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生》 第1章 第 1 章 “师姐，你多久没回过国了？” “我不是经常回国吗？”陆远舟敲了敲扶手，示意师妹系上安全带。 女孩手脚很利索，系好。 放下手，听见陆远舟语气淡淡：“但我很久没回家了。” 师妹：“叔叔阿姨不都在京市吗？” 陆远舟蹙眉，没反应过来：“嗯？” 师妹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刚才那句话那个字不好理解，懵懵重复：“我刚才说……” 窗外不知道什么灯光一晃而过，飞机开始滑行。 陆远舟猛地回过神：“是在京市，我是说很久没回老家了。” …… “师姐哪里人？” “烟城。” 师妹表示了解：“好地方啊！岂不是可以天天看海？” 女孩向前探了探身子，“冬天雪大吗？” 师妹是南方人，既不临海也不怎么下雪，因此对大海和大雪总是有着迷一样的执念。 陆远舟有点好笑：“我家离海边没有那么近，冬天雪大——莫斯科的雪不够你看吗？” 师妹捧心：“你不懂！” “我听教授说你有回国打算？”女孩关上舷窗，话题一转。 “嗯。” 不知道是不是近乡情更怯，陆远舟昨晚没睡着，干熬一宿后终于迎来了报应。 后脑勺突突地痛，她忍不住捏了捏眉骨：“年纪大了总想回家。” 三十岁，大什么大。 这种借口一听就是扯淡，她很识趣地没有继续问下去，换了个方向：“你准备什么时候回？” “今年吧。” “哦。” 陆远舟闭上眼，莫斯科的冬天老是下雪，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好冷啊，陆远舟。”印象里有人抓着她的手小声哼唧。 师妹自顾自说：“我感觉莫斯科挺好的。” 陆远舟眉梢一动，不动声色：“是挺好，就是冬天太冷了。” 西伯利亚寒流绵延不绝，所经处一片冰封，它和时间一样缓慢而不容置喙地模糊掉一切，陆远舟不管不顾往前走，想回头时却发现已经看不清当年脸庞了。 美好灿烂的少年时代被冰雪覆盖又被时间融化，全都面目全非地让人心惊，她沉默良久，又无计可施。 “我当年也没想到会离开这么久。” 十年，再见面还能认出来吗？ “嘀嗒——嘀嗒——” 怎么又下雨了。 姜燃半梦半醒间迷迷糊糊想：“等会要和陆远舟说我做梦梦到她了。” 冬天雨落下的声音总是单调而清晰，像一串珠子聚在屋檐，一颗一颗，滚到梦里。 意识骤然回笼。 姜燃闭着眼睛，埋在臂弯里轻轻一笑。 她记错了。 北方的冬天没有雨。 风总是凄厉而尖锐。 带着摧枯拉朽的暴虐掀起满地浮雪，不分青红皂白兜头砸人一身。 风雪太盛常常逼得她七窍宕机，只好把眼眯成一线，倾着身子对抗疯牛一样的寒风。 课本上爱说北方冬天的风像小刀，割得人生疼。 姜燃是不太认同的。 分明是大砍刀追着杀，不到残血不罢休。 因此每每到冬天，她总是步履匆匆，和另一个人。 她小声抱怨好冷，然后被人拽着搡到门后卡住下巴密密地吻。 “真的很冷吗？” 耳室内血液沸腾轰鸣。 她被亲得说不出话，后背一层薄汗。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都记不清了。 第2章 第 2 章 “你猜我刚才看到谁了？”林漪凑到姜燃身边，神秘兮兮。 姜燃用脚趾豆都知道她说的是谁。 她肯定：“陆远舟。” 女孩大叫：“是的！就是她！你太了解我了姜燃！” 姜燃确实很了解她——她初中身体不太好，留过一级，和小一级的林漪成了同学。 两人从初一玩到现在，一起写过的检讨装订成册能当板砖使。 倒霉事干多了，默契油然而生。 一个眼神都知道要放什么屁。 比如刚才，整个学校能让林漪用这种偷偷摸摸又饱含敬意语气说出来的，只有陆远舟。 林漪叽叽喳喳。 正午阳光倾落一室，姜燃忽然想到高一——陆远舟的高一。 陆远舟实在是个大名鼎鼎的人，姜燃高一刚开学就听说了她的事迹。 “唉，你们知道吗？听说实验班有个女生和社会男的瞎搞，被男的未婚妻捉奸，还拍了照片……” “啊？真的假的？她图什么？男的长得很帅吗？” “那谁知道。” “实验班也这么乱啊……” 这是她第一次听说陆远舟连名字都没有，只有几句绯闻，语焉不详。 学校压力确实大，学生一天到晚没什么娱乐活动，抓着一点八卦不放，添油加醋品得津津有味。 三两句能说完的小八卦口口相传，慢慢整合出一个三好女高自甘堕落追寻社会男子怀孕后被原配捉奸在床被迫打胎的曲折离奇故事。 越传越广。 这次姜燃终于知道她的名字了。 他们叫她——陆远舟。 林漪作为八卦一把手，第一时间就摸透了来龙去脉。 “绝对是谣言，太扯淡了，再传下去陆远舟都能成哪吒他娘了，”吃饭也堵不住林漪的嘴，“但凡见过陆远舟这个人都知道她绝不会干这种事，犯不上，她太完美了。要我说换成社会男苦恋无果恼羞成怒狂造谣都比这个故事靠谱。” “你不知道现在都传成什么了，说人家被拍了不雅照片——谁也没见着照片——没见着也传，一帮人闲得蛋疼。” 林漪抬眼，冲着姜燃打了个响指，小声说：“回头，第二个窗口排在最后的那个女生，看见没，就是她。” 有些人站在人群里就是要吸引视线的。 陆远舟就是典范。 不仅因为离奇的绯闻——她还长了一副十分赏心悦目的模样。 姜燃一眼锁定。 女生背对着她们，背影挺拔。 周围有认出她的，窃窃私语。 大家年纪都是十六七的年纪，没有什么恶毒心思，很多时候只是好奇。 她移开眼睛：“那些人看得好明显。” 林漪：“还是太闲了，多布置点作业就好了。” 姜燃没搭话，夹了勺菜慢慢吃。 ——要是被盯着被讨论的是我呢？ 想想都坐立难安。 她又看了看陆远舟，肩平背直，堂堂正正，像一柄修长优美的翠竹。 林漪前一天还信誓旦旦说没有照片。 第二天晚上，放学后，校门口熙熙攘攘。 某个群里缓缓刷新出一张照片，鱼雷般炸起千层浪。 不到一分钟，照片紧急删除。 始作俑者被踢出群聊。 十几秒的时间里有人删照片有人保存转发，一张照片顺着数不清的脉络扩散出去，一圈一圈，震荡在浓稠夜色里。 晚十二点，姜燃洗漱完毕，躺在床上收到消息。 楠。：燃儿！看！ 楠。：【图片】 楠。：咱们学校女生这么乱？ 楠。：色/色/ 照片还在刷新中。 姜燃心脏猛地一坠。 加载至百分之百。 陆远舟的脸赫然出现在眼前！ 有人用极其拙劣的P图技术把少女的头颅与扭曲变形的下半身拼接，诡异地像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生生缝在一起，陆远舟神情沉静，一双眼睛冷冷盯着镜头。 姜燃注视着女生黑洞洞的眼睛，大脑微微眩晕。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滔天怒火已经灭顶，从百会爆发，汹涌冲向四肢。 人要是能喷火，这个人已经被她喷成骷髅了。 很遗憾，她不能。 男生还在絮絮不止。 姜燃忍不住打断—— 姜燃：你看不出来这是P图？ 楠。：看得出来啊，我又不瞎。 楠。：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肯定是自己干过所以才被人P啊。 毫无逻辑、莫名笃定。 像不停重复某套流程的刻板NPC。 出现在小说里都会被姜燃喷的傻毒人设，现在正隔着一条玄妙的网线，和一个并不是那么相熟的女孩子去幻想另一个女生。 她想吐。 保存照片。 删掉好友。 翌日，课间操结束—— 姜燃拉着林漪：“陆远舟几班的？” 林漪摸不着头脑：“十班。” 陆远舟独来独往惯了，脚程很快，姜燃一路小跑，才在人群外围找到了孤零零的陆远舟。 “陆远舟！”她三两步扯住陆远舟，“跟我来！” 波澜不惊的眼睛咻地瞪圆，她显然没反应过来，但也没反抗。 纤白的手腕被姜燃拉在手里，她才发现陆远舟比想象中还要瘦。 她带着陆远舟轻车熟路藏到一个监控盲角里，问：“不好意思，同学，你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刚才眼里的一点震惊像投入湖水的石子，转瞬即逝，又是一片平静，明晃晃映着她。 陆远舟不说话。 姜燃左看看右看看，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飞速从兜里掏出手机，怼到她面前：“这是昨晚别人发给我的，可能是有人故意整你，你要不要找老师家长……” 姜燃声音越说越小，把手机又藏回口袋。 对面的女孩眉眼低垂，睫毛又密又长挡住了一部分的眼睛，两人面对面，姜燃看不出来她的想法。 是不是应该安慰她一下？ 姜燃试探着要去拍拍她的肩，陆远舟却忽然抬眼，“谢谢你同学，我们能加个联系方式吗？我需要这张照片。” 面容平静，眼神坚定。 姜燃放下手，点头。 她会处理好这件事情，她会给自己一个交代。 “姜燃姜燃，快看！陆远舟成绩好棒！我也看到你了！”林漪站在荣誉榜下大叫。 学校素来有荣誉墙的传统，墙上从左到右名次依次降低，名次上贴着照片，照片下面印着名字。 高一年级里的最左边是谁毋庸置疑，林漪拽着姜燃衣袖端详陆远舟的照片，啧啧称奇：“我怎么不知道学校摄影老师有这么高的水平呢？” “拍丑了。”姜燃打量。 “咱学校老师就这个水平，他得谢谢陆远舟让他不会被骂得很难听。” 她又蹦过去看后面姜燃的照片，感叹：“他也得谢谢你。” 姜燃懒得跟过去，慢悠悠嗯了一声，秋老虎来势汹汹，她把外套搭在臂弯。 距离她把照片发给陆远舟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 林漪：“陆远舟找到造谣的人了，听说现在在打官司阶段。学校也挺重视这件事情，毕竟是年级第一，谁敢让人家受这个委屈……” 敢不敢的委屈也受了。 姜燃稀奇：“天天这么多消息你从哪儿知道的？我怎么没听说？” “山人自有妙计。”林漪笑嘻嘻抛了个飞吻，“而且造谣的人被处分了，处分单还没撤呢，贴在处分墙上——你每天经过都不看一眼吗？” “我怕看多了我的名字会出现在上面……” “你挺做贼心虚。” 姜燃纳闷：“你看这些干什么？” 林漪对着玻璃整理刘海，笑容真心实意：“看讨厌的人什么时候被逮了，好抓紧时间去落井下石。” 姜燃：…… 那你可真棒啊。 她靠在走廊边上，阳光中无数细小尘埃飞扬，层层落定的尽头是处分墙。 好安静啊。 处分墙拐过两道连廊就是逸夫楼大门，大门对面是荣誉墙，墙上左手边第一个女生眉舒目静。 年级从高一升到高二。 林漪还在兴奋：“你猜我遇见陆远舟什么了？” 一句话拽回思绪，姜燃高高挑起一边眉，从鼻子里哼笑两声。 无非是“陆远舟又考第一啦！”“陆远舟刚才经过我身边，好香呀！”“陆远舟怎么这么厉害！”“陆远舟真的好漂亮！” …… “你说不说？不说我要睡了啊。”姜燃作势要抖开被子睡觉，林漪一把扳住她肩，狠狠摇了两下，狞笑：“要分班了这么开心？迫不及待摆脱我？都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姜燃后仰到她身上，叹息：“那你倒是说啊。” “我和你说哦……”林漪转了转眼珠，松开手正襟危坐，“我就不告诉你。” 神经病啊！ 姜燃幽幽竖起一根中指。 林漪慢慢闭上眼睛。 “你好，打扰一下，拖把在你们宿舍吗？” 一道声音打断两人打闹。 两人整整齐齐回头，讨论的主角站在门口，气质沉静。 学校学生公寓里的清洁物品都是公共的，放在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随用随取。 姜燃刚拖过地，因为林漪说话耽误了还，被她随手撂在门口的小墙角里，离陆远舟直线距离不到一米。 这层楼一年来几乎没发生过什么人员变动，女生之间不说熟悉也基本认识，像这种用完没来得及还的公共物品喊一声就可以拿走了。 大家都习惯了。 好巧不巧，这是陆远舟搬进来的第一天，对一切都很陌生。 她不会像别的女生一样露出放松的微笑，也不会熟稔地顺走拖把。 她站在门外，规规矩矩，一个宿舍一个宿舍询问。 姜燃先反应过来，扒拉开挡在前面的林漪起身招呼：“是的是的，在我们宿舍，我给你拿，”她把拖把递过去，笑吟吟地道歉：“不好意思，忘放回去了。” 陆远舟接过，轻轻颔首：“没关系。” 陆远舟给人的第一印象大多是不好接近，成绩太好、容貌太盛、说话太少，三个太把大部分人拒之门外，因此虽然暗恋者众多但敢套近乎的却微乎其微，加上之前谣言妖涨，于是这点微乎其微也大大减少。 人冷冷的，气息也冷冷的。 姜燃嗅了一下，隐隐约约闻到一种芬芳，好像是……雪夜初晴从暖房内探出头那一刻闻到新雪特有的寒冷清冽气息。 林漪不敢人前疯只好人后闹，对着姜燃激情呼麦，嘻嘻哈哈半天后察觉不对，林漪逼问：“你为什么不理我？” 姜燃轻飘飘扫她一眼，垂下头，若有所思：“你闻到了吗？” 林漪：“……闻到什么？” 姜燃摇头，解开头发准备睡觉。 不知道什么原因，平时都需要五分钟左右预睡时间，今天难得沾枕就睡，一觉颠倒，四十五分钟姜燃还争分夺秒做了个梦。 梦里天地寂静，可能还下了雪，在茫茫肃白里，有人立在水中央——姜燃一眼看过去，只觉得那人脸上鲜明得只剩下黑白两种颜色，眉睫漆黑，脸色雪白，线条优美的脸上轮廓分明。 你想看看我吗？ 姜燃心想，下一秒，墨一样浓烈的睫毛抬起，无声凝视她。 姜燃忍不住噤声，总怀疑下一秒她就会和冰雪融为一体。 她小心翼翼、轻声细语：“我叫姜燃。” 那个人声音潺潺如流水：“陆远舟，远方的远，行舟的舟。” 姜燃也没想到，一睁眼，和陆远舟分到一个班。 “我知道呀，”她笑眯眯问：“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可以。” 姜燃眉眼弯弯。 第3章 第 3 章 陆远舟真的好厉害。 姜燃沐浴在年一温暖神圣的光辉里，幸福指数飙升——有题不会找舟舟，笔记漏记找舟舟，考试……哦，不行不行，舟舟拒绝帮忙考试。 “陆远舟，这道题怎么做呀，我不会哎，老师要我下午讲。”姜燃缠着陆远舟，语气可怜巴巴。 “我看看。” 姜燃欢呼雀跃，噙着小小的酒涡。 陆远舟接过本子读题。 她睫毛很长，末端带着点少女式的卷翘，在眼下打出小片阴影。 姜燃盯着那点阴影，看它轻轻翕合一下，衬得那块皮肤越发白皙如玉。 “这是一道三角函数和导数结合的变式，先给你讲我的解法……” 学习能达到顶端的学霸脑子没有糊涂的，尤其是荣誉榜最左边的大佬——知识点题型一定是明了清楚的，环环相扣，上下联通，抓住一个锚点向上能溯源最初的公式，向下能拆分得井井有条。 陆远舟逻辑极其清晰，就着变式一点点拆解。黑色水笔在草纸上滑动，握笔的手纤长有力，腕骨突出流畅。 姜燃眼睁睁看着乱麻一样的题干三两下变成清晰一线，清明得好像有人给她三分钟光明。 一气呵成。 “所以你有在听吗？”浓黑的睫毛抬起，陆远舟直直看她。 像猫。 姜燃心里好笑，按捺住想捏捏她脸蛋的冲动，坚定点头：“我当然在听。” 她想了想，虚心请教：“这个式子推出来后是不是可以直接求导？你为什么把求导放得这么靠后？” “是可以直接求导，但是需要倒推，要把假设步骤写出来，但是假设要写很多字，给不给分还得看老师心情，不建议大题用，可以留到选填……” “陆远舟，你眼睛真好看。” …… 陆远舟哑口无言，因为漂亮，她记不清自己收到过多少恶意，处理这些她还算游刃有余，但是面对纯粹的赞美—— 她轻轻一哂，慢吞吞道：“这么基础的卷子才考一百出头，有心思不如多看看题，一百三指日可待。” “你怎么不让我考满分，数学课咱俩碰一碰就能消消乐了。” 陆远舟平静说：“讲点实际的。” 姜燃用鼻子轻轻哼出声，趴在桌子上不说话了。 陆远舟继续写卷子，圈关键词，三角函数先化简，然后——鬼使神差，她瞥了姜燃一眼。 姜燃偏头枕着胳膊。 眼神相对。 粉色的泡泡糖从她嘴里吹出，柔软的一团慢慢变大，像个炫目的梦，“啪”地一声，破掉了。 姜燃把头凑过去，“好吧，我很期待我的实际可得，以后你能不能教我题？” 不是一直在教吗？ 陆远舟心里有点无奈，点头：“好。” “你这么好说话呀？”姜燃嬉笑着凑上去。 好说话吗？ 陆远舟摇头，低头写字。 姜燃美滋滋，晃晃悠悠把题整到错题本上，嘴边又吹出一个泡泡，还在感叹：“哎呀，像我们远舟这么人美心善的同桌哪里找啊，打着灯笼能找到吗？” “打着灯笼也难找，要托关系走后门。”姜燃自顾自说，随手撕下一张便利贴，翻出红笔三俩下勾出一只圆滚滚的灯笼，“啪”地粘到陆远舟桌面上，“你太抢手了，我先占个位，下次调座给我留着傍边位置。” 陆远舟眉间轻轻一挑，觉得她才是真抢手。 后面女生落座后听见两人聊天，大呼小叫：“下次的同桌名额已经开始预售了吗？那我下次要坐你俩前面。” “怎么不坐后面了？”姜燃仰头看她。 女生叫程欣然，小名笑笑，人如其名，真的很爱笑，一天在校十三个小时，姜燃觉得她能笑十二个小时，留下一个小时午休。 程欣然嘻嘻：“坐在后面听不清你俩的上课提醒，前面听得清楚。” 姜燃也笑嘻嘻：“哎呦，我这是当上大腿了？” 程欣然高竖大拇指：“非常强壮的大腿。” 姜燃谦虚：“我只是一个虚弱的小鸡爪。”她拍拍身边陆远舟，“真大腿在这里呢。” 程欣然高竖两只大拇指：“二位肱骨各有千秋，赏！都赏！” 秋不秋的不知道，陆远舟敲敲桌子，提醒：“要上课了。” 姜燃扭过身，还是一张笑脸盈盈，再三吩咐：“你可不能扔下我啊。” “嗯。” “嗯什么嗯，问你吃炒菜还是吃面条，你在这儿‘嗯’。”林漪端着饭坐下，瞪她一眼，把面条“锵”一声放她面前。 姜燃低头，把手举到头顶：“谢主隆恩”。 “怎么样，和大学霸同桌？”林漪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每天幻想和美丽香香学霸坐在一起，“是不是老爽了？” “对啊，爽翻了，”姜燃挑了一筷子面条，调侃道：“比你强，问啥都会，不像你，问啥啥不会听啥啥不记。” 林漪认可地点点头：“那确实，如果我的同桌是陆远舟，我也会嫌弃你的。” 姜燃：…… 服的，死毒唯。 “她每天都学满十四个小时吗？真的坐下就学习吗？真的不动如山坐如钟……”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唱：“中华有神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林漪笑得狂拍桌子，姜燃支着头笑到哑声。 “没那么夸张。”姜燃抹了把眼泪，解释：“但真的很专注，我听说她好像要出国。”她把面条里的肉片夹到林漪盘里，又从她盘里夹了块火腿，“玩的话——她平时好像也不怎么玩，偶尔和我们聊聊天。” 林漪欣然接受肉片，又给她夹了两块火腿，“高一那会她受敌意挺多的，而且我看她也不是爱玩爱闹的性格。” “今天学校火腿炒得不错，师傅去新东方进修了？”姜燃点点头算是回应林漪前面的话。 “好吃你多吃点，是不是又瘦了？”林漪喝了口水，“要出国啊？怪不得成绩那么好。” “对啊，还参加竞赛，前两天校考完每天自习都去找老师做课外辅导。” “好厉害啊。” “好厉害。” 两人牛头不对马嘴说了一阵后又面色如常地聊起陆远舟。 很习惯了。 姜燃吃饭慢，并且咀嚼和说话、和听人说话这三个行为完全不能重叠。 吃饭过程中，任何人说话她都会立刻停下咀嚼，听得非常认真。 林漪开始非常不理解，后来好长一段时间她都执着地想要教会姜燃边听边吃这件事。 林漪耐心：“好了，现在我们一边看视频一边吃饭。” 看视频也算听人说话。 姜燃点头。 林漪打开视频，两人开始吃饭。 吃到一半，姜燃那边饭总是不见少。 林漪疑惑望过去。 姜燃瞪着水灵灵大眼珠对屏看得津津有味。 林漪：？ 她敲敲桌子：“吃饭。” “嗯。” 不到一分钟，姜燃咬着筷子看得快陷进去了。 林漪：？ “吃饭。” “嗯。” 两分钟后，饭彻底不吃了，水也不喝了，姜燃一脸沉迷。 林漪：？ 新闻联播也要开防沉迷吗？ 林漪轴，姜燃更轴。 半年后她终于放弃了。 林爸林妈教了十多年没教会的食不言，姜燃半年就治好了。 父母俩感动得老泪纵横，神医在世啊。 直到现在，除非时间极其充裕或者事态无比紧急，一旦开始吃饭，非必要不说话——吃完再说。 两人面对面沉默咀嚼。 隔壁来了两个女生，一个高马尾，一个娃娃脸。 坐下后你一言我一语地嘻嘻哈哈，聊着天把饭吃了居然比安静吃饭的姜燃还快。 看得林漪悲从中来、恨铁不成钢。 吃完饭后两人也不着急走，手里举着一瓶小饮料美滋滋吸。 “这个好喝。” “这个一般。” “真的吗？我尝尝。” “嘉文，肖寒，你们在这里呀？”经过一个男生，冲女孩打了个熟稔的招呼。 女孩也很热情，三人聊了几句后忽然话题一转—— 男生神秘兮兮：“你们猜我碰见谁了？” 姜燃还在慢条斯理夹面条，听到男生的语气不由得眉心一跳，心里有种莫名的预感。 “陆远舟。” 话音一落，姜燃垂下眼深呼吸。 果然是她。 两个女生置身事外，啥也不知道，笑着说：“高二那个很厉害的学姐，我知道……” 男生不紧不慢打断她：“那你知不知道她在校外找了个男朋友乱搞当小三的事？” 高马尾立马收敛笑容：“崔明，你少胡说八道！” “苍蝇不叮无缝蛋，她不□□谁能说到她头上？”男生哼笑两声，正想继续说下去却发现对面脸上没有露出他以为的“意味深长”，笑容不由得一滞，探头讨好：“生气啦？——我又没说你们，你们和她不一样，你俩心肠好替她说话，她在后面背刺女生，划得来吗？” 娃娃脸懒懒散散从盘子里捡了根青菜，慢慢吃完才微微一笑：“这就不用你操心了。” 男生又补充了句什么，不以为意地摔盘子走人。 两个女孩冷眼看他走远，嗤笑：“男生离了这些活不下去。” 高马尾深以为然。 两人低头把最后一点饮料吸得吱吱响，然后端着饭盆飘然离开。 面条已经捞干净了，细小的油花飘在汤面上，映出女孩的脸。 姜燃爱笑，总是见人先露三分嬉笑，是张天生的笑脸。 此时此刻她忽然笑不出来了。 隔壁两个女孩慢慢走远。 剩下的两位面面相觑。 林漪叹了口气，“走吧。” “你先走吧。”姜燃有气无力，“能不能帮我叠个被子？” “你下午第一节什么课？”林漪迅速叠好两人被子，冲去洗手间问：“用不用我给你请个假？” “体育。”姜燃这回真笑不出来了，不知道中午吃坏了什么，回宿舍后肚子猛地一阵绞痛，逼得她狂跑厕所，“没事，你先走吧，我等会和老师说。” “行，那你快点。”林漪看了眼腕表拎起书包急忙忙跑走了。 姜燃撅着屁股难过地盘算自己都吃了什么——面条非常老实巴交，她吃过很多次了，不会有问题；难道是那个别有风味的小火腿吗？林漪吃得比她多也没出问题。 左思右想搞不明白，只好虚脱地隔间出来，洗了把脸强打精神跑去操场。 烟中就这点好，午休起来有十分钟的班级唱歌时间，唱歌结束后才开始上课，体育课不用班班唱，因此每到体育课大家都能多赖一会儿床，然后趁着唱歌时间慢慢悠悠晃去操场。 因此等姜燃跑到操场时还不算晚。 老师嘴里衔着一个小哨子，摆手组织大家集合测仰卧起坐。 大部分女生都有自己的固定搭子，老师一声令下，迅速三三两两站成一簇一簇，剩下一个陆远舟落在原地。 她平时也这样吗？ 姜燃顺着楼梯往下走，她实在记不太清了。 她总是处在热闹漩涡正中央，没有人讨厌孤立她，或者说没有人明面上讨厌孤立她，在她被笑语盈盈环绕起来的时候，陆远舟在干什么？ 做题？喝水？然后呢？ 没人找她，她也不找别人。 平时大家都嘻嘻哈哈，她以为是陆远舟喜欢安静，站远了才发现，其实别人也不找她。 喜不喜静的，反正都是一个人。 唯一和她熟一点的程欣然早就找好了小伙伴，挽着朋友的手犹犹豫豫邀请：“远舟，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我们三个……” 陆远舟愣了愣，婉言：“算了吧，不太方便，我去找老师……” “找什么老师？”姜燃从后面撞过来，勾着陆远舟的肩冲程欣然笑，“我俩一组。” 程欣然大叫：“对啊！你怎么才来？我以为你和陈霜她们搭档去了。” 姜燃笑笑：“起床耽误了。” 她把陆远舟拽到一边，恨铁不成钢：“你怎么不等等我？你跑去找老师我怎么办？” 陆远舟：“我以为你和别人约好了……” “约什么约，”姜燃轻轻掴她一巴掌，“别人都是和同桌搭档，就你不等我，你是不是坏蛋？” “我没有。” “好吧，下次得等我。” “嗯。” “……我看她也不是爱玩爱闹的性格……” 林漪的话又在耳边打转，姜燃拉着陆远舟去拿垫子时总是忍不住想——到底是她不爱玩闹还是根本没有人和她玩闹？ 但就这段时间观察，班级里大部分人对陆远舟都是憧憬有余，亲近不足。 她从高一上来就没什么朋友？ 想到这，姜燃了然——对啊，陆远舟高一一上来就染了一身官司，别人来不及了解她先对绯闻有了三尺惧意，恨不得敬而远之。等到后面绯闻褪去，大家又早都抱好了团。陆远舟也不是凑热闹的人，当然也不会主动融入别人，长此以往自然而然就落了单。 姜燃轻轻叹息，简直要怜爱了。 “你刚才怎么不去找梁思曼？” 梁思曼是数学课代表，陆远舟又在准备数学竞赛，两人常有交接——姜燃试探着问。 陆远舟思索：“梁思曼是谁？” 姜燃：？ “数学课代表。” “不太熟悉。” 姜燃接过垫子，认真问她：“你认识黎晓涵吗？王川？崔确然？” 她一连报了几个人的名字，陆远舟一昧茫然摇头。 她问：“你认识姜燃吗？” 陆远舟：…… 陆远舟解释：“因为咱班没安排自我介绍，分班也没两天。” 她有点难以理解：“咱班人你都认识吗？” 姜燃比她更难以理解：“都快两个礼拜了，都认识不是应该的吗？” “好吧。”陆远舟不争辩，敲敲垫子示意姜燃躺下。 姜燃还是觉得不对劲，就算陆远舟真的性格冷淡，也没道理别人都不找她玩，成绩好到这种地步的学霸无论如何都是很受欢迎的，起码有作业抄——她想了想平时陆远舟对她基本是要什么给什么，认为她并不是一个小气吧啦不愿意献祭作业的人——那是因为什么？ 陆远舟的脸缩进又离远，做到最后一个时，姜燃一把扯住陆远舟：“你等会去干什么？” “回去写……” 姜燃没等她说完，可怜兮兮：“那你能不能等我补测个八百，然后我们一起回去？” 她早就看透了，陆远舟这个人，你好好说话她不见得搭理你，但是你要是和她撒泼打滚、可怜卖萌、露出惨叽叽的表情，不说百分百，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下她都会同意。 比如现在。 陆远舟准备了十五分钟要完成的习题，现在距离下课还有二十分钟，现在回去，时间刚刚好。 然后她毫不犹豫地冲姜燃点头，“好”。 姜燃笑颜如花。 她话说得好听，人实在菜鸡，两圈下来变成一只软脚趴趴虾，黏黏糊糊缠在陆远舟身上，求她把自己运回教室。 姜燃笑容灿烂求人办什么事情的时候，没人能拒绝。 陆远舟是人，还是个耳根子很软的人，对于一个耳根子软的人来说，拒绝姜燃更是难上加难。 陆远舟任劳任怨揽着她。 姜燃脸皮没有厚到真的让陆远舟把自己运回去，她在陆远舟肩上趴了一会，像发现了什么神奇大陆，一把摁住陆远舟，很惊喜说：“陆远舟！你耳朵后面有颗痣！” “嗯。” “你还有耳洞！” “嗯。” “你两边都有吗？”姜燃一边问一边转到另一边找，“你两边都有！疼不疼呀？” 陆远舟微笑：“小时候打的，不记得了，应该不痛。” 姜燃小声：“我也想打。” “打完让夏刚抓？” 夏刚是她们班主任，兼教导主任，每天混迹在抓学生、抓违纪学生、坏学生的行当中不亦乐乎。 “那我不打了。” 姜燃小声哼歌，窗边飞过一只鸟，雪白的尾羽在阳光下潋滟。 第4章 第 4 章 晚饭前，姜燃悄悄问陆远舟：“你平时自己带饭吃吗？” “吃食堂。” “你和谁一起吃呀？能不能带上我？林漪下午发烧走了，晚上没人和我一起吃饭了。” 陆远舟有点震惊，她以为姜燃这样的人身边是不缺陪着做各种事情的朋友的。 她摇摇头：“我自己吃。” “食堂二楼新开了家酸辣粉，听说还不错。”林漪中午和小伙伴说的，下午人前脚刚走，后脚小伙伴就把信息一字不落传给了同桌，“你有忌口吗？能吃辣吗？有想吃的吗？” 陆远舟再次摇摇头。 “太好了！”姜燃兴高采烈、神采飞扬，“那我们就去吃它！” “嗯，好。” 三天后林漪大病初愈，刚回到学校，被姜燃招小手从教室里钓出来，勾着脖子问：“以后中午吃饭，我们能不能带着陆远舟？” 她想了想，补充：“不能也没关系。毒唯一点意见都没有，非常支持赞同，并且为吃饭的时候终于能说话感到雀跃。 林漪简直再同意没有了。 嘻嘻嘻，要和美女吃饭饭喽！ 林漪激动了一上午，临到中午一跃而起，抄起饭盘一屁股坐下，对着陆远舟美滋滋咧嘴笑。 “别笑这么大，小心牙掉下来。”姜燃端着饭，用空余手弹了她一个脑瓜崩。 林漪才不理她，自顾自对着陆远舟笑。 她托着脸，眼睛弯弯地思考等会和学霸聊什么能显得我不是一个大脑空空的人呢？ 文学？ 艺术？ 爱情？ 牛顿乱七八糟定论？ 然而等到真的开始吃饭时，她才绝望发现，陆远居然也是个“食不言”！ 姜燃是吃饭慢的“食不言”，陆远舟则是个真“食不言”。 林漪慢慢吃完这顿饭，两行宽面条泪滔滔不绝撒湘江。 不过好在她一个人就能撑起一桌子的聒噪，叽叽喳喳几顿饭后，陆远舟学会了咽下饭后喝口水然后笑着回应她。 满桌“食不言”就剩下一个，姜燃多次试图参与群聊冷遭回怼，心灰意冷下愤愤吃饭。 哼！ 哼也不耽误边吃边说的两人比她快，她还是最后一个。 趁着老师转身写字的空当，陆远舟光明正大传给她一张纸，老天娘啊，她们是第一排。 姜燃瞥她一眼，十分牙疼地接过纸，不知道先庆幸她知道写个纸条还是该夸她趁老师看不见搞小动作。 抖开纸，一行舒展漂亮的行楷——“今天中午你们先去吃，我去找老师领题。” 陆远舟还在等她回话，姜燃收起纸比了个“OK”。 陆远舟一本正经点点头。 好萌，姜燃悄悄别过脸，忍俊不禁。 “姜燃！笑什么呢？我刚才讲了什么重复一遍。”英语老师把书往桌子上一扔，调整了一下小蜜蜂，接着双手自然舒展撑住讲台，仪态万方。 优雅是真优雅，寒心也是真寒心。 姜燃尴尬一笑，装哑巴。 “哑巴啦课代表？坐第一排也敢走神，我看你是飘了。”老师冷笑着点点她，没好气：“站着清醒一分钟，时间到了自己坐下。” 姜燃冲老师眨眨眼，乖乖捧书。 “同学们，下课时间到——”下课铃准时播报。 姜燃抻了个腰，拍拍陆远舟，“我找林漪去了，你早点来。” 林漪今天下课也早。 难得老师都准时下课，两人凑头一商量，要吃一个平时人很多的窗口。 “牛肉面？”姜燃问。 “面、面、面，你脑子里除了面还有什么？”林漪恨铁不成钢。 姜燃：“面很好吃啊，那你想吃什么？” 林漪想了想：“糖醋小排？” “好呀。” 糖醋小排果然名不虚传，到食堂的时候室内一共没两个人，全堆在小排窗口探头。 刚才奔跑时散下的碎发被姜燃别到耳后，露出少女舒展的眉眼。 她拽了拽领口，有点热，忽然觉得不太值：“这个小排好像没有那么好吃。” 林漪拉她去排队，嘴上肯定：“确实，但别的太难吃了，给它八十分，感谢同行帮扶。” 挤在前面嗷嗷待哺的学子们闲得发慌，排队也要说话。 “怎么这样啊，人家都不喜欢她还倒贴？” “我听说不是这样的，我朋友是四中的，他和我说……” “不是说打官司了吗？” “谁知道真的假的。” …… 一条雪白的胳膊直直越过最后一人的肩膀，伸到众人面前打了个清脆的响指。 一群人：？ 为首的人回头，先是莫名其妙，但看清对方脸后声音又不自觉的温和一些：“怎么了同学？” 姜燃长了一双很标准的杏核眼，瞳仁漆黑，眼线流丽，眼尾末端顺着眼皮形状长长收拢出一个优雅标致的弧度，笑起来时那点弧度会微微上挑，三分笑意便烙在眉梢眼底。 但当她没什么表情甚至半垂下眼皮时，那双眼睛又显得过分冷淡。 她顶着一脸的山雨欲来风满楼，说话时居然还是温和的笑音：“我澄清一下朋友们——确实是打官司了，陆远舟胜诉，对方污蔑造谣证据确凿，目前已经落实。那位同学因为这个被学校劝退，只能转去私立学校，处分单子还贴在二楼，大家随时可以去看。让我们谣言止于智者，好吗？” 语速不急不徐，说话条理清晰。 林漪眨眨眼，总怀疑她下一秒要张嘴吃人。 为了吃小排骨她俩来得很早，食堂人少还安静，姜燃没有收敛声音，除了前面的同学，其他窗口的小伙伴也听到了，又是窃窃私语。 沙沙的声音像蚁群蚕食。 烦死了！ 林漪对吃饭很上心，来食堂都是用跑的，姜燃比较懒，总和陆远舟慢悠悠走过来，今天难得早来一会，谁能想到就出了事端。 她小心翼翼觑了姜燃一眼，怕下一秒拔刀相见，于是横身插到姜燃和对面人中间，挂上一副自然而然的微笑，打圆场道：“我朋友的意思是……” 她们两个小交际花成天嘻嘻哈哈，在学校里招摇过市，各个年级都有认识的小伙伴。 对面明显有认识她俩的——大家在一起无非笑笑闹闹、磕牙打屁，见惯了热乎乎的姜燃，再次见面还没打个招呼亲密亲密就被劈头盖脸呲了一通冰霜，对方脑子一下子宕机了，露出来的两颗开心大牙也没收回去，只好不尴不尬地晾在外面。 好尴尬哦，嘻嘻嘻。 直到林漪站出来他才反应过来，忙应和：“这样啊，不好意思，是我们之前没搞清楚，以后不会再说了。” 那人拉着一群人回头，小声说：“都别说了，人家朋友站在这儿呢。” 林漪站在原地琢磨一会，后怕过去了，惊奇涌了上来。 她认识姜燃很多年了，知道她从来不是冲动的人。 姜燃虽然经常爱犯贱但脾气真挺好的，很少生气，更别说落人面子。她的色厉内荏她见多了，动真火倒是第一次。 她亦步亦趋跟在姜燃身后，贱兮兮凑上去：“你还好吗？” 姜燃放下餐盘：“怎么不好？” 林漪脸上笑嘻嘻，背过身悄悄敲手机，把姜女士冲冠一怒为红颜一字不漏地传给第二主人公。 陆远舟不太爱玩手机，平时也不会有很重要的信息，每天到了学校先关机然后往书包里一抛，不到临走不掏出来，看得姜燃啧啧称奇，问她既然不玩为什么带手机。 陆远舟回了她一套卷子，勒令她下课前做完。 姜燃：…… 燃燃揍你哦。 十分钟后，毫不知情的陆远舟施施然出现在餐厅，茫然地问林漪为什么一直眨眼，是眼睛不舒服吗。 林漪：“？” 姜燃咽下饭，命令：“吃饭。” 林漪边翻白眼边冲她很重地“哼”了一下，被姜某塞了颗糖。 糖在舌尖滚了一圈，停在一左腮侧，“吃着饭你喂我什么糖。”林漪懒洋洋抱怨。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人最无耻。”姜燃冷笑，往陆远舟手里也塞了块糖。 陆远舟淡淡看她一眼，食堂惨白顶光落在她身上，莹然漂亮的像一尊玉人。 姜燃看得发呆，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好虚虚拍拍她的手，“你尝尝。” 林漪也催着她吃：“姜燃的糖可好吃了，你尝尝，别塞兜里忘了。” 姜燃低头看着餐盘里的饭，总感觉陆远舟的目光若有似无照在自己身上，身上皮肤甚至敏感地微微战栗，好奇怪，明明抬头看过去就好了。 抬起头啊，姜燃！抬起来啊！ 她拿起筷子，夹了根菜低头垂眼慢慢吃起来。 怂吗宝贝？怂吗？ 不知道话题进行到那里了，林漪忽然踢了她一脚，姜燃一激灵弹起来，“怎么了？” 林漪吓了一跳，连忙道歉：“不小心踢到的，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姜燃摇头，刚好一粒米趁机卡进喉咙，“咳咳咳！” 陆远舟忙递过来一杯水，又连连拍背顺气。 她咳得半死不活，接过水，前脚进嘴后脚发现是陆远舟自己的杯子，明明脑子干净的一片空白，脸上却是一片火辣辣。 林漪疑惑：“她脸怎么这么红？” 陆远舟：“呛的。” “哦。” 少女掌心干净温暖，抚在后背上轻拍。 一口水又卡在半路，姜燃绝望地闭上眼，表演花式卡饭呢这是…… …… “十个人表演，三个人会唱歌，两个人会跳舞，五个人又会唱又会跳，选六个人上台……”姜燃扫完题扯过纸演算，边写边把头往陆远舟方向凑，“今晚数学最后一道题好简单，居然是多面手——你干什么呢？” 从她的视角看过去陆远舟低头埋到书包里——典型的玩手机姿势，稀奇了，自律姐今天不自律了？ 姜燃惊喜：“小远舟，干什么坏事呢？不会在偷偷玩手机吧？离下课还有十分钟你知道吗？竟然敢在我眼皮下违法乱纪……” 胡说八道半天没等到陆远舟的回应，她高高挑起一边眉偏过脸瞪她，却发现陆远舟定定盯着她，不知道看了多久。 教室灯光明晃晃打在两人身上，陆远舟脸上一片惨白。 姜燃心里又一惊，犯贱的心思荡然无存，她一把握住陆远舟的手，小声问：“陆远舟？你还好吗？” 下课铃惊雷般乍然落下，陆远舟漆黑的眼珠轻轻一动，好像附体的精怪忽然回魂，死气沉沉的画皮顿时有了鲜活生气。 她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姜燃不自觉坐直身子，仿佛那一眼是刮在骨头上的刀。 “你……” 姜燃话还没说完，陆远舟“噌”地站起来，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拽到室外一角阴影里。 “陆远舟，你到底怎么了？” 陆远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她怔在原地，话想线团一样堵在胸口，她张嘴，却发现找不到线头，无从说起。 她想说太多人知道你和我玩可能会让别人也讨厌你。 想问你为什么帮我又为什么相信我？ 大家都说苍蝇不叮无缝蛋、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为什么就认为我一点问题都没有？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了我的缺点，还会这样相信我吗？ 涌到嘴边，又觉得像卖惨博取同情，说到有关曾经的话题总是避不开那段语焉不详的谣言，然后呢？ 哭诉她的经历，骂当时造谣污蔑、现在是非不分的人？ 然后等着姜燃和她一起同仇敌忾？ 有点恶心。 她闭上嘴，把话全咽回去。 九月初的风混杂着白天的暑气从树梢掠过姜燃鬓角碎发，草木芳香混着少女的气息徐徐越过陆远舟的肩头，轻盈地飞向远方。 陆远舟抿唇：“中午你在食堂……” 姜燃愣了愣，站直身体：“你怎么知道的？林漪告诉你的？” “嗯。” 姜燃难得有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按常理来说，她应该温和地安慰几句，说没关系，一切都会过去——但这是陆远舟，不是她前十七年人生里的“按常理”。 于是身体比嘴巴先行，她伸手抱住了她。 少女的肩背并不宽厚，甚至不能把陆远舟完整的嵌到怀里，但温暖已经透过衣衫平整地传递过来。 姜燃绞尽脑汁：“那个，你想哭吗？” 月光落在女孩发梢，化成一只蝴蝶，如梦似幻。 陆远舟心忽然飞的很高很高，比悬崖还高，比浪尖还高，恍惚间坠入一片苍茫云海，清辉朗朗。 “不想。” 姜燃干巴巴道：“哦。” 第5章 第 5 章 那晚过后，姜燃明显感受到两人关系的微妙拉近，比如说陆远舟会看着她的眼睛开一些温和的玩笑。 因为语气太过平静，姜燃时常反应不过来，应下后就看见对方顶着一张正儿八经的脸扭头笑了。 这王八蛋！ “这次月考成绩下来了，咱班重新调位，我的规矩是位置按照名次选择，从高到低选择位置。”班主任班主任姓夏名刚，不过本人和名字有点出入，姜燃第一次听说时以为是个不苟言笑，见了面才发现其实是尊慈眉善目佛。 弥勒佛笑眯眯抚掌：“好了，大家可以商量一下自己的位置了。” “听说咱们班来了个新同学？”程欣然趁乱和同桌咬耳朵，姜燃把书拢到书包里向后一仰脖，打听：“什么新同学？” “关系户呗，分班一个月了，没办休学、没有成绩、天降实验班……”程欣然没继续说下去，轻嗤一声，叽叽咕咕说起了别的八卦。 姜燃懒洋洋靠在椅背上听后桌俩聊，一双眼睛要睁不睁，露出上眼睑一颗细小的痣。 “陆远舟，班主任找你！”班里男生探头喊了一句，陆远舟放下空白座位表，要出去。 两人位置在教室中央，两边不靠墙，平时从各自边上出去。 今天不一样，今天要调位置。 很多同学提前收拾东西，什么书包书箱挂书袋乱七八糟散了一地，把陆远舟这边出口堵得满满当当，根本迈不开腿，只好从姜燃那侧进出。 姜燃半眯着眼，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假没听见，屁股稳稳坐在凳子上，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 陆远舟碰了碰她的肩：“我要出去。” 姜燃“嗯”了一声，还是不动弹。 “怎么了这是？”陆远舟扶着她的桌子俯身，看她眼皮上那颗若隐若现的痣。 姜燃老神在在：“第一没选好位置，我不敢动。” 陆远舟眼睛轻轻一弯，听懂了。 怪她没找她商量选位置的事情。 “让我出去，”陆远舟有点想笑，“等会表传到你这里，你喜欢那里填哪里，我坐你旁边。” 哦豁，这么爽快。 姜燃睁开眼挪位，琢磨：“没想到你这么好说话——要不挑个靠墙的位置，你坐里面，进出都得求我。” “那我可真是要怕了你了。”陆远舟摇摇头，离开教室。 姜燃这次考的不错，第五，程欣然第十，大家基本还能团聚，程欣然非常感动。 程欣然：“你想坐哪儿？” 姜燃扫了圈教室，指着暖气片憧憬：“天要冷了，靠着暖气片暖和。” 程欣然犹豫：“但是太暖和我容易睡觉。” 姜燃笑说：“那可怎么办，你问问佳慧愿不愿意坐里面？” 程欣然问：“慧慧，慧慧，你愿意坐里面吗？” 何佳慧无所谓，抬腕看还有多久吃晚饭。 “饭饭饭，一天到晚就盯着饭点。”程欣然杵她，丢过去一块糖。 何佳惠木着脸扒了糖皮塞进嘴里才含糊叹气：“就这点指望了，你还管我。” 程欣然嘻嘻笑，又黏在她身上宝宝长宝宝短。 小粘人精。 姜燃嘴角一弯。 陆远舟一去不复返，直到吃饭也没回来。 她忍不住敲敲表盘，心里莫名打突突。 出了什么问题吗？ 窗外夜色初上，姜燃忽然有种预感——一定和调位有关。 “欣然，你等会在食堂看见林漪和她说一声我今晚不去吃饭了。”姜燃扯住程欣然说。 “好啊，你用不用我给你带点吃的回来？” 姜燃笑笑：“不用，谢了。” 程欣然冲她比了个轻巧的飞吻：“愿为美人鞍前马后。” “班长，大家都填完表了吗？”姜燃看程欣然拐出教室后径直走向班长。 班长是个圆圆脸小女生，皮肤白白的，特别像樱桃小丸子，姜燃总想捏捏她的脸，哪怕现在有点着急，她还是忍不住先感叹怎么会有这么萌的碳基生物。 班长眯着一双月牙眼，扬起手：“填完啦，你想看一看吗？” “不看了。”姜燃从桌洞掏了一包薯片塞到女生怀里，嬉皮笑脸：“是不是要去送老师了？我去送吧，好班长？” 好班长是能乱叫的吗？ 小姑娘当机立断把纸拍进她怀里：“交给你了！” “接旨。” 姜燃笑着接过座位表，起身三两步跑去办公室：“报告！” “进——” 弥勒佛身宽气长，一个进喊得悠远绵长，姜燃听得险些断气，连忙深呼吸。 “怎么了？”弥勒面目慈祥。 陆远舟站在旁边，八风不动。 呦呵，美苏争霸呢。 班主任云淡风轻，陆远舟横眉冷目，姜燃不动声色插到两人中间，应声：“来送座位表，老师。” 她一边把纸递给老师，一边悄悄捉住陆远舟衣角，露出一个春暖花开的笑容：“怎么啦老师？” 弥勒佛缓缓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啜了一口，怡然自得：“你俩想继续做同桌？” 姜燃喜气洋洋：“是啊，老师。” 弥勒微笑：…… 果真如此！ 她偷摸在心里给陆远舟比了个大拇指，同桌，你好抢手啊！ 班主任解释：“是这样的，咱班要来一个新同学，成绩可能会有点跟不上，老师想把他安排在好同学身边学习一下……” 哦豁，新同学不仅空降还要和尖子当同桌。 班主任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是尖子不同意。 陆远舟冰着脸，垂眼，居高临下：“我不换。” 弥勒佛笑眯眯瞅姜燃：“你呢？” 姜燃也笑眯眯：“我也不换。” 班主任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收到反馈后大手一挥放了人。 第二天插班生和座位表一起新鲜出炉。 一屋子鹅抻脖子，好奇新同学也好奇座位表，忙得两只眼都不够用了。 班主任就这点好，从不吊人胃口，前脚进屋，后脚把人和表都放出来了。 表在白板上，坦坦荡荡；人在教室外，迟迟不进。 姜燃没心思管新来的，迅速在表上找自己和陆远舟的名字——还好还好，班主任没把她们俩分开。 但是这表怎么和往常不太一样？。 程欣然喃喃：“天杀的夏刚，给新来的排讲台边上了？” 希沃的光打在新同学脸上，白汪汪亮堂堂，众目睽睽下新同学不自觉后退一步—— 夏刚招呼：“同学，快进来啊。” 快进来啊。 进来啊。 来啊。 啊。 满屋人头齐刷刷扭向新成员。 新成员：…… 我吗？ 他木着脸站在讲台上：“席川。” 又木着脸下台了。 程欣然哇了一声：“他让人关了气门？” 姜燃认同，悄悄和陆远舟咬耳朵：“他是真内向还是冲刚刚撒气呢？” 陆远舟摇摇头——不知道。 姜燃不动声色皱起眉。 夏刚倒是一点也不在意，全然看不见小男生的臭脸色，还喝茶呢。 大家从高一换到高二，换位已经很熟悉了，十五分钟就换利索了，一排排板板正正，弥勒佛扫视一圈满意点头，清嗓：“之前和大家说的市三好的名额已经下来啦，现在开始投票——” …… “什么？市三好为什么没有你？”姜燃对着名单不可置信地扫视三遍，原地炸成一朵蓬松的海草，她扭头逼视陆远舟：“你去哪儿了？投票三个名额里明明有你！” 陆远舟也折着眉，满脸思索，“不知道。”她坦言。 “所以说有问题啊！”姜燃背着手团团转，指使，“你等会去问问老师，弥勒佛肯定知道怎么回事。”见陆远舟无动于衷，又冲她耳朵喊了一声：“听到没有，趁着还在公示赶紧去问！” 陆远舟被她这一嗓子叫回魂了，眉头一松弯出一个舒心的弧度。 她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在为这么一点小事皱眉。 “行，我下午去问问。” “下午什么下午，现在就去，别耽误了！”姜燃一胳膊拐住她，风风火火就要问斩西天，“还有你！也不知道着急！火烧眉毛了还在笑！” 我在笑？ 陆远舟下意识望向对面窗玻璃。 浅淡的轮廓映在明净的玻璃中，因为阳光灿烂而显得模模糊糊的，但确确实实在笑。 她被姜燃带着走了好几步才反应过来。 “停——”陆远舟抵住姜燃的肩。 姜燃长了一双很别致的眼睛，瞳仁纯黑，见到她之前，陆远舟一直以为纯黑色的眼睛要么刻板要么无神，但可能因为她的眼睛太干净太明澈，竟然呈现出某种玻璃珠缤纷透亮的质感。 笑起来当然漂亮，不笑时又显得很无邪。 被这么一双眼睛盯住，陆远舟忽然理解了一些奇怪的癖好。 “这个点老师也该吃饭了，吃完饭我去问问。”陆远舟避开那双璀璨的眼睛，语气轻快。 “也对，你别忘了。” “忘不了。” 饭后，陆远舟签了张假条，返回教学楼，穿过层层绿荫，光影斑驳，敲响班主任门。 “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