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媒小姐只想和雇主贴贴》 1、回国 a市的冬季干燥而寒冷,呼吸如同吞咽刀子,穿透力极强的阳光也带着金属般的光泽。城东区流光繁华,内透玻璃大楼鳞次栉比,颇有反射出凛冽的锋芒,颇有一种刀戟相见的紧迫。 秦氏的大厦起的格外高,楼体张扬地勾勒出竹节的写意轮廓,牢牢守住城心地位,远远看去竟像一颗挺拔的青竹,将周延企业一并衬得仿佛地下茎长出的竹笋。 如此形容倒也不为过,城东区的纸醉金迷确实是由秦氏而起,那些如今赤金流水的企业无不曾受秦氏母竹一般的荫蔽。 此时正是午休时分,集团大厦里步履匆匆的精英才俊们各个结伴觅食,茶水间里只有三两员工在等待胶囊机缓慢吐出的咖啡液。 一个职员随口聊起: “你有没有觉得,最近公司里有好多奇怪的人?我前两天在公司门口看见一个道士。” “公司不会闹鬼吧?”刚刚转正的小姑娘瑟缩道。 “不会吧,大概就是有钱人都爱整这……” 正闲聊着,茶水间外鞋跟踏过大理石地面的脆响由远及近,熟悉那阵脚步声的老员工已经下意识做出一副见上司的正直姿态。 新职员刚刚察觉到前辈的变化,就看到秦松叙带着助理穿过走廊,视野里只有一闪而过的惊艳侧脸。 不得不说,那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五官禁得住用游标卡尺去量,眉眼间颇有些影星的味道。发尾弯得恰到好处,摇晃在锁骨高度,发色不很深,阳光透过发丝勾勒出脖颈线条。 鼻梁上又架一副金属眼镜,因此显得更正式些,又叫人好奇摘了眼镜会使什么模样。 是今年新上任的总裁秦松叙。 “姐姐,我可以。性别别卡太死。”小职员回味着惊鸿一瞥的正装姐姐,一脸幸福地悠悠嘬着咖啡上的奶泡,陶醉着陶醉着,突然面露一丝惧色道,“不对,大中午碰见领导可不是什么好征兆,下午会不会有突击检查什么的?” “你是有心理阴影了。”老油条hr笑笑,前两天事确实多了些,“放心吧,总裁今天下午不会来的。” “你咋知道?”小职员好奇道。 “其实和公开了也没区别,只是你新来的不知道。总裁前两年就和一个叫周雪儿的芭蕾舞女演员结婚了。” 老油条hr掏出手机,戳进第一芭蕾舞团的官网,“这种级别的剧团,演员的排期都是公开的。喏,你看,这个出国访演的舞剧里就有周雪儿。老婆出差一个月,怪不得秦总天天住公司。” 本来是学习摸鱼不被老板抓的重要时刻,小职员的目光又一次跑偏。 照片上的女人像是精雕细琢的人偶娃娃,巴掌大的脸,下巴尖尖,鼻梁娇挺,朱唇饱满,那是无比直白的漂亮。 若说哪里让人一眼记住,她的眉峰先天长得缓,细细柳眉蹙在琥珀色的大眼睛上,因此只是静静坐在那里,眉眼也天然一分化不开的忧愁。 简直是看狗都深情——小职员话糙理不糙地评价。 “真人更好看。”老油条hr无奈地拍肩,“这是官方职业照。你看这死亡的打光,还有连碎头发都不让留的大光明丸子头。” “妈呀,活仙女。”小职员终于把注意力放回到官网的舞剧排期上,“我看看,访演收官的快报是一天前发的,所以说仙女现在应该刚刚回国了?” “那是自然。”老油条hr信誓旦旦,“秦总现在肯定忙着和老婆约会呢。” 光顾着聊天,咖啡都快凉了。老油条hr捧起马克杯,优哉游哉地打开了茶水间的推拉门。 正要左转回工位,她忽然看见走廊里站着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姑娘。 老油条瞪大了眼睛,那不是周雪儿吗? 一新一老两位员工是个比个的蒙圈。 不是说秦总现在应该和老婆约会呢吗? 怎么传闻里天仙一样的总裁夫人,就一个人站在走廊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活像只走失受了委屈的雪白布偶猫。 周雪儿穿着一件白色雪纺衬衫搭浅蓝色a字裙。长发带点微卷,漫漫地披散下来。 就像是古早言情封面里风情万种的娇俏小秘书,和照片里神秘冷艳的模样很不一样。 此刻眼泪一颗一颗从玻璃珠一样的大眼睛里滴下来,眼神茫然地看向忽然而至的二人。 老油条hr的大脑正在飞速地燃烧。 为什么刚刚从国外访演回来的总裁夫人会出现在公司?为什么还打扮得像个小秘书?这是什么角色扮演的py吗?怎么还玩脱了? 周雪儿泪珠断了线地撒,声音行动却丝毫不受影响。 她施施然走向一脸懵逼的hr,掏出手机道:“你好。我记得你是人事部的,对吧?” “啊……对。”老油条有种不好的越干。很想否认,可惜却不能,因为她确实在这么个部门。 周雪儿点点屏幕,调出办公软件系统,眼泪丝毫不影响说话:“麻烦你帮我办一下辞职。” hr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周雪儿的员工系统货真价实,hr翻出自己的办公软件确认,周雪儿的名字真真在自己的管理界面底下,职位是“总裁特助”,入职时间是—— 一小时前? hr缓慢地挪动手臂,试图在雪儿注意到之前,默不作声地把手机揣回兜里。 原因很简单,哪怕她现在已经确信这是总裁安排的办公室特助py,也没有欲望帮助总裁夫人创下秦氏从入职到离职的最快记录。 然而周雪儿的智商远远高于hr在大脑里期盼的“霸道总裁的傻白甜小娇妻”水平。 疯狂滋水的泪腺丝毫没有影响她的视力,她刚刚已经在自己的员工系统上发了离职申请,并且目光犀利地锁定了hr手机屏幕上“同意离职”的位置。 “不行!员工不可以点hr手机的噢!”hr在内心给秦总点了个蜡,把手机往身后藏。 美人不语,只是袅袅婷婷地站在那,晶莹的泪珠颗颗划过脸颊,落在一公分高的豪华竖毛地毯上,令hr看呆了一瞬。 当真我见犹怜。 hr被这一幕硬控的那一秒,“同意离职”的按键被一只纤长有力的手精准点下。 不是,她什么时候把手伸过来的?hr惊慌回神,看向仍在哭泣的美人。 “走了,”脸上还在吧嗒吧嗒地掉眼泪,身体却无比潇洒地转身挥挥手,说出格外有气势的一句话,“员工不能点,总裁夫人可以。” 总裁夫人着实天赋异禀。哭成那样还很好看已经是很稀有的天赋,而哭成那样还一点不耽误办事的,她是头一个。 hr沉默地把手机揣回兜里,反复消化着刚刚的经历。 她还是没想明白,第一芭蕾舞团高就的总裁夫人,怎么会一夜之间登记变成了自己的同事。 她只能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确认自己没有做错任何事之后,hr安心地放纵了自己蓬勃生长的八卦欲。 不经意地经过雪儿走时没有关上门的总裁办公室,她假装不经意地往里看了一眼。 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甚至就连此刻楼顶办公室里的秦松叙都不知道,刚刚周雪儿到底看到了什么。 ——时钟拨回到周雪儿来秦氏之前,彼时的办公室里一片安详。 秦松叙和往常一样,坐在桌前,机器人一样把文件批过去。 寂静的室内响起“叩叩”地敲门声。她没抬头,只回了个“进”字,继续盘算着屏幕上的合同。 按照一般的流程,她的秘书会毫无存在感地到桌前来,把文件放在一抬眼就能看到的位置,然后言简意赅地解释需要处理的问题。 然而这次不一样。身后蹭上来浅蓝色的影子,接着玫瑰花调香气的发尾思若无意扫在秦松叙的侧脸。 从屏幕上移开视线。只见周雪儿已经站在她背后,弯下腰把脸贴的很近,她一转头就能对上那双笑意盈盈的眼睛。 “你回来这么早?”秦松叙的声音带点惊喜,抬手就去掐亲亲老婆的脸蛋。 “是谁自己出国快活了一个月?我在公司都快无聊死了。” “我那是出差。”雪儿理直气壮,“你有种直接把一芭买下来,到时候我给你打工。” 她这叫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秦松叙上学那会老拿这句敷衍她。 那会她刚刚艺考回来,专业成绩再好还是得老老实实备战文化课。她补作业的时候感觉天都塌了,蹭到秦松叙身边嘟嘟囔囔。 从完型好难抱怨到物理大题不讲人话,秦松叙句句有回应,句式却是清一水的。 “把完型卖了。” “把物理第15问卖了。” 秦松叙眨眨眼睛。她当然不是在思考发卖一芭的可能性,而是满脸无辜地,把眼球转到雪儿的新衣服上。 眼神赤裸直白,仿佛无声发问:穿成这样,确定真的不是来给我打工的吗? 周雪儿脸红一秒,在心里把芭蕾舞团的团长姐姐从早到晚地问候了一遍。 大概是这次出差时间实在太久,秦松叙不知道什么时候又给团里送了什么好处,于是她从国外回来就立刻喜提一周小长假。 回国路上,舞团的团长姐姐更是被收买得离谱。她一边逛着机场免税店,一边把秦总夸了个天花乱坠。 情到深处,她直接指向塑料模特身上的ol套装,语重心长道:“真的,我觉得你出差一趟也该给秦总来点惊喜了。” 当时周雪儿漫不经心道:“得了,她继任之后总裁包袱重得很,顶多把那个衬衫穿西装外套里面…” “我是让你穿。”团长姐姐目光灼灼。 仗着身处异国,用中文大放厥词道:“你就穿这个,直接去她公司里玩办公室py!” 周雪儿回忆起不堪回首的起因,一时还没想好怎么解释这一身“特别惊喜”。 却见秦松叙已然在不知不觉间接上了角色扮演的脑回路,正色道:“我刚刚没表现好,要不你重新进来一次。” 周雪儿无奈一秒。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把福利一发到底。 她退到办公室外,正对上靠在墙边守着的正经总裁秘书。正经秘书很识趣地蹲在外面,又因为职业素养不能轻易走远,只能站在走廊里假装一副很忙的样子。 “你先休息吧。”她善解人意地放了正版秘书一条生路,对方立即马不停蹄的遁了。 屏退了旁人,再次进入总裁办公室,周雪儿比上次更大胆,一进门就直直勾住秦松叙的脖子,温软的嘴唇贴到她耳垂上,气音若有似无:“秦总…” 秦松叙这下是真的绷不住了。雪儿这戏她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接的话这剧情实在是太咸湿。 不接的话,那是她亲老婆!凭什么不能接? 想到这里,她有点愤愤地拉过周雪儿的手臂,在那白生生的胳膊上把握着力道咬了一口。 2、带球跑 折腾了好一会,周雪儿从接吻后情迷意乱的轻微窒息中清醒过来,有点好笑地反应过来,她俩刚刚拉拉扯扯的,竟然把剧情演完了。 周雪儿给自己的设定是为了入职转正不择手段的实习生,不知不觉入戏太深,秦松叙竟然真的打开办公室系统给她挂了个职位。 当然,作为一芭正儿八经的芭蕾舞演员,她不能在别的地方随意挂职,不过只是在自家公司的人员管理系统里过过瘾,倒也不碍事。 她看向她自找的直属上司,秦松叙也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忙,没事人一样坐那看着文件。 雪儿看向自己的手臂,齿痕未消。 竟然有点心软,她早就知道秦松叙有口欲期固结的倾向,上辈子大概是只勤劳的小蜜蜂,喜欢一个人就想把她嘬得全身都是印子。 可偏偏这小狗喜欢的人是个极出色的芭蕾舞演员,需要时刻保持脖颈肩膀的皮肤洁白无瑕。 实在忍不住了,就挑着手上、胳膊上咬一口,把自己伪装成路边不识好歹的流浪猫、不合时宜的锋利家具和器皿滚烫的锅沿。 都这么懂事了,那就再陪她玩一会。周雪儿把视线移向秦松叙扣好的衬衫领子,秦大总裁又不用上台,还她一口不碍事的。 周雪儿坐在椅子扶手上,伸出手时看着坐怀不乱继续看文件的秦松叙,徒生出格外玩味的心情。她把声音夹得格外婉转,一秒入戏:“秦总,我们这样,你老婆不会知道吧。” “她不知道。”秦松叙回答的很快。 出于直觉,周雪儿觉得不对劲。刚刚秦松叙脑子忙着看字儿,嘴上接戏怎么会这么快? 还是说下意识?是不是这样的对话发生过,所以才会这么顺口? 周雪儿迟疑一瞬,手上动作倒已经收不住了,指尖碰在秦松叙领口的第一颗纽扣上。 不可思议的是,她的指尖突然迸发出小小的光点。 ——又来了! 视线忽然变得一片白茫茫。随即,一段模糊的画面,突兀地从指尖钻进她的脑海: 那是一个拉上窗帘的房间,还站着另一个陌生女人,秦松叙坐在床上,上身只着胸衣,刚刚套上衬衫,正一颗颗系着纽扣。 幻觉结束,周雪儿的震惊无以复加。 这是她与生俱来的特殊能力:在触碰到物品时,她可能会看到发生在这东西上的关键事件。 周雪儿这样的能力称之为“回溯”。不知道该怎么用科学解释,也不知这能力是从何而来。 但是在她至今二十五年的人生里,这金手指已经被无数次论证过真实性。 因此她无从欺骗自己这是幻觉。从这颗纽扣上看到的情景,必然是切实发生过的。 不想用这样虚无缥缈的理由就给妻子定罪,只是此刻内心已经如坠冰窖,周雪儿确信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比a市的冬天还冷。 秦松叙尚且一无所知,她不知道周雪儿看到了什么,只知道,那人原本是来解她扣子,动作却突兀地停下了,于是疑惑地看过去。 周雪儿很难面对这件事。 以前她是个极好的演员,哪怕练舞时摔得满身淤青,转脸上台时也能笑得甜到评委心坎里。只是在这里,她甚至无法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 为了不让秦松叙看到自己几近崩溃的表情,她干脆把她的眼镜摘掉。 秦松叙近视度数不深,但至少能模糊一些细节。 最终她没来得及去摘眼镜。 堪堪摸到微凉的金属丝,便觉手感不同往日,才发现秦松叙换了镜框,这不是原来的那副。 更心酸的是,指尖光点再一次嘲弄般地冒出来。短短一分钟之内,她的能力竟然两次被触发。 又是那个女人! 那个与秦松叙在暗室里宽衣解带的女人,又在眼镜的回溯里阴魂不散地出现。 ——是在一间小小的公寓。秦松叙眼神晦暗,陌生女人亲手将那副新眼镜戴到她脸上,坐在她对面,把玩着原本周雪儿送的旧眼镜,将其收进包里。 然后陌生女人向秦松叙靠近,伸出一只手,暧昧地抚摸上她的脸颊。 秦松叙没有躲开。 周雪儿的心彻底冷下来。演戏的天赋好像回来了,她透支全身力气微笑到最后一刻。 下一秒,一个员工风风火火地闯进办公室,匆匆忙忙和秦松叙说了什么。 “我去开个会,让秘书带你逛一会或者先回家。”秦松叙说罢站起,跟着员工离开,丝毫不知她已经天塌地陷的内心世界。 周雪儿脱力坐在椅子上,空洞无神地盯着黑漆漆的桌面。 愣神了好一会才发现,眼泪已经积成了小湖泊。 思考秦松叙出轨这件事,简直比高中物理的压轴大题还费劲。 她只觉得脑子木木的。不想大哭大闹,不想把秦松叙先杀后抛,更没有抓住小三痛打一顿的豪情壮志,甚至懒得去琢磨回溯幻境里的那个女人是谁。 只是默默掉着眼泪,想离开这里远一点。 她不知道的是,回溯里那个和秦松叙在一起的人,就是那步履匆匆闯入办公室的陈医生。 秦松叙确实瞒了很多事。不过周雪儿怀疑的方向完全错误,秦总和陈医生之间的革命友谊纯洁无比。 出问题的周雪儿的多年好友,也是秦松叙的异卵双胞胎妹妹,林无。 不同于同卵双胞胎有同样的遗传基因,秦松叙和林无不仅分别随了父母双方姓氏,长相也并不相似。 于是阴差阳错之下,周雪儿竟然对好友和妻子的姐妹关系一无所知。 然而一年之前,林无在一次普通的宴会之后就离奇地人间蒸发了。警方毫无办法,秦松叙只能自己追查妹妹的下落。 原本这事没必要避着周雪儿。可是查下去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案件。 原来秦家从她俩出生之前就在供养邪神,她家好像原本就不干净。 就在昨夜,她雇佣的灵异侦探传回了林无的线索:这位失踪一年的27岁女性,并没有以人类或尸体二者任何一种形态现身,而是——她直接变成了鬼。 “确定了,雪儿台下那个红衣女人就是林无。”陈医生一边按电梯一边说道,“幸好是在国外巡演,离得太远,林无的力量很微弱,只能以残影的形式出现。那丫头好像尤其喜欢剧院一类的地方,是不是要让雪儿暂时不要回一芭?” “我已经安排过了,她正在休假。”秦松叙抬手按了按眉心,一想到这件事就疲惫到极点,“林无怎么样?她现在算是…还活着?” 毕竟是亲姐妹,她不忍心亲自下那个猜测,只是林无这个样子确实不太像是活人。 “她确实有可能还活着。”陈医生斩钉截铁道,“发现异常的时候,我问过那些人这个问题。” “他们怎么说?”虽然现在坐电梯上顶楼就是去找“他们”的,秦松叙仍然问。 陈医生道:“每个人的解释理论都不太一样。我总结一下就是,不是只有死人才能变成鬼。” “还活着就行。”秦松叙并不抱有过多期望。她妹妹的情况从小就特殊,能留条命已经是最好的消息。 电梯门打开,是四面落地窗的偌大会议室。 秦氏顶楼轻易不启用,上次这里坐满人,还是她从母亲那里继承集团的股东大会。 眼下这里已有七八人落座,身份各异,却没有一个像是生意人。 穿道袍的、萨满打扮的、抱着水晶球的、戴十字架的、全身纹满驱魔花纹的…… 秦松叙看着自己召集出来的这一屋子牛鬼蛇神,也禁不住要叹气。 她家这事实在是太复杂,甚至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么个情况要找哪位神仙来管。 幸好有钱能使鬼推磨,秦老板撒的币够多,但凡她能想到的超自然体系,都雇了能排的上号的人物过来办事。 甚至就连不能撒币的,她也硬把人氪金氪过来。 就比如那头一身农民工装束,有椅子不坐非蹲在地上的兄弟俩。灵得远近闻名,但是他们那门派有规定,看一次事最多只让收二百,这还是近两年物价飞涨,反复向祖师爷申请之后才涨的价。 秦老板自是守规矩,说给二百就真只给二百。 至于你们村为啥突然开始修路,你们家的庄稼地为什么涌出一群好心人帮忙收麦子,收麦子的时候又怎么莫名其妙地挖出了陈年古董——不要管,全都不要管,就问你来不来就完事了。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十分钟,超自然团队里站起一个西装领带的腼腆小哥,那是个有阴阳眼的社畜。 也许是偌大的会议室激起了他一些经年累积的本能,又或许是他本身的能力特点导致各家的家伙事他都能看见点,从第二次会议开始他就主动承担了ppt换页的工作。 阴阳眼社畜把ppt挂在第一页后缩回座位。都是牧师刚刚从国外带回来的线索,秦老板自己都没来得及细看。 ppt上是两张照片,左边是林无的证件照:和秦松叙同样年纪,五官也有几分相似,却也不完全一致。 这是自然,异卵双胞胎各自受精发育,因此就像隔年的姐妹一样,不会长得一模一样。 只是这林无有点奇怪。 已经不是异卵能解决的了。明明是亚洲人,也没有白化病基因,她的头发却是先天的纯白色,又生了对金黄色的眼珠子,一看就不是凡人。 秦松叙隐约从母亲那听说过,这样的孩子在秦家不只出生过一个。自从秦家从数百年前开始供奉神母,白发金眸的孩子便代代都有。秦家把这样的孩子称之为“无”,她们先天无悲无喜、无情无爱,无法学会人言,只会说一种无人听懂的怪异语言,能与邪神沟通。 在所有的“无”里,林无是个例外。 十岁之前她不会说话,被医院确诊了终生无法康复的重度自闭症。 但是也不知道秦平玉找了什么高人用了什么法子,十岁之后,林无就奇迹般地康复了。 隔了两年,甚至能和姐姐一起正常上学,最终渐渐变成个正常人。只有那天生的白发金瞳在暗示一段特殊的经历。 ——是了,秦家供了几百年邪神。 秦松叙想起这件事就头疼。请神容易送神难,这神母被秦家供了上百年,哪是她努力一下就能送走的。可是不送走,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ppt上左边是林无正常时的证件照,右边的乍看之下,是周雪儿出国访演时的舞台照片。 仔细瞧瞧,重点根本不是舞台上翩翩起舞的周雪儿,而是照片不小心照到了观众席: 在安静欣赏芭蕾舞的外国观众之中,突兀地站着一个红色长裙,白色长发披散到地上的女人。 按理来说,红裙女人会挡住后排观众欣赏台上表演。 然而被所有观众,包括完全被她挡住的,全都像是没看见这个人一样,表情自然而放松,视线穿过红衣女人注视着舞台。 会议开始。随着ppt播放,更多类似的照片被依次展示出来——全都是周雪儿表演时,不小心被拍进去的诡异红衣女人。 女人长长的白发遮住了大半张脸,与林无平日的清爽短发截然不同。 专业灵媒一条条分析着,罗列出女鬼就是林无的证据。秦松叙无心去听,那是她的亲妹妹,她第一眼就认出来了。 照片一张张播放下来,秦松叙的脸色有点发白。 如果只是第一张照片,她还可以安慰自己,林无只是精神病发作所以穿得奇奇怪怪,又出于一些复杂的原因去到国外,然后观众们出于对特殊人群的友好包容故意假装没有看到她。 可是后面的照片里,林无的头发开始一点点变黑。她站的位置,从一开始离舞台还有好几排的观众席,逐渐靠近舞台,离周雪儿越来越近。 等到周雪儿回国前最后一次演出时,林无的头发已经完全变黑了。 观众席上不再有她的影子。而在舞台边上,舞蹈演员从后台登上舞台的那个通道口,露出了一点红色的裙角。 秦松叙绝望地闭了闭眼睛。林无的这个情况已经不可能用科学来解释——那些照片不是在同一个剧场里拍摄的,周雪儿30天去了8个国家,每个城市顶多两三场又要换地方,几乎是演一场换一个地方。 私生饭也跟不了这么勤的,更何况从头到尾,林无的身份证都好好待在家里。 “不是,我问一句。”灵媒之一,抱着水晶球的洛丽塔少女毒辣开口,“你妹妹变成女鬼然后一直缠着你老婆,你老婆她知道吗?” 秦松叙答得面无表情:“她不知道。” 本来她就不太敢让周雪儿发现她家那些奇奇怪怪的事,还想着自己把问题解决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之前最多也只是听说有人在周雪儿的演出现场看到了疑似林无的人,压根没想到会是这么个阴魂不散的情况。 甚至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林无会偏偏跟着周雪儿。 诚然,上学的时候林无和周雪儿是好朋友。高中时那俩人一个数竞生一个舞蹈生,秦松叙被关在教室里乖乖上课的时候,她俩没少一起出去玩。 可问题是,要说是和谁关系好就跟着谁,林无不该跟着她这个亲姐姐吗? 她在内心哀嚎:“林无,你跟着嫂子算是怎么个事!” 原本还指望着,那些被找过来的专业人士能解释解释林无跟着周雪儿的原因,然而秦松叙回过神来,却见其他人也在百思不得其解。 “所以为啥非得跟着她啊?” “honestly,sir,wedontknowwhy…” “我也不晓得,为撒子嘛啊呀。”年轻道士接茬,“不过好歹现在能找到林无了噻,虽然是个影子,但总比连个鬼影子都瞅不到好咯嘛!” “所以说…”水晶球洛丽塔少女将话题引到了所有人都想知道的问题上,“到底是谁的召唤术起效了?” 在座都来自不同流派,有的甚至是平日里见到都要骂一声晦气的不对付,全然是靠秦老板的财力将他们聚在一起。 因此眼下都不约而同将头转过去,直勾勾盯着秦松叙。 3、追妻火葬场 秦松叙一时如芒在背。倒不是被那群灵媒看得紧张,而是眼下不得不提及她瞒着雪儿干的,最不得了的事。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先追忆了一下灵媒团队的集结之初:“你们应该还记得,在把你们聚在这里之前,我都让你们基于自己的理论体系,给出对这件事的分析和指导意见。当时我故意隐藏了一部分已知信息让你们进行推算,算的不对的人,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了。” 这件事灵媒们都有印象。能出现在这里的,必然都是有真本事的,和江湖骗子有本质上的区别。 “所以我一直很在意你们最初的指导意见。有时候知道的消息越少,被无关信息误导的几率就越小,结论反而更贴近真相。”秦松叙绕了个大圈,“当然了,写什么的都有。最后我统计了一下,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灵媒们面面相觑。所属理论不同,他们也互相不知道其他人一开始都提了什么好方法。 本着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的原则,秦松叙并不隐瞒:“最后我发现,所有人都直接或间接的提到,如果我有孩子,林无就会出现。巧合的是,一年前我和周雪儿结婚时,正好赶上辉夜姬试管的国内第一批试点。” 辉夜姬试管,就连住在村里的民工兄弟都听到过这新闻。 试管婴儿早已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早在五十年前人类就发现,精子和卵子在体外仍然能结合成受精卵,发育到囊胚期再移植进母体一样能生出健康的孩子。此后技术再发展五十年,人类很快就发现,精子和卵子同样是为胎儿提供一半染色体的配子细胞,最大区别仅仅是卵子拥有更多营养物质而已。 于是,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开始,科学家开始尝试把两个卵子融合到一起,修饰掉印记基因,发现同样能发育成受精卵。第一只双雌生殖的实验鼠被起名叫辉夜姬,它活了793天,产下了健康的后代,寿命比普通的实验鼠长了30%。 经过漫长的伦理审查与社会发展,这样的技术终于被允许在人类身上使用。在国外,由那只实验鼠开始的“辉夜姬计划”已被搁置了无数年。如今国内技术成熟,双雌生殖终于被允许。 这项目在国内有了新名字——女娲计划。 在村里跳了一辈子大神的老太太听不懂什么基因修饰什么卵细胞融合,但是她也知道,科学发展日新月异,如今两个女人也能生孩子。 其他人还要反应一下双雌试管的事,水晶球少女最快转过弯来,说道:“既然林无出现和秦家的下一代有关系,那如果周雪儿怀孕,林无会找上她也不奇怪。” “我不会把周雪儿搅进来的。邪神是秦家养的,小无不知道为什么跟着雪儿已经是我的重大过失了。”秦松叙道,“孩子是我怀的。” 或许是秦氏总裁这个身份太有威慑力,所有人听到辉夜姬试管的第一反应都是孩子会由周雪儿来生。不过再想想邪神处理计划推行至今,周雪儿都被严格地保护在外面毫不知情,秦松叙会做出这种选择似乎有很好理解。 灵媒们的目光移向秦松叙暂时还毫无起伏的腹部。 “什么时候的事?”一个灵媒问道。 “一个月之前做的胚胎移植。”秦松叙回答,“检查结果来看,移植确实成功了。” 她是瞒着周雪儿怀孕的。因为不知道她怀孕后林无会不会闯祸,她还特意找关系把周雪儿塞进访演名单里,把人送得远远的。 没想到林无就跟着周雪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再往后就是灵媒们各自分享线索和分析。那伙人虽然流派不同,实际上竟然是有一套共同语言的。她不关心其他,只确认了最后的结论——林无大概率还是活人。之所以缠着周雪儿,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周雪儿和林无是多年好友,两人无意间达成的一些约定可能会对特殊状态的林无产生影响。 也有另一种可能,既然林无在被秦松叙肚子里的孩子引出来的同时,本身也存在无法靠近胎儿和秦松叙的禁制,于是只能跟着孩子的另一个母亲,所以才一直缠着雪儿也说不定。 散会后灵媒们各自离开,只剩下从辉夜姬计划里被挖过来当助理的陈医生。她不像秦松叙从小被邪神吓大,又没有灵媒们八仙过海的神奇技巧,刚刚的一场分析会对她来说就像漫长的两小时恐怖电影,眼下才终于能倒腾清楚嘴皮子,说句利索话。 “所以说,你打算啥时候告诉雪儿?”陈医生道。 “啥时候?有机会就说呗。”秦松叙漫不经心地收拾东西往外走,“我俩都结婚一年了,再没个人把这孩子生出来,我闺女迟早在你们冷库里冻死。” 她们结婚是在国外,虽然在国内不具有法律效力,但也签了意定监护作为替代。 “你别妖魔化人液氮罐了,冻胚就是这么个操作。”陈医生说着跟上,“对了,上次着床太早b超看不清,你什么时候重新查一次?” 现在想起来,还是感觉很浪费感情,秦松叙朦朦胧胧地回忆起来。那天去做超声之前她是很期待亲眼看看她和雪儿的第一个孩子的,结果陈医生摆弄了半天,得出结论是来早了胚胎太小,现在啥也看不清。 实在是巧。当天她穿的也是这件衬衫,刚刚在办公室里被雪儿摆弄领口纽扣时,她还能记起自己是怎么坐在检查床上,一边系扣子一边吐槽陈医生学艺不精。 不知道雪儿是还在楼下,还是已经回家了?秦松叙刚刚解锁手机屏幕,一条新鲜的消息蹦到眼前: 您的员工【周雪儿】已经成功离职--2小时前。 “你好,你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机械提示音幽幽响起。 秦松叙从拨号页面里退出去,从绿信里随手给雪儿点了个表情包,随后便收到了一个鲜亮通红的感叹号。 ——被拉黑了! “我这是,被拉黑了?”秦松叙转过头看向陈医生,平日里看起来很是聪明的脸上露出智商被清零的表情,“为什么?” 陈医生很想会问一句,你老婆把你拉黑了,问我有什么用?她从出生到现在连个恋爱都没谈过,与其问她为什么,还不如把刚刚那群灵媒叫回来做个复合法阵之类的,人应该还没走远。 话虽如此,陈医生诚实道:“其实我去办公室找你的时候,她的表情有一点…嗯。” “啊?”秦松叙一点也回忆不起来了。现在她脸上这幅银丝半框眼镜度数根本不对,当年配完就觉得看不清,又懒得回去换,时间长了就一直忘在车里。 其实她近视也只有两百度而已,但是鼻梁上没点东西总觉得不对劲。结果还就是这邪门的镜片,她从始至终是一点都没发现雪儿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琢磨着雪儿生气的原因,秦松叙打开车门坐进驾驶位。秦家不缺司机,不过家里豪车云集,当年还是秦大小姐的秦松叙没事就爱挑辆顺眼的踩两脚油,现在也还保留着这个习惯。 陈医生无比自然地坐到副驾驶,理直气壮地使唤雇主:“你就把我放地铁口就行。” 倒也不完全是单纯的雇佣关系。当年大学分宿舍,金融系的人排完了就连上临床医学,那会陈医生就住在秦松叙对门。 “我去一芭看一眼。”秦松叙回忆了一下路线,“顺路的,直接把你放过去。” “周雪儿回一芭了?你怎么知道的?”陈医生恍然大悟,“你给人安定位器了?” “你是不是对当总裁的都有什么误解?”秦松叙骇然道,扬了扬手机上的聊天页面,正是周雪儿她们舞团的团长。 【团长:哈喽,雪儿好像先回去找你了,她的行李和我们的一起运回一芭了。要帮她取走吗?】 消息是两个小时前发的,那会正等着开会,所以秦松叙没有回复。隔了十五分钟,团长又发了另一条消息。 【团长:哦哦,没事了。雪儿自己来啦。】 “所以现在是,霸总深夜捉拿落跑甜心,她逃她追她们都插翅难飞?”陈医生顿时兴奋,“你得带上我,医生朋友是霸总文学的标配。我下午没班儿,跟一趟也就是半小时的事…” 话到这里,两人突然定住,意识到一件恐怖的事。 一芭是缩写,全称可以是第一芭蕾舞团,也可以是第一芭蕾舞蹈学院。舞团和学院在本质上是一体的,舞团的演员平日会去学院里排练,学院毕业生本身也是舞团的来源,所以很少有人去区分这二者的区别。 所以团长一提起一芭,她俩都下意识地认为,这是指学院的校址。然而她们忽略了一点,舞团的演员们每天来回跑,会下意识地把舞团最常演出的地点,同样也简称“一芭”。 算一算时间,团长说雪儿自己来了的时候,周雪儿从秦氏集团跑出去最多只有二十分钟。从这里去第一芭蕾学院,至少要半小时,所以周雪儿去的不是学校。 而是舞团日常演出的第一剧院! “那群灵媒是说,周雪儿要远离剧院对吧?”陈医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林无变成女鬼的骇人模样又一次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秦松叙没回话,一脚油门踩出去。 黑色宾利甩出一个无比高调的弧线,朝着第一剧院的方向驶去。 4、那个女人 有中线的城市公路限速70,车速压在超速10%的处罚线下,稳稳驶向剧院。 “我擦。”陈医生紧张地拉住安全带,“不是我说,你最近几个月还是把司机请回来吧。” 车开上了大路,秦松叙的手机屏幕亮起来电提醒。 并不是周雪儿的电话。这种情况下,哪怕来点是要谈多大的生意,秦松叙也会毫不犹豫把电话挂了。 然而来电号码是三个数字。 “接,开免提。”秦松叙扶着方向盘,让陈医生操作手机。 “您好,您是秦松叙吧?我这里是城东区分局。”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同情的语气,“今天早上,有热心群众在关水河发现了一具女尸。经过我们的初步比对,可能和您之前报的失踪案有关。” 秦松叙预想到了接下来可能会听到的内容。她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对电话那头的人员说道:“您稍等,我停车。” 关水河的一具女尸。她确实早就报过人口失踪案,但是不是一起,而是两人。 秦松叙的双胞胎妹妹林无,是在一年前消失的,很快林无就被列为失踪人口。之后她母亲秦平玉,就把公司交给了秦松叙,自己则每天奔走寻找小女儿的下落。 那时候秦松叙刚刚结婚,就被拉回来接手秦氏。她能力足够出众,又是前任总裁亲自移交,自然不会出大乱子。但是偌大的产业要发生权利变更,她当时忙到每天睁眼就是办事,闭眼就是睁眼。 等到秦氏终于稳定下来,她才无比惊恐地发现,秦平玉也失踪了。 “我好了,您继续吧。”秦松叙对电话那头道。 对方很是理解,缓缓地继续道:“经过我们的初步对比,今早在关水河里被发现的女尸,是您母亲,秦平玉。”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认尸?”秦松叙声音放得很轻。 “尽快吧,案情有些复杂,不太好定性。”对方随后给出了认尸的地址。 电话挂断。陈医生还在酝酿节哀顺变的说辞,秦松叙已经开始马不停蹄地联络下属。 “遗产分配不是问题,股份的继承权她在遗嘱里有说明,林无只涉及到现金和不动产。”秦松叙连着打了七八个电话,冷静得像个机器人,“遗体是在河里发现的,具体死因…我还不知道。” 秦氏不是普通人家,她现在不只是秦平玉的女儿,而是秦氏的最高领导者。 要考虑舆情,要考虑权力架构。要操纵这座商业帝国,她必须走在其他人之前。要在股东们开始揣测股份继承之前重组权力架构,要在媒体用秦平玉之死大做文章之前拿出合情得体的讣告。 秦松叙挂了电话,又把车开回主路,还是往第一剧院的方向。 她终于想起来副驾驶上还有个人,解释道:“一个多月之前,我妈失踪时留了遗书。” 虽然秦总一向用人不疑,陈医生还是震惊于她竟然能亲耳听到当事人讲的豪门秘辛。她问:“是关于林无?” “是。她说,如果她尸体被发现之后,林无还是没像个正常人一样回来,就当作林无和她一起死了。”秦松叙情绪压得极深,“不用听她的,之前她还让我和周雪儿别结婚呢。然后我结完婚回来,她也只是骂了我一顿。” 陈医生放松了些:“我还以为会掏出一张卡,对雪儿说,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女儿。” “开玩笑,她只骂我,雪儿的新婚礼物还是照给。五百万还是有的。”秦松叙轻松地笑笑。 不久便到了第一剧场。秦松叙把车停在门口,招呼陈医生一起进了剧院,熟练地穿过七拐八拐的演员通道。 这里是剧院后面的演员区域。不仅能由此通往剧场舞台,还有堆放舞台道具的仓库和二楼专为排练预留的练习室。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在整面墙壁镶嵌镜子的舞室里,那个盘起头发,轻轻松松就腿搬到头顶上的漂亮姑娘,正是周雪儿。 她换的是专门练舞的衣服。不像上学时的小女生要乖乖穿白色的芭蕾大袜,她今天的长袜颜色更深而透明,体服是maldire的magnolia,深色的写意花纹,胯线开得中规中矩。 体服讲求包裹与贴合,要紧紧贴着身体线条,才能看清每一个动作;结构又要做够牢固,才能禁得住那些几乎反人类的高难度动作。这件的设计倒是有趣,深色布料剪裁出抹胸的版型,用透明网纱连接上颈部的黑色宽choker,大片露背丝毫不显色情,张扬地展示出背部线条。 周雪儿看上去纤细又娇弱,一身羊脂玉般的肌肤,手长脚长的,跳起舞来轻盈又流畅。离得近了才发现,要把那些苛刻的动作完成得风轻云淡,隐藏在温香软玉下其实是强大到恐怖的核心力量。 美人脊背如碧玉,不经间没藏住龙鳞般的肌理,就像一只不小心露出獠牙的小兔子。 有没有獠牙倒不碍事。确认过小兔子活的很好,秦松叙感觉刚刚的担心似乎有些多余了。 周雪儿练完最后一段,便开始收拾东西,似是准备离开的样子。 秦松叙咬咬牙,没进去找她。虽然不知道周雪儿为什么生气,她还是不敢过去。哄人可以回家再哄,但是如果雪儿在这里被她惹毛了,搞不好会赌气留在这里。 趁着林无还没开始整什么幺蛾子,眼下还是让人赶快远离剧场比较重要。 秦松叙从剧场内部区域出来,陈医生正一脸幽怨地蹲在大门口看着她。 内部区域七拐八拐的,她进去不久就跟丢了,差点迷失在里面,还是问了路才找回门口。 “周雪儿呢?”陈医生看到秦松叙是一个人出来的。 “她正要走。所以趁她还没发现我来过,咱们快走。”秦松叙解决完这厢,还有另一场要赶,“我得去一趟城东区分局。” 陈医生紧张起来:她突然想起来,自己一个产科医生到底是为什么会被拉上秦松叙这条黑船的。 因为秦松叙怀孕了啊!她肚子里有一个月之前移植的胚胎,那不只是她和周雪儿的孩子。 还是陈医生的论文! 双雌试管在国内处于起步阶段。虽然这不是第一例,但是仍然新鲜。如果手上能有一个成功的案例,对于陈医生水一篇好刊物还是很有帮助的。 依照她对秦松叙的了解,这家伙听说母亲的尸体被发现,虽然表面上很镇定,恐怕内心已经泪流成河。到时候一着急,万一孩子掉了怎么办? 她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医学博士了,自己的小论文,必须自己保护。 “我陪你去!”陈医生说着坐上副驾驶。 发动机轰鸣,黑色飞驰从第一剧院离开,驶向了城东区分局。 剧院二楼窗口,深色体服的choker美人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陈医生坐上副驾驶的身影几乎将她的视网膜烧出个洞来。 那家伙把秦松叙叫去开会的时候,周雪儿对她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她回溯眼镜和纽扣时,看到了一个和秦松叙举止过近的女人,尽管她没能看到那女人的脸,却记得,在回溯的幻想里,床边挂着一件并不属于秦松叙,所以一定是那女人的羽绒服。 是米色的。所有融合了黄、白、灰的颜色都可以统称为米色,但羽绒服的色号、材质又有不同,周雪儿深深地记住了那件衣服。 四季如春的秦氏大楼里,陈医生只穿衬衫,因此周雪儿并未注意到她。 如今,在剧院门口的露台停车场,陈医生重新穿上羽绒服,抵御a市冬季的零下温度。周雪儿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不知道陈医生是陈医生,但是她知道,这就是那个让秦松叙宽衣解带的女人。 那个亲手给秦松叙戴了眼镜的女人! 那个摸了秦松叙脸颊的女人! 那个一句话就能把秦松叙叫走的女人! 那个坐上秦松叙副驾驶的女人! 她感觉自己快疯了。 5、女鬼 周雪儿拎着包,从员工通道离开剧院。 生气到极致之后,人反而会变得冷静,她现在就是这样,平静得甚至有点想笑。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一味往外走。行至大厅,有人从背后叫住她。 “呦,周雪儿?不是放假了吗,还来训练啊。”女孩的声音带着挑衅,“不用这么努力吧。你想升主演还是主席,不也就是秦总一句话的事?还是说…” 说话的人是一芭舞团里的婷婷,和周雪儿差不多年纪,能力也很是出众,虽然还是稍逊于雪儿。本来俩人都是独舞,也算是一对塑料姐妹花。如今周雪儿率先升了主演,婷婷看着多少有点不是滋味。 周雪儿冷冷瞥了她一眼,道:“你想说什么?” “你现在是不用当伴舞混日子了,不过我还要。刚刚我才从台上下来,你猜我散场的时候,看见谁了?”婷婷似笑非笑,“刚刚出去那辆宾利是秦总吧?怎么没把你一起带走呢?” 轻飘飘一句话,周雪儿血压都上去了。 她不知道秦总和灵媒们开了两个小时的会,只看见秦松叙带着陈医生从剧院离开的一幕。 搭配婷婷挑拨离间的暗示,她在脑中补完了完整的时间线——秦松叙要带情妇来看今天这演出,不小心和她在办公室里逗留太久,情妇一句话就把她勾走,然后这俩人亲亲我我进了第一剧院,离开时不小心被她看到。 周雪儿的语气更加冷漠:“以后秦松叙和我没关系,这种事不用告诉我。” “散场以后,我在观众席捡到了这个。”婷婷抬起手晃了晃,“我还记得呢,几年前,咱们一起去澳大利亚演出,你斥巨资买的……送给谁来着?” 那是一枚亮晶晶的欧泊耳钉,原来是一对,此刻只有一只。虽然因为时间太久有些暗淡,却仍然散发出迷人的火彩。 周雪儿记得的。那是她第一次出国演出时,买的两对欧泊耳钉的其中一枚。 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有点想哭。她当时买的两幅耳钉,一副送给当时还是地下恋人的秦松叙,另一副送给了她最好的朋友,林无。 ——她自始至终不知道,秦松叙和林无其实是亲姐妹。她被瞒着不知道的事太多了,残短的线索拼凑出莫名其妙的答案:林无生死未卜,秦松叙变心出轨。 两个收到耳钉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周雪儿看着那耳钉,感到无比伤感。 婷婷还在挑事:“秦总穿的好像是正装,应该不会戴耳钉吧。她自己不戴,莫非是给别的女人戴了?那女人真是不小心,把耳钉掉在观众席里。” 在她活灵活现的猜想里,一个故意把耳钉弄丢的猖狂情妇跃然纸上。 一只耳钉在这里,另一只或许也还在观众席。周雪儿看着亮晶晶的小宝石,感觉欧泊本身并没有什么错,她当年错付的真心不该是这样下场。 于是她走进熄灯的剧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在观众席上寻找起另一边耳钉的踪迹。 婷婷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好像做的太过分。 秦总是不是真的做了什么坏事?周雪儿现在看起来行尸走肉一样。她惴惴不安地跟上,带着点点愧疚,也打开手机照明,一起找起来。 两个小小的光点在漆黑的剧院里缓慢移动着。在光芒没有触及到的黑暗里,一缕黑色的长发,轻轻掠过周雪儿的衣角。 诡异的红裙女人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矗立着,金色瞳孔透过发丝,望着那个寻找的身影。 原本耳朵的位置挂着一点闪亮亮的东西。那是另一枚欧泊耳钉,随着耳朵已经失去了正常的形态,扭曲地潜入肉与软骨的混合里。 红裙女人的身体以一个无视人体构造的方式弯折,隔着两三排座椅,长发拖到地上,就像也在找什么东西。 她在学周雪儿。 周雪儿弯腰寻找着向前走,红裙女人也向前走,然后就踩到自己的头发。她觉得没趣,直起身,又望向周雪儿,好像发现了什么更有趣的东西。 遮住脸的黑发向两侧收拢,露出一张扭曲的脸——说是扭曲有些过分,鼻子还是完好的鼻子,嘴唇还是正常的嘴唇,眼睛眼白清澈瞳孔明亮,很是健康的样子。 只是五官的数量、位置,全都不对。 随意分布的脸开始橡皮泥一样挪动,照着周雪儿的样子,拼凑出美丽的面容。 伴随着耳朵从脑后重新移回两侧的位置,嵌入血肉的耳钉被推出皮肤,轻轻掉在地上。 周雪儿听到落地的声响,下意识将手电筒照过去,并无人影,只有地面折射出微弱火彩。 她捡起那枚耳钉,呼唤婷婷:“找到了。” “啊?那里我刚刚已经找过了啊,我怎么没发现?”婷婷疑惑。 舞台上,灯光“刷”地全部亮起,剧场两侧四扇大门同时重重关上,发出沉闷巨响。 红裙女人站在舞台上,照着雪儿的样子拼出的脸似像非像,露出一个玩味又僵硬的笑。 她站在舞台上,开始跳舞。是《吉赛尔》的一幕女变奏,周雪儿跳女主角的舞剧。 “啊——”婷婷面色惨白,发出绝望的尖叫。 那是雪儿的跳法!同一支舞,每个芭蕾演员都会有自己的处理和细节,即使是费心模仿,也不可能完全一模一样,因为人的肌肉与骨骼先天就有细微差别,这是每个舞者的“指纹”。 因为那一点点嫉妒与竞争意识,她对雪儿格外关注,因此才一下就了解了那种异样感。 ——怎么可能会有人把舞跳得和雪儿一模一样! 周雪儿同样看到这一幕,同样大惊失色。不知道她俩谁应该更害怕,一个是看到女鬼用自己的脸跳舞,另一个是看到女鬼跳舞,身边还有个和女鬼长得一样的活人。 “快跑!”周雪儿身体比脑子先走,三两步拉起婷婷,直直向舞台侧边楼梯跑去。大门被关闭,眼下唯一的通道,就是从舞台后面走员工通道。 因此难免要经过台上,但是她有魄力从那边过去。 婷婷还没反应又来,被周雪儿拉着逃命,完全是闭着眼上的台阶。就在她俩跑上台侧时,婷婷被音响的地线绊倒,摔在了红衣女鬼的正侧面。 周雪儿用最快速度把婷婷拉起来,两人都紧张地从侧面瞟一眼女鬼,紧接着发现了更恐怖的事。 从台下正面看女鬼时,那是一个跳舞的女人;从台旁侧面看女鬼,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张薄薄的纸片! 不是跳舞,而是和播放二维的影片没什么区别。 周雪儿一路把婷婷拖出第一剧院。站在大门外的停车场上,冬日下午的阳光斜斜照下来,才终于升腾起一点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场极限脱逃,周雪儿终于从被“出轨”的绝望里活过来一点,婷婷彻底放下了那点姐妹比自己先发迹的嫉妒,抱着她呜呜哭了起来。 “你到底…是人…还是鬼啊!”婷婷哽咽着,“我承认了,你跳舞真的比我好,至少比那玩意好!……什么东西啊,纸片人吗!” 安顿下来才发现,婷婷的脚踝有一点肿,刚刚在台旁那一下摔得有点重。 对于芭蕾舞演员来说,受伤是涉及职业生涯的大事。周雪儿叹了口气,认命地架起一瘸一拐的婷婷。 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还是谨慎点为好。 周雪儿选了骨科靠谱的大医院,光把婷婷送过去还不算完。她俩关系也没有那么恶劣,总不能看着婷婷单腿蹦跶着去缴费拍片。 “我看看啊…”周雪儿翻着一沓单子,“这个自费药要去楼下自己拿,然后回这边用。你就在这里等我,我取了药回来找你。” 把婷婷安顿在门诊的凳子上,周雪儿转身离开骨科,踏上自动扶梯。 她握着婷婷的骨科取药单,目光放空,俯瞰着整个医院的一楼大厅,视线忽然锁定在一片米白色上。 那是陈医生。 虽然相隔数层,虽然周雪儿对她充满了仇视的误解,但实际上,她和周雪儿正在做的事并没有区别。 她预判得实在太准,秦松叙认尸出来竟然真的没顶住,有点先兆性流产的趋势。 陈医生拿着秦松叙的药单,握紧了手,里新鲜开出来的宫缩抑制剂,急吼吼往楼上赶。 ——小论文!你一定要坚强啊! 6、你只要爱我就可以了 周雪儿凝视着面前她认知里的“秦松叙的情妇”,眼神深邃又冷寂。 她扬起手机,给婷婷发一条语音:“你多等一会,我有点事。”随后就不远不近地跟上了陈医生。 陈医生那两条腿乍看之下没有周雪儿长,但此刻肩负着小论文的生死,她在医院里一路灵活走位,一溜烟跑进了这所私立医院顶楼的vip区。 vip病区对患者严格保密,周雪儿没有预约,是进不去的。 但是跟到了这里,她更加确信,那女人不是自己来的,秦松叙也在里面。 周雪儿认为,她现在的处境已然是悲惨婚姻里的可怜妻子。 名存实亡的爱人与新欢就在一墙之隔以外,是吞下眼泪维护虚假的和谐,还是勇敢出击迎来捉奸时刻? 前者并不是她的风格。她选择出击。 她露出路人该有的平常神情,找到vip区门口接应的护士,从口袋里掏出那颗欧泊耳钉。 “我刚刚看到有人进去这里,她耳钉掉下来了,我想叫住她结果没追上。你要不要叫一下她?”周雪儿假装捡东西的好心人,稍微描述了一下秦松叙今天的衣着打扮。 护士一听就知道她说的是谁。那病人是陈医生亲自送来的,想必是非富即贵,人又长得好看,疼成那样了还是一声不吭。吃瓜爱好者自然是有印象的。 不过人都是被扶着进去的,总不能再叫出来。 陈医生是这家医院的。小护士本来就和陈医生是同事,想着那个豪门美强惨是陈医生送来的,干脆拍了个照片发过去。 收到照片,刚闲下来的陈医生回忆了一下。 她对这个耳钉还真有印象。秦松叙上大学的时候,拿回来还给她炫耀了一下,这是女朋友送的。那不就是周雪儿送的吗。 扭头看去,秦松叙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吊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胚胎还乖乖待在她肚子里。 小论文安全。陈医生很是放松,站起来悠闲走向门口护士台。 心里还是有些纳闷:秦松叙今天穿的是商务装,耳垂上只有一个浅浅的耳洞,并没有佩戴饰品。 可能是挂在衣服上掉出来的吧。 陈医生出门,直直对上周雪儿压抑着怒火的眼神。 “你好,陈助理吗?”周雪儿笑里藏刀,“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陈医生内心在咆哮,很巧吗?巧个鬼啊,就是专门来堵我的吧? 随即她又在心中问候秦松叙。差点把小论文折腾没了就算了,你怀孕还要躲着不让你老婆知道吗?这也瞒那也瞒的,要不是陈医生亲自操刀做的胚胎,还以为孩子是和别人生的呢! 她脑子转得飞快: 秦松叙下午就被拉黑了,周雪儿找过来也面色不善,一看就是出现了感情问题。她自幼熟读霸道总裁文学,对书中百转千回命运捉弄的感情纠葛如数家珍:或是歹人所害,或是时辰的错,但是还有一个最最常见的原因——那就是主角都不长嘴!屁大点事压着不讲清楚,从第一集误会到大结局,期间虐得百转千回,孩子流掉好几个。 想到一度命悬一线的小论文,陈医生迸发出无穷的力量。她握住周雪儿的双手,激动道: “我坦白从宽!我老实交代!” 周雪儿大脑一片空白,从未想过是这样的展开。 “秦总怀孕了!孩子是你的,我亲自操刀孩子绝对是你的!你1月14号出国去访演,秦松叙1月16号做的移植手术,鲜胚移植是从移植开始加15天所以现在孩子是43天!我是她大学同学她住302我住305!刚在公司我叫她去开会,开完会她发现被你拉黑了,团长说你在剧院所以我们就来剧院找你,她看了你一眼怕你吵架不回家所以又出来了!然后接到电话说老秦总的尸体找到了我们就去认尸!她认尸的时候情绪波动太大不小心先兆性流产进医院了!但是经过我的及时抢救孩子又保住了!” 陈医生一段话说得慷锵有力,如果写出来至少要加八个感叹号,叭叭地将秦老板卖 了个干干净净。 周雪儿脑子倒是转的快,巨大的信息量当时就消化了,问道:“不是,她瞒着我干什么?” 秦松叙怀孕其实是为了找林无。陈医生毕竟拿钱办事,秦松叙本来也没打算瞒着周雪儿她怀孕的事,所以她才理直气壮地告密。 但是找林无的事,秦松叙无所不用其极地向周雪儿保密,陈医生不能说。于是咬咬牙回道:“她这人就这样。你对她还不了解?” 不止陈医生觉得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周雪儿也接受这个理由。 秦松叙一直以来都是这么个做事风格。她对此深有体会,要不是有回溯物品这个金手指,恐怕都发现不了,自己惦记了好久的漂亮女同学暗恋她多年。 ——现在想起来,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年秦松叙刚上大一,周雪儿也刚刚考进第一舞蹈学院。到了期末,周雪儿得到了第一次登台的机会。 台上的许多姑娘也都是第一次登台。一场舞跳得忐忑,有人是害怕跳错,周雪儿的业务能力不必担心,她想的是谢幕后的事。 到时候,会有许多人上台献花。这年纪的姑娘谈恋爱的还没几个,基本上都是父母送。 校领导甚至要规定,一家只许上来一个人。台下爸妈爷奶一顿争抢,都想当心肝宝贝第一次演出后最先看到的人。 周雪儿深知,她爹妈都不会来。 所以她甚至没有多往台下看。直到跳到下半场,她才在不经意间看到观众席里的秦松叙。 穿着白色连衣裙,少见地换了隐形眼镜。静静坐在人群里,脚边一捧蓝色包装纸裹好的白色玫瑰花。远远地发现了周雪儿的视线,然后微微冲她笑了笑。 周雪儿险些把舞跳错。她以为秦松叙不会来的,那家伙明天好像有考试,大一校区还是在远郊的大学城,一来一回不知道要多久。 当时跳的也是《吉赛尔》。一场表演结束,一芭格外给她们面子,让新生群舞们单独谢幕。 《吉赛尔》的群舞尽是雪白纱裙,姑娘们站成一排,像一道银色冰川,周雪儿在新生中无论技巧还是长相都是顶尖,位置在最中间。 然后家属们捧着五颜六色的花上来。秦松叙的花束尺寸适中,全是白色的玫瑰,似乎一开始便是为了搭雪儿的戏服。 散场后,秦松叙已经回学校,周雪儿独自捧着那捧白玫瑰,和其他姑娘们一起。 “我妈给我整像过年!这个波斯菊也太艳了!”舍友放下一大捧五光十色的花,“雪儿你的花借我拍一下照片,场上就发现了,还得是你这个搭咱这衣服。” “等一下。”周雪儿在白玫瑰里翻了一下,心脏怦怦跳。秦松叙不会在花里放了东西吧? 不小心让舍友看到的话,多不好。 她果然在花里找到一张小小的卡片。 秦松叙会在上面写什么?她这一趟跑得蹊跷,不会就只是为了送一束花吧? 周雪儿带着忐忑又期待的心情把卡片翻过来,白色卡片名片见方大小,带一点烫金花纹,只写了五个字: 祝演出顺利。 玩我呢。周雪儿把卡片夹回去,花借给舍友拍照。 等到都回了宿舍,她又不死心,把那卡片翻出来,对着台灯看。 说不定有那种要用特殊办法才能看到的字呢? 要不要借舍友的紫外线美甲灯照一下?还是拿火烧一下? 真就只有这五个字。 就在周雪儿准备放弃折磨这小小的卡片时,她的指尖突然闪烁出小小的光点,从卡片上回溯出一段记忆。 一般的回溯,只会有几秒钟,但那次回溯足足有两分钟之久: 秦松叙坐在寝室里,桌上堆满了教科书和复习资料,她面前的桌子上有笔,和一张空白的卡片。 不同于周雪儿最后收到时名片似的一张,秦松叙面对的卡片要大一倍,自带一道折痕,对折起来后和雪儿收到的一样大。 在两分钟的回溯里,有一分钟都是秦松叙对着空白卡片发呆。 然后她拿起笔,在两折卡片的第一折上写了三个字: 我爱你。 过完了瘾,她很自然地在另外半折上写了“祝演出顺利”,拿出一把剪刀把上半张卡片剪下来,塞进垃圾桶。 然后郑重其事地把剩下的那半张上“祝演出顺利”的字迹描了描,满意地别进花里。 回溯结束。周雪儿翻身上床然后彻夜难眠。 回忆了一下秦松叙的考试时间,第二天上午,卡着对面考完最后一门的时间,给秦松叙发了一条消息: “你昨天给我的花里,卡片怎么多放了一张?” 她在诈秦松叙。 花里只有那种演出顺利的卡片,但是她赌秦松叙会自我怀疑。 那边秦松叙刚走出微观经济学的考场,差点握着手机跪下。 她紧张地四下张望,身边的同学一瞬间都变得值得怀疑。莫非有歹人偷偷作梗?还是她晚上会梦游? 她明明过完瘾就把那半张卡给扔了! 周雪儿没给她太多怀疑人生的时间。把“演出顺利”那张卡拍了个照片过去。 “这张多余了,演出顺不顺利你作用不大,美好的祝福没什么效果。”周雪儿想起从台上看到秦松叙的那一眼,差一点点就再没跟上节拍,补充道,“你只要爱我就可以了。” 7、怀孕 不怪周雪儿因为办公室里两段出现了陈医生的回溯就把秦总拉黑。 她对自己的回溯金手指百分百信任,如果不是她天生异能把事情捅出来,秦松叙恐怕能就这么默默送花从18岁送到27,哪能有机会怀上她的孩子躺医院里。 一说起怀孕,周雪儿忽然转过弯来了。仔细回忆一下,其实从纽扣回溯的那段记忆里,秦松叙宽衣解带的房间有一点像医院的诊室。 孕早期要做b超的话,当然是陈医生来做。 做b超,那不得脱衣服吗? 周雪儿恍然大悟。她的能力有规律,回溯的其实不是物品的记忆,而是物品上附着的人身上的记忆。人对这段记忆的情感越强烈,能力就越容易被触发。 做b超时,第一次见到孩子的样子,由此产生的强烈情感在纽扣上附着,于是形成了那次回溯。周雪儿把原有反复琢磨两遍: 那是她和秦松叙的孩子。 心软软的。 周雪儿彻底忘记了她这一天是怎么哭着给自己办了个离职,怎么虚空索敌传说中的情妇,怎么放下豪言从此和秦松叙再无瓜葛,怎么足智多谋一路追到楼顶。 陈医生看着周雪儿已然平和温柔的表情,总算放下心来。 “我进去看看她,辛苦你了。”周雪儿对陈医生笑笑,走进了vip病区。 好像忘记了什么事?不重要,先去看看秦松叙吧。 三楼骨科,被忘记的婷婷动了动脚踝。 被晾了这么久,她似乎已经好了。她下地走了两步,想起一去不返的周雪儿,表情担忧: 周雪儿去哪了?她不会被那个红衣女鬼给吃了吧? 周雪儿进了vip病区,长长的走廊把一间间病房串起来。 下午是秦松叙扒在练习室门口没敢进,现在掉了个,轮到周雪儿隔着病房门悄悄观察。 秦总看起来很可怜的样子。换了病号服,缩在色调阴冷的病床上,孤独地扣着手机。 可能还在给被周雪儿拉黑的绿信发消息,然后看着一个个冒出的红色感叹号。 内心感受到一阵强烈的谴责,周雪儿火速把人从黑名单里拖出来,挂回置顶以表安慰。 陈医生推开门,连带着周雪儿一块进去了。秦松叙一抬眼就发现,莫名其妙冷战一下午的亲老婆此刻就在眼前。 “雪儿?”秦松叙坐起来,一瞬间眼睛都亮了。 周雪儿又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这边秦松叙都快被训成狗了,她居然一整天都在怀疑人出轨。 刚刚没来得及细琢磨陈医生的描述,现在想起来才觉得触目惊心:孩子是在她出国的时候做手术怀上的,她一想到秦松叙自己去医院就感觉好悲惨,还有“认尸”是怎么回事?秦松叙的母亲去世了? 周雪儿记得,秦平玉和她爸妈不一样,不是那种全然不管孩子的类型。她没听过秦松叙她爸的事,似乎秦松叙从生下来就没爹,应该是和秦平玉相依为命长大的。 难怪今天接到了秦平玉的死讯以后,直接难过到差点流产。 周雪儿想着想着就绷不住,她眼窝子本来就浅,眼泪一掉就停不下来。 秦松叙手忙脚乱把她往怀里搂,四处找纸巾给她擦眼泪。 “怎么了这是?”秦松叙求助的眼神望向陈医生。 “你不用哄我!真的!”周雪儿把脸埋在秦松叙胸口。她对自己的泪失禁体质很无奈,一想到秦松叙那么惨眼泪就停不下来,然后秦松叙都这么惨了还要腾出手来哄她,就感觉更心疼,哭得更凶。 这是一个死循环。 “你要是早告诉我你怀孕了,我就不拉黑你了。”周雪儿声音闷闷的,“你干嘛自己去做手术!还非挑我出差的时候,这真的很……” “哪有那么吓人,我就是看咱闺女太惨了,怕她一直存在胚胎库里面被冻成小冰棍。”秦松叙把怀里的雪儿搓来搓去。 这人爱哭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她早习惯了。 陈医生心说:你闺女存在液氮罐里的时候-193°c,比小冰棍还冰呢。 “这真的很严重!我知道有这回事的时候,她都43天了!”周雪儿抽泣着,“我已经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发生了严重的缺失。” 陈医生又心说:很多人发现怀孕的时候都不止43天,你这缺失可太大了。 秦松叙感觉她哭得差不多了,含笑道:“你别哭了,我给你看个好玩的。” 周雪儿眼泪恰好止住,疑惑抬头。 秦松叙拿着刚刚给她擦眼泪的纸巾。一般人哭一顿,纸大多是用来擦鼻子的,但是周雪儿哭起来症状只局限于双眼,眼泪把那几张慌乱抽出来的纸巾浸得透透的,挤一下直接成股流出。 哪还能找到这么会哭的。 周雪儿被挤水纸巾诡异地踩中了点,噗嗤一声笑出来。秦松叙这人跟有病一样,老这么耍她。很想给人两拳,问题是始作俑者现在怀着孩子,天大的免死金牌挂在那,她只能高频攻击一下秦松叙面前这片空气。 看得出来,周雪儿对崽儿相当关爱。陈医生放心地退出病房,眼下亲妈上线,小论文小冰棍的生命大大的有了保障。 a市这种冷法,即使有集中供暖,大部分室内温度也很低。周雪儿之前在医院里跑来跑去的时候没觉得热,现在进了温暖如春的vip病房,羽绒服就穿不住了。 “哇塞。”秦松叙的眼神直白又无辜。 周雪儿还没把体服换掉,离开舞蹈室时只是穿上高筒靴,再加上长款羽绒服就能出门。舞蹈服这玩意,在舞室里穿着并没有特别的感觉,但是一旦换了个场景,就完全不一样了。 “不许这个表情。”周雪儿伸出双手把秦松叙整张脸按住,杜绝一切面部肌肉的活动,“你每次这样的时候,脑子里的东西都很不健康。” “我没有,我只是怕你冷。”秦松叙打死不认,无辜的眼神贯彻到底,往床深处挪了挪,“我已经叫助理去给你拿衣服了,但是你可以先暖和一会。” vip病房就是vip病房,床也宽敞。反正孩子都有了,也没什么好害羞的。周雪儿钻进秦总的小被窝,莬丝花一样缠到人身上。 孩子都有了。 小莬丝花琢磨着这句话,手就往秦总肚子上摸。虽然知道孩子现在还很小很小,但是她还是有点开心。 然后摸到了秦总的马甲线。 “不许。”周雪儿假装生气,“给小宝压坏了怎么办。” 格斗训练似乎是总裁的标配,所以秦松叙从总裁预备役的时候就在把武力值往上拉,连带着线条也漂亮。 不过周雪儿很了解,马甲线这玩意核心收紧的时候才不会有,躺着哪来的马甲线。 秦松叙没解释,直把雪儿从前面抱住,安静地搂一会。 反正从移植手术到现在还没出现过任何症状,她一点怀孕的实感也没有。 仔细一想,她似乎对“怀孕”这件事根本没办法理解。 她和林无这对双胞胎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后边再无弟弟妹妹,所以压根没有从其他家人那里目睹人类繁衍的经历。 秦平玉似乎一直在回避这个话题。 秦松叙思索着关于母亲的线索,她怀里周雪儿也在揣测秦平玉的事。 “认尸是怎么回事?”周雪儿小小声地问,“你要是还难受就先别讲。” “她一个月之前失踪的,当时就留了遗书。”秦松叙手指绕着雪儿的长发,“尸体有点奇怪,过两天还要再去一趟。” 周雪儿急了:“还去?” 第一趟认尸就差点出事,再去还了得。 “总不能就不去了。”停尸房出来闹进医院里,秦松叙也惊魂未定。但是事关亲妈和整个秦氏,又不能放在那里不管。 “我替你去。”周雪儿语气坚定,“要做什么,要看什么,你告诉我。我不害怕的。” 她是认真的。 热乎乎的身体环在秦松叙腰上,像是担心对方讲起认尸的细节时肚子里的孩子也会害怕,提前小心翼翼地抱过去。 秦松叙想了想,秦平玉最后其实是完全认可雪儿成为她的妻子的,都是一家人,雪儿确实有权利知晓秦平玉的死因。 她琢磨着如何开口,思绪回到城东分局的停尸间,那里摆着一具冻在透亮冰块里的女尸。 8、你是她姐。我不是你姐 “她的尸体是在双关河里被发现的,死因也是溺毙,但是却不是浮尸。”秦松叙复述出调查结果。 双关河是a市的主要河道,是游船、垂钓的热门地点,从郊区的红关山发源,贯穿整个a市。 如今每天大部分时间气温在零下,双关河河水自然降至冰点,但却只有缓慢流动的支流会结冻,主流河水湍急奔涌,一年到头都活水。 “一开始,巡逻人员发现主河道里飘过来一个人影。捞起来才发现,那是一大块四四方方的冰块,中间冻住一具尸体。”秦松叙缓缓道,“不知道那冰怎么冻得,像玻璃一样透亮,里面看得一清二楚。而且最奇怪的是,她的身上写满了字。” “字?” “不知道是什么语言,拿红色防水笔写在皮肤上。密密麻麻的,脸上、手上都写满了。其他地方被衣服盖住了,不知道有没有。”秦松叙回忆起那个画面,“我今天去的时候,她还在冰里面。法医说,接下来要除冰,到时候还得去。” 好奇怪的死法。 周雪儿听完,脑子里乱乱的。她想起秦平玉生前的样子,当年来接秦松叙返学的严厉母亲,出席财经节目威严健谈的秦氏老总裁,接纳这段关系后把她当亲女儿疼的温和长辈。 尸体的样子听起来像是凶杀,可是又有遗书。真的好奇怪。 想到这里,周雪儿又问:“遗书上,有提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吗?” 听到这个问题,秦松叙顿时冷汗直冒。 老总裁常年备有公证效力的遗嘱,公司权利又早已在秦松叙继任时交代清楚。最后遗书里只写了这样的话: ——松叙,若我死后林无回家,照顾好你妹妹。 ——如果她仍下落不明,你当她随我一起走了。 ——不要去找林无,不要去查我为何而死。我走得心甘情愿,你与雪儿两个人度过余生。 老秦总写了三个遗愿,秦松叙就真违背了三个。 说不让去找林无,她叫了一大群灵媒想尽办法去找人;说不要查母亲因何而死,她已叫人去找线索;说与雪儿两个人活下去,然后她怀了孩子。 那句“你与雪儿两个人度过余生”乍一看只是叮嘱女儿与配偶彼此珍惜的谦辞,但大小秦总加起来几百个心眼子。秦松叙看得懂,母亲指的就是她和周雪儿不要去生冷库里冻着的胚胎。 林无失踪后,从来没催过孩子的秦平玉冷不防把俩孩子叫回家,原因都不带解释就让人去做取卵手术,但是胚胎做出来就,就一直存在机构,秦平玉再也没提起这事。 在找林无这件事上,秦平玉比秦松叙领先了几十年,却从来不告诉女儿,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窍和秘密。 秦松叙隐隐约约猜到,母亲知道那个孩子的孕育是找回林无的关键,只是最后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母亲放弃了,然后选择了用她的失踪与死亡去换林无回家的机会。 秦松叙当然不可能把遗书的完整内容和雪儿全盘托出。不过肚子里这颗小崽子给了她点底气,她决定坦白一件事。 “其实有件事,我瞒了你很多年。”秦松叙坐起来,紧张得直按手指。 她现在怀着孩子,周雪儿再生气也不会把她直接撂在医院。 还不太够。 秦松叙悄悄把周雪儿的黑色长款羽绒服拖过来抱住,活像偷走仙女羽衣把人骗回家做老婆的腌臜凡人,彻底断绝周雪儿暴起逃走的一线可能。 秦松叙道:“你是不是有个朋友,叫林无。” “嗯。”周雪儿点头,有点不妙的感觉,“你知道她去哪了?” “不知道。” 周雪儿问:“那是什么事?” “她是我双胞胎妹妹。异卵双胞胎,所以长得不像。”秦松叙一本正经地坦白,“双胞胎一人跟一边姓很正常,所以她姓林,我跟秦平玉姓。” “哦……”周雪儿缓慢消化这个消息。 仔细一想,这俩人长得是有一点像; 再仔细一想,这俩人上学时虽然没怎么在学校说话,却坐一辆车回家; 再再仔细一想,秦松叙在大一之前和林无一样是以朋友的身份和她相处,当时她就觉得这俩人虽然没什么交流,却意外地默契。 “不是!所以为什么啊?”周雪儿从床上弹起来,百思不得其解,“这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这有很大难言之隐! 这件事要从十年前说起。 那一年秦松叙、林无和周雪儿在同一所初中就读,然而秦松叙在好好学习考重点高中的实验班,数竞生林无和舞蹈生周雪儿被打包在一个特种班里。 所以林无认识周雪儿比秦松叙还早。当时林无从自闭状态里康复没几年,整个人透露着一种难以融入人类社会的奇妙气质,旁人避之不及,周雪儿倒觉得还挺有意思。 两个人在班里惺惺相惜,逐渐产生出革命友谊。 然后就义结金兰了。初中女生的想法就是这么捉摸不透,反正周雪儿就此与林无结为异姓姐妹,秦松叙到此为止尚未见过雪儿本人,只知道她忽然就不再是林无唯一的姐了。 一直上到初二,秦松叙对周雪儿都是一个只闻其名未见其人的状态。 终于有一天,周雪儿和林无一起上楼梯时,林无被窗外折射的汽车远光灯晃了一下眼睛。 幼年的自闭症在奇迹康复后,仍然给林无留下了一些后遗症。 比如说异常聪明、能打数学竞赛的脑子,又比如说光敏性癫痫。 一瞬间的刺激让她当场发病,差点从高高的楼梯上摔下去。幸好周雪儿反应及时,一把将林无拽了回来,行云流水地给人口腔里垫上布料,打包送进医务室。 喂了药以后林无就恢复平静了。 不过周雪儿那套抢人的时候动作太急,她自己的胳膊划过楼梯扶手上突出的木刺,血一股一股往外流,根本止不住。 秦松叙本来是被叫去处理妹妹的癫痫症状的。人到了发现林无没事,却看见一个清秀瘦弱的小姑娘捂着被染红的胳膊,艳丽又清冷的小脸微微蹙着,跨过喧嚣的医务室和走廊,直直望过来。 当真是一眼万年。 那时候秦氏已经是有头有脸的大公司。秦平玉一直担心林无在学校的情况,因此没少打点。 一时间大人们都在关注林无的情况,周雪儿被晾在一旁,失血多到脸色都开始发白。 “跟我走。”来不及自我介绍了,秦松叙拉起那小姑娘就往出走。 冥冥之中她已经领悟到霸总的真谛,那就是自己的女人还是要自己来守护。 她把做题卡时间用的手表摘下来,扎紧在周雪儿的手臂上。 生物课学过的,她已经看出来这是血友病,校医室没有可以止血的凝血酶。 秦家大小姐趁乱出个校门自然不用打报告。她把周雪儿拉上后座,直接带去了医院。 按照霸总的习性,这里起码也应该是个摩托车,但是鉴于她没满十八岁,这里上的其实是电瓶车。 处理好伤口,秦松叙带着周雪儿回了学校,一个女人才匆匆赶来,看了看周雪儿的胳膊,张口就是骂。 “过两天要比赛,你把胳膊弄伤了怎么上台…” 秦松叙听得直皱眉。 “我怎么和你爸妈交代,周氏一个月才给我两万,我又要教你跳舞又要管这管那,我容易吗我…” 周氏? 秦平玉把a市的商业概况都给秦松叙讲过大概,周氏也是有头有脸的企业。 她大概知道,不是所有豪门千金都是金尊玉贵的养大,有些连地里的小白菜都不如。 ——要是我以后继承秦氏的话,是不是可以搞个商业联姻什么?女的可以娶老婆吗? 秦松叙那边正天马行空地想着,林无已经醒了。 看着救命恩人受伤,林无还有点不好意思。 然而周雪儿手一挥,道:“没事,咱们姐妹之间不讲这些。”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秦松叙认真研读了一下这句话,她是林无的亲姐,眼下周雪儿和林无姐妹相称。 所以她和雪儿也会是…姐妹? 那不行。那不能够。 “以后在学校别叫我姐。”秦松叙回去就认认真真给林无分析了个中道理。 林无心悦诚服,为了亲姐与闺蜜的幸福,她决定:从此只要出了家门,都和秦松叙假装不认识。 周雪儿把原因细究出来,她现在除了无语还是无语:秦松叙和林无这种脑回路清奇的人,她居然认识两个。 而且她模糊地意识到,秦松叙现在把这件事坦白出来的原因,似乎是因为她现在怀上孩子,彻底断绝了俩人变成姐妹情的最后一丝可能。 而不是她觉得当初这么做的理由很蠢。 算了,还能怎么着。周雪儿简直有气没处撒,秦松叙现在打不得骂不得,林无又不见人影。 她认命地回去小被窝,任秦总抱着。俩人这一天都过得惊心动魄,这会安静下来,眼睛迷迷糊糊地迷上了。 忽然,一道高亢的女声隔着vip病区的无数道墙,遥远地传来。 婷婷:“周雪儿!!!你在里面吗!!!还活着吗!!! 9、症状 糟糕!把她给忘了! 周雪儿手忙脚乱爬起来,一推开病房门就和婷婷四目相对。 “呀。”周雪儿挠挠头,“你脚好了呀。” 她才想起来,这一趟来医院本来是陪婷婷看脚的。结果她突然上楼捉奸,然后就莫名其妙钻回了秦总的小被窝。 婷婷用谴责的目光涤荡两秒雪儿歉疚的心灵,下意识往病房里看。 这不是秦总吗?怎么给人整医院来了? 莫非是雪儿抓奸太快,人已经被打断了腿? 周雪儿赶快把婷婷拉出去,生怕这丫头多嘴,把她这一天的捉奸之路给讲出来。 此时病区外,秦家的人已经陆续赶过来,周雪儿拉了个办事妥帖的,吩咐让人带着婷婷回骨科做剩下的处理。 “哦对,这个还你。”临走时,婷婷突然想起来,掏出那万恶之源般的欧泊耳钉。 加上刚刚在病区前台用来钓鱼的另一只,这对命运多舛的亮闪闪终于凑齐了。 “你去第一剧场找我来着?怎么还丢三落四的。”周雪儿念叨着回来,耳钉随手就放在床头柜上,甚至不屑于给找个小袋小盒的装一下。 毕竟秦松叙现在沉冤昭雪,那这就只是个饰品而已,秦家家大业大,这种小玩意爱丢几个丢几个呗。 “去过,还差点把陈医生困在内部通道里。”秦松叙答得含糊。 刚刚又来了护士,给她手背上插了滞留针,一滴一滴挂着药水。 周雪儿看到输液就紧张,凑过去翻夹在药水瓶上的单子:“刚刚不是没事了吗?” 正准备出去的护士早就习惯了这种一惊一乍的家属,耐心地解释:“她孕酮有点低,人为补一下,后面不容易再出意外。” “噢…”周雪儿悻悻地坐回去,十分狗腿地过去把秦总吊水的手揣怀里捂着。 还好,其实真的还好。 秦总看了眼快拉到底了的流速器,这水挂的两秒钟都不滴一滴,慢的离谱,很难出现滴快了手凉的情况。 不过这药确实折磨人了点。从移植到现在她都没什么症状,即使是从停尸房出来那一会也只是肚子有点疼,然后出了点血,才吓得直接来了医院,本质上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感觉。直到挂上这水,忽然就有种全身使不上劲的感觉。 周雪儿当了两分钟暖手宝,就不知道出门去干什么了。秦总迷迷糊糊地躺床上等着,感觉脑浆都快均匀了。 不是,这什么药这么邪性啊!是不择手段的商战?还是秦氏其实有什么旁支,想把她这董事长踹下去自己干? 正满脑子跑火车的时候,周雪儿带着晚饭回来了。 “打完吃。”秦总死翘翘地举起插了针的手,“没手。” “我喂你。”周雪儿今天格外地体贴懂事,端出管家安排着送来的餐食,亲手布了个菜。 倒也不用喂。秦总慢吞吞地坐起来,打针只打一边,她还剩只手能拿筷子。 坐起来更觉得不对劲,甚至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 “不是,这什么药?”忍着下一秒就把针拔了的冲动,她抬头看了眼正在滴的药瓶。 感受到她因为药效已经有点烦躁,周雪儿赶紧放低了身段,千娇百媚地又贴上去,伺候人把饭吃了。 “医生说,明天开始你可能会有点难受。”周雪儿心虚得直搓手,就像虚空涂护手霜一样,她每次紧张都是这个动作。 倒不是药本身的副作用。正如护士所说,那瓶里的真就只是普通的保胎药而已。 算算孩子的时间,植入时的鲜胚就已经有两周大,手术后又过去一个月,6周差不多正是会开始吐的时间了。 说到底早孕反应就是激素水平的变化,她属于变得比较慢的,孕酮没升上去,孩子本来就不稳,所以会进医院也不全是被尸体吓得。 孕酮低不是啥要紧事,挂个水打上去就好了。不过等这个水挂完,激素拉上去了,早孕反应估计也该开始了。 趁着现在症状还没那么重,周雪儿没敢给人心理暗示,一顿撒娇撒痴,总算看着秦总把饭吃了。 管家早就把她的衣服送过来了,能出门的漂亮裙子、软乎乎的家居服、轻飘飘的小睡裙一应俱全,她都没敢换,就把漂亮舞蹈服焊死在身上,等那瓶药挂完才放心地换下去。 其实秦松叙今天该用的药该做的检查都已经做完了。但是出院哪有晚上出的,回家还得等明天。 周雪儿就老老实实留在病房里当了一夜抱枕。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剧院里。女鬼在台上扭曲旋转,婷婷的尖叫划过耳膜,她在员工通道里拼命地跑,却怎么也跑不出去。 眼看就要被女鬼抓住,周雪儿直接从床上坐了起来。 “自己吓自己。”确认过枕边人还好好睡着,她躺回去,迷迷糊糊地拿起手机。 要不要买点驱魔道具什么? 不过打开购物软件就忘记是来干什么的了。 chacoot、dello、yumiko…有几件之前觉得胯线开得有点高,还有几件蕾丝的感觉有点透。 今天出卖色相哄秦总吃饭效果不错,往后几个月还得靠这招,所以加购加购全部加购。 花花绿绿的芭蕾体服买了几十件,周雪儿把手机一扔,闭上眼又睡了。 再睁眼的时候天已大亮,床边空空的,秦总已经在洗手间吐了一回了。 周雪儿从床上爬起来,赶快倒了杯水过去给她顺气。 “妈的。”秦松叙有点崩溃,“科技发展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同性都能生孩子了,没有人解决一下孕吐的问题吗?” 会从12周吐到20周。这样的日子居然要过两个月? “没事,你就当过了个期末吧。”陈医生幽幽地说道。 她是学医的,期末要提前两个月开始复习,老早就看对门那群过期末周的资本家后裔不爽了。 “真的,我都觉得自己很勇敢。”秦松叙看着这货就来火,“咱们层敢找同学看病的,我算第一个。” 还能跟人呛起来,看来没什么事。 周雪儿放心地迅速把自己捯饬了一下,十分乖巧地叫了保姆一起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王妈,帮我找一个装首饰的小袋子。”周雪儿唤道。 刚结婚住进来那会,她每次喊保姆都有点羞耻,不知道秦家是不是故意的,保姆不姓李不姓孙,偏偏是最经典的王妈。 周雪儿把昨天随手撂在床头柜上的欧泊耳钉捡起来装好。 听说很多人怀孕后性格都会有变化,秦松叙本来挺平和讲理一个人,今天一大早先和陈医生互怼了一顿。所以虽然现在耳钉乱丢,鬼知道后面她会不会突然又要找。 欧泊是天然矿石,每一块都是大自然鬼斧神工的纹理,弄丢了这个,把澳大利亚的矿山凿穿了都再找不出一对一样的。 所以得替她收好了。 周雪儿满意地看一眼成果,欧泊耳钉装在首饰袋里,反射出点点红色的光辉。 嗯?红色? 当初送秦松叙的那副,好像没有那么红啊。 她把耳钉拿出来,对着阳光仔细观察。 昨天她被误会气昏了头,在剧场捡到耳钉时之所以认定这是秦松叙的,完全是因为看到了秦松叙的车离开剧院,加上婷婷那贱兮兮的调拔离间。 如今清醒过来再去看,这其实并不是秦松叙的耳钉,而是当初她在澳大利亚买下的另一副,送给林无的耳钉。 一瞬间她突然感觉很无助。等王妈收拾好东西,司机也感到,她坐在秦总旁边,一路被送回温馨舒适的家里,周雪儿还是有种如坠冰窖的感觉。 有时候她反射弧真的长得惊人。 发现耳钉属于林无的那一刻,她才忽然回忆起经由这耳钉而起的,在剧院里遇到女鬼的经历。 林无都失踪一年了,她的耳钉怎么会出现在剧场里? 而且她捡到的时候也很奇怪,婷婷已经找过那个地方了,当时那片地面什么都没有,可是等她经过那里的时候,却又找到了凭空多出的耳钉。 是不是说,林无其实和女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她冷汗都湿了半边。 婷婷可能是被她牵连的,如果女鬼是冲着她来,又和林无有关,那下一个就是秦松叙呀! 她是秦松叙的妻子,林无是秦松叙的妹妹。秦平玉刚刚去世,秦松叙剩下的相关亲属一共这么两个,现在女鬼全部找上来,针对她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再过几个月,她肚子大起来,见到女鬼跑都跑不掉,万一和婷婷一样中途摔一下,那可不是崴个脚那么简单…… 周雪儿从无尽的悲伤里抽出来,转头看见那傻子还在笔记本上远程办公,鼻子又是一酸。 她尽力忍住,蹭到办公桌前,酝酿着要开口,嗓子半天没发出声。直到秦松叙终于被吸引注意力,转过头看向她,她最后还是没绷住哭出来。 周雪儿吸了吸鼻子,双手抓着对方的肩膀,压抑着哭腔道: “你以后不许去第一剧院找我。不止第一剧院,像什么电影院、歌剧院,所有有舞台有观众席的地方,全都不许去!!!” 10、等你下班 “不去不去,全都不去。”秦松叙哄小孩一样把雪儿抱过来拍拍,“我就在这里陪你,哪里都不去。” 其实她刚刚不是在办公。秦氏现在运转平稳,加上她已经预感到怀孕后会顾不上公司的事,所以提前安排了靠谱的职业经理人,后面的工作量会大大减少。 电脑上挂的是绿信,她在和陈医生聊天。虽然昨天周雪儿发现她怀孕之后,就乖乖任她抱了一夜,但是她还是比较害怕。周雪儿拉黑她肯定有一个生气的原因,昨天可能只是暂时为了孩子忍气吞声,所以她得赶紧把那个根本问题找出来。 早上怼归怼,办事还是得找陈医生。这女人有点东西,料事如神,昨天就以婷婷为切入点,刺探了一下内情。 婷婷把知道的一五一十地说了。不过她知道的也不多,无非就是在剧场捡到了疑似雪儿送秦总的耳钉,然后看到了秦总带着陈医生开着宾利跑了。 “等我一下。”秦松叙说罢走进房间,出来时带出一个小盒子,“是不是以为我把这个弄丢了?怎么可能,我一直放得好好的。” 首饰盒里,一对欧泊耳钉亮闪闪地摆在中间,这才是雪儿送她的那副。 “还有眼镜。”秦松叙继续拿出另一个盒子,是封起来的纸盒,一看就是刚寄到就被管家送过来的快递,“你是不是发现我眼镜换了?你送的,我不会换。” 快递盒拆开,里面躺的正是秦松叙原来的眼镜,旁边还躺着一张维修单。 “傻子。”雪儿眼圈还是红红的,“坏了你跟我说嘛,咱们买新的。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你买不起呢。” 秦松叙摆弄着细细的眼镜腿,这款式好看是好看,就是真的很脆弱。似乎越是昂贵的东西,反而会更容易坏。 “我已经很爱护它了。”她比了个发誓的手势,“会弄坏也是没办法。天知道我高中坏了多少副眼镜,当时你还弄了个小本,专门用来记我每一幅的死因。” 想起那个小本,雪儿没忍住笑。 秦松叙好像从高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未来要当总裁的觉悟,在别人还在老老实实戴有框眼镜的时期就换成了脆弱优雅的款式,加上有时候这人确实脑子里缺根弦,于是眼镜们的阵亡原因千奇百怪。像是站在教学楼上俯视楼下导致眼镜高空坠物、眼镜盒在包里自动解体、出去吃饭掉进火锅里…… 一开始是周雪儿觉得好玩,专门从文具店买了个小笔记本,装出一副调查人员的样子,把每一副眼镜坏掉的原因列上去,后面还要加上秦松叙言之凿凿发誓不会再弄坏眼镜的打脸语录,攒出厚厚几页用来嘲笑这人。 没想到后来周雪儿艺考前出去集训,高三实验班也全体收了手机,似乎全世界都在阻挠两个人见面。即使有重逢的机会,单单以朋友的名义也不足以构建出翻山越岭要去见同性普通朋友的理由。 于是周雪儿整个集训期间都在乖乖训练。虽然那时候她对秦松叙就已经有了点友谊之外的异常情愫,但是艺考结束回校之前,似乎都再也没有见到对方的机会和理由。 然而就在那年第一场雪落下的夜晚,秦松叙的□□头像百年不遇地亮起,这是整个高三下半年里,她唯一上线的10分钟。 既没有提初雪,也没有说什么好久不见。只是拍了一张碎成渣的眼镜照片,然后无比间断地补充了眼镜的死因,又照例加上一句“我再也不会掉眼镜了”的经典语录。 等到周雪儿后知后觉地问她是怎么拿到手机的,对面已经神龙见首不见尾地下线了。后来艺考结束,周雪儿回到学校,才后知后觉地从同学那里听到一点八卦的影子: 月考结束以后,实验班的前三照例会有小小的奖励,可以提一个不过分的小愿望,像是喝杯奶茶什么的,算是好学生的一点特权。结果这次月考结束之后,有个实验班的美女只要求用了十分钟的手机。 当时周雪儿坐在教室里,听着后面聊八卦的同学纷纷猜测那位神秘女同学是不是谈了男朋友。她立刻就听明白,她自己就是秦松叙传说中的那个“男朋友”。当下内心自然无比震惊,又害怕是自己想得太多。 不过七年过去了,周雪儿很确信,这并不是她想太多。秦松叙就是喜欢她,哪怕不好意思用更露骨的表达,也忍不住要暗戳戳地找机会和她说话。 想到这里,周雪儿抬头看一眼蹲在面前哄她的秦总。 她在对方细挺的鼻梁上刮一下,笑道:“我还留着。” “别吧。”秦松叙不堪回首地别过头,“我现在真的没那么废眼镜了,你不用再记了,真的。” “好好好,我做假账,你这次不算。”周雪儿没继续逗她,轻轻揭过。有时她也很想起诉秦氏集团,把她任人揉搓的女朋友吞进去,吐出一个总裁架子巨大的秦总。 秦松叙眼看着把老婆哄好了,又放心地把笔记本挪回腿上。 倒是周雪儿闲不下来了。没放假的时候她比秦松叙还忙,很少有机会这样百无聊赖地看着别人干活。 那感觉活像是古代的妃子。周雪儿如此想着换了个姿势,睡裙下两条笔直纤细的腿翘着,小腿远远地并起斜出去,托着下巴观察秦总批阅奏折——阳光勾勒出清晰漂亮的下颌线,直直的睫毛平日不显,低头看屏幕时却鸦羽一样垂下。 周雪儿用手指绕着卷发,压抑住没再过去手欠。她已经生得一副妖妃的模样,再去打扰人家体恤国事,那不得坐实个祸乱朝纲的罪名? 最后她还是放过自己的卷毛,缠过去,站在秦松叙后面,假装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将对方的锁骨发捋到耳后,温柔发问:“事情很多吗?今天不会还要去公司吧?” 她真的只是客气一下而已,准备等着秦松叙回一句“没什么事”,就扑到她怀里光明正大地祸国殃民。毕竟有些皇帝已经做得太惨,连龙种都要自己生,那做妃子的似乎也只剩下争宠的作用了。 “没什么事,只是随便看一下。”秦松叙不出所料地回道,同时分出一只手摸小猫一样去摸周雪儿,正好碰到的是脸颊,手就干脆一直黏在周雪儿的漂亮脸蛋上。 片刻后秦松叙突然坐直,紧张地看一眼笔记本屏幕角落的日期,惊讶道:“等一下,今天十五号?” “是十五号呀,有什么事吗?”周雪儿连带着紧张起来,回忆了一下,并不记得有什么固定发生在十五号的事情。 “小问题,有个会忘记了。”秦松叙说着已经开始换衣服出门,临走时还不忘在周雪儿额头上亲一口以示安慰。 “不是…”周雪儿来不及说什么,只听着别墅楼下响起的引擎声,额角血管突突跳动。 阿斯顿马丁的vanquish,她只听声音都能分辨出秦松叙今天开走了哪辆车。 “不是,她还记得她肚子里有个孩子吗?”周雪儿迷茫地喃喃自语,掰手指算了算,这人到现在出院还不到四个小时,竟然又飙车去了公司。 “王妈!”周雪儿快步走出房间,站在走廊里唤来佣人,“给我找个司机,我亲自去接秦总下班。” 被称为王妈的中年女人点点头,立刻出去办事。内心却是腹诽,秦松叙不是刚刚才出门,夫人怎么现在就要出去接人了? 不到一小时的功夫,秦氏的楼下就多了一辆低调的suv,正停在那辆休斯顿马丁的对面。 “夫人,已经到了。”司机道。 “辛苦你了。就停在这里,我等她下班。”周雪儿缓了口气,随意刷起手机。 一言不合就追到公司底下,乍一听是很极端的行为。不过周雪儿并不是来吵架的,她是真的放假没事做。 出门时她的确怨气不浅,但是等几个小时秦松叙真的出来,她还是准备甜甜地抱过去,然后撒撒娇说点什么“想你了来接你下班”之类的好话,然后把人骗到后座,安安全全地带回家。 时薪提成的司机自然没意见,和周雪儿一样静静坐在车里,只是不敢玩手机。为了打发时间,小伙子只能看着秦氏门口进进出出的员工,期待能路过几个赏心悦目的ol。 忽然他虎躯一震。连带着后座的周雪儿也感觉到他的惊恐,抬头看向车窗外——一个身着古装的年轻男人正走进秦氏大楼,长发扎起,背一把长剑,一袭红衣。 “这什么…古风小生吗?”周雪儿喃喃道。除了特别的扮相,那男人说不出有什么特别奇怪的地方,可周雪儿只是看到他一眼,她坐在温暖的车里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红衣。”司机嚅喏道,“那是血衣…是个道士。” 周雪儿抬头太晚,只瞟见一个背影,确实没机会辨认出那是个道士。她定了定心神,或许是司机多虑了,这可能只是公司里哪个员工新谈的古风男友,长得有些吓人了而已。 司机也是同样感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老老实实地重新坐好。 又过了十分钟,一个捧着水晶球的少女走进秦氏大楼。她一袭洛丽塔风格的黑色洋装,手里捧着一个被布盖住的球体,面色冰冷。 又过了十分钟,一个年轻业务员戴着突兀的墨镜走进大厅,和一个拎着一只小鼓的中年工人打了个招呼。 又过了十分钟,一个健壮的男人经过车前,向着门口的方向走去。零下的气温里,他上身竟只着工字背心,露出两条肌肉线条分明的粗大臂膀,背后一根百斤重的金属降魔杵,裸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曼陀罗花纹似的纹身…… 周雪儿彻底坐不住了。秦氏是变成什么武林大会了吗?这么多奇形怪状的人物进进出出,很显然并不是什么特殊的企业文化。 她心里越来越没底,可怕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往外冒。秦松叙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是不是残酷的商业竞争,对家派了一群难搞的家伙想趁着她孕期身体虚弱干掉她?还是说… 道士、和尚、水晶球、曼陀罗纹身…怎么来的都是能驱鬼的人? 秦松叙肯定出事了! 11、老者 周雪儿跳下车,快步赶上,和那个一看便很不好惹的纹身男一起登上了电梯。轿厢里只有他们两人,并非是门外没有其他人在等候,而是没人敢和这个面目不善的男人同乘。 电梯门刚刚合上,纹身男取出一张空白的门禁卡,刷在读卡器上,顶楼的按键随之亮起。 “您几层?”他回头问周雪儿。 “一样。”周雪儿强装镇定。她不是不害怕面前的男人,对方的力量和体型都完全碾压她,在封闭的空间里,自然而然引起生物本能的恐惧心理。 幸好纹身男并无歹意。他收回视线,等待着轿厢上移,脑子里默默盘算,秦总什么时候又找来个这么漂亮的灵媒?不知道是哪个派系的? 出于对同行一点友好的好奇,纹身男偷偷打量着周雪儿。这女孩看起来很漂亮,大概二十五岁,普通的时尚打扮,被她穿得好像t台模特一样,并没有戴什么配饰,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看不出是哪个领域的灵媒。只看出这是个很有气质的美女,脖子长长的,就像八音盒里的芭蕾小人一样。 等等,芭蕾小人? 纹身男吓得一激灵,他才认出来,这不是秦老板的妻子吗? 他祈祷着手机有信号,打开绿信,颤抖着粗大的手指,发出一条消息。 陀地驱魔人:一级戒备!周雪儿和我一起上电梯了! 群里静悄悄,没有一个人回复。电梯一层层上移,纹身男的背后渗出一层层冷汗,秦老板百般强调,她和灵媒做的所有事都不能让夫人知道,谁能想到夫人会追到这里?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门外直接通往宽敞明亮的顶楼会议室。阳光自大片落地窗洒进,整个空间通透无比,却只见一名七八十岁的老者坐在会议桌前,似在晒着太阳发呆。 纹身男松了口气。他偷偷瞟向四方,并没有发现其他灵媒的影子。 周雪儿眯起眼睛,正欲发现会议室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却听见不远处一声玻璃杯摔落破碎的脆响。 她立刻循声过去。事实上,她也没来过秦氏的顶楼,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构造,只靠着听声辩位,找到了洗手间的门口。 “别过来。”是秦松叙的声音。 周雪儿没停下,只见把门推开,只见那人已在洗手池前面吐得直不起腰来,脸色惨白,手按在水龙头前,满地都是玻璃渣的碎片。 “不小心碰掉了,你别踩着玻璃渣。”显然她还没缓过来,说话都有些困难。 周雪儿那对秀气的眉毛皱得都快接到一起去了,只快步走过去,又是喂水又是顺气的。 一直到秦松叙舒服一点,周雪儿那边才把火气勉强压下来,只憋出一句:“没事吧?吐成这样还去公司,经理人什么时候才能上岗?” “快了,这星期就能交接。”秦松叙自知理亏,没敢抬头看她,“我真的没事。” “没关系,你有事也不要紧。” 周雪儿眼神炽热得诡异,修长的五指轻轻抚着秦松叙脸上,和颜悦色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地步,“我申请停薪留职了,到孩子出生为止,我都会跟着你。” “倒也不必…”秦松叙刚刚想说不用这样,却反应过来,这不正是她的目的吗?林无在剧场里闹鬼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周雪儿只要停薪留职,就可以一直避开危险。 “有必要。”周雪儿掏出手机,给她看刚刚办好的手续。她在车上那会就是在填申请,加上一点秦总打点的关系,眼下已经通过审批了,“我已经发现了,怀孕这件事你自己搞定不来。” 早在和秦松叙谈恋爱之前,她就发现这人表面上看起来聪明,实际上在某些领域却难以理解地缺乏常识,就好像……没有经过成长的教育一样。 就像个伪人。这是周雪儿能想到最确切的比喻,如果不是对对方的身体足够了解,她甚至会怀疑秦松叙是不是一开始就出生在地球。 秦松叙眨眨眼,回了个:“那好吧。” 她确实把怀孕这件事想得很简单。本来以为孕吐只是早上吐一下的阶段性skp而已,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那能想到实际上是走到哪吐到哪,直到现在胃里翻涌的不适感都没停下来,只是因为已经把胃吐空了,才能表面正常的说几句话做几件事而已。 她指了指一地玻璃渣的地面,说道:“先出去,我一会再叫保洁来扫,你鞋底薄别扎到。” 说完就推着周雪儿出去,直接往电梯那里带。经过会议室时,周雪儿指指坐在会议室里的老人,问道:“他是谁?股东吗?要不 要先接待他再走?” “不是股东,算是我妈一个朋友。”秦松叙摸摸鼻子,她这么说也没错,“他有点耳背,你挥挥手就完了。” 周雪儿十分乖巧地和老人挥挥手,转身按了电梯。 “不对。刚刚那个男的呢?”电梯门合上,周雪儿突然反应过来。 她分明看见一大群奇形怪状的人走进秦氏大楼,还有那个满身纹身的大汉,分明和他一起上了顶楼。 秦松叙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是那个爷爷的孙子。我之前约了他爷爷谈事,差点忘了有这一茬,才赶回公司。他是来接爷爷回家的。” “哦…”周雪儿暂时又被糊弄住。反正秦松叙已经被她全须全尾地带回来了,那些奇形怪状的人也就无所谓了。 轿厢直直下降,等到电梯门在一楼重新打开,走出来的又是光风霁月的秦总。 周雪儿安静地做着漂亮的花瓶,跟在后面看着员工一个个对着董事长点头问好,善解人意地也回以微笑,一派十分敬业的小娇妻模样。 等到真出了大门,娇妻跟随卡就算是到了期。周雪儿伸过去一只手,大眼睛直勾勾盯着秦松叙,掌心向上摊开晃了晃。 “什么?”秦松叙看着那只要东西的手,反射弧绕了个来回,才反应过来周雪儿要的是车钥匙。 她把声音压低些,讨价还价道:“你就带了一个司机,咱们有两辆车。” 周雪儿撒娇似的把脸颊鼓起来,假装生气,手又往前伸了些。 “好好,给你。”秦松叙对她这幅样子一向没办法,老老实实地将vanquish的车钥匙掏出来,任由周雪儿没收。 说着就已行至suv跟前。司机已站在车门旁待命,周雪儿将车钥匙对着小伙子晃了晃,指向身后那辆阿斯顿马丁,问道:“你会开吗?” 司机点头。跑车自然也是会开的,只是没人会坐跑车的后座,副驾也一般是玩家用来带妹的位置。 “你把它开回去停好。”周雪儿淡淡地下令,而后就自己坐进了suv的驾驶室。 秦松叙站在车旁边,一时没敢上,问道:“你开?” “我开啊。”周雪儿说着调整好座椅位置,“愣着做什么,上车呀?” “要不还是换我来?”秦松叙话一出口,就挨了一记眼刀,只能灰溜溜地打开副驾驶自己坐进去,拉上安全带。 周雪儿认真盯着仪表盘,调整后视镜角度,放手刹挂挡出库。 出库出了一半,又把车踩住,匀出一只手把秦松叙肚子前面的安全带拉松了些,盯着前方喃喃道:“记得提醒我,回去让人给你换安全带。” 她说的是那种孕期安全带辅助带,连接到座椅底部,可以把安全带的下端固定住,避免压迫腹部。 秦松叙只默默抬起右手,拉住了车窗上面的把手,这是对周雪儿车技毫无信任的体现。 诚然,周雪儿开车的流程完整又标准,去考驾照一定能一次过。但是越是这样她看着越害怕,硬要比喻这种心情的话,很像她高考之前和周雪儿一起出发去数学考场的路上,当时周雪儿一路上都在喃喃背诵三角函数,那时她就知道,这位艺考生的数学注定上不了110了。 不过正如最后周雪儿虽然没上110,数学还是稳稳上了100,车也慢悠悠地开出了停车场,扎进车道里。 其实也没那么遭。 秦松叙握着把手吊了一会,不知不觉把手放下了。其实周雪儿除了时速低一点以外,竟然完美符合安全驾驶的一切要求,甚至遇到复杂的汇车还会降下车窗,发挥美□□势好声好气地求后车让让。 “我要是睡着了你记得叫醒我。”秦松叙说出这句话时已经有点迷糊了,原本还想帮周雪儿盯着点路况,没想到这丫头虽然看起来不靠谱,却意外稳的过分。最后一睁眼,周雪儿已经开始满分倒车入库了。 “其实你车技还不错。”秦松叙勉为其难夸了一句。 “那当然了。”周雪儿内心已然骄傲到极点。别看秦松叙驾照考的是c1,其实科目二考了两次,不像她c2一把过。更何况这停车场是她看着佣人画的,和驾校的格子一模一样。 这边别墅里,秦松叙被当做保护动物,一路从停车场被押回卧室,裹上小被子就被塞进床上休息。而远在半个城区之外的秦氏大楼里,一群灵媒刚刚还在感叹秦总属实天人之姿。 洗手间内里隔间的门缓缓打开,捧着水晶球的洛丽塔少女率先走出来,气喘吁吁道:“真的,秦总这招可以。” 血衣道士接着爬出隔间,问道:“你猜她能把我们藏到哪天?我感觉夫人迟早知道这件事。” 随后出来的是跳大神兄弟里的哥哥,他答:“甭管了,秦总都说了,谁告密谁罚款。” 最后出来的是阴阳眼社畜。他撩了撩刘海,感叹:“这招叫灯下黑,她都吐成那样了,竟然还能分神get到我那个杯子的用处。” 四个人各自整理,从洗手间里走出来,刚好和躲在墙角的纹身驱魔人打了个照面。一行五人回到会议室,十只眼睛齐齐看向那坐怀不乱的老者。 老者颤巍巍将手抬起,放在耳后,做出一聚拢收音的姿势,大声道:“你们说啥?我听不见!” 12、玻璃渣 两小时前,秦松叙从vanquish下来,乘着电梯直达顶楼会议室。 电梯门打开,果不其然在这里见到了那位老者。 “爷爷?”她叫了一声,在老者旁边坐下。 老者自然也是灵媒,而且是从秦松叙出生之前,就跟着秦平玉的。 对于邪神的探索,秦平玉很显然领先秦松叙几十年,偏偏她俩又格外喜欢瞒着家里人:秦松叙是严防死守不让周雪儿知道她偷偷去救妹妹,秦平玉则是嘴巴闭紧不告诉女儿她捣鼓出了什么名堂。 所以老爷子很关键。能不能从他嘴里抠出信息,对于秦松叙能不能继承她妈的进度至关重要。 “找到小无了,她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像女鬼一样,还追到国外,一直缠着雪儿。” 秦松叙凑到耳背的老爷子耳边,抑扬顿挫地尽量大声把事情说明白,“昨天发现的,所以会议提前了,今天不用开会。” 之前没什么进度的时候,灵媒开会固定在每月十五号。然而昨天有了大发现,所以秦松叙才提前把人都叫了起来。 只是一激动就忘记老爷子没有智能手机,他不知道会议改期,今天才过来。 老爷子听罢,一副沉思模样。片刻后,竟然问:“什么?” “找到小无了,她…” 秦松叙深吸一口气,再次将昨天的会议内容传达了一遍。 如此又反复两次,老爷子第三次一脸茫然地问:“你说什么?” “您已经问第三次了。”秦松叙喘得厉害,早上才平息的不适感又有点卷土重来的趋势,大声说话太久,更是有点缺氧。 “您等一下。” 她掏出手机,在灵媒群里连发了好几个红包,又抛出一个相当客观的佣金数字,发布任务:“谁在附近,立刻来顶楼会议室,给老爷子讲昨天的会议内容。” 有钱能使鬼推磨,秦总一撒币,人在a市的灵媒都蠢蠢欲动。 不到半小时,电梯门便再次打开。 来者是一玄衣道士,周身血腥气浓重,原来不是玄衣而是血衣,那道袍全然是用黑狗血染成的。 血衣道士粲然一笑:“秦总只说开会时不许奇装异服。今天不算开会,我这样应该合规。” 秦总点点头,她现在当务之急是出去。 孕早期本来对气味就敏感,那家伙和血池里捞出来的没什么区别,崽儿已经在肚子里抗议了。 当初究竟是从哪找出这一尊杀神来的? 从会议室里出来,秦松叙刚想找个地方自闭一会,就迎头碰上捧着水晶球的洛丽塔少女。 “秦总好。”少女今天表现得彬彬有礼,“已经有人进去了?那我等一会儿。” 片刻的寂静。 闲着也是闲着。秦松叙随口问道:“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你的水晶球上面,要盖一层布。” 莫非是为了克制魔法?还是防止其他人不小心从里面看到什么东西吗? “这个?”少女微微一笑,说罢将布扯了下来。 此刻她俩正站在阳台。阳光恰好直射进来,透过水晶球的凸面,在凸透镜原理下理所当然地聚拢成光点,正正落在木质桌子上,光点处冒出一缕青烟,即将危害秦氏大厦的消防安全。 “好了好了!我已经知道了!”秦松叙赶快替她把那块布盖了回去。 如此又过了一会,阴阳眼社畜和跳大神兄弟里的哥哥一同赶到。 几个灵媒在会议室里使出浑身解数,总算让老爷子把昨天会议的内容听进去了七七八八。秦松叙期间一直站在阳台,然而太冷了肚子里的崽也要发难,很快那被压下去的不适感又再一次卷土重来了。 她快步走到洗手间,正吐完一轮,却听到外面几个人躁动起来。压着反胃抬头看了一眼,那几个人正兵荒马乱地寻找藏身处,只有阴阳眼社畜找到机会解释道: “花臂大哥说,周雪儿正在来的路上,已经上电梯了!” 不巧的是,这里是以视野开阔著称的顶楼会议室。为了防止商业机密被偷听,顶楼特意被设计得无处遁形,任是这几人想破脑袋也不会有能容他们捉迷藏的位置。 “进隔间!”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几个灵媒撂下会议室里的老爷子,冲进洗手间隔间里锁了门。 秦松叙已经自顾不暇,肚子里的小崽儿已经折磨掉她半条命,此刻哪怕有心去藏人也没力气离开洗手池。 阴阳眼社畜原本已经进了隔间,思索了一下,认定周雪儿上了一定是找秦老板的。到时候周雪儿一心扑在秦松叙身上,忽略掉隔间里还有人也未尝不可…… 想通了这层灯下黑的道理,他窜出隔间,从桌上抄起一只玻璃杯,放到秦松叙手边,自己又躲了回去。 秦松叙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听到电梯门打开的声音,就将玻璃杯碰到地上,砸出一地玻璃渣子。 然后等到周雪儿的脚步声响起,她又开始后悔——没料到周雪儿今天穿的是那双薄底的小高跟鞋,真踩着碎片扎到可怎么办? 周雪儿那双小皮鞋确实踩到不少碎片。细碎的玻璃渣嵌进柔软细腻的羊皮,将精致的大红色鞋底磨得面目全非。 她一进家门就将那废掉的高跟鞋直接扔在鞋柜外,然后亲自监督着秦松叙换了睡衣,按到床上躺好。 然后自己进了洗手间。对着镜子日常捣鼓了一下护肤品和护发精油,等到再出来,床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一个人躺在小被子里的秦总看起来很可怜,定过型的头发散了,碎发散到脸上,有种破碎的美感。 周雪儿趴到床边上,把秦松叙的头发捋到耳后,在昏暗的卧室里,用目光一寸寸描摹过爱人的眉眼。 她得老实承认,其实一开始她就是看上秦松叙那张脸了,当然初见时那套霸总级救场也起到了一定作用。不过她现在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那就是在脑子里把秦松叙的五官和她自己的叠在一起,推演宝宝长大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双雌试管不涉及y染色体,所以生出来的孩子一定是女孩。可是俗话又说,女儿长得像爹…… 周雪儿脑子里停不下来的跑火车:双雌试管的技术过程中,会向其中一颗卵子导入一段破译基因,使其变成兼具精细胞功能的超能生殖细胞。她记得最后成功转化的秦松叙的细胞,所以硬要从生物学解释的话,秦松叙才是孩子的父亲吗?可是孩子又是秦松叙生的…… 复杂的伦理问题很快烧坏了周雪儿的cpu。她苦恼地挠挠新鲜捯饬出来的高颅顶,想起一件比思考谁是爹更有意义的事。 “王妈,我放在鞋柜外面那双高跟鞋坏了,帮我处理掉吧。”周雪儿走出卧室,提醒刚准备去处理鞋子的佣人,“鞋底嵌了玻璃渣,要小心点,别割到手。” 看着佣人戴上手套防护,她放心地准备回卧室。路过下午秦松叙办公的客厅沙发,或许是触景生情,她又忽然停住,口中喃喃自语:“玻璃渣……” “夫人,怎么了?”王妈还以为她被割伤了哪里,快步走过来。 “王妈,我问你。”周雪儿急切地拉住王妈的手,“眼镜架和眼镜片,哪个更容易碎?” 这问题问得没头没尾,王妈一时都没听懂周雪儿在说什么。不过她家也有戴眼镜的孩子,处理过这类情况,自然答道:“当然是镜片呀。” “那如果眼镜片已经碎成很小很小的碎片呢?”周雪儿手指捏起,比划了一个玻璃碎片的尺寸。 王妈十分自然地接话:“那镜框肯定也碎了。这年头哪里还有不防爆的镜片呢?如果镜片都碎成这样了,镜框肯定也要变形的。” “果然是这样,我想的没错。”她思考片刻,抬头道,“我明白了,您去忙吧。” 她又坐回床边。看了看熟睡的秦松叙,用手机登录了尘封已久的□□。 集训期间,秦松叙考了班级前三才有机会发给她的那张破碎眼镜的照片,至今还静静躺在她的在线相册里。 虽然手机早已换过不知多少个,但是那张照片却因为被她赋予了重要的纪念意义,早早被保存起来。 不光是存在相册里,也在她脑子里。所以她从刚刚就在想这个问题,如今找到原件查证,果不其然: 照片背景隐约可见办公室桌椅,秦松叙用手托着眼镜盒,盒中放着支离破碎的细框眼镜。显然是终于找到拿手机的机会,就赶快将好好保管了数日的破碎眼镜带过去拍照,来满足周雪儿那小小记录癖。 只有一点很奇怪。周雪儿这么多年都没发现那个盲点,直到刚刚被玻璃渣点醒——为什么那副眼镜的镜片完全碎成小片,镜框却完好无损? 而且,那镜框很像秦松叙曾经的另一副眼镜。 当时的情况很搞笑,周末她们面对面在图书馆自习,秦松叙什么也没做,只是一低头,眼镜片就直接从镜框上掉了下来。 然后周雪儿就在图书馆里无比艰难地憋笑,而秦松叙则小声地用气音崩溃道:“我什么都没干,它自己就掉下来了!” 所以有没有可能,其实在她去集训的那段时间,秦松叙根本没有再弄坏多一副眼镜?而是想找一个给她发信息的理由,所以干脆伪造了一副坏掉的眼镜? 总不好平白无故毁掉正在戴的完好眼镜,但是可以把已经坏掉的拿出来,处理一下,假装成另一副。 正好还没扔掉那副掉了镜片的,于是找出一方手帕,将镜片置入其中敲碎,再倒回眼镜盒里保存起来,等一个能拿到手机的机会,却忘记再多摧残一下镜框…… 这样就能解释镜框完好无损、镜片却碎成齑粉的反常情况。 如此一道精湛的推理,本应配一出情天恨海的密室谋杀,但周雪儿得出的结论仅仅是,她的合法妻子原来用诡计多端地吸引过她的注意。 “可是为什么?”周雪儿思索着,“七年前你没弄坏眼镜,但骗我说弄坏了;前几天你其实弄坏了,却不告诉我这件事。” 只是很小的反常。但是周雪儿反复琢磨着,就是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秦松叙放到枕边的半框眼镜,忍不住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 如她所愿,小小的光点从指尖冒出来,回溯物品的能力被触发了。 ——那是在她出差去国外访演期间的事,地点在一方精致的小客厅里,对面是个打扮体面的女人,六十岁出头年纪,头发半黑半白。 隐约记得那是秦家的一位亲戚,秦松叙管她叫“兰奶奶”。 茶几上散乱几张纸片,写着许多字迹,有秦松叙的,也有兰奶奶的。 兰奶奶不说话,只阴沉着脸,飞快地写字。然后抬起手,狠狠给了秦松叙一巴掌。 那一耳光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秦松叙鼻梁上的眼镜直接飞了出去,在大理石地面上碎的七零八落。 回溯也就此终止了。 13、回溯 回溯结束,周雪儿颤抖着手把眼镜放回床头。 “不是,为什么啊?”她越想越觉得秦松叙好惨,家里本来就没几个人了,就这么一个亲戚,怎么还打人啊? 算算时间,她那个时候已经怀孕了。回溯里陈医生也在场,也佐证了这一点。 周雪儿一瞬间冷汗都下来了,怪不得她回国那天,在回溯里误会陈医生摸了秦松叙的脸。那哪里是摸脸?分明是在看伤! 她小时候也被继母扇过巴掌,知道那种力度会有多疼。脑子会嗡嗡响,被扇过的脸颊会留巴掌印,但更难受的是口腔会被牙齿划破。 当时秦松叙被打得晕乎乎的,指使陈医生帮她戴上备用的眼镜。然后陈医生又以一个在某些角度很像摸脸的动作,检查了她嘴里的划伤。 这才是她误会秦松叙出轨那段回溯的真相。 “秦松叙。”她定定地□□上人的名字,“你到底瞒了我什么?” 声音不大,自然没有掀起任何回应。她又仔细观察了秦松叙的两边脸颊,甚至上手轻轻按了按。隔了那么久,巴掌印早就褪下,脸颊也消肿了。 “嗯?”睡梦中感觉到脸被人鉴定了一遍,秦松叙发出一个疑问的音节。 紧接着,周雪儿的身体就贴了上来。香香软软的老婆投怀送抱,秦总刚想把人搂进怀里接着睡,就听见枕边人幽幽问到:“兰奶奶是谁?” “钱友兰啊。”秦松叙迷迷糊糊报了个名字。 周雪儿眼看有戏,继续问:“钱友兰是谁? “兰奶奶。” 得,又绕回来了。周雪儿没有气馁,她思索了一下,感觉一般人不会给亲奶奶加上前缀,所以兰奶奶大概不是秦家的直系亲属。 “钱友兰为什么会来秦家?”周雪儿于是问。 秦松叙终于把眼睛睁开了。好像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老实交代:“她是秦银山买来的下人。” 秦银山。这个名字在商界相当有名,周雪儿小时候就在她爹那听过这位老秦总的丰功伟绩,后来才知道这位就是秦平玉的母亲,也就是秦松叙的外婆。 还真奇怪,买来的下人能被尊称一句兰奶奶,亲外婆倒是直呼其名,也不知这位老秦总是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那为什么不管秦银山叫外婆?”周雪儿追问道。 “我妈叫的更难听。”秦松叙回忆了一下,“学出来会影响胎教质量的那种。” 周雪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以往她听过不少豪门秘辛,其中人物错综复杂,万万没想到秦家人口凋敝到这个程度,还能存在这么水火不容的母女关系。 其实她现在大气都不敢喘。秦松叙只有这样半梦半醒的状态最好套话,真正清醒的时候从来都不把家里那些破事说给她听。并不是那种防备外人的隐瞒,而是好像害怕她知道太多会被吓跑一样。 周雪儿不理解但接受。只是十分有心机地利用好秦松叙现在问啥说啥的状态,眼看着她快睡着,就赶快抛出棘手问题;感觉人好像要彻底醒过来了,又赶快摸摸头、拍拍背,执行半个强制关机的动作。 “为什么不带我去看兰姨?”状态调试完毕,周雪儿找准时机问道。 “她嗓子坏了,不能说话,写字很麻烦。”秦松叙闭着眼答了,“只是老管家,不算亲戚,不用看。” 怪不得回溯里茶几上有几张纸。兰奶奶不能说话,只能写字交流,秦松叙应该是这个意思。周雪儿眼看着已经把兰奶奶的底细套出来了,没舍得再继续把秦松叙弄醒问问题,彻底放人睡过去了。 她在心里悄悄琢磨,秦松叙说了不带她去看兰奶奶的原因,仅仅是不用看,没说不能看。 所以说她偷偷去会一会那位长辈,应该也没问题? 秦松叙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看了手机才发现已经是晚上六点,她摸了摸尚且平坦的小腹,自我怀疑起她肚子里究竟是孩子还是一颗长效安眠药。 一觉睡到天黑是刻在人类dna里的恐惧,毕竟对于远古猴子而言,白天外出后不小心睡到夜晚,冒着夜色回家是何其危险的事,哪怕后来已经进化成人类,建立了城市,也保留着这样的反射。 只是如此显然不足以让秦总有所感触。真正能让她心头一颤的,是眼前那谜之神似高中的场景: 周雪儿缩在单人沙发上看书,长手长脚的高挑大美女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副被知识霸凌的委屈模样。桌子上是王妈刚刚送来的晚饭,考虑到她现在吐得厉害,基本都是没什么味道的食物,恰似周雪儿艺考之前每天啃的那些焯水西兰花鸡胸肉。 简直要一瞬间幻视高中时周雪儿在她家度过的周末。 秦松叙从被子里翻找出手机,趁着沙发上那人还在痛苦,她又倒回床上。扪心自问,虽然高中是人均噩梦,但是秦松叙的学生生涯一路绿灯,并不算太痛苦。 但是如果还在高中,周雪儿就还不是她老婆。 眼看老婆还在,秦总正想看点文件压压惊,随时点开下属发来的文档。 《红山县志考》五个方方正正的大字写在标题,再往下是满屏幕的文言文,一瞬间又把秦松叙拖回高中语文考试的既视感里。 吓得她屏住呼吸将文档划到底,确认过底部并没有附上语文考试题目,总算松了口气。 阴差阳错过这一遭,秦松叙算是真的清醒了。退出文档才发现,这不是员工的对话框,那份县志考是那群灵媒里的民工兄弟发来的。 她下了床,进洗手间简单洗了把脸,刚从周雪儿那一排瓶瓶罐罐里挑了瓶顺眼的面霜擦上,手机便“嗡嗡”地响了起来。 说话的整是跳大神兄弟里的弟弟,那是个和哥哥一样粗犷的东北汉子,只是略显的不善言辞。电话一接通,他先喂了两声,随后道:“呃…秦老板,您是姓秦对吧。” “对。”秦松叙应声,同时已经在看那篇《红山县志考》。 电话对面响起另一个东北汉子豪放的笑声,是哥哥在捧哏:“下次咱俩打出租,你就问‘司机师傅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弟弟没管哥哥的打岔,继续说着。 “秦老板,是这样的。之前您说过,那邪神是您祖上一直传下来的,有几百个年头了。所以我和哥就寻摸,这么厉害的东西肯定有人听说过,就想着打听一下。”灵媒弟弟解释道,“a市再往北有个地儿以前叫红山县,村里老人说,很久以前那边有一户姓秦的人家,好像供了个很邪性的东西。前两天我过去打探了一下,发现老人口中那个邪性的玩意,很像是害了林无小姐那个。” “你发给我的《红山县志考》是哪来的?”秦松叙问。 “我除了和村民聊天,还去问了村书记。这个是村史馆里保存的资料,我看不懂,就还是直接给您发去。” “村民有说什么吗?”秦松叙继续问。她粗粗扫过那文邹邹的县志考,发现其中描述和林无的情况一模一样。 “老人们说,那户人家有一处最奇怪。全家没有男人,只有一群女人。那可是古代的北方,据说熊瞎子天天出来吃人,还有土匪下山抢女人。有男人看着的姑娘媳妇都被掳走不少,可那家的女人每天进出往来,竟然一个都没出事。最神的是,每次天灾人祸,那家人都能提前预知。有一天那家人从县里搬走,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们前脚刚跑,后脚战乱就打到县里了。”灵媒弟弟知无不言,“其他就传的邪乎了。说什么这家人盖房子拿人血当油漆啊,乱七八糟的。唯一确定的是,那边确实搬来过姓秦的母系氏族。” “那家里是不是也有林无一样的人?”秦松叙追问。 她已经在县志考里读到,文中描述和林无实在是太像了。 “对,她家出过老多像林无小姐那样的女娃,都是白头发,金眼睛!”灵媒弟弟激动道,“那种孩子有个名字,叫什么来着……” “无。”秦松叙对着县志考念出那个字,“她们管那种孩子叫‘无’。” 林无,无。都是白发金眸,都是姓秦的人家。 挂断电话,秦松叙对着手机屏幕面露苦笑。这下彻底没跑了,《红山县志考》里讲的就是她家。 “秦松叙。”周雪儿的声音骤然乍起,刚刚还在沙发上自闭的学习困难户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瞬移过来。 忽然被点名,秦松叙下意识把手机攥紧了点,克制住下意识的冲动,没将屏幕熄灭。 藏得太快会有着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拙劣感,更重要的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过人的文言文能力。如果周雪儿能瞟一眼就发现县志考里的大秘密,她愿意赌余生名字都倒过来写。 周雪儿果然没去管那满屏幕的字。她直直的走过来,鼻尖贴到秦松叙脸上,小狗一样耸耸鼻子。 有点好玩。秦松叙空出一只手,伸到周雪儿头顶摸摸,十分欠揍地发出音节:“嘬嘬嘬。” “呜嗷。”周小狗配合地叫了声,不过模仿的是抗拒的叫声。她把手里那本孕产大百科撂到洗手台上,精准找出秦松叙刚刚临幸过的那瓶面霜。 “水杨酸……没有。二苯酮……也没加。……这个可以。”周雪儿对着书把那瓶面霜的成分查了一遍,移到没毒的那一边。 她质检员一样把台面上那些护肤品都分成两堆,乖巧地抱住秦松叙的胳膊,说道:“以后你只能用那这边这堆里的,那边的有毒。” 其实只是一点有争议会影响胎儿的功效成分而已。具体添加含量多少,透过皮肤吸收多少,传递给胎儿多少,恐怕都是微小到耍流氓的计量。 “那只能委屈你一个人被荼毒了。”秦松叙笑着回应道。 “去吃饭啦,王妈已经送进来了。”周雪儿拉着她往出走,“会吐也多少吃一点嘛。” 秦松叙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揣回兜里,乖宝宝似的被带去吃晚饭。 周雪儿没发现,秦松叙熄灭的屏幕里,是她还未来得及细看的《红山村县志考》。 当然,秦松叙也没有发现,周雪儿那本孕产大百科里还夹了另一本小册: 《初级手语翻译教程》 14、红古宅 “秦松叙,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习了?” 一出浴室,秦松叙就看到床上躺着一颗用被子裹好的寿司卷,里面的黄瓜条十分刻意地将脸鼓起来,腻乎的语气佯装出生气的样子。 周雪儿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道:“你背着我偷偷学语文。我都看见了,你不仅偷偷用我面霜,你还背着我学文言文!” 秦总显然对某位河豚扮演者的演技很满意。她做到床边,趴到被子上捏捏那颗鼓起的小脸蛋,笑眯眯地回答:“是不是本来想自己偷偷学习弯道超车,结果发现没得逞?” 暂时还没看出这祖宗在生哪门子气。秦松叙把她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飙车去公司那茬好像已经过了,吃饭时崽很给面子,她没怎么吐。 想来是面霜的事? 她想起周雪儿对着书认认真真给护肤品分了黑白名单的经过,大概确切在这个点上。也不知道那本书是怎么危言耸听的,竟然让周雪儿紧张到这种程度。 “那篇文言文讲的什么?”周雪儿一副好奇宝宝的样子。 秦松叙在她鼻梁上刮了一下,只说:“语文对你的心理阴影就这么大吗?就这么在意文言文?” “你给我讲讲,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这么在意。”周雪儿露出引诱的神情,翘翘的尾音仿佛狐狸尾巴,“你看的那个好像叫……红山 县志考?” “你怎么知道的?”秦松叙略微皱了皱眉,“眼睛这么灵,小狗变的。” “要怪林无。”周雪儿信誓旦旦地出卖朋友,“都是你妹妹害的,我才对文言文有阴影。” “她什么都不做你也会对文言文有阴影的。”秦松叙说着,又想起来周雪儿趴在练习册上呜呜哭的样子。 “我只是和她抱怨了一下文言文好难,你猜她说什么?”周雪儿翻了个身,认真告状,“她说秦松叙语文130!” “怎么又扯到我这儿来了?”秦松叙无奈地申诉。她自己也不太理解,上学那会她一个理科生,语文却莫名其妙的上手。 “然后林无就说,以后我要是和你结婚了,你用文言文和小三聊天我都发现不了。”周雪儿的语气染上一丝幽怨,“她还说,要是我现在努努力,万一哪天你和别人结婚了,我还有机会……” “可以了!”秦松叙恨不得想个法子把这丫头的嘴封起来,“这笔先记下,等找到她再算账。” 周雪儿被捂住嘴,竟然就躺在那里不动了。 秦松叙悻悻地收回手,再看周雪儿的眼睛,竟然感觉有莹莹的泪光。刚刚提到的林无有点太鲜活了,秦松叙自己都很难把那女鬼和妹妹联系起来,更别提周雪儿甚至不知道林无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 在周雪儿眼里,就是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突然失踪了很久很久,谁都找不到线索。 只是林无变成红衣女鬼这件事,暂时还不能告诉她。 “我都告诉你了,你是不是该给我讲那个了?”周雪儿可怜兮兮地凑过来,“那个叫什么来着……红山县志考?” 不是,她到底怎么发现这个的? 秦松叙百思不得其解,但是眼下周雪儿连那篇东西的名字都能背出来了,她再回避下去,反而显得奇怪。 更何况按照灵媒所说,县志考是从村委会取得的。她最清楚周雪儿轴起来行动力有多可怕,别到时候这人自己跑到红山县去…… “你等我找一下,我忘记存在哪个文件夹了。”秦松叙说着,手里忙不迭地将那篇县志考复制到空文档里,开始大段大段地删除。 直到以周雪儿的知情程度完全辨认不出这是秦家的事,她才放心地把那县志考当做一个故事来讲。 秦松叙自以为妥善地将文字删减完,将原文亮给周雪儿看了看。 “看不懂嘛。”周雪儿歪头撒了个娇,“讲给我听,就当睡前故事。” 秦松叙回头看了眼抱着小被子演乖宝宝的雪儿,只好对着晦涩难懂的原文,将《红山县志考》翻译成白话: 虽然题目叫县志考,其实并不太贴切。整篇文章颇有些《桃花源记》的味道,又有点《洛神赋》的影子。 作者是个喜好游山玩水的纨绔子弟。行到红山县,与另一位同样客至此地的老富商饮酒作乐。酒后老富商痛苦不止,与作者袒露心声,原来他此行回到红山县,是为了寻找一座深红色的宅子,那里他一位故人的家。 “后面这段都是在讲那个老富商记忆中的红色宅子。”秦松叙简略总结道,“宅子很大,装修很好,而且很红。” “很红?”周雪儿眼睛瞟向手机里的描述,正巧看到的就是一句“其垒房之木,色赤红近黑,如人血渗之而后造。” “就是说这房子刷了红漆。他后面要写美人,自然要编一个够恐怖的情景做衬托。”秦松叙糊弄道。 就说这富商年轻时偶然行至此地,恰巧大雪封路,饥寒交迫之际,看到了一座巍峨的红色宅子。他连忙过去请求借宿,主家开门后,宅子里竟然无一名男子。 庭院里劳作的是几个三四十岁的女人,全都穿金戴银,恍若神仙妃子。另有三个粉雕玉砌的小女孩,高矮错落、年级不等,全站在走廊上好奇地望着他。 开门的女子给他指了个极奢华的房间。他原本以为是进去拜见此家的老爷,待推开门,却是一股异香扑鼻,顿时筋软骨酥,一位比门外女子都年轻、美丽的妇人笑吟吟地上前,与他春宵一度。 周雪儿听到此处,震惊道:“这么直白?” 秦松叙勾唇一笑,说:“别急,后面是鬼故事。” 正当富商与美人温存之际,迷蒙中却见床榻前面多出一人,直愣愣站在此处。 那是一个白发金眸的女子。与床上的多情美人相似年纪,却是无悲无喜的神情。富商惊恐之际,枕边人坐起宽慰他说:“别怕,是‘无’来了。” 接着,美人就对那白发金眸,被称作“无”的女子挥了挥手,那人便自己离去了。 ——这里的描述,太像林无了。秦松叙换了个讲法,将那白发金眸的描写直接说成了一个鬼影。 次日,富商逃离了红色宅子,日后却再也忘不了那位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他后来数次回来寻找,红色宅子的大门却都紧闭不开。 纨绔子弟听完了这二十年前的故事,只当做是醉话。第二天,他不小心在山间迷路,茫然之际,竟然看到远处有一座红色的宅子。 轻叩大门,就有一年轻女子应门。 开门后,先对他上下大量,随后迎入门来。路过庭院,他又看到了那个鬼影。安顿心神走进屋内,另一女子为他端上茶点,过了许久,又有一女过来与他攀谈。 纨绔子弟与她对答如流。一番谈笑风生之后,女子指向一个房间,让他进去。 屋内红烛暖帐,一个刚满二十岁的美人风情万种地躺在榻上…… “秦松叙!我真的要骂你了!”周雪儿说着关了灯,“你从哪找的这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是你非闹着要听的。”秦松叙讲完了全文,放心地躺下,似有深意地问,“你觉得这是个鬼故事,还是个桃色故事?” 周雪儿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一时间卧室里只有细不可查的呼吸声。 “我觉得那宅子里的人很厉害。”周雪儿忽然道,“能在那个时代以这种形式生存,红色宅子里的那些女人都很聪明。” “你这么确定那宅子里的都是人,而不是鬼?”秦松叙眼睛亮了一下,今天头一回感觉这丫头聪明得过分。 毕竟这文章的描述很有欺骗性。作者一直在暗示,勾引老富商的美女和与他共度春宵的是同一位不老不死的妖怪,但其实老富商和作者都没有见过与对方的艳情对象。 她也是看了很久,才猜到这个故事里,古宅里的女人可能已经换了一代。 “红色宅子里的那群人是母系氏族,所以她们勾引路人是为了……接种?”周雪儿斟酌着词句继续猜,“老富商来的时候,见到了三个小女孩,并且她们愿意开门,说明还要生第四个。等到作者来的时候,开门的、倒茶的、聊天的、屋里的,正好就是四个女人。所以说作者见到的那群人,其实是老富商见到那些人的女儿。” 秦松叙假装耍流氓在她嘴边亲了一下,悻悻地堵了她的嘴。 “只是个桃色故事而已。周sir刚刚的分析很到位,要不要情景还原一下?”秦松叙顾左右而言他地打着岔,再让她猜下去,那些破事就全都露馅了。 过了许久,寂静的夜里,周雪儿忽然睁开眼睛。 秦松叙糊弄人的本事不差,换个没有回溯金手指的普通人,可能真给她忽悠过去了。 当时她蜷在沙发上看书,一抬眼发现床上人已经消失了,这才去洗手间里找人。 恰好闻到秦松叙脸上面霜的味道,恰好刚刚在书里看到孕期使用护肤品要避免对胎儿有害的成分。她精准地顺着香型找出刚刚被动过的那瓶,只是摸到盖子,指尖又有小光电冒了出来。 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周雪儿很不理解,怎么会有人对她从机场随手买的护肤品产生强烈意志。 就在她疑惑不已的时候,幻象悄悄绽放在她眼前: 刚刚被使用过的面霜被漫不经心地摆在洗手台上,半个瓶身都悬空在洗手槽,还在台面上积水的润滑下以细微的速度向深渊移动。 秦松叙站在洗手台旁边,表情格外严肃,盯着屏幕上的大篇文字。 面霜终于“哐当”一下,彻底滑进了洗手池。秦松叙被那不大不小的动静吸引,终于分出一只手去将罐体摆回原位,然后继续浏览着屏幕上的文字。 周雪儿顿时明白了。重要的不是面霜,而是秦松叙那时在手机上看的东西。 这次的回溯触发的有点卡bug那意思,真正引起秦松叙情绪波动的是屏幕上那篇题目叫《红山县志考》的文章,完全是恰好捡了一下面霜,才在物品上留下了可以让她回溯的记忆。 所以《红山县志考》一定是对秦松叙而言很重要的东西,绝不仅仅是别人发来逗趣的桃色文章而已。 15、血面包 周雪儿拼命回忆起从《红山县志考》里硬背下来的段落,在网上换着花样搜。 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最后在一个冷门的古文收集网站里找到了原文。 她从头到尾地看着,读着那些被秦松叙删去的段落。 “秦氏……秦氏……” 满屏都写了那红宅子里的女子姓秦! 再怎么说她也是经历过高考的人。哪怕已经过了七八年,哪怕当年语文也没多好,但是被秦松叙解读过一遍,她也勉强能将整篇文章读下来。 她很快发现了被秦松叙改编过的地方——富商晚上看见的,不是鬼影,而是一个和林无一样,白发金瞳的女人! “秦氏婉声曰,官人莫怕,此谓之‘无’。”周雪儿读着这句话,越发背后发凉。 从她上高中第一天认识林无,她就觉得奇怪了: 谁家好人会给孩子单名起一个“无”字啊! 她躺在床上,将疑问一件件罗列: 《红山县志考》里的志怪故事很显然讲的是古代的秦家。为何秦家会形成文中独特的传承形式?故事里白发金瞳的“无”和林无为何会有一样的体貌特征?秦平玉又为什么会给女儿起“无”这样奇怪的名字? 不知不觉,天亮了,闹钟响了。 周雪儿反手把闹钟按掉,又缩回秦松叙怀里。她想起来了,昨天晚上思考到这里,秦松叙忽然过来抱她,然后她就顺理成章地睡着了。 没关系,现在继续分析也来得及。 上次看到很多奇形怪状的人走进秦氏大厦,这些人看起来都有玄学背景。或许《红山县志考》就是其中的人找出来的。看来秦松叙已经着手调查她家的事了。 契机……或许就是林无的失踪案? 她在脑内串联着线索,直到秦松叙把她放开,自己下了床,临走还把她的被子掖好了。 周雪儿的注意力瞬间从线索中收回。 ——不抱我了吗?我不好抱吗?怎么走了?一会还回来吗?我现在装睡的姿势够可爱吗?今天有早安亲亲吗? 直到洗手间里传来隐约的干呕声,周雪儿彻底把线索都忘干净了。 ——杯子在哪里?水在哪里?还好吗?好点了吗?再回去睡会吗? 往后过了两个月,周雪儿愣是没摸到兰奶奶的门。 地址是她早在很久之前,得知钱友兰名字哪天就找王妈打听好的。原本她打算突击学习手语,然后尽快过去调查秦家背后的秘密。 没想到预谋了一个月,她的手语刚刚学到第一页。 没办法,调查破案对于周雪儿而言是纯爱好,盯着秦松叙好好揣崽才是主业。每次她刚刚想要钻研一下案情,宝宝就会傲娇地刷一下存在感,给秦松叙多多少少弄出些小症状。然后她就会杀过去一顿处理,直到把秦松叙送到床上躺着,自己又焦虑大发作地开始研究那本孕产大百科。 直到一个月后,秦松叙已经熬过了孕反最严重的时期,开始处理职业经理人发来的邮件。 因为最初安排得匆忙,经理人制备要求以求稳的模式维持集团运转,真正要抓住市场机遇还要等秦松叙回去亲自布置班底。 秦总出门上班几天,周雪儿的注意力才从她和肚子里的崽身上移出去一点。这天她才把秦总送出门去,忽然一拍脑门,想起了已经被她遗忘了很久的事。 ——还没去找钱友兰! 按照王妈给的地址,周雪儿很快找到了位于近郊景区旁边的一家疗养院。 不同于普通疗养院封闭的管理模式,兰奶奶的住处更像是一间精致的公寓。周雪儿跟着互攻的指引,找到兰姨门口。她轻轻叩响方面,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佣为她开了门。 “您好。”周雪儿摆出八面玲珑地交际笑容,先和那拿着扫把的女佣打了个照面,悄悄扫视着整个空间。 装修和回溯里看到的一样,她的目光最终落在沙发上坐着的老妇人身上。 周雪儿拎着礼品,踩着小高跟往前几步。老妇人的目光从无声的电视机上移开,回望向她。 就像马上要考试一样。周雪儿直起身子,食指向老妇人指了一下,握拳,拇指上举,用手语和兰奶奶问了好。 兰奶奶的笑容更显和蔼,用手语回应着寒暄。 周雪儿看着那火影结印一般的速度,只能像英语听力一样选择性地回应着。她隐去了自己秦松叙妻子的身份,只说是近来公司业务繁忙,作为朋友来帮忙探望长辈。 聊过几句,兰奶奶看向身后厨房,轻轻击掌。 “啊,来客人了。欢迎欢迎。”闻声而出的保姆了然,取出纸笔,放在茶几上。 周雪儿松了口气。如果单靠手语,兰奶奶口中她恐怕什么信息也套不出来,这是哪怕把整本手语入门背穿了也无法逾越的语言鸿沟。 兰奶奶娟秀的字迹在白纸上落下,依靠写字和周雪儿聊起天来。听到周雪儿是职业芭蕾舞演员,兰奶奶兴味盎然地让她多讲些在舞团的故事。 周雪儿手上写着字,眼睛并不离开白纸,只有嘴唇隐秘地轻微开合,出声问道:“姐,您俩照顾兰奶奶有多久了?” 保姆是个很识趣的中年女人。兰奶奶上次把秦松叙给打了,这次来的又是个八面玲珑、会手语会说话的美女。她的薪水是秦家在给,工作清闲待遇又丰厚,自然以周雪儿的意思为先。 她看出周雪儿不想让兰奶奶发现她在和自己说话。于是动作上继续整理着桌面,回答道: “有十几年了。当初是老秦总雇我照顾二小姐,后来二小姐长大了懂事了,正巧兰奶奶也老了,她就又派我来看护兰奶奶。” 是秦平玉雇的人,照顾过林无。 “我听秦松叙说,兰奶奶不能说话是因为生病?”周雪儿问道,手上依旧和兰奶奶聊着舞团里的趣事。 “我来的时候,兰奶奶就是这个样子。”保姆回忆道,“老总裁说,兰奶奶退休后患了舌癌。做手术割了舌头,因此不能说话;化疗的药物有耳毒性,因此失去了听力。”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可是如果兰奶奶真的毫无疑点,秦松叙又怎么会过来讨打? 周雪儿心一横。既然保姆照顾过小时候的林无,她就赌她不会对自己养大的孩子没有一点感情。 “小无失踪有一年了吧。”周雪儿把林无的名字咬得格外清晰,“秦松叙现在还在找她,也不知道林无现在怎么样了?” 保姆没有回答。她静静擦着杯子,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她小时候可难带了。” 她低垂的眼神忽然聚焦,看向周雪儿与兰奶奶两人,问道:“周小姐,今天的下午茶是法式煎吐司,您吃的惯吗?” 这句话不像有隐喻的样子。周雪儿应了声好,继续与兰奶奶写字聊天,心中却隐隐升腾起不详的预感。 “啊——”厨房里传来保姆的惊叫,紧接着是碗盘摔碎的声音。 周雪儿快步赶去,只见台面上散乱着面包片、果酱和牛奶,保姆的手臂被碎片划伤,鲜血潺潺涌出,恰巧低落在盘子上,已经将面包片浸润了。 “抱歉,我冒冒失失的。”保姆手忙脚乱地想收拾那一片狼藉,却反而将鲜血抹开。 灶火上正预热着平底锅。混乱之中,那片被血液浸透的面包竟被甩进了锅里,浓重血腥气在正间公寓里弥散开来。 正在扫地的清洁工也慌忙而至,将瓦斯关好,又与周雪儿联手找来丝巾,止住保姆出血的手臂。 “让大姐送我去医院就好,劳烦你照顾兰奶奶。”保姆满脸歉意地对周雪儿道。 周雪儿担忧地目送清洁工大姐和保姆离开。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她第一次来疗养院,对周边环境都不甚熟悉,送医也不会有清洁工大姐及时。 她刚想看看兰奶奶有没有吓着,却见那白发老人俨然换了一种神色。 此刻的兰奶奶眼神发直,如同被夺去魂魄的空壳,将头扭向周雪儿的方向,张开了嘴。 被割去舌头的口腔带来生理性的怪异感。周雪儿移开目光,还未找到方法安抚她。 兰奶奶开始标准、缓慢地打手语: 秦银山 她割了我的…… 正如“鼻子”的手语是指向自己的鼻子,“舌头”的手语本该是指向自己吐出的舌头。兰奶奶甚至无法在手语里说出那两个字,她大张开嘴,指了指自己空荡荡的嘴巴: 秦银山割了我的舌头! 16、离婚 “啊、啊!啊!” 秦银山割了我的舌头! 兰奶奶喉咙里发出撕心裂肺的低吼,她不停地重复着那句手语,一步步向周雪儿逼近。 “兰奶奶?您还好吗?”周雪儿上前半步,想要控制住面前愈发癫狂的老人,又不敢过度刺激,双手滞在半空中,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要不要叫医生?” 说不害怕是假的。兰奶奶的行为全然失控,和电视剧里常演的ptsd如出一辙。周雪儿流露出些许恐惧的神色,映照在兰奶奶的眼里,就像面前的女孩在控诉她已经疯了。 “我、没、疯。”兰奶奶的动作慢下来,她用手语打出这一句。 只是她的行为却一点也看不出精神正常的影子。兰奶奶的眼睛充血到通红,原本梳理齐整的斑白头发在慌乱中散落了。她抓起茶几上散落的纸张,用握刀的手势握住笔,在纸上划开混乱的文字。 ——秦银山找替死鬼姐姐、姐姐! ——你杀我姐姐,我就教你女儿说话! 割了我的舌头又怎样,我还有手!手! ——说的道貌岸然,你还不是把她害死了!邪神!邪神! ——红色古宅的正殿,神母在找无!秦银山,你死定了! 周雪儿将文字尽收眼底,纵使她并不理解其中含义,也知道那是兰奶奶精神崩溃之后的剖白。 她看着摇摇欲坠的老人,顾不上对方可能再次暴起的风险,像哄小孩一样一下下拍着兰奶奶的背,口中不断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秦银山已经死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兰奶奶还在剧烈颤抖,这是ptsd的典型症状。她听不见周雪儿说的那些话,只能感知到脊背上那双温热的手。 深吸了一口血腥气浓重的空气,周雪儿联想到兰奶奶发疯的起因。 她将公寓的所有窗户和排风扇打开,把沾了血的面包与刀具一齐打包扔到门外,又翻箱倒柜找出几只香薰蜡烛点燃。 血液的味道很快被清幽的精油香气替代。兰奶奶僵直的身体放松下来,她坠落在沙发 上,脱力的右手仍拿着笔。 “您好点吗?”周雪儿用手语缓缓地问。 兰奶奶仿佛一瞬间苍老了许多,她望向周雪儿的目光隐隐闪着泪。 她再次写起字来,笔迹又恢复了娟秀与工整。 “你是个好孩子,和我姐姐一样好。”她写道,“秦银山杀了她,秦平玉也沾了血,我不能让秦松叙再杀了你。” 周雪儿在纸上问:“秦银山做了什么?”那是她最关心的,从前代遗留下来的将秦松叙和林无一并困住的真相。 至于秦松叙要杀她?她甚至不屑于去问。她有十足的自信,秦松叙不舍得杀她。 “秦家从古代就开始供养邪神了,供了几千年,她家的人和鬼已经没区别了。你骗不了我,你其实是秦松叙的姘头对吧?她一定没告诉过你,秦家有一座红色的古宅,那是专门用来供奉邪神的场所。” 兰奶奶实在聪明,她竟然连这都看出来了。周雪儿暗暗惊叹。 “原本秦家只能有一位‘母亲’。下一代的‘母亲’出生之后,上一代就会死去。所有‘母亲’都是在古宅里长大的,秦银山是,秦平玉也是,秦松叙不也没逃过去?可你猜为什么秦松叙小时候,秦银山和秦平玉都还活着?还不是因为…” “母亲”是什么意思?又是“母亲”又是“无”,秦家哪来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专有名词? 周雪儿在心中吐槽着,刚想把事情问清楚,却见兰奶奶突然停下笔。 “然后呢?”周雪儿写着问道,慢了半拍才发现,兰奶奶已经直起身子看向门口。 门打开了。站在门口的女人一身高定西装,长款风衣垂到脚踝,卷好的头发被风吹得散乱了些。 逆着昏暗的楼道,看不清秦松叙脸上的表情。刚从集团开会回来的秦总气场全开,身后跟的公寓管理员乍看都成了双花红棍。 周雪儿背后一凉,环顾了一下自己来过之后变得乱糟糟的小公寓,又想起那切破了手的保姆后门外那一堆沾了血的杂物,顿时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再看身边的兰奶奶。 老人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松叙,突然扬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嘴唇动得夸张—— 她说:我、全、部、告、诉、她、了。 秦松叙看懂了那唇语,登时变了脸色。 地板上到处是发疯时笔迹狂乱的纸片,茶几上还有一沓——最上面的那一张赫然就是兰奶奶与周雪儿一问一答: 秦银山杀了她,秦平玉也沾了血,我不能让秦松叙再杀了你。 完了,全都完了。周雪儿全都知道了,而且是兰奶奶讲的,对秦家怨念最深,对她偏见最重的版本。 一瞬间秦松叙连呼吸都快停止了。幸亏她扶着门框,否则恐怕当时就要腿一软跪下去。她已经不敢去看周雪儿的眼睛,因为连她自己都数不清,她到底瞒了周雪儿多少事。 然而沙发那边,周雪儿其实是有一点心虚的。她今天跟个灾星一样,一声不吭找到兰奶奶这里,结果又是保姆不小心切到手,又是兰奶奶发疯。看到秦松叙站在门口时,她都做好对方会小发雷霆的准备了。 不过她很快发现,有人似乎比她更心虚。看了眼秦松叙那几欲自尽的表情,顿时就有了底气。 兰奶奶情况稳定,屏蔽闲杂人等探究的目光,周雪儿不紧不慢地站起来,整了整身上漂亮的小洋装,拎起包走到秦松叙身边。 堂堂秦总竟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喘。周雪儿大概猜到那所谓“真相”的分量,竟然觉得有点好笑。 她把秦松叙的眼镜从鼻梁上摘下来,慢慢折好,挂到自己的胸袋前。 手伸到秦松叙脸旁的时候,她似乎闭眼躲了一下。其实在她的预想里,周雪儿现在应该和兰奶奶一样扇她一巴掌。 没想到只是轻飘飘把她眼镜勾下来揣好,然后小鸟依人地蹭到她身边,娇滴滴地拉住她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你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我好无聊,所以才来看看奶奶…” 秦松叙忽然停下,把周雪儿两只袖子往上捋,露出那一对白皙光洁的玉臂,左右看了几遍,才将袖口放回去。 “谁的血?”秦松叙问道。 “保姆阿姨切到手了,我没事。”周雪儿道,“你怎么过来了?” “……疗养院打电话给我说保姆切到手。”而且还顺嘴提了一句周小姐在这里。 “噗。”周雪儿躲在电梯角哧哧地笑,“不是一早就知道是阿姨的血吗?这么在意我啊。 秦松叙反常的没说话。 “那、那阿姨还好吗?”周雪儿心里没底,担忧道。 “动脉破裂,已经送到医院缝合了。” “这么严重?”周雪儿一惊,却也不意外,毕竟现场那么多血,“对不起,要不是我……” 气氛太奇怪,她下意识先道歉。虽然阿姨出事是在厨房,而她当时在客厅。 “她没事,医生说她只割破了动脉,没有伤到任何一条神经或肌肉,缝合后立刻就没事了。”秦松叙面无表情地答着,“她做过护士,又修过特殊教育,老公孩子车祸去世后就来了我家,林无是她带大的。” “什么?”周雪儿一开始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只是关心一下保姆阿姨有没有伤的很严重,秦松叙为什么要说林无是保姆带大的? 她想起那一幕。在聊起林无之后,保姆走进厨房之前,忽然冷不丁地感叹“那孩子小时候可难带了。”仔细品味,语气里藏了无尽的慈爱与不舍。 一个母亲在失去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找到的工作是让她照顾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她亲眼看着林无从牙牙学语的婴儿变成十岁的少女,哪怕她后来被调去疗养院,那孩子也时常来找她。结果这孩子好好地长到27岁,忽然就不声不响地消失了。 周雪儿就是佣人养大的,她深知这种感情远非金钱雇佣关系所能衡量。原本她特意提到林无,就存了一些期待,如果保姆知道什么,也许会看在林无的面子上告诉她。 她原本以为保姆是想起林无而心不在焉,才不小心发生了意外。可是有没有可能,那场意外就是保姆特意告诉她的信息呢? ——甚至当初秦平玉为什么会把女儿的保姆调去给兰奶奶,就是因为兰奶奶知道的太多了,所以才必须把最信任的佣人放在她身边! 在疗养院的十七年里,保姆早就知道兰奶奶见血会发疯。她知道自己看护的老太太掌握着秦家深藏的秘密,而自己带大的小姑娘又是因为那些隐秘的真相而失踪。 所以只要周雪儿稍微暗示自己在找林无,她就愿意精准地划破动脉,做一块沾满血的法式煎吐司,让兰奶奶发疯发狂,把所有线索倒豆子一样盛到或许能救林无的人面前。 周雪儿后知后觉,才发现那看似老实本分的保姆竟然下了这么大一盘棋,更难以置信这一切竟然就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引出来的! 她像只犯错小狗一样垂下眼,默默跟着秦松叙往外走,然后偷偷抬起眼去看对方的表情。 秦总今天格外不对劲,像机器人一样冷着脸。周雪儿以前从没见过这场面,她从小接受的是豪门妻子的教育,因此总觉得商务装的秦松叙是另一种生物,或许和其他董事长一样是麻木不仁的商业机器,自然也不该把她放在心尖上。 短短一条走廊,她越走越委屈,眼前很快就被泪花模糊了。 秦松叙往前走了一段,发现身后没了脚步声,一回头发现周雪儿已经消失在了地上170的空气里,蹲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脸埋在臂弯里,已经哭得一抽一抽的了。 她跪到那颗哭唧唧的伤心团子,再想和往常一样哄已经没了立场。 某种意义上,兰奶奶说的没错。秦家从几百年前就开始养邪神,她们这种在红古宅里长大的人,和鬼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和林无本身就是双胞胎,哪有资格嫌弃妹妹,反正一样都是不人不鬼缠着周雪儿,只是林无现在样子更吓人些,而她装的更像人罢了。 她爱周雪儿又如何,她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秦平玉当年不也爱的死去活来的,最后不也一样把人害死了吗? 周雪儿蹲在地上哭。其实她哭的时候可以做很多事,之所以缩成鸵鸟,一来是泪水模糊视线不好看路,二来就是还存着点心思,秦松叙或许会来哄她。 等着等着,她听到秦松叙在她耳边说道: “明天可以去离婚,我名下所有房产、私人账户基金、证券投资和收藏品都归你,孩子一人一个你可以先挑,集团股权和固定资产不方便分割,法务会成立信托基金保障你后续生活。” 17、你的事我管定了 离婚离婚离婚离婚离婚离婚。 周雪儿的大脑已经被这两个字刷屏了,原本还在分析来龙去脉的思路顿时宕机,立刻梨花带雨的抽泣切换到狂风暴雨的大哭模式。 她是冲着呼吸碱中毒去的。秦松叙还没见过这种哭法,眼睛下一秒眼前水灵灵的大美人就要脱水而死。 “别哭,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先别……”秦松叙顾不上其他,赶快把周雪儿搂进怀里,又是拍拍又是抱抱。 以前只知道这丫头爱哭,这回真跟开了水龙头一样,眼泪不要钱一样往她胸口洒。 简直比兰奶奶透底还恐怖,比林无突脸还惊悚。秦松叙已经开始怀疑,如果她再不做点什么,周雪儿可能活不到被邪神害死,就会自己把自己哭成一具干尸。 “我反悔!不离婚!不离婚可以吗?”秦松叙投降道。 “可以。”周雪儿嘴比脑子还快。她脸还埋在秦松叙胸口,眨了眨眼睛。 刚刚哭得太凶,有点缺氧,现在脑袋还麻麻的,只能慢悠悠地把思路转回来,勾着秦松叙的脖子,呆呆地将自己挂在她身上。 她在豪门里长大,从小到大继母都换了三任,虽然宠爱分不得,那些女人的手段却全都看在眼里。 虽然她和自己的亲爹继母没剩半点感情,但是那些豪门娇妻的必备技能却是早就刻进dna里的:离婚时莬丝花要如何虚情假意地表演,怎么运筹帷幄地用孩子当筹码,绕过算计重重的婚前协议从豪门嘴里抠出金币来。 她最后当然没走上那些人给她规划的联姻之路,秦松叙一提离婚,她差点就吓死了。不过等到危机解除,她的智商稍微回拢,就自动把那离婚条件过了一遍。 钱和房子全归她,还有信托基金!老天爷,天底下哪见过这样的净身出户。 最离谱的是,她和秦松叙非但没有婚前协议,甚至连婚姻关系都没有,所以这甚至不算是离婚财产分割,而是纯纯的自愿赠与。 “不就是个邪神吗!你就为了这么个事,差点把咱闺女对半切了!”财产分割都没那么重要,周雪儿只记得隐约听到了“孩子一人一半”之类的话,当场急了。 “不是,你切苹果呢?”秦松叙无奈,“我说一人一个。只是刚刚这么说,现在不分了。” 一人一个?也就是说有两个? 周雪儿后知后觉,整个人抱到秦松叙身上,漂亮小脸蛋贴在秦总肚子上。 这会孩子已经14周了,正是刚开始显怀的时候。只是她每天都跟个挂件一样黏在秦 松叙旁边,才感觉不出来。 她声音闷闷的:“双胞胎?” “刚查出来,之前她俩叠在一起了,陈医生没看出来。”秦松叙把人往上抱了点,“之前她也怀疑来着,但是我没信。偷偷告诉你,她影像学是被捞着过的。” 周雪儿暂时还没消化这个消息。宝贝闺女突然一个变两个,她对于未来的美好憧憬都要重新再规划一遍,准备好的漂亮小衣服小玩具全都得回忆一遍在哪里买的,然后再补一份。 这冲击简直太大了,比她得知秦家有邪神还大。 周雪儿嘿嘿傻笑,眼睛亮晶晶的:“双胞胎还能遗传吗?” “不是一个原理吧。”秦松叙记得很清楚,双雌试管成功率很低,每一颗受精卵都要珍惜使用,所以不像普通试管一次会植入两到三枚,而是每次只植入一枚,“我和林无是异卵双胞胎,但是她俩是同卵分裂形成的。” “等一下,别打岔。”一提起林无,周雪儿终于想起正事,“邪神到底是怎么回事?兰奶奶不是把你养大的佣人吗?为什么她会这么对你?” 秦松叙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再遮遮掩掩未免有点不够意思,可是要从头解释,又不知道该如何说起。 正酝酿着开口,周雪儿已然咄咄逼近:“《红山县志考》是谁发给你的?你是不是在偷偷查林无的事?上次在顶楼会议室那个爷爷是谁?无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林无的头发和眼睛会是那个颜色?” 周雪儿一套夺命十连问下来,秦松叙就差给她跪下了。 合着她掏空心思瞒着这丫头调查了四个月,最后实际上一点也没藏住。周雪儿对她的行动简直了如指掌,就连她来找兰奶奶问线索,结果刚开了个头就被一巴掌扇掉眼镜的事都知道。 她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从哪开始讲她家那些破事。该告诉周雪儿是一回事,亲自承认她家罪孽深重又是另一种精神折磨。 正巧今天又是十五号,固定把那群灵媒攒到一块开会的日子。秦总理所当然想起她下午原定的行程,当即决定有些事还是应该找人代劳。 毕竟她早就付过钱。 她擦了擦周雪儿哭得湿乎乎的小脸,说道:“我带你去见几个人,到时候你就全明白了。” “你果然早就开始查了!先等一下。”周雪儿说着突然跑回公寓,再回来时怀里抱着一沓兰奶奶写过的纸。 秦松叙再看见那些字还是感觉有点触目惊心,偏偏那真的是她挨了打还没带回来的线索。 周雪儿回去一趟,自然不只是捡个东西那么简单。秦松叙来的时候带了司机,他尽职尽责地一直跟到公寓门口,原本由他再开回去,直到被周雪儿原地解散。 总裁夫人好心给人放了半天假,转眼就自己顶上了工作岗位,给疗养院楼下的s680换了个美女司机。 “回城东区,我带你去顶楼会议室。”秦松叙在副驾驶道。就和坐周雪儿开的车一样,秘密真正暴露在这丫头面前并没有想的那么可怕,但她还没适应这种不用避着老婆调查的模式。 周雪儿握着方向盘,表面上是认认真真开车,实际却是在想事情。 很奇怪,秦松叙之前瞒着她做事固然过分,但是她自己也没想明白,她为什么没有刨根究底的问下去。 明明她已经无数次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剧场捡到林无的耳钉、在停车场看见奇怪的人走进公司、在手机里看到红山县志考。 每一次秦松叙只有稍微糊弄一下,她就不再追问。哪怕只是窥见一点草蛇灰线的痕迹,她也能猜到秦家的真相并不是什么能轻松摆布的东西。 所以如果今天没被发现,她会不会放任秦松叙继续自己查下去?然后就眼睁睁看着这人怀着两个孩子,躲着她去邪神拼命? 周雪儿把车停在红灯,从后视镜瞟过去, 视线正好落在秦松叙的领带上。 一切好像就是从秦松叙继承了秦氏开始不一样。周雪儿把视线收回去,她狠狠捏着方向盘,忽然明白了她那种不敢问下去的心情是从学来的。 ——这不是她爹原本给她安排的那条路吗? 当个漂亮花瓶,找个身价不菲的总裁,然后接受枕边人会有秘密的宿命,装作对暗中存在的情妇和私生子毫不知情,维持表面的繁荣,直到再也瞒不下去的那一刻。 原本她已经逃出去了。但是秦松叙被叫回去继承集团的时候,她还是有种被命运选中的错觉,明明已经为了自己选择的爱人从既定安排里逃出来,结果兜兜转转又还是做回了总裁夫人的位置。 这一刻她才把缘由理清楚,其实她和周家那些姐姐妹妹是不一样的。她不是为了当什么总裁夫人才和秦松叙结婚的,她一开始明明是被秦大小姐的美色所勾引,才阴差阳错走上这条路的。 “秦松叙,你听我说。”周雪儿把那些弯弯绕绕想明白了,自然觉得没必要像个花瓶一样只顺着秦总的意思去阳奉阴违,直接把她的观点摆到明面上,“你家有邪神这个事,我早就接受了。和孩子什么的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秘密,反正我家也一堆破事乱的要死,你不也没嫌弃我吗。” 秦松叙道:“你家那边至少还能用科学解释。” “有时候人心比鬼更可怕,反正你的事我管到底,不管是你妈的案子还是找林无,没什么是我不能替你做的。”周雪儿紧紧窝着方向盘,杏仁似的指甲用力到发白,“而且你怎么知道,我的一切就都能用科学解释?” 秦松叙原本在认真反省,听到关键处疑惑地看向她。 “我妈生我的时候就死了,但是小时候照顾我的保姆是她带来的。阿姨给我讲过,我妈怀我的时候,所有医生都说我是生不下来的,结果我到现在还好好的。不仅如此,我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周雪儿露出一点狡猾的笑容,“大一的时候你给我送过一捧白玫瑰,难道你真的觉得,是你把卡片搞错了吗?” 秦松叙睁大眼睛,这么多年过去,她自己都怀疑是她暗恋周雪儿压抑太久导致梦游,愣是没怀疑过周雪儿玩了什么猫腻。 “我能读出物品上发生过的事。拿到花里的那张贺卡时,我看到你把原本一整张撕成了两半。”周雪儿说到这里竟然有点自豪,“另外半张是我诈你的,没想到你还真上当了。” 车已经开进了秦氏集团的停车场。周雪儿一边标准地倒车入库,一边忙里偷闲地欣赏起秦松叙怀疑人生的表情。 她现在异常兴奋,恨不得把她是怎么靠着金手指一路查到这里都讲一遍,然后和邪神缠身的秦大小姐一较高下谁才是被科学抛弃的天选玄学之女。 “不信。”秦松叙淡淡一句,假装很忙地看起后视镜,“已知迈巴赫s级在全球有两家工厂可以生产,请问你现在开的s680来自辛德芬根还是托斯卡卢萨?” 18、投影仪理论 “不是可以看到物品上发生过的事吗?车应该也算吧。”秦松叙无比无辜的耸耸肩,“你要是能猜出来,我给你开工资,比我雇的灵媒高两倍。” 这不耍流氓吗,真要随便什么东西都能触发,她不得和冰雪奇缘一样每天戴着手套出门?周雪儿撇撇嘴,只道:“才两倍,刚好像有人说房子和钱全都归我。” 简直不堪回首。秦松叙直接了断关了车门,扯着人进了公司。 顶楼上,一群奇形怪状的牛鬼蛇神已经坐成一圈,开始窃窃私语。 水晶球少女疑惑:“秦总呢?” “不会真的去红山县了吧?”满身刺青的驱魔人转头看了眼依旧有椅子不坐,在地上农民蹲的灵媒兄弟。 兄弟俩摇摇头。一颗扫地机器人一样的机械小球从他俩背后穿行而过,像只小仓鼠在地上跑来跑去,看上去有点可爱。 蹲着也是蹲着,弟弟伸手摸了摸球球那硬邦邦的外壳,问道:“妹子,你说呢?” “你摸哈呢。”哥哥把他的手拍掉,看着跑掉的球,“没看见妹子都不理你吗。” 说是个球,其实是个带摄像头和遥控跑轮的互动机器人。没能到场的那个灵媒是个女孩子,据说是小时候舞蹈课意外伤了脊髓不便出门,才用的这么个办法。 正是百般聊赖之际,电梯“叮”地一声响,走出的正是秦松叙。 “秦总!”纹身驱魔人开朗地一抬手,笑容转瞬僵住了。 他的瞳孔在眼眶里剧烈地震,视线落在秦松叙背后的大美人身上,简直比见了鬼还害怕。 会议室里坐满了灵媒,哪怕跟着秦松叙的是个背后灵,他们也不至于紧张到哪去。偏偏那是周雪儿——秦总万般强调不能透露一点风声的总裁夫人! 被发现了是要扣钱的! 刹那的沉默过后,除了稳坐泰山的爷爷,所有人都不约而同运动起来。 “hijim!”伴随着一句塑料英文,纹身驱魔人开朗的手在空中停滞三秒,带着掌风狠狠拍在外国人牧师的背上。 牧师一把拉住换了常服的血衣道士,刚刚稳住身体,张嘴便是一串鸟语,其发音之地道口条之流利,一开始就是为了唬住总裁夫人,压根没想让那俩人听懂。 眼看着那三人已经自发装了生意人,蹲在地上的兄弟俩绷紧了身体,哥哥一派风轻云淡地问:“b市那栋三十万的楼,贤弟觉得如何?” “俺觉得…不中。” 拿着矿泉水瓶装模作样在给发财树盆栽浇水的阴阳眼社畜差点被一口唾沫呛死。 贤弟是什么鬼,b市哪来的三十万的楼,还有那句不中也太出戏了。 周雪儿揣着兜看那群紧张的人,球球从她脚边慢悠悠地绕过去,滑进充电器里关了机。 她环视一周,最终锁定了坐在会议桌上一时搬不走水晶球的洛丽塔少女,很是坏心地拍拍她的肩,问道:“你是来做什么的?” 少女表面上淡定沉默,实际内心已经流下了宽面条泪。总裁夫人为何如此针对她?好怀念上次一次开会的球球姐,同样都是大姐姐,怎么有人这么坏。 她破罐子破摔,把盖着水晶球的小绒布一揭,任凭四月中旬灿烂的阳光穿过巨大的凸透镜,在实木会议桌上聚焦出灼热的光点。 指着给发财树浇水的透明社畜,她信口开河道:“我们俩是对面集□□来的细作,我放火烧会议桌,他浇死发财树。” “好歹毒的商战!”周雪儿感叹道,同时把蠢蠢欲动准备救火的秦松叙拦到身后,分出手来扯下包包提手上搭配的小丝巾,扔过去将水晶球盖住。 全屋灵媒假装正常人宣布失败,秦松叙无奈扶额,自己坐到主位道:“可以了,切换pnb。” 众人都是松一口气。早在上次会议里,用机器人代开会议的球球就问过一个无比尖锐的问题:如果没能瞒住周雪儿的是秦总本人怎么办? 当时秦松叙沉默良久,最终憋出了这个对周雪儿毫无隐瞒、全盘托出的pnb。 话音落地,周雪儿自然如风地拉开秦松叙旁边的椅子坐好。眼看原本应该最震惊的总裁夫人都接受能力良好,蹲在地上的兄弟俩灰溜溜地回到座位,聚众练习口语的三个人也尴尬地清清嗓子分开。 周雪儿落座的地方正好挨着水晶球少女。穿着洛丽塔的年轻女孩敢怒不敢言,上次这个位置还是球球姐的。 她回头看向地上的充电位,正想找个位置把摄像头机器人抱过去,却发现机器人已经关机了。刚想用手机问球球姐是不是设备故障,一开屏却看到了她的留言。 球球姐给她发了好几个文档,都是最新琢磨出来的线索,让她代替发言。 水晶球少女恍然大悟,看向周雪儿的眼神多了几分疏离。球球姐是小时候上舞蹈课瘫痪的,周雪儿又是芭蕾舞演员,她肯定被提起了伤心事。 更何况,她上次开会就感觉球球姐对秦总有点过于热情了,明知道对方怀着孩子又有老婆,还用机器人跟个小猫一样在桌面上追着秦总的手撒娇。 怪不得关机自闭了。她在内心给机器球球点了个蜡,准备找个机会给好姐妹认真算一阵塔罗,爱上已婚女人是没有好下场的! 那厢阴阳眼社畜站起来拉了窗帘,在投影上切换出她外出访演那次,侦探拍摄到红衣女鬼林无的照片。 周雪儿认真看着屏幕,秦松叙则是认真盯着她,生怕下一秒这姑娘就会被林无异变的样子吓到,然后她就要重新考虑分钱分孩子的事。 然而周雪儿真的是在认真学习。阴阳眼社畜虽然喜欢摸鱼,但是对所有人的意见总结却十分到位,远比她自己找线索效率更高。 她听得越久,眉头就皱得越深。 自从她回国后在一芭遇到林无已经过了两个月,这期间那些灵媒八仙过海似的各自想办法控制林无,始终都收效甚微。 甚至事至如今,a市剧院里的红衣女鬼已经形成了势头凶猛的都市传说,已经有许多人声称在剧院里见到过拖着长头发的女人。 “也就是说,林无其实是有实体的,但是她可以对人的精神造成干扰,所以普通人看不见她的本体,却能看见她制造的幻影。”周雪儿总结道,“我能不能理解为,她现在就像投影仪一样?” 她说着指向会议室房顶的投影仪。 秦松叙很识大体地给老婆捧了个场,说道:“这个比喻很形象。她不仅投射出红衣女鬼的虚像,还给自己真正的实体打上了保护色。” 所有灵媒都不得不承认,周雪儿一出场就是绝杀,这个比喻着实贴切。 周雪儿抬头看着那发出射光的机器,喃喃自语:“可是投影仪怎么可能给自己投影出保护色呢?” 洛丽塔少女坐不住了。她刚刚一直在看机器球姐姐发给她的文档,却轻松接上了周雪儿的思考模式。 “是电脑。”她指向阴阳眼社畜身前的笔记本电脑,它才是通过蓝牙连接着投影仪的源头,“每个正常人都像是一□□立的笔记本电脑,可以运作自己的思维、投射自体的影像。 按照这个比喻,其实邪神才是我们头顶那台投影仪。而且这是一台自带病毒的投影仪,林无一出生,就被连接在上面了!” 很快她意识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她聚拢。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指向地面充电器那里关机的机器人,说道:“球球姐今天不开机了,但是她发现了很重要的事情,我来替她说。” 金主在前,洛丽塔少女替球球姐邀了个功,一五一十将文档里的信息念了出来。 ——邪神是一种无法被人类理解的高维生物,而古代的秦家,是与它共生的母系氏族。 在这个家族中,每一代都存在三种角色:一个“母亲”,一个“无”和数名参与劳动的姐妹。 被选中作为母亲的女孩,会在成年后与男性生下后代,并且和她的姐妹们一起抚养这些孩子。也许是邪神力量导致,这些孩子也全都是女孩。 并且在邪神的影响下,母亲生下的所有孩子中一定会有一个白发金瞳、行为怪异的女孩。这样的孩子拥有与邪神沟通的能力, 但或许正是因为这能力的副作用,她们天生无悲无喜、无情无爱,被称作“无”。 古时候的秦家通过“无”与邪神沟通,让一个完全由女性组成的家族在那个父权封建制度的社会中存活下来。邪神赐给她们财富、名望与预知祸福的能力,代价却全部由一个可怜的女孩承担。 “《红山县志考》里,那个把作者和老富商吓个半死的白发女孩就是‘无’。秦总,您说过林无小时候患有自闭症对吧?”洛丽塔少女问道。 秦松叙道:“对。各大医院都有她的确诊报告,重度自闭症只能干预不可能完全康复,医生也无法解释她后来为什么会恢复正常。” “毫无疑问,林无就是秦家每一代都被牺牲的‘无’,她十岁之前自闭症的情况才是她原本应该呈现状态。”洛丽塔少女替球球姐说道,“所以我们要查的不只是她为什么会在二十七岁时异变成女鬼,更需要知道她十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把一个重度自闭症患者变成正常人!” 19、四合院 周雪儿听着上述分析,紧张到在桌子底下直捋指甲。 不过她没折磨自己的,而是把秦松叙的手拉过来搓搓捏捏了一遍,每次她烦躁起来都是这么个习惯。 “怎么了,听不明白吗?还是害怕了?”秦松叙小声问她。 周雪儿摇摇头,她想的不是这个。 如果她今天没有去见兰奶奶,那刚才的分析已经是最接近真相的版本了。兰奶奶最后的那句话让她很在意:原本秦家只能有一位‘母亲’。下一代的‘母亲’出生之后,上一代就会死去。所有‘母亲’都是在古宅里长大的,秦银山是,秦平玉也是,秦松叙还是没逃过。 下一代出生,上一代就会死去。 周雪儿的妈妈就是羊水栓塞去世的,她理所当然地想到,“无”只是获得与邪神交流的能力都要付出感情为代价,那生下“无”的人呢?——生下这样有特殊能力的孩子的人,是不是需要付出生命才行呢? 而且,她之前一直以为,“母亲”只是从“无”以外的女孩中选拔出其中一个。如今按照兰奶奶的话来看,新一代母亲一定是在前代死前的分娩中诞生的。 一切都指向一个更恐怖的答案:“无”与“母亲”,是一对双胞胎! 每一代的母亲成年后,会先生下几个普通的女孩。然后,她会怀上一对双胞胎,生下两个女婴,并且因为难产而死。那两个女婴里,一定有一个白发金瞳、缺失感情的“无”,而另一个女孩,就会成为下一代的母亲! 这两个孩子会妈妈的姐姐们养大。在之后的日子里,下一代“母亲”会学习神母的语言,通过能与邪神交流的妹妹,向神母祈求财富与庇佑,直到她自己也死于难产为止。 她紧张地瞟向秦松叙那已经被双胞胎撑起一点弧度的肚子。现在的当务之急哪里是林无,她要查的是秦平玉隐瞒的那些信息,其中一定包括她生下双胞胎后还能存活的办法! 趁着灵媒们讨论之际周雪儿低头疯狂扣着手机,将刚刚发现的版本一并写成文档,正准备悄悄切到小号,披上球球的马甲发给水晶球少女。 秦松叙忽然说道:“我好像知道林无十岁那年发生了什么。” 周雪儿停下手里动作,看向她。 “我妈,也就是秦平玉,她劈开了神母像。”秦松叙琢磨着该怎么讲这件事,“就是邪神的雕像。其实十岁之前我都没见过林无和秦平玉,因为我出生不久就被秦银山抢走了。” 周雪儿惊讶地睁大眼睛。她怎么也没想到秦松叙还有一段这么狗血的人生经历。 “十岁之前,我都住在一座红色的四合院里。”秦松叙回忆着,对阴阳眼社畜问道,“我记得我给过你们古宅的图纸,能找到吗?” 阴阳眼社畜点头道:“按照您之前描述的细节,部门经理已经把成品发给我了。” 他稍微捣鼓了一会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一座3d建模的四合院。 那程序做的很是精致,视角运动起来,就像在玩电脑游戏一样。整座古宅完全由榫卯结构制成,木料呈现深红色,哪怕是在屏幕里看,也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 从宅子外看去,就像一座深红的监狱。一条小河正拦在正门口,只有一座桥通往那深邃的黑暗里。 社畜很是狗腿地将笔记本递到周雪儿面前,说道:“点击键盘的上下左右键,就可以进去了。” 周雪儿短暂地感叹了秦家的业务能力,摆弄着键盘往前走。 大门进去显示一座小屋,似乎是一间小小的单人卧室。小屋左侧是垂花门,穿过后就是第一进院落,又有东西厢房和过堂屋。 一进过后又是一进,一直到了最后的第四进,院落里出现了三个人物模型。 两个成年女性的头顶都标着名字,分别是“秦银山”和“钱友兰”。 如今3d技术发展鼎盛,通过更换贴图,模型直接还原了人物的脸,看得出那时候秦银山大约70岁,而钱友兰则是五十多岁的样子。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建模,头上标的是秦松叙的名字。 她试着点了一下钱友兰的建模,模型的嘴巴动了动,发出声音:“你好。” 做得还真是细致。她又点了一下秦银山,听到的却是一阵奇怪的低语。 “传说中和神母沟通需要用特殊的语言。”秦松叙解释道,“所以她一直在试图教我说鸟语。事先声明,我没学会,我小时候学说话都是兰奶奶教的。” 因为无法还原那奇怪的语言,制作模拟器的员工只能设置了故意让人听不懂的随机音节。即便如此,周雪儿还是感受到了难以名状的恐惧感。 点一下幼年秦松叙的建模,她也会发出那种奇怪的叫声。不过对上那张脸,周雪儿害怕不起来,反而有种在玩《动物森友会》听小动物逼逼叨叨的错觉。 她滤镜叠得太厚了。看那两个大人时会产生恐怖谷效应,感觉僵硬又怪异,但是小小只的虚拟秦松叙却很可爱。 上学那会游戏玩多了,周雪儿下意识按了个x键,没想到这操作系统竟然真的有拾取功能,她直接把小秦总给捡起来了。 秦松叙在她耳边压低声音呐喊:“把我放下啊!” “嘿嘿。”周雪儿知错不改,在程序里把小秦总跟个小玩具一样拿在手里,端着走来走去,甚至欢乐地原地转圈。 看着老婆玩的这么开心,她也只能宽容。一众灵媒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欣赏着周雪儿直播玩弄她的建模小人。 秦松叙往椅背一靠,清清嗓子挽尊道:“刚刚的路线就是我十岁那年秦平玉闯进古宅的过程。当时她已经在外面自己创立了企业,所以当时她带了一些人手,古宅原本人就不多,她当时拿着一柄消防斧,跑到这里的时候就找到了我。” 真是很会圆场。上一秒周雪儿还是无组织无纪律乱玩系统的编外人员,瞬间就被说成了兢兢业业模拟秦平玉路线的三好夫人。 秦松叙说道:“为了防止秦银山再来抢人,从这里开始她就把我抱起来走了。雪儿,你试试切到工具栏,她当时还拿了一柄斧头。” 秦氏原本就有互联网部门,包括做游戏的业务,现在看来这个地图其实直接套用了第一人称游戏的操作系统。 周雪儿切进工具栏,现在她操纵的人物单手托着小秦总,另一只手上握着消防斧。 “往前走,到里面去。”秦松叙指挥道。 那是四合院的正房,也就是最后一进里正中间的房间,一般是地位最高的人居住的。而在正房后面,还会有仆人劳作生活的后院。 以前周父想过一把旧社会老爷的瘾,买过几座四合院,兴致起来了就拉出家里最漂亮的女儿,对着周雪儿侃侃而谈,演一副慈父做派。讲什么正房是家主住所,闺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指的是大门和垂花门,影壁是用来阻挡污秽邪祟…… 字里行间夹杂的爹味听得她直翻白眼,但是这不妨碍她把正经知识记下来。她对四合院的结构了如指掌,操纵着角色,走向正房的位置。 可那里并不是什么正房,而是一座庙! 她惊讶地看着屏幕,转过头去看秦松叙。 “是不是建模出错了?”她有点冒冷汗。这是正房啊,怎么会变成一座庙呢? 秦松叙面色如常道:“我记得就是这样的,那位置是供奉神母的地方。” 她丝毫没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否则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将古宅布局图端上来。 会议桌上,除了年轻社畜和外国人神父,其他人不约而同地交换了异样的眼神。连周雪儿这种仅仅略懂风水布局的人都觉得不对劲,他们光是看到秦家古宅的结构都想要烧高香了。 周雪儿操纵着代表秦平玉的角色,一步步走进深红色神庙。模拟器的光影做得真实,她仿佛能闻到那浓重不散的檀香味。 远远看去,庙里有一个铜黄色的神像影子。不同于周雪儿旅游时看到那些寺庙的大佛,神母的塑型并不大,大约是一成年女人的体型。 祂盘坐贡台之上,作菩提莲花手型,以面具覆脸,金铜塑身,腹部如球形隆起,镌满赤金错文。 二十七年前,秦平玉的两个孩子险些一起被秦银山抢走。她只保下了白发金瞳的林无,而另一个女儿被秦银山关在古宅里,被赋予秦松叙这个名字,在那一方深红色的天地里长大。 如此过去十年,她带着一个患有自闭症的女孩在古宅外面的世界创建企业,扛过了秦银山一波又一波的商业制裁,终于积攒到足够的力量来反抗她的母亲。 那一天保镖和派遣人员占守了门前的河流,将整座古宅包围得密不透风。秦平玉带着藏匿未成年子女的公诉,握着消防斧带人闯进四合院的第四进。 然后一眼就看见,秦银山正压着哭泣不止的小女孩叩拜神母。当即她一声令下,保镖把秦银山和钱友兰控制在一旁,她抱着秦松叙杀进神庙,一斧头将神母像劈成了两半。 当时秦松叙呆呆地看着神母黑洞洞的内里,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那里面是空的呀。 20、影壁 周雪儿听得毛骨悚然。秦银山真不是个东西,把亲女儿刚生的孩子抢走就不说了,还把那么小的秦松叙关在这样邪门的地方。 她偷偷瞟向秦总的目光越发怜爱,恨不得当场会议暂停,把人带走然后一套亲亲抱抱举高高。 纵使是迫于一众灵媒在场,必须保持合理社交尺度,她还是对幼年小秦总产生了浓浓的好奇心。于是情不自禁问道:“你小时候住在哪个房间?和秦银山还是钱友兰一起住?” “不住在一起。秦银山住在神庙旁边的房子,兰奶奶大概在那边吧,我也有自己的房间。”秦松叙说着在屏幕上指出位置。 周雪儿辨认出来,秦银山住的是东耳房,这是除了被神庙替代的正房以外,地位最高的住所。钱友兰则是在厢房,其实佣人一般会住在正房背面的后院,但厢房却是正经住所。 “往回退,我当年不住在这一进。”秦松叙指挥道。 照做着朝外走,周雪儿有些诧异。四合院一般是紧着向里住的,秦家一共才三个人,秦松叙又是抢回来的宝贝疙瘩,怎么还带往外放的? 一路往外退着,周雪儿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当时她刚操纵着角色进门时,就觉得这四合院有个地方格外奇怪,莫非那个小小的单人卧室…… “到了。”秦松叙按住雪儿操纵键盘不断回退的手,“就是这个小卧室。” 周雪儿僵硬地将脸转过去,艰涩道:“你知道这是哪吗?” 不只是周雪儿,所有略懂风水的灵媒都面如死灰。 一个会拿正房来供奉神母的鬼宅,原本他们也没奢望秦松叙小时候能被安排在正经地方。哪怕她房间的位置是佣人房、厨房,甚至马厩,都不会太见怪。 偏偏她卧室的位置,是整个四合院的大门一进来正对着。 “其实按照四合院的结构来说,这里不该建房子的。”周雪儿小声说道。 她尽量缓和地陈述这件事,整个人靠到秦松叙身上,甚至已经提前开始安抚地摸摸,生怕下一秒真相公布就把人吓死了。 “秦总,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其实是。”血衣道士支吾着,“一堵墙。” “是影壁墙。”水晶球少女脸色惨白道,“原本应该是一堵墙的,怎么会建成一个小房子?” 四合院有固定的建筑结构。虽然丰俭由人,按照场地大小可分一进、二进直到四进,但是那些有特殊意义的固定规则是不会变的,比如说影壁墙——也叫做萧墙,正对着大门,上作屋脊,下有座子,加以浮雕装饰,用来遮挡外人视线、阻拦孤魂野鬼。 影壁墙原本应该是孤立的一堵墙。可是秦家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将影壁建成一个孤岛一样的小房间,还特意将孩子放在里面。 秦松叙习以为然:“其实那里采光特别好,虽然小了点,但是还挺有安全感的。而且我妈闯进来之前,大门就没开过,她们只走侧门。” 灵媒们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对于从小在这个鬼宅里长大的人来说,根本无法解释这种布局的诡异之处。只有周雪儿拍案而起,她按住秦松叙的双肩疯狂摇晃,抓狂道:“跟你解释不通!反正这布局邪门到家了!” 可能是在鬼宅里被关过十年的缘故,从高中认识秦松叙开始她就时常觉得这人缺乏常识。每次演化到鸡同鸭讲的地步,她就忍不住物理摇人。 这习惯一时半会改不了,偏偏还得顾及着秦松叙肚子里揣着俩孩子,因此她放在秦松叙肩上的手竟然是静止不动的。如果以地面为坐标系,其实是周雪儿自己在物理摇她自己。 “好好,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这个布局不对劲。”秦松叙用手贴住雪儿的脸,在这丫头把脑仁摇散黄之前控制住场面。 她大概从周雪儿的反应里意识到了情况的严重程度。 得亏秦松叙认错态度良好。周雪儿喘匀了气,重新认真看向电脑里的红色古宅模拟器。她发现林无的案件现在才推到这个进度是有原因的,秦松叙无法意识到很多普通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的问题。 就好像是有人被开了瓢却一无所知,走到医院挂了个眼科又声情并茂地和医生描述视物不清,原来眼睛没有问题,是留了一脑袋血才迷得睁不开眼。 所以不能等她自己报出哪里是可疑的地方,只能多问几个问题,由旁观者发现其中的漏洞。 周雪儿认命问道:“四进的四合院,只有你、秦银山和钱友兰三个人吗?” “好像也有佣人,但是只有白天上班,天黑之后就会回家,不会在院里过夜。而且好像有规定,他们完全不理我,彼此之间也不让聊天。” “你婴儿时期就自己住在那个小房间吗?秦银山和钱友兰谁照顾你更多一点?” “从记事起我就在那个房间了。特别小的时候,钱友兰会陪我在那里过夜。”秦松叙回忆道,“秦银山见了我就是说鸟语,要不就是拉我去拜神母,我比较讨厌她。” 合着秦松叙完全就是钱友兰养大的,如果那疯老太太不是现在这个精神状态,也许真的会成为奶奶一样的存在。 周雪儿基本已经确认,钱友兰在秦家的地位很特殊,远远不是普通的佣人。但以防万一,她还是决定问一下:“佣人晚上会回自己家,兰奶奶又住在厢房。可是按照常规的四合院布局,佣人不是应该在后院吗?后院里有什么?” “后院?”秦松叙看了布局图,才明白后院指的是正房后面的那片区域,“我以为那里也算是神庙的一部分,因为空间上是连在一起的。” 周雪儿干脆自己去看。她操纵着角色往神庙深处走,果然,里面的空间大的出奇。 一瞬间她以为是电脑卡了。神母像是弹窗广告,出现在后院的位置,而且不止一个,就像计算机病毒,数百个金铜色的神像密集地堆叠在一起。 “神庙正殿只有一个神母,但是差不多的神像,在里面摆了很多个。”秦松叙说道,“可能有上百个,在后院都放满了。” 包括周雪儿在内,所有灵媒都沉默了。 这可能是他们职业生涯能见过最离奇的鬼宅了。影壁不挡邪祟,而是搭个房间当卧室;正房建成一座庙,把邪神供起来;后院摆满神母,原来庙上坐的是个仅供展示,后面更是满满的库存。 而且不走正门走偏门,佣人不许交谈,抢来的孩子住在墙里面,还要每天被亲姥姥的鸟语教学荼毒。 ——林无会失踪变鬼很奇怪吗?这家人要是一点事都没有才奇怪吧! 灵媒们看着周雪儿的目光都带上了怜悯。好好的一个人,和鬼宅里长大的秦松叙结了婚,恐怕也是人生黯淡了。 当事人毫不介意,还在奋力提问:“上百个差不多的神像?那些神像有什么不同,尺寸?长相?材质?新旧?上面刻的文字一样吗?” “都是等人大小的铜像,新旧不等。刻的字我看不懂,应该是秦银山的那种语言。”秦松叙突然想到,“神像的脸很写实,不是雕刻出来那种,就像倒模一样。钱友兰对其中一个神母很特殊,我小时候经常看到她去后院擦拭那尊神像。” 听这个描述,周雪儿高度怀疑那些神母曾经都是活人。而且她有八成把握,那些人的结局并不愉快。 “最后一个问题。”周雪儿问,“这栋古宅现在在哪?” “我妈拆掉了,总不能留着拍恐怖片吧。”秦松叙答道。 就是因为深红色古宅已经被拆掉很久了,她才一直没觉得这地方和林无的事情没太多关联,否则也不至于那么不急着将这线索端上来。 “拆完之后呢?那块地现在在做什么?”周雪儿刨根究底道。 秦松叙忽然愣住了。生意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眼里房子是房子地皮是地皮,一旦拆了建新的,就感觉不是一个东西了。 “建了栋洋房。”她心虚道,“就是咱俩结婚那地方。” “不是!有病吧!”周雪儿快疯了。她从听到“古宅前面是条河”的时候就觉得怪怪的,直到秦松叙转过弯来,她也才忽然想起来这么个事。 她俩结婚这事说说大不大。当年秦松叙先斩后奏搞定了她妈秦平玉,周家这边就简单许多。反正周父早已丧尽天良,允许秦松叙娶自己女儿不是信任她能给雪儿幸福,只是因为她是板上钉钉的未来董事长。 搞到最后,除了结婚证换成意定监护,她们走的其实是较为传统的联姻流程:秦氏给了周家一些好处,置办了一系列物件。 虽然没有向公众媒体公开,但也举办了小规模的婚礼,总之周雪儿的婚事和家里的姐姐妹妹比起来绝不会缺少名分。 恰巧那栋小洋房是周家的建筑公司建在秦氏的地皮上,算是两家合作;又恰巧它装潢精致、规模适当,又坐落于a市郊区、风景宜人、交通方便,很适合作为婚礼地点。 如果真的要讨论谁的责任更大,其实这地方是周父拍板要求的。 周雪儿心脏砰砰直跳。她当然不是嫌弃小洋房,毕竟她连结婚对象都是在影壁房间里长大的可怜小秦,这婚在哪结区别都不大。 问题在于,她记得在那栋小洋楼前面的那条河,名叫双关河。 21、河水上游 a市是典型的季风气候,水域分布并不广泛。双关河是仅有的几条河流之一,自城郊流经市中心,是市民休闲垂钓的好去处,自然也承担了a市半数的投河溺水事件。 两个月前,一具被封在冰块里的女尸在下游被发现。经过鉴定,死者是秦氏几个月前卸任的前董事长,秦平玉。 周雪儿绕了一圈,最后发现谜团又回到了老秦总身上。 后面的会议她听得心不在焉。灵媒们开始各自汇报工作,刺青驱魔人掰着手指数:“这个月剧院两起,电影院三起,还有一个小学礼堂,已经六次有人被林无吓到了。” “她这事得抓紧。”血衣道士也道,“有人在不小心撞见林无之后,还找了我师兄弟抓鬼。得亏我这兄弟道行不浅,看出来这是生灵又不能出剧院。” 说着悄悄打量着秦松叙已经有点遮掩不住的肚子。如今看来,林无和孩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秦松叙怀孕之前,她失踪了一年都活不见人死不见鬼,结果现在孩子都不到四个月,林无已经成为a市的知名女鬼了。 交换完信息,老神棍们各自带着新线索离开。下个月又会是一场恶战,不止要研究秦家古宅那诡异的风水格局、传说中离奇的家族传统,还要四处镇压林无引起的灵异事件。 令人无比怀念秦松叙怀孕之前,那种只要开开会摸摸鱼的清闲生活。 最后一个离开的是捧水晶球的洛丽塔少女。她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地面上全程关机的机器人,转身上了电梯。 终于把那群神棍送走了。周雪儿刚想兴师问罪,忽然从侧面被搂住。 先是高级西装的面料擦过皮肤,然后是丝丝缕缕的香气穿进鼻腔。等抱紧了,甚至能感觉到她肚子已经被小崽儿撑起来一块。 周雪儿瞬即哑火。看得出来,某些人表面上稳如老狗,实际上家里秘密被发现慌得一批。 原本想骂两句泄泄火的,毕竟很少见到有人能没常识到这种程度,古宅里那么多不对劲的地方,愣是到现在才发现。但是转念一想,一出生就被关在古宅里十年又不是她的错,出来以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已经很厉害了。 于是转而在秦松叙背上轻轻拍了两下,说道:“没事的,虽然你的九年义务教育可能缺失了两三年,但是我不会歧视你的。” “?”秦松叙想不明白这丫头重点怎么这样奇怪。虽然出古宅之前她确实是失学儿童,但是被秦平玉救出来之后恶补两年,照样正儿八经上了初中。 “真没事。我觉得把影壁墙建成房子其实很有创意,儿童心理学家说过小房间更有利于人格发育。”周雪儿毫无原则地满口跑火车。书上说孕期激素水平原本就不稳定,她得防着点秦松叙又背着她搞事情。 “后院那边的神像也没事?”秦松叙小声问。 “不要紧,你说过后面的比较旧,前面摆的比较新。”周雪儿继续道,“隔几年做个新的放庙里这叫迎客之道,旧的也别乱扔在后院放起来这叫艰苦朴素。” 怀里的人小小地笑了两声,这一套还挺受用。周雪儿回到正题:“话说回来,妈的案子怎么样了?” 上次提起秦平玉的案件还是尸体发现的时候。秦松叙认的尸,隔着冰块看了一趟就差点流产闹进了医院。当时好像说,等到除冰后还需要再认尸,结果就两个月都没有下文。 周雪儿把人看得很紧,如果秦松叙再去局里她一定会发现。但是案子就两个月都没有后续,她一度怀疑是不是已经火化下葬了。 原本还打算再贴贴一会。说到正事,秦松叙坐会椅子上,说道:“还在太平间。” “还没除冰?”周雪儿略略惊诧。a市治安高效,秦平玉的死状如此奇特,不应该拖延到如今啊。 “被群众发现的时候,她在冰块里看得不是很清楚,分辨不出是人还是塑料模特。加上我压了新闻,所以社会影响不大。”这是其中一方原因,“她留了遗书,一定程度上支持自杀的结果。但是法医至今无法还原她的死因,所以不能完全排除凶案的可能。原本正要调查的,结果隔壁市发生了连环抛尸案,需要借调警力,所以法医就问我能不能暂时延缓调查。” 想到秦松叙的妈妈现在还被冻在冰里,周雪儿感觉有点难受。不过她见惯了豪门的争斗,秦平玉这种量级的企业家放到别人家,死后遗产继承争个几年都不能入土为安也是见过的事。她道:“能延缓也好,如果是前两个月就调查,万一在过程中有什么意外发现会比较麻烦。” 如果除冰又整出幺蛾子来,秦松叙当时的身体状况未必能应付过来。周雪儿想,那还得谢谢您老人家多受那几天冻。 周雪儿规划了一下行程:“明天我去白色小洋楼看一眼。” 因为a市拢共就这一条河,她虽然以前也知道婚礼地点在秦平玉尸体发现的上游,却只以为是个巧合。一旦得知小洋楼的原址就是四合院鬼宅,那里立刻就变得可疑起来。 秦松叙满脸无辜,问:“去那里干什么?我十岁被救出来之后,不到半年秦银山就死了,我妈继承遗产之后立刻把那边拆得渣儿都不剩,神像也处理了,现在那就是一栋普通小别墅。” “你没觉得很奇怪吗?”周雪儿忽然纳闷,秦松叙早就知道小洋楼和古宅是同一片地皮,她为什么没发现河有问题,“等一下,我问你,咱们结婚纪念日是哪天?” 秦松叙老老实实把日期说出来。结婚也就是一年多以前的事,她还不至于记错。 “秦小姐,第二个问题。恋爱纪念日是哪天呢?”周雪儿眉眼弯弯,笑意中却似乎有杀意。 怎么突然就开始夺命连环问了?秦松叙从恋爱纪念日答到牵手纪念日,后面还有诸如“第一次一起看的电影是哪一部”“某一年送的情人节礼物是什么”等等一系列问题在等着她。回答到后面,她心率都加快了,甚至已经在脑子里盘算着,如果答错了该怎么蒙混过关。 撒个娇?是不是太丢脸了。要不假装肚子疼?万一把那丫头吓死怎么办。 引以为豪的记忆力救了她,只要是关于周雪儿的问题,她没有答错的。 “还行吧,证明呢一孕傻三年还没开始。”周雪儿勉为其难放过,又在她脸上亲亲一下当做通关奖励,“所以说你是真不知道,白色小洋楼前面是什么?” 秦松叙无辜摊手,答道:“一条河啊。” 周雪儿无奈扶额。忽然想起来,秦大小姐是理科生,地理人文素养为零,又兼常识堪忧。河在她眼里就是河,很难想到水会从上游来又从下游去,所以想不到小洋楼前的水域也叫双关河。 “你知道那条河叫什么吗?”周雪儿自问自答,“双关河。” “…我怎么没想到。”秦松叙肉眼可见的恍然大悟。其实这一点很好猜,a市一共就这么一条河运,小洋楼又在郊区。确实是失误,虽然场地是周父选的,但两家都要准备。选衣服买首饰的步骤她都亲力亲为,结果到了布置小洋楼的环节,秦平玉忽然把集团里几个棘手的项目扔给她,所以除了婚礼当天,她好像都没有亲自去过那边。 周雪儿更加确认,秦平玉知道远比她之前预想的更多。老秦总早就深知小洋楼有问题,所以才一直不让女儿靠近。如果不是她爸好面子非要选在有周家施工痕迹的场地,恐怕她俩结婚都可以换一个地方。 “走吧,明天我陪你去。”秦松叙说着准备离开会议室。 周雪儿假装应下。表面上打算带人一块去,内心的想法却无比鲜明:揣着俩孩子呢!跑什么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不好吗? 原本打算明天早上响过以后,给秦松叙强制关机,然后自己去小洋楼。结果偷跑计划根本没有实施的机会,某人试图背着老婆调查的大计划一朝败露,回家之后直接切换到了无比粘人的状态,甚至周雪儿洗个澡,都要中途进去偷看一下,确认她有没有从下水道跑路。 第二天她连闹钟都关了,纯靠生物钟狗狗祟祟地起床,甚至没敢用卧室直通的洗手间,悄摸在别墅里潜行下楼,在另一层洗漱完毕。 结果一开门,秦总已经换好衣服,眼巴巴等着她了。 周雪儿呼吸一滞,忽然对她肃然起敬。其实秦总黏起人来,也顶多有她本人七分功力。 所以说到底是多恐怖的反侦查能力,才能在她周雪儿的强力监视下偷偷调查林无的失踪案,直到不小心触发了回溯能力被误会和陈医生出轨,才在金手指的帮助下被发现? 她缴械投降,认命地带上准备好的孕期安全带固定带提前走到车库。想了想,小洋楼里可能会有秦平玉不为人知的大秘密,保险起见不宜带上司机这种外人。 让秦松叙怀着孩子摸方向盘是不可能的!她按照说明书把固定带装到副驾驶,在导航里设定了小洋楼的位置。 22、直起来! 秦松叙一拉开车门,看到的就是正襟危坐,宛如第一天上任职业司机的周雪儿。 “这是怎么了?”她有点好笑地看着板着脸握方向盘的人,自己坐到副驾驶,一时还没弄懂新安全带的结构。 司机小周一本正经地凑过来,帮她把安全带系上,然后安静地开起车来。一时间车厢里只剩下智能导航的声音。 听着志玲姐姐婉转的播报声,秦松叙仔细思考着是哪里委屈了这祖宗。她试探地开口:“要不我换个郭德纲的语音包?” “不要。”周雪儿吸吸鼻子,她才没有吃语音导航的醋呢,“我是在想,等去小洋楼会不会发现你妈妈的大秘密。” “咱们不就是去找这个的吗?”秦松叙敏锐地感觉到,雪儿没想开的那件事可能和秦平玉有关,“把她撂在太平间冻了两个月的是我,和你又没关系。” 周雪儿的内心进一步自我谴责。她的逻辑是这样,如果秦松叙没有怀孕,就可以在商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也就不用担心给尸检中如果有意外发现会对股价造成影响,甚至哪怕警力被隔壁省借调,都可以利用权势来施压,让老秦总早日风光下葬。 原本孩子就是她俩的。如果不是她放不下在一芭的大好前程,让胚胎一直被冻在液氮冷库里,也不至于让日理万机的秦松叙亲自去生孩子。 她昨天就在想这件事。秦平玉一共就这两个女儿,好不容易从鬼宅里抢回来一个秦松叙,她转脸就给人掰弯了;辛辛苦苦把林无从自闭症治愈成正常人,她这个义结金兰的好朋友也没有尽到帮助保护的责任,只能眼睁睁看着林无变成红衣女鬼在a市四处作祟。 如此一套思路串下来,她昨天晚上闭上眼就梦见自己被秦平玉来了一套降龙十八掌。 眼看着秦松叙在旁边猜来猜去,甚至都开始怀疑是语音包的问题了。周雪儿老实交代:“我梦见你妈来制裁我了。” “她怎么制裁你?”秦松叙停下搜索郭德纲语音包的手,开始背诵偶像剧经典桥段,“给你五百万,离开我女儿?” 正巧赶上红灯。周雪儿踩住刹车,空出右手,虚空演示了一下动作,模仿着梦里秦平玉的样子,在空气人的背上狠狠拍了一掌。 “怎么回事。”秦松叙笑起来,“她打的不是我吗,怎么变成你了?” 其实现实里,秦平玉确实做过这个动作。 周雪儿第一次看到秦平玉像这样给人一巴掌是在初二那年。当时她和秦松叙认识不久,而且那时她情窦未开,尚且不能分辨她对林无和对秦松叙的感情并不一样,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和秦松叙一起下学。 正在打打闹闹的时候,忽然一辆豪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一个英姿飒爽的中年女人探出头来,伸出胳膊一巴掌拍在秦松叙的后背上。 “直起来!”中年女人恨铁不成钢道。 “妈?”秦松叙吓了一跳,“你怎么来了?” “办点事,正好路过。”秦平玉看着她俩,“雪儿今天去舞蹈课吗,要不要我送过去?” 周雪儿乖乖巧巧地说了谢谢阿姨,挥着小手把秦平玉送走了。 这就是周雪儿第一次和秦平玉见面的场景。 从初中到高中,她自然而然还以同学的身份和秦平玉打过无数次照面。 好几次秦平玉都是这样,神出鬼没的出现,一边念出招式名称,一边闪击秦松叙。 后来她俩双双友谊变质,周雪儿年龄见长,逐渐通晓了“直”和“弯”的另一层意思。无数次午夜梦回,再去细品秦平玉的那句“直起来”,她已经从中品味到了一位叱咤风云的女企业家看着女儿逐渐被女同学拐跑的无奈之情。 “直起来。”周雪儿重复了一遍,“她当年只是不好意思打我,但是她说直起来,绝对是在阴阳咱俩。” 红灯变绿,她绝望地驶过路口。枉费老秦总良苦用心,虽然早早预知到大女儿和同学会发展出不当关系,但是她俩到最后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真的直起来。 “直起来?”秦松叙终于发现了其中的隐射关系,她笑得直不起腰,“不是,那老女同怎么可能阴阳你?她要是真在阴阳,也是连她自己一块。” 老女同? 周雪儿一边小心翼翼地会车,一边试图理解这个颠覆认知的信息。 她还真没怀疑过秦平玉,毕竟她对老秦总存在先入为主的心理阴影。 但是有一说一,毕竟女企业家本身就是有光环的角色,秦松叙的好皮相又必然有她妈一份功劳,她甚至在某个乱七八糟的小论坛里见过有人拿着秦平玉的年会照片煮饭。 当时她还心说又被直女逼疯一个。如今看来,这其实是群众姬达雪亮的成果。 “我和林无出生之前她就封心锁爱了,所以她语言系统有很多年没更新。”秦松叙替她妈喊冤,“她说‘直起来’,真的是让我在物理上直起来,当年她连背背佳都买回来了。” 那一年,秦松叙刚刚出鬼宅三四年,就像刚学会化成人形的小动物,远非如今秦总的天人之姿,然而旁边的周雪儿却已经是一只亭亭玉立的小天鹅。单看一个的时候,秦平玉还能带着亲妈滤镜稀罕一下自家闺女,但是人比人得死,和未来能进一芭的天赋型舞蹈演员放在一起,她当然会觉得秦松叙站没站相。 周雪儿从会走路开始学跳舞,小小年纪就是举手投足的迷人优雅,哪里知道被亲妈嫌弃没有抬头挺胸是全国中学生的必修课。 “其实也有你的原因。”秦松叙开始主动帮老婆找借口,“如果不是你站的太直,也不至于显得我很弯。” 意识到冤枉了老秦总这么多年,周雪儿吞吞吐吐:“我以为你有爸爸。” 话是这么说没错,问题是听着怎么像骂人。秦松叙自动原谅了这小文盲,说道:“原来林无没和你说过,妈有个前女友,叫林心。林无就是跟她姓。” “啊?”周雪儿被突如其来的八卦挑起兴趣,“为什么是前女友?” “我们出生之前,林心就死了。”秦松叙道,“而且这事好像和秦银山有关系。” 周雪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来无法接受女儿弯掉的不是秦平玉,而是秦银山!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她那么讨厌秦银山!” “具体是怎么回事不太清楚,好像都私奔到日本了,最后被秦银山抓回来。我和林无刺探了很多年,但是稍微提一下林心,她就伤心到马上要去殉情一样。”秦松叙回忆道,“也就是我一出生就被抢走了,不然按照我妈那个脾性,我也得姓林。” 顾不上刚刚还对老秦总满心愧疚,周雪儿意味深长地品读起秦平玉的八卦。以前她只觉得秦松叙偷户口本去办意定监护魄力惊人,如今才发现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甚至到了她俩的时候,版本已经经过史诗级削弱,秦平玉小发雷霆就接受了女儿带回来一个老婆的事实,不像秦银山时期,逃出国都不算最终胜利。 她自动补全了时间线:秦银山会抢孩子,说明她对下一代有很强执念。那个年代女娲计划还不见影儿,双雌试管卡在辉夜姬计划的阶段。 秦平玉和林心一起私奔出国,秦银山无法接受秦家会绝后的结局,于是化身法外狂徒,把秦平玉绑架回国,强迫她怀孕生下双胞胎女儿——可能还会用林心的性命作为要挟。 终于熬到孩子出生,秦银山又把健全的那一个抢走了,只留下先天白发金瞳、还患有自闭症的‘无’。秦平玉逃出秦家,却发现林心已经忧思成疾,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悄然离世了。 ——怪不得这么恨秦银山,老东西真够狠的。 周雪儿愤愤不平地开了一会。此时已经离开市区,城郊的小路一片新绿。 仔细想想,秦银山暴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如今秦平玉也已经离开人世,她们母女的仇可以去地下再算。周雪儿忽然很好奇秦平玉那个早逝的白月光,问道:“那林心是什么样的人?” “我妈小时候也被关在四合院过,不过没人救她,她是十二岁的时候刑满释放的。”秦松叙要现场推理有关于林心的信息,“所以不会认识的太早。我翻到过一些她俩的照片,最早应该是在大学里,林心好像是学社会学的。” “有照片?林心长什么样子?”周雪儿好奇道。 “以前直接摆在家里,办公室也有,我妈年轻时会随时把她照片端起来挡桃花。后来装修了几次,照片正好就搬到小洋楼了,你可以自己去看。”秦松叙随口回答。 紧接着,她忽然想到那丫头的尿性,赶忙补充道:“我先说好,林心也算我另一个妈,我可以遗传秦平玉的取向,但是没必要遗传她的审美!我已经和你偷过户口本了!你得发誓从今往后,不得已任何人长得像林心为由,怀疑我会和别人私奔!” 23、白洋馆 对于周雪儿会如何评价林心的照片,秦松叙不得不打起十二分警惕。虽然她自己看林心照片的时候,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美女而已,但是其他人好像总是别有感悟。 小时候她妈生意伙伴里有林心生前的朋友,见到她就说像林心,见到林无又说像林心。所以在她印象里,林心大概是有点大众脸的。 她逼迫道:“你发誓!” “我发四。”周雪儿趁着红灯比了个四。 “说全了。”秦松叙谨慎地看着她,万万不敢轻易低估这丫头的吃醋能力。她隐约窥见了自己挺着大肚子还要上演追妻火葬场的未来,警惕着今日一丝一毫疏忽,明日都可能变成回马枪扎在身上。 “我发誓如果以后碰到长得像林心的人,不随便怀疑你有私情!”周雪儿完整照做。 秦松叙满意点点头,十分自豪又排除一颗未来可能会爆的炸弹。殊不知她偶尔小心眼一下,周雪儿却怀疑起这里是否有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成分。 所以起誓时,她特意说的是“以后碰到”和“不随便怀疑”。以防秦松叙以前就有长得很像林心的小青梅,又或者以后真的擦出一些不该有的火花。 如果秦松叙知道她那颗漂亮的小脑袋在想什么,估计恨不得跳车。 a市对基础教育有着严格的管理规定,哪怕是企业家的女儿也不能破例。她在鬼宅里当了十年失学儿童,出来竟然要从小学一年级上起,而且隔一年才能跳一级。 这也就是为什么明明是同级生,她和林无却比周雪儿大两岁。而且跳级每年都要换班,上初中之前她根本没有超过一年的同学,哪来的小青梅? 车窗外,棵棵秀气小树错落成林,郁郁葱葱的嫩绿小叶只见隐约可见远处一个小白点。离得远些看,就像玻璃球里的水晶城堡。 洋馆并不大。毕竟原址就是那四进的四合院,因此建成的洋房更偏精巧雅致,并没有刻意做出巍峨压人的气势。那确实是一栋很漂亮的房子,通体漆成象牙白,拱顶、退台错层与艺术石膏板像炫技一样堆叠着用。 虽然馆内也有泳池、酒窖和智能化家居,但相比秦家其他豪宅,宜居性却不堪一提。也许是秦平玉忌讳这里是红鬼宅的原址,一开始便不打算在此居住,才将这里建造得像一座礼堂。 周雪儿将车猖狂地往花园里一停,径直开了车门下来,绕到副驾驶就问:“照片在哪里?” “按照我妈的习惯,应该会在书房。”秦松叙哑然失笑,低头翻了翻手机,发给她一份地图,“别急。这边没有留人,我带你去。” 万万没想到,在自己家也要看地图的。周雪儿哦了一声,乖巧地替秦总开了车门,一脸小媳妇样跟进了洋馆。 秦松叙拉上雪儿走进电梯,实际上也是边走边看着建筑图。幸好像婚礼这种大型活动都有应急预案的,她就是在自己结婚的项目书里找到了洋馆完整的结构图。 踏上轿厢时,周雪儿心里还有点慌。这房子都十几年了,连个佣人都没留,万一被关在电梯里可怎么办? “不用怕。”秦松叙捏捏她的手,“这边从来不断电的,而且每年都会固定派人来保养设施。” 毕竟是用来占掉红鬼宅地皮的房子,秦平玉当然没省那几个电费,整座洋馆所有的走廊灯都常年不关。 电梯升至三楼,一开门就是亮堂堂的豪华空间。周雪儿放心地走出来,对着墙壁上挂着的艺术品摸摸看看,像只训练有素的小警犬到处闻闻。 “很专业嘛。万一她真留个什么暗道,也能被你找到。”秦松叙打趣道。她依次将每个房门打开,开灯扫视一圈。 都是大差不差的娱乐室和客房。直到打开其中一扇门,她道:“找到了。” 看起来只是众多卧室之中的一间。洋馆统一的床品,书桌上有一台电脑。周雪儿看着这和酒店无异的房间,带着点难以置信地走进去,随手拉开衣柜。 ——衣架上挂着几件秦平玉的衣服。 “怎么看出来的?”周雪儿惊讶道。 “帝王心术。”毕竟是她亲妈,秦松叙怎么可能找不出秦平玉的卧室。不过鉴于旁边眼巴巴的小雪是个从小没娘的可怜小白菜,她只能把这归咎于两代秦总不约而同的默契,“你可以在这个房间找找,应该会有她的东西。” 不用她说,周雪儿已经在衣柜下部找到一枚打包好的纸箱。 她把箱子拖出来,放到床上,箱子里是码的整整齐齐的相册和相框。 “就是这个箱子。里面应该都是林心的照片,你随便看。”秦松叙说道。她坐到办公椅上,随手给电脑开了机。 秦平玉四十多岁时桃花旺得很,无论男的女的。以公事为由找去家里的也有,想从孩子下手,跟秦松叙和林无套近乎的也有。 她家人似乎有种祖传的天赋,即使是重要的人死掉了,自己也可以假装那人还在世上一样活下去。就像秦平玉去世之后,秦松叙还可以嘻嘻哈哈地调侃她一句老女同。 “你知道我妈当年是怎么用林心照片的吗?有合作商明里暗里说喜欢她,她就一指相框,说‘不好意思,我爱人会介意的’。”秦松叙演的绘声绘色,“我一直很想知道,对面回家调查出来林心已经死了十几年的时候,那个表情会有多好笑。” “她就一直用这招?”周雪儿被逗笑了。 秦松叙道:“后来用不了了啊。她都六十岁了,照片里林心还是三十出头那样,别人要是真误会她找了个小三十岁的妹妹就完蛋了。” 摊开相册,照片里出现两个年轻女孩的身影。周雪儿立刻认出,其中一个是当年的秦平玉,那么另一个就是林心。 英气靓丽的长相。笼罩着老照片的昏黄滤镜里,带了点上世纪港台剧里女驸马的江湖味道。马尾扎得高高的,是那种看起来办事就很靠谱的样子。 似乎知道了为什么她的照片那么好用。她活着的话,自然可以把秦平玉管得死死的,哪怕是死的,也足够把老秦总心里那块位置锁住,其他人不剩下任何机会。 看着雪儿蹲在地上认真翻着相册,秦松叙径自破译起电脑的密码。她妈失踪前把所有常用密码都交给她了,问题是她得一个个试。 “秦松叙,我发现林心确实长得和一个人有点像。”周雪儿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 秦松叙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她就提起某个人脸对不上号的同学或员工的名字,然后当即将她严刑拷打一顿。 蹲在地上的雪儿看不清表情,手里拿着一枚相框,是林心在某个影楼拍摄的古风艺术照。秦平玉当年还挺喜欢这张的,不仅单独装了相框,还摆在她家一入门的玄关上。 “像谁?”秦松叙试探着报了两个热播古偶剧里女主角的名字,祈祷着她只是幻视了哪个知名女星。 “少给你自己贴金。”周雪儿撒娇地哼哼,“不觉得你和林心长得很像吗?” 正常情况下妆造会烘托个人特点,因此哪怕都是骨相清冷的美人,也很难让人联想到像不像的问题。唯独那一张古装照,换上截然不同的衣裙盘发,磨皮滤镜让五官有些失真。试想秦松叙换上同样的扮相,大概也会是差不多的样子。因此若非这照片是从箱子里取出来的,还真很难说清是林心还是秦松叙。 周雪儿以前就见过这张的。上学那会,她去秦家写作业时一开门就看到这相框。那时候她完全以为这是秦松叙的照片,还纳闷这妆造或许会让人显得成熟一些。 危机解除,秦松叙松了口气。她反击道:“你的端水意识有待提高。如果那是我的照片,旁边肯定还得有林无的,哪有家里两个孩子却只放一人照片的道理。” 这还是异卵双胞胎,听说同卵双胞胎端水更难,就连刷牙时妈妈牙膏给挤得不一样大都要打一顿。周雪儿软软地抱过去,贴着她的肚子诚心反思:“我不会厚此薄彼的,真的。” 顺便黏糊了一小会之后,周雪儿的小脑壳里又冒出奇思妙想。她问:“你说有没有可能,其实你是林心的孩子?所以才长得那么像。” “我要是林心生的,秦银山抢我做什么?”秦松叙无语地笑了笑,“在鬼宅的时候我其实是黑户,出来以后补上户口要交一大堆材料。不光我要做亲子鉴定,林无也得一起做,那时候就确定我俩都是亲生的了。” “噢…”还以为都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呢。 周雪儿贴贴够了,从秦松叙怀里出来,又兴味盎然地准备找一找洋馆里的大秘密。她看着地图盘算了一下,说道:“我去地下室看一眼,你不许乱跑!” 她恨不得把秦松叙锁在这个房间里。万一这人揣着崽到处乱跑,结果在哪个房间遇到什么危险,那真是哭都没处哭去。 “我就在这里。”秦松叙比了个投降的手势。 其实她也在盘算要不要放雪儿走。地下室听起来很危险,不过洋馆装修奢华考究,并不是那种乱坟岗一样的地方。 更何况,洋馆外有严格的防盗系统。除了被录入过人脸的自家几人,任何陌生人、蒙面者甚至员工,一旦靠近建筑,都会被立刻反送给警报系统。 因此洋馆足够安全,唯一的风险是灯塔研究完这台电脑,可能需要去解救某个迷路的小可怜。 周雪儿走出房间,把捣鼓键盘的秦松叙留在里面,拿着地图一路摸来摸去。她盯着自己的指尖,期待着回溯能力能给点反应。 那些看起来高深莫测的艺术品一应无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楼梯旁,她并不气馁,准备下一层继续找。 触碰到楼梯扶手时,指尖迸发出小小的光点。周雪儿睁大眼睛,不想放过幻境里一丝一毫的细节。然而眼前漆黑一片,耳边响起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 这声音,好耳熟啊。 24、哭声 “呜呜呜…” 带着一点孩子的稚嫩,亦显现出女子婉转的声腔。明明已经是少女的年纪,却像是幼儿一样哭得不死不休。 周雪儿紧张地握紧扶手。这片幻觉伸手不见五指,她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她认得那哭声 那明明就是她八九岁时的声音! 暂且不说这么多年她从未在回溯里见过她自己。她从小就爱哭,却不记得自己到了十几岁的年纪有哭得这样伤心过。 “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回溯里响起保姆的声音,正是九岁时照顾她的阿姨。 伸手不见五指五指的幻觉里终于有了一点光亮,保姆将掩面啜泣的少女雪儿从墙角抱出来,焦急地查看她痛哭不止的原因。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周雪儿第一次来这白洋馆,按理来说应当是二十四岁备婚的时候。可是二十五岁的周雪儿,摸到楼梯扶手时却看到了九岁雪儿伤心大哭的回忆,她本人却完全不记得这一段经历。 二十五岁的周雪儿压下内心的惊慌,不放过回溯幻觉里的任何一点线索:那是周家的建筑工地,露天空地有叠放码好的昂贵木材,亦有胡乱堆砌被拆下的建筑垃圾。少女雪儿穿着整洁的小裙子,保姆无论怎么问都一直哭。 周雪儿大概记得她来过这个地方。周家祖上阔绰,但是到了她爸这里,已经沦落到了做建材生意,在房地产商手底讨口子的境地。和大人物吃饭时,如果对方带了小孩,周父也会把家里年龄相仿,又乖巧懂事的孩子带出来作陪。 印象里,她小时候经常穿着这条裙子被带出去伺候别家的少爷小姐。 可还是很奇怪。周父陪的都是天潢贵胄,对方的孩子也想必含着金汤匙出生,少女雪儿怎么会陪着到乱糟糟的工地来? 莫非是她小时候太调皮,爬到木头堆上,掉下来摔成了脑震荡,才会失去这一段记忆? 为了确认这个猜想,二十五岁的周雪儿格外留心幻觉里的木头堆。少女雪儿一直哭的时候,缩在一堆白色的雕花木头旁边——正是预制好的楼梯扶手。 想必这就是回溯发生的媒介。少女雪儿的回忆附着在那些雕花白木上,后来它们被装在白洋馆里,十几年后的她才会在摸扶手的时候触发能力。 正当她恍然大悟时,她的目光忽然被另一堆建筑垃圾吸引。 ——堆积如山的深红色木块。不是名贵红木,也不是刷上赤油,而是直直刺进视网膜的暗红血色。只是透过幻觉看一眼,她都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放在那儿的只是拆完的碎木。她不敢想在拆除之前,那会是多压抑的一栋建筑。 被压在木头的最底下,有一摊金铜色的金属片。 她立刻想起了秦平玉劈开的空心神母像。幻觉里的少女雪儿被保姆抱着离开,在泪眼朦胧的视野里,二十五岁的周雪儿勉强看清了那抹金灿灿的铜色: 半截神像躺在地上,裂口犹带着劈砍出的卷边,面容刻画的栩栩如生。 那是林心的脸! 回溯幻觉结束。周雪儿迈步下楼,照旧四处搜索着。 其实认出那是林心的时候,她一点也不意外。 早先她就推测出,鬼宅里长相各异的神木像都有真人原型,能被供在邪神庙里,本尊想必遭遇不测。又兼提前知道林心的死与秦银山有关,这个结果其实顺理成章。 她一层一层往下走,并没有被回溯里的情景吓到,甚至理智地推理起来:未来的楼梯扶手、劈开的神母像、诡异的红木头,很显然那片工地就是拆除鬼宅、建造洋馆的现场。 那不就意味着,周父那天的合作商其实是秦平玉,小雪儿去陪的那个孩子,不是林无就是秦松叙! 足足有二分之一的可能性支持,她和秦松叙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初二,或许还能往前推个四五年!然后她拍拍屁股脑震荡失忆,徒留秦大小姐守着回忆苦苦等待,直到医务室里的一眼万年。 多梦幻的开局。周雪儿自己把自己哄高兴了,一口气查到地下室都不觉得害怕。一路上并没有什么异常的发现,她只在地毯难以打扫到的边边角角摸出了五颜六色的玻璃纸。 是结婚的时候撒下去的礼花带,隔了一年多再看还是很好看。她一路边走边捡,不知不觉就攒出一小捧,准备等搜罗完这一圈回去,拿给秦松叙玩。 想到这还有点脸红。明明是在鬼宅地址找线索的,怎么搞的像是小学生探险。秦松叙在楼上兢兢业业琢磨电脑,她捡了一路彩纸碎碎。 质疑过一秒自己会不会太幼稚,周雪儿放宽心继续往前走。她已经放弃了会在洋馆里再发现什么异常的可能,准备象征性溜达完最后一层,就上去找秦松叙展示她斐然的捡垃圾成果。 “啧啧,老东西真没少坑钱。”入眼是地下室的智能酒窖控制面板。一看是周父的手笔,雪儿下意识翻了个白眼。 很多有钱人其实并不懂酒。哪怕是八二年拉菲,平时见到的也是用玻璃瓶软木塞蜡封的小瓶,自然会觉得橡木桶里陈酿酒娇贵又稀奇。 加之他们原本就不缺钱,也无心精打细算家居装潢。只要商人稍加渲染,就很容易愿意吐点金币,装一套传说中能够智能中控管理,自动移动、翻转陈酒,并调控温度的智能酒窖。 周父用子女谋利益从不手软。但凡周雪儿从小天真一点,甚至可能早早被卖出去当小老婆。她只能守住底线,但是为了生存,也没少忽悠人装那劳什子智能酒窖一类玩意——反正只是智商税而已,万一款儿们就稀罕那一口小饮料呢? 这智能酒窖她可谓了如指掌。一踏入进这过冷的房间,她鼻腔里就灌进去潮湿的水气。温度湿度显然不对,而且地下酒窖怎么会有风? 酒必然没法要了。肌肉记忆领着她去查看机械架子上的酒桶,入眼却并非橡木的颜色,而是银亮的金属。 这不是酒窖里该出现的东西,可是她知道那罐子是做什么的。参与女娲计划时,她在生殖实验室伦理看到了堆满整个冷库的金属罐,研究员说那是液氮,也就是氮气在极冷状态下凝集成的液体。倒出一点,就能形成接近零下两百度的低温环境。 她脑中飞速闪现出智能酒窖的结构。如何下放接驳架搬动液氮罐,如何调试精密机械臂将罐口打开,如何预设程序让这一套动作自己完成,稍微试想就能发现,其实这一切都能成立。 又一阵风从发梢拂过。她从那细思极恐的设想里抽离,循着空气流动的方向找到一处格外粗糙的水泥矮墙。砌得草率,与周遭利落完美的墙壁截然不同,就像乡下牲畜的食槽。 周雪儿试探地看向那槽里。一瞬间还以为看错了:槽内向下挖通数米,直达一直径两米见方的狭长地道,湍急水流潺潺而过。水面距离地下室尚有几米高度,并不会真的有河水涌入到室内,却已能闻见水腥味。 “暗渠?”自言自语着,她都惊叹自己竟知这生僻的词语。她旅游时见过名叫“坎儿井”的水利工程,干旱地区地上河容易蒸发断流,人们会在地下开掘出地下河来引水。 事实上暗渠不止可以被人为开凿,自然河流周边也可能有天然的暗渠。小洋楼临水而建,会有地下河并不奇怪,甚至可能在一开始动工的时候,就已经告知了这会影响地下楼层的修建。 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有人将建造好的地下室挖穿,而且洞口的形状恰好是一米宽、两米长。刚刚好好,能将一方棺材扔下去。 再仔细检查那水泥砌的槽,虽然做工粗糙,却别有洞天。金属管道砌在其中,另有繁杂管线交错排布,与早早在此的智能酒窖杂交一体。 隐隐约约看懂了那一套装置的用意,她停下翻看管线的手,连滚带爬离开暗渠好几米远。 已经不必去检查智能酒窖的程序设置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护现场。周雪儿缩在离暗渠最远的墙角,哆哆嗦嗦掏出手机。 还没拨号,秦松叙的电话打了进来。她接起,一开口有些语无伦次:“液氮是用来制冰的,暗渠可以通到双关河,智能酒窖可以预设时间!” “雪儿你别急,回刚才的房间。”秦松叙的声音在电话里听着也有些惊慌失措,“我在看监控回放,她开始写字了。” 从地下室往上数层,秦松叙坐在电脑桌前,给倍速播放的监控回放按了暂停键。那丫头描述的没头没尾,什么“液氮”“暗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过转念一想,她那头的描述也够云里雾里。 “你等一下,我上去和你说!”周雪儿急得像个绝望的丈育。 通讯“啪”地一声挂断,秦松叙还没琢磨明白那通电话的意思,周雪儿速度惊人地推门而入。她一边上楼一边组织明白语言,千言万语凝聚成一句: “地下室就是秦平玉的案发现场。” 秦松叙点点头,算是默认。接着一指电脑屏幕,说道:“案发过程。” 25、装置 目送着雪儿壮志勃勃地出发去洋馆里找线索,秦松叙试着动了动刚刚开机的电脑,留在卧室里琢磨着能不能从这里调出监控。 恐怖片第一定律,不要分头行动。她不是不知道这套路,更不是头铁。主要是她还听过另一条恐怖片铁律——怀孕打野必被追杀。 反正都不是很吉利,至少分头行动还不是冲着宝宝来的。加之小洋楼保安系统如天罗地网,又没有类似舞台之类的地点让林无有的放矢,周雪儿到处溜达其实很难遇到些什么。 如果雪儿能发现什么固然很好。如果发现不了什么,前年结婚时那些礼花片好像没扫干净,那丫头可以捡着玩。 想到这儿,她安心地将注意力放回电脑的登录密码上。 毫无疑问这密码是秦平玉设的。继承董事长之位时,从个人账户到公司机密,她妈一点没藏私,全告诉她了。回忆了一下秦平玉的密码本,她按照洋楼的类别年份从背好的随机数列里对照出一串数字,输进了电脑里。 密码错误。秦松叙只能安慰自己,或许是她把问题想复杂了。开机密码的机密程度没有商业机密那么高,她妈或许懒得动脑子用密码本。 她开始穷举任何可能相关的人的名字缩写和出生年月,可是系统只是不厌其烦地提示着密码错误。实在没办法,她只能打给国外的安保公司,对着越洋电话吐出一串流利英文: “excuseme,ineedtoretrievepassword.”她给接线员下了找回密码的指令,等待着对方找到更高权限的经理,再出示洋馆的地址。这完全是最下之策,从安保公司破译需要出示一大堆证明,不仅需要秦平玉的死亡证明,还要掰扯另一继承人林无的人口失踪情况。 很多人打电话时手上闲不下来,总会不由自主做点什么。她用英文和安保公司说着情况,嘴上不断说到密码的单词“password”,手上就情不自禁在键盘上拼写出来,又敲了下回车。 登录成功。 秦松叙略一皱眉,怎会有人花钱雇安保公司,却直接用默认密码。手上却不迟疑,径直登入系统去看洋楼的监控。 先看来访者名单。人脸识别系统只会将外来访客反馈报警,但是为了保护户主隐私,白名单人员的来往记录只能在登陆后被查看: 1月1日,秦平玉离开洋馆。 1月2日,秦平玉进入洋馆,当日离开。 1月3日,秦平玉… …… 1月10日,秦平玉进入洋馆。 4月16日,秦松叙、周雪儿进入洋馆。 “missqin,thesystemwasresetbytheowneronjanuary1stthisyear,don''''tyourememberthenewpassword?”安保公司经理的声音从没来及挂断的电话里传出,他不知那边已经误打误撞蒙登陆成功,好心提醒着对面的客户,公司记录显示系统在一月一日被重置过,需要重新设定的新密码。 “itworked.thankyou.”秦松叙说着挂断电话。她看着人员出入记录,自始至终没有其他人进入过洋馆,只有秦平玉——1月1日那天,秦平玉来到洋馆重置系统,然后在之后的十天里反复出入这里,直到1月10日,进入洋馆就再也没有出来。往后整整三个月,没有任何人靠近过这栋建筑物,直到今天她俩来到这里。 秦平玉没有离开的记录,一定有暗道能让她本人或尸体离开,洋馆可能并不安全。她心道一声不妙,切到监控里,逐一查看着每个房间的情况。 直到翻到地下酒窖,她终于看到了一个蹲在地上的影子。监控里,周雪儿衣着整洁神色悠然,手里的礼花片已经攒出一小捧。 确认雪儿安全,秦松叙稍微放心了些。原本她就打算将整栋洋馆的监控记录都翻一遍,索性就从酒窖开始。 监控时间回放到最早的1月1日,酒窖的结构和现在有些不符。现在周雪儿所在的酒窖角落,有一片意义不明的矮墙。然而在1月1日,那里却是一个一米宽、两米长的大洞。 因为开了高倍速播放,一天的监控可以被简略成一分钟的影像。在接下来的十分钟里,秦松叙目瞪口呆地看着画面里秦平玉搬来水泥铁管,在酒窖里围着那方洞口,砌了一圈意味不明、结构复杂的矮墙。 刚刚欣赏完顶尖芭蕾舞演员捡垃圾,她一开始没觉得退休董事长将人生的最后十天投身于工程建造有多令人震惊,直到回放到1月5日,四面矮墙已经建成,那里竟然变成了一方蓄水池。 为了搞清楚秦平玉到底在做什么,她将监控放慢了些。画面里,秦平玉站在旁边看着,矮墙围成的水槽里自动蓄满了水,然后伴随着智能酒窖自发的运动,储存罐将液氮注入到钢管。水槽开始一点点结霜,大概用了两天才将整池清水全部冻成了透亮的冰块。 酒窖机械架又开始按照预设的程序移动,水池的底部机关自动打开。伴随着重物入水的扑通声,巨大冰块坠入暗渠,随着河水流走。 从1月1日到1月10日,秦平玉用了五天时间搭建了这个自动装置,然后又在接下来的五天里进行了两次实验。结果全都如她所愿,在无需人为干预的情况下,水槽可以自动蓄水、结冰、坠入暗渠。期间她多次出入洋馆,目的可想而知,她在确认河水的流向。 监控内容来到秦平玉有去无回的1月10日。水池自动蓄水,而她稳步不惊地脱下衣物,拿起一支红色的放水马克笔,自小腿开始,在自己的皮肤上描绘起意味不明的文字。 秦松叙扶着桌沿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冷汗一点点从额角往下滑。像是找药一样把手机抓下来拨电话,她强迫自己认真听着周雪儿的电话铃声,用那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旋律压下脑子里对监控后续内容的联想。 接起电话,周雪儿那边也已经发现了那通往暗渠的装置,接了电话就光速上楼。她已经看懂了那机关的用处,又听秦松叙讲过秦平玉的尸体是冻在冰块里被发现的,刚想把酒窖里的情况讲清楚,就直接被按到电脑前坐下。 “案发经过在这里,会很恐怖,你悠着点看。”秦松叙把鼠标塞进她手里,自己退到电脑背面,“我去报警。” 在她自己眼里,真霸总数值强破天际,孩子原本也应该顽强抗造。只是无奈俩小崽儿融合了周雪儿的高浓度哭唧唧基因,才会变成现在窝在她肚子里的这俩奶团子,稍微接受一点危险世界的挑战就要死要活。她完全没考虑过,不忍心亲眼看着秦平玉赴死的人其实是她自己。 周雪儿看着监控回放,往前拉了拉进度条,也明白了那套装置完全是秦平玉亲手建造的。然后她接着看1月10日的录像——水槽里蓄着水,秦平玉脱下衣服,开始在自己的身上描绘起奇异的文字,直至从脸皮到手脚都被红色花纹覆盖。她将衣服重新穿上,全程面色如常,并无遭受胁迫的可能,而是带着决绝的意味踏入水池,整个人沉入水面,然后再也没有起来。 全程她没有机会服用任何药物。在清醒状态下,这一米不到的水池根本淹不死一个成年人,窒息感会剥夺身体的控制权,强迫溺水者利用一切机会爬上来。可是秦平玉躺进水里之后,仅仅是吐出空气让身体下沉,水面仅有寥寥气泡翻涌,此外再无一丝波浪。 甚至看不出她是什么时候死去的。一切从她沉入水中那一刻变得静止,只有倍速播放的监控时间在向前跳动。冰霜在水面上渐渐蔓延,连同她的尸体一起冻结成透明的冰块。 1月12日,智能酒窖按照预设程序驱动机关,水槽底部打开,冻结着秦平玉尸体的冰块在重力作用下下沉,坠入地下河。河水温度在a市的严冬里降至零下,却因湍急的流动而无法聚集质点而不能成冰。冰封尸体在过冷水里长存不化,哪怕在婉转曲折的河道里周旋许久,终究离开暗渠,随水汇入双关河主流,于一个月后被打捞而起。 报警时秦松叙将前因后果说得很明白。在她的合理要求之下,并没有发生类似于警车包围白洋馆这类能让媒体嗅到风声的场面,只有一队干员低调前来,悄悄将洋馆封锁,按部就班地拷贝监控、现场取证,又把秦松叙和周雪儿领回警局收集证词。 笔录是分开两个屋。也许是对孕妇有优待政策,有可能是秦松叙把过程描述得太清晰,她被放出来的很快。坐在公共座椅上等周雪儿的时候,她还有点担心那丫头是不是不小心犯了什么事。 “正常流程而已。她去过哪、摸了哪,我们都是要做记录的。”一个警员看她等得着急,过来递了杯温水,“还是要感谢你们配合。监控是最完整的证据,整理之后就可以结案了。她的死法比较少见,局里还挺重视,原本我们都觉得会很难解决。” 秦松叙恭维几句。见对方无事,随口问:“其实监控的密码是我蒙出来的。我有点好奇,如果是让你们来猜的话,会从什么猜起?” “p-a-s-s-w-o-r-d.”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问题,警员直接将字母拼了出来,“全球最常用密码,其次是123456。” 她盯着纸杯里的水面,莫名笑了一下。警员仅用一秒猜出了正确答案,恭喜她在猜亲妈密码大赛中获得最后一名的好成绩。接着她记起来,原来这密码一开始就不是给她准备的。 “松叙,若我死后林无回家,照顾好你妹妹。如果她仍下落不明,你当她随我一起走了。不要去找林无,不要去查我为何而死。我走得心甘情愿,你与雪儿两个人度过余生。” 秦平玉遗书中如是说。她留下这封信后就离开家,来到白洋馆,将安保密码设成警员一猜即中的password,然后在监控的记录下搭建起精心设计的装置,毅然决然踏入了有去无回的水池。她计算好一切,甚至不忌讳在摄像头下脱下衣服描画符文,以确保她的怪异行为都有影像资料为证,即使警方不理解她为何这样赴死,也不会给秦松叙带来麻烦。 尸身上写满与神母像相同的文字,秦松叙不用想也知道,她妈这样做的原因与早先失踪的林无有关。 只是她百思不得其解,明明秦平玉已经做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林无还是没能回家呢? 26、秦无?林无! 即使有监控能够确定案件的自杀性质,按照办事流程,两位当事人被分别安排在两个谈话室里,由两位干员进行笔录。 这注定是一个不平凡的深夜。少年方刚的录入员眼看着两个顶漂亮的姐姐跟着队长进了局里,锁骨短发的那个好像已经怀孕了,而且看起来冷冰冰的,很难接近的样子。 旁边那个大波浪卷发的姐姐就亲切很多。老天爷仿佛听到了小笔录员内心的渴望,波浪卷姐姐被分配到了他的谈话室里。看着那张甜美可人的笑颜,笔录员的内心如履春风,值班有此等佳人陪伴,黑夜都不再漫长了。 一张小桌前,笔录员和搭班前辈并排,与周雪儿对面而坐。此时笔录员还是比较放松的,今天面对的不是犯罪分子,而是意外目击现场的善男信女,周雪儿只要说一下她在案发地点去过哪里、做了什么,确认与监控内容匹配,就算是手工了。 笔录员的笑容维持到他看向监控的那一刻。随着进度条一点点拉后,他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周雪儿在整座洋馆里上蹿下跳,她的足迹散布每一个房间,她的指纹遍布事故现场。 再抬起头,他看向周雪儿的表情多了一丝惊恐。这哪里是什么甜美路人,简直是一只再世为人的邪恶比格犬! 按照要求,周雪儿开始细数她进入洋馆后的每一个步骤。当时她像个侦探一样到处寻找线索,偏偏她又不是真正的专业人士,不知道按照顺序有条理地地毯式搜寻,完全是随心所欲想到哪里去哪里。 “不对,不是这个顺序。你从二楼台球厅出来以后不是立刻进书房的。”队长疲惫地确认了监控,要求周雪儿重新回忆。旁边笔录员已经如同秋后茄子,手机械地录入着周雪儿的陈词。 最令人破防的不是长卷发姐姐原来是隔壁美女的对象,而是——他电脑上挂着通讯,这边刚刚录入到周雪儿离开三楼,隔壁已经把秦松叙的完整笔录上传,然后美美下班了。 三个人魂不守舍地对账到深夜。时针指向十一点,周雪儿终于签下那句“以上笔录我看过,与我说的相符”,又压上红指印,一场史诗级笔录终于告一段落。 “啊,等一下。”周雪儿忽然抬起头。 对面两位皆是满脸惊恐,生怕她下一秒就要把笔录推翻重录。 幸好她只是好言好气地请求:“我想顺便看一下我朋友的失踪案,能帮我查一下吗?她叫林无,是死者秦平玉的另一个女儿,也是秦松叙的双胞胎妹妹。” “林无?好、好、好。”笔录员惊魂未定地捋捋胸口,颤悠着两条腿,回去登录系统,“笔录正在上传,可能还要等一会。等上传完毕,我帮你查。” 周雪儿卖乖地道了个谢,拿上手机走出笔录室。刚想研究一下去哪里找人,余光里蓦地看见靠在公共座椅上已经睡着的熟悉身影。 虽然心里热乎乎,她还是皱了皱眉。哪里见过金尊玉贵的秦大小姐揣着孩子在局里坐一夜的,不知道还以为秦氏要反了天了。 “开机开机,准备回家了。”她凑到秦松叙耳边小声道。夜晚的警局一片安静,高声喧哗或动手动脚都不合时宜。为了给某些随地大小睡的人强制开机,她先是把秦松叙的手拉起来晃晃。好像没什么用,又更加猖狂地捏捏脸。 一碰到就感觉不太对,秦松叙皮肤比她更热些。这原本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毕竟她周雪儿为了穿漂亮衣服耍单挨冻也不是一天两天,可怜兮兮地把冰凉小手伸进秦总手里捂着也是常有的事。 正常情况下,手温高的时候皮肤摸起来应该是湿润的。这种干干热热的情况,很明显是发烧了。 她急急忙忙往人脑门上摸。还没碰上,那边开机正好开到显示器。秦松叙睁开眼,刚刚聚焦看清是她,立刻带上些调笑的语气:“放出来了?我还纳闷你是不是被带到宝宝椅上去了,就差想办法捞你了。” 说的怕不是老虎凳,宝宝椅是什么鬼。周雪儿很想哼唧一下,忽然想起正题,重新试了一下温度,“你发烧了。” “那完了,等会闺女烧傻了,咱家平均智商可以折损一半。”秦松叙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 “那是前三个月的事,她俩四个月傻不了。”周雪儿完全拿她没办法。原本以为破解了秦平玉的死亡之谜,出来气氛还要凝重一下,没想到这人烧起来智力直线下降,大脑光滑无褶皱了,完全沉重不起来。 从秦松叙手机里抠出陈医生的联系方式,周雪儿正打着电话。上次那家医院离警局并不远,而且正巧就是陈医生挂职的院区。她正盘算着一会就把秦松叙带过去,笔录室的门开了。 敲了一晚上字,正眼冒金星的笔录员查过了卷宗系统,神志不清道:“那个什么无,不是早就以意外溺毙结案了吗?” 林无?溺毙?周雪儿听到那几个词连在一起,顿时一阵眩晕。 “林无?27岁女?a市本地人?”秦松叙直接被吓醒了,对身份的时候声音都是抖的。 笔录员挠挠头:“林无还是秦无?我说的是秦无。” 平白无故肯定不能查陌生人的案子,所以周雪儿拜托笔录员查阅案件时,特意说明了林无和秦平玉、秦松叙的亲缘关系。她一连提到了两个姓秦的人,笔录员又正是高强度录入后最迷糊的时候,只对名字里那个“无”字印象深刻。 所以等到电脑终于上传完几万字笔录,能够空出来登上卷宗系统时,他已经想不起要查的人叫什么名字。只记得那个“无”字,又想起她家的人都姓秦,于是理所当然地敲了“秦无”两个字进去。 “不是秦无,她叫林无。”秦松叙脱力地靠回椅背,“我们俩里面只有我随母姓。” 按理说不该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笔录员尴尬地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原来是你的双胞胎姐妹,我听错了,以为是秦平玉的。” “有秦无这个人?”周雪儿敏锐地意识到这件事的蹊跷。 “秦无,1964年出生,1998年意外溺亡。秦银山的登记在册的子女只有两位,就是秦平玉和她。而且出生年月都是1964年,是双胞胎没错。”记录员将卷宗一一陈述,“巧合的是,她就是在你们今天去的地方死亡的。死因十分蹊跷,她作为一个成年人,竟然在河边一个不到小腿深的水洼里溺毙。不过根据考证,秦无患有重度自闭症,毫无自理能力,发生这样的意外也是合理的。” 一切都对上了。周雪儿一瞬间竟有电流贯通全身的错觉,她原本根本不知道有秦无这个人的存在,如今一看,竟然都和她昨天的猜测对上了——古代的秦家重复着侍奉邪神的命运,每一代族长都会留下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个是失去感情、能通鬼神的“无”,另一个就会是下一代族长。 生下秦松叙和林无的是秦平玉,所以她毫无疑问是上一代族长。昨天周雪儿还在纳闷,古代秦家有“无”的记载,如今又有林无这一号完全符合症状的人物,秦平玉的身边为什么没有无的影子? 原来秦无早就死了,而且是死在1998年,秦松叙和林无出生的那一年。仿佛商量好一样,一个无死去,另一个就出生。如此看来,秦平玉虽然逃脱了族长剩下双胞胎后必死的命运,但由一个又一个“无”串联起的宿命,却好像从未终止。 周雪儿颤抖着双手接下那份卷宗,当血淋淋的案件摆在她面前,她前所未有地意识到秦家的诅咒是如何蔓延千年。逐字将案件细节抽丝剥茧,她隐隐察觉到秦平玉煞费苦心的自杀好像是在模仿她的妹妹。想到这里,她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奔涌的巨响。 然后,她在震耳欲聋的时代跫音里敏锐地捕捉到一些哼哼唧唧的小声音,秦松叙靠在她身上马上要烧傻了! “可以拍照吗?谢谢。”周雪儿光速给案卷留档,分秒必争地把人塞上车里,就连出库的方向盘都打得流畅了许多。 有陈医生隔空安排,又有秦家的医院股份支持,车一开到门口就已经看到了接应的医生。一刻都没耽误,秦松叙已经被安排进和上次一样的vip病区。 看着她被放到素白一片的小床上躺着,周雪儿先是好说歹说哄着人喝了两口热水,然后就只能搬个小凳往床边蹲在床边,眼泪汪汪坐等退烧了。 真的很可怜。别看进医院的时候一路畅通到比抢救都快,但是因为怀孕,所有药物都是能不要尽量不用。 周雪儿扶了扶她脑门上那块退热贴,眼泪不争气的滴下来。好惨,这待遇还不如某个羊肉串餐厅,那边除了退热贴还发两个奶片呢。 折腾到后半夜,秦松叙的体温最终安全地落到36度,并且始终没有突破危险的38度。后面周雪儿被拉到床上做人形抱枕,隔几个小时还要草木皆兵地试一下温度。 摸起来不烫手还不放心,必须得拿体温计捅一下,然后下床找光源看读数。到了早上七八点时,她又拿着温度计借着门边的光确认了一次。 门忽然从背后打开,陈医生走了进来。周雪儿光顾着让门,匆忙间手在衣帽架上挂了一下。 “嘶…”她吃痛地抽气。 “抱歉抱歉,我来听一下胎心。”陈医生转了转脖子上的听诊器。 开门时走廊的光把房间照亮,加上那两人的动静。秦松叙不知何时坐起来,她捞起周雪儿刚才在衣帽架上划破的手,认真端详了一下那条长不到半厘米、深不到半毫米的伤口,又看看陈医生。 差点过热的脑子不知道该怎么转,她鬼使神差地对陈医生道:“救不了她,我要你整家医院陪葬?” 陈医生如鱼得水,说出了那句她毕生渴求的台词: “我堂堂a市名医,这点小伤就半夜把我叫来,我从没见过你对一个女人如此特殊!” 27、实验楼 周雪儿听着这熟悉的对话,内心毫无波澜,只是感觉这俩人的母校该请高人了。她留着完好的那只手拿住温度计,另一边挡住秦松叙的嘴。 本意是让她好好想想再说话,别再被陈医生带歪,说出诸如“三天内,我要看到做衣帽架的工厂破产”“衣帽架,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之类的经典语录。 然而刚刚醒过来的人显然没看懂这样明显的暗示,只是迟疑片刻,然后顺从地含住那片被划伤的皮肤,舌尖轻轻掠过伤口。 “别舔。”周雪儿抽回手,顺手在她脸上拍一下。在医院摸了摸去,手上会有很多细菌。要是洗完手的时候,爱怎么舔都没关系,“要起床吗?洗漱包放在台子上了,我去给你拿。” 陈医生自己找了个地方坐,看着周雪儿哄小孩一样把人送进vip病房的洗手间,感叹这总裁夫人当得实在尽责。 洗手间传来电动牙刷的嗡嗡声,周雪儿独自出来,正对上陈医生探究的眼神。 上大学的时候她也见过秦松叙发烧是什么样子,这人平时看着惜字如金,脑子不转了之后话密得惊人,还全是那种没有信息量的废话。所以她难免就很好奇,周雪儿是如何度过这个夜晚的。 一时找不到话头。陈医生寒暄道:“听说你们昨天去洋馆,把老秦总的案子结了?” “是。”周雪儿答道。刚刚温柔小意的模样荡然无存,此刻竟有点笑不达眼底的冷意。她反客为主发问:“你也是灵媒?” “不是啊。虽然秦松叙有和我商量过林无的事,不过我只是医生而已。”陈医生如实交代着,不明所以地挠挠头。 “那好。”周雪儿眼神彻底冷下来,“你身上有烧香的味道,裤子膝盖又有磨损痕迹,这是怎么回事?” 开门时那一下,她就已经闻到了拜神的烟味。而后撞在一起肢体接触时,又恰好触发了回溯能力。画面太短暂,她看的并不清晰,只看到陈医生在一方实验室里,无比虔诚地叩拜着什么。 她早就觉得不对劲。林无之事虽然幼年多有蹊跷,但是十几年下来都相安无事,怎么会在一年前忽然失踪?邪乎到家必有鬼,这背后肯定有歹人作祟。 如果这个人就是陈医生,那一切就太可怕了。秦松叙的产科医生,这个人但凡想做点什么,一切就都会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 陈医生看着思绪万千的周雪儿,整个人从头臊到脚趾。她确实有拜过什么,但是…… 秦松叙大学的时候还和她说,女朋友笨笨的很可爱。现在一看,到底笨在哪里?这和福尔摩斯有什么区别。 “这个,嗯。”陈医生支支吾吾,难以启齿到脚趾抓地。周雪儿侦查能力太强,她的秘密完全无处遁形,要打消总裁夫人的疑虑,她似乎也只能老实交代。 于是一狠心,挥手道:“其实也没那么见不得人。走,我带你去看。” 说走就走。周雪儿毅然起身,临走还不忘拐回洗手间。 “我和陈医生出去一趟,你自己待一会哦。”上一秒还在审问嫌疑人,下一秒又切回撒娇卖乖的语气。 陈医生在内心翻了个白眼,领着周雪儿离开主楼。穿过院区,就到了一栋灰扑扑的大楼。她掏出门禁卡,刷开大门,同时解释道:“虽然都是医生,有些人偏向临床,而我主攻科研,这就是实验楼。” 周雪儿沉吟片刻,问道:“她做胚胎移植的手术也是在这里吗?” “只有受精卵培育是在这里,移植还是在临床部。”陈医生赶忙解释。要是真让她误以为手术是在这破破旧旧的老楼里做的,周雪儿可能得疯掉。 实际上实验楼老的只是个壳子,走进便顿觉别有洞天,其实内部早已被装修一新。建筑内被分为一个个房间,透过气窗,许多身穿无菌服的科研人员拿着移液枪干得热火朝天。 外行人周雪儿为那一丝不苟的气质惊叹,陈医生这内行人却只不屑掠过:精神状态如此稳定,显然不是什么关键步骤。 继续前行,又经过其他房间。一个实验室里传来年轻女子的饱含爱意的声音:“宝宝,加油,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别让妈妈失望好吗?” 透过气窗往里看,自称妈妈的女生并不是在打电话,实验室里也没有其他人。她捧着一盒细胞,亢奋地鼓励道:“不要污染!不要污染!不要污染!” 陈医生转头看了看瞳孔地震的周雪儿,只默默叹气。又是一个养细胞养疯了的,这太正常了。 很快就到了女娲计划的实验区。双雌试管是国内人尽皆知的大项目,科研资源自然也是顶级。有专门冷冻卵细胞的存放室、无菌操作间,又有开会休息的研讨室。 存放室和操作间都并无异样,待到看见那休息室,周雪儿立即变了脸色。一来,那其中布置构造正是她在回溯里看到陈医生举行不明叩拜仪式的地方。 二来,此时此刻,又有另一个圆圆脸的女生做着和陈医生一模一样的动作。她点着香,无比虔诚地对着一叠资料念叨:“转染成功!转染成功!转染成功!” 陈医生带着周雪儿推门而入,无奈看着学妹继续玄学祈祷。周雪儿则饶有兴味地看着休息室里的一副对联。 “论文思路滚滚来,研究进展天天有。横批,发sci?”周雪儿把对联上的字念出来。她总算闹明白了,陈医生哪里是什么别有用心的奸细,只是一个被科研折磨到诉求玄学的可怜医学生罢了。 刚刚疯狂祈祷的研究员抬头问陈医生:“学姐,你客户?” “嗯,我那篇论文就靠她女儿了!”陈医生拍拍学妹的肩。 “十中五那个?”学妹眼睛一亮,恨不得扑向周雪儿,“欧气让我沾一下!” 下一秒,陈医生拽住她的后脖领,幽幽泼下冷水:“不是她,十中五是她爱人。” 周雪儿看着那对打打闹闹的同门,偷偷瞟向桌上刚刚被祈祷加持的文件。是其他报名了双雌试管的人提交的信息,跟之前她和秦松叙提交的是差不多的。 本来也只是带周雪儿过来解释一下,陈医生看了看学妹便启程回去。如今叛徒嫌疑洗清,周雪儿还有点不好意思的,不过陈医生倒没介意。 “你不好奇刚刚我们说‘十中五’是什么吗?”陈医生主动问道。 “大概猜到是说试管成功率。十中五很高吗?才一半啊。”周雪儿疑惑问道。 她报名项目的时候才刚刚结婚,其实还不想那么早结束二人世界,所以即使知道这项技术目前的成功率还很低也不是很担心。 “高到恐怖。”陈医生夸张道,“说是试管成功率不太贴切,准确的说是转染成功率。宣讲会上说的你记得吧?转染就是给卵细胞导入破译,使之成为也能起到精子功能的全能生殖细胞的过程。转染成功之后,才能用全能生殖细胞和另一方的普通卵细胞结合成受精卵,然后发育胚胎。” 周雪儿点点头,她记得参加项目之前有提及这个流程。她还记得,女娲计划的参与规则是,所有参与者都必须处于25-35岁的最佳育龄,每对参与者每人提供10颗健康卵细胞。 “其实到今天为止,参加项目的一共十几组志愿者,把20颗卵细胞耗完,最后能成功怀孕的只有50%。”陈医生笃定道,“你知道卡在哪个步骤吗?就是把卵细胞变成全能生殖细胞的转染!只要有一颗被转入破译基因的全能生殖细胞,怀孕几率就能提高到90%。可是还是会有一半的人,把双方20颗卵细胞耗完了,就是没有一颗成功的。” 所以不怪项目组的研究员都被逼得神神叨叨的。转染的技术难度太高,成功率低得吓人,可不得求着那些细胞能争点气。所以项目组会说秦松叙是天选,转化之后检测的时候,她的十颗卵细胞有五颗都成功测出了破译基因,当时陈医生都怀疑出幻觉了。 周雪儿显然没有察觉到原本2.5%的成功率在秦松叙那里变成50%是多么荒谬的事,她关心的不是这个。 “那破译基因转进去之后呢?变成受精卵之后再敲掉吗?”周雪儿问道。 “不敲啊,就留在孩子基因组里面。”陈医生无所谓道,“没有其他影响,不会危害健康的,你就放心吧。”甚至还有好处,万一…… 等一下。陈医生忽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决定先去证实一下,再回来告诉她们。回去的路还有一点距离,可以换下一个话题。 “你不觉得秦松叙发烧的时候话特别多吗?昨天晚上你怎么熬过来的?”继续回vip病区的路上,陈医生问出了那个她一早就产生的疑惑,“上大学的那会寝室闹流感,我俩一起中招去校医院挂水,你知道她对我做了什么吗?” “做了什么?”周雪儿竖起耳朵听。 “她拉着我讲了一晚上财税法,结果去年我还没到个人起征点!”陈医生气不打一处来,“所以她难道不折磨你吗?” 周雪儿只是神秘一笑。其实她早就把秦松叙很多生理特征摸清楚了,比如说怎么操作能让她强制入睡,不过昨晚她其实没这么做。 “秦家很多秘密她正常情况下不愿意说,趁着话多正好可以审讯她一下。”周雪儿得意道,“我昨天笔录做了四个小时,别的没学会,问询技巧倒是领悟了。” “有什么关键信息吗?”陈医生问。 “昨天我送她来医院的时候,她想起十岁时秦平玉曾经带她俩去过日本的一家医院,林无的自闭症好像就是在那段时间痊愈的。”周雪儿讲起审讯结果,“当时正好经过那个丑丑的实验楼,她说这栋建筑和那家日本的医院很像。” “日本的医院,要不要我帮你查查?”陈医生好心道,“我是留学回来的,之前导师就是日本人,。” “不用。我一听到就发现,她的这段记忆有问题。”已经回到vip病区,周雪儿脚步加快了许多,“林无十岁当年就康复了。秦松叙在古宅的时候是黑户,出来补户口很麻烦,她户口本的登记时间是2009年。2008年她签证都办不下来,怎么可能去日本的医院?” 陈医生暗暗惊叹这惊人的洞察力。刚想再研讨一下这行云流水的推理,再扭头身边已经没了人影。周雪儿已经飞鸟投林一样钻回病房,扑到秦松叙怀里一顿贴贴,开始绘声绘色地讲实验楼中所见所闻。 强者,恐怖如斯。陈医生莫名燃了起来:我总裁夫人有大帝之资! 28、胎心 周雪儿一进了vip病区就跑得跟兔子一样,陈医生被甩出去几米,等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刚刚还杀伐果断分析透彻的斗宗强者已经换了张脸,魅魔似的往秦松叙怀里一扑。 “你猜怎么着?陈医生带我去实验楼了。超恐怖的,她们做实验做得怨气巨大,感觉都快…快把我吃掉了。”她眨巴着大眼睛撒起娇来。原本是想说,怨念已经积攒到快要凝聚出邪神了。幸好反应够快,话到嘴边及时刹车,才没露出破绽让秦松叙发现她已经在背后偷偷琢磨邪神的问题有一段时间了。 天知道她披着马甲混进灵媒里面有多努力。要装出高深莫测的样子唬住其他灵媒来获取参与讨论的资格,又要注意不让那群奇人异事发现她总裁夫人的真身,还要在秦松叙面前假装自己还未渗透进员工内部…… 就比如说最近。不同理论体系的高人们终于对齐了颗粒度,开始探究秦家那位供奉百年的神母的本质。经过一番错误答案的排除,神母的本质被缩小到了两个选项——不是古神就是邪神。 她的理解是,古神是来自宇宙之外的高维生物,就像那些克苏鲁里的不可名状之物一样,人类在它眼中不过就是蝼蚁。邪神则是人类怨气凝聚而成,有着人类情感能理解的执念与好恶。 能够庇佑一个完全只有女性维持的宗族在旧社会延续百年,并且稳定地让“无”这样显然不符合生物学规律的畸形儿以每代一个的频率降生,神母的念力显然远超邪神的能力范围,应当是古神才对。 可如果神母真的是古神,秦家更可能直接将其称为“神”,何必将其奉为神母。能被赋予母亲之名的神祇,承载的情感必然远超古神能够理解的程度。从这个角度来说,神母又更像是邪神才对。 每天琢磨着古神邪神的,差点说漏嘴。机器人球球这个马甲暂时保住,她继续讲周雪雪的实验楼大冒险:“……那个什么转染全能生殖细胞的过程,就像抽卡一样,完全看脸。当时你爆率太高,陈医生的同门转染又一直不成功,她见到我的时候眼睛都发绿光。” “这么恐怖?”秦松叙很捧场地假装震惊,实际上她早就见过陈医生被科研逼疯的样子。 “是啊,你千万不要去实验楼,不然我怕她会把那个对联撕下来,拿胶条把咱俩黏上去。”周雪儿稍微被哄一下比喻句就夸张的没边,就差把医学生描写得青面獠牙,全然忘记了陈医生幽怨的眼神。 只有秦松叙看着好同学的表情背后一凉。一看到那家伙反手关门,举起听诊器步步逼近,更觉如芒在背。她轻轻推了推周雪儿,小声道:“陈医生更恐怖,要不我们把她赶出去吧。” “没门!”陈医生动作忽然专业了起来,一抬手道,“按住她,该测胎心了。” 刚刚还在夸张地控诉医学生迷惑行为的周雪儿一秒倒戈。秦松叙清晰地记得,她起床那会这两个人还隐隐有一些不太对付的嫌疑,出去一趟回来就变得商量好了一样。 上一秒软乖软乖的撒娇精一秒被资深护士夺舍,娴熟地将枕头叠在床头,等到她反应过来,已经被推到了床上。 另一边,平时没个准性的陈医生瞬间切换工作状态,白大褂扣子一系,戴上乳胶手套、夹上听诊器的姿势都有了种医疗刑侦剧的味道。一切自然而然的发生了,要是此时再别别扭扭抗拒正常的医疗行为,反倒该显得她小孩子气了。 秦松叙生无可恋地被解了衣服,按到床上被听胎心。那两个平时叽叽喳喳的聊天选手此刻宣布闭麦,陈医生是在认真分辨胎儿目前还非常微弱的胎心,周雪儿则是紧张到呼吸都快停止,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干扰对面辨识。 先是很有素养地在她肚子上按来按去,找到孕囊的位置,然后陈医生非常够意思地按住膜片,从自己脖子上摘下耳挂转交给周雪儿。 耳豆里传来轻微的搏动声。四个月的胎儿还非常小,胎心微弱到只有专业仪器才能听见的程度。频率比成年人快得多,与其说是人类,更像是小仓鼠一类娇小柔弱的小动物的心跳。 周雪儿的眼睛肉眼可见地亮起来,睫毛忽闪忽闪地,向专业人士确认这就是宝宝的心跳。后面陈医生又拿着听诊器继续推销,结果被秦松叙轻轻一扭头逼过去了。 问题不在于听诊器够不够长,秦总想的是别的事情。 胎儿由一颗受精卵发育而来,细胞分裂这种事本来就是一变二、二变四的对数级变化。所以九个月的孕期过完前三个月,三分之一的进度条走过去,胎儿的体积都不会有太明显的变化。然而一旦到了第四个月,就突破了那个生长速度的临界点,忽然变得非常有存在感。 尤其是双胞胎的情况下,存在感会被直接乘以二。原本她是后置宫位,胎儿发育起来优先占用腹腔内的空间,所以到不久之前为止,都没什么真正怀孕的实感,吐得最厉害的时候也不过是和肠胃炎时差不多的体验。 直到刚刚躺下被按肚子的时候,才发现现在盆腹腔内的最后一点空间已经被占满了,崽子们再想申请点发展余地就只能向前开拓。虽然从查出双胞胎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有一天肚子会沉到下不了床的准备,但是发现开始显怀的时候还是难免产生出一点绝望的感觉。 陈医生安静地掐了两个表,在查房记录里填上堪称教科书的171/172胎心频率,简单下达医嘱就退出了病房。 “怎么了吗?”人一撤走,周雪儿光速贴贴回去,不松不紧地搂住了秦总已经有点显怀的肚子。她语气放的软,实际内心已经一把夺过陈医生的小夹板,狠狠给秦松叙开了张诊断书: 怀孕羞耻症!!! 明明是正常怀孕的成年人,虽然在身心社会上都能负担养育孩子的成本,但就是别别扭扭地一时无法接受怀孕这个过程。甚至不是因为担心孕期身材走样或承受痛苦,单纯是肚子一大起来就有点无法面对。 秦松叙看一眼就知道这丫头又在惊恐地偷偷在脑子里事态升级。赶快拍了拍这颗扎上卷毛显得圆圆的小脑瓜,自动解释道:“你们两个忽然都不说话,有点不习惯。” 哪有医生用听诊器家属在旁边逼逼叨叨的道理。周雪儿内心腹诽着,勉为其难地接受脑瓜拍拍。 “孩子现在在我肚子里,你们摸不着,用听诊器检测一下还可以理解。我和她俩是零距离接触啊,有时候动一动都能感觉到,所以就不耽误医生工作了。”看不下去这丫头自己给自己上强度,秦松叙继续哄她,“就跟过生日一样,再怎么开心,等到旁边人都开始唱‘祝你生日快乐’的时候,还不是只能装作很忙的样子。” 她自己都觉得这比喻简直传神。应该不会有人没这个烦恼吧?过生日的人自己也唱“祝你生日快乐”显然不太对劲,可是改成“祝我生日快乐”就更奇怪了。 “宝宝会动了?”一听到这个,周雪儿仰起头又是满脸期待的表情。 还真是好哄。秦松叙在她手背上用食指轻轻碰一下,说道:“很轻,就像这样。” 和热带鱼啄一下的力度差不多,现在再怎么摸也不会有动静的。稍微再腻歪一会,昨天最后的血项检查报告也出了结果。 没有感染,也没有数据异常。说到底只是笔录出来,她回想秦平玉自杀的细节琢磨过了头。 这次住院已经是二进宫,出院自然也是第二回。陈医生那边刚刚填完手续,刚想回去确认一下,一抬眼就看见秦松叙在走廊里拦住她。 从病号服换回静奢风针织衫,又切回了那个带点精英气的秦总。陈医生连带着挺直了些腰板。 秦松叙道:“我想让你帮我查几个人的医疗记录。我、林无、秦平玉,还有林心。” 陈医生默不作声地比了个ok的手势,确认道:“林心?那是谁?” “我妈前女友。”秦松叙言简意赅地总结,“据说她是秦银山害死的。” “你俩还挺有意思。周雪儿刚刚找过我,她只让我查两个人。”陈医生神秘地指过去,“查你和林无,尤其是十岁那会儿,林无恢复正常那段时间。” 秦松叙不可置否地点点头,这思路倒是没错。 “她的怀疑很有道理,你那段时间确实不太可能去过日本。”陈医生沿着周雪儿的推理往下说,“我留学的时候,把日本的签证规则研究得很明白。而且你可能不记得,2008年a市还要求独生子女,你和林无又不是那种一看就一模一样的同卵双胞胎,所以能想象你的户口会有多难上吗?没有一年办不下来的。医学奇迹是林无十岁的时候发生的,可是你那时候绝对不可能出国。” “好像是这样。只是我一直觉得,我当时是在日本的医院。”秦松叙大概想起来,她昨天迷迷糊糊地说过类似于“这栋楼很像日本那家医院”之类的话,“……所以我为什么会觉得那是日本的医院呢?” 29、mja “要不你想想?”陈医生刚想把刚查到的内容往外拿,然而看到对方开始回忆重要的细节,便顺势又把单据往身后藏了藏,尽量让她能自己想起更多细节。 “机器猫。”秦松叙很快说出一个动画片的名字。 她昨天已经回答过这个问题了。被送来医院的路上,她正处于发烧时话多的状态,看到实验楼时说到这很像记忆里日本的那家医院。当时周雪儿追问了原因,她想了一会,也是把那只蓝胖子的名字供了出来。 细究原因,她说起缘由:“等候室里播了机器猫的动画,路人、医生还有动画片台词说的都是同一种外语。其实我不太确定那究竟是什么语种,但是机器猫是日产动画,我妈又会日语,所以这么多年我才一直觉得是日本的医院。” “去日本的医院的时候,是什么时间?是在林无恢复正常之前,还是之后?”陈医生追问道。 秦松叙又不太确定。想了想才道:“应该她还患有自闭症的时期。虽然恢复正常之后她还去医院检查过几次,但是去了哪里、路上发生什么事,她都能记得很清楚。长大之后聊天时她并不记得那次,所以应该是在她恢复正常之前。” 隐约记得一些细节。接踵并肩的候诊室里,身边的人都说令她陌生的语言。秦平玉带着林无在诊疗室,她坐在公共座椅上等,仰头看着听不懂台词的机器猫。之后秦平玉出来找她,换她进去看医生。医生说的话她也听不懂,只能医生说一句,秦平玉翻译给她听,然后她回答,秦平玉又翻译回去。 “你这么快呀,已经找到了吗?”周雪儿毫不知情地走过来。这位置太微妙,她只看到陈医生背后拿着的病例资料,却没看到秦松叙也站在这里。 “唉?”周雪儿读着那陈旧的病例,表情有些微妙,“2008年5月21日,就诊人林无,10岁,患儿主诉既往有重度自闭症病史,7天前快速好转,母子依恋恢复,语言萌发,运动能力增强,能产生社会行为……” 她切到另一张,继续读:“还是2008年5月21日,就诊人秦松叙,10岁。代诉患儿7天前由姥姥家接回家生活,期间受到惊吓,此后约有12小时呼之不应、神志不清,休息后恢复。担心后遗症遂前来就诊,经检查无异常…” 秦松叙凑过去一起看那两张病例。一开始她只是有点赞叹,这丫头的直觉确实很强,一眼就看出哪里有蹊跷,而且能准确地找出帮忙落实的人,效率实在很高。 结果贴到旁边,她发现了更出乎意料的事——2008年还没有实行无纸化档案,病例是手写的。医生的字有多龙飞凤舞已经成为了现代人尽皆知的烂梗,她连认出姓名栏自己的名字都很困难,周雪儿竟然能够无障碍。 两篇病例读完,陈医生点破了其中关窍:“为什么林无是主诉,但你是代诉?” 旁人可能会忽略这微不足道的两个字,但是在医院浸淫多年的陈医生不会放过这个细节。在儿科里,如果是不会说话的幼儿,需要由父母代替说出症状,这叫做“代诉”。但如果患儿已经具备一定的语言能力,就最好由小孩亲自说出不舒服的地方,这样才能了解最真实的病情,这叫做“主诉”。 那两份病例是同一个医生,在同一天写的。林无是“主诉”,说明她在这一天何止是自闭症有所好转,分明是已经具备了和医生交流的能力,说是痊愈也不为过。可是秦松叙的病例里写的却是“代诉”。 十岁的孩子,除非是原本心智就有问题,或者是虚弱到无法说话的程度,否则都应该自己描述病情。偏偏当时医生给十岁的秦松叙下达的诊断结果是并无大碍,这也就排除了刚刚的两种可能。 除非——还有最后一个可能。a市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发达城市,拥有顶尖的医疗资源,是许多地区异地就医的目的地。有时候患者只会方言,无法和医生交流,需要家属协助翻译。这种情况下,医生随手写上“代诉”也不为过。 秦松叙听懂了所谓主诉和代诉的区别,已经想到了一个恐怖至极的可能性:她没有签证,不可能去过日本,那家医院就在国内,甚至就是这里。她以为自己说的是中文,其他人说的是日语,才不能互相听懂;实际上其他人说的才是中文,那么她的母语,到底是什么呢? 一只小手欠欠地拍在她肩上,周雪儿发出故作轻松的夹子音:“没关系,虽然你小时候普通话三戊,但是我不会嫌弃你的。” 完全无法反驳。秦松叙本来想吐槽普通话三戊是什么鬼,转念一想,都分不清普通话和日语,周雪儿给她颁这个普通话三己都算是暗箱操作。 但是当然没有人真的在意,如今普通话一级的秦总小时候到底有多不通人言。周雪儿和陈医生心照不宣地略过了另一个话题——如果秦松叙小时候听不懂普通话,她那时候说的“方言”到底是什么呢? 陈医生把那两位送走之后,回到自己工位的路上都还在浑身发冷。她立刻联想到秦松叙之前提到过,她小时候被秦银山关在那时候尚未拆除的古宅里,只有兰姨钱友兰教她正常的语言,秦银山则一直执着于教会她所谓“能与邪神对话”的古语。 可最后的结果是,秦松叙真的学会了正常的语言吗?还是说,秦银山曾经成功了,她的母语其实就是邪神的语言呢? 想来周雪儿也察觉到了这一点。总裁夫人看起来胆小又可爱,陈医生不仅有一种物伤其类的感觉,她发现这个问题的时候应该会更加害怕。 此时此刻,坐在迈巴赫里的周雪儿确实眼神空洞、魂不附体。她努力空了空脑子,登上小号切进灵媒交流群,等着秦松叙把那两份病历和新发现的问题发给老神棍们分析,她再披上球球这个马甲混进讨论里,将她额外知道的信息拐弯抹角地告知给其他灵媒。 她当然知道额外的信息。从陈医生手里拿过那两张病例单以后,她先是勉强辨认出秦松叙的名字,于是急急忙忙想要往下看。但是医生的字龙飞凤舞,怎么读都认不出下一个字是什么。越是心急就越猜不出,可是越猜不出又越心急。 就差把那两张脆脆的旧纸捏出个洞来。眼看马上就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光点从指尖冒出来,回溯的幻境猝不及防的开始了: 一间有些年代感的房间,正是2008年这家医院的诊室,一位普通的中年主任医师坐在桌子的这头,握着钢笔在空白病例单上写下狂草的字迹。 医师抬起头,对面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女人,牵着一个红裙子的小女孩。女人的模样比之三四年后变化不大,因此周雪儿一眼就认出来,那是秦平玉。 旁边的小女孩反而没那么好认,太纤细又太沉默了。人类从幼儿变成少女的过程总是剧烈又短暂,那孩子有一头延伸到腰际的黑色长发,发质却还是细细地带着从婴儿毛囊中生长过的痕迹;五官已经带了点成年女子的娟秀气,表情却又太懵懂;身量到了分不清年龄的高度,胳膊和双腿却还是青枝的形状。 女鬼似的惊悚美感,鬓边又夹着一枚水晶发夹,闪烁出鲜活的香槟色折射。 她还没见过秦松叙这么小时候的样子,看着冷冷的,像玻璃框里的蝴蝶标本,甚至一时都很难和后来的秦总联系起来。 中年主任医师一边写字一边说道:“也就是说,您两天前把这孩子从她姥姥那里接回来,过程比较激烈,孩子受了点惊吓,回家路上呼之不应、目光呆滞,直到到家后才缓过来。” 秦平玉点头确认。而秦松叙只是呆呆地看着医生一开一合的嘴巴,对话中内容毫无反应。 “影像学检查没有发现器质性变,可以排除病理性因素。”医生说罢,附身到和秦松叙平视的高度,用对孩子的口吻问,“这两天有没有头痛?或者哪里不舒服?” 自然没能得到秦松叙的答复,她只是迷茫不解地看着医生,眨眨眼睛,然后求助地看向秦平玉。 “#¥…%&%……&……”秦平玉俯身凑到她耳边,说了一段周雪儿完全无法理解的奇特语言。只能猜想,大概是将医生的话翻译给秦松叙听。 “mja。”没有。秦松叙回答道,有点类似“米亚”的发音。 奇特的是,同样是那种奇怪的语言,秦平玉说的听不懂,一轮到秦松叙说话,周雪儿在回溯的幻觉里就完全能被理解,好像在看双语电影。 秦平玉对医生道:“她说没有。” 医生恍然大悟。一开始发现那孩子对问诊没有反应的时候,还有点担心是大问题。原来是听不懂普通话,在等她妈妈翻译。 “有没有看不清东西?或者特别想睡觉之类的症状?” “&*…%…&&¥……”秦平玉又翻译了医生的话。 “lekmja。”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