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人岂能屈从贼子!》
1. 第 1 章
天地沉雷巨响,余音如巨兽低吼震颤四野。
仰头望去,浓云翻涌着向天际退散,劲风裹挟着雨的腥气扑面而来。
大半个天空被墨色浓云沉沉覆盖,云缝间翻滚着闷雷,如同万千冤魂在云层之上叩击着战鼓。
谢戈白遥望大齐王都的方向,目光如炬,仿佛要将那座城池烧穿。
那是他血海深仇的源头,是他忍辱负重十余年誓要踏平之地。
谢家曾是楚地大族,四世三公,满门朱紫。可如今,只剩下他一人站在这里,任凭往事如毒蛇啃噬心腑。
他还记得祖父在宗庙前长跪不起,效申包胥作秦庭之哭,哭断了肝肠,却哭不回楚国将倾的国运。
癸卯年的那场大火,烧尽了楚国的气数。齐军的铁蹄踏碎王都的晨钟暮鼓,楚旗在烈焰中颓然倒地。
他在旧部拼死护卫下从暗道逃亡,回头望去,整座城池都在流血。
昔日弦歌不绝的街巷,如今只剩下满城哀嚎与齐军的狂笑。
那些惨象,如同烙印深深烙在他的魂魄里。
每一个无法安眠的深夜,他都能听见族人在火海中最后的呼喊。
这血仇早已融入他的骨血,若不饮尽仇寇之血,他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万千楚人?
此刻,甲衣上还溅着方才攻城时齐将的污血。那温热黏稠的触感,几乎要灼穿他的铠甲。
他死死握住腰间剑柄,仿佛要将这十余年的恨意都灌注其中。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是陆驯。
谢戈白闭上双眼,任由那人替他擦拭甲衣上的血污。在这短暂的静谧中,他几乎能听见自己胸膛里沸腾的杀意。
十几年都忍下了,不差这一时。
“承言,”他声音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碾碎而出,“我终于打到这里了,我要让齐王室血债血偿。”
陆驯的手隔着冰冷的铠甲轻抚他的背脊,一如这些年来每一个濒临崩溃的时刻。
谢戈白从不问陆驯为何相助。
在这条复仇的路上,他早已将一切都献祭给了死去的国与家。如今王都就在眼前,他几乎能嗅到仇人血液的腥甜。
那滚烫的恨意在血脉中奔涌,让他眼中的世界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王城上空,黑云如铁。
谢戈白仰头饮尽囊中最后一口烈酒,任由辛辣灼烧喉管。
甲胄上未干的血迹泛着暗红,风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他深深吸气,仿佛要将这味道刻进肺腑。
“将军,人马皆已待命。”
亲兵来报时,谢戈白正擦拭剑刃。
闻言手指一顿,剑刃映出他眼底跳动的火焰。
十年磨一剑,霜刃今日试,齐王的头颅,他等得太久了。
“传令,活捉齐王。”他声音嘶哑如砂石相磨,“其余王族,格杀勿论。”
惊雷炸响,照亮他灼灼眉目,记忆如潮水涌来,楚宫倾塌的梁柱,母亲将他推入密道时染血的衣袖,还有那柄穿透祖父胸膛的齐制长戈...
“将军。”
清冷嗓音响起,谢戈白回神,见陆驯执伞立于雨中。
素白袍角未沾半点泥泞,仿佛这尸横遍野的战场与他毫无干系。
“承言来得正好。”谢戈白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牙齿,“且看我如何将齐王老儿...”
“最新战报。”陆驯递来一卷竹简,“齐王十日前已逃,临走前还禅位了,如今在位的是其子齐湛,年方十八。”
谢戈白笑意凝固,竹简在掌中断为两截。“虎毒不食子,那个老东西,真不是个东西。”
“无妨,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他甩开断简,大步走向战马,“传我军令,屠城三日!”
“且慢。”
陆驯抬手按住马辔。
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竟让狂暴中的谢戈白勒住了缰绳。
“你拦我?”谢戈白眼底血色翻涌。
陆驯不答,只从袖中取出一物。
雨水冲刷下,谢戈白看清那是半块残破玉珏——楚国王室信物。
“这是...”
“从齐宫密探所得。”陆驯不想让他屠戮都城,他声音放低,只有两人能闻,“当年楚王幼女未死,如今就在王城。”
惊雷劈落,谢戈白如遭雷击。
他猛地攥住陆驯手腕,“你说什么?”
“屠城令下,玉石俱焚。”陆驯直视他双眼,“将军真要亲手杀死楚王嫡室最后一个族人?”
谢戈白喉结滚动,甲胄下的肌肉绷如弓弦。
雨幕中,两人对峙如两柄出鞘利剑。
最终,谢戈白松开了手。
“传令改道。”他咬牙道,“直取王宫,生擒齐湛!”
——
而此时齐王宫里,我们的主角齐湛,就是倒霉的在这个时候穿越苏醒了过来。
“这他娘的叫什么事儿啊...”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龙袍,又抬头看看殿内摆设,最后目光落在跪在下面哭得如哭丧的小太监身上。
“别哭了...现在什么情况?”齐湛揉着头痛欲裂的额头,“你叫什么来着?”
“奴、奴婢福安。”小太监抬起哭花的脸,“王上,叛军已经兵临城下,咱们如何是好?”
齐湛一摆手,“等等,你先告诉我,这宫里怎么就剩你一个了?”
福安抽抽搭搭,“王上昨儿个说要,要殉国...让大家都散了。”
“然后呢?”
“然后宫中人都跑了,逃命去了,”福安偷瞄了一眼齐湛,“结果王上还未自尽,就先昏迷了。”
齐湛嘴角抽了抽,好嘛,原主倒是挺仁义,死前还知道遣散宫人。
问题是——你倒是死透啊!现在让我这个穿越来的接盘算怎么回事?
“我刚被传位的,那先王呢?”齐湛想起关键问题。
福安脸色更白了,“先王十日前就,就带着栗妃,丞相和禁军精锐南下去了...”
“南下?”齐湛气笑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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跑路吧!”
齐湛就觉得离谱,他就是熬夜看个小说,结果醒来就变成小说里的人物,还是个非常非常倒霉的炮灰。
原本要上吊自杀的齐王被他穿了,不是,但凡穿成一个百姓,也比这身份好啊。
说是齐王,就是个替罪羔羊,他那便宜爹见势不对,带着心腹臣子与宠妃就跑了,还将王位给了他。
这可真是,浙江温州浙江温州,江南皮革厂倒闭了!浙江温州最大皮革厂,江南皮革厂倒闭了!王八蛋王八蛋黄鹤老板,吃喝嫖赌吃喝嫖赌,欠下了3.5个亿,带着他的小姨子跑了!
原主爹还不如黄鹤,好歹黄鹤没留下儿子偿命还债啊。为了争取逃跑时间,齐王真是不折手段,齐湛都服了。
这下啷个办嘛?
他还没个金手指,主要是他还怕死,这要落到主角手里,他不得玩完?
而且这主角并不是统一的主角,他是开启了乱世的主角,可以写一本我的奋斗那种。
因为这本书就是个BE虐文,每一章都在死人,主角屠城亡国,他不光亡齐,他还亡其他国,他就是个满心仇恨的战场boss,他与当年的项羽一样,屠了齐国后,谢戈白的杀戮就停不下来了,后来被联合绞杀。
他的一生都是血色,所有人都是为了利益来到他身边,他仿佛有那个吸渣体质,他打下齐国,他的军师也在背后捅刀,结果他没死,反杀了陆驯。
才知道对方是燕国太子的人,为了不费一兵一卒拿下齐国,陆驯来到谢戈白身边,在对方拿下齐国后,要卸磨杀驴,结果被中毒的谢戈白反杀。
主角也是牛,毒都毒不死。
现在当务之急不是主角有多恐怖,而是他啷个办,原主想自杀,君王有君王的死法,就让宫里所有人都逃命去了,现在佑大齐王宫,就是一个空城。
问题是原主想死,他不想死啊!
“福安,咱们逃吧。”
他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福安做梦都想他想开一点,见齐湛有了求生欲,忙跑了出来,拿回一套宫女裙,也不显眼,乔装混出去,就天高海阔凭鱼跃了。
“这都什么事儿啊...”他低头扯了扯龙袍,“别人穿越都是开挂逆袭,我倒好,开局就是女装大佬剧本...”
福安将包袱摊开,齐湛拎起来一看,差点咬到舌头,这特么还是低胸款!
轻薄的纱衣下若隐若现的绣花抹胸,裙摆层层叠叠如花瓣舒展,腰间一条绦带。
“没保守点的?我又不是真女人,这多容易穿帮?”齐湛摸了摸自己的喉结,还好,不是那么明显。
福安一脸茫然,“王上,这是最普通的宫女装了...”
“不行,要找看不出身材的。”万一被找到,他很危险啊!
福安拿来罗裙的时候,敌军已入了宫门,齐湛听着外头喊杀声,拉着他就往深宫跑,宫殿很大,他们跑到冷宫。
齐湛赶紧换衣服,福安到井边打了一盆水帮他刮修了眉毛与胡茬,幸好原身才18,还不长胡子。
2. 第 2 章
镜中人一袭淡青罗裙,微敞的领口露出精致的锁骨。原主本就养尊处优的太子,又是雄雌莫辨的长年时,还没长开呢。
肌肤如雪,此刻在纱衣衬托下更添几分脆弱的美感。最要命的是这张脸,眉如远山含黛,眼若秋水横波——
“卧槽...”齐湛忍不住爆了粗口,“这特么是我?”
他凑近镜子,不敢相信地摸了摸脸。
原主竟长着这样一张祸国殃民的脸?
难怪历史上那些亡国之君总跟美色误国扯上关系,是自己的美色吗?
“王上...”福安小声提醒,“您不能这样,衣服就白换了。”
齐湛这才回神,摸了摸不明显但是有的喉结。
福安早有准备,取出一条淡色披帛,“奴婢帮王上系上。”
柔软的丝绸绕过脖颈,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喉结,福安又变戏法似的掏出几样脂粉,轻轻在齐湛眼尾、唇上点了点。
“你还会这个?”齐湛惊讶道。
福安耳朵红了,“奴婢以前在尚服局当过差...”
最后一道工序是头发,福安灵巧地拆了齐湛的发冠,挽成简单的发髻,插上一支碧玉簪子。
当全部装扮完成,齐湛对着铜镜,活脱脱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儿!
“就是...”福安犹豫地看向齐湛的手,“陛下的手...”
齐湛低头一看,顿时了然,常年养尊处优的手修长如玉,确实不像干粗活的宫女。
“还有声音...”齐湛试着捏嗓子说话,“这样行吗?”
他刻意提高音调,声音清越中带着一丝柔媚。福安瞪大眼睛,“陛下学得真像!”
齐湛苦笑,大学话剧社反串朱丽叶的经历,没想到在这种场合派上用场,他穿来前还没毕业呢!
“是这样的福安,如果我们被找到,你就说我叫楚杜若,是与齐王齐湛青梅竹马的宸妃娘娘。”
楚杜若是很后面出场的,被谢戈白找了许久的人物,嫁给燕国太子的楚国公主。
就他这样的手,说是宫女肯定穿帮,如今要想活命,这身份是唯一的突破口。
他只需要熬过一段时间,燕国就要打来了,那个时候他趁乱跑了不就好了?
不然如今的局面,他肯定得完,齐湛想着外头的乱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果上天不想他死,就让他躲过这一劫。
再说,如今楚杜若在燕王宫,但他们对谢戈白算计,陆驯就算知道他身份是假的,他也证明不了他是假的。
齐湛深吸一口气,生死关头,指尖微微发颤。他拢了拢宽大的衣袖,将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掩在丝绢之下。
窗外隐约传来凌乱的脚步声,齐湛将原来穿着的龙袍放火在灶里烧了,又给四周浇上了油。
身后火光燎原冲天,他拉着福安就跑,他有原身记忆,还是知道这宫殿的,这里并没有暗道可以出城,出宫没用,原书里宫外可能在屠城,他不想被屠。
这么大的地方,藏身还是很容易的。
再说,一般亡国,美人是不跑的,留在宫里只需要被当战利品收入胜者后宫,一但去了市井,要完。
虽然齐湛不是女人,但美人不分男女,乱世佳人不好当,他还不想给自己挑战那么高的难度。
他得先苟活下来,在合适的时候跑,起码得有马有逃跑时间与路线吧?
还得有证明身份的东西,不然怎么与齐国旧人联络?国都说弃就弃,那老登一看就活不长。
他这身份,要么隐姓埋名,要么乱世逐鹿天下,没有第三种选择,那他当然要逐鹿,隐要隐到什么地步?
在未经开发野兽毒虫遍地的大山存活吗?
“搜!一个角落都别放过!”
福安吓得脸色煞白,齐湛按住她的肩膀,低声道,“别怕,按计划行事。”
下一秒,门被踹开,数名披甲士兵持刀闯入。为首的将领目光锐利,一眼就锁定了躲在帷帐后的两人。
“出来!”
齐湛缓缓起身,衣袖轻拂,神色从容。
他刻意放柔嗓音,带着几分矜贵与疏离,“将军,要杀要剐,我自赴之。”
那将领一愣,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遇到这样一位美丽动人又气度不凡的女子。
他皱眉道,“你是何人?为何藏在此处?”
“妾乃是齐王的宸妃,他带着所有人跑了,因妾曾是楚国人,就妾抛在了这里。”他说着还流下了泪,戏做的很足。
美人在任何时候都是稀缺资源,如三国甄姬,这样的女子是下面的人不敢动的,他说自己是齐王的妃子,将领不会无礼,身份是有对标的,他敢据为己有,上位者知道就会觉得他生了异心,有了大志想反。
韩信攻下魏国,隔着老远都将身为魏王妃的薄姫送去给刘邦。
所以齐湛才不肯扮宫女,身份太低太恐怖,才是真的药丸。如果有什么身份能混过去,这个是唯一的,好歹谢戈白的母亲也是楚国公主,他与楚杜若还有几分血缘关系。
他再禽兽也不能对楚杜若干出啥事吧。
齐湛将近180,且还在长高,他才18呢,女子有这身高很怪,但无妨,谢戈白也高,再说这才是衣架子呢。
主要是那张脸过于有欺骗性,美得太醒目,就很难让人怀疑他性别。
只觉得美人就是这么高的。
齐湛果然被人安排去见谢戈白,福安都吓死了,这真是走在刀刃上。
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城门,铁蹄踏碎了齐国最后的尊严。
谢戈白骑在黑色战马上,冷眼望着这一切。他身着玄铁铠甲,肩披猩红战袍,看着攻进来的王都,几乎就是个空城,只剩下逃不走的老弱病残与妇孺。
老匹夫跑了,新齐王也跑了,谢戈白眼中尽是冷意,他们以为自己逃得掉吗?没了领地与子民的王,人人可欺也!
“将军!”一个满脸兴奋的士兵从偏殿跑来,“我们在藏书阁发现了个绝色美人,自称楚国人,被齐王抛下了,弟兄们不敢擅动,特来请将军示下。”
谢戈白听到楚国,想起陆驯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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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的,楚王嫡室还有一孤女尚存,心中微动,调转马头,“带路。”
藏书阁位于王宫西侧,是齐王室收藏典籍之所。当谢戈白踏入阁内时,十余名士兵正围着一个角落,见他到来,立刻让开一条路。
阳光从高窗斜射而入,尘埃在光束中飞舞。
角落里,一名女子静立书架旁,素衣白裙,黑发如瀑。听到脚步声,她缓缓转身。
那一瞬,谢戈白呼吸微滞。
女子约莫十八九岁年纪,肌肤如雪,眉目如画。最动人的是那双眼睛,清澈如秋水,却又深不见底。
她未施粉黛,却比任何浓妆艳抹的女子都要夺目。素净的衣裙掩不住她通身的气度,那是与生俱来的高贵与从容。
“你是何人?”谢戈白开口,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要柔和。
女子不答,只是静静看着他,目光中既无恐惧也无讨好。这份镇定在亡国之人身上实属罕见。
其实齐湛只是心跳嗓子眼了,说不出话来,只能保持镇静。
“将军问话,还不快答!”一旁的士兵厉声喝道,伸手欲推搡女子。
谢戈白抬手制止,向前两步,离女子更近了些。她身上有淡淡的墨香与药草气息,与宫中常见的脂粉香截然不同。
“齐国已亡,抵抗无益。”他放缓语气,“你说你是楚人,报上名来,我可保你平安。”
“妾身姓楚名杜若,原是太子的妃嫔,与太子一起长大,自小青梅竹马有情谊,可他奔逃时,说我是楚人,疑心于我,多年夫妻又下不了手,便将妾抛下了。”
他的声音如山间清泉,清冷悦耳。
谢戈白果然神色放缓,却听得她说与齐王有情又冷了眉目。“他都将你抛下了,如此懦弱又多疑的废物,你还记得情谊?你是楚人,不知道亡国恨吗?”
楚国亡国之时的恨扎根在他心里,而楚杜若身为楚国公主,就这么甘心屈身于仇人,他想着就恨铁不成钢。
齐湛被问住了,这他哪知道,那不是瞎编?
他又不是真的楚国公主,但亡国恨他是体会到了,眼泪就留了下来,我见犹怜的模样,抽出谢戈白的剑,拔剑欲自刎,被谢戈白握住手腕,抢过了利剑。
谢戈白以为是自己刺激到了她,怕她再有死意,怎么说也是楚王室仅存的独苗,他放缓了声音。“并无责怪你的意思,你今又遭变故,只是一弱女子,先去休息吧。”
他看了眼福安,“带你主子去休息,好生照顾。”
福安都没想到,真的骗成功了,主要是逻辑没什么问题,加上这么一美人,孤零零在这,一看就是被抛弃了。
这样的人都舍得抛弃,齐湛说的理由就很顺理成章,因为她是楚人,又舍不得杀她。
“诺,奴婢这就带娘娘回去!”
谢戈白听这娘娘有点生气,冷言道,“她可不是你娘娘,我迟早把齐王的头拧下来,唤她殿下。”
“诺!”
齐湛尤感与死神擦肩而过,他跟着福安走,逃离死境,他的心跳都加速了。
3. 第 3 章
齐湛被福安带到先前宠妃的宫殿,这儿还有很多带不走的东西,富丽堂皇,拼拼凑凑也像个一直有人住的地方。
福安没想到真能峰回路转,他简直喜极而泣,齐湛却知道,当一个慌话出现,就需要另外一个谎话去圆,骗子尤其讲逻辑思维,他得混到两个月后,燕国太子打进来。
谢戈白因为被陆驯背叛大败,他趁乱骑马跑走,无人有时间追他。
如今这样有一个问题很重要,他不是古人,他不会骑马,他还得学,逃跑没技能就很尴尬,他需要为逃跑做准备。
如今扮女装,不慌,反正也没史官看见,以后他要是能收复旧山河,被人知道也是忍辱负重,三千越甲可吞吴。
齐湛现在当务之急是怎么掩饰自己的身份,他现在洗个澡就能暴露身份,当场完蛋,他一点也不怀疑屠来屠去的男主报仇雪恨的心。
他再说一遍,他真的好惨一穿书者,活着真难。
“殿下,我们现在怎么办?”
齐湛想了想,“在他找到女子来伺候前,赶快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洗澡洗头,不然被伺候洗一回就完蛋。”
福安反应过来,而且他们也几天没时间洗,他忙去准备热水与皂角,做戏要做全套,正好他们殿里还没有外人。
朱红幔帐垂落,香炉吐着淡淡的沉香。
殿角的铜镜映出一抹雪色,他踏入浴桶,温水漫过脚踝,如丝绸般滑过肌肤。
随水波轻漾,他微微仰首,乌发如瀑,水珠沿着颈线滚落,滴在锁骨凹陷处,又悄然滑入水中。
福宝在帮齐湛洗着发,殿里女子的衣物很多,先前能瞒过去,得亏陆驯不在,关乎生死,扮要扮得像才是。
怕隔墙有耳,他们在宫里并未表露任何异样,齐湛坐在妆台前,半干的乌发逶迤如瀑,垂落在地,漫过织锦裙裾。
福安取来原先宠妃的青黛,笔尖轻点眉骨,眉如远山。
福安的手法很好,隐去了硬朗线条,加重了清冷感,如孤雁掠寒潭,如烽烟起荒原。
原主长于深宫,皮相是非常美的,这得感谢他有个身份低微,但异常美丽的母亲,也因此老齐王抛弃他没成本,所以让他做了这冤大头。
如今他身家性命不由人,齐湛很是焦虑,但人在死亡关头,所爆发的潜力是非凡的。
他必须要冷静,不就是扮公主,大不了当迪士尼演出了,剧本杀角色扮演了。
唉,他就是一还没毕业的学生,上来就这么高难度的挑战。
他这边刚画好妆,谢戈白就来了,齐湛看着铜镜里那人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平复心里的紧张,此时无声胜有声。
谢戈白身上还有这血迹,仿佛带着腥风血雨而来。
齐湛散着发,谢戈白在他身后撩起他一缕头发,他的神色莫测,“你叫杜若?”
齐湛心里开始骂渣爹,特么跑还非要人留下来给他背锅。
谢戈白见美人低头,她放轻了声音,“嗯,这名字从小伴我到大。”
“你今年几岁?”
“十七。”
谢戈白想起往事。“怪不得你不知家仇国恨,亡国时,你才不到两岁。”
齐湛看他情绪稳定,开始睁眼说瞎话,“我自幼在齐王宫长大,后嫁太子,而今他们却对我说,我是楚人。”
“你不光是楚人,还是楚国公主,怎能屈身侍贼人?”他的声音开始变冷,齐湛见他想拥他入怀,忙起身一躲,让谢戈白的手抓了个空。
齐湛没料到事情这发展,这人怎么回事,见色起意?
说好的他是楚国公主呢,这么随便?
齐湛不太了解这人,不敢多说什么,怕激怒这傻逼,只冷冷地看着他。
谢戈白没碰到他,也反应过来,他方才被怒火与战场的火气掺和在一起,向她伸出手,吓到她了。
他看着她眼里的防备,低头看自己身上血腥未散,他不欲如今再与她对上,转身出去了。
齐湛见他走了,才松了一口气,他的清白算是保住了。
谢戈白出去后,往房里看了看,就走了。
陆驯将王都安排好,去见谢戈白,却听见亲卫说,将军在洗澡,
陆驯:???
他是个敏锐的人,当场就察觉不对,就问亲卫发生了什么,亲卫觉得将军单身这么久,好不容易看上一美人,多正常的事,就把事情说与他听。
陆驯人都傻了,楚杜若怎么可能出现在这,燕太子也不会放人啊。
他不能让谢戈白这发生他不可预料的事情出现,便直奔齐湛的宫殿。
齐湛的头发已经干了,散发披在肩后,烛火昏黄,映得人影成双,齐湛看着灯下的黑影,他现在又何尝不是灯下黑。
陆驯来的时候,齐湛殿门口已经有了谢戈白的亲卫站岗。“我要见楚姑娘,你们去通报一声。”
齐湛听见来人,他今天都骗过谢戈白了,陆驯能耐他何?他自己就不干净。“请陆先生进来。”
陆驯进来看到一绝色美人,她眼睛清泠泠的看过来,陆驯觉得不可思议,美人是稀有的,美到这程度被拿出来当细作,着实有点大美小用了。
这图什么啊?
勾践送上美人,自己也会露个脸啊,送得卖个好才行,不然与白送有什么区别?
普通细作用不上这等美人,应该说,如今的谢戈白,还不够资格。
谢戈白二十三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他打完齐国,齐王与朝廷都跑了,后面势必反扑,他明显是各方掀开乱局想吞并齐国的棋子,让他开道罢了。
“见过楚姑娘。”
齐湛见他进了殿内,从阴影处走出来,陆驯长相清俊,儒衫大袍衬得人一身清雅气度。
他长得就是这么迷惑性,他是谢戈白黑化的劫难,仿佛在告诉他,来到他身边的,都是有目的的,无论是什么人,最终都是会背刺他的。
“不知先生来找我,是有何事?”
陆驯看她与楚杜若完全不同的模样,他与杜若自小交好,那是个甜美明媚的姑娘,被燕太子偏宠。
“我见过杜若,可不长姑娘这样。”
他有话直来直去,想欣赏她的变脸失态,可惜他没看到。
她只笑了笑,然后看着他,下巴微抬,带着美人的娇纵,“我与陆先生来自同一个地方,我自然知道,陆先生一离就是三年,太子便让我过来问问先生,时机还没成熟吗?”
这话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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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驯有点懵,他都不知道燕太子还有这般的美人,不过也能理解。
定是杜若吃这女子的醋,心生害怕,便把人赶出去了。
齐湛走的就是信息差,陆驯在谢戈白身边,他不可能大事小事都与燕国汇报,甚至一去了无音讯才是正常,做戏要做全套,做戏要不留把柄,才显得真心实意。
尤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陆驯不可能让自己功亏一篑,不论她这楚杜若不是真的,此刻也必须是真的。
“殿下初来乍到,不知世事如棋,不能走错,时机已快成熟了。”
陆驯说完看了她一眼就走了,不欲再多纠缠,免得坏了事。
齐湛看着他背影消失不见,整个人都长舒一口气,这一关他也是过了,自有陆驯为他打掩护,全靠了原主这脸,十八岁的少年还没长开,嗓音也是。
女子高挑本就是大美人必备,就是太高了,那也不是不行,说明基因好。
福安看王上走在刀尖上,还这么稳,心里直竖大拇指,真六啊,他都认不出来。
“殿下,咱们如今可咋办?”
齐湛还是学着女声,声音很小很小,“你别说不该说的就行,不出两月,咱们就安全了。”
包带飞的。
福安忙点头,眼里亮晶晶的。
齐湛心里非常操蛋,就当玩狼人杀了,他一个狼人跳女巫,真女巫又不在,那他就是真女巫,他玩游戏六着呢。
等日后逃出去了,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这江山万里,自有去处,他到时候非得让谢戈白好生看看,不光漂亮的美人会骗人,漂亮的男人还吓人。
谢戈白卸了甲衣,换了一身常服,刮了胡子,变了仪容。
少年将军未着铠甲时,少了翻涌着的血仇与恨,倒也是俊朗非凡,那双手骨节分明,整理着衣襟,看着铜镜里自个的模样,鼻梁高而挺拔,如险峻山脊,衬得唇线薄而锋利。
陆驯来见谢戈白的时候就见到他如此模样,他还是头一回见到谢戈白这么在乎自己模样。
谢戈白生于谢氏,长得很好,战场不像士子一般注重就是了。
谢戈白生就一副凌厉如刀琢的轮廓,剑眉斜飞入鬓,似出鞘寒刃,因着血海深仇未报,眉下双眸如淬了星火般,沉静时冷得如映着霜雪般,策马扬鞭燃起灼灼战意。
谢戈白看见陆驯很高兴,“承言,你来了,事情处理完了?”
陆驯嗯了一声,“王都差不多空了,这里没人也守不住,不是久留之地。”
谢戈白自然知道,他也没打算在齐王都留多久,“就当驻扎地,让探子查齐王那老东西带着朝臣逃哪去了,我必得过去将他挫骨扬灰,让他们的血,祭我楚地,祭我族人。”
陆驯是知道他复仇的疯狂,这个阻止不了,他也没打算阻止。“听闻将军得了一美人,我怕将军受骗,被人钻了空子,故而前去一探究竟。”
他去了那后面亲卫必会汇报,不防大大方方说。
谢戈白想起楚杜若,她微微扬起的下巴,那是一张完全长在他心巴上的脸,无一不让他心动。
齐王就是个懦夫,哪里配得上她,他自会让楚杜若看清,那个人无耻无能的模样!
4. 第 4 章
齐湛不知道自己正被谢戈白骂呢,他为了活着已经开始新一天的角色扮演了,顺便日常骂爹。
他吃了点热乎的,又洗漱掉脸上的涂涂抹抹,安详的睡去。有陆驯给他背书,果然他的身份更稳妥了,他都心疼谢戈白,身边没一个靠谱的,知道他是个坑,也不提醒一下。
白天过于生死时速,心情也像坐过山车,他这一晚睡得很香。
早上醒来就任福安折腾给他化妆梳发髻,看着镜子里的模样,想起昨晚倾泄在他脑海的原主记忆。
从小到大过于真实,让他有些恍惚,仿佛这些事他真的亲身经历了一遍。
原主母亲是歌姫,齐王宫里的伎籍乐人,因美貌被齐王看上,被强占,生了齐湛身体就弱了,没几年人就去了。
齐湛在宫墙从小活得很是艰难,不过这样的艰难不是生理层面的,怎么也是王子,不至于渴着饿着。
是心理层面,一直被兄弟们看不上,被父王忽视。长大后老皇帝疑心,怕儿子动摇自己的地位,就立了他为太子,眼见国家要亡,不想着抵抗,把王位塞给他就跑。
这与小说里差不多,但是亲自体验的情节与看的情节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齐湛都服了,真是该死的老登。
老齐王年轻的时候也是个雄主,吞楚吞吴,强悍一时,四夷臣服。
老了就变老登,衰老昏聩宠幸奸臣,导致国家丧乱,年轻时做的孽都还了回来。
他昏聩,其他国家的励精图治呢,他的儿子们一个比一个毒,不然也做不出霸凌亲弟弟的事来,毒且无能。
这个世界乱着呢,国小战事多,说是国与国对上,其实就是军阀混战,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一个国家的建立与灭亡都太随便,仿佛都是一夜之间的事。
还有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比如燕国,宇文氏。
谢戈白就算打进齐国,也只能屠杀泄愤,占领是做不到的。
因为敌人太多,都在坐收渔利,只等老齐王一死,分食他的遗产。
齐国占领了吴楚,占了江南这一块,这是块肥肉,人人都想吃。
这个时代很野蛮,屠杀是家常便饭,亡国没人没经历过。
外面人吃人,饥荒与疫病如影随形,战乱刀兵难以避开。
而他,魂穿过来,没有任何金手指,天崩开局,睁眼就是亡国。
也因为这个世界存活都难,美貌成为极为稀有的奢侈品,原主才18,还未长开,本就美貌的脸,立体的五官,扮起女子来,也是像模像样。
这可真是靠脸活着,南边的士人涂脂抹粉习惯了,齐湛并不想死,还能怎么办,凑合活着呗。
他吃了点粥与饼子,在想怎么从谢戈白这蒙混过关,顺便学会骑射跑路功夫,原主是会的,他不会啊,万一肌肉记忆不起效果呢?
昨天他就觉得谢戈白这人注孤生,张口就是PUA,还你也是楚国人,却屈身侍贼。
笑话,别说楚国亡的时候楚杜若才两岁,就算她是成年公主,也是和亲大礼包,倒也不必屈身了,因为她姐姐就是被送去的。
齐湛可算是感受到女子受什么样的精神毒害了,他该不会觉得他打进来没弄死人,对面就要以身相许了吧?真是可怕的直男,怪不得到死都母胎单身。
真是强的可怕。
齐湛知道身份一暴露,对面可不会与他调情,妥妥的让他碎成十八块。
他不低估对面对齐国的仇恨值,他还是齐王。
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扮成的女人假一点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谢戈白自我洗脑,他要是真清醒,水泥封心,他扮什么都无用。
不过现在的谢戈白可没心情与他玩虐恋情深,他得到了老齐王的位置消息,整顿兵马,带着人就冲过去了。
齐湛倒是舒服了几日,他在宫里也在逛,按理说王宫都有密道的,原主记忆里没有,他怀疑是老登没告诉他,以前规矩严,又漠视他,所以才不知道。
但他又不能过于明显,谢戈白不在王宫,他手下可不止有陆驯,万一有人起了歹心,他就完了。
他只能端着宸妃高贵冷艳的模样,仿佛随意的在皇宫里逛,跟在他身后的是谢戈白的亲卫,罗恕。
谢戈白对他这个白捡的楚国公主还算厚道,衣食住行无一不精,还给高手护着,让他跑都跑不掉。
齐湛开始勾搭这个亲卫,有一搭没一搭找话题聊,他想知道此时谢戈白的动向,还有外面世界的模样。
福安从小在宫中长大,他们实在过于两眼一抹黑。
罗恕不敢多言,但一个美人向他诉说恐慌,很难不去安抚。“姑娘,放心吧,我们将军身边还没有过妻妾,他对你与众不同,定不会让你再陷乱世。”
齐湛停下脚步看着他,“他的与众不同,仿佛捕获一只珍禽异兽,换其他美人,也会如此,无有不同。”
罗恕则不敢再言,将军的想法不是他可以揣忖的,他们原本就是谢家的家臣与死士,是不会向外的。
齐湛也轻巧的转移了话题,他的目的又不是为了与罗恕谈心。“这宫里空荡荡的,又逢如此变故,我心慌意乱,你的马可否让我骑一骑,昔日在宫里,我就喜欢打马球,这里实在是有些闷。”
由于齐湛扮演的身份是楚国公主,所以并不是掳来的美人待遇,没有被淫邪的目光凝视侵犯,甚至还有点礼遇。
当然,这仅限于她身边有亲卫的情况下,要是没有,他都不敢想也不会敢出门活动。
“这——”罗恕有点为难,不过自己的马是驯养好的,一声口哨就回来了,这美人先前与他聊得不错,骑一骑也无妨。“好,但只能在宫里的马场,这里还凑不齐打马球的女眷。”
“无妨,能骑骑马也好。”齐湛忙道,他就想试试他的马术如何,原身会他有没有肌肉记忆。
罗恕牵来了自己的坐骑,一匹颇为神骏的褐色战马。
齐湛深吸一口气,回忆着原主记忆里上马的感觉,试探性地踩镫、翻身——动作竟出乎意料地流畅,虽然略显生疏,但身体似乎真的残留着本能,稳稳当当地坐在了马背上。
他心下稍安,一夹马腹,马儿便小步跑动起来。风掠过耳畔,带来久违的自由感。
他在马场里慢跑了几圈,逐渐找回了一点信心。原主的骑术确实不错,这具身体的基础很好。
“姑娘好骑术。”罗恕在一旁看着,不由赞了一句。这位楚国公主骑马的姿态,倒有几分英气,不像寻常深宫女子那般柔弱。
齐湛矜持地笑了笑,没说话,心里却在盘算,光会骑还不行,得试试更快更急的,马当然得跑起来,他一抖缰绳,低喝一声,双腿用力一磕!
战马吃痛,长嘶一声,猛地加速狂奔起来!
“姑娘!”罗恕吓了一跳,没想到她突然加速,连忙也策马跟上。
齐湛伏低身子,感受着剧烈的颠簸和风压,心脏砰砰直跳。
高速带来的刺激和恐惧交织,他努力回忆着控制技巧,试图让马儿转弯或减速。
然而,肌肉记忆似乎到此为止了,高速下的精细操控远非慢跑可比。
他感觉有些失控,缰绳在手里变得滑不留手,马鞍也变得硌人。
就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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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忙脚乱,差点被甩下去的时候,罗恕已经催马赶了上来,与他并辔而行,大声指导:“放松!缰绳拉紧一些,身体随它起伏!对,就这样!”
齐湛依言照做,慌乱的心稍稍安定,总算勉强控制住了速度,让马儿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在场边。
他后背惊出了一层冷汗,气息也有些不稳。
“姑娘恕罪,是末将疏忽了。”罗恕连忙请罪,心下却有些奇怪,这女子起速时颇为果决,不像生手,但高速下的控制又显得十分笨拙生疏,倒像是很久没骑了?
齐湛平复着呼吸,摆了摆手,故作镇定地解释:“无妨,许久未骑,有些生疏了。这马很好。”
他不能再试了,过犹不及,再试下去非得露馅不可。看来这骑射功夫,还得找机会偷偷练习,指望肌肉记忆是靠不住的。
接下来的几天,齐湛安分了许多,每日只是在自己的宫苑附近散步,或是凭窗远眺,一副忧思故国、伤怀自身的模样,实则暗中观察宫禁守卫的换班规律和可能的薄弱点。
罗恕依旧尽职地跟在身后,话不多。
期间,陆驯来过一次,送了些新裁的衣裙和首饰,说是将军吩咐的。
齐湛谢过,旁敲侧击地想打听谢戈白追剿老齐王的进展。
陆驯倒是比罗恕健谈些,但也守口如瓶,只含糊道:“将军用兵如神,想必不久便有捷报传来。公主安心在此,必不会让您再受颠沛之苦。”
他看向齐湛的眼神里,带着混合的复杂情绪,似乎真心认为将军留下这位亡国公主是件积德的好事。
实则他俩一个明是军师,实是细作,一个明着是女流,实是齐王。
都心怀鬼胎,面上却唱着戏。
齐湛心中冷笑,面上却适时地流露出几分脆弱和依赖:“多谢陆先生照拂。只是不知将军何时能归?这深宫寂寥,如今身边无有旧人,妾身害怕。”
陆驯宽慰道:“快了,快了。公主若有需求,尽管吩咐下人,或告知罗恕亦可。”
送走陆驯,齐湛的心情更沉重了。
谢戈白快回来了?他的时间不多了。
密道依旧毫无头绪,骑术也只是半吊子,跑出去又能怎样?这乱世,一个女子如何生存?
又过了两日,傍晚时分,宫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紧接着是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碰撞声由远及近。
齐湛正在用晚膳,闻声心里一咯噔。
福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殿下,不好了!谢、谢将军回来了!已经进宫了!”
这么快?!他强作镇定地放下餐具,擦了擦嘴:“回来便回来,慌什么。”
话虽如此,他的心跳却快得厉害。谢戈白回来了,是凯旋?还是……?老齐王怎么样了?
没等他想出个头绪,一阵冰冷肃杀的气息已然逼近。
脚步声在殿门外停下,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外残存的天光。
谢戈白一身黑甲未卸,风尘仆仆,甲片上甚至还能看到深褐色的斑驳痕迹。
他脸上带着征尘与疲惫,但那双眼睛却锐利如鹰,径直扫向殿内,最终定格在齐湛身上。
他的目光比离开时更冷,更深沉,带着一种审视猎物般的压迫感。
齐湛感到脊背窜起一股寒意,他站起身,按照礼数微微屈膝,垂下眼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柔顺:“将军,回来了。”
谢戈白没有立刻说话,一步步走进殿内,靴子踩在地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下都像敲在齐湛的心上。
他走到齐湛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在他脸上、身上细细扫过。
5. 第 5 章
谢戈白的眼神盯着他发毛,齐湛还以为自个露馅了,结果这货这么大阵仗,就是来装个逼。
谢戈白想着这女人对他完全没有暗示或勾搭,以为她还想着那死鬼丈夫,他不得绝了她的心思。
谢戈白哼了一声,“齐王已经死了,齐国不存,你不必等着他了。”
丢下没头没脑的一句,人就走了,齐湛简直莫名其妙,谁死了,他活得好好的,无功而返就无功而返,还非给自己找补。
福安也不太懂,虽然对面将军看着脑子不太好,但是他们的幸运,这次又熬过去了,他们在敌人眼皮底下实在是太危险了。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傍晚时分,谢戈白身边的一个亲兵过来,声音硬邦邦地:“姑娘,将军请您过去一同用膳。”
齐湛心里骂了一万句“草”,却只能让福安赶紧再给他补点粉,确保妆容完美无瑕,然后端着架子,跟着亲兵去了。
膳厅里,谢戈白独自坐在案前,面前摆着简单的酒菜,比起齐王昔日的奢靡,可谓简陋。他换下了戎装,穿着一身玄色深衣,更显得身形挺拔,气势迫人。
多年的逃亡与战场,让他一个眉目灼灼的少年,硬生生收敛了性情。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盯住了齐湛。
齐湛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努力维持镇定,行了个楚地风格的屈膝礼:“将军。”
“坐。”谢戈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齐湛小心翼翼地在他对面坐下,低眉顺眼,尽量降低自己的侵略性。
“这几日,在宫里做什么?”
齐湛心念电转,知道罗恕大概率不会瞒报,便如实道:“心中惶惧,四处走了走,看了看,也曾骑马散心。”
“哦?”谢戈白提起了一点兴趣,这一点他们很有共同话题,他也喜欢骑射,“你长于深宫,也会骑马?”
齐湛按照早就打好的腹稿回答:“齐国宗室女子,善骑射者不在少数。昔日为了一道游乐,才学的这些。”
他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屈辱和哀伤。
“你是楚国人。”谢戈白说了又顿住,罢了,亡国时才两岁,她能懂什么?
但谢戈白是个傻的,他又没有谈过恋爱,不知道怎么转移话题,只盯着他看了片刻,嗤笑一声:“倒是比那个只会哭哭啼啼、最后投井的齐王后强点。”
齐湛:“……”
谢谢夸奖?原来他追过去没抓到他爹,让齐王后投井死了。没办成事,背了一个妇嬬都不放过的名,怪不得回来就发癫。
谢戈白没再追问这个,似乎只是随口一提。他斟了一杯酒,目光重新变得幽深难测:“老齐王跑了。”
齐湛适时地表现出惊讶,却并未说话。
“我很失望。”谢戈白的声音冷了下来,“他说齐王死于我手,向魏国求援苟活去了,无耻的将齐地献与魏,说只为他儿报仇雪恨。”
你失望关他什么事?厅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齐湛背后渗出冷汗,感觉下一秒谢戈白可能就要拔刀砍点什么泄愤了。
这特么日子不好过,他很理解谢戈白这么强也没cp,谁这么缺心眼看上这么一人?
阴晴不定的,脸能当饭吃吗?
谢戈白觉得冤,谁杀了齐王,那一老一小的影子他都没看到。
齐湛觉得老登实在太不要脸了,验尸了吗就造谣他死了,为了活命居然跪于魏国,呸,太不要脸了。
不过他的身份要是被人知道,那就更丢人了,谢戈白也一样,仇人在他眼皮底下上窜下跳,他硬是看不到,还四处找寻,这传出去照样被人笑死。
不过他人怎么回事,他没回话咋还开始散冷气了?齐湛突然福至心灵,这货该不会想让老子哄他吧?
不是,你这么大人了,不会自我调节吗?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齐湛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他微微垂下眼睫,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显得柔弱而无助。
他斟酌着开口,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恰到好处的颤音,仿佛被谢戈白的冷怒所慑:
“将军神威所至,宵小自然望风而逃。那老齐王不过是穷途末路,行此龌龊伎俩,妄图苟延残喘。此等行径,天下人自有公断,岂会信他一面之词?”
他抬眼瞥了谢戈白一眼,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那股迫人的冷气似乎略微缓和了些。
齐湛心下稍定,继续往下说,语气里带上了指向明确的鄙夷:
“至于献地求援,认贼作父更是令人不齿。齐国立国数代,竟断送于此等无能无耻之辈手中,实在可悲可叹。”
老登,不就是用来骂的吗?
他这番话,看似在评价老齐王,实则句句都在顺着谢戈白的毛摸。
既肯定了谢戈白的武力威慑,虽然没抓到人,又痛斥了老齐王的卑鄙无耻。
谢戈白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但之前的暴戾之气似乎收敛了些许。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你倒是看得明白。”
齐湛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这人怎么那么难伺候,不过如今不是任性的时候,当解花语总比被解尸强,他得想办法跑路,还不能引起人的怀疑,“亡国之人,苟全性命已是侥幸,岂敢不明事理。只是听闻此事,亦觉心寒。”
“心寒?”谢戈白重复了一句。
“是,”齐湛硬着头皮接话,努力将自己代入角色,“想起幼时故国,亦是如此倾覆,权贵们或逃或降,无人念及社稷百姓,如今江山又沦落,心中难免悲凉。”
他这话半真半假,真的部分是确实看不起老齐王和那些跑路的贵族,假的是他对自己那“故国”楚国实在没什么感情。
毕竟他也是齐王。
谢戈白沉默了片刻,看着她与侍从刚呈上来的菜肴,“用膳吧。”
齐湛如蒙大赦,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面前的菜肴,味同嚼蜡,只盼着这顿鸿门宴赶紧结束。
膳厅内一时只剩下轻微的碗筷碰撞声。谢戈白偶尔抬眼看一下齐湛,那目光依旧让齐湛如坐针毡。
与齐湛脑中的阴谋论不同,谢戈白纯粹就是想着该怎么搭讪,这个女子,为什么非要他主动,她就不能来勾引他吗!
谢·想得好美·戈白。
好不容易熬到用餐结束,齐湛正要起身告辞,谢戈白却又开口了:
“既然会骑马,明日随我去西苑马场。”
齐湛心里咯噔一下,但他不敢拒绝,只能强撑着应道:“是,将军。”
谢戈白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了。
齐湛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膳厅,回到自己的住处,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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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担忧地迎上来:“殿下,没事吧?”
齐湛摆摆手,瘫坐在席上,只觉得心力交瘁。谢戈白这人,心思深沉难测,一会儿杀气腾腾,一会儿又好像只是来找个人吃饭说话,最后还莫名其妙约起了骑马……他到底想干什么?
难道真的开始自我洗脑,对他这个“亡国公主”起了点别的心思?
齐湛打了个寒颤。
应该不是,谁对喜欢的人这么个德性?救命啊!
而且也不可能,谢戈白看起来不像那种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
更大的可能,是依旧存有疑虑,想借机进一步试探。
齐湛觉得,明天的马场之行,恐怕又是一场生死考验。
这个男人,为什么疑心这么重!有这疑心病,用在陆驯身上不比用在他这强?
“福安,”齐湛有气无力地吩咐,“明天早点叫我,妆容务必精致,头发梳紧点,衣服也找身利落点的。”
他得做好万全准备,至少外表不能出任何纰漏。
至于骑术只能临时抱佛脚,希望原主的肌肉记忆在关键时刻能再给力一点,或者,谢戈白千万别让他玩什么高难度动作。
唉,这亡国奴的日子,真是步步惊心。齐湛第无数次在心里痛骂:老登误我!
次日清晨,齐湛被福安早早叫起,任其在脸上精心描画,梳了个利落又不失女子韵味的发髻,换上一身便于骑射的湖蓝色胡服。
对镜自照,镜中人眉眼精致,身段因束腰而更显纤细,确实像个喜好骑射的宗室贵女。
他看着镜中那个眉目如画,却带着难以掩饰紧绷的“女子”,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忐忑。是福是祸,终究躲不过。
到了西苑马场,谢戈白早已等在那里。他今日未着甲胄,只一身玄色劲装,更衬得肩宽腿长,身姿挺拔如松。
他正漫不经心地抚摸着身旁一匹通体乌黑、唯有四蹄雪白的骏马,那马神骏非凡,不时打着响鼻,显得极有灵性。
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目光落在齐湛身上时,他停顿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恢复一惯的装逼人设,只淡淡道:“来了。”
“将军。”齐湛微微屈膝。
“挑匹马。”谢戈白示意了一下马厩方向。
马厩里拴着十几匹骏马,个个膘肥体壮,毛色油亮。齐湛心里发虚,他哪里会挑马?
原主的记忆里倒是有,但他一时半会儿也调动不起来。他只能硬着头皮,装作仔细打量的样子,实则目光游移,希望能蒙混过去。
谢戈白也不催促,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目光沉静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能穿透皮囊,看清他内里的慌乱。
齐湛压力山大,最终指了一匹看起来相对温顺的白色母马:“就,这匹吧。”
亲兵将马牵出,备好鞍鞯。
齐湛再次回忆着上马的动作,幸好,基本的肌肉记忆还在,他动作略显僵硬但还算标准地翻身上马。
谢戈白也骑上了他自己的马,那马神骏非凡,蹄子不安分地刨着地面。
他驱马来到齐湛身边,并辔而行。
“走吧,咱们一起跑两圈。”谢戈白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齐湛心里叫苦不迭,只能一夹马腹,让马小跑起来。谢戈白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侧,目光如影随形。
6. 第 6 章
齐湛心里打着鼓,面上却维持着镇定,依着昨日的记忆和感觉,踩镫、翻身。
许是今日准备充分,又或是被谢戈白的目光盯着激发了潜能,动作比昨日竟还流畅了几分,稳稳落在马鞍上。
谢戈白眼中讶异,随后他利落地翻身上了自己的黑马,动作矫健流畅,充满力量感。
“跟着。”他丢下两个字,便一抖缰绳,黑马小跑起来。
齐湛连忙催动坐骑跟上。
他不敢太快,也不敢太慢,努力回忆着原主骑马时的姿态,控制着缰绳,尽量让身体随着马匹的节奏自然起伏。
谢戈白并没有刻意加速,只是保持着均匀的速度在马场上慢跑。
他的目光时而扫过前方的路,时而状似无意地瞥向身侧的齐湛。
齐湛全神贯注,不敢有丝毫松懈。他能感觉到谢戈白审视的视线,如同芒刺在背。
好在原主的肌肉记忆似乎还在,基础的骑乘并无大碍,只是细微的操控仍显得有些生硬,不似谢戈白那般人马合一,浑然天成。
跑了两圈,谢戈白不知道怎么打开话题,他也没与女孩相处过,她又不开口,谢戈白还很喜欢听她说话,那声音雌雄莫辩,很是悦耳。
他没话找话瞎聊:“听闻宫中女子善舞,不料骑术也尚可。”
齐湛心下一紧,知道试探来了。
他稳住呼吸,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自然:“妾身只是粗通,让将军见笑了。”
谢戈白不置可否,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跟上。”
齐湛暗叫不好,只得硬着头皮催马加速。风呼呼地从耳边刮过,地面的景物飞速后退,他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只能拼命回忆昨日罗恕的指导和身体那点残存的本能,勉强维持不掉队。
谢戈白似乎有意试探,速度越来越快,甚至突然做了一个简单的迂回变向。
齐湛手忙脚乱地拉扯缰绳,身体猛地一晃,险险稳住,惊出一身冷汗。他能感觉到谢戈白的目光再次扫来,带着探究。
齐湛由于心虚,如惊弓之鸟,什么眼神对他来说都是试探,毕竟他做贼心虚。
完全没想到这是谢戈白脑回路不对的耍帅泡妞,知道了他怕不是要骂娘。
什么傻狗啊这是!
就在齐湛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即将上演马术穿帮现场时,谢戈白却勒慢了马速。
前方马场边缘,陆驯正站在那里,似乎有事禀报。
谢戈白策马过去,齐湛松了口气,连忙控制着有些焦躁的马匹慢下来,跟在后面,只觉得手臂都有些发软。
陆驯看了一眼马背上面色微白、气息稍促的齐湛,对谢戈白低声道:“将军,魏国那边有消息传来。”
谢戈白眉头微蹙,点了点头。他回头看了一眼齐湛,目光深沉难辨,最终只淡淡道:“今日到此为止,姑娘自便,如果累了,我让罗恕护姑娘回去。”
说完,便与陆驯一同策马离开了马场,似乎魏国的消息更为紧要。
齐湛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松弛下来,几乎虚脱般地伏在了马背上,大口喘着气。
好险,又混过去一次。
齐湛觉得谢戈白的疑心果然没消,这次骑马虽然过程惊险,但总算有惊无险。
只是这样的试探,下次还会有什么?
他还能侥幸过关几次?
齐湛望着空旷的马场,心中没有丝毫轻松,反而更加沉重。
谢戈白就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随时可能睁开锐利的眼睛,将他这只假冒的猎物撕碎。
他必须更快地找到出路才行。
——
谢戈白与陆驯走后,宫内的议事偏殿中,气氛却凝重得几乎滴出水来。
从窗纸缝隙里洒进来的阳光,映照着谢戈白冰冷如铁的侧脸和陆驯焦急而不解的神情。
“将军!此时撤离,无异于将大半齐地拱手让与魏国!我们浴血奋战才打到此地,将士们的血岂不白流?”
陆驯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他极力压抑着,却仍透出强烈的不甘。
有没搞错,他计划都到尾声了,战争要打起来了,这人却不上套了要撤,他成什么了?
谢戈白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树影婆娑,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魏军先锋已过睢水,距此不过三日路程。老齐王献城求援,魏国此次出兵名正言顺,势头正盛。我们兵力不足,战线过长,粮草亦难以为继。若被困在临淄,才是真正的死路一条。”
“可是将军!”陆驯上前一步,语气急切,“我们未必没有一战之力!临淄城高池深,足以据守!只要拖上一两个月,楚地援军必至……”
“然后呢?”谢戈白转过身,目光如冰冷的刀锋般割向陆驯,“就算援军到了,与魏军在齐地僵持、消耗?让西边的周、北边的燕坐收渔利?陆驯,你看清楚!这天下不是只有齐周楚!我们吞不下整个齐国,能拿下江淮富庶之地,已是此番最大的战果!贪多嚼不烂!”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的怒火。
连日追击老齐王未果,反被其摆了一道,引来魏国干涉,这已让他心中郁愤难平。
此刻陆驯的质疑,更像是在挑战他身为主帅的权威和判断。
陆驯被谢戈白的气势所慑,嘴唇动了动,却仍坚持道:“但就这样走了,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将士?这不是白白为魏做了嫁衣?”
谢戈白嗤笑一声,笑容里满是冷峭,“你以为我愿意做这嫁衣?战局瞬息万变,为将者当知进退!死守一座孤城,赌上全军性命,才是最大的不负责任!我要为追随我的楚人负责。”
他走到案前,在粗糙的军事地图上,指向淮水一线:“退回这里,依托江水,消化已占之地,休养生息,方是上策!魏国得了临淄又如何?齐地遗民岂会真心归附?他们很快就会发现,赶走了一头狼,却引来了一只虎!届时,内乱自生!”
陆驯看着地图,又看向谢戈白眼中不容动摇的决绝,知道再争无益。
他了解谢戈白,一旦做出决定,便绝不会回头。
他重重叹了口气,肩膀垮了下来,声音里带着疲惫和无奈:“撤离仓促,那位‘宸妃’娘娘如何处置?带上她,恐拖慢行程,也恐生变故……”
提到齐湛,谢戈白的眼神微妙地闪烁了一下,想起方才马场上那道看似柔弱却意外坚韧的身影。他沉默片刻,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淡:“她不是宸妃,她是楚国公主,自然要回楚地,陆驯,我的军队,不会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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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一个女子就生变故。”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陆驯都服了,他卧底这么多年,还没另一个细作成功,这找谁说理去?
这个女子就是为了让你生变故来的!
陆驯忍了又忍,才没骂出口,他欲拂袖而去。
“去安排撤离事宜吧,动作要快,明天天亮前必须开拔。”谢戈白最后下令,声音斩钉截铁,结束了这场带着火药味的商议。
陆驯只得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谢戈白独自留在殿中,眉头紧锁,撤离的决定他并不后悔,但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脱离了掌控的预感,却悄然浮上心头。
——
机会来得猝不及防。
当夜,王宫内气氛明显不同以往。
脚步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比平日嘈杂许多,火把将宫墙映得通明,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紧绷的、即将开拔的肃杀之气。
齐湛心中一动,隐约猜到了什么。
他让福安悄悄去打探,福安回来后,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外面乱糟糟的,都在收拾东西,听、听那些人议论,好像,好像是要拔营了!”
拔营?谢戈白要撤了?
齐湛的心脏猛地狂跳起来。
是了,谢戈白白日匆忙离去,定是接到了紧急军情。
老齐王投靠魏国,引来了恶狼,谢戈白虽强,但兵力有限,深入齐地本就冒险,如今魏国插手,他若不及时退回楚地巩固战果,恐怕真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大军开拔,混乱不堪,正是浑水摸鱼,逃离樊笼的最佳时机!
他强压下激动,脑子飞速运转。
怎么跑?往哪跑?
谢戈白虽撤,但绝不会对他这个重要人物完全放松看管,尤其是罗恕,很可能还在附近。
“福安,”齐湛眼神锐利起来,低声道,“我们得走,就趁现在。”
福安吓得一哆嗦:“现、现在?殿下,外面都是兵……”
“正因为都是兵,才乱,才好跑!”
齐湛打断他,“快去,找两套普通兵卒的衣服来,要快,要隐蔽!”
福安见齐湛神色坚决,知道别无选择,咬咬牙,趁着外面忙乱,悄悄溜了出去。
齐湛则在屋内快速扫视。细软首饰不能多带,惹眼又累赘,只挑了几件最不起眼却价值最高的塞进怀里。
他又将桌上剩下的点心和肉干用油纸包了,揣入袖中。
很快,福安抱着两套灰扑扑的旧衣服回来了,气息不稳:“殿下,偷、偷来的……”
“换上!”齐湛二话不说,立刻动手解自己身上的衣裙。时间紧迫,容不得犹豫。
两人手忙脚乱地换上兵卒的衣服,又将脸上精致的妆容用水洗掉,布巾胡乱擦掉,抓些灰尘稍稍抹暗了肤色和眉眼。齐湛将长发尽量塞进帽子里,压低帽檐。
“听着,福安,”齐湛抓住他的肩膀,目光灼灼,“我们能不能活,就看今晚了。跟紧我,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别回头!”
福安重重点头,嘴唇吓得发白,眼神却透着一股豁出去的决然。
他就是死,也会保护好殿下的。
7. 第 7 章
齐湛深吸一口气,悄悄推开殿门一条缝。外面人影幢幢,士兵们忙着搬运物资,似乎没人特别注意这个偏僻的宫苑。
他看准一个空隙,拉着福安,低着头,混入了来往的人流中。
他们尽量贴着墙根阴影走,模仿着那些忙碌杂役的姿态,脚步匆匆,仿佛也是奉命去搬什么东西。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敲响,每一次与巡逻士兵擦肩而过,都让齐湛冷汗涔涔。
必须往偏僻的宫门或者角落去!正门肯定守卫森严。
齐湛凭借着这几日闲逛记下的路线,七拐八绕,专挑人少灯暗的小路。
途中甚至差点撞上一队正在集合的谢戈白亲兵,两人慌忙躲进一处假山后,大气不敢出,直到那队人马离开才敢继续前行。
越往宫苑深处走,守卫果然越稀疏。终于,他们靠近了一处平日里几乎无人行走的侧门。
这里似乎也被征用为物资通道,有士兵把守,但比起其他地方,检查显然松散很多,注意力大多放在出宫的车辆和箱笼上。
机会!
齐湛和福安混在一群推着杂物的役夫后面,低着头,尽量缩小存在感。
守门的士兵正不耐烦地催促着前面的人快走,目光扫过他们这两张灰扑扑的脸,并未过多留意。
一步,两步……眼看就要穿过门洞……
“站住!”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喝。
齐湛浑身一僵,血液几乎冻结。
难道被发现了?
他不敢回头,手悄悄握紧了袖中藏着的、从桌上顺来的银簪。
脚步声靠近,一个听起来像是小头目的声音响起:“你们两个,磨蹭什么!快去后面帮忙装车!”
原来是把他们当成偷懒的杂役了!
齐湛和福安如蒙大赦,连忙含糊地应了一声,加快脚步,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宫门!
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衣襟,带来一股前所未有的自由气息。
身后是灯火通明,喧嚣混乱的王宫,身前是漆黑未知的旷野和街巷。
他们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看,一头扎进深深的夜色里,沿着墙根的阴影拼命向前跑,直到肺叶刺痛,直到身后的喧嚣逐渐远去,才敢躲进一条肮脏的小巷里,扶着墙壁剧烈地喘息。
“殿、殿下,我们……我们出来了?”福安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齐湛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和灰,望着远处王宫模糊的轮廓,眼中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光芒和前所未有的坚定。
“出来了。”他低声道,声音因喘息而断续,却带着重压下的狠劲,“老登跑了,谢戈白退了,我们得想自己的活路。”
——
天将破晓,最深的黑暗即将过去,但王宫内的混乱却达到了顶峰。
车辆辚辚,马蹄嘚嘚,兵士们的呼喝声与军官的催促声交织成一片,整个临淄王宫如同一个被捣毁的蚁巢,忙碌而无序。
谢戈白已披挂整齐,玄甲冷冽,站在宫门前的高台上,俯瞰着大军集结开拔的最后准备。
他的面色沉静如水,唯有眼底深处藏着疲惫与冷燥。撤离的决定虽是正确的,但终究是功败垂成,带着未能手刃仇敌的憾恨。
副将快步走来,“将军,各部已整顿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谢戈白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逐渐亮起的天色,想起了齐湛,随口问道:“偏殿那边,安置好了吗?”
副将愣了一下,显然没立刻反应过来将军为何突然关心起那个女眷,忙道:“末将这就去催问……”
他转身招来一名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
亲兵领命快步跑向齐湛之前居住的偏殿。
谢戈白收回目光,不再留意,继续审视着下方的军阵。
然而,不过片刻,那亲兵便脸色慌张地跑了回来,对谢戈白道:“将军!偏殿空了!人、人不见了!”
“什么?”过来的陆驯率先惊愕出声。
谢戈白猛地转头,那双总是锐利冰冷的眼睛里,清晰地映出了错愕,随即迅速被一层骇人的寒霜所覆盖。“不见了?”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何时不见的?护卫的人呢!”
亲兵吓得腿软:“属下不知,殿内无人,昨晚罗将军去集合先锋了,剩下的兄弟说,说昨夜混乱,并未见人出来,以为一直安歇在内……”
“废物!”谢戈白一声冷斥,他不再多言,大步流星地径直朝着偏殿方向走去,玄色披风在他身后猎猎作响,所过之处,忙碌的士兵们纷纷噤声退避,感受到一股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陆驯连忙跟上,心中也是惊疑不定。
那人竟跑了?一个女流之辈,在这兵荒马乱之时,能跑到哪里去?
偏殿内果然空无一人。
床榻凌乱,妆台上价值不菲的首饰大多还在,只少了几件不起眼的,衣柜门开着,几件华美衣裙被随意丢弃在地上。
谢戈白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窗棂边一点泥印上。
他走到床边,伸手探入枕下,摸出了一根被遗落的,样式简单的银簪——并非宫妃常用之物,倒像是临时顺来防身的。
一切迹象都指向一个事实,那不是惊慌失措的逃亡,而是一次有准备的,利用了军队开拔前混乱的精心逃离!
她竟敢!她竟能!
谢戈白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他想起膳厅里那双看似柔顺却灵动的眼睛,想起马场上那略显生涩却努力维持的骑姿,所有之前被忽略的细微违和感,此刻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拼凑出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
那个女人,根本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柔弱无助!她一直在伪装,在欺骗!
一股被愚弄的怒火猛地窜起,几乎烧灼他的理智。他谢戈白纵横沙场,算计人心,竟在一个女人身上看走了眼!
她不是惶恐不安,而是处心积虑。
不是依赖求生,而是伺机脱身!
“将军……”副将跟来看着谢戈白越来越冷的脸色,心下骇然,小心翼翼地道,“或许是趁乱躲起来了?末将立刻派人搜查王宫……”
“搜?”谢戈白猛地打断他,声音冷得掉冰渣,“搜什么?她现在早已不在宫里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银簪,硌得掌心生疼。
愤怒之后,是一种更深的,几乎称得上惊怒的情绪。她不仅骗了他,还在他眼皮底下,利用他大军撤离的时机,成功逃脱了!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她极可能根本不是什么楚国公主!
真正的亡国公主,哪有这样的胆识和心机?又哪有必要如此处心积虑地逃跑?
她的真实身份,呼之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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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她定是齐国公主!与所谓的宸妃关系匪浅,知道内情。
谢戈白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骇人的风暴。
“传令,”他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却比之前的怒吼更令人恐惧,“前锋按计划开拔。谢霖,你带兵马先走,陆驯,你留下善后,带上你的亲兵。”
陆驯人都傻了,不是,他怎么能留下呢?他还要路上搞事呢,“将军?”
谢戈白目光投向宫门外那片广袤而未知的地方,一字一句道:“我得去看看,那人到底是谁!我会最快时间与大军汇合,一切按原计划行事。”
他倒要看看,这个胆大包天,骗得他团团转的女人,究竟是谁!
陆驯:???你有病啊!那就是个细作,人家趁乱跑了多正常啊,靠!
陆驯受够了,他不想跟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玩人了,而且他也确实需要回燕国,燕太子要的是齐地,谢戈白已经完成了攻伐,此时可以让燕国铁骑踏来。
齐地空了,不能白白便宜了魏国,至于谢戈白,以后再说,到时候乱完他再回去告知局势就好。
现在他不想看见这傻狗。
“诺。”
——
只能说齐湛伪装女人过于成功,两人猜他身份硬是没往男人猜。
但这种伪装太脆弱,谢戈白找个婆子伺候她就得露馅,他们常年军中混没见过女人,女人还看不出来吗?
况且入了楚地,才真的插翅难飞,齐湛不想理这人,况且剧情到了陆驯搞事的时候了,谢戈白身边过于危险。
如今的齐地如一块肥美的肉,被四方的狼盯上了,只要三天,魏国大军就来了,再然后是燕吞下了这奄奄一息的地方。
齐湛无计可施,齐国子民要沦为奴隶,或逃亡山野,与昔日的楚国一样。
战争在这边土地肆虐,让他们沦为待宰的羔羊。
此时的齐湛在河边,脱掉这兵卒衣物洗澡洗头,脱离危险实在忍不了这臭味,他原是个有洁癖的人啊。
他并不怕谢戈白追来,这个时候他不撤他军队也不乐意啊,打仗是为了建功立业,又不是为了过家家,他们能吞下一点是一点,原本按政治利益最大化,就不应该打进来,让齐王割地赔款岂不是更好?
只是谢戈白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加上陆驯煽风点火,亡了齐国,一路烧杀让齐国子民恨他入骨,也将自己陷入两难。
齐湛没有办法,此时他自己都不知道往哪逃,怎么救人?
他只能先跑路,在魏国杀进来之前,这混乱的乱世实在过于槽心了。
冰凉的河水漫过肌肤,洗去连日来的脂粉、汗水和恐惧带来的粘腻,也暂时冲刷掉了那令人作呕的兵卒衣物上的酸臭气。
齐湛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整个人都轻了几分。他仔细地搓洗着长发,恨不得将这几日扮演宸妃的憋屈和惊险全都洗刷干净。
齐湛深吸一口气,沉入水中片刻,再猛地抬起头,水珠顺着清晰利落的下颌线滚落。
洗净铅华,露出原本属于少年的,略带棱角的清俊面容,虽然依旧漂亮得扎眼,但眉宇间那股被强行压抑的锐气终于得以舒展几分。
福安在一旁紧张地望风,怀里抱着他们从逃难百姓那里用一件首饰换来的粗布衣裳,小声催促:“殿下,快些吧,此地不宜久留啊。”
8. 第 8 章
齐湛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他踏上岸,接过福安递来的粗糙布巾擦拭身体,换上那身灰扑扑,打着补丁的男装,又将湿发胡乱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晰俊美的五官轮廓。
虽然依旧夺目,但少了女子的柔媚,多了几分少年人的清朗英气。
“以后叫公子,”齐湛纠正福安,声音恢复了原本的清越,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没有殿下了。”
“是,公、公子。”福安适应了一下新称呼,依旧忧心忡忡,“我们接下来去哪?魏军眼看就要来了,听说燕国也在边境蠢蠢欲动……”
齐湛系好衣带,望着汩汩流淌的河水,眼神有些空茫。
去哪?天下之大,似乎并无他们的容身之处。回望临淄方向,想到那片即将再遭兵燹的土地和惶惶无依的百姓,胸口便堵得发慌。
他穿成齐湛,这个身份让他无法否认责任,那是他的国,他的民。
纵然这王位是硬塞来的烫手山芋,纵然他从未想过要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但亲眼见证它的彻底崩毁,子民沦为待宰羔羊,无力与悲凉仍扼住了他的喉咙。
可他如今自身难保,又能做什么?复国?那是痴人说梦。
救人?他手无寸铁,身边只有一个内侍。
“谢戈白……”齐湛念着这个名字,语气复杂。这人被仇恨蒙蔽,行事酷烈,看似打下了齐地,实则埋下了无数仇恨的种子,也将自己陷入了泥潭。
如今抽身而退,算是及时止损,却把更大的烂摊子留给了后来者。
而他自己,阴差阳错地从谢戈白掌心逃脱,已是最大的幸运。
“先离开这里,往南边走。”齐湛甩开那些沉重的思绪,做出了决定。
南边山区多,相对容易藏身,而且距离楚地也远一些,能避开谢戈白的势力范围。“找个小村落暂时落脚,打听清楚情况再说。”
主仆二人不敢走官道,只循着荒僻的小径和山林边缘前行。等头发干了,就用布条扎起来,用灰尘糊一糊脸,以免引人注目。
他们一直走,百姓也在逃亡,沿途开始出现三三两两逃难的百姓,面带仓皇,拖家带口,谈论的都是魏军将至的可怕消息和谢戈白军队撤离时最后的搜刮。
齐湛低着头,混在难民队伍里,听着那些充满恐惧和绝望的议论,心情越发沉重。
走了大半日,日头西斜时,他们看到一个荒废的小土地庙。
庙宇残破,但好歹能遮风挡雨。一些逃难的人也在里面歇脚。
齐湛和福安找了角落坐下,拿出所剩无几的干粮默默分食。
旁边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正在低声哭泣,说她男人被楚军抓去运粮,至今未归,不知生死。
福安看得心酸,悄悄抹了把眼泪。
齐湛沉默地看着,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这时,庙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和嚣张的呼喝!
“里面的人滚出来!”
“军爷征用此地了!快滚!”
庙内的难民顿时一阵骚动,面露惊恐。齐湛心头一紧,透过破窗向外望去,只见七八个穿着杂乱皮甲、兵不像兵匪不像匪的骑手堵在庙门口,一个个面带凶悍之气,显然是乱世中趁火打劫的溃兵或者地痞。
为首一个疤脸汉子跳下马,提着刀就闯了进来,目光贪婪地扫过庙内瑟瑟发抖的难民,尤其是在几个女子和看起来稍有余粮的人身上停留。
“把值钱的东西和吃的都交出来!不然老子手里的刀可不认人!”疤脸汉子恶狠狠地吼道。
难民们吓得纷纷后退,有人哭求,有人慌忙掏出身上仅有的铜板或干粮。
齐湛暗道不好,拉着福安想往更深的阴影里躲。然而,他那过于出色的容貌即使糊脸,穿着粗布衣裳、灰头土脸,在人群中依然显得有些扎眼。
那疤脸汉子目光一扫,立刻注意到了他,看出他的乔装,眼中闪过惊艳和淫邪:“哟!没想到这破地方还藏了个这么标致的小郎君!抓回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他狞笑着就朝齐湛走来。
福安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挡在齐湛身前:“军爷!军爷行行好!我家公子……”
“滚开!!”疤脸汉子一脚踹开福安,伸手就抓向齐湛。
齐湛脸色煞白,心脏狂跳,难道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正此时传来阵阵马蹄声,如雷贯耳,这些人一听,如雷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震得地面微微发颤,也瞬间打破了这小小的混乱。
那疤脸汉子伸向齐湛的脏手猛地顿在半空,脸上的淫邪瞬间被惊疑不定取代。
他和他那几个同伴同时扭头望向声音来处,只见官道尽头尘土飞扬,一队盔明甲亮,旗帜鲜明的骑兵正疾驰而来,速度极快,眼看就要冲到近前。
“是……是魏军!魏军的先锋斥候!”疤脸汉子身后一人失声叫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他们这些溃兵散勇,欺负平民百姓绰绰有余,但面对正规军的精锐斥候,尤其是以悍勇闻名的魏军,简直如同土鸡瓦狗。
“妈的!怎么来得这么快!”疤脸汉子咒骂一声,再也顾不上齐湛,慌忙收手,朝着身后的同伴吼道,“快走!被抓住就完了!”
几人顿时如鸟兽散,慌不择路地冲向路旁的荒草丛,瞬间就跑得没了踪影。
齐湛也是心头一紧,魏军!竟然来得如此之快!他连忙扶起被踹倒在地的福安,也顾不得疼痛,低声道:“快!我们也躲起来!”
主仆二人连滚带爬地扑进道旁更深的灌木丛后,屏住呼吸,紧紧趴伏在地上,恨不得连心跳声都压下去。
那队魏军斥候约有十余骑,风驰电掣般掠过。他们似乎并未留意到路旁这短暂的小插曲和躲藏起来的人,他们的任务是快速侦查前方敌情和道路情况,对几个溃兵和难民并无兴趣。
马蹄声如同骤雨般掠过,又迅速远去,只留下漫天尘土缓缓飘落。
直到再也听不到任何马蹄声,齐湛和福安才敢慢慢抬起头,惊魂未定地互相看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后怕。
“公、公子,好险……”福安的声音还在发抖。
齐湛也是心有余悸。
方才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又要落入魔爪。没想到竟是追兵的到来,阴差阳错地吓跑了眼前的危机。
但这并不能让他感到丝毫轻松。魏军先锋已至,说明大军随后就到。这片土地即将陷入更大的动荡和战火,他们必须更快地离开这里。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齐湛拉起福安,也顾不上方向,只想尽快远离这条危险的道路。
他们还不能再混入难民里,有刚才的插曲,那些人对他肯定是排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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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也容易招了匪徒的眼。
齐湛咬着牙,忍着脚底磨出的水泡和浑身酸痛,拉着福安一头扎进了道旁茂密的山林。
官道和难民流是不能再靠近了,方才那疤脸汉子的眼神让他心有余悸。
在这秩序崩坏的乱世,过于出色的容貌不再是优势,而是招致灾祸的根源。
山林崎岖,荆棘丛生,远比想象中更难行走。粗粝的树枝刮破了粗布衣裳,在皮肤上留下细小的血痕。
福安年纪小,更是气喘吁吁,步履维艰。
“公子,奴婢实在走不动了……”福安扶着树干,上气不接下气。
齐湛自己也累得够呛,回头望去,来路已被层层叠叠的树木掩盖,官道上的喧嚣彻底远去,只剩下山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不知名鸟类的啼鸣。
他深吸一口带着草木泥土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歇一会儿吧,这里应该暂时安全了。”
主仆二人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大石头坐下。齐湛从袖中掏出那包已经有些压碎的干粮,分了一大半给福安:“吃点东西,保存体力。”
福安感激地接过,狼吞虎咽起来。齐湛自己也小口吃着,味同嚼蜡。
他看着自己原本养尊处优,此刻却布满细小伤口和尘泥的手,一股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猛地涌上心头。
他原本在现代活得好好的,凭着这张脸和还算聪明的脑子,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何曾受过这种罪?
穿越过来就是亡国开局,天天提心吊胆扮演女人,好不容易逃出来,又差点被溃兵抓去卖钱,现在像野人一样躲在山里啃干粮。
鼻子一酸,眼眶就有些发热。
他赶紧仰起头,拼命眨眼睛,把那点不争气的湿意逼回去。
哭什么?哭给谁看?这吃人的世道,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
福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小心翼翼地问:“公子,您没事吧?”
“没事。”齐湛的声音有些沙哑,他用力咽下最后一口干硬的饼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歇够了就走,得找个能过夜的地方,最好有水源。”
他不能停下,更不能回头。
无论多难,总得活下去。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继续向山林深处进发时,一阵隐约的,不同于风声鸟鸣的动静从侧后方传来。
马蹄踩踏落叶的声音,还有金属甲片轻微碰撞的细响?
齐湛浑身一僵,猛地拉住福安,闪到一棵巨大的古树后面,屏息凝神。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不是大队人马,但听那沉稳有序的节奏,绝非刚才那些乌合之众的溃兵!
难道是魏军的斥候摸进山里来了?
一个更糟糕的念头窜入齐湛脑海,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不会是谢戈白派来的人吧?他竟然真的派人追来了?!大军撤离在即,他居然还分兵来追捕一个无关紧要的女眷?
透过枝叶的缝隙,隐约可以看到几匹矫健的战马正在林间不紧不慢地穿行,马上的骑士身着熟悉的玄色轻甲,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为首一人,身形挺拔,面容冷峻,不是谢戈白又是谁!
他们竟然真的追到了这里!而且看方向,正是朝着他们刚才歇脚的地方而来!
齐湛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完了。
9. 第 9 章
而谢戈白明显知道他在这,古代军队的追踪可比齐湛想的更牛。
谢戈白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女人宁愿逃亡乱世也要离开他,他也不会强人所难。
更何况此人也许是齐国公主,与他血海深仇,他追过来也只是做个了断,气不过罢了,也没有狠心到那个地步。
无论如何,这是他第一次动心的人。
林间的光线被枝叶切割得斑驳陆离,落在谢戈白玄色的甲胄上,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勒住缰绳,坐于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从树后踉跄跌出,狼狈不堪的齐湛。
四目相对。
齐湛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完蛋了的绝望。
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谢戈白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惊愕、愤怒,还有一种他看不懂的深深的失望和自嘲?
谢戈白的目光死死锁在齐湛身上。
眼前的人,发髻散乱,几缕乌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和脸颊,原本精致的脸上蹭满了灰尘和泥污,身上的粗布衣裳被刮破了好几处,露出底下细嫩的皮肤和隐约的血痕。
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娇柔模样,活脱脱一个逃难的小郎君。
可偏偏,即便是这般狼狈到极致,那双因惊恐而睁大的眼睛,那过于出色的五官轮廓,依旧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模糊了性别的美丽。
谢戈白握着缰绳的手紧了又紧,指节泛白。
他想起宫中那个风华绝代的美人,再看着眼前这个女扮男装,宁愿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也要逃离他的人。
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和怒火直冲头顶,却又被一种更深的无力感狠狠压下。
他谢戈白纵横沙场,令敌人闻风丧胆,何时如此可笑过?
竟被一个女子玩弄于股掌之间,还对她生出了几分不同寻常的在意,害怕她丧于乱军之中。
真是天大的笑话!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波涛骇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平静,还带着寻找的疲惫。
“呵……”他极轻地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你就这么厌恶于我?宁愿亡命天涯,也不愿留在我身边?”
齐湛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大脑飞速运转,他好像还没发现我是男的?他还以为我在女扮男装?
谢戈白没有等他回答,似乎也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他猛地一挥手,身后一名亲兵立刻下马,将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和一个水囊放在了齐湛面前的空地上。
“既然去意已决,”谢戈白的声音冷硬,听不出丝毫情绪,目光从齐湛脸上移开,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这些拿去。些许金银,够你安稳度日了。”
齐湛彻底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包袱,又抬头看向马上面无表情的谢戈白。
这是什么发展?他们不是仇人吗?
不是应该把他抓回去碎尸万段吗?
怎么还送钱送马?
他脑子被门夹了?
就因为以为她是女人,所以格外宽容?
谢戈白却不再看他,调转马头,“从此以后,你我恩怨两清,再无瓜葛。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竟不再有丝毫留恋,带着亲兵们转身便走。马蹄声再次响起,却是朝着来时的方向,毫不迟疑地离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密林深处。
只留下齐湛和福安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包袱,以及不远处树下拴着的两匹看起来颇为温顺的马。
山林寂静,仿佛刚才那队人马从未出现过。
齐湛呆呆地站了许久,才慢慢弯腰,捡起那个包袱。
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套衣服,一把剑,一些整锭金银和散碎银钱,足够普通人家丰衣足食半辈子了。
所以谢戈白这是自认为被女人伤了心,跑来做个了断,还特么的附赠了分手费和交通工具?
齐湛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方面庆幸死里逃生,另一方面又觉得无比荒谬。
谢戈白这人脑子果然不太正常!但某种意义上,居然还有点诡异的君子之风?
“公子……”福安懵逼地开口,也是又惊又怕又茫然,“这,这……”
齐湛深吸一口气,将包袱紧紧攥在手里,望向谢戈白消失的方向,眼神变幻莫测。
最终,他所有的情绪只化为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槽点的叹息。
“算了,有总比没有强。快走吧,趁他还没反应过来。”
齐湛有了马匹就不一样了,福安是以前在宫里养过马,骑着很便利,总比他们用双腿跑着好。
有了马匹和银钱,齐湛主仆二人的逃亡之路立刻顺畅了许多。
福安果然精通马性,将谢戈白留下的那两匹马照料得妥帖,骑行起来也平稳不少。
齐湛握着谢戈白赠予的剑,换上了新衣,心情依旧有些微妙。
这算什么事?亡国之君接受了灭国仇敌的资助?但现实的窘迫让他无法矫情,这份雪中送炭确实解了燃眉之急。
“看在雪中送炭的份上,”齐湛看向谢戈白大军方向,“以后你要是真众叛亲离快挂了,我要是碰上了,就救你还这人情。”
毕竟,他知道剧情里谢戈白接下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内部的倾轧和猜忌会将他逼向更极端的深渊。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他齐湛自己能先活下去。
他们小心地沿着山麓行进,尽量避开可能有大股军队经过的主干道。
途中,果然遇到三三两两逃难的百姓,拖家带口,面带仓皇。
齐湛让福安拿了些散碎银钱,上前打听。
福安面相和善,更容易取得这些惊弓之鸟的信任。
“老丈,请问你们这是要往何处去啊?”福安跟在人堆里,给了一家人散碎银钱,朝其中一个看起来颇有些见识的老者问道。
老者警惕地打量了他们主仆一番,见他们虽然骑马带着兵器,衣着料子细看不错,但面容疲惫不像军爷,尤其是齐湛,虽然灰头土脸,但那过于出色的眉眼间带着一种难得的清正之气,不似歹人,这才叹了口气道:“还能去哪?往东南,翻过鸡鸣山,去吴地旧郡那边。”
“吴地?那边现在安稳吗?”福安追问。
“唉,哪还有什么绝对安稳的地界哦。”老者摇头,“不过听说那边山多水多,魏狗和燕贼的骑兵不好进去,还有些咱们齐国的旧官和豪强据守坞堡,勉强能过日子。总比留在这里,等着被那些杀才抓去修营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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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当奴隶强!”
旁边一个妇人插嘴道:“是啊,往南边走,听说楚人占了淮水那边,虽然也乱,但好歹,唉,都是没办法的办法!”
百姓们自有他们生存的智慧,通过口耳相传和血的教训,知道哪里相对安全,哪里是死地。他们的选择往往是最务实、最能苟全性命的。
齐湛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了然。东南吴地旧郡,多山林水网,确实不利于大规模骑兵行动,容易藏匿。这和他的判断不谋而合。
谢过那几位百姓,主仆二人继续上路。
“公子,我们也往东南去?”福安问道。
“嗯,”齐湛点头,“跟着这些难民的方向走,但保持距离。我们目标小,又有马,尽量走快些,赶在他们大部队前面,或许能抢先找到个落脚点。”
有了明确的方向和代步工具,虽然前路依旧艰难未知,但总算不再是毫无头绪的逃亡。
齐湛催动马匹,朝着东南方向,向着那片或许能暂时喘息的山峦之地行去。
马蹄嘚嘚,踏着崎岖的山路,向着东南方向前行。越往南走,地势逐渐起伏,山林愈发茂密,官道变得狭窄难行,但齐湛的心却稍稍安定了一些。
这样的地形,确实能很大程度上阻滞魏国铁骑的快速推进。
他选择东南方向,除了地理因素,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丝微弱的,不敢轻易触碰的希望,那里有据守的齐国旧官。
他是齐王。
尽管这个身份如今带来的是无尽的追杀和危险,但在某些情况下,它或许也能成为唯一的护身符。
如果能有幸遇到依旧心怀故国,愿意承认他身份的旧臣,那么他和福安,或许就真能找到一个暂时的容身之所,而不仅仅是漫无目的地逃亡。
这个念头像黑暗中微弱的光,支撑着他疲惫的精神。但他也清楚,这希望何其渺茫。
国破家亡,人心叵测。
那些据守一方的旧官豪强,是忠是奸,是依旧念着齐国,还是早已心怀异志,只想割据自立,谁也说不准。
贸然暴露身份,可能是得救,也可能是自投罗网,被拿去向新主子邀功。
“公子,前面好像有个小镇子。”福安指着山坳处隐约可见的几缕炊烟。
齐湛勒马望去,那小镇依山而建,看起来规模不大,但似乎还有些人烟。“小心些,我们绕过去,不在镇子里停留。”
他不敢冒险,万一镇上有溃兵或者即将到来的魏军先遣人员呢?
他们牵着马,打算从镇子旁的山林绕行。然而,就在他们经过一处地势较高的山坡时,齐湛无意间向下瞥了一眼,身形猛地顿住。
只见小镇入口处,竟设有关卡!十余名穿着齐国号衣、却显得有些散漫的兵丁正在盘查往来的人,主要是那些逃难而来的百姓。
他们并非在搜寻特定人物,更像是在征收过路费?
但吸引齐湛目光的,是站在关卡后方的一个穿着低级文官服饰、面色焦灼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不断地对为首的小军官说着什么,似乎是在请求通融,放一些看起来特别穷苦的难民过去,却屡屡被不耐烦地推开。
福安的瞳孔微微收缩,那个人,他认得!
10. 第 10 章
虽然距离较远,面容看不太清,但那人的身形轮廓和说话时习惯性微微弓背的姿态,像极了昔日在宫中曾有过数面之缘的一位博士,名叫田繁!
一位以学问和耿直著称,却因不善钻营而始终不得志的中层官员。
福安心里有些惊讶,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穿着齐国的官服?
“公子,那是田繁田博士。”
齐湛一听这名字,他的心跳骤然加速。
是的,这东南一带尚有齐国势力残留,有旧官在此并不奇怪。关键是,田繁此人,风评一向刚正,或许……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
“福安,”齐湛压低声音,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四周,“你在此处看好马匹,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福安一惊:“公子,您要做什么?”
“我去试试运气。”齐湛深吸一口气,将头上的帽子又压低了几分,确保灰尘最大限度地掩盖了容貌,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
他没有走向关卡,而是看准了田繁似乎与那军官争执无果,愤懑地转身走向一条僻静小路的时机,迅速从山坡的另一侧潜了下去,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小巷无人。
田繁正愁眉苦脸地走着,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清越的声音:
“田博士,别来无恙?”
田繁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灰头土脸却难掩身段风姿的少年站在巷口阴影处。
他衣着普通,握着一把剑。
他愣了一下,皱起眉头,警惕地问道:“你是何人?”
齐湛缓缓抬起头,让更多的光线落在自己脸上,目光直视着田繁,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
“博士可还记得,去岁仲春,齐宫论政,曾有一稚子妄言‘王道贵民’,被诸博士斥为荒唐,唯田博士默然不语?”
田繁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甚至堪称恐怖的事物。
他死死盯着齐湛的脸,嘴唇哆嗦着,那个尘封的,仅限于少数人知道的宫中轶事,那个曾被他私下里认为颇有见地却生不逢时的稚子。
“你,你是……”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无法说出那个尊贵的称谓。
齐湛上前一步,将模样彻底暴露,他低声道:“故人落难,博士可愿施以援手?”
田繁像是被钉在了原地,足足过了好几息,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一把拉住齐湛的胳膊,将他拽到更深的阴影里,声音充满了惊骇与激动:
“殿……您、您怎么在此?!外面都在传,传您已经……”
“我没死。”齐湛打断他,言简意赅,“博士,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田繁猛地点头,激动得眼圈都有些发红:“是,是!您跟我来!快跟我来!”
他此刻再无怀疑,也顾不上思考为何殿下会是这般模样出现在此地,一种近乎本能的忠君思想和保护欲瞬间占据了上风。
他带着齐湛,避开人眼,七拐八绕地来到一处不起眼的宅院后门,急促地敲了几下。
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张老仆疑惑的脸。
“快开门!”田繁急声道,拉着齐湛闪身而入。
老仆虽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关紧了门。
宅院简陋,却还算整洁。田繁将齐湛引入内室,这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臣田繁,叩见王上!大王受苦了!”
齐湛看着他真情流露的模样,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稍稍松弛了一些。
他赌对了。
在这茫茫乱世,他终于找到了第一个可能容身的角落。虽然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不再是孤身一人。
内室之中,田繁激动之情尚未平复,兀自絮絮叨叨着苍天有眼,国祚未绝之类的话语。
齐湛虽心下稍安,却总觉似乎遗漏了何事,心神不宁。
然后,他猛地一拍额头,低呼一声:“糟了!”
田繁被吓了一跳,忙止住话头,紧张地问:“王上?何事惊慌?莫非有追兵?”
“非也非也,”齐湛面露尴尬,连忙解释道,“是福安!我的内侍福安,他还在镇外山坡上看守马匹,等候我的消息!”
他竟一时激动,这荒郊野岭,兵荒马乱的,福安一人守着两匹马和那些金银,若是遇到歹人……
田繁闻言也是松了口气,随即又紧张起来:“原来如此!王上莫急,臣立刻派人去接应!”
他不敢怠慢,连忙唤来那名开门的忠实老仆,低声急促吩咐道:“田叔,你立刻从后门出去,绕到镇子东面的山坡附近,寻找一位名叫福安的内侍和两匹马。务必小心隐秘,速去速回,将他安全带来此处!”
老仆田叔虽年迈,却甚是干练,闻言并不多问,只重重点头:“老爷放心,小老儿晓得轻重。”说罢便匆匆而去。
齐湛心下稍定,但仍不免担忧,目光频频望向窗外。
田繁宽慰道:“王上放心,田叔在此地生活多年,对周边地形极为熟悉,为人又稳重,定能将福安安全带回。”
等待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
齐湛坐立难安,既担心福安的安危,又恐田叔的行踪被关卡那些兵丁察觉,节外生枝。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后院终于传来轻微的敲门声。
田繁立刻起身前去应门。
门开处,正是田叔,他身后跟着一脸惊魂未定、却明显松了口气的福安,手里紧紧牵着两匹马的缰绳。
“公子!”福安一见齐湛,眼圈立刻就红了,声音带着哭腔,“您可吓死奴婢了!这么久没消息,奴婢还以为……”
“好了好了,没事了,”齐湛见他无恙,心中大石落地,连忙上前安抚,“是我疏忽了,让你受惊了。”
田叔在一旁低声道:“老爷,王上,幸不辱命。找到人时,附近已有零星溃兵游荡,幸好老奴去得及时。”
福安也后怕道:“是啊是啊,刚才有好几个看着就不像好人的兵痞往山坡这边张望,幸亏这位老丈来得快,我们赶紧从林子另一边绕下来了。”
齐湛闻言,更是庆幸田繁在此,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郑重向田叔道谢:“多谢老丈。”
田叔连忙躬身避让:“不敢当,公子折煞小老儿了。”
田繁示意田叔将马匹牵到后院隐蔽处好生照料,然后对齐湛和福安道:“王上,福公公,此地虽暂时安全,但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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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留之地。镇守此地的校尉并非我相熟之人,且听闻与燕国有往来。您二位的身份绝不可泄露分毫。”
他面色凝重:“臣这宅院简陋,只能暂时委屈王上歇息。待明日,臣再设法安排更稳妥的去处。东南方向百里外有座青崖坞,堡主曾是齐国边军将领,素来忠勇,或许可投奔于他。”
齐湛点头:“一切有劳博士安排。”
至此,主仆二人总算暂时脱离了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的逃亡生涯,在这偏僻小镇的陋室中,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虽然前途依旧莫测,但有了田繁这个忠臣的协助,希望似乎又多了一分。
田繁的宅院狭小而简朴,墙皮有些剥落,透着一股清贫的气息,却收拾得十分整洁。他将唯一像样的内室让与齐湛歇息,自己和老仆田叔挤在外间临时铺设的草席上。
夜深人静,油灯如豆。
齐湛并无睡意。窗外偶尔传来巡夜兵丁的脚步声和犬吠,每一次都让他心头一紧。
福安在一旁打着地铺,虽极力克制,但粗重的呼吸声也显露出他并未入睡,同样警惕着外面的动静。
“王上,”田繁端着一碗热汤和几张粗饼进来,低声道,“寒舍简陋,只有这些粗食,您将就用些,暖暖身子。”
齐湛确实饿了,接过饼咬了一口,粗糙的口感刮过喉咙,但他吃得很快。
落难至此,能有片瓦遮头、有口吃食已属万幸。
“博士不必如此,”齐湛咽下饼,看着田繁依旧恭敬甚至有些惶恐的神情,放缓了声音,“如今我已非王上,只是亡国流离之人,博士肯冒险收留,已是莫大恩情。若蒙不弃,唤我一声公子即可,以免隔墙有耳。”
田繁闻言,眼圈又有些发红,连忙低头应道:“是,公子。”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公子,明日之事,须得万分谨慎。那镇守校尉名唤胡彪,并非良善之辈,贪财暴戾。今日我与他争执,便是因他欲强行征调镇中存粮以犒劳可能过境的燕军,丝毫不顾本地百姓死活。”
“王上,如今这东南之地,情况复杂。”
田繁叹了口气,“名义上尚属齐国,实则各方势力盘踞,各自为政。有如青崖坞主那般心向故国的忠勇之士,也有如本镇校尉之流,首鼠两端,与燕、魏乃至楚国暗通款曲,只求自保甚至待价而沽。”
“燕国也插手了?”齐湛蹙眉。他知道魏国是趁火打劫的主力,没想到北方的燕国动作也这么快。
“是,”田繁点头,“燕国宇文氏骑兵彪悍,虽主力未至,但其斥候游骑已频频出现在边境,恐有南下之意。如今这乱世,兵强马壮便是道理……唉。”
他言语中充满了文人面对乱世的无力感。
齐湛目光一凝:“如此说来,此地确非久留之地。”
“正是。”田繁点头,“青崖坞堡主名为高晟,曾任镇远将军,为人刚正,麾下亦有一批忠勇之士。只是……”
他面露难色,“只是此地前往青崖坞,必经之路有一处隘口,如今恐怕已被胡彪的人或燕军控制,盘查定然严密。公子与福公公的样貌,虽经风尘遮掩,但气度非凡,恐难轻易瞒过。”
齐湛沉吟片刻,看向田繁:“博士可有良策?”
11. 第 11 章
田繁思索着:“或可乔装改扮。臣家中尚有几分旧衣,可让公子与福公公扮作投亲的读书人与其仆役。只是公子通身气派,还需再收敛几分。至于路引……”
他叹了口气,“胡彪的人把守关卡,寻常路引恐怕无用,反而盘问更严,需得另辟蹊径。”
“如何另辟蹊径?”齐湛追问。
田繁似有犹豫,最终低声道:“镇南有条隐秘小道,可绕开主要隘口,是往日乡民为避税吏而走,崎岖难行,但应可通向外间。只是小道出口处,听闻近来亦有散兵游勇出没,风险不小。”
两害相权取其轻。齐湛几乎没有犹豫:“就走小道。与其在关卡处自投罗网,不如搏一线生机。”
“公子英决。”田繁道,“那明日我便为公子准备衣物干粮,再画一幅简易地图。田叔年轻时常走山道,可让他为公子引一段路,至安全处再返回。”
“不可,”齐湛立刻拒绝,“田叔年事已高,岂能让他再为我涉险?博士已冒险收留,若再牵连你等,我于心何安?有地图足矣。”
田繁还欲再劝,齐湛态度坚决,他也只得作罢,心中对这位落难王子的仁厚又添了几分敬佩。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晨雾氤氲。
田繁早已备好两套半旧的青布衣衫和一些干粮饮水。齐湛与福安迅速换上,又将脸上、手上涂抹些灰土,尽量显得落魄平凡。
齐湛将那柄视为性命的长剑用粗布层层包裹,负在身后,看上去倒像是一根长棍或挑行李的扁担。
齐湛又将部分金银细软分开藏于两人内衣暗袋,其余大部分竟毫不犹豫地推向田繁。
“博士,”齐湛低声道,“这些您务必收下。我等此去前路未卜,带着反是累赘。您留着,打点上下,或赈济乡里,也算我等报答您收留之恩。”
田繁大惊,连连推拒:“这如何使得!公子落难,正需资财……”
齐湛执意,“博士,收下吧,我们带不了这许多。你在此地,或许比我们更需要它。若真有心,便用它们多护佑几个齐国的百姓。”
田繁推辞不过,只得含泪收下,心中激荡,再次跪拜:“臣田繁,定不辜负公子所托!”
匆匆用罢早饭,天色微亮。
田繁将一幅手绘的简陋地图塞入齐湛手中,仔细叮嘱路径标志。
还将防身的药粉递与他,若遇歹人,用上飘人眼睛里,没有一时半会是睁不开的,他用毒对面也会提防。
“公子,一切小心!出了小道,向东南方向,遇第一个岔路向左,大约再行一日半,便可望见青崖山。山势险峻,坞堡便建于其上,易守难攻。”
“博士保重。”齐湛郑重拱手,“今日之恩,齐湛永志不忘。若他日有幸,必当厚报!”
“公子言重了!快走吧,趁镇门刚开,人还稀少。”田繁不敢多看,生怕被人察觉,催促着他们从后院离开。
老仆田叔已悄悄开后门探过,确认无人。
齐湛与福安最后对田繁一揖,他们牵着马,混入渐渐苏醒的街道上稀疏的人流中,很快消失在小镇纵横交错的小巷深处。
田繁倚着门框,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久久不语,苍天护佑,让齐国留下一线复兴的希望吧。
齐湛与福安按照地图指示,骑马很快找到了镇南那条隐蔽的小道入口,藏在一片茂密的荆棘丛之后。
道路果然崎岖难行,几乎不能称为路,只是山民踩出的痕迹,狭窄处仅容一人通过,两侧皆是陡坡山林。
两人一路无言,埋头赶路,只听得见脚步声和偶尔的鸟鸣。
气氛压抑而紧张,每一步都踩在未知的危险上。
走了约莫一个多时辰,日头升高,林间闷热起来。
走在前面的齐湛猛地停下脚步,他听到动静,他在危险地很警惕,抬手示意。
福安心头一紧,侧耳倾听。
前方不远处,传来了模糊的说话声,夹杂着粗野的笑骂。
齐湛脸色一沉,对福安做了一个噤声和隐蔽的手势。
麻烦,果然还是来了。
齐湛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示意福安紧紧拉住马匹缰绳,自己则悄无声息地伏低身子,借着灌木和岩石的掩护,小心翼翼地向前摸去。
拨开浓密的枝叶,只见前方不远处的一小片相对平坦的空地上,果然聚集着七八个兵痞。
他们并未穿着统一的军服,甲胄破烂混杂,武器也五花八门,正围坐在一起,中间生着一小堆火,烤着不知从哪儿抢来的鸡鸭,嘴里不干不净地笑骂着。
“妈的,胡彪那龟孙就知道让咱们守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喝风!好处全让他和他那帮亲信占了!”
“就是!镇里肯定油水不少,也没咱们的份!”
“少抱怨了,能在这儿躲清闲就不错了!真遇上燕军或者魏军的大队人马,咱们这点人够塞牙缝吗?”
“呸!老子宁愿去抢一把,也好过在这儿饿死!”
……
听着他们的抱怨,齐湛心下稍安。看来这只是胡彪手下的一支散兵游勇,被派来这偏僻小道设卡,实则也是被排挤的边缘人物,士气低落,纪律涣散。
他们似乎并未得到抓捕什么人的命令,更像是例行公事地堵在这里捞点油水。
他们的行踪身份没有任何人知道,所以对面也没有防范,
但即便如此,他和福安想要悄无声息地通过也绝无可能。这条小道太过狭窄,根本无法绕行。
齐湛退回福安身边,脸色凝重,低声道:“前面有卡子,七八个人,看起来不像精锐,但硬闯肯定不行。”
福安吓得脸色发白:“那、那怎么办?公子,我们退回去?”
“退回去更危险。”齐湛摇头,田家镇现在恐怕也不安全了。他目光扫过身后的马匹和行李,又看了看崎岖难行的山路,脑中飞快思索。
齐湛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环境,大脑飞速运转。硬闯和直接贿赂风险都太高,这些兵痞拿了钱也未必会守信,反而可能更起贪念。
必须想一个更稳妥、更能利用当下形势的办法。
他的目光落在那些兵痞随意丢弃在一旁的、吃剩的鸡骨头和酒囊上,这典型的被排挤的匪徒,得想办法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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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齐湛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决断,“我们不能硬碰硬,也不能完全指望钱财。得让他们自己请我们过去。”
福安茫然:“公子,这如何能让……”
“你听我说,”齐湛快速吩咐,“你在此处藏好,万万不可出声。我去去就回。若我半个时辰未归,你便立刻退回镇上,去找田博士,就说我可能被燕军的探子抓了,让他早做打算!”他故意说得严重,以防福安情急之下冲动。
不等福安再反对,齐湛迅速将自己弄得更加狼狈些,抓了几把泥土抹在脸上和衣服上,然后深吸一口气,不再是惊慌逃跑,而是装作一副焦急万分、从外面赶来的模样,拐到另一边,从小道另一侧,踉跄着奔了出来,一边跑一边用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大喊:
“不好了!不好了!”
他这突如其来的出现和喊叫,立刻让那些正在喝酒吃肉吹牛的兵痞们愣住了,纷纷诧异地望过来。
“哪来的小子?嚷嚷什么!”兵痞头子不耐烦地吼道。
齐湛跑到他们近前,故意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脸上满是惊恐,“军、军爷!胡人,胡人的骑兵队过来了!好多马!就在后面不远了!”
“什么?!”
“胡人?!”
“胡说什么!胡人怎么会到这山沟里来?!”
兵痞们顿时炸了锅,脸上露出惊疑和恐惧。
他们刚才还在抱怨害怕遇上燕魏大军,此刻听到这消息,宁可信其有。
“真的!”齐湛演技全开,指着来的方向,手抖得厉害,“我、我本来在前面山里砍柴,看到好多穿着黑甲的骑兵,打着狼头旗!往这边偷袭来了!跑得飞快!我吓得赶紧跑回来报信!不然就来不及了!”
狼头旗正是燕国宇文部骑兵的常见标志之一。齐湛从田繁那里得知燕军游骑出没的消息,此刻正好用来吓唬这些散兵游勇。
兵痞头子脸色变幻不定,盯着齐湛:“小子,你说的是真的?敢骗军爷,老子剁了你!”
“千真万确!”齐湛指着自己身上的泥土和刮痕,“您看我这一身,就是摔的跑的!他们人太多了,看起来好凶!军爷,我得赶紧回镇上告诉我叔公去!”
他说着,作势就要往关卡后面的小路跑。
“站住!”兵痞头子喝道,但语气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凶悍,反而带着一丝慌乱。他和其他几个兵痞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恐惧。
他们只有七八个人,装备又差,真遇上燕军精锐骑兵,那就是送死!
“老大,怎么办?”一个兵痞小声问。
“还能怎么办?撤啊!”另一个急道,“管他真的假的,万一要是真的呢?你想死在这儿啊?”
兵痞头子又看了一眼吓得脸色发白、浑身发抖的齐湛,再看空荡荡的身后山路,仿佛已经能听到雷鸣般的马蹄声。
贪财惜命是他们的本性。
“妈的!真晦气!”兵痞头子骂了一句,终于下了决心,“收拾东西!快撤!回镇上报告,不对,直接去西边山沟里躲躲!”
他连回镇上报告都省了,只想自己先躲起来。
12. 第 12 章
兵痞们顿时乱作一团,也顾不上灭火和收拾残骸,慌忙抓起自己的武器和顺手牵羊来的零碎东西,骂骂咧咧、慌慌张张地朝着与齐湛所指的燕军来向相反的方向仓皇逃去,连关卡都懒得再守了。
转眼之间,刚才还吵吵嚷嚷的空地上,就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和一片狼藉。
齐湛为了不引起怀疑,朝镇上那路跑,看着他们消失在山路尽头,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他快步走到隐蔽处,低声道:“福安,出来吧,快走!”
福安牵着马出来,又是后怕又是敬佩:“公子,您真是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把他们吓跑了!”
“侥幸而已。”齐湛不敢耽搁,“快走!他们万一回过神来或者遇到其他人,很可能还会返回!”
他们牵出马匹,也顾不上整理衣衫,以最快的速度穿过这片空地,继续向着东南方向,隐入莽莽山林之中。
两人沿着蜿蜒崎岖的小道一路疾行,直到彻底听不到也看不到那片空地的任何动静,才敢稍稍放缓脚步。
山风穿过林木,带来一丝凉意,也吹干了齐湛额角的冷汗。
“公子,您刚才真是……太险了。”福安心有余悸,声音还有些发颤,“万一那些杀才不信,或者反应过来……”
“所以他们才会轻易被吓跑。”
齐湛呼出一口浊气,解释道,“正因为他们自己就心虚胆怯,贪生怕死,才会对燕军来了这种消息宁可信其有。若是谢戈白手下那些百战精锐,绝不会如此轻易被唬住。”
这就是利用了对方心理的弱点。
这些散兵游勇,守在这偏僻小道,本身就说明他们不被重视,甚至可能被当成弃子,士气低落,稍有风吹草动,第一反应就是自保逃命。
福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觉得自家公子经过这番磨难,似乎变得更加深不可测了,那种临危不乱的镇定,完全不像个养尊处优的少年君王。
又行了一段路,小道逐渐开阔了些,远处山峦的轮廓愈发清晰。
按照田繁地图所示,他们应该已经绕过了最危险的那段区域,距离青崖坞所在的大致方向又近了一些。
日头渐渐偏西,山林间光线开始变得柔和。两人寻了一处有溪流经过的隐蔽处歇脚,让马儿饮水吃草,他们也就着凉水吃了些干粮。
“公子,”福安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面露忧色,“今夜是否要寻个地方露宿?”
这荒山野岭,夜间赶路太过危险。
齐湛观察着四周地形,指着溪流上方一处地势稍高、背风且有岩石遮挡的地方:“就在那里吧。生一小堆火,轮流守夜。”
虽然生火可能带来风险,但山间夜寒露重,若不取暖,很容易病倒,他们又没有药,那才是更大的麻烦。
只能尽量将火堆弄小,并选择隐蔽之处。
夜幕很快降临,山林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溪水淙淙和偶尔的虫鸣鸟叫。
一小簇篝火跳跃着,带来些许暖光和安全感。
齐湛让福安先睡,自己握着剑守夜。
跳动的火苗映在他年轻的脸上,明暗不定。
逃亡以来的种种在脑海中闪过。
谢戈白的阴晴不定、田繁的忠义、兵痞的贪婪、还有这茫茫未知的前路——
他握紧了剑柄,冰凉的触感让他保持清醒。
他想活着,无论多难,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尽可能活得有尊严,有力量。齐王的身份是负累,但也是一种责任。
那些还在苦难中挣扎的齐国百姓,那些像田繁一样心怀故国的臣子,他不能永远只是逃亡。
这个突如其来的穿越,打乱了他的人生,但不到关键时刻,他都不知道自己有这胆色。
关关难过关关过,慢慢来吧。
后半夜,福安醒来换班。
齐湛才靠着岩石,勉强阖眼休息,但神经依旧紧绷,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惊醒。
一夜无话。
天蒙蒙亮时,两人熄灭火堆,仔细掩盖痕迹,再次上路。
越往东南方向走,地势越发陡峭,山林也更加原始茂密。
田繁所绘的地图本就简陋,到了这深处,很多时候只能依靠大致方向和地形判断,行进速度慢了下来。
中午时分,他们艰难地翻过一道山梁,眼前豁然开朗。只见下方是一处地势相对平缓的山谷,一条河流蜿蜒其间,河边似乎还有几块被开垦过的田地,但如今看上去已经荒芜。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山谷对面,一座巍峨险峻的山峰拔地而起,山势陡峭,犹如刀劈斧凿,山顶云雾缭绕,隐约可见一些人工建筑的轮廓,仿佛鹰巢筑于绝壁之上。
“公子!您看!”福安激动地指着那座山,“那是不是就是青崖坞?!”
齐湛心中也是一动,仔细对比着山势和田繁的描述,十有八九便是此地了!终于快要到了!
青崖坞盘踞于险峻山势之上,石墙高耸,依山而建,雄踞隘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这一段极其难走的崎岖山路后,齐湛与福安总算风尘仆仆地抵达了坞堡之下。
两人皆是粗布衣衫,满面尘灰,尽量遮掩形貌,连日奔波和内心焦灼留下的痕迹,难以掩盖。
正当他们接近那厚重紧闭的堡门,尚未来得及通报姓名时,侧后方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杂沓的马蹄声和少年人清亮豪迈的呼喝声。
“驾!快!别让那畜生跑了!”
只见十数骑骏马旋风般卷出山林,当先一匹枣红马上,是一名身着轻甲、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他剑眉星目,面容英挺,因疾驰和追逐而脸色泛红,眼中是锐利如鹰隼般的光芒,溢出来蓬勃的朝气。
他手中挽着一张大弓,马鞍旁挂着几只野兔雉鸡,显然是一行人狩猎归来。
少年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堡门前、形容略显局促的齐湛和福安。
他猛地一勒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嘶鸣,稳稳停住。
身后十余骑剽悍的坞堡骑兵也齐刷刷停下动作,目光齐集于两名陌生人身上,带着审视与警惕。
少年将军居高临下,目光在齐湛和福安身上扫过。尽管他们衣着破旧,满面风霜,但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气度,尤其是齐湛那双虽尽力收敛却依旧清亮的眼睛,让他心中生疑。
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寻常流民哪有这般气质?
他手中马鞭虚指,声音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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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带着不容置疑的锐气:“尔等何人?从何而来?到我青崖坞所为何事?”
福安下意识地微微上前半步,想将齐湛挡在身后,却被齐湛抬手制止。
齐湛抬起头,不卑不亢地迎上少年将军审视的目光。山风吹拂着他额前散落的发丝,露出底下清俊的轮廓。
他心知此刻一言一行皆关乎生死存亡,田繁的推荐固然重要,但若不能过眼前这一关,一切皆休。
他深吸一口气,按照与田繁事先商定的说辞,拱手行礼,声音平稳却清晰:
“在下姓齐,行九。这位是我的书童福安。我等自临都方向逃难而来,途中幸得旧识田繁田博士指点,言说青崖坞高堡主仁义豪杰,威震一方,或可在此乱世求得一丝庇护。故此特来相投,望能拜见高堡主,陈情缘由。”
“齐九?”少年将军眉头微蹙,临都逃难而来,田博士指引,他目光中的锐利稍减,但审视的意味并未消退。
他注意到齐湛言语清晰,举止有度,即便落难至此,依旧保持着从容。
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刻答话,而是再次仔细打量了齐湛一番,问道:“田博士近来可好?他如今身在何处?”
“田博士在前方镇上,还算和乐。”
少年将军听罢,眼神微微一动,脸上的戒备之色又散去几分。他再次看向齐湛,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和思索。
片刻之后,他利落地翻身下马,将缰绳扔给身后的兵士,大步走到齐湛面前。他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旅之人的爽快。
“我乃青崖坞少堡主,高凛!”他朗声道,声音比刚才近了许多,也少了几分居高临下的疏离,“田博士与我父亲确有旧谊。既然是他引荐你们前来,青崖坞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
他话锋一转,目光依旧明亮,“不过,如今是非常时期,坞堡规矩,所有入堡之人皆需问明来历。你们且随我进来,亲自向我父亲说明情况吧。”
说罢,他朝守门的堡丁挥了挥手:“开门!”
沉重的堡门发出吱呀的声响,缓缓向内打开,露出堡内蜿蜒向上的石阶和鳞次栉比的屋舍。
高凛对齐湛做了个请的手势,虽然依旧带着审视,但态度已然不同:“齐公子,请吧。家父此刻应在校场督练兵马。”
沉重的堡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将外界的纷乱暂时隔绝。
堡内景象与外界荒凉截然不同,虽谈不上繁华,却秩序井然。石屋错落,巷道干净,时有精壮兵丁列队巡弋,妇孺老弱各司其职,脸上虽带风霜,却无流离失所的惶然,显见这青崖坞治理得法,在此乱世中自成一方安宁天地。
少堡主高凛在前引路,步伐矫健,齐湛与福安紧随其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福安微微低着头,尽可能收敛存在感,而齐湛则挺直背脊,目光平静地掠过坞堡的防御工事和民生百态,心中暗自评估。
这个高晟确实是个好人,乱世里有能耐,亡国后并未如其他人一般投他国,而是护民一隅,很是难得。
沿途遇到的堡兵和居民见到高凛,纷纷恭敬行礼,口称“少堡主”,同时目光也不免好奇地扫过他身后两个陌生的,衣衫褴褛却气度不凡的外来者。
13. 第 13 章
高凛并未直接带他们去往校场,而是拐入一条稍僻静的巷道,在一处挂着兵械司木牌的石屋前停下。
他转身,那双明亮的眼睛再次落在齐湛身上,声音压低了些,却更显直接:
“齐公子,”他开口,不再是方才在堡门外公式化的盘问,语气里多了几分探究,“田博士为人耿直,学问渊博,家父常赞其有古君子之风。他既肯冒险为你引荐,想必你绝非寻常逃难之人。”
他的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齐湛的手,那并非惯于劳作的粗糙之手,虽沾尘灰,仍显修长。
再看他虽尽力掩饰却依旧无法完全融入市井的站姿与眼神。
“临都陷落,王室投于魏……”高凛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其话语却如石破天惊,“我曾随父亲入宫觐见,虽时隔数年,且公子风尘仆仆,但这般年纪,又是姓齐,恕高凛冒昧,公子莫非是宫中旧人?”
他问得大胆而直接,眼神紧紧锁住齐湛,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反应。
他需要知道,父亲将要见的是什么人,又将给青崖坞带来什么。
齐湛心中凛然。
这高凛看似少年意气,实则心思敏锐,胆大心细。
田繁的名帖是敲门砖,但自身的身份,在这等人物面前,恐怕难以长久隐瞒。
他抬眼,迎上高凛探究的目光。
此刻否认或闪烁其词,反而落了下乘,更可能失去这难得的初步信任。
齐湛微微吸了一口气,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声道:“少堡主好眼力。”
他顿了顿,目光沉静却自有分量,“在下之来历,关乎甚大,非三言两语能尽述,亦不便在此处言明。唯有面见高堡主,方能坦诚相告。少堡主若心存疑虑,亦是常情。是引见,或是就此别过,但凭少堡主决断。”
他既未承认,也未否认,却巧妙地将皮球踢回给高凛,同时点明了事情的严重性和对高堡主的尊重,言辞不卑不亢,自有格局。
高凛盯着他看了片刻,嘴角勾起一抹笑意,那笑意中带着几分欣赏和更浓的兴趣。
“好!”他爽快道,“我不多问。既然你敢来,田博士敢荐,我青崖坞也没有怕事的道理。跟我来,我带你去见父亲。”
他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引路,步伐似乎更快了些。
穿过几条巷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巨大的平地被开辟出来,赫然便是校场。
此刻,约有数百名精壮汉子正在操练,喊杀声、兵刃碰撞声不绝于耳。
点将台上,一名身材魁梧,面容坚毅的中年将领,正负手而立,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场下的操练。他虽未发声,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渊渟岳峙的气势,令人心折。
那便是青崖坞堡主,前齐国镇远将军,高晟。
“父亲!”高凛快步上前,在高晟耳边低语了几句,同时指向身后的齐湛二人。
高晟的目光立刻如实质般投射过来,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并未立刻说话,只是上下打量着齐湛和福安,那目光中带着审视、疑惑,以及探究。
齐湛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但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再次上前一步,依着方才对高凛的说辞,拱手行礼,不卑不亢地道:“落难之人齐九,拜见高堡主。蒙田繁田博士指点,特来投奔,望堡主念在旧谊,允我等一处栖身之地,暂避风雨。”
高晟沉默着,他的目光尤其在齐湛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辨认什么。
校场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远去,气氛凝滞得令人窒息。
福安的手心已经捏出了一把冷汗。
原主当上齐王没几天就亡国了,高晟又一直在边关,两人是没见过面的。
就算见了,也是很久很久以前,认出来的概率几乎不存在。
良久,高晟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军人特有的干脆:“田博士引荐而来,便是客人。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愈发锐利,“如今时局动荡,青崖坞虽偏安一隅,却也非世外桃源。堡内收留任何人,都需知根知底。齐公子,你说你自临都逃难而来,不知原是临都何人?家中以何为业?又如何与田博士相识?”
这些问题直指核心,显然并非轻易可以搪塞过去。高凛也站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看着齐湛,等待他的回答。
齐湛在犹豫,完全隐瞒身份风险极大,一旦被识破,后果不堪设想。
但若直言身份,高晟态度未明,又恐引来杀身之祸。
他斟酌着词句,抬起眼,目光坦诚地迎向高晟:“不敢隐瞒堡主。在下家中曾于朝中为官,薄有微名。去岁宫中年末大宴,曾有幸与田博士同席,谈及经义政论,言谈颇为投机,故有一面之缘。此番国破家亡,仓皇南逃,途中巧遇田博士,蒙其不弃,念及旧日交谈之谊,方指点我等前来投奔将军。”
他这番话避实就虚,高晟想了想,齐国亡故,他在此的消息外放,可没有什么人来投,毕竟投哪都比投这深山强,此人又姓齐,身边那个明显是个太监,他再次深深看了齐湛一眼,却没有立刻点破。
片刻的沉寂后,他点了点头:“既是田博士看重之人,想必自有道理。我青崖坞虽小,却也不会将落难故人拒之门外。”
他转向高凛:“凛儿,带齐公子二人去西厢客房安顿,吩咐下去,以客礼相待,不可怠慢。”
“是,父亲!”高凛应道,脸上也露出放松的神色。
高晟又对齐湛道:“齐公子一路辛苦,暂且歇息。晚间我再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届时再细聊不迟。”
齐湛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知道这第一关算是勉强通过了。他再次拱手:“多谢高堡主收留之恩,感激不尽。”
高晟摆了摆手,齐湛与福安跟着高凛走向西厢客房,直到进入一间虽然简陋却干净整洁的房间,关上门,主仆二人才真正感到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公子,方才真是吓死奴婢了……”福安抚着胸口,压低声音道。
齐湛也是心有余悸,低声道:“没事的,咱们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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歹是进来了,总比当流民好。”
西厢客房内,一盆温热的水洗去了连日来的风尘与疲惫。
齐湛换上了堡中仆役送来的干净布袍,虽是粗麻质地,却浆洗得清爽。
他坐在窗边,任由晚风吹干湿润的墨发。
福安拿着木梳,小心翼翼地为他梳理。发丝已干,重现柔韧光泽。
福安的手很稳,将头发束于头顶,以一根简单的木簪固定。
褪去了狼狈的污迹,露出秾丽精致的眉眼和挺直的鼻梁。
齐湛的皮囊极美,不然也不会骗过谢戈白与楚军,他的美并非浮于表面的柔媚,少年人的清冽以及历经变故后沉淀下的些许冷锐,复杂而夺目,在这粗砺的乱世中,显得格外突兀而又惊心动魄。
“公子……”福安看着镜中少年洗净铅华后的容颜,眼中既有欣慰,又含着一丝担忧。
这般模样,怕是更难瞒过那位目光如炬的高堡主了。
齐湛拍了拍他的手,站起身:“该来的总会来。走吧,莫让主人久等。”
晚宴设在一处较为宽敞的厅堂,虽无奢华装饰,但桌椅坚实,碗筷齐全,正中一张木桌上已摆好几样菜肴,多是山野腊味、时蔬豆腐,谈不上精致,却热气腾腾,分量十足,透着一种朴实的待客之诚。
高晟已端坐主位,依旧是一身玄色便装,高凛坐在下首作陪。
见齐湛进来,高凛眼中是显而易见的讶异,洗净尘垢后的少年,虽衣着朴素,但眉目如画,气质清越,与白日那个灰头土脸的逃难者判若两人。
高晟的目光也落在齐湛身上,那审视的意味比下午更加深沉,他并未立刻说话,只是抬手示意齐湛入座。
齐湛从容行礼后,在客位坐下。福安则恭敬地立在他身后。
席间起初只是寻常的寒暄,高晟问了些一路上的见闻,齐湛谨慎应答,避重就轻。
高凛偶尔插话,气氛看似平和,却总有一股无形的张力在空气中弥漫。
酒过三巡,高晟忽然放下酒杯,目光如炬,直视齐湛,不再迂回:“齐公子,今日下午,你言道家中曾在朝为官,去岁宫宴与田博士有一面之缘。不知令尊官居何职?又是哪一家的公子?”
厅内气氛瞬间凝滞。高凛也放下了筷子,神情专注。
齐湛心知关键时刻已到。
他迎向高晟的目光,看到那深邃眼瞳中并非全是探究,更有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或许是期待,或许是疑虑。
他沉默片刻,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道:“高将军,您曾任镇远将军,拱卫京畿。甘露元年春猎,先王于围场遇猛虎突袭,惊了御驾。是时任骁骑尉的您,孤身跃马,一箭贯虎目,救驾有功,擢升为镇远将军。先王亲赐金弓,赞曰:‘高晟之勇,国之干城’。此事,宫中起居注应有记载,将军想必也不会忘记。”
这番话落下,厅内落针可闻。
高晟的瞳孔骤然收缩,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他死死盯着齐湛的脸。
所有的猜测在这一刻得到了证实。
14. 第 14 章
齐湛既然过来,田繁自然与他说了许多大小事,这些事又是机密,田繁知道是因为起居注那时是他写的,而这里头的事是不能告与外人,这人身份就确定了。
高晟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下一刻,他推开座椅,魁梧的身躯豁然起身,绕过桌案,在齐湛面前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抱拳沉声,声音因激动而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臣高晟!眼拙!竟未能即刻认出王上驾临!死罪!叩见王上!大王受苦了!”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突然,一旁的高凛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看着父亲,又看看齐湛,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原以为是王室中人,来求帮忙的,原来就是齐王本人吗?
齐湛连忙起身,上前一步扶起高晟:“高将军快快请起!国已不国,何来王上?如今齐湛只是一亡国流离之人,蒙将军收留,已是感激不尽,万不可行此大礼!”
毕竟先王那老登都降魏了,国亡得很彻底,想想他都没脸。
高晟却不肯起,抬头时,虎目已然泛红:“王上此言,真是折煞臣子!国祚岂因一时沦丧而断绝?王上仍在,齐国便未亡!臣高晟昔日蒙受国恩,誓死护卫齐国江山!如今得见王上安然,实乃苍天护佑!臣与青崖坞上下,愿效犬马之劳,供王上驱策,虽万死而不辞!”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在厅堂内回荡,他们很有默契的无视了在魏廷的老齐王,他不是让位了吗?那就不是齐王了,他们才不承认降魏一说。
齐湛看着他激动而坚定的面容,一路上的颠沛流离、提心吊胆,在此刻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安放的角落。
他心中百感交集,用力将高晟扶起:“将军忠义,齐湛铭记于心。”
高晟顺势起身,依旧激动难平,对还在发愣的高凛喝道:“孽子!还不快拜见王上!”
高凛这才如梦初醒,慌忙离席跪下,声音都变了调:“高凛叩见王上!先前多有冒犯,请王上恕罪!”
至此,身份彻底挑明。晚宴的性质陡然改变,从接风洗尘,变成了忠臣良将面对落难君主的宣誓与效忠。
窗外夜色渐浓,坞堡内灯火通明,而这间厅堂之内,在这险峻的青崖坞中,齐湛终于找到了一丝复国的微光。
齐湛在青崖坞住了下来,有一个栖身之地,才能更好的看清形势。
高凛与他一般年纪,他对这个突然到来的齐王很感兴趣,高凛起初的恭敬中带着几分好奇。
这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竟是昔日新登位的齐王?
几日相处下来,高凛发现齐湛并不像他想象中那般难近,抑或是养尊处优的娇弱。
齐湛对坞堡事务流露出浓厚兴趣,从布防巡哨到粮秣仓储,问得仔细。
高晟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亲自陪同讲解。高凛作为少坞主,常跟在身侧,渐渐也与齐湛熟络起来。
这日上午,两人并肩走在坞堡的墙垣上。远处山峦叠嶂,云雾缭绕,高凛指着这远处。
“公子,你看,往外走便是吴地,有探子来报吴地将领已降魏,若魏尽得齐地,来日必来围我们,青崖坞便是网中之鱼,瓮中之鳖了。”
为了不暴露齐湛身份,也是一律唤公子,免得坞内有奸细传消息。
齐湛顺着高凛所指的方向望去,层峦叠嶂之外,便是那片已然易帜的吴地。
“网中之鱼,瓮中之鳖……”齐湛低声重复了一遍,“高凛,你说得对,也不全对。”
高凛一怔,疑惑地看向他。
“青崖坞是险隘,是孤堡,看似绝地,但亦可为奇兵之所。”
齐湛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墙垛,看向坞堡内井然有序的操练和忙碌,“魏若来围,必以为我等只能困守待毙。但他们或许忘了,困兽犹斗,何况我们并非毫无爪牙。”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声音很是清晰:“吴地将领虽降,但其地新附,人心未定,魏军兵力分散,既要弹压地方,又要应对可能来自南方的威胁,其粮道漫长,补给线脆弱。他们铺开的是一张大网,但网的每一处节点,未必都牢固。”
高凛眼睛微微睁大,他没想到这位年轻的公子看到的不是绝望的围困,而是敌人强大表象下的弱点。
“父亲……父亲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说魏军看似势大,实则亦有难处。”
高凛语气中带上了几分钦佩,“只是我们力量微薄,难以主动出击。”
“力量是攒出来的,不是等来的。”
齐湛的目光投向校场上那些操练的坞堡私兵,“高将军忠义,麾下儿郎亦骁勇。但仅凭青崖坞一地之力,确实不足与魏军正面抗衡。我们需要眼睛看得更远,手臂伸得更长。”
最重要的是,齐湛知道剧情,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入了山风之中,却清晰地钻入高凛的耳内:“魏国吞并齐地,看似声势浩大,实则已将自己置于火炉之上。南方那位谢戈白谢将军,岂是甘愿眼睁睁看魏国独肥之人?他必会去向魏王讨要好处。”
高凛屏息听着,这些天下大势的分析,是他平日极少接触的。
他年少,高晟也不怎么了解,这是谋士文臣的事,他是个没有文人投奔的武夫。
“而以魏王的心胸,定然轻视谢戈白,吝于分润。届时谢戈白岂会善罢甘休?他必定会寻衅生事,在魏国新得的疆土上捅出篓子,逼魏国让步。魏楚之争,一触即发。”
齐湛顿了顿,目光仿佛已穿透重重山峦,看到了更远的北方:“而北方的燕国,向来善于蛰伏,等待时机。一旦魏楚相争,陷入胶着,燕国绝不会放过这个当渔翁的机会,必会南下趁火打劫。到时候,魏国四面受敌,首尾难顾……”
齐湛转回头,看向已然听得入神的高凛:“这才是我们真正的机会。魏国大乱之时,便是我们挣脱这瓮中之鳖的困境,重新汇聚力量,光复山河之日!”
高凛只觉得心头剧震,仿佛一层厚厚的迷雾被骤然拨开。
他原本只看到青崖坞被围困的险境,却没想到眼前的少年君王,早已将目光投向了整个天下的棋局,冷静地分析着各方势力的博弈,并从中看到了齐国的生机。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齐湛继续道,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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恢复了沉稳,
“不是焦躁,而是忍耐和准备。利用这段时间,加固坞堡,积攒粮草,秘密联络四方仍心向齐国的义士,就像你父亲正在做的那样。同时,派出最得力的探子,密切关注魏楚边境、魏燕边境的动向。我们要像猎人一样,耐心等待猎物露出破绽的那一刻。”
他拍了拍高凛的肩膀:“高凛,青崖坞不是终点,而是起点。我们要让这里成为一根刺,深深扎在魏国的后方,待到时机成熟,这根刺便会化作最锋利的矛。”
高凛深吸一口气,被齐湛这饼一画,他眼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炽热的信服和昂扬的斗志。
他重重抱拳,声音坚定:“凛明白了!公子深谋远虑,凛心悦诚服!我这就去禀明父亲,加派探马,绝不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齐湛点了点头,看着高凛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中稍定。
他透露这些先知,并非为了炫耀,而是要坚定高氏父子的信心,让他们知道,他们的忠诚和坚守,并非投向虚无的绝望,而是有着清晰的,可见的希望。
高晟将军忠勇可靠,高凛也逐渐信服,但这还远远不够。
复国需要海量的钱粮、精良的军械,需要源源不断的物资支撑起一支军队。
而青崖坞虽险,终究偏安一隅,产出有限,坐吃山空绝非长久之计。
在这个生产力相对低下、物资匮乏的时代,哪怕只是一点小小的创新,都能带来巨大的收益。
他最大的筹码是拥有现代的知识,就这偏远的时代,不就是干扶贫吗?
为了毕业上岸,他老早就接触了,现在时间紧,可以先做生意,就说是宫廷秘方。
他想起自己为了准备考试而啃过的那些案例,因地制宜,挖掘资源,创造高附加值的产品。
很好,思路逐渐清晰。
他吃完午饭径直去找高晟,此刻高晟正在书房内对着地图沉思,显然高凛已经将方才的谈话内容简要禀报过了。
见齐湛进来,高晟立刻起身行礼,眼神中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敬重与信服。
“将军不必多礼。”齐湛开门见山道,“方才与少坞主一番交谈,更觉时机紧迫,我们必须尽早准备。固守待变,需有雄厚根基。眼下坞堡用度,可还宽裕?”
高晟叹了口气,面露惭色:“回王上,坞堡粮草军械,支撑一年半载尚无大碍,但若想扩军、联络四方义士,则捉襟见肘。这些年,全靠往日积蓄和周边田庄产出维持,并无太多余财。”
他顿了顿,有些无奈,“臣一介武夫,只知练兵守城,于这生财之道,实在……唉。”
齐湛点了点头,这在他意料之中。他沉吟片刻,道:“我有一法,或可缓解钱粮之困。”
高晟立刻抬头,目光灼灼:“王上请讲!”
“齐宫中有一些秘方。”
齐湛斟酌着用词,将现代知识包装成这个时代能理解的形式,“其一,是关于提纯粗盐、去其苦涩,得雪白细盐之法。其二,或可酿出一种更为清冽醇厚之美酒,远胜市沽。其三,关于如何更高效地鞣制皮革,使其更柔软耐用。”
15. 第 15 章
齐湛每说出一项,高晟那双因常年戎马而略显沧桑的眼睛便灼亮一分,仿佛干涸的土地骤然承接了甘霖。
盐、酒、皮革,这三样东西的名字,如同重锤敲在心坎上,激起回响。高晟太清楚它们的份量了!
都是生活与战场必须品,更是能在市集上轻易换来真金白银、粮食布匹的硬通货!
若真能如齐湛所言,制作出品质远超寻常,甚至堪比宫廷御用的极品,那何止是不愁销路?
那简直是在这被围困的孤堡绝境中,硬生生劈开了一条通往强盛与希望的康庄大道!
高晟只觉得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窜起,直冲顶门,耳边甚至响起细微的嗡鸣。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王上!此言当真?!”
他虎目圆睁,目光如同烙铁般紧紧锁住齐湛,要从他沉静的面容上榨取出最确凿的答案。
若真得此等秘术,这就是绝境逢生,反败为胜的基石!
齐湛清晰地感受到高晟那要化为实质的激动和期盼,他迎着他的目光,“自是真的。”
他略作停顿,说出他的计划,他要给他的将军看到他的价值,人家才能死心塌地跟着他不是?
“只是,眼下需要绝对可靠的人手,隐秘僻静的场地,以及一些初始材料进行试制。此事关乎存亡,不宜声张。一旦成功,我们便可建立秘密工坊,小规模生产。然后,通过将军绝对信任的渠道,销往各地,甚至卖到魏国控制下的繁华城池去,从我们敌人的口袋里,掏出金银、铁料、粮食,来滋养我们自己的力量。”
用敌人的钱,来养自己的兵,来铸自己的剑!
这个想法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高晟因长久困守而有些僵化的思维。
他只觉得浑身血液轰然沸腾,一股久违的,属于武将的侵略性和豪情迸发出来。
他下意识地一拍大腿,激动地低吼道:“妙啊!王上思虑之周详,臣五体投地!此计大妙!”
他兴奋得原地踱步,又强行按捺住,只是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精光四射,“臣立刻去办!堡内别的不多,就是有忠心耿耿的老兄弟和家生子的工匠!闲置僻静的院落也有的是!绝无问题!”
“此事需万分谨慎,保密为重。参与之人,除了手艺精湛,首要便是忠心不二,其家眷亲族最好皆在坞内,同气连枝,方能稳妥。对外,一律宣称是将军偶然从古籍中得来的古方,切勿与我的存在有半分关联。”
他如今的身份,仍是需要严密保护,不然很容易让人注意到,那就完犊子了。
高晟瞬间收敛了狂喜,面色一肃,如同接到军令,重重点头,抱拳掷地有声道:“臣明白!王上放心!此事臣亲自筛选人手,亲自督办,每一个环节都绝不经他人之手!若有半分差池,臣提头来见!”
看着高晟那摩拳擦掌,瞬间注入了无穷活力,急匆匆转身大步流星而去的高大背影,齐湛一直微微绷紧的心弦才稍稍松弛,轻轻吁出了一口气。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略显简陋却秩序井然的坞堡,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这都是硬道理。
利用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进行降维打击,快速完成最艰难的原始资本积累,这才是支撑起后续计划的坚实基石。
高晟的行动力果然惊人,不过两三日,一切便已安排妥当。
堡内西北角一处原本堆放废旧兵器和杂物的偏僻院落被彻底清理出来,高晟以整备新型军械库、需绝对保密为由,调入了自己最核心的亲兵小队十二个时辰轮班把守,闲人免进,靠近者皆需盘问。
他亲自从家将、老卒以及世代依附高家的匠户中,反复筛选,最终确定了三名经验超过二十年、口风极紧、且儿孙皆在坞中担任要职或从军的老工匠。
他以研制能提升坞堡生存能力的新式军需为名,将他们及其直系家眷秘密迁入院落附近的几间相连屋舍居住,既便于集中管理保密,也给予了远超从前的优厚钱粮待遇,并严令此事关乎全坞生死,不得对外透露一字。
所需的一应材料,如粗劣的发黄矿盐、常见的粟米高粱、未经鞣制的生牛皮羊皮等,则通过高晟多年经营的多条秘密渠道,化整为零,掺杂在日常采购的粮食、布匹、药材之中,悄无声息地分批运送进来,账目上也做了巧妙处理,并未引起任何注意。
齐湛并未前往那处,他深知理论家和实践者的区别,隔行如隔山。
他将记忆中详细的步骤、关键的配比,需要严格控制的水温、火候、发酵时间等要点,以及简易的过滤漏斗、蒸馏器具的草图,都用极其工整的蝇头小楷清晰地描绘在柔软的绢帛上,交由高晟转递。
他只需要在工匠们遇到瓶颈无法突破,或是送出初步成品请求鉴定的时侯,根据高晟转述的情况或看到的实物,再给予书面的指点或调整建议。
这样最大限度地减少了他直接暴露的风险,也专业人干专业事。
其实是他只会理论,要他动手就完了,干扰匠人思绪。
最先传来捷报的是制盐,负责此道的是一位姓赵的老匠人,世代为匠,手艺精湛,但对着绢帛上所说的“溶解、过滤、沉淀、重结晶”等闻所未闻的步骤,起初也是挠头不已,私下吐槽贵人异想天开。
但军令如山,他只能带着徒弟严格按照绢帛所示操作。
他们寻来细沙、木炭、粗布层层铺垫做成滤缸,将捣碎的粗盐溶解、反复过滤,得到较为清澈的卤水,然后控制火候慢慢熬煮。
头几次,不是火大了结晶粗粝泛黄,就是比例不对产出极少。
赵老师傅憋着一股劲,日夜琢磨,反复调整滤材的粗细、卤水的浓度和熬煮的火功。
当第一批成功提纯的食盐终于出炉时,那雪白、细腻、毫无杂质和苦涩味的结晶,在陶碗中闪烁着象牙般温润的光泽。
赵老师傅用颤抖的,布满老茧和烫伤疤痕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放入口中,瞬间,那纯粹至极的咸味征服了他所有的感官!
没有一丝一毫的苦涩和异味!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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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激动得嘴唇哆嗦,老泪纵横,对着徒儿喃喃道:“神技,真是神技啊!老夫打了一辈子盐,从未见过如此,如此纯净的盐!”
当高晟被紧急请来,看到那一小罐如同初雪般洁白细腻的盐,亲自尝过后,更是激动得难以自持,手指紧紧攥着罐子,指节发白,“成了!天佑大齐!”
这盐的品质,已非凡物,他敢用项上人头担保,便是魏王宫里的贡盐,也绝无这般纯净!
这哪里是盐,这分明是能换来无数粮草军械的瑰宝!
紧接着,高度提纯的烈酒也试验成功。负责酿酒的是姓钱的老匠人,善造酒醴。
他对蒸馏之法倍感新奇,带着徒弟搭建了奇特的密封灶台和引导竹管。
经过反复蒸馏提纯得到的酒液,清澈透明如同山涧清泉,与他酿了一辈子的浑浊米酒、果酒截然不同。
那浓烈扑鼻的酒气,让钱师傅都暗自心惊。高晟按捺不住好奇,亲临作坊,钱师傅战战兢兢地倒了一小杯递上。
高晟仰头抿了一口,下一刻,那股极其烈性的辛辣感如同烧红的刀子般顺着喉咙直冲而下,呛得他这位惯饮浊酒的沙场宿将也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脸上瞬间涌起血色,一股滚烫的热力从胃里猛地蒸腾开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浑身都暖了起来。
“咳!咳咳!好!好烈的酒!好霸道的劲头!”
高晟缓过劲来,非但不恼,反而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连声赞叹,声音洪亮,“好!此等烈酒,那些北地的豪商、嗜酒的将军、寻求刺激的贵胄,必定为之疯狂!绝对能卖出天价!”
他甚至立刻联想到齐湛曾随口提过的一句可消毒,看着这清澈烈酒,心中暗忖,此物如此烈性,或许真能用来擦拭清洗伤口,说不定能大大减少受伤弟兄们伤口溃烂化脓的噩运!若真如此,其价值更是无法估量!
皮革的处理工序相对复杂,耗时稍长一些。负责的孙老师傅对着秘方上提到的用某些矿物和植物配方进行鞣制和改进的法子,也是摸索了许久。
但凭借几十年处理皮革的丰富经验,他很快抓住了关键。
处理后的皮革变得异常柔软,手感极佳,却又不失韧性,防水防潮的性能大大增强,皮质的光泽和厚度也得到了提升。
无论是用于制作更贴身舒适、活动自如的软皮甲,还是坚固耐用的马鞍、箭囊,或是防水防泥的靴具,其品质都跃升了数个档次,堪称极品。
高晟抚摸着那柔软坚韧、散发着特殊气味的皮革,看着旁边白花花的盐山和清冽如泉的烈酒。
他看到的不是物品,而是堆积如山的金银、锃亮崭新的兵甲、堆积如山的粮袋!
他仿佛看到了青崖坞的儿郎们装备精良、士气高昂的模样!
雷厉风行的他立刻行动起来,从自己的家将奴仆中挑选出最精干、最可靠、且有一定行商经验和应变能力的十名心腹,组建起一支精干的商队。
将这些货物用最普通不过的陶罐、木桶、麻袋小心包装,内部衬以防潮的油纸。
16. 第 16 章
这些货物并未大张旗鼓地运送,而是化整为零,利用高晟早已暗中经营多年的几条秘密商路,销往那些被魏国控制不久、商业活动逐渐恢复、盘查相对宽松、且富户豪商云集的大城池,如曾经的齐地重镇临洮、商贸枢纽河内郡等。
商队成员扮作普通的行商,通过相熟的、与高家有旧的地方豪强或商铺作为中间人,小心翼翼地进行接触。
由于这三样货物的品质实在太过出众,效果立竿见影,远远将市面上的同类商品甩在身后,即便定价高昂得令人咋舌,也迅速在特定的圈子内通过口耳相传打开了名声,赢得了极高的口碑。
那些追求生活品质的富商、讲究吃喝的世家、需要好皮具的军官、以及地下黑市的商人,都愿意出大价钱购买这些秘造的极品。
往往是货物一到,很快便被抢购一空,甚至出现了预付定金、排队等候的情况,真正的供不应求。
丰厚的利润化作小巧而沉甸甸的金锭、银饼,以及坞堡急需的优质铁料、铜锭、硝石、药材等物资,通过隐秘可靠的渠道,如同无数条涓涓细流汇入大海般,悄悄地、持续不断地流入青崖坞。
负责管理库房和账目的老主簿,看着日渐充盈的库房和账本上不断增长的数字,脸上的皱纹都仿佛舒展开了不少,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齐湛从高晟难掩兴奋与敬佩的汇报中得知一切进展顺利,心中悬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安定不少。
但他并未被这初步的成功冲昏头脑,他深知怀璧其罪的道理,尤其是在自身实力尚弱、强敌环伺的阶段。
他多次严令高晟,必须严格控制出货的数量和频率,实行饥饿营销,精心筛选和牢牢掌控销售渠道,宁愿少赚、慢赚,也绝不能为了短期利益而大量出货,引起市场剧烈波动和价格崩溃。
尤其是绝不能引起魏国官方、税务官吏乃至其他大势力的重点关注和调查。
一切行动,必须仍在阴影下进行,闷声发大财才是王道。
“将军,目前的收益,已足够我们支撑许久。能有余力暗中资助,接济一些散落各地,仍在抵抗的忠义之士,或购买军械马匹,为我们未来汇聚力量打下基础就够了。”
齐湛在与高晟的单独会面中,冷静地分析道,“钱财终究只是工具,是血液,而非筋骨血肉。我们真正的根基,在于局势,在于强大的军事实力。切勿本末倒置,沉溺于商贾之利而忘了根本。”
高晟此刻对这位年轻君王的眼光、谋略、定力和远见已是心悦诚服,五体投地。
闻言,他收敛了因财源广进而带来的些许亢奋,神色肃然,躬身郑重道:“王上教训的是!臣一时被钱财迷眼,险些忘了根本!臣绝不敢忘王上重托!探马早已加派四方,联络旧部的信使也已派出数批,堡内儿郎的操练更是一日未曾松懈,军械也在日夜赶工修缮打造!请王上放心!”
坞堡内,工匠们敲打金属的叮当声、兵士操练的呼喝声、妇孺忙碌的细语声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派生机勃勃、充满希望的景象。
齐湛心中那份因穿越和亡国而产生的恍惚与不真实感,正逐渐被责任感和紧迫感所取代。
现代的知识给了他一个远超常人的高起点,如同一盏明灯,照亮了前路的一些迷雾。
但未来的复国之路,绝非坦途,依旧布满了荆棘、陷阱和无数的艰难险阻。
他不能急,必须戒骄戒躁,如履薄冰,一步步,稳扎稳打,将青崖坞真正打造成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坚实堡垒。
青崖坞这一度沉寂,只为自保而存在的地方,因为齐湛的到来和那几张看似不起眼的秘方的注入,已经开始悄然加速运转,每一个齿轮都在为那未知却注定波澜壮阔的未来,积蓄着力量。
而那几位老工匠,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怀疑后,如今对那位深居简出、却能拿出如此神技的贵人,充满了敬畏与感激,工作起来更加废寝忘食,精益求精。
齐湛在做资本原始积累的时候,谢戈白此刻脸色铁青地坐在帅帐之中。
他面前摊着一封刚刚收到的,来自魏王使者的国书副本。
帐内气氛压抑,几名楚国副将皆屏息垂首,不敢去看将军那阴沉的脸色。
“砰!”谢戈白猛地一拳砸在面前的硬木案几上,震得笔墨纸砚齐齐一跳,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极。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他魏国是把我谢戈白,把我大楚将士当作替他开道的仆役了吗?!”
国书上的内容并不复杂,核心意思却傲慢至极,魏王将此次攻占的绝大部分齐地城池、粮草、财帛,尽数划归魏国所有。
对于楚国在此战中的付出和损失,仅以深感敬意和些许金银补偿轻飘飘带过,对于事先模糊约定的利益划分,更是只字未提,俨然一副要独吞所有战利品的架势。
谢戈白攻齐,背后助力的自然不止是旧楚势力,与魏是有合作的。
更让谢戈白恶心的是,魏王在国书中还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建议楚国军队功成身退,尽快退出已占领的齐地城池,将防务移交给魏军,言语间仿佛在打发叫花子。
谢戈白猛地站起身,在帐内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以为他是谁?天下共主吗?若非我大军牵制齐军主力,猛攻东南防线,老东西会吓得逃亡?他魏国能捡到这便宜?不交出那老东西就算了,如今齐国刚破,他就迫不及待地要过河拆桥,吃独食!他就不怕撑死!”
一名胆大的副将低声劝道:“将军息怒,魏军如今势大,我们……”
“势大?”谢戈白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扫过那名副将,冷笑道,“势大就可以如此肆意妄为?他魏王莫非忘了,我楚国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今日敢如此欺我,来日就敢兵临郢都!”
谢戈白越想越气。
这场伐齐之战,将士们浴血奋战,死伤无数,才打下了大片疆土。
如今倒好,魏王上下嘴皮一碰,就想把所有的果实都摘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他原本还存着与魏国瓜分齐地,暂时相安无事,各自消化战果的心思。
但现在,魏王的贪婪和愚蠢彻底激怒了他。
“他不是想吃独食吗?”谢戈白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危险,嘴角勾起冷笑,“好!我就让他吃不成!不仅吃不成,还要让他噎着,让他吐出来!”
他迅速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
魏国新得齐地,看似庞大,实则兵力分散,要弹压的地方太多,统治根本未曾稳固。
而且魏王如此行事,必然也会引起其他观望势力的警惕和不满。
“传令!”谢戈白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决断,他只是从齐国都城撤军,齐地还没撤呢,“第一,已占之城池,加强守备,没有我的命令,一兵一卒也不许后撤!魏军若来接收,就给老子打回去!”
“第二,派人秘密接触那些投降的齐地官员和将领,许以重利,暗中策反!告诉他们,只要心向大楚,过往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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咎,将来更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第三,”他冷哼一声,“给我们在魏国境内的暗桩传讯,让他们动起来。给我狠狠地捅几个娄子!烧他几处粮草,劫他几批军械,刺杀几个嚣张的魏国官吏!把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让魏王知道,这齐地,不是他一家说了算!”
“他不是毫无格局吗?本将军就教教他,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谢戈白的声音如同淬了冰,“他想安安稳稳地消化战果?做梦!我偏要让他这顿大餐,吃得磕牙硌嗓子,吃得烽烟四起,不得安宁!”
帅帐内的楚军将领们被将军凛冽杀意和决心,纷纷激得精神一振,抱拳领命:“末将遵令!”
人走后帅帐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炭盆中偶尔爆出的噼啪轻响。
谢戈白脸上的怒意渐渐敛去,目光投向一直如影子般侍立在侧的亲卫统领罗恕。
“人都派出去了?”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是,将军。各方都已动起。”罗恕沉声应答,随即稍作迟疑,又道:“将军,还有一事,关于之前您让查的那位姑娘。”
谢戈白抬起眼,示意他继续说。
罗恕抱拳,低声道:“属下多方探查,那人确是齐国人,并非寻常女子。从其逃亡路线和接应之人来看,极有可能是齐国王室之人。最后探得的踪迹,是往青崖坞方向去了。那里是齐将高晟的地盘,此人以忠勇著称,齐国覆灭后据险而守,拒不降魏。”
“青崖坞……高晟……”谢戈白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中了然,随即又被一种极其复杂的神色所取代。
他身体微微向后靠进椅背,谢戈白想起齐湛的脸,不论女装还是男装,都漂亮得晃在他心巴上。
他那时不宜纠缠,放她归去,就是想看看,她背后的人是谁。
他才没那么大度,都撞进他手里了,怎么可能任人跑路。
流亡在外的齐国公主,躲进了忠于旧主的将领镇守的堡垒。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是不甘亡国的复国火种?
还是仅仅寻求庇护的仓皇失措?
谢戈白心思电转,齐国虽灭,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仇恨的火焰退去,依功利心来看,一位拥有正统名分的王室公主,若能握在手中,无论是在舆论上还是在将来可能出现的与魏国讨价还价的筹码上,或许都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可以借此插手齐地事务,给正志得意满、想吃独食的魏王,再添上一把堵。
“青崖坞……”谢戈白沉吟着,“高晟是块硬骨头,不好啃。暂时不必动他们。”
他看向罗恕,吩咐道:“让我们在齐地的人,特别是能接触到青崖坞那条线的人,多留意那人的动向。看看她去了青崖坞后做了什么,高晟对她态度如何。一有消息,立刻报我。”
“是,将军。”罗恕领命,顿了顿又问,“那是否需要设法接触?”
“暂时不必。”谢戈白摆摆手,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惊弓之鸟,不宜再惊。先让她在自以为安全的巢穴里待着。我们现在的主要精力,是给魏王找不痛快。至于这位美丽的公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势在必得的慵懒和危险:“等她和她背后的人被魏军逼到绝境,或者等我们需要这面旗帜的时候,再去请她也不迟。到时候,她自然会明白,谁才是能真正护住她的人。”
谢戈白想象着将来或许有一天,那位骄傲又聪慧的公主不得不仰赖于他的情形,心情莫名愉悦了几分。
17. 第 17 章
好青崖坞的运转愈发精密高效,齐湛做出来的几种商品,在确保核心工艺绝对保密的情况下,通过高晟精心构建的,越发庞大的秘密网络,缓慢而稳定地流入市场,为坞堡带来源源不断的财富和稀缺物资。
财富的积累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变化,坞堡的城墙被进一步加固加高,瞭望塔和防御工事得以增建。
库房里,崭新的刀枪、弓弩堆积起来,铠甲被擦拭得锃亮。马厩中战马的数量增加了,嘶鸣声显得中气十足。
有了充足的资金和物资,高晟派出的信使能够携带更多的金银和承诺,联络散落各地的旧齐抵抗力量和心怀故国的义士。
一些小型抵抗组织的首领,或是对魏国统治不满的地方豪强,开始暗中与青崖坞建立起联系,一条反魏的网正在缓慢织就。
齐湛深知情报的重要性,他利用现代管理知识,帮助高晟对秘密商路进行了优化和分级,要求商队成员在贸易之余,必须留意沿途的军政消息、物价波动、民情舆论,并定期汇总上报。
这些零散的信息经过整理分析,往往能拼凑出有价值的态势图。
同时,他也开始着手组建一支直接听命于自己的情报小队,专注于渗透和获取更核心的机密。
坞堡内的生活虽然依旧清苦,但希望已然萌芽。兵士们因为更好的装备和伙食,操练起来更加卖力。工匠们因为受到重视且能看到成果,钻研技艺的热情空前高涨。
就连妇孺们也参与到被服,军粮加工等后勤工作中,每个人都感觉自己正在为一项共同的事业贡献力量。
齐湛偶尔在堡内巡视,收到的不再是单纯出于身份尊卑的敬畏目光,更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拥戴和好奇。
——
与此同时,谢戈白的反击策略开始显现效果。
魏国派往接收楚军占区的军队,遭到了强硬拒绝,发生了数次小规模的冲突。
楚军摆出寸土不让的架势,依托城池严防死守,让前来的魏军碰了一鼻子灰。
更让魏国头疼的是,那些原本已经表示臣服的齐地城镇,开始出现不稳的迹象。
深夜的粮仓莫名起火,小股魏军巡逻队遭遇伏击死伤惨重,几名积极为魏国筹措粮饷、镇压反抗的官员接连遇刺。
所有迹象都指向有组织的破坏,但追查起来却困难重重,拳头打在棉花上。
民间流言四起,都说楚国不满魏国独吞战果,要支持齐人复国,搅得人心惶惶。
魏王宫廷内,原本因轻易拿下齐国而洋溢的情绪被蒙上了一层阴影。
朝会上,大臣们为如何处理与楚国的关系,如何尽快稳定新占区争论不休。
主战派要求增兵,以强硬姿态逼迫楚国就范,甚至顺势伐楚,楚不就是复起的小势力?
趁谢戈白还未成势,掐灭在摇篮里,他们大魏一统大势所趋。
主和派则担忧战线过长,兵力分散,若与楚国全面开战,恐生变故,建议暂作让步,先行安抚。
魏王惊怒交加,他没想到谢戈白的反应如此激烈和迅速,更没想到楚国的暗桩在齐地有如此能量。
大量的军力和资源被牵扯在广袤的齐地,用于弹压地方、防备楚军,原本计划中快速消化战果、积蓄力量的目标眼看就要落空。
每日传来的坏消息都让他焦头烂额,对谢戈白和楚国的恨意也愈发深刻。
“谢戈白!好一个楚贼!”魏王气得摔碎了手中的玉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意识到,自己低估了这个年轻的楚国统帅的魄力和手段。吞并齐地的过程,远比他想象的要艰难和复杂。
---
青崖坞,齐湛的书房内。
油灯下,齐湛正与高晟对坐。桌上是刚刚汇总来的情报。
“王上,看来谢戈白和魏国彻底撕破脸了。”高晟的语气带着一丝快意,“魏军在东南方向与楚军对峙,小摩擦不断。各地针对魏人的袭击事件频发,虽然查不到直接证据,但背后必然有楚国的影子。魏王现在恐怕是寝食难安了。”
齐湛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锐利:“鹬蚌相争,渔人得利。这是我们的机会,但也是最危险的时刻。”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魏国为了应对楚国的压力和内部的动荡,必然会加大盘查和搜刮力度,试图更快地整合资源。我们的商路风险会增加。同时,他们也会更加警惕任何可能威胁其统治的力量,包括可能存在的复国势力。青崖坞,很可能进入他们的视野。”
高晟神色一凛:“臣已严令各条线路加倍小心,非核心紧要物资,近期适当减少出货量和频率。”
“做得对。”齐湛赞许地点点头,“安全第一。另外,我们要利用这个窗口期,加速做两件事。”
“请王上示下。”
“第一,趁乱吸纳。魏楚对峙,地方管制出现缝隙,必有能人志士、精壮流民无处可去。让信使和商队留意,暗中吸纳那些有技艺、有勇力、且心向故齐的人,想办法将他们安全带回坞堡。我们要更快地积累人力。”
“第二,情报加深。特别是关于魏国在新占区兵力布置、粮草储备,以及楚国下一步动向的情报,要设法获取。我们需要知道他们下一步要做什么,才能决定我们该如何行动。”
“是!臣即刻去办!”高晟领命,眼中很是兴奋,齐湛的冷静和远见总是能让他迅速抓住关键。
高晟离开后,齐湛独自走到窗边,望向远处漆黑的夜空。
魏楚相争的局面比他预想的来得更快更激烈,这既带来了机遇,也大大增加了风险和变数。
他想起那个眼神危险又充满侵略性的谢戈白,此人手段狠辣,反应迅捷,绝非易与之辈。
他搅动风云,固然暂时牵制了魏国,但对他齐湛和青崖坞而言,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谢戈白……”齐湛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眉头微蹙。这个人,比魏国那些骄横的将领更难对付。
他必须要蛰伏,等魏楚两败俱伤后,燕国进入之时,他从后捅刀,那时才是他出山夺地盘的时候。
他想到谢戈白奄奄一息的模样,齐湛有些开心,毕竟老虎受重伤,才有机会拖回营帐,才有机会驯服。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青崖坞在黑暗中静静蛰伏,如同暴风雨海面上的一叶扁舟,渺小又朝着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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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的方向前进。
齐湛谨慎敏锐看向那些虎狼,他要在这乱局中,他要抓住那一线生机,然后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而远在楚军大营的谢戈白,刚刚听完关于魏国最新窘境的汇报,嘴角噙着冷笑。
他同样没有忘记那个逃往青崖坞的齐国公主。
局势越是混乱,水越是浑浊,一些隐藏的鱼儿就越容易露出踪迹。
“继续盯着青崖坞。”他再次对亲卫统领罗恕吩咐道,眼神幽深,“我很想知道,在这场风暴里,那只美丽又狡猾的鸟儿,会如何自处。”
齐湛在等,他需要根据地,此时他冒头,魏楚会立刻休战,转而一起撕碎他,再分齐地,所以他必须要有耐性。
青崖坞的蛰伏并非消极等待,齐湛的指令被高晟不折不扣地执行下去。
秘密商路在魏楚冲突造成的混乱缝隙中变得更加谨慎,也更加敏锐。
一批批经过筛选的流民和匠人,被以各种名义,雇佣、收容、甚至是俘虏,悄然带入坞堡。
他们中有技艺精湛的铁匠,对魏人怀有深仇大恨的溃兵,熟知周边山川地理的猎户,甚至还有一两位懂得粗浅医术的郎中。
坞堡的人口在缓慢却持续地增长,原有的房舍不够用了,新的营房和工坊在隐蔽的山坳间开始搭建。
齐湛深知,人力,尤其是有一技之长且忠心可用的人力,是比金银更宝贵的资源。
同时,那支由齐湛直接掌控的情报小队也开始显现作用。
他们不再满足于收集道听途说的消息,而是尝试着渗透。
有人成功混入了魏军的辅兵队伍,虽然接触不到核心军情,却能观察到粮草运输的频率和数量,听到底层士卒的抱怨与流言。
有人则伪装成行商,接近那些为魏军提供物资的地方豪强,从酒桌饭局间的吹嘘中拼凑出物资流向和各地守将的性情。
这些零碎的信息被源源不断送回青崖坞,在齐湛的书房里,逐渐汇聚成一张越来越清晰的魏国占领区态势图。
齐湛每日都会花大量时间研究这些情报,结合他超越时代的分析框架,试图预测魏国的下一步动作,以及楚国可能的反应。
他注意到,魏国在新占区的兵力分布呈现出“重东轻西”的态势,主要精锐被用来防备楚军,而在西部、北部靠近燕边界的地带,控制力相对薄弱。
这无疑印证了他的判断,也为他未来的出暗自规划着方向。
他就像一位耐心的棋手,在棋盘一角默默布子,等待着盘中搏杀时刻的到来。
偶尔关于谢戈白的情报也会传来,楚军又击退了一次魏军的试探性进攻,谢戈白撤换了一位作战不力的将领,楚国使者出现在了几个摇摆不定的齐地大城……
每次看到这些,齐湛的眼神都会变得格外深邃。
谢戈白的动作越快、越狠,魏国就被牵扯得越深,留给他的时间就越充裕。
但与此同时,那头猛虎的危险性也在与日俱增。
他必须确保,当自己最终走出青崖坞时,面对的是一个被充分削弱、无暇他顾的魏国,和一个同样筋疲力尽、难以迅速反应的楚国。
18. 第 18 章
楚军大营,中军帐内。
谢戈白看着地图上标注的几处最新冲突地点,脸上并无得意之色,只有冰冷的计算。
魏国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甚至比预想的还要迟缓一些。
他的策略成功地将魏国拖入了泥潭,但代价是楚军前沿部队的压力倍增,国库的消耗如同流水。
“将军,魏国使者又来了,还是要求我们退出宛城、临淄等七座城池,并严惩袭击魏军粮道的匪徒。”亲卫统领罗恕进来禀报。
“告诉他,城池是楚军将士用血换来的,寸土不让。至于匪徒?”
谢戈白冷笑一声,“魏军治下不靖,与我楚国何干?让他们自己剿匪去。”
“是。”罗恕应道,并未立即离开,稍作迟疑后又说:“将军,青崖坞那边……最近似乎安静得有些过分了。我们的眼线回报,他们的商队活动似乎减少了,但吸纳流民的动作却没停,而且更加隐蔽。”
“安静?”谢戈白的手指在地图上青崖坞的大概位置点了点,“那不是安静,那是毒蛇在收缩身体,准备下一次弹出。……她比我想象的更能忍。”
他走到帐边,望向青崖坞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重重山峦。“她在等,等我们和魏国拼得两败俱伤。倒是打得好算盘。”
罗恕问道:“是否要施加一些压力?或者……派人潜入探查?”
谢戈白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必。现在动她,只会逼她倒向魏国,或者让她藏得更深。眼下我们的首要之敌是魏国。让她继续攒她的那点家当吧。”
他嘴角玩味的笑着,“我倒要看看,她这只鸟儿,能在这风暴眼里躲多久,又能把那个坞堡经营成什么样子。等到魏国这根硬骨头被啃得差不多了,再回头去收拾她的青崖坞,或许会更有点意思。”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绝对的自信。
在他眼中,齐湛和青崖坞或许是个意外的变数,是一只有趣的猎物,但终究无法跳出他掌控的棋局。他现在放任,只是因为时机未到,而非不能。
青崖坞内,齐湛并不知道谢戈白的具体想法,但他能感受到那无形中的注视。
这种仿佛被暗处猛兽盯上的感觉,让他更加警惕,也更加努力地积蓄力量。
他巡视着新扩建的工匠区,看着铁匠们用新改进的技法锻造着更坚韧的刀剑。
他检阅着操练的士兵,他们的阵型越发娴熟,眼神中也多了几分历经磨炼的锐气。
他看着库房里逐渐充盈的粮草和军械,心中那份不安才稍稍平息。 “还不够,还要更快,更强。”
夜色再次降临时,齐湛依旧站在书房的窗边,远方的天际,似乎能看到魏楚边境方向不祥的火光。
那场风暴正在持续发酵。而他,必须在风暴彻底爆发前,让青崖坞这叶扁舟,成长为一艘能经风浪的战舰。
他谨慎地藏起爪牙,收敛锋芒,将所有的野心和希望都埋藏在看似平静的坞堡日常之下,等待着一个能让他亮出锋芒,并且一击必中的时机。
那时机,取决于魏楚流多少血,也取决于燕国何时会忍不住插手。他就像最耐心的猎人,等待着猎物变得虚弱的那一刻。
——
魏国宫廷内的争论终于有了结果。
持续不断的边境摩擦、官员遇刺、粮草被焚,以及楚国方面强硬的,毫不妥协的态度,彻底激怒了魏王,也极大地助长了主战派的气焰。
主和派“暂作让步、先行安抚”的主张在一次次打脸的袭击事件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魏王的耐心耗尽,尤其是在一次朝会上,得知一支规模不小的魏军粮队竟在离楚军控制区不到三十里处被全歼,伪装成匪徒的楚军甚至留下了带有楚国徽记的箭矢作为嘲讽后,魏王的怒火达到了顶点。
“奇耻大辱!”魏王咆哮声震彻殿宇,“谢戈白小儿,欺人太甚!真当我大魏刀锋不利否?”
主战派将领们趁机纷纷请战,言辞激烈:“陛下!楚贼猖獗,若再不予以雷霆重击,我大魏颜面何存?新占齐地必将永无宁日!”
“楚国新立,谢戈白根基未稳,此时正宜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击溃其主力,则东南可定,齐地亦安!”
“臣愿领兵,必取谢戈白首级献于陛下麾下!”
最终,魏王力排众议,做出了决定:战!
他任命以勇猛著称的上将军庞煖为主帅,尽起精锐之师二十万,号称五十万,兵分三路,直扑楚军控制的战略重镇——宛城、临淄一线。
魏王的旨意十分明确,不惜代价,击破楚军主力,夺回所有被楚军占据的原齐国土,并顺势攻入楚国本土,彻底消灭这个胆敢挑战大魏权威的后起之国。
魏王下了血本,誓要以泰山压顶之势,将谢戈白和他的楚军碾碎。
天下战云密布,空气紧张得仿佛一点即燃。魏楚大战,骤然爆发。
初期,魏军凭借其庞大的体量和精锐的装备,确实取得了一些进展。
庞煖用兵凶猛,不计伤亡地猛攻楚军阵地,一度突破了楚军几处外围防线,兵锋直指宛城。
然而,这正是谢戈□□心布置的陷阱。
他深知魏军势大,尤其是庞煖这等悍将,锐气正盛,不可正面硬撼。
他主动示弱,命令前沿部队且战且退,甚至故意放弃了一些看似重要的据点,诱使魏军深入。
同时,他充分利用了在齐地经营多年的暗桩网络和地利优势。
魏军的补给线被拉得越来越长,而在这漫长的补给线上,神出鬼没的袭击从未停止。
小股楚军精锐和被煽动起来的齐地义军,如同附骨之疽,不断袭击魏军的粮道。
骚扰其后队,刺杀其传令兵。
魏军前进的每一步,都伴随着流血和损耗。
庞煖求胜心切,对此不以为意,认为只要击破楚军主力,这些骚扰自然平息。
他不断催促大军加速前进,直扑他认为的楚军主力所在地,宛城以北的平原地带。
然而,当魏军主力疲惫不堪地进入预定区域,准备与溃退的楚军决战时,等待他们的却不是惊慌失措的敌人,而是严阵以待的楚军大阵和周围山峦间突然竖起的无数楚军旗帜。
谢戈白巧妙地将主力迂回机动,早已占据了有利地形,对孤军深入的魏军形成了反包围。
同时,他预先埋伏下的奇兵截断了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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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的退路。
决战之日,天公亦不作美,忽然降下大雾。魏军本就地形不熟,在浓雾中更是阵脚大乱。
谢戈白抓住战机,下令全军出击。
战斗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谢戈白注定这一战惊艳天下,以弱胜强,还是碾压之态。
楚军以逸待劳,熟悉地形,战术灵活。而魏军长途跋涉,补给困难,主帅轻敌,在突然打击下指挥系统近乎瘫痪。
庞煖虽奋力死战,试图稳住阵脚,但在谢戈□□准而狠辣的指挥下,魏军各部被分割包围,各自为战。
血战持续了整整一天一夜,魏军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二十万精锐,最终能跟随庞煖杀出重围的,十不存三。
丢弃的辎重、粮草、军械不计其数。
上将军庞煖身被数创,狼狈逃回,不久后便因伤重和羞愤,呕血而亡。
魏国遭遇了立国以来前所未有的大败仗,国力大损,军心震动。
消息传回魏国都城,举国哗然。
魏王闻讯,当场惊厥过去。
朝堂之上,主战派偃旗息鼓,主和派噤若寒蝉,弥漫着一片恐慌和绝望的气氛。
原本就暗流涌动的齐地,更是瞬间如同沸腾的油锅,各地反抗的火焰趁势此起彼伏地燃起。
经此一役,魏国吞并齐国后形成的战略优势荡然无存,不仅无力再对楚国发动大规模攻势,甚至连维持在新占区的统治都变得岌岌可危。
巨大的权力真空和混乱,正在齐地的废墟上迅速蔓延。
而这场大胜,如同一声惊雷,彻底奠定了谢戈白和楚国的强势地位,也震动了天下所有关注着这场大战的势力。
其中,自然也包括在青崖坞中,时刻关注着战局发展的齐湛。
齐湛捏着那份染着烽火气息的情报,书房内寂静无声,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场战役的惨烈与精妙,火攻、地险、出其不意的突击、对敌军心理的精准把握。
每一步都如同冰冷的算珠,在谢戈白指间被拨弄得恰到好处,最终汇成一场毁灭性的胜利。
这不是蛮力,这是艺术,是杀戮的艺术。
复杂情绪在他胸腔中翻腾。
有对魏国惨败的快意,有对局势骤变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灼热的惊叹和渴望。
“这就是名将吗……”他低声喃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动。
冰冷的数字和文字描述背后,是谢戈白那人近乎恐怖的战场掌控力。
以少胜多,以弱克强,将天时地利与人心算计到极致。
高晟站在一旁,看着齐湛脸上变幻的神色,不敢出声打扰。
他能感觉到,这位年轻的君王此刻正经历着巨大的内心冲击。毕竟仇人这般强,实在是一件棘手的事。
不过齐湛的想法与他所想天差地别。
片刻后,齐湛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震惊已被一种光芒所取代。
那光芒名为野心,名为占有。
“他要是我的多好?”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燎遍了他的心原。
19. 第 19 章
若得谢戈白,何愁故国不兴?
何须在此谨小慎微地蛰伏积蓄?
那锋利的剑若能为他所用,所指之处,岂非所向披靡?
他仿佛看到另一个未来,不再是孤身一人在废墟中艰难重建,而是身边有了一个能为他荡平一切障碍的统帅。
青崖坞的精工利器,配上谢戈白的用兵如神,那画面美得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但下一秒,现实的冰冷立刻浇熄了这瞬间的狂热。
谢戈白不弄死他就算是好的了,如今只不过不知道他身份罢了。
他那双充满侵略性的眼睛,看向青崖坞时只有探究、玩味和潜在的征服欲。
招揽他?无异于与虎谋皮。
恐怕自己刚露出招揽之意,下一秒就会被他连人带坞堡一口吞下,啃得骨头都不剩。
强烈的渴望与极致的危险感交织在一起,让齐湛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他发现自己对谢戈白的观感变得无比复杂,忌惮、钦佩、警惕,还有那丝不该生出却疯狂滋长的,想要拥有的念头。
“高晟。”齐湛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仔细听,却能听出底下压抑的暗流。
“臣在。”
“魏国新败,无力他顾。这是我们渗透、扩张、吸纳力量的最佳时机。之前制定的所有计划,加速进行!要快,要隐蔽!”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们必须趁谢戈白消化战果、整顿军队、决定下一步方向之前,尽可能壮大自己。”
他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些魏国控制力变得薄弱的区域:“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们要像水一样,无声无息地渗透进去。钱、粮、人,我全都要!”
“是!臣立刻去办!”高晟精神一振,领命而去。他感觉到,王上似乎被这场大胜刺激到了。
书房内再次只剩下齐湛一人。
他再次望向窗外,目光仿佛穿越山河,落在了遥远的楚军大营。
谢戈白……
这个名字此刻在他心中重若千钧。
他得不到这头猛虎,至少现在绝无可能。
那么,他就必须让自己尽快成长为一头能与之抗衡,甚至有朝一日能将其纳入掌中的巨龙。
蛰伏依旧,但内心的火焰,已燃烧得更加炽烈。他不仅要复国,还要得到一个足以震慑天下的答案。而谢戈白,成了这个答案里最耀眼也最危险的那一部分。
“等着吧,”齐湛对着虚空自语,对那个远方的对手立下誓言,“现在你是猎手,我是你眼中的猎物。但这场狩猎,谁才是最后的赢家,尚未可知。”
他转身回到案前,开始以更快的速度、更狠的决断,批阅文书,下达指令。
青崖坞这台精密的机器,在他的意志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效率疯狂运转起来。
时间,突然变得无比宝贵。
他必须在谢戈白将目光彻底转向他之前,拥有足以自保,甚至谈判的资本。
魏国的败绩,如同瘟疫般在国内和新占区蔓延。前线兵败如山倒,后方则人心惶惶,原本就被强力压制的齐地反抗情绪如同野火遇风,死灰复燃,且愈演愈烈。
各地袭击魏官、焚烧粮仓的事件陡然激增,让焦头烂额的魏国驻军疲于奔命。
国库因这场大战而消耗一空,兵力捉襟见肘,再也无力支撑一场新的、哪怕是小规模的战争。继续与楚国对峙,甚至可能引发全面崩溃。
严峻的现实,迫使魏王和他的朝臣们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颅,开始认真考虑媾和。
然而,普通的金银割地,显然无法满足刚刚取得大胜、气势正盛的谢戈白,也无法弥补楚国在此战中的损耗。
魏国需要一份足以平息楚国怒火,尤其是谢戈白个人怒火的厚礼。
经过一番残酷而迅速的廷议,一个冰冷而恶毒的决定被做出了。
数日后,魏国的求和使者带着沉重的礼箱,再次来到了楚军大营。
与之前的倨傲不同,此次使者态度谦卑至极。
中军帐内,谢戈白高踞主位,冷眼看着魏使。
陆驯坐于谋臣之首,罗恕按剑立于其侧,帐内将领皆目光森然。
使者战战兢兢地陈述了魏王愿止戈息兵的意愿,并献上礼单:割让边境三城,赔偿黄金万镒,绢帛无数。
谢戈白面无表情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未置可否。
这些条件,不足以让他心动。
使者额角沁出冷汗,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颤抖,说出了魏国真正的诚意:
“为表我王歉意,并慰藉楚将军丧国之痛…”
他顿了顿,艰难地继续,“我王特命,将羁押于邺都的齐王,及其膝下诸位王子正法。今特将其首级献上,望将军息怒。”
话音落下,帐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几名亲兵抬着数个沉重的、散发着石灰气味的木盒上前,打开。
盒中,正是齐王和几位成年王子经过处理、面目依稀可辨的头颅。
曾经尊贵无比的身份,如今只剩下死白的肌肤和凝固的惊恐。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戈白身上。
谢戈白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木盒,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着,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心中在想什么。
是大仇得报的快意?是物伤其类的悲凉?
还是对权力倾轧,世事无常的冰冷嘲讽?
最终,他只是呵出了一口气,仿佛将积压在胸中多年的一块巨石终于吐了出去。
亡国之恨,宗庙倾覆之辱,随着这些他曾发誓要手刃的仇敌的头颅呈于眼前,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了结了。
那支撑着他一路从逃亡走到如今地位的,最核心的复仇执念,忽然间失去了重量。
巨大的空虚感随之袭来,但旋即又被更庞大的,对权力和未来的野心所填充。
他抬起手,轻轻挥了挥。
罗恕会意,立刻让人将木盒盖上下抬走。
“魏王的诚意,我收到了。”
谢戈白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既然如此,便依你们所请。边境以当前实际控制线为准,赔偿数额需再加三成。十日内,第一批赔偿需送达我军营中。”
使者如蒙大赦,几乎瘫软在地,连连叩首:“谢将军!谢将军恩典!我王必定如期送达!”
和议,就以这样一种残酷而现实的方式,达成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四方。
自然也传到了青崖坞。
当齐湛听到这个消息时,他正在试一把新锻造的环首刀。
刀身寒光凛冽,映出他骤然苍白的脸。
哐当一声,环首刀脱手掉落在地。
他僵在原地,身体里的血液仿佛瞬间被抽空,又瞬间涌回,冲得他耳中嗡嗡作响。
环首刀落地的脆响在工匠坊内格外刺耳。
周围的工匠和护卫都吓了一跳,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愕然地看向他们的主公。
齐湛僵立在那里,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微微颤抖,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他身体晃了晃,几乎有些站立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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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旁边的兵器架,才勉强撑住。
齐湛这反应,三分是做戏,七分却是真实的屈辱与愤怒。
他来自现代,对那位昏聩的老齐王和那些没什么感情的兄弟并无多少亲情可言,但听到血脉上的至亲被如此残忍地杀害,头颅还被当成求和的礼物献出。
这种源自生理和心理的双重冲击是真实而剧烈的。
那是一种对生命被如此轻贱践踏的本能惊悸,也是对权力斗争之冷酷残忍的深切寒意。
更让他心头一紧的是,他必须做出反应。
高晟就在身边,周围还有许多心向故齐的旧部。他们此刻正沉浸在巨大的悲愤和痛苦之中。
若他这个王室唯一遗孤表现得无动于衷,甚至只是过于冷静,都会让这些誓死追随他的人心寒、起疑。
几乎在瞬间,齐湛就做出了决断。
表演必须真实,情绪必须到位。
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圈已然泛红,眼底充满了无法置信的震惊和巨大的悲恸。
他喉咙滚动,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吸气声,仿佛无法呼吸。
“父王……王兄……”他声音嘶哑,带着剧烈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艰难挤出,“魏贼!安敢如此!安敢如此辱我宗庙!”
他一拳砸在旁边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手背瞬间通红。
剧烈的情绪让他身体都在发抖。
高晟此刻已是虎目含泪,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沉重:“王上!节哀啊!魏国狗贼,丧尽天良!此仇不共戴天!”
他身后的几名齐地出身的护卫也纷纷跪倒,面露悲愤,低吼着报仇。
齐湛转过身,背对着众人,肩膀微微耸动,在极力压制着滔天的悲愤和哭泣的冲动。
这个动作既宣泄了情绪,也避免了他需要长时间维持极度悲伤表情的难度。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泪痕已拭去,但眼中的血丝和那深切的悲恸却清晰可见。
他弯腰,慢慢地、极其郑重地捡起那柄掉落在地的环首刀。
他握住刀柄,手指因用力而骨节发白,仿佛要将所有的仇恨和力量都灌注其中。
“高晟。”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一种冰冷的,淬火般的坚定。
“臣在!”高晟抬头,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
“传令下去,”齐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青崖坞,为国丧三日。降半旗,罢饮宴,兵士操练不休,但要默然进行。”
“是!”
“还有,”齐湛的目光扫过跪地的众人,最后落在远方,仿佛穿透坞壁,看到了那宿命中的敌人,“这笔血债,我齐湛记下了。终有一日,必让魏国血债血偿!”
他的话语如同誓言,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血债血偿!”高晟与一众护卫低吼响应,悲愤化作了同仇敌忾的力量。
这一刻,齐湛成功地将个人的震惊与不适,转化为了集体性的悲愤和复仇的动力。
他不仅没有让部下心寒,反而借此更进一步凝聚了人心,将国仇家恨更深地刻入青崖坞的骨血之中。
然而,当众人领命而去,各自带着沉痛的心情忙碌起来后,齐湛独自一人走回书房。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他脸上的悲恸迅速褪去,只剩下平静和疲惫。
讲道理,演戏也是很累的。
他走到水盆边,用冷水用力洗了把脸,抬起头,看着铜镜中自己依旧有些苍白的脸和泛红的眼角。
谢戈白,咱们这下真是家仇国恨了。
20. 第 20 章
魏楚大战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两国皆沉浸在胜利的狂喜或失败的剧痛中,忙于内部整顿和边境对峙,谁也未曾料到,一只真正的黄雀,已然张开了利喙。
一直低调蛰伏于北方的燕国,其太子宇文煜野心勃勃,早已窥伺中原良久。他精心布下的最重要的一枚暗棋——陆驯,谢戈白视若手足、倚为臂膀的头号谋士,终于在此刻露出了致命的毒牙。
陆驯以智计著称,他深得谢戈白信任,参与核心机密,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影响着楚军的战略方向。魏楚大战期间,他看似竭尽全力为谢戈白出谋划策,实则暗中将楚军的虚实、谢戈白的用兵习惯、乃至战后楚军的布防弱点,悉数传回了燕国。
陆驯在意识到那个齐国王宫的女人是个骗子时,一直非常不安,那个人骗了谢戈白,也骗了他。
这才是恐怖的,那人明显知道他的虚实,以免夜长梦多,必须尽快下手,如今就是最好的时候,不能再等了。
于是有了魏楚两国因大战而国力空虚,兵力疲敝之际,燕国太子宇文煜亲率二十万精锐铁骑南下,势如破竹!彪悍的燕骑轻易撕破了因抽调兵力而显得薄弱的魏国北部防线,兵锋直指中原腹地。其兵势之盛,意图显然不止于趁火打劫,更有鲸吞魏土,乃至问鼎天下之志!
胡人的獠牙张开了,向着中原而来。
与此同时,陆驯也开始了他的最终表演。他利用谢戈白对他的绝对信任,呈上了一份精心编织的急报:称发现一支魏国秘密派遣的精锐小队,携带着魏王向燕国求和的密信,正试图穿越鬼哭涧险地,前往联络。陆驯极力主张谢戈白亲自带队拦截,夺取密信,既可窥探魏国后续动向,又能截断其联盟可能,意义重大。
“此等机密,假手他人恐生变故,唯有主公亲往,方能万无一失。”陆驯言辞恳切,眼神中满是为将军考量的忠诚。
——
青崖坞的情报网络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燕国异动的消息以最快速度被拼凑起来,送到了齐湛面前。
齐湛震惊之余,立刻意识到这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变数,也是一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时刻!
谢戈白要完了。
救,还是不救?
救,意味着可能彻底暴露青崖坞的实力和位置,同时直面燕国的兵锋,风险极大。不救,谢戈白必死无疑。楚国群龙无首,很可能瞬间分崩离析,燕国将吞并魏楚大片土地,实力暴涨,成为更加恐怖的巨无霸。届时,青崖坞将独自面对一个强大无比的燕国,复国再无希望。
电光火石间,齐湛已做出决断。
“高晟!点齐坞内最精锐的骑兵和医护,随我出发!要快!”他声音急促却无比清晰,“另派小队,多带旗帜,在后方疑兵,制造大军来援的假象!”
“王上,您要亲自去?太危险了!”高晟大惊。
“必须去!别人去,带不回他,只管执行命令!”齐湛的语气不容置疑。
“那臣带犬子随王上同去。”
“好。”
高晟深知齐湛一旦决定便难以更改,此刻争辩纯属浪费时间。他立刻抱拳领命:“臣遵命!高凛!”他朝外厉声喝道。
高凛应声而入,他同样一身戎装,眼神锐利,显然早已候命。“末将在!”
“立刻点齐‘疾风营’所有骑兵,备足劲弩箭矢,带上最好的金疮药和医士!一炷香后,坞堡西门集合!”高晟语速极快,条理清晰。
“得令!”高凛没有丝毫迟疑,转身飞奔而去。
高晟又迅速召来副手,低声吩咐:“你带一队人,多备旗帜、锣鼓,尾随我等之后,间隔五里。待见到红色信号火箭升空,便立刻摇旗呐喊,击鼓助威,制造千军万马之势,疑兵之后即刻撤回,不得恋战!”
“是!”副手领命,匆匆而去。
整个青崖坞如同一台精密机器,在齐湛的命令下高效运转起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一支约三百人的精锐骑兵已然集结完毕。人人皆配马,装备着坞内最新打造的轻便却坚固的甲胄,锋利的马刀,以及最为关键的、射程和威力都远超寻常的□□。医护兵则携带了大量齐湛指导提炼出的高度酒,用于消毒,和效果更好的止血粉、伤药。
齐湛也已换上一身玄色轻甲,脸上覆着遮面盔,翻身上马。高晟、高焕父子一左一右护在其身侧。
“出发!”齐湛没有多余的废话,马鞭一挥,一骑当先冲出坞堡西门。三百精骑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融入夜色,朝着鬼哭涧的方向疾驰而去。马蹄都用厚布包裹,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声响。
——
连番大胜之下,谢戈白虽未放松警惕,但对陆驯却并无怀疑。加之此事关乎魏国后续动向,他思索片刻,便点头同意。为求迅捷,他只带了罗恕和数百最精锐的亲卫骑兵,直奔鬼哭涧而去。
鬼哭涧,地势险恶,两山夹一沟,道路崎岖狭窄,确是设伏的绝佳之地。
当谢戈白一行人深入涧中,却发现根本没有什么魏国信使,唯有死一般的寂静和空气中弥漫的不祥预感。
“不好!中计了!”罗恕率先反应过来,厉声大喝。
然而为时已晚!
两侧山崖之上,瞬间竖起无数燕军旗帜,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滚木礌石轰隆隆砸落,瞬间将狭窄的通道堵死。伏兵四起,杀声震天!
“陆驯何在?!”谢戈白惊怒交加,环顾四周,却见那名一直紧随其侧的谋士,不知何时已退至燕军阵中。正站在一名身着华贵戎装的年轻将领,燕太子宇文煜身旁,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看着陷入绝境的他们。
那一刻,无需言语,一切已然明了。背叛的冰冷瞬间浸透了谢戈白的四肢百骸,甚至超过了身中箭矢的疼痛。他一生算计,却未曾想被最信任之人置于死地。
“谢戈白!今日此地,便是你葬身之处!”宇文煜朗声大笑,志得意满。
楚军亲卫虽拼死抵抗,但地形劣势太大,人数悬殊,瞬间死伤惨重。罗恕浴血奋战,死死护在谢戈白身前,身上多处负伤。谢戈白本人亦武艺高强,左冲右突,连斩数名燕将,但奈何敌军如潮水般涌来,他身中数创,血染征袍,坐骑也被射倒,形势岌岌可危。
燕太子宇文煜志得意满,指挥着军队一步步收紧包围圈。“不必放箭了!活捉谢戈白!本王要亲手砍下他的头,悬于旗杆之上!”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踏着谢戈白的尸骨,登上天下霸主宝座的景象。
陆驯面无表情地跟在宇文煜身侧,目光扫过绝境中的谢戈白,眼中尽是复杂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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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又恢复了冷漠。
就在燕军步卒一步步逼近,罗恕发出绝望怒吼,准备进行最后自爆式冲锋的刹那——
“咻——嘭!”
一支红色的信号火箭突然从涧口方向尖啸着升空,炸开一团醒目的红光!
紧接着,燕军后阵爆发出巨大的混乱和惨叫声!
“敌袭!后队遇袭!”
“弩箭!好厉害的弩箭!”
“啊!我的眼睛!”
只见一支规模不大却极其凶悍的骑兵,如同烧红的刀子切入牛油一般,猛地撕裂了燕军后队的防线!他们根本不与燕军缠斗,只是以惊人的速度和精准的弩箭射击开路,直扑核心战圈!
这支规模不大,却装备异常精良,行动如风的骑兵队伍,如同神兵天降,猛地突入了燕军的后方!
这支队伍人数虽少,但战斗力极强。他们手中的劲弩射程极远,精度奇高,专射燕军的军官和旗手。为首一员小将,银甲白袍,脸上覆着面甲,看不清容貌,手中一杆长枪神出鬼没,瞬间将燕军后阵搅得大乱。
“燕贼休狂!楚国援军在此!”一声清越的叱喝响起。
“援军??”宇文煜和陆驯皆是一怔,楚国哪来的援军,谁指挥的?
燕军后方遇袭,阵脚顿时有些混乱。罗恕见状,爆发出最后的力气,护着几乎昏迷的谢戈白,向着那支突然出现的援军方向奋力冲杀。
那银甲小将极其悍勇,竟带着数十骑硬生生杀透重围,接应到了谢戈白和罗恕,此将正是高凛!
“走!”高凛毫不恋战,下令撤退。青崖骑兵配合默契,迅速抛射出大量烟雾弹,这是齐湛造出来的,顿时涧内烟雾弥漫,视线受阻。
宇文煜惊怒交加,欲挥军追杀,但地形狭窄,部队展不开,又被烟雾所阻,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突然杀出的神秘队伍,护着谢戈白等人消失在烟雾与乱军之中。
——
一处隐蔽的山洞被临时征用为救治点,火光跳跃,映照着洞内紧张的气氛。谢戈白被小心地平放在铺了毛皮的干草堆上,面色惨白如纸,呼吸微弱,身上的伤口仍在缓缓渗血。
随行的青崖坞医士立刻上前,准备剪开谢戈白染血的战袍进行清洗和包扎。然而,就在医士的手即将触碰到谢戈白衣襟时,一旁几乎靠意志力强撑着的罗恕猛地挣扎起来,厉声阻止:
“住手!不可!将军不许旁人碰他!”他声音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甚至试图用受伤的身体去阻挡医士。
这突如其来的阻拦让洞内所有人都是一怔。齐湛正脱下沾满血污的面甲,他头一次直面战场,也是头一次杀人,手还在发抖,心里非常不适。闻言蹙紧了眉头,觉得这要求简直莫名其妙到了极点。
“不许碰他?他现在伤重昏迷,再不救治就死了!这是什么道理?”齐湛的声音带着疲惫和不悦,他们一群人连夜来救已经很累了,若非看在谢戈白伤势极重的份上,他几乎要怀疑这是否是什么无理的试探。
罗恕嘴唇翕动,脸色因失血和焦急而更加难看,他似乎有难言之隐,无法明说,只是固执地重复:“这是将军的死命令,任何人不得近身……”
他的目光扫过医士和周围的其他士兵,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
21. 第 21 章
齐湛盯着罗恕,看出他并非作伪,而是真的有某种极其重要的,无法宣之于口的理由。眼下情况危急,没时间刨根问底。他压下心头的疑虑和火气,深吸一口气,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在洞口守着。”他对医士和其他人道。
医士迟疑了一下,但看到齐湛不容置疑的眼神,还是将金疮药、干净的热水和布巾留下,躬身退了出去。高晟看了齐湛一眼,眼神略带担忧,但也默默退开,守在洞口内侧,背对着里面。
罗恕似乎还想说什么,但体力终于耗尽,眼前一黑,也晕了过去,被两名青崖士兵小心抬到一旁救治。
洞内顿时只剩下齐湛和昏迷不醒的谢戈白。
齐湛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下身。他亲自救回来的人,总不能真让他因为这种古怪的禁忌而死掉。他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谢戈白早已被血污和汗水浸透、紧紧黏在伤口上的衣衫。
随着破碎的衣物被逐渐除去,谢戈□□壮而布满新旧伤疤的上半身显露出来,那一道道狰狞的伤口看得齐湛眉头紧锁。他拧干热布巾,仔细地、尽量轻柔地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污迹和血痂。
齐湛的动作极其小心,剪刀锋利的尖端避开翻卷的皮肉,一点点将早已被暗沉血渍和灰土浸透硬结的布料剪开。每一下都牵动着伤口,即使昏迷中,谢戈白的身体也会无意识地绷紧,发出极轻的,压抑在喉咙深处的抽气声,听得齐湛心头也跟着一揪。
黏连在伤口上的衣物最难处理,需得用沾了温水的布巾一点点濡湿、软化,再极其轻柔地剥离。这个过程缓慢而折磨人,齐湛全神贯注,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谢戈白肌肉因剧痛而产生的细微震颤。
原本一群医士的工作量,因为这怪癖,让他一个人来,他都服了。
终于,上半身的衣物被完全除去。火光跳跃下,谢戈白的上身完全暴露出来。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轮廓,此刻却布满了纵横交错的可怖伤痕。
旧疤叠着新伤,深可见骨的箭创、皮肉外翻的刀口、还有大片被滚石檑木擦撞出的青紫淤痕,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最严重的一处箭伤在左肩下方,箭头似乎还嵌在里面,周围肿胀发黑,不断有暗红色的血水渗出。
齐湛倒吸一口凉气,眉头锁得更紧。他难以想象,一个人是如何带着这样重的伤势,还能在千军万马中厮杀的。他拧干新的热布巾,温度恰到好处,开始小心翼翼地擦拭。先从伤口外围开始,一点点擦去凝固的血块,污泥和汗渍,露出原本小麦色的肌肤底色。每擦一下,他都屏住呼吸,仔细观察谢戈白的反应,生怕加重他的痛苦。
随着污迹褪去,那些伤疤更清晰地显现出来,像是一幅铭刻着无数恶战与生死考验的残酷地图。齐湛的心绪复杂难言,眼前这具躯体,既充满了武将的强悍,又带着一种被残酷命运反复撕裂的破碎感,强烈的对比带来一种惊心动魄的冲击。
毕竟谢戈白从亡国到起势,多少次九死一生,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
他专注于清理工作,心无旁骛,直到需要处理腰腹以下的伤势。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向下剪开裤装和战裙的残片。然而,当布料褪至大腿根部,擦拭的水痕蔓延到更私密的区域时,齐湛专注的目光猛地凝固了,手上的动作瞬间停滞。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
火光清晰地映照出那绝不可能看错的,同时兼具两性特征的生理构造。
齐湛瞳孔地震,如同被冻住一般,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眼前这惊世骇俗的景象在反复冲击着他的认知。
……双性之体?
齐湛的呼吸骤然一窒,他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火光造成的错觉。
他下意识地用手指触碰确认了一下。
那触感真实无比。
轰隆一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齐湛脑海里炸开。
所有的疑团在这一刻瞬间有了答案!
为什么谢戈白从不让人近身伺候?为什么他对此事如此敏感,甚至下达了死命令?
在这个视异于常人为妖孽,为不祥的时代,这样的身体是绝不能被外人知晓的天大秘密!
一旦暴露,不仅身败名裂,更可能引来无尽的歧视,迫害甚至杀身之祸!尤其是对于谢戈白这样身处权力巅峰,以强悍武力著称的统帅而言,这秘密更是足以毁灭他一切的致命弱点!
齐湛的手僵在半空,心脏狂跳,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低头看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仿佛承受着巨大痛苦的谢戈白,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
谢戈白的意识如同在深海中挣扎了许久,终于冲破层层黑暗与剧痛的束缚,浮出了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全身无处不在、尖锐而沉闷的疼痛,尤其是左肩和几处较深的伤口,火辣辣地提醒着他昏迷前那场惨烈的背叛与围杀。
然而,与预想中阴冷潮湿的囚牢或直接面临的死亡不同,他身下是相对干燥柔软的行军榻,身上盖着保暖的毛皮,伤口被仔细包扎过,虽然疼痛,却不再有失血带来的冰冷与虚弱感。
他还活着。而且,似乎被人救了。
这个认知让他高度警惕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瞬,随即又立刻绷紧。是谁救了他?目的何在?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有些模糊地扫视四周。这是一个简陋却干净的山洞,洞口方向,一个熟悉的身影倚靠着石壁坐着,身上缠满了渗血的绷带,正是罗恕。看到罗恕还活着,谢戈白心中稍安。
然后,他的目光移向洞内。
一个身着青色劲装的背影映入眼帘。那人身姿挺拔如松,正专注地看着悬挂在石壁上的一幅简陋地图。
似乎是听到了他醒来的动静,那人缓缓转过身。
火光跃动,清晰地照亮了那张脸。
谢戈白的呼吸猛地一窒,颜狗看到了美人,连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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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剧痛都短暂遗忘。
那是一张极其妷丽的面容,仿佛汇聚了天地间所有的灵秀与艳色。眉眼精致如画,鼻梁挺直,唇瓣即便紧抿着也天然带着一抹诱人的绯红。然而,这般堪称绝色的容貌,却被一双过于冷静深邃的眼眸生生压住了艳光,赋予了一种疏离而危险的气质,让人不敢轻易亵渎,却又无法移开视线。
竟然是她?!
震惊如同冰水浇头,让谢戈白瞬间清醒。怎么会是青崖坞的齐国公主?她怎么会出现在鬼哭涧?又怎么会恰好救了自己?
无数疑问瞬间充斥脑海,让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作何反应。他与她,虽未正式敌对,但彼此心知肚明,是潜在的对手,甚至可说是敌人。他之前还盘算着如何探查乃至吞并青崖坞,甚至曾带着几分玩味将其视为有趣的猎物。
而现在,自己竟落到了对方手里,还是以如此狼狈脆弱的状态,对着这样一张冲击力极强的脸。
一种极度不适的,混杂着惊艳与屈辱的感觉涌上心头,让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维持住自己惯有的强势姿态。却猛地牵动了伤口,一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冷汗,又无力地倒了回去,只剩下急促的喘息。
“谢将军还是躺着为好。”齐湛的声音响起,清冽如泉,与他秾丽的容貌形成鲜明对比,平静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你的伤势很重,医士说需静养。”
“你是男人?!”
齐湛演技差点裂开,装好的腔调差点噎着,废话!他当然是男人。“重新认识一下,谢将军,我叫齐湛。”
“……”谢戈白死死盯着他,这货居然能在他眼皮底下活下来!“齐王?”
“咳,算是。”
谢戈白死死盯着齐湛那张秾丽却写满坦然的脸,最初的震惊过后,一股极致的荒谬和难以抑制的嘲讽涌上心头。
他扯动嘴角,因为伤痛和情绪,那笑容显得格外冰冷而扭曲,声音嘶哑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呵……齐王?好一个齐王!”他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这几个字,“为了活命,齐王当真是能屈能伸,连男扮女装、潜伏于仇敌身边这等事都做得如此驾轻就熟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上下扫视着齐湛,试图从这份坦然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羞耻或难堪。
“想必当初在本王身边,故作柔弱、步步为营时,心里很得意吧?看着本王被你耍得团团转,是不是觉得特别有趣?”谢戈白的语气越来越冷,带着一种被愚弄后的滔天怒意,“堂堂一国之王,竟甘愿以女子身份苟且偷生,齐家的列祖列宗若是知晓,不知会不会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他刻意将话语说得极尽刻薄,既是发泄被蒙骗的怒火,也是在试探,试探齐湛的底线,试探他救自己的真实目的。他甚至希望看到齐湛被激怒,失态,那样或许能让他重新夺回主动权。
然而,齐湛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22. 第 22 章
面对这番极具侮辱性的嘲讽,齐湛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仿佛谢戈白唾骂的是别人。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谢戈白,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等谢戈白说完,气息不继地急促喘息时,齐湛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冽平稳:
“谢将军骂完了?”他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天气,“若骂完了,便省些力气养伤吧。”
他顿了顿,向前倾身,就这样俯视谢戈白,两人面对面,齐湛那双深邃的眼眸直视着谢戈白因愤怒而泛红的眼睛,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活下来,才有资格谈尊严,谈祖宗基业,谈复仇雪耻。若连命都没了,空守着所谓的男儿气节和王室尊严,不过是让仇者快亲者痛的愚蠢之举。”
“至于将军是否被耍……”齐湛笑了起来,“彼此彼此。将军当初将我强掳至军中,难道不是为图美色存了折辱掌控之心?乱世之中,你我不过各凭手段求生罢了,谁又比谁更高贵?”
他直起身,不再看谢戈白骤变的脸色,“将军现在该想的,不是追究过往谁戏弄了谁,而是想想如何活下来,如何向背叛你的燕国,向宇文煜和陆驯,讨回这笔债。”
“毕竟,有些仇,总得亲自报才痛快,不是吗?”
这句话如同精准的箭矢,瞬间刺中谢戈白最敏感、最恐惧的神经,将他所有的愤怒和嘲讽都堵了回去,只剩下冰冷的窒息感和对眼前这个美貌青年深不可测的忌惮。
他彻底明白了,在齐湛面前,任何情绪化的攻击都毫无意义。这个人,冷静、理智、目标明确,为达目的能屈能伸到了可怕的地步。
他们相顾无言,齐湛怕他太激动,包扎好的伤口又绷开了,走过去看看。
随着他的靠近,那张逼人的妷丽面容在火光下更清晰,几乎有种不真实感。但他周身散发出的冷静乃至冷漠的气场,却像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任何旖旎的遐想。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谢戈白,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了上次见面时的警惕与狼狈,也没有幸灾乐祸,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审视的平静。
“你为什么救我?”谢戈白激动骂人过后,又没喝水,声音干涩沙哑得厉害,几乎不像他自己的声音。他紧紧盯着齐湛,试图从这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找出痕迹。
“恰逢其会。”齐湛的回答言简意赅,似乎不愿多谈救援的过程,“燕军势大,总不能看着你就这么折在他们手里。”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但谢戈白深知鬼哭涧的重围是何等凶险,能从宇文煜眼皮底下把他捞出来,绝非“恰逢其会”那么简单。青崖坞的实力,远比他预估的要强。
“为何救我?”谢戈白再次问,目光试图保持锐利如刀,但重伤之下,在那张秾丽面容的注视下,竟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你我之间,似乎并无此等情分。”
齐湛迎着他的目光,并未躲闪,那张漂亮的脸上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谢将军是聪明人,何必多此一问?”他缓缓道,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魏楚相争,渔人得利的是燕国。若你死了,楚国崩解,燕国下一个目标会是谁?届时我青崖坞独木难支。救你,不过是唇亡齿寒,不得已而为之。”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符合势力博弈的逻辑。谢戈白心中疑虑稍减,但并未完全消除。他总觉得,齐湛的眼神深处,在那片冰冷的平静之下,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一种他看不懂的、复杂难辨的东西。
然后他后知后觉感受到身体的清爽,明显被擦洗过,他脸色骤然变得惨白,比失血过多时还要难看。一种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甚至压过了伤口的剧痛。
他的身体……被擦洗过了?
谁做的?
是齐湛带来的医士?还是……齐湛本人?!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让他浑身血液都几乎凝固。他太清楚自己身体的秘密意味着什么,那是他宁可死也绝不容许外人窥见的禁区!尤其是……尤其是在齐湛面前暴露!
他猛地试图抬手去触碰自己的身体确认,但这个微小的动作再次引发了剧烈的疼痛,让他无力地跌回去,只能急促地喘息,眼神中充满了惊惶和绝望,死死盯住齐湛,试图从那张过分平静漂亮的脸上找出答案。
“你……”他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谁……谁替我处理的伤口?”
齐湛看着他,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的惊骇欲绝,那双深邃的眼眸不起丝毫波澜。
“将军伤势过重,若不及早清理上药,恐有性命之危。”齐湛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事急从权,只好冒犯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是谁动的手,但这句“事急从权”和“冒犯”,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谢戈白的心上!
几乎等同于默认了他最恐惧的事情!
真的是他……或者他手下的人……看到了……
谢戈白的脑子里嗡嗡作响,羞耻、愤怒、恐惧、还有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暴露于天光下的巨大恐慌淹没了他。他一生强势,从未如此刻般感到脆弱和失控。他宁愿此刻面对的是千军万马,也不愿承受这种秘密被窥破的煎熬。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可怕,充满了血丝,像是濒死的野兽,带着一种要与对方同归于尽的疯狂厉色,死死锁住齐湛。
“你看到了什么?”他一字一顿,声音低哑得如同地狱刮来的阴风,每一个字都蕴含着滔天的杀意。即使重伤至此,那属于统帅的凌厉杀气依旧扑面而来。
若是寻常人,在这般目光逼视下恐怕早已胆寒。
但齐湛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对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杀意,他秾丽的面容上甚至连睫毛都未曾颤动一下。仿佛谢戈白那足以令百战老兵心惊胆战的威慑,于他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谢戈白粗重压抑的喘息声。
良久,齐湛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得没有一丝起伏:“谢将军多虑了。你伤得很重,失血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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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休息。”
他避而不答,语气甚至带着一种安抚般的淡然,但这份淡然在谢戈白听来,却比任何肯定的回答都更让他心头发冷。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谢戈白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几乎刺破皮肉,身体因极致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他看着齐湛那张无可挑剔,却冰冷得令人心悸的脸,第一次产生了一种无力的绝望感。
他要杀了他!
洞中的对峙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却又只在瞬息之间。谢戈白眼中翻涌的杀意与绝望最终敌不过重伤带来的虚弱和剧痛,他眼前再次发黑,意识沉入无尽的黑暗,只是那紧锁的眉头和攥紧的拳头,昭示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承受着巨大的精神煎熬。
齐湛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他片刻,那双深潭般眼眸里的复杂情绪,很快又归于沉寂。他转身,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吩咐洞口的高晟和医士进来。
“将军情绪激动,又晕过去了。小心照看,务必稳住伤势。”他顿了顿,补充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尤其是处理伤口和擦洗之事,暂由我亲自负责。”
高晟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并未多问,只是恭敬应下。医士虽觉奇怪,但齐湛气场强大,命令不容置疑,也连忙称是。
接下来的几日,队伍在齐湛的指挥下,小心避开燕军的搜捕路线,朝着青崖坞的势力范围迂回前进。路途颠簸,谢戈白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他总是沉默着,用一种冰冷刺骨、充满审视和杀意的目光盯着齐湛,除非必要,绝不开口。而齐湛则仿佛完全没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寒意,该换药时换药,该喂水时喂水,动作冷静专业,神情淡漠疏离,绝口不提任何可能触及那致命秘密的话题。
这种刻意的回避和冷静,反而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谢戈白的神经。他宁可见齐湛借此要挟、嘲讽,也好过这种完全看不透的沉默。这沉默让他觉得自己最大的把柄落在了对方手里,而对方却丝毫不显山露水,让他无从判断,无从应对,这种失控感几乎要把他逼疯。
终于,在一场夜雨之后,队伍抵达了青崖坞一处隐蔽的山中别院。这里守卫森严,环境清幽,适合养伤。
谢戈白被安置在一间干净宽敞的房间里。齐湛并未将他交给旁人,依旧亲力亲为处理他的伤势,但每次换药擦洗,他都屏退了所有人。
烛火摇曳,房间里只剩下两人。空气凝固得如同实质。
谢戈白咬着牙,忍受着伤口被触碰的疼痛,更忍受着那种无所遁形的羞耻与愤怒。他能感觉到齐湛的手指偶尔不可避免地擦过他的皮肤,那指尖微凉,动作却稳定利落,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仿佛在对待一件需要修复的兵器。
这种极致的冷静和公事公办的态度,比任何形式的折辱都更让谢戈白难堪。
“你到底想怎么样?”一次换药时,谢戈白终于忍不住,声音沙哑地打破沉默,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试图从齐湛脸上找出破绽,“不必假惺惺了。直说吧,你的条件。”
23. 第 23 章
齐湛正低头为他肩下的箭伤上药,闻言动作未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将军多心了。”他的声音平淡无波,“我救你,理由早已说过。为你治伤,只是不想前功尽弃。”
“前功尽弃?”谢戈白冷笑,因动作牵动伤口,闷哼一声,额角渗出冷汗,“难道不是握着一个天大的把柄,待价而沽?”
齐湛终于抬起眼。烛光下,他那张秾丽的脸一半明一半暗,眼眸深不见底。
“将军以为,我会用这个秘密来要挟你?”他反问,语气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么。
“难道不是吗?”谢戈白咬牙,“若非为此,你何必亲自做这些?何必替我遮掩?”
齐湛看着他,笑了一下。
“谢将军,你视若性命的秘密,在我眼中,或许并无你想象的那般价值。”他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你的价值,在于你是楚国的统帅谢戈白,在于你能重整旗鼓,与燕国抗衡。至于其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谢戈白瞬间僵硬的身体,继续道,“与我何干?与天下大势何干?”
谢戈白彻底怔住。他预想了无数种可能,威逼、利诱、嘲讽……却独独没想到是这种近乎漠然的“无视”。齐湛的眼神告诉他,他是真的不在意这个足以毁灭他谢戈白的秘密,他在意的,只是楚帅谢戈白这个身份所能带来的战略平衡。
这种认知,没有带来丝毫轻松,反而让谢戈白感到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和莫名的屈辱。他最大的恐惧,在对方眼里,竟只是无关紧要?
“你……”他喉结滚动,竟一时失语。
“将军好好养伤吧。”齐湛熟练地打好绷带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等你伤愈,有能力离开之时,青崖坞绝不会阻拦。至于今日之事,离开之后,你我可仍是敌人。”
说完,他不再看谢戈白复杂难辨的脸色,转身离开,姿态干脆利落。
房门轻合上,房间里只剩下谢戈白一人,对着跳跃的烛火,心中惊涛骇浪久久难平。
这个齐湛,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房门合拢的轻响仿佛还在耳边回荡,谢戈白独自躺在榻上,胸腔里却如同塞了一团乱麻,堵得他呼吸都不畅快。齐湛最后那几句话,刺入他惯常的思维模式,让他所有的预判和防御都落到了空处。
无关紧要?与天下大势何干?
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盘旋,带来一种荒谬绝伦的失控感。他一生都在搏杀,报他的家仇国恨,用鲜血和伤痕筑起高墙,守护着这个致命的秘密,也守护着自己的权势和尊严。他早已习惯了他人或敬畏,或贪婪,或恐惧的目光,也准备好了应对任何形式的觊觎和勒索。
可齐湛却用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告诉他,你视若蛇蝎的东西,我根本没放在眼里。
这种被彻底无视其最深层恐惧的感觉,比直面威胁更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愤怒。仿佛他重重挥出一拳,却打在了空处,反而闪了自己的腰。
接下来的几天,谢戈白在一种极其复杂的心绪中养伤。身体在药石和精心照料下脱离危险,但精神却时刻紧绷着。
齐湛依旧每日过来,亲自检查伤势,换药。他话很少,动作精准利落,绝不拖泥带水。每次那微凉的手指触碰到皮肤,谢戈白都会下意识地绷紧肌肉,既厌恶这种被迫的亲密接触,又无法抗拒对方带来的、实实在在的疗愈效果。
他仔细观察齐湛,试图从那张漂亮的脸上找出伪装的痕迹,找出那冷静面具下可能隐藏的算计或怜悯。但他失败了。齐湛的眼神总是那样平静,深不见底,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尽职的,冷漠的医者,而他谢戈白,也只是一个需要修复的重要物件。
这种认知让谢戈白愈发烦躁。
一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齐湛照例来换药。当绷带解开,露出左肩下那处最深的箭创时,谢戈白自己看了一眼都皱紧了眉头,伤口周围依然红肿,虽然比之前好了许多,但恢复速度显然慢于其他伤口。
齐湛仔细检查了一下,淡淡道:“箭簇淬过毒,虽不是剧毒,但也拖慢了愈合。需要每日用特制的药膏拔毒化瘀,会有些疼,忍着点。”
他说着,从药箱里取出一个黑色小罐,挖出一块墨绿色的药膏。那药膏气味辛辣刺鼻。
谢戈白抿紧唇,没说话,药膏敷上伤口的瞬间,一股极其强烈的灼痛感和刺痛感猛地炸开,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同时扎进皮肉深处,甚至钻入骨髓。谢戈白猝不及防,喉咙里抑制不住地溢出一声极短促的闷哼,额头上瞬间布满冷汗,手指猛地攥紧了身下的褥子。
齐湛抬眸瞥了他一眼,手下动作却没停,指尖用力,将药膏均匀地揉开,确保药力渗透。他的动作算不上温柔,甚至可以说有些粗暴,效率至上。
剧烈的疼痛让谢戈白眼前发黑,牙关紧咬,下颌线绷得死紧。他能感觉到齐湛的指尖在他伤口处用力揉按,那痛楚几乎要让人发狂。
“谢戈白,我救了你。”
谢戈白痛得渗出冷汗,闻言冷眼看他,他就知道,这人另有所图,他们是生死仇人,中间隔着亡国血仇,哪会真的别无所求。
“我欠你一命,想让我做什么?”
齐湛闻言,笑了笑,他馋谢戈白的实力很久了。他没再说话,只是继续手上的动作,谢戈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那揉按的力道,似乎稍稍放缓了些。
“自会有用将军之时。”
疼痛依旧,但那尖锐的边缘仿佛被这句话悄然磨平了些许,转化为一种沉闷的,燃烧的痛楚,与他心头的别扭交织在一起。
换完药,重新包扎好,谢戈白几乎虚脱,浑身被冷汗浸透,□□。
齐湛收拾好药箱,站起身,递过一杯温水。
谢戈白看了他一眼,没立即接。这几日的饮食药物他都极为警惕,尽管知道齐湛真要下手他早就死了无数回,但习惯使然。
齐湛也不勉强,将杯子放在他榻边的小几上。
“将军被谋士背叛,手下生死不知,若想早日亲手雪耻,这点痛楚,不过是开胃小菜。”齐湛的声音冷淡,“比起你日后要面对的,不值一提。”
说完,他转身欲走。
“齐湛。”谢戈白忽然开口,声音因疼痛和虚弱而低哑。
齐湛脚步顿住,侧身回头。
谢戈白盯着他,目光锐利如刀,试图做最后一次试探:“我是你的仇人,魏王将齐王室头颅献于我,你不恨吗?你如此尽心尽力,难道就真无所求?只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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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那所谓的唇亡齿寒?这乱世之中,真有这般高尚之人?”
他刻意在高尚二字上加了重音,满是嘲讽。
齐湛静静地看着他,阳光在他浓密的长睫上投下小片阴影。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谢将军,你我皆知,乱世之中,高尚活不久。我救你,自然有所求。”他承认得干脆,反而让谢戈白一怔。
“你要复楚国,我自然要复齐国,怎么能眼看着齐国百姓成亡国奴,任燕胡屠杀。我要抗燕,”齐湛的语气平静无波,仿佛在说一件最理所当然的事情,“而你,谢戈白,目前看来,是能搅乱燕国步伐、让其无暇他顾的最好的那把刀。让你的伤快点好,让你尽快回去夺权、复仇、搅动风云,这才最符合我的利益。”
他微微偏头,光影分割他秾丽的侧脸,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所以,我不是在救你,我是在投资一把最锋利的武器。现在,你觉得这个理由,够真实了吗?还觉得我高尚吗?”
谢戈白彻底哑口无言。
原来如此,无关紧要,投资武器。
这理由,冰冷、现实、利己,毫无温情可言,却反而奇异地让谢戈白一直紧绷的心弦松弛了几分。
比起捉摸不透的善意和可能存在的怜悯,他更习惯和擅长应对这种赤裸裸的利益计算和冷酷利用。至少,这让他觉得自己重新找回了一点对局面的认知和掌控。他依然是他,有被利用的价值,而不是一个需要被同情,被遮掩的异类。
他看着齐湛转身离开的背影,第一次没有感受到那种被窥破秘密的羞愤和杀意,反而升起一种极其复杂的,近乎棋逢对手的凛然。
这个齐湛,果然是个厉害角色。
他慢慢伸手,拿起小几上那杯微温的水,一饮而尽。
水温正好。
自那次近乎摊牌的对话后,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谢戈白不再直接质问,但那审视的目光却如影随形,带着探究和毫不掩饰的警惕。齐湛则一如既往,冷静得近乎漠然,换药、查看伤势、送来汤药饭食,行为举止规矩得挑不出一丝错处,却也疏离得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冰墙。
谢戈白的伤势恢复得很快,远超常人。这得益于他强健的体魄,或许也有齐湛所用药物精良的缘故。那么重的伤,半月不到,他已能自行坐起,能在屋内缓慢踱步。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齐湛端着一碗浓黑的药汁进来,放在榻边小几上。
“温度刚好,将军请用。”他说完,便转身欲去查看挂在墙上的地图。
谢戈白没有立刻去碰那碗药。他靠在榻上,目光落在齐湛的背影上。几日相处,他发现齐湛有个小习惯,思考极度专注时,右手食指会无意识的动,仿佛在敲打什么。就像此刻,他凝视图上的某一点,那修长的手指隔空敲打着。
那是齐湛上辈子键盘用多了的毛病,他就是故意将燕国占领的地图在谢戈白这实时更新,再不伤好,人家铁骑就要吞下中原了,这人能不能行了。
“齐王每日亲力亲为,倒是让谢某受宠若惊。”谢戈白忽然开口,声音因伤势好转而恢复了几分往日的低沉。
齐湛没有回头,“举手之劳。将军早日康复,也能早日离开,彼此清净。”
24. 第 24 章
又是这种将他急于推开的说辞,谢戈白心中冷哼,面上却不显,反而拿起药碗,嗅了嗅那苦涩的气味,道:“这药里,没加点别的什么?”
这话问得极其无礼,近乎直接指控对方下毒。
齐湛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里掠过讥诮。
“将军若怀疑,可以不喝。”
谢戈白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仰头,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极苦的味道瞬间蔓延口腔,让他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就在这时,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被递到了他眼前。
谢戈白一怔,抬眼看去。
齐湛摸出了一小块蜜饯,正递给他。他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仿佛递过来的不是缓解苦味的零嘴,而是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书。
这只是齐湛在做表情管理,他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表情对谢戈白,毕竟他俩在外人看来,在谢戈白看来,是真的仇深似海。但齐湛没感觉,因为他压根没把那老登当爹,这人把国家败成那样,死了那么多人,殉殉怎么了?
“……”谢戈白看着那块蜜饯,又看看齐湛那张冷艳的脸,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这反差太过突兀,与他这几日感受到的冷漠和算计格格不入。
“青崖坞的蜜饯,虽比不得楚宫御制,聊以解苦尚可。”齐湛见他不接,也不勉强,随手将蜜饯放在小几上。
谢戈白沉默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拿起了那块蜜饯,放入口中。甜腻的滋味很快冲淡了苦涩,却化不开他心头的迷雾。
这个男人,时而冰冷如刀,时而又流露出这种细微的,近乎矛盾的善意,究竟哪一面才是真的?还是这一切都是他精心设计的伪装?
夜里风雨大作,狂风裹着雨点砸在窗纸上,噼啪作响。谢戈白浅眠中被惊醒,伤口在潮湿的空气里隐隐作痛。他睁开眼,却发现齐湛不知何时进来的,正悄无声息地站在窗边,检查窗户是否关严,又将一只被风吹得摇曳欲灭的蜡烛重新拨亮。
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褪去了白日的冷硬,竟显出几分难得的静谧。他似乎没有察觉谢戈白已经醒了,做完这一切,便悄声退了出去,如同来时一样。
谢戈白望着那扇重新合上的门,心中的疑虑如同窗外的藤蔓,疯狂滋长,缠绕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越来越看不懂齐湛。
这个人似乎真的只是在执行救他和让他尽快康复这两个目标,除此之外,对他本人,无论是他谢戈白的愤怒、试探,还是那个惊天秘密,都表现出一种近乎残忍的不在意。
他与齐湛的对话依旧不多,但沉默中交锋的意味却越来越浓。他们像是在下一盘盲棋,彼此试探着对方的底线,心性和目的。
谢戈白伤愈的速度越快,离开的日子越近,这种无声的较量就越是紧绷。
他知道,齐湛在等,等一个恢复战力,可以离开的谢戈白。而他自己,也在等,等一个足以看透对方,或是找到应对那致命秘密方法的时机。
在这看似平静的养伤日子里,暗流早已汹涌澎湃。
——
谢戈白的伤势已好了七八成,虽未恢复全盛,但行动无碍,眉宇间的凌厉也日渐回归。他与齐湛之间那种无声的,紧绷的默契依旧持续。他暗中让在此调养的罗恕,利用青崖坞守卫换防的间隙,尝试向外传递消息。
他不能永远被困在这方寸之地,做齐湛手中一枚生死未卜的棋子。
这日傍晚,夕阳的余晖将小院染上一层血色。齐湛刚例行检查完谢戈白的伤势离开不久,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压抑却急促的脚步声,以及守卫的低喝阻拦声。
“将军!将军!是我!程焕啊!”一个嘶哑悲怆、带着浓重哭腔的男声猛地穿透门板,打破了别院多日来的沉寂。
谢戈白猛地从榻上坐起,程焕是他麾下的一员副将,忠心耿耿,他果然收到了消息,找来了!
“让他进来!”谢戈白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压过了门外守卫的迟疑。
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浑身风尘、甲胄破损、脸上还带着干涸血污的汉子踉跄着扑了进来。他看到榻上面容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的谢戈白,先是愣了一瞬,仿佛不敢相信他真的还活着,随即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这个在战场上的悍将,竟像个孩子般嚎啕大哭起来。
“将军!将军您真的还活着!呜呜呜……末将……末将来迟了!来迟了啊!”他哭得撕心裂肺,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谢戈白心头一紧,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程焕是他的人,若非遭遇巨变,绝不可能如此失态。
“站起来说话!”谢戈白厉声道,声音因紧绷而有些沙哑,“发生了什么事?外面情况如何?”
程焕被他的厉喝惊得止住了哭声,却依旧跪在地上,抬起布满血丝和泪水的脸,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呕出血来:
“将军,完了,都完了。燕贼卑鄙!他们,他们伏击了谢霖小将军押送粮草的队伍,小将军他力战不敌,被、被宇文煜那狗贼亲手斩于马下!首级悬于旗杆之上……”
轰——!
如同九天惊雷直劈天灵盖!
谢戈白只觉得眼前猛地一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的声音都瞬间远去。他身形剧烈地晃了一下,一把抓住榻边矮几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瞬间惨白。
霖儿,他的堂弟,他唯一的血亲……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的少年将军,没了?被宇文煜斩首示众?
不……不可能!
“你……胡说!”谢戈白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眼神骇人,仿佛要将程焕生吞活剥。
程焕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捶打着地面:“是真的!将军!千真万确!燕狗还用缴获的粮草设下陷阱,吴将军驰援途中遭伏,他……他贪生怕死,竟率部投降了燕贼!转头就带着燕军去扑杀您的亲军!”
“我们被打散了,您的亲卫营,为了掩护残部突围,被燕军团团围住,他们……他们死战不降……”程焕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充满了无尽的悲愤和绝望,“燕狗下了屠令,五百七十三人,无一人生还,无一人生还啊将军!”
亲兵皆被屠……无一生还……
那些与他同生共死、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兄弟,那些他绝对信任、可以将后背托付的袍泽全都没了?
谢戈白猛地挺直了背脊,一口鲜血毫无征兆地狂喷而出,殷红的血点溅落在苍白的衣襟和冰冷的地面上,触目惊心!
“将军!”程焕惊恐地大叫。
谢戈白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他身体晃了晃,最终没有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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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那双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变得空洞、死寂,仿佛所有的光都在那一刻熄灭了。紧接着,是无边无际的,足以焚毁一切的赤红血色涌了上来!
痛!剜心剔骨般的痛!恨!滔天彻地的恨!
他猛地推开试图扶他的程焕,胸腔剧烈起伏,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困兽濒死般的嘶鸣。
就在这时,房门被推开。是听到动静的齐湛去而复返。
他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屋内这一幕,嚎啕痛哭的副将,以及那个站在一片血色夕阳余晖中,眼中只剩下毁灭与疯狂的男人。
他知道剧情,这是谢戈白的黑化时刻,自此他变成屠刀,天下成了他们争斗的屠杀场,齐人最惨,齐楚地燕胡过境屠了一遍,谢戈白复仇又屠了一遍。
他就此疯魔,他的一生被仇恨困住,所有人畏他,叛他,算计他。
他信了一次陆驯,葬送了自己所有,亲人,兄弟,战友。
齐湛很是为他伤怀,但他面上不能说,毕竟他们的关系是仇人,那显得太假了。他要趁此机会,夺回齐地,庇护齐国百姓,过一段时间燕胡压榨太狠,齐楚有人起义,燕胡要屠城了。
他必须在此之前,夺回齐地,驱逐燕胡,将北边的狼赶回家。
他非常需要谢戈白。
齐湛的目光扫过程焕,扫过地上的血迹,最后落在谢戈白那张惨白濒临崩溃的脸上。谢戈白看见他那张总是没什么表情的秾丽面容上,掠过极其复杂的情绪,似是预料之中,又似有怜悯。
齐湛没有出声,没有打扰,只是沉默地看着。
谢戈白猛地转过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门口的齐湛,那目光中的恨意和疯狂,几乎要化为实质,将眼前的一切都撕裂。
四目相对。
空气凝固,仿佛暴风雨前最后死寂。
谢戈白的目光死死锁在齐湛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审视,警惕或愤怒,而是纯粹的,几乎要焚毁一切的恨意与疯狂。这恨意并非针对齐湛,却仿佛要将眼前所有一切都拖入毁灭的深渊。
程焕的哭声成了背景里模糊的哀鸣,整个世界在谢戈白眼中收缩、扭曲,只剩下胸腔里那团炸裂的,无处宣泄的剧痛和杀意。
身体却因极致的情绪冲击和尚未痊愈的伤势而晃。
齐湛依旧站在门口,身形未动,只是平静地回视着那双血红的眼睛。他仿佛一座冰封的孤岛,无声地承受着对方滔天巨浪般的情绪冲击。
“啊——!!!”
一声压抑到极致,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撕裂而出的低吼终于冲破了谢戈白的喉咙。他猛地一拳砸向身旁的矮几!
咔嚓一声脆响,坚实的木几应声碎裂,木屑纷飞。他的手背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但他仿佛毫无知觉。
“宇文煜!!陆驯!!!”他嘶声咆哮,每一个字都浸染着血泪和刻骨的毒恨,“我谢戈白在此立誓!此生若不将尔等碎尸万段!屠尽你燕国宗庙!我谢戈白誓不为人!!!”
吼声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充满了令人胆寒的暴戾和绝望。
程焕被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得止住了哭声,惊恐地看着状若疯魔的统帅。
齐湛的目光掠过谢戈白鲜血直流的手,眉头蹙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出声。
25. 第 25 章
仿佛上天都在为他不平,外面风起云涌,雷声阵阵,风云变幻,风雨将至。
谢戈白剧烈地喘息着,胸口像是被什么钝器反复捶打,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五脏六腑生疼。他赤红的眼睛扫过程焕,最终又落回齐湛脸上,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决绝:
“走,立刻就走!”他不再看任何人,踉跄着就要朝门外冲去,仿佛多停留一刻都会让他彻底疯狂。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在摇晃,整个世界天旋地转。
“将军!您的伤!”程焕慌忙爬起来想要阻拦,声音里带着哭腔。
“滚开!”谢戈白一把挥开他,力道之大让程焕直接跌倒在地。
就在谢戈白即将冲出房门的刹那,齐湛动了。他并未上前强行阻拦,只是侧身一步,恰好挡在了门前。
“谢将军,”齐湛的声音平静,他不能让他失控,“你现在出去,是打算直接杀到宇文煜面前送死,成全他的战功吗?”
这话如同冰水,兜头浇下。
谢戈白的脚步猛地顿住,眼睛死死盯住齐湛,那目光像是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来。
“让开。”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杀意凛然。
齐湛毫不退让地回视着他,眼神深得像不见底的寒潭:“将军若想报仇,就不该让愤怒烧毁理智。你现在伤势未愈,旧部星散,消息闭塞,贸然现身,除了成为燕军围猎的困兽,有何意义?宇文煜的弓箭手正愁找不到活靶子。”
“那你要我如何?!”谢戈白逼近一步,几乎与齐湛鼻尖对着鼻尖,暴戾的气息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躲在这里?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苟延残喘?!等着他们把我的人杀光!等着他们踩着我兄弟子侄的尸骨,高枕无忧吗?!”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再次撕裂,眼底是彻骨的绝望和疯狂,他如今还有什么,还剩什么?!那是一种恨不得焚毁天地、连同自己一起烧尽的痛楚。
齐湛看着他近在咫尺痛苦的脸,沉默了一瞬。窗外风雨声似乎在这一刻变得遥远,屋内只剩下谢戈白粗重压抑的喘息。
他有些心疼谢戈白,但他不能表现出来,因为来自仇人的怜悯,会让他更疯狂。
齐湛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喧嚣与疯狂的力量,一字一句,敲在谢戈白的心上:
“活下去。”
谢戈白狰狞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像是没听懂这三个字。
齐湛的目光锐利如剑,直刺他灵魂深处:“只有活下去,才能重整旗鼓。只有活下去,才能让他们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你的命,现在不只是你自己的,还是谢霖的,是那五百七十三名弟兄的。”
他微微偏头,目光掠过地上刺目的血迹和狼藉,语气冷硬却带着牵引:“青崖坞,可以给你提供暂时的庇护。以及你需要的信息和时间。”
谢戈白的瞳孔猛地一缩,狂暴的杀气似乎凝滞了一瞬。他死死盯着齐湛,试图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分辨出这句话的真伪与意图。信息?他知道什么?他愿意提供什么?代价又是什么?
巨大的悲痛和仇恨依旧在啃噬着他的心脏,但齐湛那句“活下去才能报仇”却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他沸腾的疯狂,注入一丝残酷的理智。
是啊,他现在出去,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让宇文煜再添一笔斩获楚国王族残余的功勋?让谢霖和那些弟兄们的血白流?
他需要力量,需要军队,需要知道外面的确切情况,需要知道仇人每一天的动静。
而这一切,如今似乎只有眼前这个心思难测、与国有仇的齐湛能提供?
谢戈白剧烈起伏的胸膛慢慢平复了一些,但那眼中的血色并未褪去,只是从纯粹的疯狂,逐渐转变为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可怕的冰冷恨意和审慎。他依旧死死盯着齐湛,仿佛要将他从皮肉到骨头都看穿。
两人在门口无声对峙着,齐湛看着他,他像是被逼到绝境、择人而噬的伤兽,空气也陷入凝滞。
最终,谢戈白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后退了半步。紧绷的肩膀垮下,他没有说话,但那姿态已然表明,他压下了即刻赴死的冲动。
齐湛看着他退后,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松了口气,不闹了就好。他转向挣扎着爬起来的程焕,语气恢复了平日的淡漠:“帮他去清理手上伤口,换身干净衣服。”
说完,他侧身让开了房门,不再看谢戈白一眼,转身离去,衣袂拂过门槛,悄无声息。
谢戈白站在原地,望着齐湛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过猛而颤抖。
活下去。报仇。
这两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地烙进了他的灵魂深处。身处乱世,他的一生都在复仇。
他的仇人为什么要这么多,他到底亏欠了他们什么。
所有人都要负他!叛他!
而齐湛,这个救了他,知晓他最大秘密,与他国仇家恨纠缠,此刻又向他抛出未知诱饵的男人……
成了他这条浸满血污的复仇之路上,一个无比诡异、却又无法避开的存在。是深渊旁的藤蔓,也可能是另一重陷阱。
程焕扶着几乎被抽空了力气的谢戈白,踉跄着回到榻边。帮他清理了手上的伤口并重新上药包扎后,程焕被谢戈白挥退,让他去处理自身伤势并设法打探更多消息。
房间里重归死寂,只剩下谢戈白一人,对着跳跃的烛火,以及满地狼藉和未干的血迹。那滔天的恨意和毁灭欲并未消失,只是被强行压入了骨髓深处,化作一片冰冷的死寂,在他周身弥漫开来。他像一尊被遗弃在战场废墟里的石像,只剩下一腔未曾冷却的恨意。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被轻轻叩响。
谢戈白没有回应,目光依旧空洞地盯着某处虚空,仿佛那里能映出谢霖带笑的脸,或是兄弟们最后厮杀的身影。
门被推开,是罗恕。他的伤势比谢戈白轻些,但脸色同样苍白。看到屋内的情形和谢戈白那副仿佛被抽走了魂灵,只剩下一具冰冷躯壳的模样,罗恕眼中是深切的痛楚与不忍。
他沉默地收拾了一下地上的碎片,然后坐到榻边的矮凳上,看着谢戈白苍白如纸,毫无生气的侧脸。
“将军……”罗恕的声音干涩,带着重伤未愈的沙哑,“程焕都跟我说了。”
谢戈白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瞥向他,那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和刻骨的寒凉,看得罗恕心头发紧。
罗恕的心被那眼神刺得一痛,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缓缓道:“将军,末将知道您此刻心中之痛,万死难赎其万一。谢霖小将军和众兄弟的仇,必须要报!血债必须血偿!”
他顿了顿,话锋却艰难地一转,声音低沉而恳切:“但是将军,报仇并非只有玉石俱焚一条路。宇文煜和陆驯如今势大,掌控局面,我们需从长计议啊。”
谢戈白嘴角扯动了一下,露出一抹冷到极致的,近乎嘲讽的笑,比哭更难看几分。
罗恕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语气更加急切:“将军!您看看您现在!旧伤未愈,新添心伤,麾下兵马散尽,亲信凋零,此时若冲动行事,正中贼人下怀!他们巴不得您自投罗网!那才是亲者痛,仇者快!”
“那你要我如何?”谢戈白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尽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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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空洞,“苟延残喘?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躲在这里,摇尾乞怜?”
最后四个字,他说得轻松,却带着锥心的自厌。
“不是苟延残喘!”罗恕猛地提高声音,因激动而牵动了伤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脸色发白,却依旧强撑着说道,“是活下去!是为了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谢戈白重复着这四个字,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干涩苍凉,“谢霖死了!兄弟们死绝了!你告诉我如何重新开始?!”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濒临崩溃的尖锐,像是困兽最后的哀鸣。
罗恕被他吼得一震,却毫不退缩,眼中含泪,咬牙道:“正因为小将军和兄弟们都不在了!您才更要活下去!您若是没了,谁还记得他们?谁还能为他们报仇雪恨?!楚国,楚国还有散落的兵马,还有心念旧主的百姓!只要您还在,谢字旗就还没倒!就还有希望!”
他喘着粗气,继续道:“末将知道您恨,末将也恨!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去杀个痛快,生啖其肉!但将军,报仇需要力量!我们需要时间重新聚拢旧部,需要粮草,需要兵器,需要蛰伏等待时机!而不是现在就去送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将军!”罗恕几乎是泣不成声,“您若是折了,才是真正遂了那些奸贼的愿!才是真正对不起死去的弟兄们!”
“活下去,不是为了忘记,是为了能更有力地报复!”罗恕看着谢戈白那双死寂的眼睛,一字一句,如同重锤,“将军,您振作起来!这血海深仇,等着您去报啊!”
谢戈白不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罗恕,胸膛里面仿佛有无数头凶兽在冲撞咆哮,撕咬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
重新开始?为了报仇而活下去?
这话语像是一根带着倒刺的钩子,在他一片死寂的心湖里搅动,泛起带着血色的污泥。他想起齐湛那句冰冷的“活下去才能报仇”,想起那男人看似漠然却总能精准戳中要害的眼神。
巨大的屈辱感和那无法熄灭的仇恨之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闭上眼睛,牙关咬得咯咯作响,手背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渗出血迹,染红了干净的布条,他却浑然不觉。
罗恕看着他痛苦挣扎的模样,不再多言,只是红着眼眶,默默地守着。他知道,这道坎,只能将军自己迈过来。
窗外,风雨似乎小了些,但夜色依旧浓重得化不开,压得人喘不过气。
漫长的沉默之后,谢戈白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之前的疯狂和死寂似乎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东西。那是一种将一切情绪都沉淀下去,只留下纯粹目的性的冰冷火焰,幽幽燃烧,誓要焚尽一切仇敌。
他没有看罗恕,只是望着虚空,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不容置疑的分量:
“出去。”
罗恕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默默行了一礼,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房门合上的轻响如同一个句点,暂时终结了房间内汹涌的情绪,却开启了另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凝固的死寂。
谢戈白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仿佛化作了岩石。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扭曲而孤寂。
重新开始?不。这不是重新开始。
这是坠入地狱前的最后一次呼吸,是将灵魂彻底卖给恶鬼的血誓。
齐·恶鬼·湛在等,在等谢戈白低下他高昂的头颅,与他合作,他们一道复国,等把燕胡去了,那时要拆分齐楚再说。
有了共同的敌人,那么仇人也能当朋友。
26. 第 26 章
次日清晨,天色灰蒙,昨夜的雨水在屋檐滴答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和血腥气混合的沉闷味道。
齐湛如同往常一样,准时推开房门。他手中依旧端着那碗浓黑的药汁,神情是一贯的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场几乎将人撕裂的风暴从未发生。
他的目光扫过房间,地面已被粗略打扫,谢戈白已经起身,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过的,却依旧压抑的庭院。
他的背影挺直,不再是昨日那般摇摇欲坠的崩溃,而是透出一股冰冷的,坚硬的沉默,像是一把收入鞘中却依旧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凶刃。
齐湛脚步未停,将药碗放在榻边的小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将军,该用药了。”
谢戈白没有立刻转身。他静默了片刻,仿佛在最后权衡着什么,又像是在凝聚某种决心。然后,他缓缓转过身。
齐湛的目光与他对上。
谢戈白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已彻底变了。里面没有了疯狂的赤红,也没有了空洞的死寂,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冷酷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汹涌的暗流和冻结的仇恨,却被一种绝对的理智强行镇压,塑形。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榻边,沉默地端起那碗药。他没有像昨日那样质问,也没有丝毫犹豫,仰头便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喝下的不是药,而是某种达成交易的毒酒。
放下空碗,他抬起眼,再次看向齐湛。目光直接、锐利,不再有之前的挣扎和试探,只剩下务实。
“我的伤势,最快何时能恢复战力?”他问,声音沙哑,却异常平稳。
齐湛看着他,对于他如此迅速的转变和直入主题,眼中并无讶异,仿佛早已预料。他同样以公事公办的口吻回答:“经过这些日子,伤势已愈合,若不惜代价用药,配合内力疏导,十日之内,可恢复七成。但要达到巅峰,仍需时日。”
“十日。”谢戈白重复了一遍,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时间表。他接着问道,“青崖坞能提供多少兵力?粮草几何?军械可足?”
他不再问是否提供,而是直接问能提供多少,已然默认并接受了合作的前提。
齐湛面色不变,答道:“目前可调拨的精锐,三千。粮草可供这三千人半年之用。军械充足,弓弩刀甲皆可配备。此外,在楚国旧地,我们还有一些隐藏的据点和人手,可助将军联络散落旧部。”
三千精锐,半年粮草。这数字对于曾经拥兵数十万的谢戈白而言,微不足道,但在此刻,却是一簇足以点燃复仇之火的宝贵火种。
谢戈白眼神微动,并无不满,只是冷静地评估着这份筹码。
“不够。”他直言不讳,“若要撼动燕军,至少需万人之师,且需持续补给。”
“青崖坞并非无限宝库。”齐湛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线,“这已是目前能拿出的最大支持。后续粮草军需,需靠将军自行筹措,或以战养战。至于兵力,整合旧部,收拢流民,方可壮大。”
谢戈白沉默了片刻。他知道齐湛说的是事实,乱世之中,谁也不会轻易将全部家底押上。这份支持,更像是一笔投资,一笔需要他谢戈白用未来和战果来偿还的投资。
“可以。”他最终吐出两个字,接受了这份不平等的起点。“燕军东部防线的布防图,宇文煜近期的行军路线,这些信息,何时能给我?”
“三日内。”齐湛回答得干脆,“我会让人将整理好的情报送至你房间。”
“好。”谢戈白点头。
对话至此,主要的交易条款似乎已清晰。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一种合作已然达成,却并无半分暖意的沉默。
谢戈白看着齐湛那张秾丽却冷漠的脸,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划定最后的界限:
“齐湛,这并非臣服,只是交易。你助我复仇,我为你牵制燕军,收复故国。待北地狼烟散尽……”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如刀,一字一句道:“你我再论齐楚之分。”
这是警告,也是宣言。他清楚地告诉齐湛,他清醒地知道这是一场互相利用,他也从未忘记彼此之间的国仇。暂时的合作,不代表冰释前嫌。
齐湛闻言,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同样冷淡地回应:
“甚好。本王亦正有此意。”
两人目光再次相撞,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锋交错,冰冷而锐利。
没有握手,没有誓言,只有心照不宣的利用。
齐湛需要国土,王没有领地与子民,那叫什么王,这叫土匪头子。
谢戈白这边搞定,齐湛舒了口气,转身离开谢戈白的房间,合上门扉,将那一片冰冷死寂和即将燃起的复仇烈焰暂时关在身后。他脸上的淡漠疏离如同面具般严丝合缝,直到走出那处院落,才眉目疏展,他与谢戈白总算从仇人,变盟友了。
穿过一道回廊,早已等候在此的高晟无声地跟了上来。
高晟此刻眉宇紧锁,忧虑深重,压低了声音道:“主公,此举是否太过行险?谢戈白乃虎狼之辈,心性狠戾,绝非甘于人下者。如今他落难,暂且隐忍,一旦得其势,必成心腹大患!更何况,齐楚世仇,先王之事……与他合作,恐寒了旧部之心,亦有损主公清誉。”
齐湛脚步未停,目光平静地掠过廊外滴水的翠竹,声音沉稳:“高将军,你所虑,我岂会不知?”
他侧首看了高晟一眼,眼神深邃:“那你告诉我,如今悬在我青崖坞头顶,最大的刀是什么?是谢戈白这把断了刃的残刀,还是燕胡那数十万磨刀霍霍的铁骑?”
高晟一怔,沉声道:“自然是燕胡。”
齐湛知道齐国旧将对谢戈白的恨,他必须给人一个解释与交代。“正是。燕胡已据齐楚腹地,势如中天。宇文煜用兵,陆驯用谋,皆非易与之辈。我们已暴露,若待他们彻底消化所得,整合力量,下一个目标,必是我青崖坞。届时,凭我们一隅之地,可能抵挡?”
高晟沉默片刻,面色凝重地摇头:“……难。”
“所以,我们需要时间,需要有人在前方拖住他们,撕咬他们,让他们无暇他顾,甚至露出破绽。”齐湛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谢戈白,就是现在最好的人选。他对燕胡之恨,倾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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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河之水也难以洗刷。这份恨意,会让他变成最疯狂也最有效的武器。”
“可他与我们有灭国之仇……”
“高将军,”齐湛打断他,语气加重了几分,“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我。对我而言,什么才是真正的国仇?是纠结于过去谁攻破了都城,还是看着如今齐地的百姓在胡骑铁蹄下哀嚎,故土沦丧,文明倾覆?”
就那老登那不顾百姓死活的享乐样,他亡国那是该,谢戈白不打进来,也会有其他人起义。
他停下脚步,转身正视高晟,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里,此刻燃着一种深沉而压抑的火焰:“我要复的,不是那个被我父王败送掉的腐朽王朝,而是能让齐人安居乐业、不再受人屠戮欺凌的故土!为此,我可以与任何人交易,可以利用任何力量,包括谢戈白这把注定会伤手的刀。”
高晟看着齐湛,听着他话语中那份超越个人恩怨的沉重责任,心中的抵触稍稍松动,但担忧犹存:“主公深谋远虑,末将佩服。只是谢戈白绝非易与之辈,与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末将是怕……”
“怕他反噬?”齐湛接口道,“我当然知道。所以,这合作,从一开始就要掌握主动权。我们提供有限的帮助,他的情报来源会依赖我们,他的补给命脉会捏在我们手里。他要的是复仇,我要的是时间和战略空间。各取所需罢了。”
他语气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至于将来……若他真能熬过这一劫,真有羽翼丰满、反咬一口的那一天,难道我青崖坞,就怕与他再战一场吗?届时,天下大势,犹未可知。”
高晟深吸一口气,齐湛的冷静和布局让他无法反驳。他深知乱世之中,有时不得不行险招。他最终抱拳,沉声道:“末将明白了。是末将迂腐,未能体察主公苦心。末将定会严密监控谢戈白及其部众,确保一切尽在掌握。”
齐湛点了点头,语气缓和了些:“高将军的忠心,我从未怀疑。正是因为有你们这些老臣在,我才敢行此险棋。让我们的人眼睛放亮些,谢戈白要的情报,可以给,但要有所筛选和控制。拨给他的兵甲粮草,按约定数额,不必短缺,但也绝不多给一分。要让他既能咬人,离不开我们投喂的饵料。”
“末将领命!”高晟肃然应道,眼神已然恢复了以往的沉稳锐利。
“另外,”齐湛补充道,“让高凛多带些机灵的人,盯紧燕军主力,尤其是宇文煜和陆驯的动向。我们要确保谢戈白这把刀,每一次挥出,都能准确地砍在我们希望它砍的地方。”
“是!犬子定不辱命!”高晟听到儿子被委以重任,精神一振。
齐湛吩咐完毕,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向前走去。高晟落后半步跟上,心中的疑虑虽未完全消除,却已转化为执行命令的决心。
廊外雨歇,天色依旧阴沉,但空气中那令人窒息的沉闷似乎消散了些许,齐湛的背影在廊柱间挺拔而孤直。
高晟看着那背影,心中暗叹,主公年纪虽轻,却已具雄主之姿,忍常人所不能忍,谋常人所不敢谋。与谢戈白的合作是一场豪赌,但或许,这真的是在绝境中,为齐国搏杀出一线生机的唯一途径。
27. 第 27 章
合作既定,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暗流汹涌的互相试探与利用。齐湛履行了他的承诺,最好的伤药、内服外敷源源不断地送来,他很多时候都亲自过来。
谢戈白伤势恢复得极快,一方面是他体质异于常人,另一方面,齐湛提供的药物确实有奇效。随着身体的好转,那被强行压下的仇恨与力量感也一同复苏,让他不再像最初那般脆弱易碎,重新变得危险而充满侵略性。
齐湛的到来,往往伴随着药香和一种冷冽又矛盾的气息。他有时会为谢戈白换药,目光落在那些狰狞的旧疤新伤上,平静地询问恢复进度。
比如现在。
谢戈白刚运功调息完毕,周身气血奔涌,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齐湛拿着一瓶专门用于疏通淤塞经脉的药油进来,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如今是康复阶段,此药需辅以特殊手法推拿,方能尽效。医士你不让近身,我来。”
谢戈白闻言眼神骤然锐利,如同被侵犯了领地的猛兽,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警惕地盯着他:“不劳齐王大驾。”
齐湛却仿佛没听到他的拒绝,径直走到榻边。他挽起袖口,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让他脱掉上衣,将药油倒在掌心搓热。那动作不疾不徐,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早日恢复,方能早日复仇。将军是想拘泥于这些无谓的顾忌,还是想尽快手刃仇敌?”齐湛的声音很平,却精准地戳中了谢戈白的死穴。
谢戈白下颌绷紧,看了他很久,眼神挣扎了片刻,最终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算是默许,全身却依旧处于一种戒备的状态。
微凉而沾满药油的手掌贴上他背心的穴位时,谢戈白不受控制地轻颤了一下。那触感与他预想的完全不同,并不柔软,反而带着力度和薄茧,力道透骨,带来一阵酸麻胀痛,却又奇异地缓解了经脉运行后的滞涩感。
齐湛的动作专业而冷静,没有丝毫多余的情绪,仿佛真的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治疗程序。他的呼吸平稳,气息偶尔拂过谢戈白的后颈,带着一丝极淡的,清冷的香气,与他此刻带来的,近乎折磨的舒爽感形成诡异对比。
谢戈白紧紧闭着眼,牙关咬死,努力忽略那在自己背上游走,带来一阵阵战栗的手。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交易的一部分,是为了恢复战力不得已而为之。
但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记住了那力道,那温度,甚至那偶尔靠近的,若有似无的气息。
太近了。
这种距离超越了安全界限,让他本能地感到威胁,却又因为对方那副公事公办,毫无旖念的模样而无法发作。
这种矛盾的感觉让他烦躁不已。
齐湛似乎全然未觉他的紧绷,手下力道不减,甚至偶尔会因为需要发力而更靠近一些,胸膛几乎要贴上他的脊背。
谢戈白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传来的体温和力量感,这让他肌肉绷得更紧,某种陌生的,被压抑的躁动在血管里蠢蠢欲动。
“放松。”齐湛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响起,清冷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廓,“肌肉绷紧,药力难以渗透。”
谢戈白猛地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狼狈和怒意。他几乎要挥开身后的人,但最终只是深吸一口气,强行命令自己放松下来。这种被迫的,在对方掌控下的放松,让他感到一种更深层次的失控。
齐湛的手法依旧稳定,仿佛刚才那句近乎耳语的话只是随口一提。
但他停留的时间似乎比必要的更长了一些,指尖划过某些关键的经络节点时,带着一种近乎缱绻的力道,稍纵即逝,快得让谢戈白怀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还有在商讨军务时,两人并肩站在简陋的沙盘前。齐湛指着某处关隘,分析燕军的可能布防。他的手指修长有力,点在沙盘上,逻辑清晰,见解犀利。
谢戈白凝神听着,不得不承认,齐湛在军事上的天赋和眼光,远超他之前的预估。这让他更加警惕,却也隐隐生出一丝棋逢对手的探究欲。
说着说着,齐湛似乎为了更清晰地指出一条迂回路线,身体自然而然地朝谢戈白这边倾斜过来。手臂几乎与谢戈白的手臂相贴,肩膊轻轻擦碰。
谢戈白身体一僵,下意识地就要后退避开。
齐湛却仿佛毫无所觉,依旧专注地讲解着,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长睫微垂,神情认真至极。那无意间的靠近,短暂、自然,却又带着一种侵略性。
谢戈白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身体僵在原地,没有再退。那短暂的,若有似无的触碰,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在他高度警惕的神经上,留下一种怪异而麻痒的痕迹。
他能闻到齐湛身上那股淡淡的冷香,混合着墨汁和药草的味道,与他记忆中任何一个人都不同。不令人厌恶,反而有种奇特的吸引力,让人想要靠近深嗅,又想要立刻远离。
齐湛讲解完毕,直起身,拉开距离,表情依旧平淡无波,仿佛刚才的靠近纯属无意。他看向谢戈白:“将军以为此策如何?”
谢戈白抿了抿唇,他其实没听进去,但依旧冷声道:“尚可。但风险不小。”
“风险与收益并存。”
谢戈白对上齐湛的目光。那双秾丽的眼眸深处,仿佛藏着漩涡,看似平静,却能轻易将人卷入其中。
他觉得齐湛在有意无意地靠近他,在试图模糊那条仇恨和利用的界限。他极度警惕,每一根神经都绷紧着准备反击。
但不知为何,在那刻意的接近之下,他又能隐约感觉到一点别的什么,一点不同于纯粹利用的东西。或许是同情?或许是理解?又或者,是另一种更复杂的,他无法解读的情绪?
这种感觉让他更加烦躁不安。他宁愿齐湛一直保持那种纯粹的利用关系,那样他应对起来反而更加简单直接。
可现在,这种若有似无的亲密,这种趁虚而入的试探,像细密的网缠绕上来,让他明明想要抗拒,身体和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他痛恨这种失控的感觉。
却又在夜深人静时,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双手按压在背上的力道,那偶尔擦过的体温,那近在咫尺的,清冷又矛盾的气息。
复仇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齐湛是添柴的人,也是那火焰旁,一个冰冷又诱惑的影子。
他提醒自己,这是毒药,是陷阱。但有时候,明知是毒,渴极了的人,也会忍不住想要靠近那鸩酒边缘。
齐湛转身离开谢戈白的房间,合上门扉的瞬间,脸上那层公事公办的冷漠面具如同冰层消融般悄然褪去,露出复杂难辨的疲惫,每天演戏很累的,尤其是他并不是一个权欲重的人。
他但凡穿到太平盛世,他压根不会掺和权力斗争,他刚穿来还没搞清楚在哪,第一反应亡国就禅让。
他只是不想死,他的长相在乱世,如果不能手握重权,肯定生不如死。他只是误闯的现代人,他想活,还想有尊严的活。尊严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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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在乱世,是非常奢侈的事。
像谢戈白这般强,有时候都得忍下屈辱,他又有什么办法?他只能爬到最高的位置,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他才能在权力的庇护下,在乱世让自己活出自我。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他这德性,可当不了金丝雀。
他缓步走在回廊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的触感,温热,充满爆发力,每一寸肌理都蕴藏着惊人的力量与沉痛的过往。
高晟乃至所有人,甚至谢戈白自己,都以为他出手相救,提出合作,全然是为了青崖坞,为了齐地百姓,是为了驱虎吞狼的冰冷算计。
这没错,是主要原因,但并非全部。
只有齐湛自己知道,他不是那个对谢戈白怀着刻骨国仇家恨的齐王。这具身体里,住着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对于原主记忆里那些国仇家恨,他能够理解,却难以真正感同身受。在他眼中,那个昏聩亡国的老齐王,死了也就死了,甚至死得有些活该。
对齐楚之间那笔烂账也缺乏切肤之痛。那些国仇家恨,于他而言,更像是需要背负的责任和可利用的背景,而非灼烧肺腑的仇恨。
但谢戈白不同。
从他穿越而来,艰难地在乱世中求生开始,谢戈白这三个字就如雷贯耳。楚国杀神,战功赫赫,强悍,冷酷,是一把无人能挡的利刃。关于他的传闻往往伴随着血腥与杀戮,也伴随着一种极具冲击力的,原始的魅力。
齐湛逃离谢戈白身边后,从未想过,自己还会与他产生如此深的纠葛,更没想到,那种吸引力会如此强烈。
谢戈白不仅仅是故事里那个符号化的杀神,他是一个活生生的,充满矛盾和张力的存在。
他强悍到能于万军从中厮杀而出,却又背负着那样一个惊世骇俗的身体秘密。他暴戾冷酷,可在得知亲友尽丧时,那崩溃的绝望又如此真实,几乎令人心碎。
他警惕得像只永不安眠的困兽,却又在伤痛和药物的作用下,偶尔流露出不易察觉的脆弱。
这种强大与脆弱的交织,牢牢吸引着齐湛。他不想当谢戈白的仇人,他想当他的友人,想撕开谢戈白那层坚硬冰冷的外壳,想触碰那隐藏在最深处的真实,想——拥有他。
这种拥有并非身体欲望,更是一种强烈的,想要征服、想要掌控、想要将这柄天下至锋的凶刃纳入掌中的占有欲。
他知道这想法很危险,很疯狂,谢戈白是仇敌,是猛虎,稍有不慎就会被反噬得尸骨无存。
但他控制不住。
所以,他才会在推拿时,刻意放缓力道,延长触碰的时间,感受手下肌肉从极度抗拒到被迫放松的细微变化,享受那种仿佛在驯服一头凶猛猎物的隐秘快感。
那偶尔靠近的耳语,看似是为了疗效,实则是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试探谢戈白的底线。
所以,他才会在商讨军务时,无意地靠近,感受对方瞬间的僵硬和强忍下的不适。他看到谢戈白眼中的警惕和恼怒,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过的,连当事人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怔忪和迷惑。
这让他心情愉悦。
就像在逗一只受过很多伤,对人类非常警惕的猫猫,稍微靠近一点就炸毛,但离远了也炸毛。
对于猫猫来说,他就是这么坏的人类。
他知道谢戈白恨他,警惕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反击和利用。但这没关系。恨意和警惕,也是一种强烈的情绪连接。
28. 第 28 章
他要的就是谢戈白的注意力,他要在这头猛兽最虚弱、最痛苦、最无所依凭的时候,一点点地靠近,潜移默化地侵入他的领域,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让他即使在最深的恨意里,也无法彻底剥离关于自己的感知。
这是一种趁虚而入,堪称卑劣。
但那又如何?
乱世之中,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去抢,他既要这天下,也要这个人。
谢戈白现在满心只有复仇,像一块被血与火淬炼过的寒铁,冰冷、坚硬、拒绝一切柔软的情感。
但这正是最好的时机。他要成为谢戈白复仇路上唯一的盟友,唯一的支撑,唯一的朋友。
他会提供谢戈白需要的一切,情报、兵力、物资,助他复仇,同时也将谢戈白的复仇之路与青崖坞,与自己牢牢绑定。
他要让谢戈白习惯依赖他,哪怕这种依赖伴随着憎恶与警惕。
终有一日,当大仇得报,谢戈白会发现,国仇家恨或许仍在,但他们之间的纠葛,将远比那些更深刻,更复杂,更难以分割。
齐湛停下脚步,望向远处层叠的山峦,谢戈白以为这是一场交易,各取所需后便可一拍两散。
他却早已将这场交易,视作一场漫长的、危险的驯服与征服。
况且,他是一个君王,想要一个大将军,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谢戈白的身体在以惊人的速度恢复。齐湛提供的药物和内力疏导固然有效,但更主要的,是他心中那股焚心蚀骨的仇恨之火,在疯狂地催谷着他的潜能。他的眼神日益锐利,周身的气息愈发凝实而危险,仿佛一柄被重新淬火打磨的凶刃,只待饮血。
时机终于到来。
根据齐湛提供的,经过筛选却足够精准的情报,燕军东部防线的一处郡治,因主力被宇文煜抽调进行新一轮清剿,守备相对空虚,且守将骄横,疏于防范。
正是最适合用来祭旗的目标。
是夜,月黑风高。
谢戈白一身玄色轻甲,立于点将台前。他身后是三千青崖精锐,鸦雀无声,唯有兵甲反射着冰冷的微光。齐湛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同样一身劲装,褪去了平日那几分秾丽带来的错觉,只剩下冷冽。高晟、高凛父子及罗恕、程焕等残存旧部肃立两旁,气氛凝重如铁。
没有慷慨激昂的誓师,只有谢戈白冰冷简短的下令:
“目标,郢城。此战,只许胜,不许败。”
“出发。”
三千人马如同暗夜中流动的潮水,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谢戈白一马当先,玄甲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饿狼般的幽光。
接下来的几日,谢戈白充分展现了他为何能成为令天下诸侯忌惮的楚军统帅。
他用兵如鬼,行动如风。对燕军布防、粮道、换防规律的了解,远超齐湛提供的情报范畴,仿佛那些信息早已刻入他的骨血。他精准地避开了燕军主力巡逻的路线,如同幽灵般穿插于山野之间。
第三日深夜,郢郡城外三十里一处隐蔽山谷。
“屠各胡嗜酒狂妄,自恃兵力占优,防备松懈。其副将怯懦,与他不和。”谢戈白指着简陋的沙盘,声音冰冷,“今夜丑时,东南角巡防换岗,有一刻钟的空隙。程焕,你带五百死士,由此处潜入,放火焚烧粮草辎重,制造混乱。”
“罗恕,你领五百人,伏于西门之外。待城中火起,守军注意力被吸引,立刻强攻西门,屠各胡必亲自前往镇压。”
“其余人等,随我直取郡守府。”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中心,“擒贼先擒王。屠各胡一死,群龙无首,其副将未必肯死战。”
部署干脆利落,将敌我优劣,人心把握得精准无比。
齐湛在一旁静静听着,心中亦不免暗赞。谢戈白确实是一柄为战争而生的利刃,即便遭受如此重创,一旦重回战场,那份敏锐和狠辣丝毫未减。
“齐王与我同路,如何?”谢戈白忽然看向齐湛,眼神深邃,带着审视。
他要齐湛亲眼看着他是如何杀戮的,也要将他置于最危险的境地,看看这位盟友究竟有几分胆色。
高晟脸色一变,刚要开口,齐湛却已应下:“可。”
行军,潜伏,等待。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郢城城墙上的守军正是最为困顿松懈之时。
谢戈白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城墙之下,身后是精心挑选出的数十名好手。没有冗长的指令,只是一个简单的手势。
钩锁抛上城头,身影如夜枭般悄无声息地攀援而上。短暂的、被压抑到极致的闷响和金属切入□□的声音过后,城门处的吊桥被缓缓放下,城门洞开!
“杀!”
谢戈白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黎明前的黑暗中。
他一马当先,长枪横扫,如同地狱冲出的修罗,直接撞入了惊慌失措涌来的燕军之中!血肉横飞,竟无一合之将!
沿途偶有零散燕兵试图阻拦,皆被谢戈白一枪挑飞,手段狠辣果决,毫不留情。他仿佛化身复仇修罗,每一击都带着积攒了滔天恨意。鲜血溅在他冰冷的甲胄和脸颊上,他却恍若未觉,眼神只死死盯着前方那灯火通明的郡守府。
齐湛跟在他身后,看着他浴血搏杀的背影,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血腥煞气,心跳竟不由自主地加速。这样的谢戈白,危险,强大,充满了原始的力量感,几乎让人移不开眼睛。
“保护将军!”高凛挥刀格开一支冷箭,大声喝道。
混乱中,数名燕军悍卒扑向谢戈白侧翼。谢戈白正应对前方之敌,一时竟有些掣肘。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闪过!齐湛长剑出鞘,剑光如匹练般扫过,精准地划过那几名悍卒的咽喉,动作迅捷凌厉,与他平日沉静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戈白一枪解决了面前之敌,侧头看了齐湛一眼,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更深的复杂。他没想到,这位看似文弱的齐王,剑术竟也如此狠辣精准。
“多谢。”他哑声说了一句,语气有些生硬。
“不必,互有所需而已。”齐湛收剑回撤,语气平淡,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去了尘埃。
两人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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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短暂的眼神,在血火厮杀的背景下,有种难以言喻的张力。
终于,郡守府大门被撞开!
屠各胡果然如谢戈白所料,正惊慌失措地指挥亲兵抵抗,满身酒气,状若疯虎。
“谢戈白?!你还没死?!”看到如同杀神般冲进来的谢戈白,屠各胡骇然失色。
回答他的,是谢戈白冰冷刺骨的目光和毫不留情刺来的长枪!
一场短暂而血腥的搏杀后,屠各胡庞大的身躯重重倒地,首级被谢戈白一刀斩下!
“屠各胡已死!降者不杀!”谢戈白提起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声音如同寒冰,响彻整个郡守府。
主将一死,本就军心涣散的燕军残余顿时失去了斗志,纷纷弃械投降。
天色微明之时,郢城城头飘扬的燕字大旗被一刀斩断,重重摔落尘埃。取而代之的,是一面临时赶制,绣着谢字的战旗,虽然简陋,却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城内零星的抵抗很快被肃清。
谢戈白站在城楼之上,脚下是尚未清理干净的血污。晨风吹动他染血的衣袍,猎猎作响。他望着城外逐渐清晰的旷野,眼神幽深,看不到大仇得报的快意,只有一片更加冰冷的,望不到尽头的血色之路。
一日破城,五日拿下整郡。谢戈白用一场干净利落的胜仗,宣告了他的归来,也向齐湛展示了这把刀的锋利程度。
城下,街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燕军的尸体,血腥味浓重得令人作呕。青崖士兵正在有条不紊地清理战场,收缴兵器,安抚受惊的百姓。
齐湛一步步走上城楼,来到谢戈白身边。他递过去一个水囊。
谢戈白没有看他,一把抓过水囊,仰头灌了几大口。
“第一步。”齐湛看着城外逐渐清晰的旷野,声音平静无波,“成了。”
谢戈白放下水囊,目光扫过脚下这座刚刚经历血火,重归己手的城池,眼中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和更深的渴求。
“还不够。”他声音沙哑,如同金属摩擦,“远远不够。”
这只是开始。一座边郡小城,根本无法平息他心中仇恨的万分之一。
这条路,已经踏出了第一步。而身边这个人,这个提供给他刀刃和机会的,心思难测的仇敌。
谢戈白的目光终于转向齐湛,那双经历过极致痛苦和杀戮的眼睛,深邃得令人心悸。
齐湛坦然回视,甚至勾了一下唇角,那笑容在染血的晨曦中,显得格外惊心动魄。
“那就继续。”齐湛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直到,让该付出代价的人,付出足够的代价。”
两人并肩立于城头,身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和硝烟未散的城池。一个满身血污,煞气未消。一个衣袂飘飘,风华绝代。
复杂的联盟关系在血与火中得到了第一次淬炼和巩固。彼此利用,彼此警惕,却又在共同的敌人和目标下,形成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羁绊。
高晟站在不远处,看着城楼上那两道身影,眉头依旧紧锁,却不得不承认,这场豪赌,开局赢了。
29. 第 29 章
晨曦彻底驱散了黑暗,将郢城战后的一切清晰地暴露在眼前。断壁残垣,未干的血迹,空气中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混合气味,并不好闻,却让齐湛的血液隐隐发热。
他站在城楼上,俯瞰着这座刚刚被夺取的郡城。城墙上有激烈搏杀留下的痕迹,街道上青崖士兵正在巡逻、清理,战争不可避免伤亡,哭喊声从民居中传来。
但这片混乱的景象,落在齐湛眼中,却自动被剥离了表面的狼藉,转化为一张清晰的蓝图。
郢城。虽然只是一郡之地,且经历战火需要休整,但它的意义非同一般。
这是他齐湛,或者说,是现在的齐王,真正意义上的第一块根据地。不再是偏安一隅,易守难攻却难以扩张的青崖坞山寨,而是一座拥有完整城防,一定人口和产出的城池!
有了这座城,他便不再是只能隐匿山林的匪首,而是真正拥有了逐鹿天下的初步资格。它可以作为支点,辐射周边,吸纳流民,屯田练兵,进可攻,退可守。
心中的规划开始飞速运转。
“高晟。”齐湛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听不出刚刚经历一场胜仗的喜悦。
“末将在!”高晟立刻上前,身上还带着厮杀后的血迹。
“立刻做以下几件事。”齐湛语速平稳,条理清晰,“第一,彻底肃清城内燕军残余分子和趁火打劫者,维持秩序,安顿百姓,张贴安民告示,言明我军纪律,扰民者斩。”
“第二,清点府库,统计粮草、银钱、军械所得。严格控制,登记造册。”
“第三,派人手修复破损城墙,加固防御工事。燕军不会善罢甘休,反扑随时可能到来。”
“第四,派人前往周边乡里,招募青壮,许以田亩军饷,扩充兵力。同时,暗中联系周边对燕胡统治不满的豪强和零星义军。”
“第五,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齐湛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派出斥候,严密监控宇文煜主力和周边燕军动向。我要知道他们最快何时会做出反应,兵力多少,由谁领军。”
“是!末将即刻去办!”高晟领命,雷厉风行地转身下去安排。齐湛的命令清晰具体,让他有了明确的方向。
齐湛又看向一旁的高凛:“高凛,你带一队人,协助程焕、罗恕他们,尽快将谢将军的旧部名号打出去,尽可能吸引散落在附近的楚国溃兵前来投奔。告诉他们,楚帅谢戈白在此,与齐王齐湛一道抗燕!”
“是!主公!”高凛年轻的脸庞上带着兴奋,领命而去。
吩咐完这些,齐湛才将目光重新投向一直沉默伫立,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谢戈白。
谢戈白身上的杀意还未完全消散,像一头刚刚饱饮鲜血,正在休憩舔舐伤口的猛兽,危险而沉默。
齐湛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望着城外更广阔的天地。
“这只是开始,谢将军。”齐湛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笃定,“郢城是我们的立足点,接下来,我们需要让它变成一根钉子,一根深深楔入燕军腹地的钉子,让他们寝食难安。”
谢戈白没有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齐湛并不在意他的冷淡,继续道:“我们需要尽快恢复此地的生机。民生凋敝,则军需无着。我会着手整顿内政,恢复生产。至于军事布防和下一步出击方向,还需将军多费心。”
他这是在明确分工,也是在划分权力范围。内政民生,他齐湛来抓,这是根基。军事行动,以谢戈白为主,这是利用其长。彼此配合,又互相制约。
谢戈白侧过头,看了齐湛一眼,仿佛看穿了他平衡制约的心思,但他并未反对,只是淡淡道:“可以。”
他现在只想杀人,只想复仇,对于治理城池,安抚百姓这些琐事,并无兴趣。齐湛愿意接手,正合他意。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却是一种基于现实利益和暂时目标而形成的,诡异的默契。
谢戈白看着他,开了口,打破了沉默,“你暴露自己与我,宇文煜会立马杀来,这个刚到手的城池,拦得住燕国大军吗?”
齐湛这时才露出会心一笑,“山人自有妙计,我有秘密武器。”
“秘密武器?”谢戈白眉头微蹙,显然对这个模糊的答案并不满意,也更难想象有什么武器能瞬间扭转巨大的兵力劣势。
他知道齐湛有些奇巧手段,青崖坞的弩箭和机关就比寻常精致厉害许多,但这似乎还不够。
齐湛看出他的怀疑,却并不急于解释,只是意味深长地道:“将军可知,两军对垒,有时击垮敌人的,并非绝对是刀剑之利,也可能是未知的恐惧。”
他顿了顿,继续道:“此物声若惊雷,迸裂如火,烟焰张天,虽不能用于攻城,但用于守城、惊扰敌阵、挫其锐气,却有奇效。尤其初次遭遇,足以让再精锐的军队也阵脚大乱。”
他当然有把握才干,他让福安造火药了,这东西用来打仗其实不太容易,毕竟他又不能手搓大炮,枪支。
火药在大唐就有了,但战场运用实在很鸡肋,很容易被敌人看出门道,人又不是死物,火药避开就好,又不是大炮,大炮也可以用俘虏来当炮灰,没有现代化,火药发挥不出太大能耐。不过用来装神弄鬼加守城就很牛,毕竟一开始也是道士用来故弄玄虚的。
接下来,他需要亲自去查看福安那边的进度,确保万无一失。同时,城防的加固、守城器械的准备、以及如何最有效地使用火药,都需要他精心布局。
这东西燕胡没见过,火药玩过几次后就不灵了,元朝还有大炮呢,加上铁骑,该火速完蛋也还是完蛋,农民起义都能推翻,这东西被人知道原理,不是鬼神,就废了,除非手搓枪支。
这个齐湛真不会,超纲了,他不是武器专业的。
但火药第一次使用,还是守城,肯定有奇效。
他描述得很模糊,但“声若惊雷”、“迸裂如火”、“烟焰张天”这些词汇,已经足够在谢戈白心中勾勒出一种前所未闻的,极具威慑力的画面。
他想象着训练有素的燕军士兵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和火焰吓得魂飞魄散、人马俱惊的场景,那确实比单纯的刀剑砍杀更能摧毁士气。
谢戈白眼中有惊疑和极深的好奇,他紧紧盯着齐湛:“此物……果真如此厉害?你从何得来?”他从未听说过世上有这样的东西。
齐湛笑了,笑容里带着几分神秘,“机缘巧合所得,乃一位隐世高人相助研制改良。”
他轻巧地将功劳推给了不存在的世外高人,这是最省事的解释。“将军放心,此物制作虽不易,但存量足以支撑我们打几场漂亮的守城战和突袭。届时,定能给宇文煜一个惊喜。”
他看着谢戈白依旧带着审视和难以置信的眼神,补充道:“具体情形,待燕军来时,将军亲眼一见便知。如今,我们只需抓紧时间,加固城防,训练兵士。”
谢戈白盯着齐湛看了片刻,试图从那双过于平静美丽的眼睛里找出虚张声势的痕迹,但他失败了。齐湛的自信不像伪装,那是一种基于某种未知底牌的,真正的从容。
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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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依旧疑虑重重,但谢戈白此刻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他冷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这种分工。
“但愿你的妙计不是纸上谈兵。”他丢下这句话,转身大步走下城楼,去巡视军队,整顿防务。复仇需要力量,而目前,这座城和齐湛许诺的秘密武器,是他仅有的依仗。
果然,没过几天,一队看起来像是运送普通物资的车马,在数名精干护卫的护送下,朝着城楼方向缓缓行来。车队为首之人,身材不算高大,面容清秀中还带着几分未脱的少年气,眼神却异常机警沉稳,正是一直跟随在齐湛身边,一同从齐国宫廷逃出来的福安。
车队在城楼下被守卫拦住,福安跳下车,仰头看到了城楼上的齐湛,脸上立刻露出一个松了口气又带着点兴奋的笑容,远远地行了一礼。
齐湛微微颔首,示意放行。他转身走下城楼,亲自迎了过去。
“王上!”福安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语气却难掩激动,“东西都安全运到了!按照您的吩咐,分了好几批,混在粮草和建材里,没人察觉!”
齐湛的目光扫过那几辆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拍了拍他肩,“一路辛苦了,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有!”福安肯定地道,“路线都是按您定的走,很隐蔽。就是这些东西味道有点冲,还好用其他货压住了。”他皱了皱鼻子,显然对硫磺和硝石混合的气味记忆深刻。
“做得很好。”齐湛赞许了一句。福安虽然年纪小,但心思缜密,对他更是绝对忠诚,将火药原料的采购和运输交给他,齐湛是放心的。
“走,先去仓库。”齐湛没有多言,亲自领着车队前往城内早已准备好的、一处位置偏僻、守卫森严的库房。
沿途,偶尔有士兵或百姓投来好奇的目光,但看到是齐王亲自引领,也都纷纷低头避让,不敢多问。
到了库房,屏退左右,只留下绝对的心腹,齐湛才让人掀开油布。马车上是一个个密封好的木桶和麻袋,里面正是制作火药的核心原料,硝石、硫磺以及木炭粉。
“福安,接下来你的任务更重。”齐湛的神色严肃起来,“你带几个绝对可靠的人,就在这库房旁的空院里,按照我之前给你的方子和工序,尽快将这些原料配制出来,做成震天雷和地火雷。记住,安全第一,万不能出差错!”
“王上放心!”福安挺起胸膛,小脸上满是郑重,“小的明白这东西的厉害,一定小心再小心!人手都是按您要求选的,嘴巴严,家眷也都在青崖坞,绝不敢泄露半分!”
“嗯。”齐湛拍了拍他的肩膀,“此事若成,你当记首功。需要什么工具、人手,直接报给我,一律优先供给。”
“是!”福安用力点头。
安排完福安这边,齐湛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一些。原料到位,生产线就可以立刻建立起来。虽然产量不可能很大,但应对即将到来的第一波守城战,应该能起到奇效。
他走出库房,再次看向这座刚刚经历战火、正在他手中缓缓复苏的城池。城墙之上,士兵们正在加紧修复工事。街道之上,在高晟的安排下,秩序逐渐恢复。更远处,隐约传来新兵操练的呼喝声。
一切都在按他的计划进行。
而他所拥有的最大变数,火药,也即将从概念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
齐湛深吸一口气,空气中似乎已经能闻到未来那场大战的血火气息,但他的眼神却越发冷静明亮。
宇文煜,来吧。让我看看,你这名震天下的燕国太子,要如何应对这超越时代的惊喜。
30. 第 30 章
郢城易主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伴随着各种难以置信的细节,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周边郡县,继而如同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冷水,在整个天下轰然炸响!
最先收到消息的是邻近郡县的燕军守将和官员,他们起初根本不信,郢城虽非重镇,但守军也有数千,岂是轻易能破?更何况,来袭者是谁?溃散的楚军残部?或是哪里来的流寇?
然而,随着逃出的溃兵带来更确切的消息,所有听闻者都惊得目瞪口呆,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
领军的,竟然是本该早已死在鬼哭涧围杀中的楚帅谢戈白! 而与他并肩作战,甚至据说主导了此次奇袭的,竟然是那个国破家亡后便不知所踪,甚至早已被默认死亡的齐王——齐湛!
真正让各方势力瞠目结舌、几乎怀疑自己耳朵的,是那飘扬在郢城城头的两面旗帜!
一面是早已被认为随着故齐一同湮灭、绝不可能再出现的玄底金纹齐字王旗!另一面,则是煞气冲天,代表着那位本该战死鬼哭涧的楚国杀神,谢字帅旗!
这两面旗帜,竟然并立在了一起?!
“这不可能!”无数人在听到消息的第一反应都是如此。
“这怎么可能?!”
“谢戈白和齐湛?!他们不是不死不休的仇敌吗?”
“齐湛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还和谢戈白搞到一起去了?”
“疯了!这世道真是疯了!”
无数类似的惊呼和议论在各地响起,无论是燕国官员、各地豪强、还是潜伏的义军探子,都被这完全不合常理,颠覆认知的组合惊得无以复加。谢戈白的悍勇和与齐国的血海深仇无人不知,齐国覆灭于谢戈白之手更是天下皆知,这两人怎么可能联手?还联手打下了城池?
这比郢城被攻破本身,更让人感到震惊和不可思议!
消息如同海啸般继续扩散,终于,一路疾驰的信使,带着这份烫手的情报,冲入了燕军东部战线的核心大营,将急报呈送到了刚刚结束一场清剿,正志得意满的宇文煜面前。
大帐之中,宇文煜原本带着胜利者微笑的脸,在看清军报内容的瞬间,骤然凝固!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捏着绢布的手指因用力而发白。
“谢戈白……齐湛……郢城……”他几乎是逐字逐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这不可能!”他猛地一拍案桌,上好的檀木案几瞬间裂开一道缝隙,“谢戈白明明应该死在鬼哭涧!万箭穿心!尸骨无存!他怎么可能还活着?!还有那个齐湛!一个亡国之君,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军报上那“谢”、“齐”旗帜并立的描述,像一根最恶毒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眼中,刺进他的心里!
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嘲讽和侮辱!
他宇文煜,算无遗策,亲自布局围杀,竟然让煮熟的鸭子飞了?不仅飞了,还和谢戈白自己亲手覆灭的国家的遗孤搅和在了一起,反过来夺了他的城池,打出了旗号?!
这两孤儿!
这无异于当众狠狠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岂有此理!!”宇文煜站起身,俊朗的面容因极致的愤怒和一种被愚弄的羞耻感而扭曲起来,再无平日里的从容风度。
帐内一众将领谋士皆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他们从未见过主帅如此失态。
“好……好得很!”宇文煜怒极反笑,眼神阴鸷得可怕,仿佛淬了毒,“两个本该变成尸体的孤魂野鬼,竟然凑到一起去了!还敢竖起旗子来挑衅本王!”
他一把抓起案上的军报,狠狠攥成一团。
“谢戈白……齐湛……”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名字,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本王能杀你们一次,就能杀你们第二次!这一次,定要将你们碎尸万段,将你们的首级悬遍每一座城池!”
“传令!”他猛地转身,声音如同寒铁交击,“点齐兵马!即刻拔营!本王要亲征郢城!倒要看看,这两个苟延残喘的废物凑在一起,能挡得住本王的几轮冲锋!”
震怒之下,宇文煜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他绝不能容忍这两个从他指缝中溜走的死人如此嚣张地挑战他的权威!必须以雷霆万钧之势,将他们连同那座不知死活的郢城,一同碾为齑粉!
风云因郢城易主而骤变。一场更加猛烈的风暴,即将扑向那座刚刚升起王旗的城池。
而此刻的郢城内,齐湛与谢戈白,一个冷静布局,一个磨刀霍霍,他们正等着宇文煜来。
郢城之内,大战将至的紧张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士兵们加紧巡逻,民夫们抢修工事,空气中除了未散的血腥味,更多了几分山雨欲来的压抑。
临时征用的府衙,如今成了军政中心。书房内,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张同样凝重却气质迥异的脸。
齐湛坐在案后,面前铺着郢城及周边的详细地图,上面已经用朱笔标注了许多符号和线条。他指尖点着地图上燕军可能扎营和进攻的方向,语气平稳冷静:
“宇文煜盛怒而来,必求速战速决。第一波攻势定然最为猛烈。东城墙破损最为严重,虽经加固,仍是薄弱之处,他极可能主攻此处。”
谢戈白抱臂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闻言并未回头,只是冷声道:“他知道我在城中,更会不惜代价猛攻东城,欲杀我而后快。”
他对宇文煜的心态把握得极准。
“正好。”齐湛抬眼看他,烛光在他秾丽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便让他以为抓住了我们的弱点。高晟会负责东城防务,他沉稳老练,能顶住压力。而真正的杀招……”
他的手指移向地图上另外几处看似平常的区域,“……布置在这里。等他主力被吸引至东城,阵型密集之时……”
谢戈白转过身,走到案前,目光锐利地扫过地图上齐湛标注的那些点:“你那秘密武器,当真能在彼时发挥奇效?若只是声响骇人,却杀伤有限,恐难扭转战局。”
即便亲眼见过那“震天雷”的威力,他仍保持着武将的审慎,毕竟那东西过于匪夷所思,且数量定然有限。
齐湛迎上他审视的目光,并不回避:“声威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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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魄,混乱即是战机。将军届时只需看准时机,率精锐骑兵从此处……”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侧门的位置,“……猛然杀出,直冲其指挥中军!一旦其阵脚自乱,前军必溃!”
谢戈白盯着那个出击点,又看了看齐湛标注的燕军可能的指挥中枢位置,眼中精光闪烁。这个计划大胆而冒险,但若那秘密武器真能造成预想中的混乱,确实有机会一举击溃甚至擒杀宇文煜!
“风险极大。”谢戈白声音低沉,“若你的东西不灵,或者时机稍有偏差,出击的骑兵便是自投罗网。”
“所以时机至关重要。”齐湛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专注,“我会在城头亲自观察,以旗语和响箭为号。将军须相信我判断。”
相信我判断。
这四个字让谢戈白瞳孔微缩。相信一个曾经的仇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将自己和麾下将士的性命寄托于其一个信号之上?
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冷静深邃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一个锐利冰冷却也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和被挑起的,对未知力量的探究。
最终,谢戈白极其缓慢地点了一下头,声音沙哑:“好。我便信你这一次。但若……”
他话未说尽,若齐湛失算,后果绝非简单。
齐湛知道他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威胁,只是淡然一笑:“将军不会失望。”
正事商讨暂告一段落,但两人之间的气氛并未缓和。谢戈白看着齐湛低头继续审视地图的侧脸,忽然开口,问了一个与战局无关的问题:
“你当初在齐宫,男扮女装,潜伏于我身边时,可曾想过今日,竟会与我并肩作战?”
他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却带着穿透力。
齐湛执笔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他抬起头,看向谢戈白,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世事如棋,乾坤莫测。当时只想活命,岂能料到今日?倒是将军,当初将我强掳至军中时,可曾想过有朝一日,需借我之力方能复仇?”
他以问代答,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调侃,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趣事。
谢戈白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眼中掠过一丝愠怒和被戳中痛处的难堪。那段记忆于他而言,是轻敌的耻辱,更是如今这尴尬合作关系的起源。
他冷哼一声,不再言语,转身再次望向窗外,只留给齐湛一个冷硬疏离的背影。
齐湛看着他紧绷的脊背,嘴角那丝笑意渐渐淡去,眼底深处翻涌着情绪。
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都是如此,交织着利用、试探、仇恨以及那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因极端处境而被迫产生的诡异羁绊。
短暂的交流结束,书房内再次只剩下沉默,谢戈白看着他,自从离开青崖坞,齐湛再也没有过界触碰到他过,仿佛那几天的接近是他的一场幻觉。
谢戈白有些生气,但又没立场,这人勾搭人也勾搭得毫无诚意!
不过大战一触即发,他在这关头不想多说什么。
31. 第 31 章
他们一个继续运筹帷幄,规划着如何用超越时代的知识克敌制胜。一个凝望夜色,积蓄着毁灭性的力量,等待着复仇时刻的来临。
城外,宇文煜的大军正在逼近。城内,这对各怀鬼胎的临时盟友,在诡异的沉默中,等待着决定命运的一战。
宇文煜的愤怒并未冲垮他的理智,相反,那滔天的怒焰化为了冰冷彻骨的杀意和高效的行动力。他并未因对手是死而复生的丧家之犬而有丝毫轻敌。
对面是谢戈白,他不能这人任何机会,他要用最稳的打法,击溃他。
大军开拔,并非杂乱无章的扑杀。宇文煜一面亲率精锐骑兵先行,以最快速度逼近郢城,形成压迫之势。一面传令后方,调集攻城器械和后续步兵军团稳步推进,同时严令周边郡县出兵策应,封锁郢城所有可能的外援通道。
他要用绝对的力量,织成一张天罗地网,将郢城彻底困死,碾碎!
数日后,燕军先锋铁骑扬起的烟尘便已出现在郢城守军的视野尽头。黑压压的骑兵阵列如同乌云压境,沉重的马蹄声仿佛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带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紧接着,更多的燕军部队陆续抵达,开始在城外扎营。旌旗招展,刀枪如林,营盘绵延数里,望之令人胆寒。宇文煜的中军大帐立于一处高坡之上,可以清晰地俯瞰整座郢城。
他没有立刻发动进攻,而是首先派出了大量的斥候,如同猎犬般绕着郢城反复侦查,仔细探查城墙的每一处破损,每一段新加固的工事,评估着守军的规模和士气。
同时,大量的民夫在燕军的驱赶下,开始砍伐树木,建造各式攻城器械。高大的云梯、沉重的撞车、抛射石弹的投石机,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显示出燕军志在必得的决心和强大的组织能力。
城楼之上,谢戈白按剑而立,冷眼看着城外燕军运转布置,眼神凝重。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宇文煜用兵的厉害,此人绝非浪得虚名之辈。否则陆驯也不会为了这人叛他,眼前的阵势,看似缓慢,实则步步为营,不给守军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他在试探,也在施压。”齐湛的声音在一旁响起,他同样观察着城外的动静,神情冷静,“他在等我们露出破绽,或者……自己先被这阵势吓破胆。”
谢戈白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但他紧握剑柄的手,指节却微微发白。
果然,在完成了初步的围困和器械准备后,宇文煜终于开始了第一波试探性的攻击。
数以千计的燕军步兵,在盾牌的掩护下,如同潮水般向着城墙涌来。他们并未全力冲锋,而是以散兵阵型接近,用强弓硬弩向城头倾泻箭雨,压制守军。同时,小股的敢死队扛着简易的云梯,试图寻找城墙的薄弱点进行攀附。
“弓箭手!放箭!”
“滚木礌石!准备!”
谢戈白的声音冰冷而沉稳,在城头上响起。经历过郢城奇袭的淬炼,他麾下的这些士卒,包括青崖精锐和收拢的楚军残部,已然多了几分悍勇和韧性。箭矢如雨落下,滚木礌石砸向攀城的敌军,惨叫声和厮杀声瞬间响彻城头。
齐湛并未直接参与指挥,这是他与谢戈白的分工。但他也站在城楼显眼处,冷静地观察着战局,同时留意着燕军投石机的布置方位和攻击节奏。
第一天的攻击,燕军并未投入主力,更像是用偏师进行消耗和试探。守军在高晟、罗恕等人的指挥下,勉强击退了进攻,但伤亡也不小,城墙多处受到投石机的轰击,出现了新的破损。
夜幕降临,燕军收兵回营。城头上点起了火把,士兵们抓紧时间抢修工事,搬运伤员,气氛沉重而紧张。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战斗,只是开胃小菜。宇文煜是在用这种手段,不断消磨守军的意志和力量,寻找最佳的突破口。
接下来的几天,燕军的攻击力度逐渐加大。投石机抛射石弹,轰击城墙,大队的步兵轮番发起冲击,有时佯攻,有时主攻一点,变幻莫测。
宇文煜甚至尝试了挖掘地道的战术,但被谢戈白及时发现,派人用烟熏水灌破坏了。
守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伤亡数字不断上升,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若非谢戈白亲自坐镇,以其强大的威望和铁血手腕弹压,加上齐湛后方源源不断输送来的物资和精心调配的守城器械,恐怕城防早已出现动摇。
齐湛看着城外如同不知疲倦的战争机器般的燕军,看着宇文煜那面始终屹立在高坡上的帅旗,心中对这位敌手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确实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冷静,耐心,狠辣,善于捕捉战机。
但齐湛的眼中,却不见慌乱。
宇文煜试探得差不多了,消耗的目的也基本达到。接下来,他恐怕要发动真正的,雷霆万钧的总攻了。
而那时,就是他为宇文煜准备的那份惊喜,登场的最佳时机。
“告诉福安,”齐湛对身边的心腹低声吩咐,“震天雷可以开始准备了。按第一套方案,布置到预定位置。”
心腹领命,悄然而去。
齐湛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外那连绵的灯火,他必须要守住,且赢这一场。
宇文煜,你确实很厉害。但很快,你就会发现,这场战争的规则,或许和你熟悉的,不太一样了。
因为他要开挂了!
正如齐湛所料,经过数日的消耗和试探,宇文煜已经基本摸清了郢城守军的虚实和防御重点。守军的顽强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尤其是谢戈白亲自坐镇带来的韧性,但这并未动摇他的决心,反而激起了他更强的征服欲。
“困兽之斗,徒增笑耳。”宇文煜立于高坡,遥望伤痕累累的郢城城墙,嘴角噙着冷酷的笑意。他判断守军已是强弩之末,士气、体力和守城物资都消耗巨大,是时候给予致命一击了。
翌日清晨,天色未明,燕军大营便响起了低沉而密集的号角声,与往日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肃杀。
黑压压的燕军阵列在营前展开,刀枪如林,反射着冰冷的寒光。数量远超此前任何一次攻击,显然是主力尽出!数十架高大的云梯、坚固的撞车被推至阵前,更多的投石机也在进行最后的校准。
中军旗下,宇文煜一身玄甲,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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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他缓缓举起右手。
刹那间,战鼓擂动,声震四野!
“进攻!!”
伴随着震天的喊杀声,燕军如同决堤的洪流,向着郢城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箭矢如同飞蝗般遮天蔽日地射向城头,压得守军几乎抬不起头。巨大的石弹呼啸着砸在城墙和城楼上,发出令人心悸的轰鸣,砖石飞溅!
无数的云梯重重地架上了城墙,悍不畏死的燕军精锐口衔利刃,疯狂向上攀爬!撞车也在盾牌的掩护下,朝着城门发起了沉重的撞击,一声声闷响如同敲在守军的心头!
“顶住!给我杀下去!”谢戈白咆哮着,一剑将一名刚冒头的燕军百夫长劈下城头,鲜血溅了他一身。他如同磐石般钉在防线最危急处,所到之处,燕军纷纷毙命,勉强稳住了阵脚。
高晟、罗恕、程焕等人也都杀红了眼,拼命组织抵抗。但燕军的攻势实在太猛,兵力优势太大,守军防线多处告急,伤亡急剧增加,眼看就要被突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冷静观察战局的齐湛,对身边待命的传令兵猛地挥下手!
“放!!”
命令通过旗语迅速传递下去!
下一刻,城头上一些看似普通的、用湿泥覆盖着的陶罐,被守军用特制的长杆推下了城墙,落向城墙根下蚁附攻城的燕军最密集之处!
正在疯狂攀爬和撞击的燕军士兵有些疑惑地看着这些落下来的陶罐,并未在意,以为只是守军扔下的普通瓦罐或火油罐。
然而,预想中的火焰并未出现。
取而代之的是——
“轰!!!”
“轰隆!!!”
一声声远超投石机巨石撞击的、震耳欲聋的恐怖巨响猛然炸开!
地动山摇!火光冲天!浓烟滚滚!
那些陶罐在落地的瞬间,仿佛天雷降世,猛然爆炸开来!破碎的陶片和里面填充的铁钉、碎铁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溅射!火药的冲击波将周围的燕军士兵狠狠掀飞出去,离得近的甚至直接被炸死炸伤!
惨叫声瞬间被爆炸声淹没!
正在攀爬云梯的燕军被吓得手脚发软,被谢戈白带人挥下,如同下饺子般纷纷坠落!推动撞车的士兵被飞射的破片击中,成片倒下!原本密集的进攻阵型,瞬间被炸出一个个空白地带,到处是哀嚎翻滚的伤兵!
“天雷!是天雷!!”
“妖法!齐人会妖法!!”
从未经历过火药爆炸的燕军瞬间陷入了极度的恐慌和混乱!那巨大的声响、刺眼的火光、弥漫的硝烟、以及身边同伴瞬间支离破碎的惨状,彻底击垮了他们的认知和心理防线!
这完全超出了他们对战争的理解!这根本不是人力所能为!
就连后方督战的宇文煜,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鬼神震怒般的恐怖景象惊得脸色骤变!他猛地勒住战马,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硝烟弥漫、乱成一团的攻城部队。
“那是什么?!”他失声喝道,一贯的从容镇定消失无踪。
没有人能回答他。他身边的将领谋士也都目瞪口呆,面露骇然。
32. 第 32 章
城头之上,齐湛冷静地看着城下陷入巨大混乱和恐慌的燕军。第一波震天雷的效果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继续!目标,敌军后续梯队和投石机阵地!发射架准备!”他再次下令。
早已准备好的、简陋却有效的配重投石机和大型弩炮被推上前,只不过这次发射的不是石头,而是点燃引信的特制震天雷!
虽然准头差得可怜,大部分都偏离了目标,但只要有少数几颗落入了燕军后续的步兵阵列或者投石机附近炸开,那惊天动地的巨响和杀伤效果,就足以引发更大的恐慌!
“雷神发怒了!”
“快跑啊!”
燕军的士气彻底崩溃了!无论是前线攻城的士兵,还是后方待命的部队,都陷入了无组织的混乱之中,纷纷向后溃退,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不许退!给我顶住!那是妖术!是假的!”宇文煜又惊又怒,连连斩杀了几名溃兵,试图稳住阵脚,但根本无济于事。未知的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军中蔓延,已经不是人力所能遏制。
谢戈白也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虽然同样震惊于火药的可怖威力,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嘶声大吼:“敌军已溃!随我杀出!取宇文煜狗头!”
城门突然洞开,谢戈白一马当先,率领着憋屈了数日的守军骑兵,如同猛虎出闸,狠狠冲入混乱溃逃的燕军之中,肆意砍杀!
兵败如山倒!
宇文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大军竟然因为这种前所未见的恐怖武器而瞬间崩溃,看着谢戈白率军反冲,气得几乎吐血!他知道大势已去,再待下去甚至有被反包围的危险,只得在亲卫的保护下,咬牙切齿地含恨下令:
“撤!全军后撤二十里!”
燕军的第一次总攻,就这样在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和前所未有的恐慌中,以惨败告终。
郢城之下,尸横遍野,硝烟弥漫,留下了大量破损的攻城器械和狼狈溃逃的背影。
城头之上,那面齐字王旗和谢字帅旗,在硝烟中依旧飘扬。
齐湛装逼得独立城头,衣袂在硝烟中飘动,神情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场逆转乾坤的神迹,于他而言不过是随手为之。
宇文煜也绝不会就此罢休。
但至少此刻,他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也在这位临时盟友和所有人心中,种下了一颗名为深不可测的种子。
短暂的死寂之后,是轰然爆发的狂喜。
“赢了!我们赢了!!”一名满脸烟灰、胳膊还在淌血的士兵愣愣地看着潮水般退去的燕军,突然把手中的卷刃刀一扔,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声音因极度激动而变调。
这声呼喊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城头!
“燕狗跑了!我们守住了!郢城守住了!”
“天佑大楚!天佑郢城!”
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淹没了每一个人。精疲力尽的守军们扔下兵器,互相搀扶着、拥抱者,许多人直接瘫软在地,放声大哭,又或是仰天狂笑。
压抑了数日的恐惧,绝望和疲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癫狂的宣泄。有人扑到垛口,对着溃逃的燕军背影发出毫无意义的吼叫。
程焕一把抹去糊住眼睛的血和汗,激动得浑身发抖,他冲到谢戈白身边,声音哽咽:“将军!我们…我们打退了!我们真的打退了他们!”
谢戈白拄着长刀,剧烈地喘息着,胸前的旧伤因方才的冲杀而阵阵作痛,但他仿佛感觉不到。
他望着城外狼藉的战场和远去的烟尘,紧抿的嘴唇微微颤抖了一下,那双死寂了多日的眼眸里,终于燃起了一簇真实的,灼人的火焰。
这不是最终胜利,但这绝地逢生的一线曙光,足以刺破他心中厚重的阴霾。他重重地拍了拍程焕的肩膀,没有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带着无法言喻的震撼和敬畏,投向了那个依旧独立在城楼的身影——齐湛。
他站在那里,衣袂被带着硝烟味的风吹动,神情平静得近乎漠然,与周围几近疯狂的欢呼场面格格不入。仿佛刚才那撼天动地、逆转战局的神迹,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是齐王!是齐王的震天雷!”
“雷神相助!这是天罚啊!”
士兵们望着他,如同仰望神祇或深渊,充满了感激、恐惧和难以揣度的敬畏。
他们此刻才真切地意识到,这位神秘的盟友手中掌握的,是何等可怕的力量。精铁、强弩、还有这闻所未闻的雷霆之火,他到底还有多少后手?
齐湛没有理会城下的狂欢和那些落在他身上的复杂目光。他的视线越过了溃退的燕军,投向更远的地平线。
这只是开始。
火药的神秘面纱终会被揭开,巨大的恐惧之后,宇文煜和他帐下的谋士将领们会回过神来,会复盘,会意识到这并非不可抵御的天罚,而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新武器。
下一次,他们必定会有所防备,会想出应对之策。
五千对三十万。今日之胜,凭借的是出其不意,是未知带来的恐慌碾压。
这种运气,可一不可再。
狂喜的浪潮渐渐平息,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每个人的身体。士兵们开始清理城头,收敛同伴的遗体,救治伤员。
谢戈白回到了临时安置的院落。
亲兵早已备好了热水。他屏退左右,独自站在氤氲的热气中,褪下那身浸透了血污、汗水和硝烟味的沉重铠甲。
衣衫剥落,露出精悍却布满新旧伤痕的身躯,胸前缠绕的白布隐隐透出暗红。
他踏入木桶,温热的水瞬间包裹上来,刺痛了身上无数细小的伤口,却也带来一种近乎麻木的舒缓。
他闭着眼,将头沉入水中,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脑海中却无法抑制地闪过日间的画面:震耳欲聋的轰鸣、敌军惊恐溃散的面孔、冲杀时刀锋砍入骨肉的滞涩感、还有……齐湛立于城头的背影。
良久,他才猛地从水中抬起头,水珠顺着紧绷的颌线和伤痕累累的胸膛滚落。
换上一身玄色常服,布料柔软,却依旧掩不住他周身那股经年沙场磨砺出的锋锐与冷硬。
湿漉的黑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落额角,让他过分苍白的脸和眼底的红血丝愈发明显。
他对着铜镜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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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中人俊逸的眉眼间积郁着化不开的阴霾,但至少,不再是那个刚从血火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模样。
另一边,齐湛的住处则安静得多。
他同样沐浴更衣,洗去了城头的烟尘。换上的是一身靛青色的直裾深衣,款式简洁,并无过多纹饰,唯有衣料质地和剪裁透着矜贵。
氤氲水汽柔和了他眉眼,他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将墨发松松绾住,更显五官美貌,气质沉静,与白日里挥手间引来雷霆的形象判若两人。
他没有停留,收拾停当便缓步走向设宴的大堂。
行走间,宽大的衣袖摆动,带着一丝沐浴后皂角的清冽气息,与这残破府邸中尚未散尽的焦糊味和血腥气格格不入。
当谢戈白踏入喧闹的大堂时,一眼便看到了已然落座的齐湛。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接。
一个玄衣墨发,身形挺拔如孤松峭壁,纵然换了常服,那股沙场悍将的肃杀之气仍难以尽数遮掩,像是收入鞘中的利刃。
一个青衣素簪,姿容清雅如冷玉涵光,坐在一片粗犷喧嚣的背景里,从容自若,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夜宴,而非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守城战的庆功。
他们一个从血与火中走来,洗去一身风尘,却洗不净眼底的沉痛与决绝。
一个执掌风云,涤净指尖硝烟,依旧看不透深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这截然不同的两人,因着共同的强敌和莫测的命运,暂时坐在了同一张桌前。
杯酒之间,是劫后余生的短暂松懈,亦是暗流汹涌的试探与权衡。
庆功宴设在残破的城主府大堂,与其说是宴席,不如说是一场劫后余生的喘息。没有精致的肴馔,只有大盆的炖肉,粗糙的面饼和浊酒,但这已是围城以来最奢侈的一餐。
火光跳跃,映照着士兵们疲惫却兴奋的脸,喧嚣声几乎要掀开屋顶,每个人都在用最大的声音说话、大笑,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自己还活着,并且赢得了一场不可思议的胜利。
齐湛坐在主位,谢戈白在其侧。不断有将领和军官前来敬酒,言辞间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激动和对齐湛那雷霆手段的由衷敬畏。
齐湛并未推辞,但也只是浅酌即止,神情依旧是那种让人看不透的平静,与周遭热烈的气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垒。
谢戈白喝得比齐湛多些,酒精让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些许血色,也稍稍融化了他眉宇间积郁的冰寒。
他挥退了又一波来敬酒的人,大堂角落一时只剩下他们两人,远处的喧闹仿佛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齐湛觉得谢戈白喝的有点多,以免他旧伤发作,便亲自扶起他带他回房,其他人宴上兴致正高,便没注意他俩。
齐湛扶起谢戈白时,能感觉到他手臂肌肉的紧绷和身体微微的摇晃。浓重的酒气混杂着他身上皂角与伤药的气息,形成一种奇异而矛盾的味道。
“我没事。”谢戈白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试图站直,脚步却一个趔趄,大半重量不由分说地压在了齐湛肩上。
齐湛不动声色地承住了这份重量,半扶半架着他,穿过依旧喧闹的大堂侧廊,走向后方寂静的院落。
33. 第 33 章
廊下的风带着夜间的凉意吹过,谢戈白似乎清醒了一瞬,但眼神依旧涣散,只是本能地跟着齐湛的脚步。
一路无话,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欢闹声。
到了谢戈白暂住的房门前,齐湛空出一只手推开门,将他搀了进去。屋内没有点灯,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斑驳。
房门在身后合上,将外界的喧嚣彻底隔绝。
就在这一片突如其来的黑暗与寂静里,齐湛正欲将人扶到榻边,却猝不及防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推搡了一下!
他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门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还未及反应,谢戈白滚烫的身体已经猛地欺近,一只手臂横亘过来,撑在他耳侧的门板上,将他牢牢困在了门与他身体之间狭小的空间里。
灼热的、带着酒气的呼吸喷薄在齐湛的额前。
齐湛眉头微蹙,刚要开口,却在看清谢戈白眼神的瞬间顿住了。
那并非全然醉酒的迷蒙,月光下,那双泛红的眼睛里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白日厮杀未褪的血气、劫后余生深不见底的痛楚、还有被酒精无限放大,失去了理智约束的、近乎野性的侵略性和依赖感?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可闻。
谢戈白胸膛起伏,隔着薄薄的衣料,齐湛能感受到他过快的心跳和身体的微颤。
“齐湛……”谢戈白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砾摩擦,带着浓重的醉意,却又奇异地透着一股执拗,“你是不是很恨我?”
他的话没有问完,仿佛不知该如何问,或者潜意识里知道问不出答案。
那强撑着的,带着攻击性的姿态只维持了一会,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
紧接着,那横在齐湛身前的手臂骤然卸了力道,整个人的重量彻底压了下来。
他抱住了他,不带丝毫情欲,更像是一座山崩摧后的倾颓,是困兽卸下所有防备后露出的疲惫与脆弱。
他的额头重重抵在齐湛的肩上,滚烫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
谢戈白手臂环过齐湛的腰身,收得很紧,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带着一种绝望的,不容拒绝的力道。
齐湛身体微微一僵。
他能感觉到谢戈白全身的重量,能闻到他发间残留的水汽,能感受到他压抑的、细微的颤抖。
那不仅仅是一个醉汉的失态,更像是一个被仇恨、责任和巨大伤痛折磨到极限的人,在意识模糊时本能地寻找一个支点。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谢戈白沉重而混乱的呼吸响在耳畔。
齐湛看着伏在自己肩头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撑在身侧的手抬起,在空中停顿了片刻。月光照亮他一半侧脸,神情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最终,那只手并没有推开身上的人,而是缓缓落下,略带生疏地在谢戈白因紧绷而微微颤抖的背上,轻拍了两下。
动作很轻,他无声的安抚。
谢戈白似乎颤动了一下,环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叹息,像是终于找到了依托,彻底陷入了昏沉的醉意与疲惫之中。
齐湛没有说话,只是任由他靠着,然后抱住了他,他们互相汲取对方的体温。
齐湛站在清冷的月光下和紧闭的房门前,像一尊沉默的雕像,承接着另一具破碎灵魂的重量。
最先恢复的是知觉。
一种不同于自己带着些许药味和冷冽皂角气的淡香萦绕在鼻尖。
然后是触觉。
掌心下并非冰冷床褥,而是温热韧实的腰上肌理,隔着微凉的丝质衣料,能清晰感受到其下匀缓的心跳和呼吸的起伏。
谢戈白猛地睁开眼。
宿醉带来的钝痛瞬间袭击了头颅,但远比这更尖锐的是映入眼帘的景象,齐湛放大的睡颜近在咫尺。
他侧卧着,墨色长发散在枕上,呼吸平稳,似乎还未醒来。而自己的一条手臂,正横亘在对方腰际,以一种近乎占有的姿态将人揽在怀里。
昨夜模糊而破碎的记忆浪潮般拍击着意识:庆功宴的喧嚣、灼喉的烈酒、齐湛扶他离开的触感、门板冰冷的撞击、自己失控的逼近,以及最后那个不管不顾、汲取温暖的拥抱。
轰的一声,血液似乎全冲上了头顶,烧得他耳根嗡鸣。
几乎是本能反应,谢戈白猛地抽回手臂,身体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向后弹开,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动作之大,使得简陋的木床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剧烈的动作扯动了胸前的伤口,一阵尖锐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但这痛楚远不及他此刻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坐起身,背脊紧绷如拉满的弓,眼神锐利如刀,死死盯住被他的动作惊醒的齐湛,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审视,以及几乎无法掩饰的慌乱和杀意?
齐湛的长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眼。初醒的朦胧只在他眼中停留了一瞬,便迅速被惯有的清明所取代。
他对上谢戈白那双充满戒备和敌意的眼睛,面上并无意外之色,也没有丝毫被冒犯或尴尬的神情,平静得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只骤然受惊、竖起全身尖刺的野兽。
昨晚是谢戈白强抱他不放的吧,今早就不认账了?
一副他对他干啥了的样子,真是岂有此理!
他是多么正直的正人君子!
“谢将军醒了。”他声音带着刚醒时特有的微哑,自行坐起身,理了理略有褶皱的衣襟,动作从容不迫,“看来酒是醒了,伤口也无大碍。”
他越是这般平静淡然,谢戈白心头的惊疑和恼怒就越是汹涌。
那感觉像是蓄满力的一拳打在了空处,反而显得自己反应过度,荒唐可笑。
“你……”谢戈白的声音因宿醉和情绪激动而干涩无比,他艰难地吐出字句,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为何在此?”
问出口的瞬间,他便意识到这是废话。若非自己昨日失态……
齐湛整理衣袖的动作未停,闻言抬眸瞥了他一眼,“将军忘了?昨日庆功,你饮多了些,我送你回来。”
他顿了顿,语气里听不出是陈述还是极淡的嘲讽,“至于之后,将军力大,我一时未能脱身。”
他说得模糊,将责任轻巧地推回了谢戈白自己身上,却又未点明具体,留给对方足够的想象空间,足以让谢戈白本就混乱的记忆更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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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熬。
谢戈白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攥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齐湛的话和他脑中那些暧昧不明的碎片交织在一起,让他胸口堵得发慌。
他竟在仇敌兼盟友面前露出如此脆弱失态的一面,甚至……
他不敢再想下去。
室内陷入一种极度尴尬而紧绷的沉默。清晨微凉的光线透过窗棂,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小尘埃,也照亮两人之间无形的隔阂。
最终,谢戈白猛地掀开薄被,背对着齐湛,声音冷硬如铁:“昨夜……多谢齐王照料。我无恙了,齐王请回吧。”
逐客令下得毫不客气,甚至带着迁怒的意味。
齐湛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并未多言,应了一声:“既如此,将军好生休息。”
他起身,步履平稳地走向门口,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只是在推开房门,晨光涌入的刹那,他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听不出情绪的话:
“酒能暂忘忧,亦能乱心性。将军保重。”
房门合上,隔绝了内外。
谢戈白独自站在房中,听着门外脚步声渐远,紧绷的身体才微微松懈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和自我厌弃。
他抬手用力按了按刺痛的额角,又碰触到胸前渗血的绷带,昨日的胜利和此刻的狼狈交织在一起,让他心头一片混乱。
他摸了摸身上的衣物,缓缓舒了一口气,还好没醉到那种地步。
郢城大捷的消息,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比齐湛和谢戈白所预想的更为深远。
它不仅震慑了二十里外的燕军大营,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穿过烽火连天的原野、越过荒芜的村庄,传到了那些仍在山林水泽间艰难躲避、苦苦挣扎的齐国旧臣耳中。
最初听到这消息时,大多数人只以为是荒谬的谣传。
齐王湛?那个据说早已死在国破之日的新君?不仅活着,还在楚地郢城,与谢戈白联手,以区区数千残兵,击退了宇文煜三十万大军的第一次猛攻?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绝望之人编造出来的神话。
然而,消息越传越详实,细节也越来越清晰。那面在郢城硝烟中重新竖起的,残破却倔强的齐字王旗,成为了所有传言中最灼目的焦点。
为首的是一位年轻人,名叫姜昀,乃齐国前丞相姜衍之子。
国破家亡时,他侥幸带领部分家臣和零散兵士逃出,一路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如同无根浮萍,心中的火焰几乎要在无尽的逃亡和绝望中熄灭。
当探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地将郢城之战的消息完整带回时,姜昀正就着溪水啃食一块硬如石头的干粮。
他听着是难以置信,那面王旗的描述,那位主导战局,神秘的齐王,每一个细节都像是一记重锤,敲打在他早已麻木的心上。
“王上…王上真的还活着…他还活着!他在郢城!他打赢了!”姜昀猛地站起身,声音嘶哑破碎,眼眶瞬间通红,积压了太久的悲恸、屈辱和渺茫的希望在这一刻轰然决堤,化作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
他身后那些同样疲惫不堪的旧臣和家兵们,先是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哽咽和欢呼。
34. 第 34 章
那不是简单的胜利喜悦,而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激动,他们的王还在!他们的旗帜未倒!齐国的魂,似乎终于又找到了可依附的形骸!
“公子!我们……我们去找王上!”一名家将抹着眼泪,激动地喊道。
姜昀用力抹去脸上的泪水,原本灰败的眼底重新燃起灼人的光芒,那是一种找到了方向的,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对!去找王上!”他声音依旧哽咽,却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郢城虽险,但王上在那里!那就是我等如今唯一的归处!哪怕沿途皆是燕贼,九死一生,也要去!”
他们立刻行动起来,收拾起仅有的行装,将这个消息传递给附近其他几股失散的齐国力量。
如同涓涓细流汇向江河,一支由姜昀牵头、由数百名历经磨难却心志愈坚的齐国旧臣和残兵组成的队伍,怀着朝圣般的心情,毅然决然地离开了藏身之处,向着郢城的方向,开始了前途未卜的跋涉。
路途艰险,自不必说。
需躲避燕军的巡哨,需穿越混乱的地域,风餐露宿,提心吊胆。
十数日后,当这支疲惫不堪却眼神炽热的队伍,终于遥遥望见那座屹立在硝烟痕迹中的郢城,望见城头上那面虽残破却迎风舒展的齐字王旗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姜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那面旗帜,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
他身后,黑压压跪倒了一片,许多人失声痛哭,那哭声里充满了颠沛流离后的委屈、终于得见希望的狂喜、以及誓死相随的决然。
“臣姜昀…率大齐遗臣…前来投奔王上!”他朝着城池的方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道,声音穿透荒野,带着泣音,却也带着重若千钧的信念。
城头的守军很快发现了这支突然出现的,状似乞丐却打着齐国旗号的小股队伍,立刻飞报城中。
消息传到齐湛耳中时,他正与谢戈白商议军务。听闻姜昀之名,齐湛眼睛亮了,他的人终于来了。
他起身,走向城头。
谢戈白紧随其后,看着城外那群跪伏于地、激动难抑的齐人,又看向身旁神情难测的齐湛,心中了然。
郢城这座孤岛,似乎终于开始吸引远方的舟船了。
而这,或许正是齐湛一直等待的。
城门缓缓开启,吊桥放下。当姜昀带着那数百名形容憔悴却目光灼灼的齐国遗民踏入郢城时,看到的便是齐湛亲自来接的身影。
没有盛大的仪仗,只有齐湛一身素净的青衣,以及他身后那些面带好奇与审视的守军。但这对姜昀等人而言,已是足以令他们热泪盈眶的殊荣。
“臣姜昀,叩见王上!”姜昀疾步上前拜倒在地,声音哽咽,身后众人亦齐刷刷跪倒一片,压抑的抽泣声此起彼伏。
国破以来的流亡之苦,寄人篱下之耻,对故土的思念,在这一刻尽数化为见到君王的激动与委屈。
齐湛快步上前,亲手将姜昀扶起。他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臣子,虽然满面风霜、衣衫褴褛,但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眸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和找到归宿的虔诚。
“姜卿,一路辛苦。诸位,都请起。”齐湛的声音很是动容。
齐湛当即下令,妥善安置这些远道而来的臣民。热水、饭食、干净的衣物和栖身之所,是这些人需要的。
当姜昀洗净一身尘垢,换上虽不华贵却整洁的布衣,再次出现在齐湛面前时,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年纪不过二十出头,面容清俊,眉眼间继承了其父姜衍的儒雅与聪慧,但流亡的经历又为他添了几分超越年龄的沉稳与坚韧。
他聪明的没有说与谢戈白有关的事,毕竟如今谢戈白为将,与齐有旧仇也不宜现在说,等过两天稳下来再打听情况。
他对谢戈白是怨的,如果不是这人,齐怎会亡国,他们怎会颠沛流离?
还有齐王室尽亡于魏手,因魏要讨好于谢戈白,这一切切,姜昀可没忘。
条件有限,接风的宴席很简单,却充满了劫后重逢的感慨。
席间,姜昀并未过多诉说逃亡的艰辛,而是将话题引向了当前的局势。
“王上,”姜昀放下酒杯,神色转为凝重,“郢城大捷,震动天下,此乃我大齐复兴之曙光!然,燕军势大,宇文煜此番受挫,必不肯甘休。郢城孤悬,久守必失。”
齐湛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谢戈白也放下了酒杯,凝神静听。
姜昀目光扫过齐湛和谢戈白,清晰地说道:“守城,乃不得已之下策。王上欲成大事,需跳出郢城方寸之地。楚地虽大半沦陷,然民心未完全归燕,尤其南部、西部山区,燕军控制力薄弱,且多有不堪燕人压迫的义军活动。”
他略微前倾身体,“臣以为,当务之急,是派得力之人,秘密南下西进,以王上之名,联络各地抗燕力量,整合楚地残存忠义之士。同时,郢城需成为一根钉子,牢牢钉在此处,吸引宇文煜主力,为外部策应争取时间与空间。”
“待外部势力整合有成,便可形成内外呼应之势。届时,郢城不再是一座孤城,而是插在燕军腹地的一把尖刀,更是我大军反攻的前哨!”
他的话语条理清晰,目光长远,直指关键。这不仅是一个寻求庇护的逃亡者,更是一个胸怀韬略、亟待施展的谋臣。
齐湛静静听着,眼中赞赏之色渐浓。姜昀之策,与他不谋而合,甚至补充了他一些尚未完善的细节。他需要的就是这样能独当一面,具有战略眼光的人才。
“姜卿所言,深得吾心。”齐湛缓缓开口,他很是高兴,“联络各方之事,关系重大,非胆大心细、忠诚可靠之人不可胜任。卿可愿担此重任?”
姜昀立刻离席跪拜,斩钉截铁道:“臣万死不辞!必为王上联络四方,聚拢义士,以待王旗所指!”
齐湛再次将他扶起,目光落在姜昀清俊而坚定的脸上,又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谢戈白。
“如此,郢城有谢将军与本王固守,外部有姜卿纵横联络,驱逐燕胡,指日可待。”
接风宴散后,夜色已深。
姜昀并未立刻去休息,而是追上正要返回住处的齐湛。“王上,今日席间所言,仅是粗略方略。诸多细节、楚地各方势力的具体情况,联络的路线与暗号,还需与王上细细斟酌。今夜不知姜昀可否与王上同榻而眠,以便彻夜长谈?”
他这话说得坦荡,在当下情境中,臣子与君王同榻夜议军政,亦是效忠与信任的体现。齐湛略一沉吟,便点头应允:“可。正好,本王也有些事要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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详谈。”
两人正要移步齐湛住处,一个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何事需彻夜商议?算我一个。”
谢戈白不知何时跟了上来,站在廊下阴影处,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落在姜昀身上,带着审视。
他身为郢城守将,目前联盟的核心人物,自然有权参与任何重大决策的讨论。
还有这姜昀初来乍到,还非要彻夜长谈,同床共枕,懂不懂事啊?!
想避着他玩什么弯弯绕绕?还非白天不能谈,要晚上谈到床上去?
姜昀看见他,眼底掠过晦暗,但面上依旧维持着得体的恭敬:“谢将军所言极是。此事关乎郢城未来与反燕大计,正需将军一同参详。”
齐湛看了谢戈白一眼,并未反对,“既如此,便一同来吧。”
于是,原本计划的二人密谈,变成了三人的军政会议。
齐湛的住处不算宽敞,那张简易的木榻更是只容两人勉强并卧。三人索性也不拘泥形式,各自寻了位置坐下。
齐湛坐在榻沿,姜昀搬了张矮凳坐在他对面,谢戈白则抱臂靠在不远处的墙边。
烛火摇曳,映照着三张神色各异的脸。
姜昀率先开口,将他所知的楚地齐地残余势力分布,几位有影响力的抗燕首领的性格特点,可能利用的山川险阻,一一详尽道来。他思路清晰,情报细致,显然在流亡途中并未放弃对局势的观察和思考。
齐湛听得专注,不时发问,与姜昀深入探讨各种可能性。
谢戈白大多时候沉默地听着,只在涉及具体军事部署、燕军可能的反应以及郢城防务衔接时,才会言简意赅地插上几句,每每切中要害。
他的存在,像一块冷静的磐石,提醒着他们所有宏伟计划的根基,仍是脚下这座岌岌可危的城池。
商议起初,气氛尚算正常。
然而,随着夜深,榻上空间便显得局促起来。
齐湛自然居于中间,姜昀紧挨其左侧,恨不得将所知所想尽数倾吐。谢戈白坐在右侧,起初尚保持距离,但见姜昀几乎要凑到齐湛耳边低语,他眉头微蹙,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坐直了些,无形中拉近了与齐湛的距离。
烛火噼啪作响,三人共处一榻的景象,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古怪与紧绷。
姜昀心中对谢戈白的怨怼,在此等近距离下愈发清晰。
他能闻到谢戈白身上淡淡的金创药味,能感受到那具身躯蕴含的武人力量,这都让他想起国破时的烽烟与眼前此人曾经的功劳。
他言语间虽依旧克制,但与谢戈白意见相左时,语气难免带上尖锐。
谢戈白何等敏锐,自然感受到了姜昀那份隐而不发的敌意。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在讨论军事时,言辞更为简练有力,以其丰富的实战经验,往往一针见血,衬得姜昀的策略虽好,却稍显书生之气。
齐湛将两人的暗流涌动尽收眼底。
他时而肯定姜昀的谋划,时而采纳谢戈白的建议,一碗水端得很平。毕竟他既要倚重姜昀的智计为未来铺路,又需依靠谢戈白的勇力守住当下。
唉,这两人斗还非让他处中间,他可算是懂了什么叫左右为难。
35. 第 35 章
不知不觉,夜已过半。
烛火渐渐微弱,姜昀脸上难掩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但精神依旧亢奋。
齐湛见状,便道:“今日暂且到此,姜卿一路劳顿,先歇息吧。具体人手与路线,明日再定。”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齐湛自然地道:“你睡榻上。”他目光转向谢戈白,“谢将军若不嫌弃,可在此暂歇,明日还有军务商议。”
姜昀闻言,立刻道:“岂敢僭越!王上请安寝,谢将军……”
他本想说另寻地方,谢戈白以为他要让自己走,立马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低沉:“无妨。”
他和衣直接躺在了外侧,将靠墙的里侧位置留了出来,动作干脆利落,仿佛这只是行军打仗时再寻常不过的并榻而卧。“明日还需早起巡城,都抓紧时间休息。”
他这一举动,反倒让姜昀有些无措,看向齐湛。
齐湛很是无奈,却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对姜昀点了点头:“非常之时,不必拘泥小节。”
说罢,他自己走到桌案旁,看样子是打算伏案小憩。
姜昀看着已然闭目似乎准备入睡的谢戈白,又看看打算委屈自己的齐湛,心中对谢戈白的怨怼与此刻复杂的情势交织,最终咬了咬牙,低声道:“王上,您乃万金之躯,岂可伏案而眠?若,若不介意,请容臣睡在榻边地上即可。”
最终,还是齐湛发了话:“都睡榻上吧,挤一挤便是。”
他不想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言罢,他走到榻边,在谢戈白身侧和衣躺下。
姜昀见状,只得压下心中的万般不适,小心翼翼地躺在了齐湛的另一边。
一张榻,卧三人。
谢戈白在外侧,齐湛在中间,姜昀在里侧。
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和呼吸声。气氛诡异而沉默。
谢戈白背对着两人,呼吸平稳,似乎已然入睡。
姜昀紧贴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僵硬,心中五味杂陈。
与灭国仇敌同榻而眠,这简直是对他忠臣之心的折磨。可为了王上的大业,他必须忍耐。
齐湛躺在中间,感受着身旁两个各怀心思,关系微妙之人传来的体温,心中清明如镜。
他很想吐槽,好好的非来他这挤,搞得这同榻而眠,左右不是人,他缺他们房间吗!齐湛开始强迫自己陷入睡眠,他不想再纠缠。
烛火终于燃尽,屋内陷入一片黑暗。
齐湛睡着了并不老实,他翻身把姜昀当抱枕抱。
谢戈白余光一瞥,就用右手揪他腰,齐湛惊醒了,看见姜昀与这姿势,咳了一声睡平,还揪了谢戈白的手一下。
妈的,吓死他了,梦到有鬼嘎他腰子,原来是这死鬼。
齐湛很困,迷迷糊糊睡过去,过了一会睡迷糊了又翻过来抱着谢戈白,很明显姜昀不会干揪他的事。
要是白天谢戈白肯定自己打过来,但是当着另一个人的面,他开始装睡。
任齐湛侧抱着。
啧,真黏人。
窗外,郢城的夜寂静而漫长。
第一缕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驱散了室内的黑暗。
姜昀奔波太过,睡了过去,但连日的逃亡让他生物钟很早睡来,天刚蒙蒙亮,他醒了过来,动作极轻,不愿惊扰齐湛,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向榻上。
这一看,却让他浑身一僵,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窄榻之上,齐湛侧身面向外侧,手臂自然而然地搭在了谢戈白的腰际,额头几乎抵着对方的肩胛,睡颜是难得的放松与安稳,呼吸绵长均匀,显然睡得正沉。
而谢戈白依旧是背对的姿势,并未被惊扰,两人之间的姿态,在朦胧的晨光里,竟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与契合。
很明显,这明显不是巧合,谢戈白如果不愿意,就王上怎么可能碰得到?
姜昀的拳头在袖中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一股混杂着震惊、愤怒、酸楚和强烈不安的情绪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他的王上,怎么会与那谢戈白……
国仇家恨,王室倾覆的惨状、流亡路上的艰辛,无数画面在他脑中翻腾,最终都化为眼前这刺目的一幕。
谢戈白,那是齐国的罪人!是导致齐王室覆灭的祸首!王上怎能与他如此亲近?!
难道为了眼前的联盟,连这等血海深仇都可以暂且抛却,甚至同榻安寝吗?
姜昀的脸色变得煞白,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有失态地发出声音。
他深深地看了齐湛安睡的侧颜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心与担忧。
最终,他猛地转过身,几乎是逃离一般,快步离开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谢戈白其实早就醒了,试图忽略身后传来的体温和气息。他想起昨夜齐湛睡梦中翻身抱住姜昀被自己揪醒后那迷糊又恼怒的样子,与平日里姿态判若两人。
齐湛听到门关合的声音,猛的惊醒,然后又感觉自己手上抱着人,他有点尴尬,想装睡等谢戈白自己走。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传来士兵换岗的脚步声和隐约的操练声。
谢戈白觉得再装下去也无意义,便佯装被声响惊动,身体动了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鼻音,顺势将齐湛的手臂从自己腰间移开,翻身坐起。
他动作自然,仿佛刚刚醒来,脸上带着惯常的冷峻,看也没看齐湛,径直下榻整理有些褶皱的衣袍。
齐湛也适时地醒了过来,他揉了揉额角,坐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空荡荡的里侧,又看向正在系腰带的谢戈白,语气如常:“天亮了。”
谢戈白系腰带的手顿了顿,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两人之间弥漫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沉默。没有提及昨夜尴尬的睡姿,没有讨论姜昀的离去,仿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一夜。
齐湛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涌入,吹散了屋内些许暧昧不明的气息。
他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郢城,目光深远。
谢戈白整理完毕,走到他身侧,同样望向城外远方燕军大营的方向。
“今日需加固西门防御,”谢戈白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和沙哑,“宇文煜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
“嗯。”齐湛应道,“姜昀今日便会开始挑选人手,筹备南下联络之事。”
另一边燕军大营里,宇文煜脸色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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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手中的密信被他攥得几乎碎裂。
信是陆驯亲笔,字迹仓促而凝重,言简意赅地通报了一个令他措手不及的坏消息:旧齐之地,发生哗变,乱民与潜伏的齐国旧臣勾结,攻占府库,斩杀燕国委派的官吏,局势有失控之势!
“混账!”宇文煜猛地将信拍在案上,胸膛剧烈起伏。他目光阴鸷地望向远处那座依旧飘扬着齐、楚旗帜的郢城,牙关紧咬。
就差一点!他分明感觉到,只要再持续猛攻数日,郢城这根硬骨头未必啃不下来。那诡异的“震天雷”虽然骇人,但经过初次恐慌,他已命军中工匠加紧研究,相信很快就能找到应对之法。谢戈白和那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齐王湛,已是强弩之末!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后方起火!而且是在刚刚平定不久的旧齐之地!那里民心未附,资源丰饶,若是乱局蔓延,不仅会切断前线大军的部分补给,更可能动摇整个燕国在南方的统治根基。
相比之下,郢城虽是要塞,但其战略重要性,暂时无法与幅员辽阔的旧齐之地相提并论。
“将军,陆大人信中催促,请将军速派兵回援,稳定局势……”副将在一旁小心翼翼地禀报。
宇文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暴怒与不甘。
权衡利弊,此刻若执意攻打郢城,即便最终能拿下,也必是惨胜,届时若旧齐之地彻底糜烂,他这三十万大军恐成孤军,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再睁开眼时,宇文煜眼中已是一片冰冷,“全军拔营,后撤五十里,转向东北,疾驰驰援陆大人!”
“那郢城……”副将迟疑道。
“暂且让他们多苟延残喘几日!”宇文煜冷哼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杀意,“待本将军平定后方之乱,必携雷霆之势重返,届时,定要将谢戈白和那齐湛小儿,碎尸万段!”
命令迅速传下,庞大的燕军军营开始骚动起来。攻城器械被收起,营帐被拆除,士兵们虽然不解,但军令如山,很快便列队开始有序后撤。
郢城城头,守夜的士兵最先发现了燕军的异动。
“将军!齐王!快看!燕军……燕军好像在撤退!”
谢戈白和齐湛闻讯迅速登上城楼。望着远方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的燕军队伍,两人脸上并未露出欣喜,反而更加凝重。
“撤了?”谢戈白眉头紧锁,“宇文煜搞什么鬼?诱敌之计?”
齐湛极目远眺,观察着燕军撤退的阵型和速度,摇了摇头:“不像。看其撤退井然有序,但方向并非诱敌常用的佯败路线,而是径直往齐地方向。”
他心中念头飞转,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他看向谢戈白:“恐怕不是宇文煜想撤,而是他不得不撤。”
谢戈白也是聪明人,立刻明白了齐湛的暗示,眼中惊异:“齐地出事了?”
“十有八九。”齐湛目光深邃,“而且绝非小事,否则不足以让宇文煜放弃即将到手的郢城。”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判断,危机暂时解除,燕军的内乱,对他们而言是好事。
“无论原因为何,这都是我们的机会。”齐湛沉声道,“抓紧时间,加固城防,休整士卒,联络四方。”
36. 第 36 章
燕军如退潮般撤离,围城数月之久的郢城,竟在一日之间解了困。
消息传开,城内军民奔走相告,劫后余生的狂喜弥漫在空气里。但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便被更深沉的忧虑取代。
谁都知道,燕军只是暂时退去,终有一日会卷土重来,而那时的攻势,必将更加疯狂。
城守府内,气氛却与外界的短暂欢腾截然不同。齐湛、谢戈白、姜昀三人聚于案前,烛火映照着他们凝重而清醒的面容。
“宇文煜后院起火,此乃天赐良机。”齐湛指尖点在地图上旧齐之地的方位,“燕国统治暴虐,民心不稳,方有此次哗变。我等若想光复河山,后方必须要稳。”
他目光转向姜昀:“姜卿,南下联络诸国之事,暂可延后。眼下有更要紧的事需你去做。”
姜昀立刻躬身:“请王上吩咐。”
齐湛从袖中取出数卷早已绘好的图纸,摊开在案上。
上面绘制的并非兵器铠甲,而是些造型奇特,前所未见的农具:曲辕犁、耧车、翻车,甚至还有改良后的织机、水磨等物。
“此乃……”姜昀仔细看去,眼中很是疑惑。
齐湛深藏功与名,“这是一些农具,不废什么铁,带人伐木找工匠做便可,能让百姓种田织衣方便一些。”
姜昀虽出身士族,但也知晓农事乃国之根本,这些农具设计精巧,若能推广,必能极大提升耕作效率。
“此乃寡人于流亡途中,偶得前人遗策,加以改进所得。”
齐湛轻描淡写地解释来源,继而正色道,“民以食为天,军以粮为基。郢城虽暂安,但经此围困,存粮消耗巨大,周边田地亦遭战火蹂躏。若不能尽快恢复生产,安抚流民,积蓄力量,待燕军再来,我等依旧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他看向姜昀,眼神充满信任:“姜卿熟知齐地风土人情,且忠心可靠。寡人欲命你为‘劝农使’,总领郢城及周边收复区域的农事恢复、流民安置事宜。这些农具,择其简便易制者,优先推广,并传授精耕细作之法。务要使百姓能安居乐业,仓廪有所积。”
这是一个看似不如纵横捭阖显赫,却实则关乎生死存亡的重任。
姜昀心中激荡,这是王上对他的认可,更是将未来的根基托付于他。
他撩袍跪地,声音坚定:“臣,姜昀,领旨!必竭尽全力,使田野复绿,仓廪充盈,不负王上所托!”
谢戈白在一旁沉默地看着,他对农事不甚了解,但深知粮草的重要性。
齐湛此举,无疑是当前最务实、最具远见的安排。
他看着齐湛条理清晰地分派任务,与姜昀细致讨论各种农具的制造难点、推广步骤,甚至具体到如何选拔工匠、如何鼓励流民垦荒等细节,心中那份复杂的情绪再次涌动。
这位年轻的齐王,与他认知中那些或骄奢或懦弱的王室子弟截然不同,既有魄力胆识,又有缜密心思,更难得的是,有一颗切实为民考量的心。
自那日起,郢城内外便呈现出一派奇特的景象。
一方面,谢戈白加紧整饬军备,加固城防,斥候四出,警惕着燕军的动向;另一方面,在姜昀的全力推动下,新的农具被迅速打造出来,分发到农户手中,荒废的土地被重新开垦,流民被组织起来,以工代赈,修复水利,播种希望。
齐湛并未置身事外。
他时常与姜昀一同出城,巡视田亩,亲自示范新农具的使用,与老农交谈,了解民间疾苦。
他的平和与务实,很快赢得了百姓的拥戴。而姜昀,更是事必躬亲,日夜操劳,原本略显文弱的身形在风吹日晒下变得强壮了些,眼神愈发清亮有神。
君臣二人因这共同的目标,相处的时间非常多,常常一道商讨。
他们常在灯下对坐,商讨至深夜,从农事到吏治,从眼前困境到未来蓝图。
距离的拉近,让姜昀越发钦佩齐湛的见识与胸怀。
谢戈白也在制定战略,秋收一过,粮草一稳,大军就准备开拔了,至少要将周围的城池都拿下,才能稳坐钓鱼台。
秋意渐浓,郢城周边的田野却是一片难得的金黄。
在姜昀不遗余力的推行和齐湛的亲力亲为下,新式农具与精耕细法初见成效,收获的粮食虽不足以支撑长期大战,却极大地缓解了城中的粮荒,安定了民心流民,也为即将到来的军事行动提供了初步的底气。
城守府内的气氛随着秋收的结束而日渐紧绷。
谢戈白如同蛰伏的猛虎,目光一次次扫过悬挂的军事地图,上面标注着郢城周边几座尚在燕军控制下的城池。
困守孤城终是死路,必须趁宇文煜主力被牵制在齐地、己方粮草稍足的时机,主动出击,扩大战略纵深。
这日,谢戈白大步走入齐湛处理政务的书房。
夕阳余晖透过窗棂,恰好将正在案前与姜昀低声讨论秋粮入库后续事宜的齐湛笼罩其中。
姜昀指着账册,神情专注,齐湛侧耳倾听,不时点头,两人之间那种因共同忙碌而产生的默契与融洽,让谢戈白脚步微顿,眸色沉了沉。
“齐王。”谢戈白的声音打破了一室的平和,他有些看不惯这两人腻歪,“秋收已毕,粮草已备。是时候商议出兵了。”
齐湛抬起头,看到是他,示意他近前:“谢将军来得正好,我与姜卿刚核算完今秋收成,虽不算丰腴,但支撑一场战事应无问题。你有何计划?”
姜昀也收敛了神色,肃立一旁,军事并非自己所长,但接下来的行动关乎全局。
谢戈白径直走到地图前,手指点向郢城东、北两个方向的几处要地:“郢城虽险,然孤悬于此,终非长久之计。我们必须拿下东面的临武、北面的弋阳二城。此二城与郢城呈犄角之势,若能攻克,便可连成一片,互相支援,进可攻,退可守,战略主动权方能掌握在我等手中。”
他的分析精准而犀利,齐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将军所言极是。此二城确是关键。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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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配、进攻方略,将军可有成算?”
“兵力有限,需集中使用。”谢戈白目光锐利,“我意,兵分两路,同时出击,打燕军一个措手不及。一路由我亲自率领,主攻临武;另一路……”
他话锋一顿,目光落在了齐湛身上,“需齐王亲自坐镇,攻打弋阳。”
其实打这两个小城,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他就是看不惯这两人跟连体婴一样,看得眼疼。
“不可!”不等齐湛回答,姜昀已脱口而出,脸上写满了担忧,“王上万金之躯,岂可亲临战阵?弋阳虽小,亦是城池,若有闪失……”
谢戈白冷冷打断他:“军中无戏言,更无特殊。齐王既立志光复河山,岂能一直安居后方?唯有亲历战火,方能立威于军前,慑服于天下。”
他的目光重新看向齐湛,带着一种近乎逼迫的审视,“还是说,齐王只愿安享姜卿带来的粮草安稳,却无亲冒矢石的勇气?”
这话语带着刺,既是激将,也隐含着对姜昀与齐湛过于亲近的不满。
他在用这种方式,将齐湛从那种在他看来过于安逸的文治氛围中拉扯出来,拉回到冰冷而残酷的战场上,拉回到他自己的身边。
齐湛迎上谢戈白的目光,没有因他的激将而动怒,反而异常平静。
他明白谢戈白的用意,也清楚自己确实需要战功。他抬手止住了还想劝阻的姜昀,沉声道:“谢将军说得对,复国路上,哪有躲在后方的道理?”
他看向姜昀,语气缓和却不容置疑:“姜卿,后方粮草辎重,民夫调度,乃大军命脉,寡人亦托付于你。务必保证前线无后顾之忧。”
姜昀看着齐湛坚定的眼神,知道此事已定,只得将满腹担忧压下,深深一揖:“臣领旨!必竭尽全力,确保后勤无忧!请王上……务必珍重!”
谢戈白见齐湛应下,有些满意,“既如此,请齐王即刻移步军营,与诸将商议具体进军部署。时间紧迫,需早做决断。”
齐湛站起身,对姜昀点了点头,随即与谢戈白一同向外走去。
夕阳将两人冷峻挺拔的身影拉长,一同没入即将被暮色笼罩的校场方向。
姜昀望着他们并肩离去的背影,心中那股担忧再次涌上心头。
王上此去,凶险难料,而那个与王上同行的谢戈白,其心思,比战场上的明枪暗箭更让他感到不安。
万一他起了歹心,姜昀不敢深想,只得去寻高晟高凛父子,军中多看顾一些。
到了军营,齐湛邀着谢戈白的肩,开始没个正形,人可以装逼一天,装逼一个月,但如果要以年装,还是在所有人面前。
齐湛只能对他表示膜拜大佬,比如谢戈白,他居然真的是个正经人。
谢戈白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哼了一声。
齐湛身体重量靠他身上,都认识那么久了,难兄难弟,他一天天很累的啦。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谢戈白把他手挥下去,懒得理他。
37. 第 37 章
校场之上,火把猎猎,映照着士兵们肃穆而坚毅的面庞。齐湛与谢戈白并肩立于点将台,听取了各部将领对临武、弋阳两城守军、城防情况的详细禀报。
军议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最终定下方案:三日后拂晓,两路同时开拔。
谢戈白领主力三千,携部分“震天雷”及攻城器械,直扑临武。
齐湛则率两千精兵,以高晟为副将,高凛为先锋,攻打相对较弱的弋阳。
没办法,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大军还是只有五千。
军议散去,诸将各自回营准备。
方才在众人面前还杀伐决断的齐湛,一走出中军大帐,就朝谢戈白走去。
他不在意谢戈白的冷淡,他觉得这是傲娇,就像猫猫,缠着撸它烦,要是不理它,就会一直盯——
齐湛与谢戈白相处这么久,可算是摸清楚他的性格,果然深渊深不见底,朝里头看久了,深渊就会传来喵声。
夜风带着凉意,他很是自然地伸手揽住身旁谢戈白的肩膀,几乎将半边身子的重量都靠了过去,长长舒了口气。
“可算议完了,谢将军,一天天的,寡人这肩膀都快端僵了。”他的声音带着点抱怨,又有点熟稔的懒散,与方才帐内的齐王判若两人。
谢戈白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侧头瞥了他一眼。火光跳跃下,齐湛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疲惫,谢戈白眉头微蹙,终究没把这只手再甩开,“怎么,还要我帮你按一按?”
“好啊。”
谢戈白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重量和温度,听着耳边那不着调的絮叨,他目视前方,声音依旧是冷的,却少了几分之前的锋芒:“不要想太美,忙去吧,三日后,寅时三刻,埋锅造饭,卯时正,开拔。”
“寅时三刻……”齐湛哀叹一声,“那就是睡不了几个时辰了。”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侧头看向谢戈白线条冷硬的侧脸,语气带上了几分认真,“临武守将似乎是宇文煜的族弟,听闻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但城池坚固。你小心些。”
这突如其来的关切,让谢戈白脚步微顿。他沉默了片刻,才低低应了一声:“嗯。”
随即,像是为了掩盖什么,又硬邦邦地补充道,“弋阳虽弱,亦不可轻敌。战场非儿戏,齐王既决意亲征,便需谨记,刀剑无眼。”
“知道知道,”齐湛拍了拍他的肩膀,收回手,站直了身体,脸上恢复了惯常的,带着点疏离感的平静,“寡人惜命得很。”
他望向漆黑的天幕,只有几颗寒星闪烁,“只是这复国之路,终究是要用血与火来铺就的。”
两人一时无话,并肩走在回城的路上,影子在身后拉长,交织,又被新的火光打乱。
三日后,大军如期开拔。
寅时三刻,郢城内外已是人喧马嘶。
灶火在朦胧的晨雾中闪烁,食物的香气混合着草料与铁锈的气息,弥漫在清冷的空气里。
士兵们沉默而迅速地进食、检查兵甲,空气中酝酿着大战前的肃杀。
卯时正,城门洞开。
谢戈白一身玄甲,立于阵前,目光扫过麾下三千儿郎,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沉声一令:“出发!”
他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临武方向滚滚而去,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
几乎在同一时刻,齐湛亦翻身上马,他一身轻便的银甲,衬得他少了几分平日的丽色,多了几分沙场的锐气。
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甲胄在身的高晟、高凛父子,又回头望了望城头,姜昀的身影依稀立在垛口之后,正远远眺望着这里。
齐湛朝他那个方向微微颔首,随即勒转马头,长剑出鞘,指向弋阳方向,清朗的声音传遍全军:“目标,弋阳!出发!”
两千精锐应声而动,马蹄踏碎晨曦,卷起烟尘,向着北方挺进。
城头上,姜昀望着那逐渐消失在尘土中的银色身影,直到最后一面旗帜也看不见,才缓缓收回目光,深吸一口气,转身投入到繁重的后勤事务中。
他能做的,唯有确保王上归来时,郢城依旧稳固,粮草依旧充足。
行军路上,气氛凝重。
齐湛虽非初次经历战阵,但独自领军攻打城池仍是头一遭。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前几天与高晟、高凛不断推演着攻城可能遇到的情况,派出斥候前出侦察,谨慎地选择扎营地点。
相比之下,谢戈白那一路则显得更为沉默和高效。
他治军极严,行军速度极快,如同一条悄无声息却致命毒蛇,直扑临武城下。
五日后,临武城遥遥在望。
谢戈白并未急于攻城,而是下令全军休整,同时派出大量哨探,将临武城周边地形、守军布防、巡逻规律摸得一清二楚。
他站在一处高坡上,凝视着那座在夕阳下显得格外坚固的城池,眼神冰冷。
而齐湛率领的部队,也在同一日抵达了弋阳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
弋阳城果然如情报所示,城墙不及临武高大,守军旗帜也显得有些杂乱,但城头巡逻的士兵并未松懈。
是夜,齐湛召来高晟、高凛,进行最后的战前部署。
“高凛,明日拂晓,你率五百先锋,携带云梯,佯攻南门,吸引守军主力。”
“高将军,你率一千兵马,伏于东门外密林,待南门战事胶着,守军注意力被吸引,即刻发起强攻,我会率剩余兵力为你压阵,并择机使用‘震天雷’轰击城门。”
“此战,关键在于快、准,务必在燕军援军反应过来之前,一举破城!”
“末将遵命!”高家父子抱拳领命,眼神中充满了战意。
与此同时,临武城外,谢戈白的中军大帐内,烛火同样亮至深夜。
他的战术更为大胆直接,计划利用夜色掩护,以精锐小队携带“震天雷”潜至城墙下进行爆破,制造混乱,同时主力趁势强攻。风险极高,但若成功,破城速度将远超常规攻城。
次日,拂晓。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弋阳城头时,高凛率领的先锋部队发出了震天的呐喊,如同潮水般涌向南门。
城上守军显然有所准备,箭矢滚木倾泻而下,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而在东门,高晟屏息凝神,紧握着刀柄,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齐湛立马于中军,目光紧盯着战局,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他手中,掌握着决定胜负的钥匙,也承担着麾下数千将士的生死。
几乎在同一时刻,临武城外,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撕裂了清晨的宁静!
“瞄准西北角那段旧门,轰!”谢戈白令旗一挥。
轰!轰!
几声不算密集但威力惊人的爆炸在城墙一角响起,砖石飞溅,烟尘弥漫。
浓烟与火光冲天而起,坚固的城门被炸开了一个的缺口!
“攻城!”
两场决定命运的攻城战,在这同一片天空下,悍然爆发。
守将宇文焯果然如情报所言,勇猛暴躁,见对方动用妖器,又见谢戈白兵力不多,竟不顾副将劝阻,亲自率领一部骑兵出城冲阵,意图摧毁投石机。
“来得正好。”谢戈白眼中寒光一闪,他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两方早已埋伏在两翼的弓弩手现身,互相箭雨如蝗,同时,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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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白亲率精锐步兵迎头撞上!
城下顿时陷入混战。
谢戈白身先士卒,长枪如龙,所过之处,燕军人仰马翻。
宇文焯虽勇,却哪里是谢戈白的对手,不过十余回合,便被一枪挑落马下,生死不知。
主将一失,出城燕军顿时大乱,溃退回城。
谢戈白趁势挥军猛攻被炸出的缺口,守军士气已泄,抵抗迅速瓦解。不过半日,临武城头便换上了谢字帅旗。
齐湛那边也很顺利,他有些兴奋,他胜了,如此轻易。
几乎是同一日,两场捷报如同长了翅膀,先后飞入郢城。
临武、弋阳,这两座拱卫郢城的要地,竟在短短数日内相继易主!
消息传开,不仅郢城军民欢欣鼓舞,连周边尚在观望的城池和势力也为之震动。
谢戈白拿下临武后,并未停留休整,只留下必要的守军和负责善后的文官,便亲率主力,马不停蹄,直驱弋阳。
而此时的弋阳城内,齐湛正忙于安抚民众、清点府库、整编降卒。
高晟、高凛父子则带着士兵加固城防,警惕可能来自其他方向的燕军反扑。
胜利的喜悦尚未完全沉淀,更繁重的事务已接踵而至。
这日午后,齐湛正在原弋阳守府临时改成的行在内,与几名归附的当地官吏商议春耕与税赋减免事宜,忽闻门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最终在府门外停驻。
一名亲兵快步而入,脸上带着紧张与兴奋,单膝跪地禀报:“王上!谢将军率部抵达城外!”
齐湛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迹在竹简上晕开一小点。他放下笔,对堂下官吏温言道:“今日暂且议到此,诸位先按方才所议去办。”
官吏们躬身退下。
齐湛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锦袍,对侍立一旁的高凛道:“随寡人出迎。”
弋阳城南门大开,刚刚经历战火洗礼的城门楼尚带着烟熏火燎的痕迹。
齐湛步出城门,便看到不远处,一支风尘仆仆却军容整肃的军队肃然而立。
为首一人,端坐于高大的战马之上,一身玄甲沾染着征尘与隐约的血腥气,正是谢戈白。
他并未下马,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从城门内走出的齐湛。
目光如实质般扫过齐湛全身,似乎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随即又落在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冷峻的神情。
齐湛走到马前数步远处站定,仰头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是抑不住的属于胜利者的灿烂笑意:“谢将军神速,临武一战而定,辛苦了。”
谢戈白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才扯动缰绳,让战马向前踱了两步,声音带着连日征战的沙哑:“弋阳拿下得倒也不慢。”
这话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别的什么。齐湛也不在意,笑道:“仰赖将士用命,高将军父子谋划得当。”
他侧身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将军远来劳顿,已备下薄酒,为将军接风,亦庆贺我军连下两城之喜。”
谢戈白这才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将马缰扔给亲兵,走到齐湛面前。
齐湛这一年也从180长到185,他19岁了,两人身高相仿,此刻近距离相对,彼此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残留的血丝与疲惫,以及那深藏的锐利锋芒。
“看来,齐王并未被弋阳的胜利冲昏头脑。”
齐湛笑容不变,“寡人时刻记得,真正的对手,是宇文煜。这点小胜,不过是开场锣鼓罢了。”
谢戈白鼻腔里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算是认可。
他不再多言,与齐湛并肩,在一众将领和亲兵的簇拥下,向城内走去。
38. 第 38 章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玄甲与锦袍并肩而行,一个冷硬如铁,一个温润似玉,却又奇异地勾勒出一种不容置喙的和谐。
周围的将领兵士皆垂首肃立,不敢直视,唯有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衬得这并行的沉默愈发凝重。
罗恕跟在谢戈白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看着将军与齐王并肩的背影,眉头紧紧锁着,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他想起临武城破那日,硝烟尚未散尽,将军便下令将城头飘扬的旗撤下,换上了齐字王旗与谢字帅旗。那一刻,他心头剧震,几乎是脱口而出:
“将军!我们一城一池打下来,如今却要拱手让与齐地,成了他齐王的疆土?那那我们楚国怎么办?将军您日后又当如何自处?”
他声音压抑,带着不甘与困惑。
他是谢戈白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亲信,从未质疑过将军的任何决定,可这一次,他忍不住了。
谢戈白当时正擦拭着枪缨上的血迹,闻言动作顿了顿。
他望着城下忙碌着清理战场、收编降卒的士兵,沉默了许久,久到罗恕以为他不会回答。
然后,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明明是个少年人,却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
“罗恕,昔日楚霸王何等骁勇?巨鹿破釜沉舟,彭城以少胜多,一把火烧了阿房,战火燃遍中原。那般人物,力能扛鼎,英雄了得,可他所过之处,屠城坑卒,杀伐过甚,最终他可曾坐稳了天下?”
他转过头,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一段烽火连天的岁月。“我已经复过一次楚了。那一路,我让齐人付出了血的代价,用齐王室的头颅祭奠了故土亡魂。我不欠楚国什么了。如今,我不想,也不必再做楚国的将军了。”
罗恕喉咙发紧,心中难受至极:“可是将军!齐国容得下您吗?那些齐人,他们能忘记旧恨吗?还有齐王,他现在倚重您,可以后呢?帝王心思,谁能说得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啊将军!”
谢戈白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神愈发冰冷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我如今所求,唯有复仇。宇文煜与陆驯的头颅,我必须亲自取下,以慰我战死弟兄的在天之灵。”
他顿了顿,带着一种决绝,“齐王确有治世之能。待日后平定天下,四海安宁,我这条命,能用来还天下一个太平。
他看向远方,看着战火硝烟,“我自赴死,也无妨。”
“将军!”罗恕急呼,还想再劝。
谢戈白却已转过身,重新望向远方,只留给他一个挺拔而孤绝的背影。“不必多言。传令下去,整军,目标弋阳。”
回忆至此,罗恕看着前方将军与齐湛谈笑自若。虽然主要是齐湛在说,谢戈白只是偶尔颔首,心中五味杂陈。
他明白将军的决心,也清楚那血海深仇的重量,可正因如此,他才更加担忧。
将军将所有的退路都斩断了,将自己置于烈火之上,只为焚烧仇敌,可这熊熊烈焰,最终又会将他自己带往何方?
他握紧了腰间的刀柄,目光沉沉。
无论如何,他罗恕这条命是将军给的,无论前路是刀山火海,还是万丈深渊,他都会紧随其后。
只是,那位年轻的齐王,罗恕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齐湛含笑的侧脸上,心中暗忖,但愿您,是那值得托付的明主,而非另一场劫难的开端。
一行人穿过街道,走向临时设宴的府邸。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弋阳城灯火次第亮起,映照着胜利的喧嚣,也掩藏着暗流涌动的未来。
府邸内灯火通明,虽因战事初定,陈设算不得奢华,但酒肉齐备,气氛热烈。接连的胜利让在座的将领们脸上都洋溢着振奋之色。
谢戈白卸去了一身沾染血污尘土的玄甲,换上了一袭墨色常服,长发仅用一根素玉簪松松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鬓边,洗去风尘后,更显得面容冷峻,眉眼间的锐气却并未因衣着的随意而减少分毫。
他步入宴厅时,厅内原本略显喧闹的气氛为之一静。众将官吏纷纷起身,目光敬畏地落在这位一日破临武,名震天下的将军身上。齐湛见他进来,含笑举杯:“将军请入席。”
谢戈白微微颔首,走到齐湛左下首的空位坐下,姿态从容,并无拘束。
罗恕按刀立于他身后,目光如鹰,扫视着全场,尤其是在齐湛和他身旁的高晟、高凛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齐湛坐在主位,一袭月白云纹锦袍,玉带束腰,墨发以金冠挽起,衬得肤色愈发白皙通透。
烛火辉映下,他眉目如画,唇色嫣红,一双桃花眼含着浅淡笑意流转间,竟让这满是肃杀之气的军宴也添了几分秾丽光彩。
他从容地接受着众将的敬贺,言笑晏晏,举止间已有王者的雍容。
谢戈白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目光落在齐湛含笑的侧脸上。
酒过三巡,气氛逐渐活络起来。
将领们开始兴奋地谈论起攻打临武和弋阳的细节,互相吹捧对方的勇武,觥筹交错间,充满了胜利的喜悦。
齐湛始终面带微笑,听着众人的议论,不时与身旁的谢戈白低声交谈几句。
谢戈白话依旧不多,但对齐湛言简意赅地回应,声音不高,两人之间的交流,有种外人难以插足的默契。
然而,这和谐的表象之下,暗流依旧涌动。一位原弋阳降将,原先是齐将,后降于燕,这次又降了回来。
齐湛用人之际,就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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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复无常二五仔的事了。
或许是酒意上涌,或许是心存讨好,他起身向齐湛敬酒,高声赞道:“王上神武,与谢将军联手,连克两城,光复故土指日可待!我等敬服!只是……”
他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试探看向谢戈白,“不知谢将军如今是奉王上为主,还是……”
这话问得极其冒失且敏感,宴厅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谢戈白身上。罗恕的手瞬间按上了刀柄,眼神凌厉地盯住那降将。
齐湛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并未出声呵斥为谢戈白解难,只是端着酒杯,目光也转向谢戈白,似乎也在等待他的回答。
谢戈白握着酒杯的手指修长有力,他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那降将问的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他缓缓将杯中酒饮尽,然后才抬眼,目光平静地扫过那降将,最后落在齐湛脸上,声音清晰而冷冽:
“盟约既立,自当戮力同心,共御外侮。戈白行事,但求问心无愧。”
他并未直接回答,但盟约二字,已明确了他与齐湛目前合作的关系。
这个回答,既未让齐湛难堪,也保全了他自身的独立。
齐湛随即笑着举杯道:“谢将军所言极是!我与将军,乃为驱逐燕胡平定天下而盟,自当同心协力!来,诸位,满饮,愿早日涤荡寇仇,还天下太平!”
“愿早日涤荡寇仇,还天下太平!”众人齐声应和,气氛重新热烈起来,方才那片刻的凝滞仿佛从未发生。
但罗恕看着谢戈白平静的侧脸,又看看笑容温煦的齐湛,心中的忧虑却更深了一层。
将军将自己定位在盟友,可这乱世之中,王与将,君与臣,这盟约又能维系多久?当共同的敌人消失之后,这微妙的平衡,又将如何维系?
宴席在看似宾主尽欢的氛围中持续到深夜。
散席时,齐湛与谢戈白并肩走出厅堂。
夜色已深,月华如练,洒在寂静的庭院中。喧嚣的宴饮声被远远抛在身后,只余下夜风拂过树叶的沙沙轻响。
两人并肩走在通往住所的回廊下,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间清晰可闻。
方才宴席上的机锋与暗涌似乎并未散去,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
齐湛轻笑一声,打破了寂静,声音带着慵懒的酒意,却又异常清醒:“方才那蠢货的问题,将军不必放在心上。”
他侧头看向谢戈白,廊下灯笼的光线在他精致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我从未想过,要将军奉谁为主。”
他说的仿佛刚才宴上的沉默不存在,谢戈白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是吗?齐王不是做梦都想驯服我吗?”
齐湛僵了僵,他说梦话被这人听见了吗?
39. 第 39 章
齐湛深吸一口气,决定跳过这个令他尴尬的话题,正色道:“燕军新败,宇文煜忙于平定内乱,无暇西顾,此乃天赐良机。寡人意已决,趁胜出兵,在下雪之前,尽可能扩大战果,将周边城池尽数拿下,与郢城、临武、弋阳连成一片!”
谈及正事,两人之间的那点微妙尴尬瞬间被肃杀之气取代。谢戈白颔首:“正该如此。兵贵神速,三日后,便可发兵。”
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齐湛与谢戈白展现了惊人的默契与效率。谢戈白为主帅,统筹全局,用兵如神,或强攻,或智取,或劝降;齐湛则坐镇后方,协调粮草,安抚新附,将他在郢城推行的那一套农政、吏治迅速铺开,稳定人心。
大军所向披靡,竟真的在初冬第一场雪落下之前,连破二十五城!一时间,齐王湛与谢将军的声威震动天下,原本在燕国铁蹄下瑟瑟发抖的旧齐之地,仿佛看到了一线曙光。大量流民、士人前来投奔,势力如同滚雪球般壮大。
考虑到临武地处中心,城防坚固,交通便利,齐湛决定将临武设为新的行政中心。消息传出,各方人才更是蜂拥而至。
这一日,齐湛正在临武新设的王宫内与谢戈白及几位新归附的官员商议如何划分新得郡县、任命官吏,忽有侍从来报:“王上,姜昀大人已从郢城抵达,正在宫外候见。此外,还有一位自称田繁的老者,说是王上故人,特来相投。”
“田博士?!”齐湛闻言,脸上瞬间露出惊喜之色,猛地站起身,“快请!不,寡人亲自去迎!”
他这失态的反应让殿内众人都是一怔。谢戈白抬眸看他,眼中探究。姜昀前来是意料之中,这田繁是何许人也,竟让齐湛如此激动?
齐湛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稍稍平复心情,但对田繁的重视依旧溢于言表,他对谢戈白及众人解释道:“田繁博士与我有恩,还是他让寡人与高将军会合,亦是齐国旧臣,学贯古今,尤擅政务民生。他今奔赴而来,实在是我的幸运。”
齐湛亲自出迎,将田繁与姜昀一同接入殿内。田繁虽衣着简朴,风尘仆仆,但举止从容,气度沉静,面对殿内一众文武官员乃至谢戈白审视的目光,丝毫不显局促。
“田师一路辛苦!”齐湛执礼甚恭,亲自引田繁入座,位置竟安排在姜昀之上,仅次于谢戈白。这安排让众人心中又是一动。
田繁拱手道:“王上折煞田某了。如今王上大业初兴,正是用人之际,田某不才,愿尽绵薄之力。”
齐湛这番礼贤下士的姿态,不仅让田繁动容,也让在场诸多新归附的官员心中暗赞。
姜昀看着王上对田繁的倚重,心中既为王上得此良才而高兴,又不免生出几分微妙的涩意。
毕竟田繁位子明显在他之上。
谢戈白冷眼旁观,将齐湛的热情、田繁的沉稳、姜昀的复杂神色尽收眼底,面上依旧淡漠,只在下首安静坐着。
待与田繁叙旧完毕,齐湛心情大好,重新回到主位,目光扫过殿内济济一堂的文臣武将,朗声道:“如今我等兵精粮足,贤才来投,大势初成!然,疆域扩大,事务繁杂,需定下章程,明晰权责,方能如臂使指,应对未来之变。”
他顿了顿,目光首先落在田繁身上:“田博士学贯古今,精通典章制度,德高望重。寡人欲设丞相一职,总领政务,田博士可为寡人分忧否?”
丞相!百官之首!殿内响起一阵细微的吸气声。众人皆知齐湛重视田繁,却不想一上来便予以如此高位!
田繁亦是神色一肃,起身离席,躬身长揖:“蒙王上信重,老臣必竭尽心力,以报王上知遇之恩!”
“好!”齐湛含笑点头,又看向姜昀,“姜卿自郢城便追随寡人,劳苦功高,于农政、后勤颇有建树,擢升为治粟内史,掌国库钱粮、物资调度,位同九卿。”
姜昀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出列跪拜:“臣,领旨谢恩!”
随后,齐湛又对高晟、高凛及其他有功将领、归附文士一一进行了封赏和任命,各有擢升,皆大欢喜。
殿内气氛热烈,众人纷纷谢恩,称颂王上英明。
然而,直到封赏接近尾声,齐湛却始终未曾提及对谢戈白的安排。
这位连下二十余城、军功最为卓著的盟友,此刻仿佛被遗忘了一般,安静地坐在那里,与周遭的喧闹格格不入。
越来越多的目光开始隐晦地投向谢戈白,带着探究、疑惑,甚至是一丝幸灾乐祸。
罗恕站在谢戈白身后,手按刀柄,脸色已然铁青,胸膛微微起伏,显然已是怒极。若非谢戈白一个眼神制止,他几乎要按捺不住。
姜昀也注意到了这诡异的沉默,他看向齐湛,却见齐湛面色如常,正与刚刚受封的田繁低声交谈着什么,似乎全然未觉。
终于,当最后一名官员谢恩退下后,齐湛仿佛才恍然想起,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戈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开口道:“谢将军运筹帷幄,连战连捷,居功至伟。然将军志在复仇,与寡人乃同盟之谊,寡人思之,寻常官职封赏,恐难表敬意,亦不足以配将军。”
他顿了顿,在众人屏息凝神中,缓缓说道:“故,寡人意,拜谢将军为上将军,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另,临武、弋阳等新得二十五城之赋税,分三成予将军,以资军用。”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
上将军,已是武官极致,假节钺,可代君王行事,生杀予夺!
都督中外诸军事,更是总揽天下兵马大权!
再加上三成赋税,这已不是简单的封赏,而是几乎将与军事相关的所有权力和部分财权,尽数托付!这份不封赏,远比任何封赏都来得厚重,来得惊世骇俗!
田繁微微蹙眉,欲言又止,显然觉得此权过重。姜昀更是瞳孔一缩,袖中的手悄然握紧。
谢戈白终于抬眸,直视齐湛。
齐湛也坦然回视,笑容温润,眼神却深邃如潭,让人看不透他此举,究竟是出于绝对的信任,还是一场更深的博弈与捆绑。
“齐王……”谢戈白开口,声音低沉。
“将军不必推辞。”齐湛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拜将是为更快平定天下,望将军勿负寡人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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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寂静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视的二人身上。权力的格局在此刻被重新划定,文以田繁为首,武以谢戈白为尊,而齐湛高踞其上,平衡着这微妙而危险的天平。
谢戈白看着齐湛,良久,他缓缓起身,并未跪拜,只是抱拳躬身:
“臣,谢戈白,领命。”
齐湛看着他,这还是谢戈白头一次对他称臣,这简短的几个字,清晰地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
没有激动,没有推辞,甚至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接受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这平淡的回应,却让殿内所有人的心头都掀起了惊涛骇浪。
谢戈白这一声“臣”,在某种程度上,默认了权力架构下的君臣名分。
齐湛脸上的笑容温煦,抬手虚扶:“将军请起。日后军务,便多多倚仗将军了。”
谢戈白直起身,目光平静无波:“分内之事。”
一场看似宾主尽欢的权力分配就此落定。文官体系以丞相田繁为核心,武官系统以上将军谢戈白为顶点,而齐湛,则稳坐王位。
草台班子就这么搭起来了。
散会后,官员们三三两两离去,低声议论着今日这石破天惊的任命。姜昀走在田繁身侧,眉头微锁,低声道:“田相,王上予谢将军之权,是否过重了?假节钺,都督中外诸军事,这……”
田繁抚着胡须,目光深邃,缓缓道:“王上此举,虽有风险,亦是无奈,更是高明。谢戈白非常人,以常理笼络,必难奏效。唯有倾心相待,予其所需之权柄,方能真正驱策这柄利剑,为我所用。至于将来……”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且看王上手段了。”
另一边,罗恕跟着谢戈白快步走出王宫,直到远离了人群,他才忍不住急声道:“将军!齐王此举,分明是要将您彻底绑在他的战车上!假节钺、都督军事,看似尊荣,实则将您置于风口浪尖,成为众矢之的!他这是阳谋!”
谢戈白脚步未停,声音冷澈如冰泉:“他需要我的兵锋稳定疆土,对抗宇文煜。我需要他的名分和资源复仇。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可他现在让您称臣!”罗恕不甘道。
“一个称呼而已。”谢戈白语气淡漠,“他给我想要的,我给他他需要的。交易罢了。”
他停下脚步,望向宫城方向,目光锐利如刀,“至于这权柄是福是祸,端看握在谁手,又如何去用。”
齐湛独自立于殿阁窗前,望着窗外开始飘落的大雪。北方的雪纷纷扬扬,覆盖了临武城的街巷,也仿佛要将方才殿中的暗流与机锋一并掩盖。
——
燕军大营,中军帐内。
炭火烧得噼啪作响,却驱不散帐内凝重的寒意。陆驯将又一封加急军报重重拍在案上,那张素来从容儒雅的面孔此刻阴沉得能滴出水来,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临武、弋阳、涿风、平昌……不过月余,连失四郡二十五城!”陆驯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谢戈白用兵如鬼,齐湛安抚民心的手段更是刁钻!那些墙头草的齐人,竟真把他们当成了救星!”
40. 第 40 章
宇文煜一身戎装,端坐主位,脸色同样难看至极。他面前摊开的是一幅旧齐之地的舆图,上面原本标注的燕军控制区域,如今已被朱笔划掉了一片,刺目的红色如同溃烂的伤口。
楚军打完魏人来,魏人打完楚军来,两个都打得差不多了,燕军又来了,旧齐人能活下来的,都是大造化。
“一群养不熟的贱奴!”宇文煜猛地一拳砸在案上,震得笔架跳动,“我大燕铁蹄踏过来时,他们跪伏在地,摇尾乞怜!如今不过来了两个丧家之犬,给了点蝇头小利,就敢蠢蠢欲动,甚至暗中传递消息,助纣为虐!”
他豁然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帐内投下压抑的阴影,他走到舆图前,手指狠狠点在那片刚刚失去的城池区域,眼中翻涌着暴戾的杀意。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必须用血来让他们记住,谁才是他们的主人!”宇文煜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棱,“传令!将弋阳、涿风周边三座刚刚归附、民心最是不稳的城池,给本将军屠了!”
屠城二字一出,帐内温度骤降。连一些惯于征战的将领都面露惊容。屠城,固然能短时间内震慑人心,但所带来的仇恨和后续统治的艰难,他们心知肚明。
陆驯眉头紧锁,立刻劝阻:“殿下,不可!屠城虽能立威,却如同抱薪救火,只会将更多的齐人推向谢戈白和齐湛!他们正愁无法彻底收拢人心,我们此举,无异于为他们递上刀柄!”
“那你说该如何?!”宇文煜猛地转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陆驯,“难道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一步步坐大,看着那些卑贱的齐人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陆驯,你的计策呢?你那些分化、拉拢的手段呢?为何如今都不管用了!”
陆驯面对宇文煜的怒火,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殿下,非是计策不管用,而是齐湛与谢戈白此番联手,互补短板,势头正盛。强硬镇压,正中他们下怀。我们当暂避锋芒,稳固后方,同时……”
他眼中很是诡异:“设法离间齐、谢二人!此二人,一为齐王,一为楚将,本就有血海深仇,如今不过因利而合。齐湛给予谢戈白如此重权,看似信任,实则亦是架在火上烤。只要我们稍作手脚,令他们君臣相疑,就能不攻自破!”
宇文煜胸膛剧烈起伏,显然怒气未平,但陆驯的话也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他盯着舆图,沉默良久,那股屠城的暴戾杀意缓缓压下,但眼中的冰冷却愈发深沉。
“离间……”他喃喃道,“你说得对,杀了那些贱民容易,却便宜了齐湛和谢戈白。”他抬起头,看向陆驯,眼神锐利,“此事交由你去办,不惜代价,我要看到他们内斗!至于那些叛乱的城池……”
他冷哼一声:“暂且记下。待日后平定后方,收拾了这两个跳梁小丑,再与他们慢慢算总账!”
风雪呼啸,临武城内外银装素裹,掩盖了战争的痕迹,却掩不住暗处涌动的潜流。
陆驯的离间计,如同毒蛇吐信,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冬天没有活,人员闲散,不过数日,临武乃至新附各城中,开始流传起一些窃窃私语。
酒肆茶坊间,有人无意提及:“听闻谢将军当初攻破齐都,那血啊,把宫阶都染红了……啧啧,如今却要与齐王殿下称臣,这心里,能痛快吗?”
街头巷尾,亦有忧心忡忡的议论:“王上待谢将军自是没得说,可这军权尽付……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若是谢将军他日又翻旧账,我等岂不是引狼入室?”
这些流言如同瘟疫般扩散,刻意模糊着谢戈白复仇与屠戮的界限,不断挑动着齐人敏感的神经,也潜移默化地加剧着齐臣对谢戈白掌权的疑虑。
随之而来的是,燕军在面对谢戈白部的几次小规模冲突中,开始“节节败退”,故意丢弃一些辎重粮草,甚至不慎让几封语气惊慌的军报落入齐军手中。军报中提及燕军内部因连番失利而士气低落,对谢戈白畏之如虎。
此举意在助长谢戈白的骄矜之气,同时也在齐湛心中埋下一根刺,谢戈白声望愈隆,兵权愈重,是否终成尾大不掉之势?
陆驯派出精心挑选的死士,伪装成谢戈白麾下的信使,在与齐地某些尚未完全归心的地方豪强接触时,故意泄露一些模棱两可的信息。
诸如谢将军对王上某些偏向齐人旧族的政策颇有微词,或暗示谢将军有意在平定燕患后,拥兵自重,另立门户。
这些消息经过几番辗转,添油加醋,最终以各种渠道传入临武,落入田繁、姜昀等文臣耳中,也自然会传到齐湛那里。
陆驯深知,齐、谢联盟的根基在于共同对抗燕国。他竟暗中派人,伪装成齐湛的使者,秘密接触被谢戈白打得龟缩不出的几股燕军偏师,提出“若肯归降,可保富贵”,并故意让谢戈白麾下的斥候偶然截获这些使者。
同时,又在燕军内部散播谣言,称齐王已暗中与宇文煜大将接触,欲以谢戈白的人头换取和平。
毕竟齐谢有旧仇,这几步棋虚实结合,阴险毒辣。一时间,临武城内暗流汹涌。
丞相府内,田繁拿着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密报,眉头紧锁。他自然看出其中多有破绽,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尤其是关于谢戈白拥兵自重的传言,恰好击中了文官对武将权力过大的本能忌惮。
“王上,”田繁深夜入宫,面色凝重,“近日城中流言蜚语甚多,皆指向谢将军。虽多是无稽之谈,然三人成虎,不可不防。尤其军权一事……”
齐湛披着外袍,在灯下翻阅着奏报,闻言抬起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田相也认为,谢将军会反?”
田繁沉吟道:“谢将军非常人,其志不在小。如今权柄过重,又非齐人,难保不会生出异心。王上还须早做筹谋,适当分权,以安人心。”
齐湛沉默片刻,“寡人知道了。”
与此同时,上将军府内。
罗恕怒气冲冲地将一份截获的密信放谢戈白面前:“将军!您看!齐王他这是想过河拆桥吗?!”
谢戈白拿起那封破绽百出的密信,扫了几眼,“陆驯的把戏,拙劣。”
“可城中都在传您功高震主,齐王已对您心生忌惮!还有人说您要拥兵自立!”罗恕急道,“将军,我们不得不防啊!”
谢戈白将信纸扔进火盆,看着它被火焰吞噬,“他若信,防也无用,他若不信,何须防备?”
话虽如此,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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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中气氛已然不同往日。谢戈白麾下心腹将领多是楚人,得知这些流言,愤懑不已,觉得自家将军抛头颅洒热血,却要受此猜忌。
而齐湛一方的官员,看向谢戈白及其部属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审视与警惕。
陆驯这一招很高明,毕竟齐谢有血仇,相互猜忌才是常事,但偏偏出了问题,齐湛并不认为他与谢戈白有仇。
齐湛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多智多疑的人,陆驯所有的布局,都是为了让他怀疑忌惮谢戈白,他不疑那人布局不就不攻自破了吗?
他完全可以与谢戈白将计就计,让陆驯赔了夫人又折兵。
“来人,请谢将军过来。”
他的王宫说是王宫,其实就是打通的府邸,暂时用的,他们才刚刚起步,草台班子凑合来吧。
内侍领命而去。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谢戈白便到了。
他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肩头落了些未化的雪花,带着一身寒气踏入温暖的殿内。
“王上深夜相召,有何要事?”他行礼后便直接问道,目光扫过齐湛案头那些堆积的奏报,心中已有所料。
齐湛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田繁带来的那几份密报,连同罗恕截获的那封一模一样的密信,一起推到了谢戈白面前。
“将军看看这个。”齐湛语气带着调侃,“陆驯为了离间你我,可真是煞费苦心。”
谢戈白拿起那些纸张,快速浏览了一遍,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段尚可,可惜用错了人。”
他将纸张搁回案上,看向齐湛,“王上信吗?”
齐湛闻言,笑了起来,眼中灼灼其华,“我若信,此刻召见将军的,就不是内侍,而是刀斧手了。”
他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谢戈白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身上带来的寒意。“陆驯以为,我会因这些无稽之谈猜忌将军,甚至对将军下手。可他算错了一点。”
齐湛看着谢戈白冷峻的眉眼,自从谢戈白惨遭大变,他便很少笑过,齐湛最初的印象里,谢戈白可不是这样的,那会他傲娇还带点任性,
“在寡人这里,从未将将军视为仇寇。旧齐王室是寡人的包袱,而非将军的罪孽。寡人与将军,从郢城并肩御敌开始,便是盟友,是可以托付后背之人。”
他的话在这个时代很不孝,但谢戈白却能理解,毕竟当年老齐王跑路,给他王位把他留下来当替罪羊让人报仇雪恨。
他到的时候,齐湛还扮女装骗他以求活命,虽然真让他骗成了。
但当时齐湛暴露身份,是活不了的,这般处境,父子情很难有多少。
谢戈白思及情绪也不再冷硬,眉眼也软化下来,来时的憋闷与冷意尽皆散了。
这也是他心中的刺。
他嘴上无所谓,但与齐湛认识得越久,心里真的很害怕齐湛会因为齐王室对他有恨,那是灭门亡国仇恨。
齐湛握住他的手,谢戈白的手心有茧,他们四目相对,谢戈白望着齐湛的桃花眼,他清晰的看见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并没有怨怼与恨意,而是清澈明亮的信任,如同雪后初霁的天空,不染丝毫阴霾。
那里面映着他的身影,只有他。
41. 第 41 章
那目光太过纯粹,也太过灼热,烫得谢戈白心口微微一颤。他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齐湛更紧地握住。
“而是什么?”谢戈白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低哑,他很少这样追问。
齐湛握紧了他的手,掌心传来的温度驱散了那点寒意,他的声音很清晰:“而是庆幸。”
“庆幸?”谢戈白微微一怔。
“庆幸那危急时,我赶来了。庆幸将军选择与我并肩,而非刀兵相向。”齐湛的指尖摩挲了一下谢戈白掌心的硬茧,那是常年握兵器留下的印记,“若非如此,何谈今日?旧齐王室的恩怨是笔烂账,与将军无关,与如今的你我更无关。寡人分的很清楚。”
他顿了顿,眼中掠过复杂难明的情绪,像是自嘲,又像是释然:“说起来,不破不立,如果齐国是以前的齐国,寡人想推行新政,恐怕还要多费无数周折,甚至寸步难行。这也是另一种福祸相依。”
这话堪称大逆不道,若让田繁、姜昀那些忠臣听见,怕是要痛心疾首。
但齐湛说得无比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简单的事实。他本就不是在旧齐王庭的温情脉脉中长大的,他一过来就在逃亡、背叛和挣扎求存中活下来的,他的视角,并不是简单的恩怨情仇。
谢戈白看着他,心中那块盘踞已久的巨石,在齐湛这坦诚到近乎残酷的话语中,悄然松动、碎裂。
他并不想与齐湛成为仇人,他们一遍遍提醒他,让他不要相信仇人,他是个理智的人,偏一头扎进了齐湛的贼船。
他反手握住了齐湛的手,力道有些重,仿佛要确认这一刻的真实。他沉默了片刻,“齐湛,你不要负我。”
他这一生,承受了太多仇恨、背叛与杀戮,早已习惯了用怀疑和冷漠筑起高墙。对齐湛,他一次次告诫自己保持距离,却终究还是一步步走近,直至此刻,将这份沉重的信任交付出去。
齐湛闻言,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没有立刻发誓,而是直视着谢戈白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深邃的瞳孔,看进他的灵魂深处。
“谢戈白,”他唤他,声音沉稳,在寂静的殿中回荡,“我齐湛在此立誓,这一世同舟共济,生死不弃。”
“这天下之路,孤寂难行,阴谋遍布。”齐湛握紧他的手,继续道,目光灼灼如星,“我无法承诺前路永无分歧算计,那太虚伪。但我可以承诺,无论何时,绝不以你付之信任,反作伤你之刃。你的血仇,我与你同报,你要的太平,我与你共争。青山不倒,松柏不凋。”
谢戈白静静听着,感受着掌心传来的坚定力量和对方眼中毫不闪躲的真诚。
如同炽热的熔岩,将他心中冰封的壁垒彻底融化。他沉默着,没有用言语回应这个誓言,而是伸出另一只手,覆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
他们双手交叠,力道坚定。
无需言语,彼此的意志已在这一刻交融,从此,互为倚仗,生死不负。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长了两人紧密相依的身影。
“好了,”齐湛松开手,重新恢复了往日模样,“闲话叙完,该谈正事了。陆驯送上的这份大礼,我们可得好好回敬一番。”
烛火下,两人再次俯身于地图前,低声商议起来。窗外的风雪声似乎都成了背景,殿内只剩下他们谋划未来的低语。
这一次,他们不仅要粉碎敌人的离间计,更要借此机会,给宇文煜和陆驯一个狠狠的教训。
次日朝会,果如齐湛与谢戈白所料,有官员依循旧例,奏请核定开春后各地驻军粮饷数额。
齐湛端坐王位,目光扫过下首垂眸不语的谢戈白,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冷淡:
“谢将军连月征战,麾下将士劳苦功高。然今冬雪大,粮草转运艰难,各地府库亦需休养生息。今岁冬春之饷,便按旧例七成拨付吧。待开春道路通畅,再行补足。”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削减军饷,尤其是削减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上将军所部军饷,这信号太过明显!
不少官员偷偷看向谢戈白,只见他依旧垂着眼,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紧抿的唇线却透出一丝冷硬。
“王上!”倒是有几位耿直的武将出列,试图争辩。
齐湛却摆了摆手,不容置疑:“此事已决,不必再议。”
散朝后,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飞遍全城。当日下午,便有消息传出,上将军府闭门谢客,谢将军“偶感风寒”,需静养数日。
紧接着,罗恕等几位楚地将领在军营中与负责粮草的文官发生争执,险些动武的消息也不胫而走。
临武城内,流言蜚语更是甚嚣尘上。所有人都确信不疑:齐王与谢将军,终究是因那血海深仇和权柄过重而生出了嫌隙!
陆驯的离间计,成功了!
这些消息,自然被陆驯安插的细作快马加鞭送回了燕军大营。
“好!好!好!”宇文煜看着密报,连日来的阴郁一扫而空,连道三声好,“齐湛小儿,终究是嫩了点!谢戈白啊谢戈白,你也有今日!”
他兴奋地在大帐内踱步,“他们内讧,军心不稳,正是我军出击的大好时机!”
陆驯虽也面露得色,但仍保持着谨慎:“殿下,虽则如此,亦不可大意。还需确认谢戈白是否真的称病不出,齐军各部是否真的调度混乱。”
然而,接下来的几天,更多的好消息传来:谢戈白称病不朝,其麾下将领怨声载道,与齐王嫡系部队摩擦渐生。
齐湛似乎也忙于安抚内部,对各处城防的巡视明显松懈。
宇文煜再不疑有他,认为战机已至。
他决定采纳陆驯之前的建议,趁此良机,集中兵力,猛攻齐军防线上一处看似因“内讧”而守备松懈的城池,涿风。
从涿风直入,生擒齐湛!
“点齐兵马,三日后,兵发涿风!”宇文煜踌躇满志,仿佛已看到胜利在望。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他调兵遣将,准备猛攻涿风的同时。
一支精锐的轻骑,在谢戈白的亲自率领下,借着漫天风雪的掩护,人衔枚,马裹蹄,如同暗夜中的幽灵,悄然绕过了燕军主力视线,直扑宇文煜因抽调兵力而导致守备空虚的腹地,位于燕军后方,囤积了大量粮草的祁城、安邑等三座城池!
风雪怒吼,完美掩盖了马蹄声。
谢戈白用兵,向来善于险中求胜,奇正相合。当燕军主力在涿风城下摆开阵势,准备攻城时,后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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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燃起了冲天的烽火!
“报——!殿下!不好了!祁城、安邑遭袭!是谢戈白的旗号!”传令兵连滚爬爬地冲入中军大帐,声音凄惶。
“什么?!”宇文煜脸色瞬间惨白如雪,“谢戈白不是病了吗?!他的人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陆驯也是浑身一震,脑中瞬间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中计了!这是将计就计!”
就在宇文煜惊怒交加,尚未回过神来之际,又一骑探马飞驰而至,带来了一封箭书。
“将军!这是谢戈白的人射入营中的!”
宇文煜一把夺过,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一行铁画银钩、带着凛冽杀气的大字:
“谢过陆先生厚礼,助我连下三城。他日战场相逢,必留先生全尸。”
落款,是一个凌厉的“谢”字。
这封信,如同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了宇文煜与陆驯之间!
它坐实了谢戈白是利用了陆驯散播的内讧假象,才能如此轻易地奇袭得手!更恶毒的是,它暗示了陆驯的无能甚至……通敌之嫌!
“陆!驯!”宇文煜猛地转头,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身旁面色大变的谋士,胸膛剧烈起伏,那目光中的暴怒与猜疑,几乎要将陆驯生吞活剥。
陆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怎会如此?!
怎能如此?!
就在宇文煜因后方失守和那封诛心的箭书而惊怒交加,内部猜忌丛生之际,涿风城的城门却轰然洞开!
早已养精蓄锐多时的齐军主力,在齐湛的亲自率领下,如同决堤的洪流,汹涌而出!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士气高昂,哪里有一丝一毫内讧混乱的迹象?
齐湛一身银甲,坐镇中军,目光锐利如鹰隼,直指乱作一团的燕军大营。
他手中长剑前指,声音穿透风雪与战鼓:“将士们!燕军后方已破,粮草尽失!宇文煜已成孤军!随寡人,杀——!”
“杀——!”
积蓄已久的战意瞬间爆发,齐军以逸待劳,如同猛虎下山,狠狠撞入了因后方噩耗而军心涣散的燕军阵中!
前有强敌出击,后有城池失守,粮道被断,主帅与谋士相互猜忌,燕军纵有数十万之众,此刻也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恐慌。军令不畅,士气低迷,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宇文煜双目赤红,挥舞着战刀,连连砍杀了几名溃退的士兵,试图稳住阵脚,却已是回天乏术。
败势如山倒,任凭他如何咆哮,也无法阻止大军崩溃的浪潮。
“将军!快撤吧!再不撤就来不及了!”亲兵死死拉住几欲疯狂的宇文煜。
陆驯在一旁面如死灰,他知道,完了。精心策划的离间计,反而成了葬送己方的催命符。
他看着状若疯魔的宇文煜,又看看潮水般涌来的齐军,苦涩地闭上了眼睛。
“撤!撤!”宇文煜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不甘。
数十万燕军,来时气势汹汹,志在必得,此刻却丢盔弃甲,狼狈不堪地向东溃逃。
齐湛与及时回师,从侧翼掩杀的谢戈白部合兵一处,一路追击,斩获无数,将燕军彻底逐出了齐楚故地。
42. 第 42 章
一场混战,从清晨持续到日暮。燕军丢盔弃甲,死伤惨重,尸横遍野,鲜血染红了雪地,触目惊心。
宇文煜在亲卫的拼死保护下,杀出一条血路,狼狈不堪地向东逃窜。他回头望去,只见身后一片狼藉,更重要的是,他失去了在旧齐之地好不容易建立的战略优势和对陆驯的信任。
齐湛以少胜多,宇文煜三十万兵马或被杀或逃亡,如今只剩半数。
“齐湛!谢戈白!此仇不报,我宇文煜誓不为人!”他发出野兽般的咆哮,却不得不接受惨败的现实。
经此一役,宇文煜元气大伤,又失根基,无力在齐楚之地与齐湛、谢戈白抗衡。
他只得率领残部,一路向东,退回了原本属于魏国,现被燕国控制的区域。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魏地民众本就对燕国的残暴统治心怀怨恨,如今见宇文煜大军惨败,狼狈退回,压抑已久的反抗情绪瞬间爆发!
多地出现义军,袭击燕军粮道,攻打守备薄弱的城池。
接连的失败和此刻面临的困境,彻底点燃了宇文煜心中暴戾的火焰。
他不再有任何耐心去权衡什么民心、什么长远,他需要发泄,需要用鲜血来震慑这些卑贱的蝼蚁,重拾他作为征服者的威严!
“屠!给我屠光这些叛贼!”宇文煜对着刚刚经历一场骚乱,但已被镇压下去的魏地城池,下达了冷酷至极的命令,“我要让所有人知道,反抗大燕的下场!”
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在这座魏城上演。火光冲天,哭喊震地,无数百姓倒在了燕军的屠刀之下。
鲜血染红了街道,汇聚成溪,这座城池瞬间化为人间地狱。
宇文煜用这种最极端,最残酷的方式,暂时压制住了魏地的反抗浪潮,却也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民心。
他如同受伤的困兽,盘踞在魏地,舔舐伤口,积蓄着力量,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时机。
与宇文煜那边的惨淡血腥截然不同,临武城外,此刻已是万众欢腾!
“王上万岁!”
“谢将军威武!”
“我们赢了——!”
当齐湛与谢戈白率领得胜之师,押解着俘虏,携带着缴获的无数旌旗辎重,浩浩荡荡返回临武时,早已得到捷报的军民们蜂拥而出,夹道相迎。
欢呼声、哭泣声、笑闹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几乎要掀翻这冬日的苍穹。
此时雪已消融,人们心头的火热。老人们颤巍巍地抹着眼泪,他们经历了太多战乱和逃亡,如今终于看到了故土光复的希望,他们并不想再有战争。
年轻人兴奋地挥舞着手臂,脸上洋溢着自豪与憧憬,孩子们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好奇地看着那些凯旋的将士和他们手中寒光闪闪的兵器。
齐湛骑在骏马之上,得胜归来,一身银甲熠熠生辉。
他望着眼前这沸腾的人群,望着那一张张激动得通红的脸庞,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激荡在胸中涌动。
他做到了!他不仅守住了城池,更联合谢戈白,一举将不可一世的宇文煜赶出了齐楚故地!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并辔而行的谢戈白。
谢戈白依旧是一身玄甲,风尘仆仆,脸上虽没有什么明显的笑容,那向来紧抿的唇线此时也柔和了下来。
他感受到了齐湛的目光,也侧头回望。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无需言语,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属于胜利者的光芒和无需言说的默契。
田繁、姜昀率领着文武百官迎上前来,声音激动揖礼,
“臣等恭迎王上、上将军凯旋!王上万年!大齐万年!”
“众卿平身!”齐湛朗声笑道,声音清晰地传遍四周,“此战之功,非寡人一人,亦非谢将军一人,乃我将士用命,百姓支持,上下同心之结果!今日,乃我新生之大齐,真正立足之日!”
“大齐万年!王上万年!”欢呼声再次如同山呼海啸般响起。
姜昀站起身,看着马背上英姿勃发的齐湛,又看看他身旁那位令人敬畏又不得不依赖的谢将军,心中百感交集。田繁抚须点头,眼中满是欣慰与对未来的思量。
是夜,临武城内举行了盛大的庆功宴。虽然没有极尽的奢华,但酒肉管够,气氛热烈到了极点。
将士们卸下了连月征战的疲惫,开怀畅饮,讲述着战场上的惊险与英勇。
文官们也不再拘谨,纷纷向齐湛和谢戈白敬酒,称颂他们的功绩。
齐湛来者不拒,喝了不少酒,脸上带着酣畅的酡红,眼眸却比星辰更亮。
他拉着谢戈白温热的手腕,避开喧嚣的臣子,一路登上了临武城最高的城楼。
寒风拂面,带着雪后的清冽。
站在这里,脚下是城内星星点点,温暖安宁的万家灯火,耳边是远处隐约传来的,属于胜利者的欢歌,举目远眺,月光下那片刚刚收复的辽阔土地沉默延伸。
这江山赋予的成就感与责任感,在他胸中激荡、交融。
“我们做到了,谢戈白。”齐湛的声音带着酒意,却异常清醒,夜风拂过他微烫的面颊,吹动着额前的碎发。
他望着这片历经劫难重归安宁的土地,胸中激荡着澎湃的心绪。
这是属于他的江山。
谢戈白站在他身侧,玄色的衣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望着远方,目光深邃,那里曾是他挥师征战,也曾是他与身旁之人殊死搏杀的地方。如今烽火暂熄,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这声回应打开了齐湛的话匣子,他转向谢戈白,眼眸在夜色中亮得惊人,带着几分醉意,更带着无限的憧憬:“谢戈白,这只是一个开始!我们要重回旧都,待春来,我们要兴修水利,广垦良田,让百姓再无饥馑之忧。我们还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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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开商路,让临武、让弋阳,让所有城池都繁华起来!还有军制、吏治……”
他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心中的蓝图,手臂不自觉地挥动着,充满了少年君王特有的锐气与雄心。
说到激动处,他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去握谢戈白的手,然而,在他的指尖触碰到的那一刻,谢戈白像被烫到一样。
不仅避开还向后退了半步。
齐湛伸出的手落空了,悬在半空,空气也有了微妙的凝滞。
齐湛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他侧过头,望向似乎与夜色融入一体的谢戈白,他再次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谢戈白微凉的手腕。
月光洒在谢戈白的脸上,齐湛清晰地看见他眼中的愕然。
谢戈白觉得齐湛的动作有些暧昧了,他刚刚也是心慌意乱,仿佛齐湛刚才不是牵他的手,而是掏他的心一样。
他并不想交付他的心。
因为齐湛真是个危险的人。
他的美貌一直晃在他眼里心上,再入梦中。
这份美丽与强大交织出的吸引力,如同最醇的酒,明知饮下可能会万劫不复,却依旧让人心旌摇曳。
他们俩没有关系,他的占有欲都很强,如果在一起,他自己都不敢想。
此时齐湛酒意上头,如果他是清醒状态,他不是很想戳破这层纸,他与谢戈白最好的关系,其实是臣子,是兄弟。
而不是爱人,因为谢戈白,实在是一个危险的人。
过于能打,肉眼可见的打不过。
但齐湛此时很醉,他又很开心,他得到了江山,身边又是为他打江山的将军,江山在握,功臣在侧,人生快意,莫过于此。他抓着谢戈白的手腕,再下滑握着他的手心,握住了此刻全部的满足与真实。
“谢戈白,你在害怕什么?寡人都不怕。”
谢戈白能清晰地感受到齐湛掌心滚烫的温度,仿佛带着电流,从相贴的皮肤一路窜向心尖。他下意识地想挣脱,那不仅仅是因为不习惯这般亲近,更因为源自心底的警兆,他害怕。
他的美貌,他的信任,他的野心,这一切都像一张无形又致命的网,悄无声息地将人缠绕。
谢戈白很清楚,自己面对齐湛时,是多么容易被点燃,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他们最好的关系,就该止步于君臣,于兄弟,于盟友。再进一步,对他而言,便是引火烧身。
齐湛借着酒劲又故意凑近了些,几乎将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倚靠过去,谢戈白身体僵硬,被他气息拂过的地方泛起细微的战栗。
他想推开他,手抬起,却最终只是虚虚地搭在了齐湛的腰侧,与其说是推开,不如说是防止他摔倒。
“你喝多了。”谢戈白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
齐湛还想再说什么,高凛过来找他了,宴会王上人不见了,这会可不能出事。
——
43. 第 43 章
残破的军帐内,血腥气与硝烟味尚未散尽。宇文煜如同一头困兽,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站在帐中,面色苍白却依旧挺直脊背的陆驯。
他们在魏地,宇文煜看不见他制造的血流成河,但看得见谢戈白的箭书,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他心头,嘶嘶地吐着猜疑的信子。
“好一个‘谢过陆先生厚礼’!”宇文煜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带着彻骨的寒意,“好一个‘必留先生全尸’!嗯?!”
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上面散落的兵符、地图簌簌作响。“是不是你!是不是你暗中与他勾结,引我入彀,葬送我数十万大军?!说!”
最后一声咆哮,如同惊雷在帐中炸响。周围的亲兵噤若寒蝉,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不敢触其锋芒。
陆驯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宇文煜,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悲凉与难以置信。
“殿下……”他刚开口,声音干涩。
“闭嘴!谁是你的殿下!”宇文煜猛地打断他,唰地一声抽出腰间佩剑,寒光凛冽的剑尖直指陆驯咽喉,杀意凛然,“你这背主求荣的魏狗!本太子待你不薄,你竟敢如此害我!”
剑尖离喉咙只有寸许,冰冷的剑气激得陆驯皮肤泛起细小的疙瘩。但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欲要噬人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宇文煜。
“背主求荣,魏狗……”陆驯重复着这两个词,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凄怆,“宇文煜你当真要如此说我?”
他不再称殿下,直呼其名。
随着这个名字唤出,往昔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入脑海,清晰得刺目。
那是燕国都城一个飘雪的冬日。
年仅十岁的他,穿着单薄破旧的魏国服饰,被几个燕国贵族少年推搡在结冰的街道上,泥泞和雪水浸透了他的裤脚。拳头和嘲笑一道落下,他蜷缩着,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
就在他以为会被冻死或者打死在那条巷子里时,一个穿着华丽貂裘,眉眼骄纵的少年出现了,身后跟着惶恐的侍从。
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年纪,却已有凌人之势,他呵斥了那些欺凌者,如同驱赶苍蝇。
然后,他走到他面前,解下自己的貂裘,扔到他瑟瑟发抖的身上,“以后,跟着我。”
那件貂裘带着温暖的体温,瞬间驱散了他周身的寒意。他抬起头,看到的是宇文煜那张尚且稚嫩,却已初具威严的脸。
秋猎时,十五岁的宇文煜已是英姿勃发的太子,而他则是他最信任的伴读与幕僚。一支淬毒的冷箭从密林深处射向宇文煜的后心,他几乎是本能地扑了过去,利箭穿透了他的肩胛,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他倒在草地上,看着宇文煜惊怒交加的脸,感觉到温热的血浸透了自己的衣衫。
他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三个月,从鬼门关挣扎回来。
此后无数个深夜,太子东宫的书房灯火长明。
他们一起伏在巨大的地图前,他为他的雄心勾勒蓝图,为他分析各国局势,为他筹划每一步棋。
宇文煜会听着,时而蹙眉,时而拊掌,那双锐利的眼睛里是对他全然的信赖与倚重。他曾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走下去,一个坐拥天下,一个倾力辅佐,成就一段君臣相得的佳话。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画面都带着温度,与眼前这冰冷的剑尖、这充斥着猜忌与杀意的眼神,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陆驯的视线模糊了,他望着宇文煜,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泣血般的质问:“我陆驯为你负尽天下人,连我的故国魏地,都为你算计,为你牺牲,如今,就因敌人一封离间信,你便要杀我?!”
最后几个字,耗尽了了他全部的力气。泪水无声地滑落,他心痛得快没了知觉,从未如此绝望。
宇文煜握着剑,在陆驯绝望的目光和无声流淌的泪水前,终究是无法再向前递进半分。
帐内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以及那悬于一线,随时可能崩断的信任与情谊。
宇文煜的剑尖微微颤抖着,在那双含泪的眼睛注视下,他竟无法直视。
帐内的血腥气似乎更浓了。
他猛地收剑回鞘,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打破了死寂。
宇文煜冷笑一声,声音却已不似方才暴烈,只余下冰冷的疲惫,“陆驯,你告诉我,数十万将士埋骨他乡,谁来承担?这笔账,总要有人来扛。”
陆驯怔怔地看着他,心一点点沉入冰窖,他明白了。
不是宇文煜真的信了那箭书,而是他需要一个人来承担这场惨败。
需要一个能平息军中怒火,安抚朝堂非议的替罪羊。
而他陆驯,这个来自魏地的谋士,这个曾被他亲手捡回来的孤童,正是最合适的人选。
“所以……”陆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他的孤忠像个笑话,“殿下是要用我的命,去堵天下悠悠众口?”
宇文煜背过身,不再看他,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你不是问我,是否当真要如此说你吗?”他声音沉闷,“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针,扎进陆驯的心口,痛得他无法呼吸。
“其一,依军法,通敌叛国者,车裂,曝尸三日。”
陆驯闭上眼。
“其二,”宇文煜的声音更冷,“你自己认下。认你刚愎自用,献策失误,致大军陷入重围,本太子念你往日功劳,许你,许你全尸。”
全尸。
谢戈白箭书中的“必留先生全尸”,竟是以这种方式应验。
何其讽刺。
陆驯笑了,笑声低哑,带着无尽的苍凉和自嘲。
他望着宇文煜挺拔却僵硬的背影,往日种种,少年时的貂裘,秋猎时的舍身,书房内的灯火,在这一刻,尽数化为齑粉。
原来,他倾尽所有辅佐的明主,他视为毕生信念的殿下,在权力和败绩面前,第一个就是选择了牺牲他。
“我明白了。”陆驯抬手,用衣袖擦去脸上的泪痕,整理了一下破损的衣袍,尽力挺直那不堪重负的脊梁。
他缓缓跪下,以额触地,行了一个标准而郑重的臣子礼。
动作缓慢,带着诀别。
“罪臣陆驯,”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仿佛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事实,“才智浅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致使大军陷入绝境,损兵折将,动摇国本……此,皆罪臣一人之过。与太子殿下,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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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
他一字一顿,将那些罪名,牢牢扣在自己头上。
宇文煜却没有回头。
“罪臣,谢殿下,全尸之恩。”
最后几个字,轻如叹息,却重若千钧,砸在宇文煜的心上,也砸碎了他们之间最后的情分。
陆驯站起身,不再看那背影一眼,转身,主动向帐外走去。
帐帘掀开,外面刺目的天光让他微微眯了眯眼,随即,两名亲兵沉默地上前,一左一右押住了他。
他没有挣扎。
残阳如血,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满是战争疮痍的土地上,孤独而决绝。
陆驯走出营帐,寒冷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血腥和焦土的气息。远处,那座被他献策导致被屠戮的魏城,似乎还有隐约的哭嚎随风飘来。
他抬头望着天空残阳,只觉得刺骨的冷。
他为之付出一切的人,要杀他。
他背弃的故土,因他而血流成河。
天下之大,已无他陆驯立锥之地。
军帐内,宇文煜依旧保持着背对门口的姿势,许久未动。
案几上,那封来自谢戈白的箭书,被他攥在手中,揉成了一团废纸。
帐内浓郁的血腥气中,似乎混进了若有若无的,来自多年前那个冬日的,陈旧冰雪的气息。
宇文煜想到燕国王位的倾扎,此次他的兄弟必以此来咬死他,就无暇再想陆驯了,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楚杜若还在等着他凯旋,用军功换取不联姻的自由,满足自己开疆扩土的豪情,如今一切都被他搞砸了,来时意气风发,如今寸步难行,江山与美人,尽失也。
与燕军营中的压抑绝望截然相反,齐湛率领着得胜之师,踏上了重返故都临淄的道路。
越靠近临淄,战争的创伤便越是触目惊心。昔日富庶的村庄化为焦土,良田荒芜,官道两旁时而可见皑皑白骨。
当那座曾经象征着齐国荣耀与繁华的城池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所有人的心情都变得沉重而复杂。
城墙多处坍塌,如同巨人残缺的肢体,城楼上空荡荡的,再也看不到往日迎风招展的旌旗。城门洞开,像是张着沉默的巨口,内里一片死寂。
齐湛没有骑马入城,而是选择了步行。他踏过布满碎石和焦痕的城门甬道,目光缓缓扫过眼前的景象。
曾经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街道,如今空旷得能听见风声。
两侧的屋舍大多倾颓,只剩下焦黑的梁木倔强地指向天空,偶尔有几只乌鸦停在上面,发出凄厉的啼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焦糊,尘埃和腐烂的气息。
姜昀、田繁等旧齐臣子跟在身后,许多人已是泪流满面,低声啜泣。
就连谢戈白,看着这片被他亲手攻破,又被魏军燕军反复蹂躏的土地,冷峻的眉眼间也尽是复杂。
齐湛沉默地走着,一直走到王宫前。
昔日巍峨壮丽的宫阙,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依稀能辨出几分旧日的轮廓。
那高高的殿基上,杂草丛生,诉说着无言的荒凉。
他独自一人,缓缓走上那片废墟,站在曾经象征着齐国最高权力的大殿遗址中央,举目四望。
寒风卷起他的衣袍和发丝,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