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雀》 第1章 不知解药 大雨瓢泼,一座古老的欧式庄园伫立在雨中。轰隆,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照亮了睡梦中的男孩。乌发红唇,皮肤白得像纸,或者换一种说法,苍白,对,就是那种像吸血鬼一样的白。他就像东方古国那造价高昂的瓷器一样,美得不可方物,却有着让人动都不敢动的易碎感。但是他散发出来的气场却是那样的危险,像是带刺的毒玫瑰,那样的吸引人,却又让人不敢轻易靠近。 敲门声响起,惊醒了男孩。他皱了皱眉,没有出声,依旧背对着房门。 门外的女声自顾自地响起:“霏辞,我知道你醒了。家族给你找了一个玩伴,从今往后他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至消失不见,男孩盯着墙壁,空洞的眼睛看向窗外,黑暗中的树影影影绰绰,他的嘴角勾起一个瘆人的笑:“真是用心良苦啊——”,尾音在冰冷的空气中消散。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门外渐渐靠近,不同寻常的状况让明霏辞警惕起来,手伸向枕头下,握住一把冰冷且华贵的匕首。他拿余光瞟向房门。 “吱呀——”。 明霏辞眯了眯眼睛,透过玻璃上的反光看到了一个年轻的身影,常年待在黑暗中的他夜视能力比一般人好得多。 他微微闭了闭眼睛,长时间的睁眼引起了生理性的不适,一股酸涩的感觉升起,泪水顺着眼角滑下来,半落不落地挂在白皙的脸上。一道稳健的步伐缓缓来到床边,接着一道阴影挡在了眼前。眼睛还没缓过来的明霏辞察觉到脸旁有一个温热的物体靠近,一下子睁大双眼伸手打落了那个温热、试图擦拭他眼泪的手。 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冒犯他,纵然他的家族视他为无物,但他依旧是这个荣耀的家族的小公子。一想到那只手差一点就要触碰到自己的脸,明霏辞就感到分外的恶心,以至于整个人都在颤抖,苍白的脸因生气浮上一丝血色。 “放肆!” “抱歉,初次见面无意冒犯,你好,我是你的执事,颜诛。” 明霏辞缓缓起身,两人在黑暗中对视,相顾无言。一个在将对方的容颜记在脑海深处,另一个在想怎么将这个新来的“冒失”的执事赶走。 明霏辞冷冷地开口:“滚出去!我不需要一个执事。” “你需要,这是我的职责和站在这里的意义。”颜诛温润如水的声音四两拨千斤地回击着小少爷。 对于这个突然出现的,冒失且难缠的,明晃晃昭示他身体有缺陷的,他是家族耻辱的Enigma,明霏辞相当厌恶。见颜诛油盐不进,男孩眼眸一闪,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上赶着当血包,你们Enigma都像你这么堕落吗?哼,也对,毕竟家族覆灭的你现在也没有选择的权力。哎呀,还真是可怜呢。颜诛——执事,那我就是你的主子,让你现在跪下叫我声主人不过分吧。”明霏辞白皙的脚在床边轻轻摇晃,抬起脚趾勾起颜诛的下巴。 颜诛抬眼与男孩对视,看到男孩的眸子中满是恶劣。乌黑的眸子里仿佛荡漾着道道涟漪,配着眼尾因气愤泛起的那抹红,心里对刚刚那句话一丝的不适一下子就被羽毛一般的东西抚平。 “当然。”颜诛的嘴角勾起一丝温柔的笑。 颜诛单膝跪下,右手背后,左手轻托起男孩纤细的脚踝,低头吻下,如春风般温柔拂过,但于明霏辞而言却如烙铁一般印在脚背,烫得生疼。在男孩愣神的片刻,耳边又传来温和且坚定的声音,将“主人”两个字破开厚重的锁链直直地砸在他心里。 陌生,惊讶,不安等等情绪一同涌入明霏辞的胸腔,闷得有一些喘不上气,从未有过的情况让他面对现在的局面有些无所适从。但一向擅长把人拒之门外的男孩立刻控制好了神情,他迅速抽回脚,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好了,现在出去,我要休息。”明霏辞随即躺下背对着他,冷冰冰的话语却并没有对颜诛戴着的名为温柔的面具造成任何影响,他只是微微鞠躬,从善如流地退出房间并轻轻地关上了房门,门内只留下明霏辞泛着薄红的耳垂,昭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 华丽的长形餐桌上摆着精致的早餐,细看每个人餐盘里的食物又各不相同。餐桌上的氛围安静又压抑,巨大的水晶吊灯悬于他们的上方,像是为这个荣耀的家族而加冕的冰冷皇冠。 “啪嗒。”清脆的声音打破了静谧的氛围,明霏辞将刀叉竖着摆放在瓷盘里,拿起腿上的餐巾轻点嘴唇,而后将其叠放在面包盘上侧,起身看向餐桌右端的父亲,“父亲,我吃好了,先走了。”接着转向餐桌左侧向母亲微微弯了一下腰。他的话如一颗小石子掉入深井,并没有溅起丝毫波澜,餐桌众人依旧低头进餐,只有母亲抬头看向他。明霏辞对此习以为常,毫不在意地转身离去,将众人抛在身后。他的母亲楼夜苓不动声色地抬头盯着他离开,直到小儿子纤弱的背影在楼梯旋转处消失不见,才微微皱着眉,露出不悦的神色。 …… 饭后,楼夜苓走在后花园的草坪上,经过一夜雨水的洗礼,碧幽幽地连成一片,石榴红的锦缎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浅金色的茛苕叶纹样,裙摆曳地,胸前大小不一的碧蓝色宝石交替排列在正中白色蕾丝布料上,最上方还坠有珍珠穿成流苏,随步晃动碰撞,清脆悦耳。 “贺莱,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明霏辞虽说是我最小的孩子,但是他现在与谁都不亲近,身体又不行,他现在这个样子我怎么能不担忧呢!到时候总不能让我其他两个儿子去那个舞会吧。”乍一听她的话语带着担心,可语调却冰冷的散发出一股寒气,让人脊背发凉。 “夫人不必太过担心,不是已经找到那个人了吗,小少爷会好起来,左右离那个舞会还有几年,不必这时候就开始担忧。打小公爵就带着其他少爷在练武场训练,督促他们课业,都与卧病在床的小少爷不多见,到底也不会掀出什么风浪,毕竟是一个血统,您和母族从未亏待过他,为楼家荣耀贡献也是应该的。倒是伯爵这里,到时候虽有些难,但也该病一场,歇一歇了。”旁边的老仆谄媚地回答。 “母亲!” “大少爷安。” “母亲是生病了吗,我刚刚好像听到你们在说。叫医生看过了吗?我现在去叫……” 楼夜苓拉住明霈辞的手,打断了儿子急切的话语,“没事,霈辞,我的好孩子,母亲只是昨天晚上没睡好罢了,今天怎么没和你的父亲一起去练武场?” “刚刚突然有位客人来拜访父亲,父亲让我等两刻钟,我看母亲早饭用得少,想问问母亲是否想吃香草杏仁奶冻和杏子酱松饼卷,我从练武场回来的时候带一些。” “你有心了,那我下午茶的时候等着你。” “大少爷——”远方的呼唤声传来。 楼夜苓拍了拍明霈辞的手,“看来你的父亲已经谈完事情了,去吧,注意安全。” “知道了,母亲。知更鸟会衔着浆果在福梨树等候母亲的,我也是。”明霈辞笑着鞠了个躬,金丝眼镜下的笑意不达眼底。 第2章 知更鸟与樱桃蛋糕 楼夜苓抬手打开蕾丝珍珠贝母扇遮住嘴角的笑意,“真是期待知更鸟衔着浆果来找我呢!”贺莱虽没听懂其中的含义,但也识时务地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跟随在夫人身后。 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斑驳的打在一片玫瑰圃上,她伸手摘下一朵娇小的红色玫瑰,汁水染红了白色缎面手套,她恶狠狠地拔下一片又一片玫瑰花瓣,随手扔在了地上。 她拿脚尖碾了碾,脸上是温柔的笑容,嫣红的嘴唇吐露出的话语却让人不寒而栗,“没用的东西就该乖乖地当作养料,只有能让人赞叹的、心情愉悦的花儿才有资格留在这里被培育得更好。你说呢,贺莱?”说话的同时,楼夜苓抬头看向小儿子房间的窗户,早餐时刚刚拉开的窗帘此刻却紧紧地闭合着。口中的话虽是问句,但丝毫没有想听到回答的样子,转身走进了自己的别墅中。 即使明霏辞在家族不受待见,但房间还是和其他人有着一样的规格。华丽的水晶灯,乌木书桌,还有一个占满大半面墙的书柜,什么都有,但好像什么都没有。 他斜斜地靠坐在织有大马士革纹样的天鹅绒贵妃榻上,面前的茶水早已失去温度,风翻过窗子将白色细纱窗帘吹的猎猎作响,直到小桌上的玻璃柳叶瓶中的剑兰被风拂的摆了一下头,才恍然回神。瞥了一眼从他吃完早餐就一路跟着他回到房间里待着的新执事,淡淡地想道:“他最好是个识眼色的,不会打断我的计划,不然……” 锋利的眼神落在颜诛的身上,一直在默默关注考量他的颜诛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用一贯温和的嗓音问道:“有什么吩咐吗? 又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接着道:“主人。”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明霏辞怀疑执事在戏弄自己,但颜诛的表情又毫无异常,他暗暗地咬牙,开口道:“去把窗户关上。”看着Enigma宽阔的背影,男孩眯了眯眼,接着问道:“你会做饭吗?” 颜诛关窗户的手一顿,心下有种不好的预感,关完窗户之后回头答道:“会的,主人。” 男孩的嘴角扬起一抹满意的微笑,有些狡黠地说:“我想吃现烤的克拉弗提斯,草莓馅,上面要盖满去了核的樱桃,松软一些,不要太甜。再做一份橙花冰激凌,放在黑白色描金浮雕杯子里,和泡好的威斯敏斯特茶一起端上来。到楼下的厨房里,你亲手做,去吧!” 颜诛心下了然男孩这是想支开他,按下内心的疑问不动声色地退了出去。 见门关上,明霏辞放轻脚步靠在门边,听着脚步渐行渐远,将锁落下,确认反锁严实后,转身走到书架前,从最上面一层靠左的地方抽出一封盖着玫瑰样式漆封的信,这是昨天一个仆人将晚饭端上来时藏在餐盘下一同交到他手上的。 拿小刀轻轻裁开信封,抽出里面叠好的信纸,将其展开,明霏辞并不急着查看信中的内容,反而点起书桌边的香薰蜡烛,将第二张信纸抽出悬于火焰上方,片刻过后,和火漆印上不同的雪雀样式浮现了出来,这是他为了防止有人传递假消息而订下的暗号。一是那个仆人亲手传递,并敲一下托盘,二是信封上的玫瑰火漆印章,三就是第二张信纸中心拿特殊药水印上的,与信封火漆样式不同的,独属于他的雪雀Alpha图案。 明霏辞并没有立刻吹灭香薰蜡烛,而是立在书桌前逐字逐句读完,再将信纸折好叠在信封上,靠近蜡烛,让火焰爬上纸张,在火舌快要舔舐到那白皙的手上时松开,看着剩下的一角伴着火焰坠落在金线浮雕银制茶托中逐渐化为灰烬。而后将取下来的火漆放到火漆勺中放在火焰上熔化,倒入模具中冷却成新的蜡粒收到抽屉中。他拿起一旁的茶杯将少许水倒进留有灰烬的茶托中,摇晃几圈,端起茶托走向窗边栽着风信子的花盆,将水倒进去,再将茶托放回去。最后把书归回原位。将这一切做完确认无误后,明霏辞走向房门将锁打开。 重新卧回到贵妃榻上的明霏辞一只手撑住头,闭上了眼,脑海中浮现出刚刚信中的字。“夫人昨日先是去见了史佩洛夫人,拿了一小包药粉,而后回到了她的母族,在那里带回来一个Enigma。药粉放在了梳妆台左手边从上往下数第二个抽屉里的首饰盒中,夹在了红宝石戒指格的夹层中,药粉是……明霈辞少爷昨日和池家的三少爷池文乔装打扮后一起去了暗市,买了一瓶可以致人逐渐虚弱的透明药水,但并没有带回家,反而交给了池文……” 揉了揉太阳穴,明霏辞皱着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缓缓睁开眼,扭头看向花瓶中的剑兰。冷笑道:“真是煞费苦心啊,母亲,真期待你看见你一手培养的傀儡在你面前解开镣铐时的样子。明,磅礴升起的旭日,我的姓氏,王国中荣耀的家族,君主最忠诚的骑士,哈哈哈,真是好笑啊,背地里早就腐朽不堪啦——” 淡淡的尾音渐渐消散在房间,只剩一缕窗外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打在地板上,映照着空气中细小的灰尘。 …… 楼下厨房,颜诛心里想着明霏辞要吃的甜品,开始寻找原材料,面粉,樱桃,草莓,黄油……独独缺少了橙花与威斯敏斯特茶。以为是放在了其他地方,所以礼貌询问了同样在一旁制作甜点的厨师:“您好,我想问一下橙花与威斯敏斯特茶在哪里?” 厨师抬头刚要开口,见是明霏辞少爷的执事,就没有作声,继续低头打发手里的奶油。颜诛虽然是昨天下午刚被夫人亲自带回来做三少爷的执事,但早就在仆人之中传播开来。明眼人都知道,虽然人是夫人带回来的,但是一来没有在伯爵面前过眼,二来其他两位少爷的执事,哪怕是小姐的执事都是伯爵早早就挑好亲自培养的,只有小少爷才刚拥有执事,听说还是一个家破人亡的,夫人怜悯又刚好得了她青睐才破格带回来,是个未经培养空有皮囊攀上高枝儿的玩意儿,左右小少爷不受待见,那他的执事更是不必理会。 见厨师并不理会他,再加上早上与其他少爷小姐的执事吃饭时对他的冷落,心下了然,对小主人在家中的地位更加明确。于是抬脚走向地下室的仓库,打算自己动手翻找一下。 第3章 乌拉尔玉 潮湿静谧的地下室,只能听到颜诛的呼吸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和衣服之间摩擦的窸窸窣窣。刚寻找完一个货架,颜诛正准备扭头到另一个货架寻找,突然身后传来威严沉稳的声音:“在找什么?” 颜诛身形一僵,瞳孔微微放大,随后立刻将波动的情绪压在眼底,他抿了抿嘴,转过身来,放在身侧的手不可察觉地蜷了一下,而后舒展,注视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黑色丝绸西装,洁白的衬衣,胸前别着镶嵌蓝宝石的利剑形别针,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严肃却不让人感到害怕。 “您好,我是明霏辞少爷的执事。”说完这句话,颜诛故意停顿了一下,带着试探的意味仔细盯着眼前人的眼睛,虽不确定这个人是谁,但给他带来的感觉与其他人绝不相同,甚至伯爵夫人都没有眼前人危险。 见他的神情并未有一丝改变,就接着道:“我想用橙花和威斯敏斯特茶制作甜点,在厨房没有找到,所以来这里找找,您知道这两样东西放在哪里了吗?” “这里没有这两样东西,去西边的集市里买吧,那里有一位戴着深粉色头巾,脖子上坠有一块乌拉尔玉的婆婆,她那里的橙花与威斯敏斯特茶品质是最好的。” “非常感谢您。”颜诛微微弯腰向眼前人致谢,打算转身离开,那威严的声音又再次响起,“既然是霏辞少爷的执事就要忠于少爷,为少爷分忧,做好执事该做的事,不要忘记你是为什么才会被带回来的。”说罢眼前的长者并没有去看这个年轻人的反应就先一步离开了。 是了,他之所以能被带回来,是因为他的血对Alpha小少爷的“病”来说是每一次发作的解药,多么可笑,明明在不久之前他同样拥有美满的家庭,虽然没有滔天的权势,但有深深疼爱他的父亲母亲。想到这里,颜诛攥紧了拳头,在这无人的地方才能任由泪光闪烁在眼眶,直到手心传来刺痛才如梦初醒般松开,想到还要制作甜点,他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压下眼里的泪光与鼻子的酸意,抬脚走了出去。 他昨天初到这里,还没有人为他配备好出行的私家车,所以只能先步行走出庄园,再寻找办法去西市。 坐在悬浮车上,看着两边的建筑飞快掠过,颜诛思索着那位长者为什么要让他到那么远的西市去买橙花与威斯敏斯特茶,还强调要去那位婆婆那里买,应该不单单是因为品质,更进一步说,品质可能只是一个幌子。因为这种东西在庄园附近有人售卖,而那附近住的人又非富即贵,提供的东西品质也是顶好的。那长者到底想让他发现什么,为什么要跟他说这番话,以及他到底是谁,在这个家族中有着怎样的地位?思来想去没有一点头绪,于是他打算见到那个婆婆再做打算。 不知怎么,突然想起了小主人吩咐他做那些甜点和泡威斯敏斯特茶的时候狡黠的样子,恐怕是知道庄园内并没有这两样东西,专门折腾一下他,颜诛微微提了一下嘴角,有意思的小少爷。 西市相较于庄园那边热闹得多,靠近平常人家,叫卖声此起彼伏,还有猫狗在其中穿梭追逐,人们笑着聊家常,好生有趣,在那一日之后,久违的阳光再次照在他身上,短暂的驱散了阴霾,取而代之的暖意将他紧紧包围。 年轻的Enigma放慢了脚步,穿着一身昂贵的制服,与这里格格不入,看着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仿佛是窥探他人幸福的小偷,脑海里又想起他的弟弟缠着母亲做松饼,母亲就牵着他们的手去买新鲜的草莓做果酱,那甜甜的味道好像现在还围绕在身边,脸上不知不觉染上了微笑。 不知不觉间,他看到了不远处脖子上戴着乌拉尔玉的婆婆,于是就停下了脚步,驻足观望,静静地看着婆婆脸上挂着和蔼的微笑,手里挑拣着橙花,将它们分成一包一包方便客人挑选,即使整个摊子并没有多少人驻足停留。 站了半晌,随着一步步靠近,婆婆的面容逐渐清晰起来,仔细想了想,脑海里并没有这张面孔,他带着一丝疑问和审视走上前去,“婆婆,我想要一包橙花和一包威斯敏斯特茶。” 婆婆手里没有着急去拿这两样东西,反而依旧低着头在挑拣另一些东西,颜诛有些不解,但依旧耐心地等待,只见她先抓了一把紫色的种子放进纸包中,而后还放入了月银花,苦艾草,南奚片等等,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但是颜诛可以肯定的是在这一包中,食材与药材混杂,有一些在他父亲的实验室中见过,他清楚地记着这些东西的作用,而其中有些东西放在一起是相克的!想到这里,颜诛皱起眉头,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婆婆。 婆婆依旧不紧不慢地抓着东西,然后将纸袋开口卷下来捏紧,用一旁的别针别住,接着拿起一旁的橙花和威斯敏斯特茶,再将它们一并装入大的纸袋里,有条不紊地弄完这一切后才慢悠悠地抬头,对颜诛犀利的眼神熟视无睹,慢慢开口,慈祥地说:“纸包里的回去碾成粉末,用水冲服,三天一次,一定要吸收完全,孩子,一定不要让其他人发现了。去吧,不要让亲者痛仇者快,原地打转是没有出路的。呐,一共是158星币。” 见他张口还想说什么,又慢慢低下头去,向他摆了摆手,接着继续分拣着橙花。 颜诛不解,依旧坚持开口叫道:“婆婆,你是谁,我们认识吗?纸包里的东西有什么作用吗?”但那个婆婆恍然未闻,手里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环视周围怕引起他人注意,同时也明白婆婆不会回应他,于是犹豫了一瞬后转身走出集市,却又在门口处停下,再次转头看向婆婆那处,明明是集市买家最多的时候,但婆婆却已经开始收拾摊位,心里困惑不已,但今天出来的时间太长了,再在外面待下去恐让有心之人生疑,只能回到庄园。 终于买好了橙花与威斯敏斯特茶,可以开始制作了。由于买材料耗费的时间太长,不知道楼上那位会不会借此机会刁难他,想起明霏辞骄矜的样子,颜诛无奈地摇了摇头,以前面对繁杂拗口的咒语背诵都没有让他如此头疼。 第4章 香薰蜡烛 将面粉放入碗里,再加入蛋清……颜诛回忆着曾经,从记忆深处挖掘出母亲做克拉弗提斯的步骤,虽然有些生疏,甚至过程算得上是手忙脚乱,但好在还是做出来了。再将最后一颗去核樱桃放在蛋糕上之后,他退后一步看了看面前刚做好的克拉弗提斯,微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卖相还不错。”然后着手制作橙花冰激凌,并把威斯敏斯特茶提前泡好。 终于将所有的茶点制作完毕后,颜诛将克拉弗提斯切好,拿好盘子与餐具,摆放在托盘上。正准备端上去,一转身遇到了明家二少爷明霁辞。 颜诛微微低头:“二少爷好。” 明霁辞饶有兴趣地盯着托盘中的东西,“他让你做的?你可真是个好执事啊。”吊儿郎当的声音传入颜诛耳中,意味不明。 本以为明霁辞会刁难他,毕竟二少爷纨绔子弟的声名远扬,但是出乎意料,明霁辞在讽刺似的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 望着明霁辞离开的背影,颜诛眯了眯眼,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手里的动作,仿佛刚刚那个小插曲从未发生过一样。 “咚咚”。 敲门的声音惊醒了刚睡着的明霏辞,明霏辞有些恼怒地咬了下下唇,不应该的,不应该在假寐的时候睡着,怎么能又因为忽然的头痛打断了自己思索的下一步对策。不由得再一次对自己这副有致命缺陷的身体升起了浓浓的厌恶。 “进!”明霏辞的语气并没有多好。 颜诛一推门进来就与明霏辞对视上了,那双早上还是带着狡黠的眼睛里现在满是气愤与不耐烦,心中泛起一丝波澜,来得不是时候,撞枪口上了。 但颜诛是谁,那可是先前父亲偷偷在外面买酒酿圆子吃被母亲发现,在他面前“暴打一顿”都面不改色的人,岂会被眼前不确定的“炸弹”吓到。 颜诛垂下眼帘,轻勾唇角:“主人。” 说完这两个字,颜诛抿了抿唇,他抬起眼看向明霏辞,发现明霏辞也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颜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说:“您要的克拉弗提斯、橙花冰激凌和威斯敏斯特茶好了。”说罢,他将手里的托盘靠放在贵妃榻前的小桌上,一只手扶着托盘,另一只手挨个将碟子叉子分别摆放好。 余光瞥见花瓶中的剑兰随风摆动,执事恍然惊觉窗户是开着的,借着重新摆放花瓶的动作眼睛暗暗瞥向窗户。 果不其然,走的时候亲手被他关上的窗户现在已然是打开的样子,“果然啊,我的小少爷也是有自己的心思的。不过,也有可能是觉得闷了吧,真是一个善变的主子。”他心下一笑,然后退到一边,看着明霏辞端起橙花冰激凌,将勺子轻轻探向冰激凌。 明霏辞本来想借着甜点的名义好好刁难一下这个初来乍到的执事,谁知道他是不是那个“慈母”派来监视他的眼线,再加上刚刚惊醒对自己身体的厌恶,让本就不明媚的心情雪上加霜。 “这个Enigma也不像是很会做甜品的样子,如果不是很好吃的话……”男孩眯了眯眼,“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他暗暗想着,看了看眼前卖相平平的橙花冰激凌,用银制勺子挖了一口冰激凌送入嘴里,冰凉酸甜的奶油在嘴里化开,浓郁的橙花香味扩散开来,酸味不是很浓,甜度刚刚好,竟是出乎预料的好吃。 咬着勺子的明霏辞觉得心情都变好了不少,转头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执事,感觉顺眼了不少。于是又挖了一勺冰激凌送入嘴里。 “冰激凌还不错,不知道克拉弗提斯做得怎么样。”男孩暗暗思忖,放下勺子,伸手拿起蛋糕。 新鲜的暗红色樱桃布满整个表面,克拉弗提斯已经被均匀地分成了六等份,草莓酱涂抹整个切面的正中央,细看还夹杂着小块的果肉,在光线的照射下泛着光,香甜的气息充斥着房间。张开嘴浅浅咬了一小口,蓬松的口感让本就喜爱甜品的小雪雀扬起一抹细微的满意的微笑,贵妃榻外荡着的脚都轻轻地晃了晃。 一直在默默观察男孩的执事瞬间就捕捉到,一时间他的嘴边也跟着浮起笑意,又是一阵风吹过,窗外的风混合着甜品的香气扑了颜诛满怀,还夹杂着薄荷的清新。 “薄荷?”察觉到这一丝不同味道的颜诛先是看了一眼专注于冰激凌的霏辞,而后不动声色地环视了一下整个房间,最后将目光停留在窗户边书桌上的香薰蜡烛。 “香薰蜡烛,这时候也不需要点香薰吧?香薰……蜡烛!难不成是要烧东西销毁东西不成?这个小少爷果然是一点都不简单啊。” 为了验证一下自己的猜测,颜诛先是暗暗地瞥了一眼书桌旁的垃圾桶,可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垃圾桶里没有灰烬,那是倒在哪里了呢?”。 颜诛带着心底的疑问,再次环视了整个房间,当目光掠过窗边的风信子时好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微微地皱了皱眉。还没等他细想,可能是因为视线太过明显的缘故,被正在享用甜点的明霏辞察觉。 “你看什么呢?”明霏辞警惕地看向颜诛,他对这个看起来并不安分的执事没有多少耐心。 被抓包的执事回过神来,没有泄露出一点破绽,反而迅速找好了说辞。“刚刚感觉风有点大,您刚刚睡醒,怕是被风一吹就会感冒,在想要不要关上窗子。”一番话说下来滴水不漏,任是男孩心中有所怀疑但也挑不出错处,于是只能皱了皱眉,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过了半晌才开口说道:“那就去把窗户关上吧。” 刚说完这句话的明霏辞突然怔住,回想起在颜诛走之前他刚刚让他亲手关上了窗户,暗道不好。但转念一想这是他的房间,突然觉得有些闷,又把窗户打开怎么了。这么一来,更觉理所当然,就不再计较这个有些嫌疑的执事,接着享用起眼前的茶点,这个威斯敏斯特茶泡得刚刚好。 颜诛坦然地走向窗边,在关完窗户后借着转身的动作看了一眼花盆,看来自己猜的一点错都没有,花盆里的土是湿的,在不起眼的一处,翠绿色的根部好像沾染了什么灰尘。 不过已经引起小主人的怀疑了,再看下去说不定会给自己带来大麻烦,毕竟现在还不是和他翻脸的时候。这个看起来自傲且有一点病恹恹的小少爷并不简单,他也有自己的正事要干,虽说昨日刚到,但也看出这个辉煌的家族远远看起来没有表面简单,暗流涌动下不知埋葬着怎样的秘密。 他到现在也还没有见过这里真正的掌权人——伯爵。现在的情况是他和明霏辞少爷在明面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小少爷出了什么事,拿来开刀的一定是他。在计划的雏形完成之前,一定不能惊动深山里的鸟群。 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打破了房间内看起来和谐的氛围。 第5章 绿檀木 被打断了享用甜点的明霏辞微微皱了皱眉,他敛起面上的表情,手默不作声地捏紧:“进。” 一名女仆推门而入,低着头微微弯腰道:“少爷,夫人请您去花厅一趟。” 来人是楼夜苓身边的刘管事。 明霏辞看清来人,又慵懒地靠在贵妃榻上。他没有回答,只是抬起茶杯,另一只手用茶盖撇开浮沫,垂眼饮茶。 晾了来人片刻,眼神终于轻飘飘的落在了那刘管事身上,懒懒开口:“好,我知道了,你先出去,我换身衣服。” 刘管事道了一声是后,将门轻轻关上。 明霏辞依旧没有起身,静默了片刻忽然抬起头,勾起一个带着兴趣的笑,狐狸眼挑起弧度,对颜诛勾了勾手:“颜执事,可以过来一下吗?” 颜诛静静地看了他片刻,走了过去,高大的Enigma将雪雀遮了个严严实实。 他看着面前巧笑嫣然的Alpha将茶杯递给他,示意他喝下去。在他低头的那一刻,明霏辞猛地揪住他的领子,嘴唇凑近他的耳朵:“我有个小愿望,我希望……执事先生做个有眼色的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这么聪明应该都知道。毕竟——我还挺欣赏执事先生做的茶点的,要是有一天吃不到了,还挺可惜的。” 热气喷在Enigma敏感的后颈上,有些微微发痒。颜诛就着这个类似拥抱的姿势在小主人看不到的地方勾起了嘴角:“当然,我的主人。” 明霏辞勾起自己的西服从贵妃榻上下来,走进衣帽间,声音传了出来:“对了,你碰过的杯子就扔了吧。” 明霏辞推开房门,向屋外的刘管事点头示意。刘管事看向站在明霏辞身后的颜诛,开口道:“颜执事,就不必跟着了。” 明霏辞垂眼看着刘管事面前的地板,眼底划过一丝凉意。比起新来的颜诛,他还是更厌恶这些趋炎附势的走狗。他不打算让执事在此期间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还未确定是敌是我,不得不防。尽管那些东西已经被自己销毁了,难保没有遗漏的东西,就算没有,他也难以忍受别人翻他的东西。 思量再三,开口道:“我桌子上那本诗集中夹了一张方子,你去地下室把东西都配齐,缺的话找明伯,也就是明管家,一共要配出15份,纸包分别装好,放在我的桌子上。” 颜诛弯腰回是,思考了一瞬:“地下室,明管家,不知道是不是上次见到的那个人。” …… “吱呀——”刘管事推开了房门,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桌子上那瓶开得正盛的香水百合,在汝窑青瓷瓶的衬托下愈发洁白,明霏辞挑眉,内心嗤笑:“哦,百合?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百合的花语是善良纯洁吧……” 真是恶心啊,都戴着面具唱着兄友弟恭,母慈子孝,相敬如宾的戏码,背地里都恨不得把对方除之而后快,巴不得将别人拉进泥沼里,好自己踩着上来作为带着大家开拓领地的英雄,再假惺惺的哭上一场,给个死后的英名,像是这样下面的人就会感恩戴德一般,自己也就洗去了罪名。回去关起门来,从怀里拿出从沼泽里抢来的宝物,原来为大家只不过是个幌子,名利双收,不可不谓是个大英雄。 明霏辞垂着头,厌恶的情绪到达了极致。 楼夜苓指了指桌子旁空着的椅子,挤出慈母般的微笑,眼神却如同看陌生人一般:“坐吧。” 等明霏辞坐下后接着道:“昨天实在是太晚了,母亲不好打扰你,只能现在来问问你。颜诛是个可怜的孩子,昨天一见也机灵,我已经好好地把过关了,你体弱,又没有人照看,我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一回来我就亲自叮咛嘱咐着,晚上就送到你房里了,相处得这么样啊?” “假惺惺,笑死了,17年都未曾注意到我没有执事,现在又做出愧疚的姿态。”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后,疏离地开口 “谢谢母亲,母亲挑的自然是极好的。” 楼夜苓虽然问的是小儿子,却将目光分给了站在明霏辞身后的刘管家。见刘管家点了点头,心下流转,接着开口道:“那就好,我知道你是个面冷心热的,有些事情也可以让颜诛帮衬着你。弗冬啊,把我前些日子带回来的手串拿过来。” 明霏辞身后的人应了一声,走向一边的珊瑚迎门柜,拿出后返回到楼夜苓身边,将东西交给她手里后,又站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楼夜苓打开那东西的盖子转向明霏辞,只见珐琅镶金匣盒里一串绿檀木手串静静地躺在红丝绒绸缎上。她看向小儿子开口说道,“前些日子去寺里给你们都求了手串,他们早早听到风声从我这里劫走了各自的,你病着,家里有一些事情我不得不处理,常常忙得很晚,这才耽搁了。” 说完楼夜苓起身拉起小儿子的手,将手串缠绕在他纤细的手腕上,拍了拍,“好看,你且戴着,也算是让母亲安心。” 明霏辞盯着手腕上的物件,目光凉凉的,抬起头来盯着楼夜苓:“谢谢母亲,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惯常带不惯这类东西,就先留在您这里替我保管吧。”说着将手上的物件退到了一旁的小几上。 “你这孩子,哎……行吧行吧,好了,差不多也该吃饭了,你先回去歇着吧。” 明霏辞起身离开。明明房间里光线正好,宽敞明亮,但他背后却像是有东西贴着一般,潮湿,冰凉,短短一阵子,汗水浸湿了衣物,冷冷地贴在身上,汗毛倒立。 打开门出去的一刹,明霏辞回头看去,刺眼的光线将楼夜苓和刘管家的身影模糊成一团,好像他们要消失在这个华丽的牢笼里。 直到脚踏上走廊里绵软的地毯才回过神来,又想到自己刚刚接触的手串,不由得加快速度,赶回房间里去。 推开门,想着配置方子还要一阵儿时间,于是就把门反锁起来。他转身进入衣帽间,拿出一个并不起眼的雪白素锦缎盒,打开之后竟是一条与楼夜苓给的一模一样的手串。他将用指甲刮下的绿檀粉末抖落在锦盒里,盯着锦盒看了许久,才合上锦盒放回原来的位置。 幸好收到消息的第二天就让人准备了一条相同的手串,以雪雀Alpha的直觉来看,楼夜苓的那条一定有问题。今天找机会将这个手串送出去,看看到底有没有问题,有的话究竟有什么,和今天信中所写的药粉有没有关联。不知那个人有没有机会探查到药粉是什么。 他肯定这个药粉就是来用在他身上的,手串说不定只是个引子,真正的目的是那个女人给他下的套,他如果带走手串的话一定会打草惊蛇,而且刚才所说的那番关于执事的话未必没有离间的意思。 明霏辞脑海中渐渐浮起颜诛的模样,这个执事——且先慢慢观察,等看出些什么再做打算也不迟。 他冷冷地盯着接触过手串的胳膊,随即冲出衣帽间冲进浴室,将水龙头打开,用冰水径直冲着胳膊,直到那一片皮肤泛红。身上被蛇盯上的那种阴湿黏腻的感觉挥之不去,他转身拿好一套同样的衣物走进浴室开始冲澡。 …… 另一边,进入地下室仓库的颜诛没有再碰到那个管家,方子里写的东西在仓库里也很齐全,也就没有了去见明管家的理由,本有些躁动的心渐渐沉寂下来。 拿好纸袋,含冰花,叠叠草,翠木梗……颜诛越抓越感到奇怪,刚刚核对东西时有些匆忙,没来得及细想,这不就是让植物保持生命力的营养药水配方吗?据说方子越好,药材品质越高的话,植物保持的时间就越长,样子也越好。爸爸就曾用这个手段将荷花保持到隆冬讨妈妈开心。 不知他用这个来干什么?脑海中突然飘过一抹粉色,剑兰!这么爱那一束剑兰啊,想要让它再多陪一陪自己吗?想到这里,颜诛的嘴角扬起了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宠溺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