邹小姐,你什么时候来看看我啊?
语气还总是可怜巴巴的,好像她真的已经把他丢在那里,不闻不问了十天半个月一样。
“哦……你好忙啊。”
姜折阔略失望地解释道。
“我也没有催你过来,就是问问。问问而已啦!”
邹鸣沁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
————————————
走出礼部衙署,邹鸣沁与几位同僚一齐走到宫门外,便婉言谢绝了他们的邀请,上了自己家的马车。
一路行至鸿雁学堂,还没进门,便已经能听到里头热闹嘈杂的人声。
邹鸣沁身上还穿着官服,刚迈入门内,便被几位学生叫住:“鸣沁!”
她们如今也知道她的另一重身份了,却反而对她更亲近了些,上前嬉笑道:“铭覃大人升了官,我们也终于能见到你的真容一回了?”
她猝不及防被这群如日上梢头的少年围住,霎时便感觉满怀都是青春气息,不由得愣了愣。
“知道我是铭覃大人了,还敢这么同我玩笑啊?”邹鸣沁也笑了。
“哎呀,铭覃大人是我们一年到头见不着几次的大人物,哪怕见到了,也不敢妄议几句。可邹鸣沁是我们的同窗呀!”其中一位姑娘道,“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玲珑心?”
另一位姑娘也凑近了些:“早知道你就是铭覃,我们也不用那么畏惧她了!”
“怎么,现在就不畏惧了?”邹鸣沁颇有些不平。
“现在是只有敬佩、敬佩!你现在是大官了嘛……”她笑着托起邹鸣沁的衣袖,啧啧叹道,“这官服,被你穿得身姿挺拔、俊丽如玉,我恐怕还要对你多一层倾慕了。”
众人一听,都乐不可支。
“其她人呢?”邹鸣沁看了看四周,问道。
今日,在黄榜案中因故落榜的女考生们,都得以通过殿试,封官受职,实属鸿雁学堂的一件大喜事。
庭中也摆了好几桌宴席,照理来说大家都在此庆祝,霍慈这几位主角更该在场才对。
“许是在后院梳洗更衣吧,她们刚回来领完旨也没过多久。”
陈骞摇着扇子走过来,顺带着给她扇了两下风。
“连恻老师应该才下值不久,如今也该在路上了。”
见到她,不知为何,邹鸣沁的心安定了些。
“好久不见,陈骞。”她朝陈骞伸出了手。
陈骞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握住了她的手:“好久不见。等着我,明年指不定就又是你的同僚了。到那时天天都有得见,如何?”
这人还是老样子。
邹鸣沁忍不住笑道:“很好。”
天色渐深,也是时候该用晚饭了。
几位考生都从后院出来了,霍慈一如既往地跳脱,从后厨那儿端了四盆菜,再龇牙咧嘴地晃到众人面前。
虽然端得东倒西歪,走得摇摇晃晃,但好歹没把菜倒在地上。
“姗姗来迟,不好意思!”
她嘴上还要贫两下,众人都被逗乐。
“得了得了,我们哪敢让你这进士大人来上菜!快快放下吧。”
邹鸣沁、陈骞几个一边笑她,一边赶紧从她手里接过盘碟,稳稳地放到了桌上。
霍慈瞧见邹鸣沁,整张脸一下子皱了起来:“啊!”
“怎么了?”邹鸣沁吓了一跳。
“你来的是时候,那天在朝上我根本找不到机会说你。”
她拉住邹鸣沁的手,仔仔细细看着邹鸣沁的脸。
“啧啧……真是没想到,和我同窗了这么久的居然就是铭覃大人。”
果然是这件事。
邹鸣沁失笑:“我有难处,并不是有意要瞒着你们这么久。”
“谁在乎这个!”霍慈颇为夸张地摆了摆手,“你呀,明明年纪和我们一般大的,还是个远近闻名的病秧子。”
“结果到头来,你没来学堂的日子里,原来都是在忙着破案。”她拍了拍邹鸣沁的肩膀,“我真心是越来越佩服你了。”
另外几位姑娘也接道:“是啊,鸣沁,谢谢你。要不是此案得破,我们也没有今天。”
邹鸣沁愣了愣,低头笑了起来。
“那就先坐下吧,大家一块儿好好吃顿饭,庆祝庆祝!”
“对啊,快趁热吃!今天的菜色可都是好东西……”
众人都热热闹闹地围着桌子坐下,各自动起筷子来。
————————————
天色渐渐暗下来,整座鸿雁学堂里还洋溢着喜气。
难得有这样的欢庆时刻,饭饱了还不够,必须要酒足才行。
“我有点醉了,先去外头吹吹风。”
她们边聊边小酌起来,几杯酒下肚后,邹鸣沁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座席。
霍慈忽然想起什么,叮嘱了她一句:“对了,连恻老师……现在都还没回来,咱们该派人去找找,可不要出什么事了。”
“知道了。”邹鸣沁笑了笑,“不会有事,你们放心玩吧。”
她慢慢步出学堂大门外,又往后院方向的小巷子走了一段路。
过了转角,果然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个女人正靠坐在墙边。
“都回来了,怎么不进去吃饭?”
听到邹鸣沁的声音,连恻抬起头来,目光转瞬由惊讶变为了然。
有些苦闷地,她微微勾起嘴角,没有回答。
邹鸣沁知道她在想什么,走过来,也蹲在了她身旁:“身体要紧。你饿不饿?”
连恻摇了摇头:“还行。”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咕咕叫了两声。
连恻下意识看向邹鸣沁,二人眼神相对,而后一齐轻笑出声。
“走吧,我们去找点东西吃。”邹鸣沁率先站起身来,朝连恻伸出了手。
她微微愣了愣,握着邹鸣沁的手也站了起来。
二人慢悠悠地散着步,走出冷清的小巷子,学堂里传来的笑声也渐渐远去。
华灯初上,大街上少不了打着灯笼的酒楼馆子,处处都有店小二在吆喝。
她们并没有交流要去哪里,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径直往前走,似乎心中有一个共同的目的地。
过了大概一刻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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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鸣沁和连恻迈进了一家小面馆。
人很多,店面不大,所幸门外还有一张空出来的小桌子。
“老板,葱油面加鸡蛋!”邹鸣沁往柜台的方向叫了一声,得到那边“诶”的回答后,才转而看回连恻,笑道,“真是巧了,幸好这儿还有一张桌子。”
葱油面是很简单的菜品,老板很快便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赶了过来。
“客官,这是您的面。”
她没有问为什么两个人来吃却只点了一碗面,只在抬起头看到邹鸣沁和连恻的脸时稍微愣了愣。
“是你们啊!好久不见您二位来了。”
邹鸣沁笑了笑:“你还记得啊?”
“那是自然的。”老板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里头便有客人叫她。
她抱歉地笑了笑,便转身进屋了。
连恻搅匀了碗里的面与葱油酱,趁着热气夹起一筷子面条,顺畅地吸溜进嘴里。
“味道一点都没变。”
刚煮出来的面很热,随着连恻的动作,碗里升腾起雾蒙蒙的水汽,模模糊糊地隔在她们中间。
听她的声音还很冷静,但邹鸣沁看着连恻吸了吸鼻子,眼中似乎有点点水光。
“我还记得。学堂还没建起来的时候,我们忙前忙后,那一阵子经常一齐到这儿来吃面。”
邹鸣沁笑了笑,凑近了些,朝她讨要。
“哎呀,你吃得好香,快分我一口。”
连恻终于被她逗笑,一边给她递筷子,一边骂道:“君子应循礼,不与她人共食,你是在学堂里吃得肚皮圆润了,这会儿还犯嘴馋。”
邹鸣沁嬉皮笑脸地,才不管她说了什么,接过筷子,毫不介怀地吃了一大口面。
绵润的葱油均匀地包裹住了每一根面条,葱香与酱香一同滚过舌尖,面条里的谷物香气则姗姗来迟,在咀嚼间一点点漫溢出来,直至填满整个口腔。
火急火燎地吞下去后,嘴中还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椒麻,以充余韵。
这家面馆子的老板做菜很有讲究,即使是葱油面这么平常的食物,也能做出与众不同的美味。
京城中其她店家,大多迎合民众口味,制作粗面、面片,但这个老板是南方人,坚持用细面条,面也就更容易在短时间内入味,轻轻一嚼,香味就轻而易举地释出。
“好吃。”邹鸣沁吞得太急切,呛了一下。
呛完之后,她的眼角也有了泪痕。邹鸣沁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连恻继续把面吃完。
距离上一次来这儿吃饭,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葱油面的味道如初,来吃面的人却已全非。
“连殷不吃辣,每次来都是点别的,就属她吃得最贵。”
连恻用手帕擦了擦嘴,笑道。
“那时候,我们三个人来吃,一共要点四碗。她一个人吃两碗,你吃一碗半,我每次吃了半碗就饱腹,剩下的全然倒进你碗里。”
邹鸣沁也拿出手帕来,伸到她脸边,给她擦了擦眼泪。
连恻呼出一口气,道:“黄榜案得破,霍慈她们通过殿试,这是她们应得的,也实在该庆贺。但我心里没有喜气,进去了不仅自己觉得难捱,也必然叫她们都尴尬。”
“我知道。”邹鸣沁覆上她的手背,“你一直没回来,我就猜到了,所以出来找你,果然一找就是一个准。”
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因为这封信被她贴身放了太久,信封上还余留着体温。
“这是连殷让我给你的。”
连恻接过那封信,看到上头熟悉的字迹,先是讶异地睁大双眼,而后再看向邹鸣沁时,眼一眨,泪便自顾自地滚了下来。
“我不知道她想同你说些什么。但她说,你看完了,一定会懂得她的。”
30. 第 30 章 侵心者
连恻看完那封信后,到底有没有明白连殷的心,邹鸣沁不知道。
但她坐在一旁,陪着连恻哭了许久,直到最后,连恻自己擦干了眼泪,说要回去。
“你的眼睛都肿了,不如再缓一缓?不急这一会儿。”
邹鸣沁提议,连恻却摇摇头。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她把那封信珍重地收好,“还没给菡萏准备吃的,得赶紧回去,不然它该叫唤了。往日连殷对它最是上心,我得替她顾好这狸奴。”
想到那只猫儿,连恻微微笑了笑。
邹鸣沁一愣,随即点点头。
二人重新往学堂走,正想偷偷地溜回去,没想到门口早就站了一群姑娘。
看见连恻,霍慈立即跑了过来:“老师,你没事吧?”
“没事,我就是在外头逛了逛。”连恻笑了笑,“你们怎么样?今晚玩得还算开心么?”
“开心的!”霍慈挽着她,一路叽叽喳喳地往里头走,“就是你不在,我们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啦……”
邹鸣沁跟在后头,悬着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她们定然也看到了连恻红肿的双眼、颊边的泪痕。
但敏锐如这一群女子,她们心里也放不下连殷的死,又怎么会不懂连恻的五味杂陈呢?
没有一个人刻意问起连恻方才去做了什么、为何不一起来庆功,只是陪着她一起回了后院。
“菡萏啊,你不用担心……我们都在这儿呢,怎至于忘记她?”
“是啊,方才我和陈骞去过小院子里了,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找到她,给她喂了只大鸡腿。”
“噗哈哈……一只三脚小猫,也把你们足足遛了一刻钟?”
“菡萏平日里养得壮实得很,她性子又精明利落,这有什么好奇怪嘛……”
————————————
夜深了,邹鸣沁躺在床上,分明困意上涌,却迟迟无法入睡。
想到已经过了时辰,算是新的一天了。
这一天是连殷的头七。
左右睡不着觉,邹鸣沁干脆起身,披了一件外袍,走到外头去吹吹风。
她想给连殷烧点纸钱。
怕吵醒楚嫦和长锦,邹鸣沁轻手轻脚地叠了几张黄纸,放到火盆里烧。
“连殷,你此番一闭眼,来世再睁开,一切都是重来过。”
她看着纸物一点点被火舌吞噬成灰烬,喃喃自语。
“到那时,你便能改一个姓名,换一方家世,不会再像此生这般叫你厌烦。我没有什么能说的,就祝你,能走上这辈子最想走的那条路吧。”
哪怕连殷已经不再是连殷,一切记忆于她而言都已经湮灭,一如火中的纸品。
邹鸣沁坐在连廊的栏杆上,静静看着燃烧的火盆。
“邹小姐,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侧后方突然传来声音,邹鸣沁回过头,姜折阔飘在半空,正不解地看着地上的火盆。
邹鸣沁难得生出了几分吐露心事的冲动,便拍了拍旁边的栏杆:“过来坐。”
“喔……”姜折阔依言坐下。
他看着火盆,又看看她手边的黄纸,隐约猜到这是在干什么,但不知道她在祭奠的是谁。
照常来说,姜折阔不会随意过问这种事,毕竟这是别人的隐私。
但……
“邹小姐,这……是烧给谁的啊?”他转过头,盯着邹鸣沁道。
邹鸣沁叠完最后一张黄纸,把它丢进了火里:“连殷。”
“……连殷小姐?”姜折阔还不知道这件事,不由得震惊,“她怎么会……”
邹鸣沁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同他简单说了一遍,姜折阔听完,也陷入了沉默里。
良久,姜折阔才开口:“邹小姐,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连殷小姐的时候,我和你说,我觉得她和她姐姐既可敬又可怜。那时候你告诉我,觉得可敬就够了,因为落不到实处的‘怜’只会变成另一种轻蔑。”
“我很佩服你,不止是因为你这么说,还因为你真的做到了。你并不是不觉得她们可怜,你是既怜了她们,又实实在在地帮了她们,让她们变得不再可怜了。”
邹鸣沁瞪大双眼,看向了他。
“但这一次……你也帮不了她了,因为真正让她死的,是你、她姐姐,还有公主都改变不了的东西。所以你无法放下她——你讨厌这种让她重新变得可怜的感觉。对不对?”
姜折阔垂着眼,声音很轻,似乎并不知道他此刻有多语出惊人。
邹鸣沁感到心口的地方隐隐泛疼,这话语好似又长又锋利的铁钉,牢牢地刺透了她。
是啊,连殷的死最让她无法释怀的,是这种心念破灭的感觉。
明明有无数种办法能留住她,但又比谁都清楚一切都注定只能是权宜之计。
纵然她双手有力,伸出去,只要连殷肯搭上来,邹鸣沁就一定能拉住她。
但连殷竟然不肯——不,是她不能伸手。
有一双她们都看不见、却能感知到的大手,浇灭了连殷的心火,让她重新变得“可怜”。
这种感觉,就连邹鸣沁自己都说不出来,她也根本不奢望有人能理解。
然而,姜折阔是懂她的。
她们并肩坐在一起,沉默而平静地看着黄纸全部烧尽。
————————————
烧完了,也该回去睡觉了。
邹鸣沁把火扑熄,扭头看向姜折阔:“今晚过来找我,是有急事吗?”
“没有。就是……”姜折阔说了一半,忽然卡了壳,支支吾吾半天也没想出来一个合适的说法,只好挠了挠头,言尽于此。
总不能把真实原因直接说出来吧——他要是说“就是我有点想你”,未免也太突兀了。
况且,此时二人非亲非故,又不是恋人,连暧昧都算不上。
他单方面暗恋人家,说这种话和性骚扰没什么区别。
“就是来看看?”邹鸣沁道。
他愣了愣,没搞懂她是随口接了这句话,还是已经看穿了他的心思,来给他个台阶下。
“对,我就是大晚上无聊睡不着,来看看。”姜折阔点点头,“邹小姐,很晚了,我现在就回去……”
“等等。”
比邹鸣沁给他台阶下更令人出乎意料的事,邹鸣沁居然在这时说出了这两个字。
姜折阔坐在原地,看着她把火盆放好,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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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轻轻一跃,再度坐在了围栏上。
大有长谈一番的架势。
怎么回事?Deeptalk要来了?
姜折阔不由得有些紧张,坐得也愈发端正了些。
“按你的性子,刚刚不会主动问我在祭奠谁。”
她看着姜折阔的眼睛,目光深邃。
“为什么?”
被邹鸣沁直接盯着,他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该扯什么谎话。
于是只好实话实说:“我……我上辈子就是死在这一天。”
该死的自作多情啊。
他有一瞬间,产生了一个很荒谬的想法:邹鸣沁会不会是在祭奠他?
姜折阔说完就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邹鸣沁。
久久没听到邹鸣沁说话,他下意识抬头,想对她道歉:“对不……”
“姜折阔,死是什么样的感觉?”邹鸣沁忽然问道。
“可能要看死法吧,有些人可能死得很痛苦。”
姜折阔回想了一下。
“我死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很疼,就是太累了。”
其实,姜折阔不太清楚自己的死因。大致来说,他应该是在毕业之前的实习期过劳猝死的。
但或许也还有精神疾病的影响……
“累?”邹鸣沁想起他之前同她讲过的话,“因为你过得与虜仆无异吗?”
姜折阔没想到她还记着这事,有些羞愧地笑了笑:“大概是吧。所以现在来到这边,跟着你做事,我真的觉得很满足。”
狗尾巴又摇起来了。
邹鸣沁认认真真看着他:“姜折阔,你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一直很好奇这件事,但并没有到非问不可的地步。
直到今晚……她前所未有地想拨开姜折阔身上,那些看不见的迷雾。
她想知道,姜折阔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又是什么东西让他成为了现在这样。
一个能读懂她的人。
为什么?
邹鸣沁不由自主地想要反过去,哪怕是探究他、冒犯他、入侵他的一切……抽筋剥皮,敲骨吸髓,弄懂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一说完,她又顿时觉得自己失言。
平日里,她总是能将自己的好奇心和侵犯欲克制得很好,唯独在姜折阔这儿失了灵。
“当然了,如果你不便告诉我,可以不……”
还没说完,姜折阔便道:“你真的想听吗?”
“你想说吗?”
邹鸣沁换了一个句式,将问题抛了回去。
他顿了顿,忽然笑了。
说不清的感觉涌上心头,姜折阔懂得她的意思。
很少有人这样对待他——要冒犯他其实很简单,而他也不会多作反应。
私事嘛,又不是禁忌,总归不是什么不可言说之物。
要保持边界分明,也很简单,彼此维持现状,就可一直体面下去。
但邹鸣沁一边明晃晃地展露出了她对他的探知欲,一边又坚定地把选择权递回他的手中。
更确切地说,她是把他的行动,重新交还给了他的意愿。
“当然。”
姜折阔笑着点了点头。
31. 第 31 章
第一次在社交软件上刷到“空心人是什么”的帖子时,姜折阔很自然而然地点了进去。
“外表忙碌,内心空洞;看似清醒,实则麻木。处于信息爆炸的时代下,却反而更加迷茫,充满了无意义感和虚无感。”
姜折阔顿了顿,轻轻动了动手指,习惯性点了个赞,然后划到下一个帖子里。
第二次遇到有关于空心人的帖子,是在父亲和他的聊天窗口里。
姜折阔和对面的人虽然有血缘关系,但一年到头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属实算不上相熟。
除了每个月一号准时转账生活费,对方唯一会主动发起的交流,就只有转发一些短视频和帖子给他了。
姜折阔没有点开帖子,打字回复道:“爸,这个你上周就发过一次了[玫瑰][爱心]”
对方没回。
第三次看到空心人,是在水课的presentation上。
姜折阔其实根本没有在听台上的同学说话,只是坐在教室里打游戏。
一个操作失误,游戏人物阵亡,“失败”的特效字样弹出来。
等待重开的间隙里,姜折阔终于有空闲抬起头,而后便看见PPT上的文字:
“空心人非常浅薄,ta们也会有娱乐活动,但追求的只是浅层的、短暂的刺激,并不会有深层的思考。”
怎么又是这个。
与先前不同,这一次姜折阔心里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厌倦和烦躁。
又或许,这股复合的情绪也可以被称为“愤怒”。
————————————
姜折阔有时候会觉得很孤独。
从小到大,他没有真正的朋友。
并不是缺少玩伴,他只是没能找到一个愿意进入他的世界的人。
小时候,姜折阔早早学到了为人处世的礼貌,因而比起同龄的那些粗莽的小男生,他更喜欢和同样有礼貌的女孩子玩。
也许从这一步开始,他就走错了?
进入秩序更迭的青春期,女男之间的友谊极其容易被不分青红皂白地扣上性缘帽子,姜折阔和她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地一起玩了。
同时,他又已经成了男生圈子里出了名的“妇女之友”、“娘娘腔”,于是也无法融入他们的世界。
姜折阔觉得很孤独。但幸好,孤独是一种可以忍耐的感受。
上中学后,他的父母终于彻底离了婚,姜折阔从此跟着父亲生活。
父亲对他的精神世界毫不关心,能多关注两眼他的成绩单已是仁至义尽。
姜折阔很努力地学习,同时很珍惜新的环境和新的朋友。
他小心、谨慎而细致地观察着周围的所有人——大家喜欢什么?这段时间在流行什么?要怎么做才能融入?
打爆火的手游,把新潮的网络热梗挂在嘴边,看时兴的小说。
这里面没有什么是他真正喜欢的,但姜折阔做得很好,至少这样他就不会再孤独了。
——他不喜欢忍受孤独。
————————————
母父在他很小的时候便已经分居,一开始姜折阔没有固定的居所,这周在妈妈家里住,下周就在爸爸家里住,谁有空就跟着谁。
后来姥姥和姥爷看不下去,就把他接回去照顾。
那确实是一段很快乐的日子,姜折阔不在乎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不在乎是否有人在背后偷偷议论他。
他的要求不高,只要姥姥和姥爷爱着他,他就不必逼迫自己去融入同龄人之中,也不必暗暗期盼着母父多看他两眼。
妈妈和爸爸之间情感淡薄,永远像是隔着一层膜在相处;她们很习惯这样的相处方式,因而在对待姜折阔时也是一样的。
她们各自守好边界,谁都不要打扰谁,谁也别想干预谁。
但有些时候,姜折阔真的觉得很孤独。
他想要被打扰,想要被干预一下。
有没有一个人,能不管不顾地打破那层膜,自顾自地来听听他心里的话?
把他当成一本书来读,翻开封皮,一页一页地读下去,直到结尾。
为了等待这个人,他主动把自己身上的隔膜去掉了。
姜折阔告诉每一个与他相处的人:你可以冒犯我,你可以侵略我。
你可以阅读一下我吗?
好吧,没有这样的人。
甚至没有人回答“不可以”,她们匆匆看了一眼,接着与他谈起自己感兴趣的话题。
幸好姜折阔每天都在玩手机,从来没有错过任何热点与爆梗。
他给出了满分回答,正中对方下怀。
于是,朋友们都心满意足地笑了。
姜折阔也跟着笑。
————————————
姜折阔上辈子的人生就是这样,短暂且无聊,没有什么好说的,因为每天都过得差不多。
邹鸣沁是古代人,他贫瘠的语言很难描述出那些,对她来说与“奇观”无异的现代事物。
于是,他只好避重就轻、半省半略地讲,越讲越觉得无趣,越讲越觉得干巴,到最后实在是说不下去了,也怕她听烦了。
“大概就是这样吧。”姜折阔简单地收尾道。
一说完,他便忍不住偷瞄邹鸣沁的反应。
他太害怕得到邹鸣沁的否定了。
不仅因为他喜欢她,更是因为,邹鸣沁已经是至今最接近于他渴望的人了。
她尊重他、友待他,同时又在不知不觉中探究他、了解他。
邹鸣沁问及他的过去,对于姜折阔来说,这就是在阅读他。
只不过是使用了听书的功能而已。
“我……”邹鸣沁开口,紧接着又顿了顿,换了一个说法,“其实我一直觉得你这个人,很奇怪。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但总之和我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听完你说的这些,我终于明白了。”
姜折阔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些。
然后,她的目光直接对上了他的双眼:“你这个人,就像没有心一样。”
呲喇——
难以言状的兴奋涌上了姜折阔的头脑,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她整个捏在了手里。
锋利而直白的话语,像刀片一般,正正抵在他整颗心脏最饱满、最紧密也最脆弱的地方。
即便只是轻轻一划,也惹得血肉翻涌、热泪淋漓。
好痛,可是比痛更强烈的是快意。
“对。”姜折阔颤抖着承认道。
说完他就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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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因为,他在邹鸣沁的目光里感受到了怜悯。
这是姜折阔最想要的,也是最不能承受的东西。
邹鸣沁不是一个会轻易怜悯谁的人,她的怜,总是出现在她的手可以触碰到的距离里。
这个念头刚在他脑中闪过,姜折阔便听她说道:“抬起头来,看我。”
抬头,看她。
姜折阔确确实实就像一本书一样,正被注视着、翻阅着,无处可逃,全无保留。
“现在呢?当鬼的这些日子,你还和上辈子一样吗?”
他摇摇头:“我想……现在应该和以前不一样了。”
邹鸣沁的眼睛亮了亮:“说与我听听。”
“邹小姐,我很感谢你。”
姜折阔很真挚地说。
他初来乍到时,对这个世界完全没有实感,无论是事物还是人,都好像和一场游戏没什么两样。
但邹鸣沁一次又一次地震撼了他。
在姜折阔看来,她是坚定的理想主义者,而永远充满信心地走在证道的路上。
邹鸣沁是如此坚韧、强大、有魄力的人,遇到疑案她就去破解,碰上不合的政见她就去证明,再凶狠的敌人她也敢算计、挑战、一旦抓住弱点便会毫不犹豫地击杀。
没有什么困难能真正压倒她、束缚她。
可她也会对复杂的人情感到疑惑,为她人的命运与选择落泪。
她利用他,却也尊重他、怜悯他。
原来真有这样的人。
“面对你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又庆幸,又羞愧。”
他自嘲般笑了笑,“庆幸是因为,我这样一个人,竟然也有资格待在你身边,看着你如何拿到你想要的一切,甚至可以成为你同路的伙伴之一。”
邹鸣沁道:“那为什么会觉得羞愧?”
她不懂,姜折阔什么都不欠她的,有什么好羞愧的?
“越是和你相处,我越是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么浅薄、空洞、愚蠢、冷漠。”
姜折阔看向别处。
“我是不配的……”
他是不配的,他是不配的,他总是这样同自己说。
“我不觉得你不配。”邹鸣沁站起身来,换了个姿势,靠在身旁的柱子上,“换而言之,就算不配也没关系。”
姜折阔的话被她打断了,听到邹鸣沁所言,他长久地怔愣在原地。
“……而你总是用行动告诉我,不配也没关系。”
半晌,他还是将自己刚才想说的话,轻轻说出了口。
“被你选择的,就配留在你身边。”
他转头看邹鸣沁,却发现她皱起了眉头。
她说:“你现在好像是有心了,可你的心并不属于自己,姜折阔。”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贬、自轻。”
话已经聊到这个份上,邹鸣沁干脆直截了当地将自己的疑惑统统倒了出来。
“你平日里未免也藏得太好了,我从来不知道,原来你心里一直是这样数落你自己的。为什么?”
他已经被她说得有些发蒙,刚要张嘴回答:“是因为……”
“因为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她说得很轻。
说完后,她抬眸,仍然直直地盯着他。
32. 第 32 章 攻略他
“喜欢”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跃出来,径直砸中了姜折阔。
他一时间感到全身僵直,心尖震颤,全然说不出一个字来。
“为什么这么说?”
他试图狡辩,看着邹鸣沁嘴角弯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又底气不足地低下头。
“……很明显吗?”
姜折阔实在抵挡不住,只好嘀咕道。
“嗯,”邹鸣沁点点头,笑道,“很明显。”
“邹小姐,你是怎么发现的?”
她没有回答姜折阔的问题,而是反问他:“你呢,你又是因何发现自己喜欢我的?”
姜折阔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头晕目眩,大脑一片空白,现下还没缓过来,又被她问住了。
因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自己总在不由自主地仰望她、追随她;只要邹鸣沁需要,只要他可以做到,他好像什么都愿意干。
还有最显而易见的——系统一直在播报他对邹鸣沁的好感值,到现在已经满100了。
这就是喜欢吧?
难道这一切,还不足以让他确定自己喜欢邹鸣沁么?
见他迟迟未回答,邹鸣沁没有执着地强求一个答案。
——又或者说,她已经猜到姜折阔的答案是什么了。
她叹了口气,道:“姜折阔,那个系统在骗你呢。”
“你……”姜折阔闻言一惊。
“其实,你的系统,也在我脑中说过话。”邹鸣沁道。
当然,它没有给她留下什么好印象。
————————————
初见姜折阔的那一晚,邹鸣沁在外头与邹宇打斗的时候,曾听到脑中响起“叮”的一声。
那时,她以为是刀剑碰触发出的声响。
但在她和姜折阔见面,她允许他此后跟随自己的时候,脑中又清晰无比地“叮”了一声。
那个古怪的、不似人类的声音紧跟着在她脑中响了起来——
“尊敬的邹鸣沁邹小姐您好,我是专注于为您解决人生大事的系统,我们为您绑定了一只名叫姜折阔的男鬼,此后您可以放心大胆地使用他喔~”
它说的每个字她都认识,连在一起却让邹鸣沁有些听不懂了。
“无论是让他为您提供情感服务,还是驱使他为您的事业卖命,只要您想,他可以为您做到一切,让您顺利地完成人生大事。”
这次她听懂了系统的意思。然而邹鸣沁的警惕心不仅没有放低,甚至还更加强了些。
她无视了系统的言语。
系统仍然自顾自地在她脑中说话:“……现在来检测姜折阔对您的好感度……初始好感度是26点。您对姜折阔的好感度是……*&……%……%+……$#无权限,检测失败。”
“滚出去。”邹鸣沁忽然开口。
系统顿时不吱声了,但邹鸣沁知道它还在。
她从小到大不信鬼神,但也听过不少灵异传说。目前为止,她还没有那种被鬼上身了、无法挣脱的感觉。
如果这个自称“系统”的东西,真的是某种她无法碰触和反制的神灵,那邹鸣沁就更不愿意与它产生干系了。
就如同她拒绝姜折阔的帮助一样,她警惕一切看似有如神助、实则却隐含代价的捷径。
邹鸣沁最厌恶的,就是有人想要控制她自己。
“听到了吗?滚出去。”
系统依然沉默,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没怎么再说过话。
邹鸣沁猜想,它并不能随心所欲地降罚于她。
或许正正相反,她还可以通过某种规律,反过来牵制它。
她和姜折阔相处的日子越来越久,偶尔系统还是会在她脑中通知几句,类似于姜折阔现在对她的好感度涨到了哪里云云。
但它再也没说过,邹鸣沁对姜折阔的好感度是多少。
邹鸣沁依旧当作耳旁风,毕竟姜折阔的动心太明显,她又不是木头,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查询中……检测到姜折阔对您的好感度已满,到达100点。”
系统第一次为她播报这个消息,是在黄榜案结束后、姜折阔陷入昏迷的第三天。
之后几乎每一天,一直到现在,邹鸣沁都会收到这条通知,一天一次,雷打不动。
她不知道,系统是否也告知了姜折阔同样的内容。
但……
系统在骗她。
邹鸣沁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
“我对你,又是何感情,你可知晓?”
她这话一出,姜折阔愣了愣,接着诚实地摇了摇头。
直到今天,姜折阔才知道,原来系统也绑定了邹鸣沁。
虽然她们的待遇似乎完全不同。
但他心境上的那些变化,果然都没能瞒过邹鸣沁。
邹鸣沁,对他又是何感情?
他不知道。
或许是盟友,或许是……朋友。
姜折阔习惯于将关系交给她人来定义——或者,不如说,是他自己没有勇气,来确定人与人之间关系的边界与节点。
面对邹鸣沁,他就更没有勇气了。
但,他也想要主动争取一次。既然邹鸣沁已经猜到了,她早就看出来自己的心思了,可她却说系统在骗他。
他想,他明白她的意思了。
“邹小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心意是假的?”姜折阔道。
“不,不是的。”邹鸣沁道,“我只是觉得,人与人的情义,不能、也不该简单地换成数量来计算。”
在她看来,姜折阔是一个心思简单真挚、纯粹而又敏感的人。
所以,当他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却又不包含一丝一毫的窥探和侵略,而仅仅是倾慕时——邹鸣沁就猜到了他的心。
不敢多偷看一眼,不愿多冒近一寸,不舍得多胡言一句。
这就是姜折阔的喜欢,而不只是系统所通报的好感度点数。
邹鸣沁跳下栏杆,端起地上的火盆,一边清理方才烧完的纸烬,一边接着说:“况且,你的好感度都满一百多久了?”
是哦。已经满了有一段时间了。
姜折阔有些恍惚地看着她转过头来,双眼微微弯起,眉目间渲出了灵动的少年气:“你昨天是一百,今天也是一百,是一样的,此后也不会再往上升了。”
“可是……”
她面上的顽劣与伶俐更甚,眉头微微一挑。
“难道今日的你,就不比昨日更喜欢我吗?”
“这超出了一百的部分,又该如何计算,如何感知?”
姜折阔怔在原地。
“所以,姜折阔,你现在还是没有心,因为你的心不属于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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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她要端着盆往屋里走,他也站起身来,习惯性要跟上去。
“姜折阔。”
邹鸣沁进了屋,却转过身来要关门,不让他进去。
他想起自己现在有了新住处,于是也停在了原地。
“不要再轻易自贬了。你配不配得上所获得的一切,那要问你自己。只有一个例外——你配不配得上我,这应该由我来回答。”
心跳再一次加快起来,他看着邹鸣沁的眼睛,趁着她还没关上门,鼓足勇气,伸出一只实体化的手拦在门边。
姜折阔轻声道:“那,我现在配得上你了吗?”
邹鸣沁看着他,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平日行走于阴策阳谋之中,喜怒不形于色,少有这样真情外露、极尽得意的时候。
“你往后给我睁大双目,好好地看清楚,我邹鸣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的心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
“至于这个问题,等你有了心,我再告诉你答案吧。”
说罢,她拍了拍姜折阔放在门边的手。
他被她一碰,脸顿时一热,下意识便松开了。
门轻轻关上,姜折阔仍留在原地,心头一阵震颤。
原来是这样。
对啊,人的情感怎么可能真正被量化呢?
邹鸣沁是一个复杂的、真实的、鲜活的人,所以她的爱恨,是系统永远都无法检测准确的东西。
在不知不觉中,他确实被系统“骗”了。
正因为他是“鬼”,所以他的情感,会被系统认为是可以用数字来概括的。
姜折阔又想起邹鸣沁对他说的话:“你这个人,就像没有心一样。”
她说得没错。
也许就是没有心的人,才会变成鬼吧。
————————————
姜折阔飘回了自己的小院里。
这会儿躺在床上,他感受到了陌生而难得的、真真切切的困意。
在黄榜案了结、邹鸣沁做官之前,他的自主行动时间不多,虽然看上去嗜睡,但能睡着都是因为被系统拉进了小黑屋里。
他很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属于“人”的疲倦了。
“姜折阔?听得到,就吱个声。”
就在这时,脑中忽然响起了邹鸣沁的声音。
姜折阔一下子清醒了一半,忙不迭回道:“我在!”
“今晚我和你说的话,不要让它重重地压住你,当作一阵风,轻轻吹过去就够了。”
闻言,他不由得笑了笑,心里有一股暖意在上涌。
“我明白你的意思。能和你这样说话,我很开心,也很痛快。”
“嗯,那就好。”邹鸣沁那头似乎也笑了笑,“那就晚安了?”
“晚安!”姜折阔回道。
意念传话告一段落后,姜折阔重新闭上眼。
大概又翻了好几次身后,他才隐隐约约地回味出了什么来。
嗯……
……她们这样,算不算是睡前聊了天?
算不算,是有一点点暧昧?
——想到这里,姜折阔完全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又把眼睛闭紧了些,试图把脑内的思绪都清空。
……
……应该是算吧。
今晚的邹小姐,明明、完全、绝对是一直在攻略他啊!
33. 第 33 章 启新章
从衙署中走出来,扑面而来的是寒凉的风。
邹鸣沁忍不住捂住口鼻,打了个喷嚏。
这段时日没发生什么大事,虽然朝中局势暗流涌动,但总归没有什么明面上的风波。夏季不知不觉间便过去了,秋意渐浓。
“邹小姐,我已经到了!”姜折阔又在用意念给她传话,“你下班了吗?”
他日日在这个时间问候她,邹鸣沁也渐渐习惯了。
姜折阔喜欢把下值出宫说成“下班”,她一开始还听不懂,后来也觉得他这个说法还怪贴切的。
“刚下,你先点菜吧,我过去还得一会儿呢。”邹鸣沁回道。
自那一次夜半谈心过后,虽然她挑明了姜折阔的心思,但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发生什么转变。
当然,姜折阔更惯于成天邹小姐来、邹小姐去地朝着她摇尾巴除外。
他闲着没事做,有时便会约着邹鸣沁去外头逛一逛、玩一玩。
她忙的时候当然顾不上这种邀约,但姜折阔对此也适应良好,没过多久他就摸透了邹鸣沁的日常事务和行程,只挑她有空闲的时候,佯装无意地随口问一句。
今日,二人约好去京城中最有名的醉仙楼吃顿晚饭。
邹鸣沁把身上的官服换下,这才坐上马车往醉仙楼去。
如今,她面上的工作并不算忙,皇帝赐给她典籍主事这个职位,其实是很微妙的一步棋。
典籍主事官阶不高,日常工作只不过是整理、编纂文书的活计,并没有多少实务和实权。
但与此同时,历朝历代都有不少高官是出身于主事一职,因为典籍主事可以比她人更多地接触到礼部尚书等大官,还有宫内的各位贵人。
黄榜案让宋元和萧楼络下了台,揪住了二皇子吕珲旦的把柄,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人来填补空缺。
皇帝要给吕晴瞬放权,默许她在朝中提拔自己人,但又要顾及其她皇子。
邹鸣沁想,估计自己这个典籍主事还得再当一段时日。
马车悠悠地驶到了酒楼旁,邹鸣沁刚从车里走下来,脑中便忽然响起带着笑的声音。
“邹小姐,你抬头看一眼。”
她下意识抬起头,视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二楼的窗口处。
姜折阔坐在那儿,双手趴在窗台,头垫在手臂上,正笑意盎然地望着她。
邹鸣沁心里不由自主地下陷了几分。
“坐正些,这么趴着,你就不怕掉下来?”她故作严肃地回道,果然姜折阔立马就又坐直了身。
她说得这么没道理,他怎么也肯依?
这下逗得邹鸣沁忍俊不禁,抬脚走进了醉仙楼中。
一上二楼,邹鸣沁走进包厢,忍不住称奇道:“我还以为,你只是趁早来抢了个普通雅座。这些包厢都是要提前预订的,你这是借了哪位贵人的名头?”
“秘密。”姜折阔笑了笑。
她摆了摆手,在他对面坐下:“不是说先点菜吗?”
桌上空空如也,按她坐马车过来的速度,如果预先点了菜,这会儿也该上完了。
“我虽然是有了半天的人样,但吃东西还尝不出几种味道来,所以还是按你的喜好来点吧。”姜折阔说着,把外头的店小二叫了进来。
邹鸣沁点点头,心下了然。
“蟹黄豆腐,卤牛肉,葱香炒鸡,白菜鸭血汤。嗯……再要个白灼虾。”
鱼虾蟹是京城里的稀罕物,极少能吃到新鲜的。
醉仙楼在南边有稳定的供货源,若想在京城中遇上好的河海鲜出品,除了皇宫御膳房,便是此处了。
她在饮食上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或忌讳,于是便说了几道惯常会吃和难得想吃的菜肴。
姜折阔自己没有味觉,却偏偏要邀她来酒楼吃饭,大抵是想借此了解她的饮食爱好。
“我也爱吃这些!”店小二记好菜名出去后,姜折阔说道。
“是吗?”邹鸣沁笑了笑,“等你变回人的那天,再同我来一趟这儿吧。”
她声音清朗,面色如常,这话自然地由心到口流露出来,真切而又随性。
姜折阔愣住,对上她的眼睛时又惶然地低垂了头。
“好啊。”他仓皇地答了一句,而后便端起茶杯来。
姜折阔心跳怦怦,莫名回想起邹鸣沁说“你往后给我睁大双目,好好地看清楚,我邹鸣沁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我的心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时的模样。
可你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你的心究竟是怎样一颗心?
他有时候觉得,邹鸣沁这人的心眼实在很坏。真真是又坏又精明。
她有一双锐利的眼,还有一颗玲珑的心。于她而言,他的一切小心思都只不过是昭然若揭的把戏。
于是,她引导着她们之间的一切——他根本没打算将这份喜欢诉诸于口时,她却精准地踩着他心中最隐秘的渴求,逼他痛痛快快地承认,自己就是喜欢她。
邹鸣沁将更多的可能性展露在他面前,可是当他急迫地想要一个答案时,她却又将门关上,同他说:“这个问题,等你有了心,我再告诉你答案吧。”
如果没有心就会变成鬼,那么等他有了心,他就能做回真真正正的人了。
他摸不准邹鸣沁的心,他不知道对于邹鸣沁来说,什么样才是喜欢。
邹鸣沁动心的时候,会如何对待那个人呢?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更喜欢她了。
“宿主,这边查询到,您对邹小姐的好感值是……&¥#!检测失败……@#%检测成功。您对邹小姐的好感值是100点。”
系统在脑中不合时宜地通报起来,姜折阔却是一惊,有种如梦初醒的开阔感。
昨日是100点,今日仍然是100点。
超出的部分无法测量,可是姜折阔现在真真切切地感知到了。
“邹小姐,你有没有吃过荔枝木烧鹅?”他放下杯子,一手托腮。
邹鸣沁点点头:“当然吃过了,你喜欢这道菜?”
“嗯。等我变回人那天,再来这醉仙楼里的时候,我还要多点一道荔枝木烧鹅才行。”姜折阔非常认真。
“变回人”对于此刻来说,只是一个虚无缥缈、不知何时才能实现的假想,他如此认真地对待,反倒显得孩子气了。
邹鸣沁笑起来:“可以。”
他也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也许是他解读得过了头。
可是,他好像终于离邹鸣沁的心更近了一些。
“等你变回人的那天”——她会这么说,是不是表明着,她也在等待着那一天?
姜折阔怦怦然、又惶惶然地吃完了一顿饭。
人在靠近幸福的时候,最容易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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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反而是恐惧。
他的心脏,同时因幸福和恐惧而疯狂跳动起来,仿佛正有一口气憋在心里,又难受,又松快得他想要流泪:他活着。
————————————
吃完饭,邹鸣沁把店小二叫进来,正要付钱,却被姜折阔拦住。
他把钱付完,这才对邹鸣沁说道:“是我邀请你来,怎么能让你结账?”
她眨了眨眼,要说的话还没出口,忽然听到包厢外面传来一串凌乱的脚步声。
“王公子,现下入了秋,正是吃螃蟹的好时候。醉仙楼里的螃蟹,可不是随随便便能吃到的,今日也是为了见你,我等才有机会享此口福啊!”
一阵夸张混乱的笑声紧接着响起来,过了一会儿,又有一人回答道:“你们呀,可别抬举我了!要不是……赏识,我……”
这人说话的声音不大,邹鸣沁只听清了一半。
但她隐约觉得,这音色似乎很熟悉。
是……王洞的声音。
邹鸣沁看了一眼姜折阔,在脑中用意念同他说道:“去外头看一眼,里头有没有咱们认识的人。”
姜折阔点点头,打开包厢门,往外探了个头。
“基本上都是不认识的人……”他重新把门关好,压低声音,“不过有一个,是那个老和你唱反调的王洞。”
果然。
邹鸣沁快步移至门口,开了一条细细的门缝,正好能看见那群人。
他们正陆续走进旁边的包厢,能看到的基本上都是背影。
只有一个人,在说话时侧了侧头。邹鸣沁看清了他的脸,认出来这是兵部尚书之子杨守夏。
此人在杨家小辈中排行第五,是京城中有名的纨绔,文不成、武不就,故而即使有个当兵部尚书的爹,也难登入仕之途。
不过,邹鸣沁知道,他还有另一副面孔。
吕晴瞬的对手众多,除了二皇子吕珲旦,再有比较得势的,便是六皇子吕淮仁。
吕淮仁年纪不算大,心思却缜密沉静,少有主动站上风口浪尖的时候。
但他总是能趁着其她人相斗的空隙,抓准机会,从中得利,故而不可小觑。
在商榷是否要将二皇子给紫金卫的密旨公之于众时,邹鸣沁便有过疑虑,认为应当留一手,不要风头过盛,免得“黄雀在后”。
这黄雀,指的就是六皇子吕淮仁。
而杨守夏自幼得以出入宫廷,与许多公主皇子皆交情不浅。
邹鸣沁曾经监视过一段时间六皇子府,亲眼见到杨守夏频频暗访吕淮仁。
想必他表面上玩世不恭、不问权策,背地里却早已站好了队。
“他们大概是六皇子党的人。”
邹鸣沁低声道。姜折阔闻言,不由得愕然:“那王洞为什么会和他们同行?”
这就是她所好奇与疑虑的。
王洞是吕晴瞬手下的幕僚,已经跟了她好几年。他替吕晴瞬管理的事不少,其中甚至还涉及了公主府私军、暗卫等层面的事务。
尽管吕晴瞬提防着他,已架空了他许多实权。但若是他和六皇子党私下搭线,此事必定牵扯众多,后果仍然不堪设想。
邹鸣沁附耳于墙边,仔细听隔壁的声响。
姜折阔的身体由实变虚,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邹鸣沁点点头,他便穿墙而过,到了另一侧包厢中。
34. 第 34 章 卧底计
那群人虽然欢声笑语,但一聊到某些重要的事情,声音便会压低许多。
邹鸣沁听了半天也没听出什么所以然。
没过多久,店小二便来委婉地催促她该离开包厢了。
她应了一声,往醉仙楼外头走去,兜到了醉仙楼旁边的无人小道里。
“聊了什么?”她问姜折阔。
姜折阔那边答道:“都是官场寒暄。不过,这群人明里暗里都在示意王洞与他们为伍,王洞似乎也提到了什么……布防图?”
闻言,她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布防图……如果是玄鸦卫的布防图,那对六皇子那边的人来说,确实是不错的筹码。
“你继续留在这边,替我听听他们聊了什么。我现在去一趟公主府,这边结束之后,你再过来。”
邹鸣沁快速作出了决策。光在这里听这只言片语,也不是个办法,若是能向吕晴瞬调取一部分的暗卫,有了方向,查起来自然会快许多。
接着,她似有意、又似无心地补了一句。
“今日多谢你。”
姜折阔那头愣了愣,又似乎是有些紧张:“谢什么?”
“没什么。”邹鸣沁笑道,“醉仙楼出品的当然是难得的佳肴,况且我不过是闲暇吃个饭,还能撞上王洞跳船,这一趟出来得很值,不是么?”
这次她故意说得戏谑,姜折阔若是与她足够默契,就没有听不懂的道理。
果然,他也轻轻笑了笑:“是很值。”
姜折阔没有在外谋生的工作,若他没有瞒着她做些活计,仅靠她给的那些,是不足以订下醉仙楼的一等包厢的。
何况,方才王洞出现时,姜折阔看上去并不意外,反倒有种早有预料的感觉。
邹鸣沁想,估计他是像先前预知邹亮受人委托监视她那次一样,与系统做了某种交换,得到了这个消息,才如此大费周章,邀她来此处。
当然,原因也有可能更单纯些。
这段时日,他不止一次两次地问她,有没有空闲和他出去吃顿饭?
说他蓄谋已久,只不过是想要见上她一面,又有什么奇怪呢。
————————————
邹鸣沁走进公主府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吕晴瞬似乎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造访,而邹鸣沁进房的时候也有些诧异。
——连恻也在。
“我有要事禀报。”邹鸣沁拱手道,接着便把今日在醉仙楼的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遍。
她没说话前,吕晴瞬的脸色有些难看,看她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探究。
待邹鸣沁说完,她反倒松了口气,骂道:“这个王洞,真是不枉本宫早早便留了一手来防他。还有吕淮仁这个贱人……”
邹鸣沁察言观色,已然觉察到她不同寻常,又见连恻在场,心下顿时有了猜测。
果然,还没等她问,连恻便开口道:“六皇子那边的人,也给我传了密信。”
想必这就是连恻今日在此的原因。
“他若真是想挖人,不可能不联络你。”
吕晴瞬瞥了一眼邹鸣沁,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现在看来,吕淮仁是不管不顾地要离间我们。”
她和吕晴瞬之间的关系,算得上是既亲近又稳固,吕淮仁兵行险招,虽然阴损,但实在有用。
一方面,他可以尽早拉拢王洞这种正处于摇摆中的人;
另一方面,他虽然没有向邹鸣沁发来邀约,却一一联络了其她人,很容易就能营造出一种感觉——邹鸣沁到底是没和六皇子党接触过,还是其实已经暗中搭上了线,只是面上瞒着吕晴瞬?
这是一粒专门下给吕晴瞬的疑心种。
“王洞的异心,派人来刺探一二便可知晓;先前连殷的事,难免让外人猜疑殿下您与连恻离心,只怕也是因此,他们才敢找上连恻。”
邹鸣沁坐下喝了两口茶,没有因此扰乱阵脚、着急辩解,依旧气定神闲地分析着。
“至于我……我与殿下相识这几年,一直深得您信任与重用。黄榜案一过,我站在风口浪尖,我与殿下的关系越稳固,吕淮仁他们就越头疼。我在您这儿事事得意,他料定我不可能被说动,所以要分裂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您生出疑心来。”
连恻沉吟:“既拉拢了我们这边的人,又趁机使我们离心……好一个阳谋。”
不错,这是阳谋。
吕晴瞬和邹鸣沁之间,无论是利益上,还是情感上,都没有什么大的矛盾。
毕竟她现在是晴瞬公主手底下的红人。
然而,问题也就出在这里。
自古以来,几乎没有上位者能容忍“功高盖主”,哪怕那所谓的“功高盖主”之人是能臣,是贤才,是忠心得恨不得肝脑涂地的人。
吕晴瞬和她,本质上也是一样的。
吕淮仁很聪明,抓住了她们之间这唯一的破绽。
一旦吕晴瞬开始忌惮她,她断然不能再无所顾忌地行动,二人难免滋生嫌隙……时日一久,物是人非,她们再变成什么样可就不好说了。
邹鸣沁静静看着吕晴瞬,眼中平静无波,藏在袖中的手却悄无声息地握紧成拳。
就像晴瞬信任她那样,她也同样全心全意地相信晴瞬。
然而,邹鸣沁很清楚,关于权力与平等,这是她和吕晴瞬之间一直屡屡产生摩擦、却从来没能真正解决过的议题。
“殿下怎么看?”
如何平衡好君臣与挚友两层身份,还是说二者之间真的只能取舍其一?
邹鸣沁问出口,声音中不由自主地显露出了一丝紧张。
还是那种奇怪的感觉。曾经,她一直信奉着,她们之间是先君臣、后挚友,哪怕再要好、再合拍,她和吕晴瞬也永远不可能真正地平视彼此、纯粹交心。
可是,如果吕晴瞬真的要像所有君主怀疑臣下那样,用疑虑的眼神来直视她——
邹鸣沁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接受这件事。
她想要的,是吕晴瞬从头到尾都信她,绝不掺疑地看透她,记住她的心志,与她不设隔阂地肩并肩。
不知道吕晴瞬究竟有没有感受到,邹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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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目光中的那一丝慌乱与担忧,她淡淡开口道:“吕淮仁此人,实在蠢过了头。不止自作聪明,还以为万事皆在他掌控之中。”
邹鸣沁和连恻都愣了愣。
下完这句确切的定论,吕晴瞬敛目揉了揉太阳穴,接着说道。
“本宫走到今天这一步,起码看人的功夫还是比他要准的。他刻意跑来本宫面前搔首弄姿地舞这几下,最后也顶多不过是大费周章,把本宫原就不想要的人当成宝捡走。”
说完这句,许是脑中画面感太强,吕晴瞬竟还忍不住笑了一声。
“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他连本宫是什么人都勘不破,就卖弄起谋略来,”她懒洋洋地斟了杯茶水,方抬眼看邹鸣沁和连恻,“你们说,他可不就是个蠢物吗?”
有什么东西在脑中一锤定音。
缓过神来,邹鸣沁也笑了起来。
是啊……关心则乱也好,当局者迷也好,总归是她小看了吕晴瞬。
彼此交游这几年,吕晴瞬当然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岁岁年年、日日月月,她们何尝不是触摸着彼此的心与魂,才同行着走到了如今。
就用最简单粗暴的说法——她到底想不想越俎代庖当皇帝,想不想要那主宰天下的权与锁——答案,吕晴瞬很清楚。
哪怕是不纯粹的情谊,她也不该质疑她们对彼此的默契。
————————————
“现在六皇子先一步行动,我们之后是不是该做些什么?”邹鸣沁道。
连恻思索了一会儿,忽而低声道:“我有一个法子。”
“殿下,六皇子既然使出此计,必然是不见成效不甘心的。我们不如将计就计,让他看到一些好处,麻痹他、迷惑他,进而反过来潜入他们内部。”
她诚恳而坚定地看向吕晴瞬。
“我可以当这个人。”
邹鸣沁几乎是下意识反对道:“不行。”
“确实,你说的确实可行,但不该由你去。”吕晴瞬也摇了摇头,“吕淮仁背地里的手段狠辣阴毒,连恻,你去太危险了。”
出乎二人意料的是,连恻的态度异常地坚决:“可是,若是由其她人前去,更容易打草惊蛇,惹其怀疑。我正好收到了六皇子招揽的密信,如此一来便能少去许多麻烦。”
吕晴瞬捏紧了茶杯,深深看了一眼连恻。
事出反常必有因,吕晴瞬能猜到连恻的心,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是该顺她的意,还是直接按下此事。
“不,我们有更合适的人选。”这时,邹鸣沁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
连恻有些惊讶地看向她,就连吕晴瞬的眼神里也多了一丝疑惑。
按理来说,若是真的要执行这件事,当下没有比连恻更好的人选了。
但……
“邹小姐,我到公主府了……是直接和门口的人说我要进去吗?”
脑中传来姜折阔的声音,邹鸣沁用意念回复道:“嗯,让她们先通报,然后你跟着她们进来就行。”
她这边,确实还有一个更合适的“鬼选”。
35. 第 35 章 释前嫌
姜折阔顺着侍从的指引,来到了众人议事的房间。
侍从敲了敲门,往里头喊了一声:“殿下,人已经带过来了。”
“进。”姜折阔听出来,这是邹鸣沁的声音。
侍从把门打开,姜折阔有些好奇地迈开步子,走了进去。
他用鬼魂形态跟着邹鸣沁来过这儿不少回,但以实体现身,这还是第一次。
姜折阔绕过屏风,第一眼先看见邹鸣沁。
难道是他的错觉吗?邹小姐怎么好像在笑。
“草民姜折阔,参见公主殿下。”
他对着吕晴瞬行礼。
吕晴瞬笑了笑:“城郊那座小别院,你住得可还习惯?”
“谢殿下,殿下的恩情,草民没齿难忘。”姜折阔一板一眼道。
他上学的时候文言没学好,平日里和邹鸣沁说话露馅倒无所谓,真对上吕晴瞬这些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古代人,只好挖尽心思搜刮大脑,好背出点小时候看过的古装剧经典台词。
“呵……”吕晴瞬似乎被他逗得更开怀了些,“你既这么说,现下就是你还恩的好时候。”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
邹鸣沁和吕晴瞬相视一眼,而后看向了连恻。
“姜折阔,擅方术、伪饰。若要挑选六皇子身侧的卧底之人,非他莫属。”
连恻皱了皱眉:“可是,举国上下有名的方士不在少数,我却从未听闻过这个名字……此等大计不容有失,我认为,不能轻易交给一个来路不明的人。”
“放心吧,连恻。”邹鸣沁拍了拍她的手,又笑着看了一眼姜折阔,语气中却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他有没有真材实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演好这个‘方士’。而且,他的命,如今是在我手里。”
姜折阔面上无波无澜,只是定定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看上去高深莫测、气定神闲。
殊不知,此刻他心里那叫一个又是慌乱不解,又是无奈好笑。
邹小姐真是天才,居然能给他圆上这么个身份。
邹鸣沁一边劝说连恻,一边还腾出空闲,在脑中与姜折阔解释此事的始末。
姜折阔对她的安排没有一点异议,只是难免有些紧张。
听上去,这可不是一件好完成的差事。
“我还是觉得,如果要派人去卧底,就不能有一丝大意、出一点差错。”
连恻别过头,道。
“殿下……请您明确给我指示。”
吕晴瞬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叹了一口气。
“连恻,你先回去吧。改日,本宫再传信与你。”
————————————
最后,吕晴瞬也没立即表态,只是让其她人都出去,留下邹鸣沁一人在内。
先前,邹鸣沁便同她讲过姜折阔的事。吕晴瞬听完,要说没有一点点的怀疑,那必然是假的。
姜折阔此人确实来路不明,虽可以为她们所用,但又何以叫邹鸣沁捏住把柄?
然而,邹鸣沁紧接着告诉吕晴瞬,她手里握着的不止是把柄,还有姜折阔的命。
如此一来,姜折阔便成为了一个不仅可用,而且还让吕晴瞬很舍得去用的棋子。
“连恻她……今日如此坚决,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等姜折阔和连恻都出去后,邹鸣沁回想起刚刚的事,不由得思索道。
吕晴瞬摇了摇头:“连恻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
邹鸣沁一愣,一时间未能读懂她这句话的意思。
“你真以为,连殷之事过后,我和连恻还能像从前一样吗?”
她叹了口气,看向窗外。
邹鸣沁道:“连恻是明事理的,她不会怨你——”
“不是怨我。”吕晴瞬道,“是她的心。她的心志不在此了。”
月光静静洒入窗内,映出她双眼中时明时灭的几分落寞。
“鸣沁,其实有一个问题,我已经想了很久、很久了。”
吕晴瞬虽是在对邹鸣沁说话,但却没有看她,而是盯着窗外。
“生在皇家,主动夺权,坐上高位。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注定会成为父皇那样的人?只能、也只会俯视众生的一切喜怒哀乐,而权力越重,真心便越轻。”
在她身边,所有和她一样长着两只眼、一张嘴、一个鼻子的人都会俯下身来,成为她的虜隶。
而她……她也是虜隶。
她是另一个东西的虜隶——一个无形、无迹,但她们都知道,它真真切切存在着的东西。
这个问题,吕晴瞬并不是第一次自问。
可是她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慢慢地也就总是劝自己不去想。
直到连殷跪在她面前,求她成全死志;
直到邹鸣沁站在她对面,看着她的眼神却显露出了陌生;
直到……吕晴瞬张开双手,发现自己不但紧握住权力,同时也主动背上了锁链。
她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一点点变成从前最惧怕、最厌恶的样子。
“是,但也不是。”
这时,邹鸣沁轻声开口道。
吕晴瞬一愣,转过头看她。
她们眼神相对,吕晴瞬第一次在邹鸣沁眼里看到毫不遮掩的悲悯。
——也许是对她的。
也许不止是对她的。
“权与锁,相生相伴。一个人能够承受的权与锁都是有限的,所以越是处于高位的人,就越容易承受不住。一旦承受不住,就会走向异变。你我都是一样,晴瞬。”
邹鸣沁挪了挪脚下的椅子,离她更近了些。
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但是,你不会成为皇上那样的人。至于原因么……虽然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觉得,他一定没有想过你的这个问题。”
吕晴瞬虽然先是说连恻的事,而后又毫无预兆地提起这个问题——二者上下并不相关,但邹鸣沁却奇异地懂得了她的意思。
连恻最初加入她们,最大的目的便是不再做宫里的虜隶,而可以与连殷一同堂堂正正地活着。可以读书、学习、明志,不必再以色侍人、卑躬屈膝。
然而,连殷死了。
连殷仍然没能逃过被卷入权斗旋涡的命运,即使她杀了父亲与弟弟,一把火烧掉了过去的一切,即使她读书、学习、明志,不以色侍人、不卑躬屈膝——
她仍然是夺嫡争斗中的一颗棋子,没能获得自由,仍然是虜隶。
只是这一次她无法再像杀死父弟那样,直接地反抗,因为让她当虜隶的东西,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
连恻在妹妹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命运。
害死连殷的真正凶手,是她们谁都无法奈何得了的东西——即使连恻自己有一天成为了高官,即使吕晴瞬做了新的皇帝,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所以,她志不在此了。
“如果反抗无法成为最有用的自保手段,那么就只剩下奔离。所以连恻的心不在这里了。”
说完,邹鸣沁顿了顿,转而认真地看着吕晴瞬。
“可是,我不是这么想的。”
吕晴瞬也定定地看着她,眼中似乎浮起了一层水光,她说不出话来。
邹鸣沁说道:“就算现在,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无法真正改变现状都好——我还是要尽全力帮你去做到。因为就算不能彻底改变,也总能产生动摇。”
“比如,如果是我坐上那个位置……那么,下一个皇帝,就不会是父皇那样的人。这也算动摇,是吗?”吕晴瞬道。
“当然了!”邹鸣沁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如果是你坐上那个位置,或许以后的女人,就不会再有我们现下的烦恼。”
她们不会再想:为什么女子不能读书?为什么女子不能当官?为什么……女子就不可以当皇帝?
她想起,自己最初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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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来到吕晴瞬麾下,只是单纯地要实现自己的理想。
邹鸣沁想入仕,想做官,想要像邹伦那样,做个为民办事的好宰相。
可是科举、仕途、朝堂,都是只向男子开放的。
她觉得,吕晴瞬和她有着一样的烦恼。
因为吕晴瞬也是女人——是不能当太子,也不能当皇帝的女人。
既然男人当皇帝的时候,只有男人能做官。
如果吕晴瞬能当皇帝,那么女人入仕,也自然就能成为天经地义的事了。
走到今天这一步,至少,她们并不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那么,总比一成不变地延续原本的一切要好,不是吗?
“这就够了。”邹鸣沁一字一顿地说道,“为了这点动摇,我愿意赔上一切。”
即使她们走到最后,也未必能获得真正的自由。
但为了那一点点的动摇,她也要继续不顾一切地走下去。
吕晴瞬长久地凝望着她,终于忍不住轻轻眨了眨眼,蓄满眼眶的泪霎时便落了下来。
“鸣沁……”她伸出双臂,紧紧环抱住邹鸣沁,“我信你。”
人都是一样的,掌中权力愈重,内里真心便愈轻,她们也不能幸免。
但此时此刻,邹鸣沁很确信,自己完完整整地触碰到了吕晴瞬的真心。
哪怕未来有一天,她们渐行渐远、各自转变,她也不会忘记这一瞬的确信。
那是一颗很沉、很重、实实在在的真心。
“晴瞬,我有东西要给你。”
邹鸣沁松开她,忽而小心地从衣襟处的暗袋里,取出了一个扁长的木盒子。
吕晴瞬有些疑惑地接过,打开来,发现里头是一支簪子。
金质的簪身,很沉,簪头却是个用木雕的狐狸头像,平添了几分轻盈,而又刻意减去几分华丽、藏起些许锋芒。
狐狸的眼睛是红宝石做的,看上去贵气逼人。
“这是……”吕晴瞬没想到她会突然拿出这么个东西,不由得问道。
这簪子样式并不繁杂,在民间很流行,但用材又显得别出心裁。
邹鸣沁笑了笑,拿过簪子,翻到它背面,找到了一枚暗扣。
她按开那暗扣,里头原来有个小凹槽:“这儿,可以藏些针、金属丝一类的暗器,按一按狐狸眼睛,便可以弹射出去。”
“这里,”邹鸣沁把暗扣合上,又把簪子尾部拔开,“簪子内部已经被我打磨中空了,可以放些药粉。狐狸耳朵处我挖了几个小孔,抖一抖就能将药粉洒出去。”
“当然,情急之下来不及想那么多,直接用簪尾刺人也没问题,我已经把它磨得很锋利了。”
解释完簪子的用法,邹鸣沁珍而重之地把它重新放回吕晴瞬手中。
“其实,这只簪子我很早就买了。抱歉,到今天我才给你。”
吕晴瞬怔怔地看着那簪子,竟然反而更想哭了。
她一时间完全止不住眼泪:“邹鸣沁,你……说着要先尊卑、后情义的是你,现下说这些的也是你……你到底要怎样啊?”
“我想好了。在你这里,哪怕赌上我的人头,我也要逆尊卑,循情义。”
邹鸣沁一边抬手帮她擦眼泪,一边笑侃道。
“我要感谢你,晴瞬。在这个问题上,其实我比你更矛盾,犹豫地更久,可是今晚是你告诉了我答案。”
她笑得释然。
长久以来,她胸腔中那一股郁积已久的气,终于在这一夜渐渐散去了。
如果是按常理来说,那么君臣之间,最应严守秩序尊卑。
哪怕是挚友,也理应放在君臣后头。
但就如她所说那样,吕晴瞬就算是做君主,也注定会是一个与寻常君主不同的存在。
邹鸣沁还是相信君臣有序,上下尊卑。
可是,她看着面前人的双眼,实在没有办法去质疑那颗真心的份量。
36. 第 36 章 磨合期
邹鸣沁在公主府待了一整夜,与吕晴瞬反复商讨,最终讨论出了派遣去六皇子吕淮仁身边卧底的人选。
“希望连恻能保护好自己。”吕晴瞬把密信绑在飞鸽腿上,还是忍不住有些忧心。
“放心吧,她如今可不是谁都能拿捏的人。”邹鸣沁拍了拍她的肩,宽慰道,“何况,有姜折阔和她相互照应,就算是有什么事,我们也能及时出手。”
连恻如今已经厌倦了参与争斗,吕晴瞬知道,放她归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毕竟是个看重恩义的人,如果不让她做点什么,以彻底还了吕晴瞬的恩情,只怕她是不会下定决心离开的。
这就是昨日,连恻一直力争要去吕淮仁身边潜伏的原因。
此事足够危险,也足够重大,如果她能完成,那么她的心结便可解开了。
吕晴瞬既然懂了这一点,也只好顺其意。
心照不宣地配合——这是最后一件,她们能为彼此做的事了。
——————————————
邹鸣沁走出公主府的大门,吕晴瞬已经提前为她备好了马车。
她掀开马车的门帘,一抬眼便见到了姜折阔。
若无其事地上了车厢,端端正正地坐下,慢条斯理地把裙摆理好——做完这一切,邹鸣沁才小声道:“我记得,我没叫你来啊。”
“我想见你。”
姜折阔毫不避讳地直视她。
“我……有事要问你。”
往常都是他当了面红心跳、移开目光的那一个,这会儿他如此直白坚定,反倒让邹鸣沁有些不习惯。
而且……虽然不算咄咄逼人,但能看得出来,姜折阔似乎有些生气。
更准确地说,是着急。
邹鸣沁平淡如水:“什么事这么急?问吧。”
“去六皇子那边潜伏,我具体该做什么?怎么做?”姜折阔问道。
“身份我不是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么?方士,对你来说应该很好发挥吧。”
她一边答,一边暗暗有些不解。
这人怎么回事,这么着急,还特地赶过来,就为了问她这些?
“你只需要获得吕淮仁的信任和重视,好好照应连恻就行了。剩下的,到时我自然会给你传信。”
姜折阔点点头,接着问:“那公主这边呢?你是怎么让她相信我值得担此重任的?”
“当时不是带你去城郊的别院吗,那个时候我就和她提过你了。”邹鸣沁道,“只不过呢,系统的事肯定是不能说的,所以我也给你编了些身世,让她知道你可信、可用。”
姜折阔再次点点头,而后语气平静道:“你很在乎她,对不对?”
“嗯……”邹鸣沁正要下意识回答,忽然愣了愣。
等等,他刚刚问了句什么?
“你对她的在乎,是朋友之间的在乎,还是别的?”
她的脑子还没转过来,姜折阔又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追问了一句。
邹鸣沁难得被他的问题堵得说不出话,好一会儿才想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
他在吃醋——他忮忌吕晴瞬,仅仅因为她是邹鸣沁的挚友。
“……我没有磨镜之好。”她直直盯着姜折阔的眼睛,“但我确实很在乎她。于公于私,她都是我珍重的人。”
姜折阔怔愣了许久。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对不起,我刚刚不该这么问你。”
“嗯。”邹鸣沁道,“知道就好。”
她的语气没有过多起伏,却听得姜折阔心里咯噔了一下。
马车平稳地往前行驶,车厢内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这几天你好好准备一下,具体何时行动,等我有了消息再同你说。”邹鸣沁说完,便闭上了双眼,揉了揉太阳穴。
她昨天一夜没睡,多少有些疲乏。
“好。”姜折阔应了一声,似乎犹豫了一下,“我先回去了。”
他的身影渐渐虚化。
邹鸣沁闭目养神,待他走后,终于轻轻叹了口气。
对于姜折阔而言,她大概是个善变又无情的人吧。
给了他希望,挑明他心意,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暧昧的人是她;
明知车里有另一个人在患得患失、胡思乱想,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人,也是她。
她知道,刚刚姜折阔的心里,恐怕还有一个想问、却无法诉诸于口的问题。
但她不肯给他问出口的机会。
邹鸣沁睁开眼,看向窗外,心中莫名泛起一股烦躁和酸涩。
待到把它们都拂去,便只剩空茫茫的一片。
在她这里,姜折阔到底是什么人?她对他,又究竟是什么感情?
邹鸣沁逃避,只不过是因为,她自己也无法回答。
————————————
三天后。
邹鸣沁刚回到家,身上还穿着官服,一进门便看到了一个久违的人影。
“岩雀?”她颇为惊喜地喊了一声。
崔岩雀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这一身衣裳,笑道:“你这身官服,看起来很是利索。”
“嗯?”邹鸣沁按照她所说,自己看了一圈,也笑了,“确实如此,往后是再也不必担心踩到衣角、不慎摔倒了。”
二人显然都回忆起了同一件事,不由得又是相视一笑。
她们已经有一些时日没见过面了。
“今日是殿下遣我来,同你对接六皇子那边的事务。”
崔岩雀压低了声音。
“连恻大人已经按计划回了信,果然被他们约去醉仙楼吃饭详谈。殿下问,你打算何时让姜折阔这枚棋入局?”
邹鸣沁沉吟道:“连恻既然已经和他们搭上线,那么现下就可以让姜折阔出场了。”
王洞、连恻等人纷纷回应六皇子党,吕淮仁一计多得,这虽然是他喜闻乐见的,但进展太过于顺利的事,难免让人多几分疑心。
然而,邹鸣沁并不打算暂缓行动,来消除他这份疑心。
相反地,她要让姜折阔用最声势浩大、最引人注目的方式,出现在吕淮仁面前,让他明知有风险,却仍然忍不住豪赌下注。
让这件事变得更顺利一些,更合吕淮仁的心意一些……直到喜悦彻底冲破他的谨慎,淹没他的多疑。
————————————
这天早晨乍然冷了许多,邹鸣沁围着厚厚的披风,刚起身,便听见外头有人在敲门。
打开门,原来楚嫦和长锦。
“方才公主府来人了,殿下给咱们送了些炭火来。”楚嫦笑着说道。
长锦端着炭进屋,麻利地把它们码放进炉子里,而后点燃:“殿下真是看重咱们小姐,这样好的炭烧起来,整间屋子都暖了。”
“殿下是心细的人。不过,也劳烦公主府的下人了,这么冷的早上还要特地走一趟。”
邹鸣沁喃喃着,忽然想到什么,忙问长锦。
“那装炭的箱子在哪里?”
长锦有些不明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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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搬到伙房里去了。小姐,怎么了吗?”
她摇摇头:“无事。”
天气一冷,用飞鸽传书多少有些不便,如果是重要的讯息,一般会直接让暗卫亲自来传递,或是通过一些特殊的方式传送。
吕晴瞬给她送炭不奇怪,但现下毕竟是特殊时期。
以防万一,她还是去看看为好。
吃完早饭,趁着楚嫦在屋里,长锦出了门,邹鸣沁来到伙房,开始检查那箱木炭。
她顺着箱子摸了一圈,蹭得两只手都被染黑了,终于在箱盖缝隙处,碰触到了一方柔软的绸布。
果然!
邹鸣沁把绸布一点点扯出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土和炭灰,只见上头写着:
“暂避风头,近日勿来府上,一切密信交由玄鸦相送。”
她松了口气。
前两日姜折阔便去了六皇子府上,崔岩雀她们一直在那附近监察情况,但什么风声也没传出来。
这也不算是一桩坏事,因为姜折阔和她可以在脑内对话,他既然没同她求救,就说明事情还能按计划进行下去。
与此同时,崔岩雀她们都没见到姜折阔再出六皇子府,他应当是成功留下了。
不过,邹鸣沁心里总归还是有些担忧。
按照姜折阔的性子,如果一切真的足够轻松和顺利,那他多多少少要在她面前说道几句。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别的。
自那天在马车里相对无言后,她和姜折阔之间就似乎多了一种古怪的气氛。
她说不清楚缘由。
邹鸣沁不喜欢别人随意越过她制定的边界,评判她的情感。
所以,当姜折阔提出那样荒唐的疑惑时,她心中确实是愤怒的。
加上她那日熬了个通宵,实在没功夫同他纠结太多,所以便干脆敷衍了下来。
然而,姜折阔真的默不作声地接受了她的冷落,接着又悄无声息地收敛了她们之间的边界。
这让邹鸣沁很不习惯。
不,准确来说,她还有些失落。
算了……她和姜折阔应该敞开心扉,好好聊一聊。
但不是现在。现在,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邹鸣沁把箱盖重新合上,轻悄地回到了自己房中。
近来礼部事情不少,她今日虽然休沐,但也还要腾出空来办理公务。
加上吕晴瞬开始进一步架空王洞,于是玄鸦卫那边的一些事务也交给了她来处理。
邹鸣沁洗净双手,端坐于书案前,正要提笔点墨,脑中却有一阵尖锐的疼痛,毫无预兆地袭来——
“啪!”
笔掉到了地上,邹鸣沁却听不到一点响声。
持续的嗡鸣在耳中呼啸,她清清楚楚地感知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被切断……
邹鸣沁捂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让剧痛变得缓一些。
过了不知道多久——也许根本就没有多久,邹鸣沁终于感觉到疼痛如潮水般一点点退了下去。
然而,紧接着,脑中便响起了熟悉的一声:“叮!”
“警告,警告!邹小姐,系统为您绑定的对象姜折阔……滋滋……正在断联……”
“姜折阔处于濒死状态……警告,警告!检测绑定对象生命状态中……该世界时空陷入暂停……进度1%。进度5%……”
系统的声音一股脑涌了进来,邹鸣沁却在这混乱的通报里,读出了一个确切的信息。
姜折阔……濒死?
37. 第 37 章 跨虚实
“你在哪里?”
太阳穴还残存着隐隐约约的余痛,邹鸣沁却顾不得那么多,试图向平时那样用意念给姜折阔传话。
“姜折阔!能听到吗?”
没有任何应答,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咚、咚、咚……一声比一声快,一下比一下重。
邹鸣沁强制自己冷静下来,换了个口吻:“他在哪儿?”
她在问系统。
刚刚还警告不断的系统,此刻却彻底安静下来。
“别装死,我知道你在这——”邹鸣沁握紧拳头,“姜折阔在哪里?快告诉我!”
“滋滋滋”的声音又在她脑中蔓延开来。
系统答道:“确定绑定对象姜折阔生命状态中,进度43%……当前无法启用确定其方位,抱歉。”
废物。
知道系统能听见,邹鸣沁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而后不再浪费时间,迅速拿起佩剑、戴上帷帽,便跑出了门。
姜折阔不可能无端出事,一定是吕淮仁做了什么。
就算现在人不在六皇子府,她赶过去,也至少可以先找崔岩雀等人,进一步问清楚情况。
六皇子府离她家不是一般的远,邹鸣沁顾不得那么多,想去巷口陈姨家中借一匹马,以最快速度赶过去。
她跑出家门,却发现小巷中空无一人,意外地冷清。
似乎有什么不对。
邹鸣沁继续往外跑,果然,巷口陈家的门也紧闭着——可是,寻常这个时候,陈姨早就已经出来做生意了。
她握紧手中的剑,走出小巷,外头的大街依旧空空荡荡。
没有人声,就连动物都没有——被风吹拂的树枝停在半空,一动不动。
天边似乎有什么水波一般的纹路在漾动,邹鸣沁的心越跳越快。
系统方才似乎提到过,什么世界时空……暂停?
不管怎么说,她还有机会。
只要能找到姜折阔……
她施展轻功跳上屋顶,一边调整呼吸,一边尽力往前奔跑。
分明是这样冷的天,温度骤降,耳边是因她奔跑而带起来的风,呼呼作响。
邹鸣沁的额角却渗出了细汗。
不要死,姜折阔……!
等我来找你,等我……来救你。
她在心中不由自主地默念着,脚下步子迈得愈来愈快。
越是靠近六皇子府,四周的一切波动得就越厉害。
邹鸣沁一路上都没有看见除了她自己之外的活物,到了六皇子府旁边,不出意料,果然也没找到崔岩雀等暗卫。
但她隐隐约约知道,自己没有找错。
邹鸣沁蹬着矮墙,借力翻进了六皇子府。
她没有来过这里,但既然现在这儿没有人,她便只需要往波动最剧烈的地方走。
邹鸣沁一边观察四周空间的状态,一边往皇府深处走,循着波动的指引,来到了一间毫不起眼的屋子外头。
心脏在惶然地跳动,她没有一丝犹豫,抬脚用力踹开了房门。
“唰——”
一阵刺眼的白光随之席卷而来,邹鸣沁捂住眼睛,脚下没有停顿,继续往前走着。
“姜折阔!你在这里吗?”
她能感觉到周围波动得更厉害了,甚至就连周遭的空气,都在无声地涌流着。
邹鸣沁将手移开,慢慢睁开了眼。
这显然不是这个房间原本的大小,她环顾四周,一时间看不到任何墙壁和边界。
她进来的时候分明快被白光刺瞎了,可此处似乎能吞没一切声音和光亮。
无尽的黑暗,与安静。
邹鸣沁心里有惧怕,但并不是对眼前这一切。
她毅然拔剑,往前用力一砍——
“喝啊!”
那厚重得仿佛要凝聚成实体的黑雾,竟然真的被剑破开了一丝缝隙!
虽然很快就又被吞噬了,但邹鸣沁开始不断重复挥剑的动作。
她挥得一次比一次用力,一次比一次迅速,那缝隙还未来得及被新的黑雾填补上,便越扩越宽——
直到一片浅淡的微光出现在前方。
邹鸣沁双手持剑,大口喘着气,直直盯着前面的人。
姜折阔流着血,双眼紧闭,倚坐在那片微弱的光中间。
“姜折阔。”
她叫了一声。
大概是离得够近,这一次他终于听见了。
听到她的声音,姜折阔浑身一震,而后一手撑住自己的身子,颤抖着睁开了眼睛。
“你怎么……会在这里……?”
邹鸣沁每往前走一步,周围的黑暗便消退一寸。
“褪色”的四周终于重新变回原样,房间的原貌显露出来。
姜折阔倚在窄窄的墙角,身下是血泊。
些微的阳光从没关严实的窗缝中透进来,轻轻拓印在他脸颊上。
是她……
又是她。
又是邹鸣沁——这个利用他、怜悯他,不许他越界一点点,却又肆无忌惮地入侵他、阅读他的人;
这个把他当成一本半路打开的书,却又将他翻到最后一页的人。
这个点破他的心,让他不要自轻自贬,说着“不配也没有关系”,却又在他追问“那我现在配得上你了吗”时,连一个确切的答案都不给他的人。
她踹开了房门,赶跑了黑暗,像天神一样忽然降临到他面前。
“确定绑定对象姜折阔生命状态中……进度100%,检测到其生命状态为:存活。停止解除您与姜折阔的联接……”
脑中的系统又开始喋喋不休地播报,这一次邹鸣沁却没有觉得烦躁,只是轻轻地,松了一口气。
“还好吗?”邹鸣沁在他跟前站定,微微俯身,伸出了手。
她的心还是没缓过来,依旧跳动得又重又快。
邹鸣沁的手指在微微颤抖,整个人被恐惧攫住的阴影仍然笼罩着她。
来的路上,她分明有一万句话,想要对姜折阔说,想要弄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
可是这一刻,她好像什么都说不出,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他也伸出手,抓住了邹鸣沁的手,却没有借着她的力站起来。
姜折阔轻轻拉了拉,她顺着他的动作,往前再走了一步。
而后,他仍然紧紧抓着她的手,将它慢慢地贴近自己的脸。
下一瞬,湿润、黏腻与温软的触感,同时爬上了邹鸣沁的指尖与掌心。
他托着她的手,将半边脸枕进了手掌心,没有过多地蹭动或紧握,就只是这样安安静静地、轻悄珍重地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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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鸣沁甚至能感知到他面上微微抽动的肌肉,触碰到那湿黏温热、不知究竟是血还是泪的液体。
“我好痛……”姜折阔大口喘着气,断断续续的字音从他嘴中漏出,“我好害怕,好害怕……”
他说着说着,便失控地哭了起来。
邹鸣沁任由他牵着。鬼是没有眼泪、也没有血的,这是她认识姜折阔以来,第一次见到他流血,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哭。
手中触碰到的脸颊正在轻微地颤抖,如同紊乱的脉搏与心跳,透过指尖,一路抵达了邹鸣沁的心脏。
她恍惚间意识到了一件事——
姜折阔自此会痛、会哭、会流血、会害怕。
他与这个世界终于产生了真实的交集——他是一个真正的、有心的人了。
“别怕,姜折阔。”邹鸣沁说,“我在这里。我们回家。”
他的胸口与肺脏都几乎被刀剑捅穿了,流了一地的血。
姜折阔大概是疼得有些神志不清了,只是依旧用脸旧贴着她的手,嘴中喃喃着:“好痛……可不可以让我再牵一会儿?”
他的双腿已经完全虚化了,只有上半身还是实体。
邹鸣沁半是劝、半是哄地说道:“你在变透明,先回家。”
“……把伤口包扎好,要牵多久都可以。”
顿了顿,她似乎心有犹豫,但终于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这话对于姜折阔来说,似乎是一剂效果出奇的止痛药。
他拉着她的手一点点站了起来,搭上邹鸣沁的肩膀时,两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对不起。”
她听到姜折阔说。
邹鸣沁扶着他往外走:“为什么道歉?”
“你不该来找我……会破坏原本的计划的。”他说,“是我的错。”
她愣了愣,道:“你命都快要没了,还说这些。”
何况,虽然她不清楚具体的原因,但周围的时间似乎都被暂停了,恐怕现在这里只有她和姜折阔两个活人,根本就没有破坏计划这一说。
二人沉默着,继续往前走。
突然,邹鸣沁拉着他的手臂,往自己肩上压了压。
姜折阔不明所以,却听邹鸣沁有些无奈地说道:“放松一点。”
她能感觉到,姜折阔应该是怕自己太重,不敢把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一直在有意避开她。
“哦……”他愣愣地应了一声。
————————————
回到家中时,姜折阔已经重新变成了鬼魂的样子。
他下意识要像往常一样,靠在邹鸣沁床尾的柜子旁,却被邹鸣沁拉着摁在了床榻上。
“不用包扎了……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己好的。”姜折阔磕磕绊绊道。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不咸不淡道:“方才是谁在喊痛?”
姜折阔顿时语塞,别过了头去。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解释道:“今天……是我太逞强了。”
他现在是鬼魂形态,不能算有血有肉的“生”,自然也就不存在与之相对的“死”。所以从这个角度上来看,姜折阔算是有着不死之身。
姜折阔原本是想利用这一点,让吕淮仁彻底信任自己的。
毕竟,他拿到的人设是“方士”。
38. 第 38 章 定钟情
吕淮仁当然会需要一个方士,前提是他真的能显灵载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
要让吕淮仁相信他的能力,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便是让他自己来验证。
于是,姜折阔告诉他,自己已经修成了仙躯,若是不信,大可以亲自来杀他一回。
“然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姜折阔摸了摸真·空荡荡的心口,虽然能感知到系统正在为他修复躯体,但他还是不免感到余悸。
吕淮仁比他想象中还要阴狠,说杀便杀也就算了,单是刺穿心脏,都已经够一个普通人当场死亡了,这活阎王居然还让属下对着他余下的内脏,依次捅了一轮。
如此一来,虽然他是不会死,但先前攒了那么久的积分,也基本上算是全部回收给系统了。
而且,那种身临其境的、濒死的知觉,是姜折阔从前绝对无法想象的痛苦,如今亲身经历了一番,他实在没办法轻飘飘地用一句“玩脱了”来总结带过。
“对不起……对你来说,我是不是越来越没有用处了?”
意识到自己又要陷入那种濒死的恐惧中,他连忙将思绪收回,看向邹鸣沁。
邹鸣沁道:“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用。”
他愣了愣,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没用的话,我就帮不上你的忙了。”
——那样的话,就更配不上你了。
黄榜案结束后,他有了实体化的机会,离人更近了一步,姜折阔一开始当然是欣喜的。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后,他心里却逐渐多了一种古怪的无力感。
他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直到今天——
获取吕淮仁的信任,保持与邹鸣沁的联系。自己明明是能做到这些事的,可是最后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姜折阔一直在想:为什么呢?
按理来说,人不应该是越升级,就变得越厉害、越如鱼得水吗?
他先前完全是鬼魂的时候,分明还能在一些关键的事情上出一份力。
可是,自从有了属于“人”的实体化时间后,他怎么反而越来越力不从心,反而还会给她拖后腿了?
这样下去的话……如果有一天,他完全变回了人,要怎么办?
他又要开始怕死、怕痛,又要变得充满畏惧与自卑了。
那时,他还能留在邹鸣沁身边吗?
换而言之——他之所以有资格待在她身侧,本来靠得不就是拥有别人没有的优势吗?
“姜折阔。”
正当他胡思乱想之际,一只手抚上了他的脸颊。
这只手的虎口处,有常年持剑留下的茧。
她的手也携着凉意,但还是比姜折阔要温暖得多。
几乎是手指触碰到他的那一瞬,姜折阔便下意识地蹭了蹭。
她动,他也动,一时间说不清楚是邹鸣沁摩挲着他的脸,还是姜折阔自己贴进了她的掌心。
“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的话?我说,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用。”
邹鸣沁手下微微用力,抬起他的脸,迫使他直视自己。
“你是一个人,姜折阔。你不是一定要对别人有用才行。”
“我知道,可是——”他下意识想要坦白,话到了嘴边却又迟迟说不出口。
她没有逼他立即说出来,也没有岔开话题。
二人之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或者,比起沉默,倒不如说是在等待。
“你——”
“我……”
好不容易要说,却又偏偏异口同声。
两个人都没把话说完,反而是邹鸣沁看着瞪大双眼的姜折阔,笑了出来。
“可是我喜欢你。”
姜折阔轻轻说完,又忍不住望着她,加重了语气,再度开口。
“邹鸣沁,可是我喜欢你!”
出乎他意料的是,邹鸣沁只是很平静地应了一声:“嗯,我知道。”
姜折阔不由得语塞。
他正要说话,却见她把手撤了下来。
紧接着,下一秒,她便在榻前坐下,用手碰了碰他的。
姜折阔愣住了——他不敢猜,她这么做是什么意思。
而后,邹鸣沁的手指勾住了他的手指。
她扬起唇角笑了笑,说:“刚刚不是还没牵够吗?那就再拉一下手吧。”
像两枝根系不同、却又偏偏越长越近的藤蔓一样,她们的手缓缓地缠在了一起。
“我也喜欢你。”
如同蓄谋已久,又好似只是随口一说。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但却听得人很心安。
姜折阔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她们相互交叠着的手。
邹小姐……
他喜欢的人……
牵手了……?!
不不不,不只是这样……她还说,“我也喜欢你”。
十指连心啊……十指连心。
直至今日,姜折阔才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这个词的含义。
交握的双手,将两个独立、分离的人连接在了一起。尽管无言,心跳也会渐渐同频共振。
“傻愣着想什么呢?听清楚了吗?”邹鸣沁发问道。
姜折阔回过神来,猛猛点头。
“有觉得好一点吗?”她又问道。
他点了点头。
“那现在,”邹鸣沁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还担心自己对我有没有用吗?”
姜折阔的大脑有些宕机,只是习惯性地又要点头。
她看得出他还没缓过来,也不和他计较。
“行,还担心的话,”邹鸣沁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以后每日都要像这般,给我牵一次。”
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心,说这话的语气里,竟然还捎带着些严肃的意味。
“多来几次,习惯之后就好了。”
简直犯规啊……姜折阔忍不住笑了出来。
“……牵就牵。”他腾出尾指,免于同她的勾缠。
邹鸣沁还没来得及疑惑,他为什么突然抽出手指,便忽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伸过来,轻轻挠了挠她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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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的时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重新流动的,邹鸣沁已经不太分得清了。
姜折阔在她房里待了许久,明明感觉过去了很久,但外头的天色始终是早晨的样子。
直到她也抵挡不住困意,托着额头睡去——再睁眼时,天光大亮,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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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重新躺在了榻上。
邹鸣沁刚打开门,便见到了长锦。一问才知道,时间仅仅过去了一两个时辰。
四处不见姜折阔的人影,她心里不由得又有些紧张起来,难道那怪奇的一切都是梦吗?
“能听得到吗?你还好吗?”正当此时,脑中忽然响起姜折阔的声音。
邹鸣沁连忙惊喜地回复道:“听得到!你现在在哪?”
看来,意念传话恢复了。
“还在六皇子府的那间柴房里。”姜折阔快速回答道,“一切按原计划进行?”
“行。”邹鸣沁点了点头。
看来,姜折阔此招虽险,但成效还真是不错。
一个捅心穿肺都杀不死的人……依照吕淮仁的性子,定然是要留在身边为自己所用的。
一方面,吕淮仁定然忌惮他;另一方面,吕淮仁又不能不用他。
而她们本就不需要吕淮仁全心全意信任姜折阔。
姜折阔的出现,既可以转移六皇子党对连恻的注意力,又能让她们灵活监测吕淮仁的行动与状况。
这时再针对吕淮仁设下死局,就要易如反掌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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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鸣沁处理了一天的公文事务,多少有些劳累。
傍晚时分,她把窗户打开,想着透透气,忽然看到不远处一晃而过的人影。
她笑了笑,握紧身侧的剑柄,眼见着那人闪身朝着这边过来,随手抽出剑来,转而刺了出去。
“咔!”
清脆的一声撞击,来人鱼跃一般从窗台腾跳进屋里,同时抬手用剑鞘极快地挡住了邹鸣沁的剑锋。
她身上还捎着外头的寒风,就这么涌入温暖的屋内,与炭火烧开的暖意未免有些格格不入。
“咦,我还以为你是没看清楚,才对我动手的。”崔岩雀瞥见邹鸣沁脸上的笑意,不由得一愣,接着笑道,“好啊,原来你是有意为之!”
邹鸣沁笑着收起剑来:“我现在不方便总是用剑了,正巧手痒,能与你交手一刻也是好的。”
这话一出,崔岩雀干脆朝她招了招手。
她横指窗外的庭院:“你若是不介意,不如我们在外头正儿八经打一场如何?也能让你好好活动活动筋骨。”
“我娘可还在这院子里呢,惊扰不得。”邹鸣沁咋舌,“你这家伙,快别贫嘴了。”
崔岩雀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她把窗子重新掩上,转而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连恻大人托我给你的。”
邹鸣沁接过那封信,仔细读了一番。
只见连恻写道:“姜折阔此人,行事诡谲无踪,恻始终不敢全盘信任。今日亲眼得见其心肺俱破、脏腑流离,竟仍得存活,实非常人可为。吾以为,借阔算计吕六,恐为我方隐患,始终无定数可言,时策时反,需持警惕。”
连恻也知道了姜折阔今日被“杀死”了一次的事,看来,吕淮仁并没有打算瞒着府上的这些人。
又或许,这也是他的试探。
姜折阔毕竟在吕晴瞬名下的别院里住过,要查到这一点绝非难事。
估计也是因为这一点,吕淮仁才对姜折阔格外警惕,不惜用这么残忍的手段来对待他。
39. 第 39 章 蜜意浓
既然她也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姜折阔“诡谲无踪”的行事,那不如就顺其自然。
连恻对姜折阔充满警惕的态度,落到吕淮仁眼中,正能证明她与姜折阔之间没什么关联。
所以,当下的局面对于吕淮仁来讲,是身边多了个对吕晴瞬失望、而真心投靠他的连恻,还出现了神秘莫测、与吕晴瞬这边颇有渊源、却又似乎可以策反的姜折阔。
一个是可信可用,一个是实在无法不用。
“放心,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邹鸣沁在小笺上写下这么一句,想了想,又把它揉成了团,重新取了一张来。
“提防姜折阔,明面上归顺吕六,此后尽量少传话,行动以玄鸦为信。”
她把小笺折叠好,又封严实,这才递给崔岩雀:“这是回信,麻烦你帮我给回她了。”
干脆让连恻提防姜折阔好了,这样最不容易出差错。
不过……她也确实该再好好想个解释了。
吕晴瞬必定也会知道此事,如果她拿不出一个更合理的说法,只怕吕晴瞬也很难彻底相信姜折阔。
毕竟,晴瞬之所以愿意相信姜折阔,本质上还是因为信任她。
崔岩雀收好小笺后,便向邹鸣沁告辞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邹鸣沁便又听到了窗户被打开的声响。
“怎么——”
她转过头,对上的却是姜折阔笑盈盈的眼。
“……是你。”
姜折阔虚虚地飘进屋里,转身把窗重新关严实,身形这才缓缓地凝实了些。
身体乍然接触到有些冷的空气,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而后搓了搓手臂:“我一时间没找到更厚的衣服,本来够穿的那套,又被吕淮仁他们弄坏了……所以就这样来找你了。”
邹鸣沁眨了眨眼,实在不太懂他是怎么想的。
只好一边去拿自己的厚斗篷,一边道:“按先前的惯例算,今日你还有大半个时辰能化人形,而后才是鬼形的时间。来找我是一回事,可你本不必来这么早。”
“何况,你只穿这么些,没有不冷的道理。若是实在觉得冻,便先化回鬼形吧?我也就同你说说话,不必……”
她絮絮叨叨地拿来斗篷,刚给姜折阔披上,便见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了眸,笑道。
“你这屋里好不容易烧得这么暖,我就过来看一眼你,怎么好意思让你这儿染上寒气。”
邹鸣沁愣了愣,这才读懂他的意思。
鬼身上天然就带着一股阴冷气,她早前也说过这事许多次。
看来姜折阔面上不声不响,心里倒是全部默默记了下来。
她叹了口气,松开手:“也不差你这点儿。快披好吧,坐。”
姜折阔把斗篷系好,又与她一同围着炭火炉子坐下,这才正色道。
“吕淮仁的疑心虽然还在,但起码是接纳了我。”他道,“他把我安排在了府邸中心的房间,离他的院子也很近。呼……所以这个计划还是很成功的!”
邹鸣沁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不过看他这副样子,估计早晨时受的那些伤已经无碍了,于是也放下心来。
“他确实是个狡猾的人,把你安置在府邸中心,既是体现对你的重用,又很便于监视你、防范你。”
她沉思时,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打转。
“毕竟……一个杀不死的方士,既可助他一臂之力,也可随时置他于死地。他敬畏你,这就够了。”
姜折阔转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那你和公主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我没给你们添麻烦吧……”
他一说话,那双明眸就跟着一眨一眨。
——这和讨要奖励的狗儿有什么差别?
邹鸣沁想,也许不过是少了个嘴里衔着的草球。
没有经过任何的思考,她的手就已经自然而然地伸过去,重重揉了一把姜折阔的头发。
手感不错,就是有点毛糙……他该保养保养自己的发丝了。
邹鸣沁在心中暗自叹了一声,回过神来,才发现姜折阔眼睛都看直了。
“干什么?”她忍不住愉快地笑出声来,“没说完就继续说。”
他张了张口,再要说却反而支支吾吾起来。
邹鸣沁耐心地等了半天,看着他涨红了脸,抬起头,欲语还休地偷看了她两眼,又飞快地重新低垂了眼。
最后,姜折阔声如蚊蝇般憋出来一句:“……谢谢。”
谢谢……
谢谢?
邹鸣沁先是愣了愣,而后忍不住掩袖笑了起来。
没想到,这一笑起来便不得了了,邹鸣沁乐不可支地笑了好一会儿,笑到身子都软了,这才舍得停下来。
“不用谢。”她还没说完就伸出手,趁乱将他微翘的头发又揉了两下,“姜折阔,等这阵子过去,你该好好找个空闲养护一下头发了。”
姜折阔什么都没说,就是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扭过头去:“这不公平,你欺负我。”
“你不喜欢吗?”邹鸣沁问得很有礼貌,手上动作却没停。
“……也不是不喜欢。”姜折阔飞快地讲完这句话,而后更小声地补了一句,“我也想摸摸你的头发。”
邹鸣沁把手撤了回来:“不行。”
“为什么?”姜折阔有些不服气。
她正在兴头上,也乐得陪他聊这种幼稚到不行的话题,便认认真真答道:“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那这样好了,以后我不摸你的了,你也不许摸我的头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姜折阔沉默了。
他迟迟不说话,邹鸣沁便双手环胸,又问了一遍:“如何?”
“不行!”
姜折阔加重了声音,表态道。
邹鸣沁点点头:“不行?”
“不行。”他提着椅子又挪过来一些,靠着她更近地坐下,“……至少你要摸我头发。”
“嗯?”
目的得逞,邹鸣沁斜斜地睨了他一眼,却没有顺他的意。
她别过头,含着笑的声音轻飘飘:“那就随我往后的心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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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再怎么样,也都还是年纪尚轻的人,初尝心意相通的滋味,哪怕是谈着正事,也难免伴随着一番打闹。
“正好你今夜来寻我,还有一件事要同你商榷。”
闹够了,邹鸣沁心里还记挂着怎么向吕晴瞬解释的事。现下姜折阔就在面前,不妨问问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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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想的。
“先前我便没能和晴瞬说得太明白,现在要同她解释清楚你杀不死的原因,就更不容易了。”
听她讲完,姜折阔顿了顿,也陷入了沉思。
“公主本来就知道我是‘方士’吧?”姜折阔道,“不如就说,我确实是通鬼神的方士,但欠着你的人情,你手里也有我的把柄,所以我没有背叛你们的道理。”
邹鸣沁摇摇头:“晴瞬不是信鬼神的人。”
“天下无奇不有,公主破例相信一次也并非不可。何况,我本来就是个半吊子鬼,要真用人的道理来解释,就连你这样的人也会被难住。”姜折阔笑了笑,将身上的斗篷裹得更紧了些。
她愣了愣,也勾起嘴角笑了笑:“行。”
是她的错觉吗?
总感觉姜折阔有些变了。
她说不出具体是怎样的变化,但邹鸣沁挺喜欢他现在这样的。
“好了,既然已经有了对策,那该说的也都差不多说完了。”邹鸣沁看了看外头的天色,“你什么时候走?”
姜折阔道:“我才来了多久?你就要赶我回去。”
她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姜折阔便立即眨了眨眼,抢先开口:“我这就走。”
邹鸣沁:?
“我没打算赶你。”
她又不是块木头,多多少少能懂得姜折阔这股黏糊劲从何而来。
然而,当下毕竟不是只顾谈情说爱的时候,邹鸣沁不喜欢做不合时宜的事。
“这几日要做的事很多,今晚我很忙,把你晾在旁边不好。”
况且,要真能单纯地晾着姜折阔,那也就罢了。
留他在这里,最可能出现的情景是……
邹鸣沁脑中立即浮现出一幅画面来。
她坐在书案前奋笔疾书,姜折阔托着腮在旁边看。
但凡她看一眼,只怕他的目光又要立即锁定邹鸣沁了。
姜折阔的目光总是湿漉漉的,她目前还没找到抵抗住它的办法。
这么想着,邹鸣沁抬起头,正要再说点什么,就对上了姜折阔的眼睛。
与她方才想象中如出一辙的神情。
“……看我干嘛?”邹鸣沁屏息定气。
姜折阔不明所以:“你就在这儿,我不看你……那还能看谁?”
“你以前也不这样。”她回想了一下从前的姜折阔。
“我以前也想一直看着你的……!”姜折阔急急道,“只是当时我怕你不喜欢,所以一直不敢看。”
得了,这人果然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邹鸣沁板起脸来:“一码归一码,喜不喜欢另说——现在就算是你知道我喜欢,那也不能一直看着我。”
“哦。”他应了一声,把身上的斗篷摘下,而后依依不舍地站起来,“那我真走了啊?”
邹鸣沁随意地点点头,走到书案前,准备开始研墨:“嗯。”
“斗篷给你放这儿了。”姜折阔拉长声音,“真的要走了喔——?”
“你要是每次都得这么腻歪,明天开始就不准来了。”
邹鸣沁抬眼看他。
闻言,姜折阔全身“唰”地一下变得透明,而后麻溜地飘出了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