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深林忆往昔》 第1章 那是我第一次见她 已经忘记了，是离开宫廷后的多久。 不过，感受到的，仅仅是今年格外炎热的5月，高空灼日的烈焰不仅烤焦了大地作物的生机，似乎也融化了人们活下去的**。 遍地恨死骸骨，已经是大业年间司空见惯的景象，它们静静地躺在干旱的土地上，诅咒着这个荒诞的王朝。 杨雨曦心痛的闭上双眼，尽管这幅景象已经在流离失所的这几年见过无数次，可是，当尸体那空洞的眼眶直直的正对着她时。 她依然能够感受到那些逝者生前对活下去的渴望，以及对自己那个荒诞的父亲，最直白的痛恨与怨念。 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距离鄠县还有一段时间的脚程。 天渐渐变得昏黄，灼热的太阳，似乎也为自己的炎热而感到羞愧，一点点的将自己的身影藏匿于山头下。 “看来今年不会有个好收成了。” 将头上的草帽向下又拉了拉，她颇有些感慨，光是这样要命的天气，这些人就已经很难活下去了。 可是似乎掌权者却将这一切视作理所应当。 小径的四周，一片荒芜，没有人烟。 如果继续这么下去的话，恐怕今晚要露宿荒野了。 这么想着，不由沮丧的叹了口气。 虽然已经离开皇宫多年，可是并没有完全改掉养尊处优的习惯，至少依然并不习惯和那些腐烂的尸骨一同露宿。 不过现在最令她担忧的是那些隐匿于暗处的盗贼。 如今这个世道，那些百姓落草为寇，也并不是不能理解，只是一旦遇到盗贼，自己这身装扮怕是不好脱身。 心中担忧，手不由自主的便摁在了剑上。 不过一个女性，无论再怎么加快脚步，也难以和马车相比。 眼前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连现成的影子都没有看透，随着天色渐渐暗下，连行路都变得困难。 “还是先在这里休息吧。” 前路漫漫，眼前连居住的火光都看不到一点。 估计应该是赶不到了，便准备寻觅一处可供人休息的地方。 天色实在太过阴暗，如果一意孤行的往前赶路，且不说这泥泞的小径难以前行，如果遇到盗贼，人生地不熟的也难以脱身。 一来二去，倒不如早些休息，最为妥当。 常年流浪的经验，让这个公主做出了自己的打算，想着便准备取下行囊。 可就在这个时候，身后却传来了马蹄声。 “有人？” 警觉的将手摁到剑上，轻巧的便向黑暗中的荒野窜去。 这月黑风高之下，保不齐身，后来的是官兵还是反贼？ 听这马蹄不齐的声音，阵仗还不小。 如此想的人，便退至黑暗处，身子潜伏在枯黄的草堆里，暗暗的观察着身后的声音。 “驾！” 一声浑厚的男声打破了寂静的黑夜。 只见在泥泞的乡间小路上，身后的远处，一辆马车匆匆驶过。 马车上插着火把，在黑暗的夜里，格外的显眼。 不过这突然的明亮也方便了，在暗处观察的杨雨曦，她忍耐着枯草扎在身上的刺痒，悄悄地观察着驶来的车架。 马车的规格不像是普通人家能够使用起的，不仅驾车的人身披铠甲，就连车上，都镶嵌着防御的铁皮。 “这是谁家的马车，感觉不太一般。” 心里暗暗感叹着，不由得抬头多张望了几眼。 直至马车靠近，她才借着火光看清在车棚上插着的旗子。那艳红的旌旗上，一个醒目的“唐”字，赫然书写着。 竟然是唐国公家的。 杨雨曦有些惊讶，不曾想，这小小的县城里，竟然还住着八柱国之一的唐国公的家眷。 “既然是唐公李家的人。” 飞速行驶的马车并没有注意到潜藏在杂草内偷偷观察的人。 就这样伴着火光，大摇大摆的远远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见到马车远去，杨雨曦才从杂草中起身，注视着变小的火光，她站在原地思索起来。 八柱国吗？ 看来这小小的县城内也是卧虎藏龙啊。 不过真正令她比较在意的是，这唐国公的家眷来这小小县城是为了什么？ 虽说鄠县确实是唐国公管辖的地界，不过他们的大本营不应该是在太原之地吗？ 难道说这里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隐情吗？ 她心中的疑惑愈发强烈，不由得打消了在原地歇脚的念想。 不行，得跟上去看看。 如此盘算着背上行囊，也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纵使有万般武功，人也不可能追上马车，只是一路远远的尾随着，祈求着在今夜能够到达鄠县。 既然连唐国公的马车在这路上都可以一路畅通，想来纵使有一些山野盗贼，也不可能在今夜触这个霉头，去招惹八柱国。 既然没有了盗贼的忧虑，路也走得畅通了不少。 比预想的还要快上几分，不出两个时辰，她就远远的看到了县城内的灯火。 “快到了。“ 看到城内，似乎一片祥和，她的脸上也不自禁露出了笑容。 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酒店内的温暖以及人与人的生气，已经万般疲劳的她，竟然开始一路小跑。 这并不是一个城池，因此也没有什么把守的重兵，并没有为难的进了县城，可是街道上的景象却令人大跌眼镜。 没有行人，没有商铺，一直连乞丐也没有。 地上只有一卷卷盖起来的草席，还有来自草席下尸体的腐臭。 尽管这片县城内灯火通明，可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平和…… 寻常百姓家中亦是漆黑一片，可能不仅仅是因为他们睡得较早，更大的原因，也许是因为没有几户人家还住着人了。 这番场景并不令人错愕，却像是一盆冷水一样浇灭了杨雨曦刚刚热忱的心。 无奈的叹息着，叹息着这混乱的世道，叹息着那个无道的统治者…… “还是先找一处住处吧。” 城里四处游走着，并没有什么人还会在意着她这个陌生的闯入者。 一片冷清的商业街里，还亮着灯火的只有一处简陋的酒店，推开虚掩的门，酒店里也是不出所料的一片冷清。 “你好，客官。” 昏暗的屋子，没人注意到的柜台前，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走了出来。 “您是来住店的还是要吃些什么？” “住店。” 她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不过有些吃的也好。” 那老人点点头，并没有对这突然的生意感到多么的兴奋。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就像是死人一样…… “那还请客官随我来吧。” 他没有说价钱，只是招呼着她跟着自己。 一路跟着老人上了2楼，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让人有一种年久失修的不安感。 2楼并没有很多房间，仅仅只有三间房，老人抬手指向一间，然后一言未发的转身下楼。 杨雨曦推开房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鼻而来，看起来这个房间似乎很久没有人住过了。 淡淡的扫了一圈，整个房间除了一张床卧，便只剩下了坑坑洼洼的桌椅，和一间存放衣物的柜子。 随手将行囊放在桌子上，她走向窗边开窗通风。 窗户一直是半虚掩着，推开窗，外面是一处阴暗的小巷。 “连风景都没有吗？” 有些无奈的苦笑了一番，却也只是默默的接受了。 这时房门被敲响，她回身望去，只见酒店的老板也就是刚才的那个老人，站在门口，手无表情的看着她。 “客官，您的吃食准备好了，不介意的话，下楼享用吧。” 对方语气平缓，没有一丝生气，说完便头也不回的，又向楼下走去，丝毫没有给人反应的空间。 杨雨曦有些无奈，却也只好又跟着下去，她其实相当的理解，可能在老人眼里，自己和那些四处惹事的游侠没有区别。 能不招惹，还是不要摊上关系。 有的时候对于这些百姓而言，他们并不想惹事生非。 来到楼下，只见那些招待客人的桌子上，不知何时摆上了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似乎是刚刚做好的，还在冒着热气。 已经许久没有进食的她，这时也感觉到了腹中饥饿，坐在长条板凳上，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便挑起了一根。 “这么晚了，店里也没有剩下什么东西了，有些面条客官就凑合吃点吧。” 老人百无聊赖的坐回柜台，开口解释道。 “这么晚了还能吃上一口热乎饭，我已经很感激了。” 她吃的很矜持，说话时语气也很委婉。 “姑娘倒是和我见过的那些游侠有些许不同。” 老人摇起蒲扇，说话的时候，眼睛却一直瞟向门口“只可惜呀，现在这世道生意不好做了，之前柴大官人还在这县城的时候，一切都好说，这两年之前啊，李大官人一走，就什么都乱了……” 他絮絮叨叨地念叨着，就像是老人的碎碎念，又像是在说给她听。 “柴大官人？敢问老人家，您说的是什么？” 那老人眼神向她瞟了一眼，随即咧开嘴角“怎么？难道小姑娘儿你连李大官人都不知道是谁，就来我们这县城讨饭吃？” 她只是很温和的笑了笑，没有反驳“小女子确实孤陋寡闻了些，还请老先生说说这柴大官人是谁？而且什么叫李大官人一走就什么都乱了？” 老人闻言哈哈一笑“哎呦，老先生，哈哈哈，你这丫头倒真是有理数，老夫我活了大半辈子，你是头一个叫我先生的。” 见对方似乎有些兴致，杨雨曦也只是在一旁附和的陪笑，没有插嘴。 “我说的那个李大官人，就是之前在我们这个县城的庄园里当家的李秀宁啊。” “李秀宁？听这名字像是个姑娘家。” “你听着也像吧，哈哈，我要告诉你，非但不是，那还是个极其英武的小子。” “是个公子？” 杨雨曦颇为惊讶，那老人却用力的点点头“正是，而且是个风度翩翩，风流倜傥的俊俏公子哥。” “怎么听起来像是个逍遥王爷？” 杨雨曦不由有些失笑，这描述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当家的呀？ “你别看这李公子年纪轻轻，长得还嫩，可真说起本事来，他还真是一身手段，以前他在这里的时候，这个小县城啊，还真是被治得井井有条。” 那老人一拍手，滔滔不绝的开始，赞颂起他口中的那个李公子。 听老人的描述，似乎这个叫做李秀宁的公子，不但治理有方而且还有一身高强的武艺，似乎治军也有些本事。 是个文武兼备的全才。 杨雨曦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而且我再偷偷的告诉你，这个李大官人呐，他身份可不一般。” 这时，那老人忽然压低声音，哑着嗓子说道。 “身份不一般，多不一般？” “我可听说呀，这个李大官人似乎是我们大隋八柱国之一，唐国公李渊的公子。 “什么？” 闻言，杨雨曦浑身一颤，说话的语调都刷的走高。“你是说唐国公李渊的公子？” “正是如此。” 那个老人一拍手像说书似的肯定道。 八柱国，唐国公，这老人口中说的，不是和今天自己在那条路上看到的马车对应上了吗？ 刚好今天也有一个唐国公的家眷驾着马车来到了这个县城，难不成在马车里坐着的，就是老人口中说的李大官人…… 李秀宁吗？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吧？ 坐在凳子上正胡思乱想着，这时忽然只听那酒店的门外一声爽亮的声音，忽的响起。 ”老人家，今日我们舟车劳顿有些疲乏，来这里吃顿酒，可还有吗？”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紧接着，那酒店被虚掩的门啪的一声被人推开。 杨雨曦扭头向门外望去，只见门口处，一个身披银甲披风，腰胯横刀的俊俏男子，正一脸从容的站在那里。 那姿态真是好生英姿飒爽。 仔细看一下那男子的脸，不由得令人惊叹。 真是好生俊俏漂亮的一张面皮儿。 第2章 你就是我一直寻找的英雄 看到那李秀宁的俊俏面容，杨雨欣曦人便愣在了原地。 那张俊俏的面容，让她一时有些恍惚，感觉眼前这人不像个男人，倒像是个英俊的女子。 “竟然是……李公子！” 这时，那酒店老人的声音从柜台处传来，言语之间尽是惊讶和惊喜。 “赵老，好久不见了，近来过得可好？” 那李公子笑着回应着走进店内，不知为何，言语之间锐气十足，听着却像个姑娘。 “您不在的这段时间里，哪来的好这一说啊。” 老人无奈的说着，看那春风满面的笑容里，分明对着李公子的到来，十分向往。 “真是赶巧啊，刚才老头子我还和那边的姑娘提到了您，您就光顾老头子，我这店了。” 边说还边从那柜台里取出了一坛酒，看样子应该有些年头。 “那还真是凑巧呢，我也是今夜才回到这县城。” 李秀宁爽朗的说着，寻了个位置，便坐了下来，那横刀立马的样子，颇有些争夺天下的英雄之姿。 “您刚才是跟那姑娘说吗？” 随手将刀放到桌子上，眼睛便瞟向了一旁坐着的杨雨曦。 “啊……那老人家刚才是在和我聊您，这背后议论着，确实失了礼数，还请见谅。” 杨雨曦微笑回应着，同时也在打量着对方。 “哪有哪有，能被人念着好，感谢还来不及呢。哪里像姑娘说的那样。” 对方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似乎对这种事情全然没有放在心上，两个人正交谈之间，老人已经将就送到了那人面前。 “公子，您先慢慢喝，老头子，我去后面给你准备些下酒的佐食。” 这个笑容真心实意，毫无一丝谄媚。 “有劳您了。” 对方取出一柄短刀，拆开酒封，先给自己倒上了一碗。 杨雨曦静静的在一旁注视着，自顾自吃着面条，她能够感受到，那个人由内而外散发出的一种豪气。 这并不是那种落草为寇的盗贼会有的，这样的豪气，是来自真英雄从容的底气，一点不做作，豪爽中带着贵族的矜持。 虽然没有陌上公子颜如玉的沉稳与端庄，可对方的一举一动中带着成大事者的不拘小节。 “和自己见到的那些英雄不同，这是一个有本事能本色的人。” 默默的心里想着，将剩下的碗筷收好，准备上楼休息。 “姑娘不喝一点吗？” 正当起身之时，一旁饮酒的公子，这时却冲她招呼道。“这酒很不错的，是我们庄园自酿后存在这店里的，是西域的葡萄。” “我吗？” 稍微有些错愕，不禁怀疑是不是对方认错人了。 “难道这店里还有其他人吗？当然是姑娘了。” 李公子露出一只狡黠的微笑，那漂亮的丹凤眼里闪烁着意味深长的光芒。 “放心吧，姑娘，我不是什么轻浮之人，只是看姑娘夜深人静一人待在这里，觉得姑娘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不简单倒是说不上，就是这县城之内也没有其他酒家，远游至此，便在这里落个脚。” “一人远游？没有同伴？” 杨雨曦面露微笑的点点头，心中却升起一丝异样。 “那真的是很不简单啊。这混乱的世道里，一个姑娘家能远游至此，想必一定有些不凡的本事，我这人好杰交侠客，想来更是要请姑娘喝上一杯。” 那公子说着，并又拿出一只碗，不由分说的为她倒上一杯。 “怎么样？愿意赏本公子这张薄面吗？” 对方说的话十分有礼数，但是这倒酒的动作就已经是将自己架了上去，如果不给这个面子，失礼的就是自己了。 真不愧是贵族出身，一举一动里，真是咄咄逼人又挑不出毛病。 她勾了勾嘴角，也只好向那张桌子走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不担心这个人会有什么恶意。 “既然公子如此盛情邀请，要是拒绝了，倒是小女子不讲人情。” 一边说着，一边娓娓地坐到对面，小心翼翼的接过递来的酒，用手遮着抿了一口。 酒浆甘甜无比，入口柔顺，舌头轻轻搅动，一股葡萄的香甜便在口腔绽放。 “真是好酒啊。” 哪怕是生在深宫中的公主，也不由柔声赞叹。 “再甜的酒，但是也没有姑娘身上的香气甜，看姑娘这喝酒的模样，真是好生柔美。” 那公子撑起脸颊，眯着眼睛，静静地欣赏着，端起碗，一饮而尽，似乎是把她的身段当做了下酒菜。 “是吗？小女子不过是一届游侠，还入得了公子的法眼？”轻声打趣着，轻巧的放下酒碗。 “姑娘这身装扮，怎么看也像是个富贵人家怎用游侠这个身份称呼自己？太过轻贱自己不是？” 杨雨曦微笑附和着没有回应，总感觉对方话中有话，和那种隐约的预感，却也说不上来。 “二位客人，老夫这店里也没什么好东西，煮了些羊肉来下酒吧。” 正巧，那老人端着一盘水煮羊肉从后厨中走出，笑着端菜上桌，打断了两人对话。 “甚好，甚好，这黑灯瞎火的，有热菜下酒，以是不错，辛苦了，赵老。” 李秀宁起身接过端来的东西，丝毫没有贵族的架子，要是与她之前见过的那些达官显贵略有不同。 “那您二位就慢慢吃，天色也不早了，老头子我就不叨扰了。” 人很识趣地看出了那公子似乎不希望有人打扰，上了酒菜，便一个人默默退下。 “那有劳您了。” 公子点点头，一直注视着老人离开。 杨雨曦坐在一旁默默不语，她算是看出来了，这李秀宁绝对不是因为无趣才招呼自己，对方应该是有什么想要和自己说的。 不会看出来了什么吧？ 柳眉微微一皱，不动声色的，摸向了长在袖子里的短刀。 行走江湖要多个心眼，保不齐对方就有可能害你，揣个暗器什么的已是家常便饭。 李秀宁倒是没往这边看，一直注视着那个老人退回屋后，才转身，又给自己添了碗酒。 “姑娘，一个人游历多久了？” 终于，端起酒碗，让公子冲着自己询问道。 “说不上来了，怕谁也有两三年了吧。” “一个人游历两三年，姑娘家家的不怕被人害了？” 对方的问话中锋芒毕露，说话时眼睛也一直不在自己身上。 “我一个姑娘家家的，又没什么值钱的，害我图什么呢？” 刻意回避这问题，也学着对方的样子，抿了一口酒。 “姑娘这么漂亮，就是不冲钱财，凭这张脸怕是也不少人会心动吧？” “漂亮又怎么样？乱世里头，饭都吃不上，还会在意这个。” “可我看姑娘，也不像个一般人家，这出水芙蓉的气质，绝对有一些背景吧。” 那公子轻笑一声，问题里也露出了杀机。 果然。 也难为人家忍了这么久，就像她说的那样，自己的装扮的确不像是个正常人家。 “家中颇有些资产罢了，可惜当今皇帝崩溃庸碌，一个姑娘也从事不了什么生产，家中嫌弃累赘，便给了些钱财被打发出门了。” 她自觉这个回答滴水不漏，只可惜那李秀宁，不这么觉得，笑着放下了手中的碗，扬了扬眉毛。 “有些资产吗？恐怕不这么简单吧，就冲你敢骂当今皇帝的这口气，绝不是正常人家。” “当今皇帝的确昏溃，横征暴敛的残暴如同桀纣，寻常百姓被逼的没了活路，哪个不是怨声载道的？” 杨雨曦避开对方的视线，不自觉的身子向后倾了倾“难道这样的皇帝还不能骂了？” “说的也是啊，可是刚才那老人不是也说了我的身份吗？我可是唐国公李渊的家眷，身份是朝中的重臣，难道姑娘当着我这个朝廷人家，也敢直说皇上的不是？” “难道当今朝上没有忠臣吗？那老人可是也告诉我了，说公子治理有方为人英雄，小女子倒不相信，如此深得民心之人，会对皇上当今的行为能够容忍？” 李秀宁哈哈一笑，显然是认可了对方说的话，眉宇之间全然不在意对方口中对皇帝的谩骂。 “一个女子，还是一介游侠，对天下之事如此明了，又如此正义，果真不像是正常人。看来我这朋友算是交对了。” 杨雨曦目光落向对面的公子，丝毫不敢放松，就像对方说的那样，毕竟是唐国公的家眷，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要小心点。 毕竟那唐国公的确是朝中重器，这这群英四起的时代，那李渊却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是什么态度。 若是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好收场。 “那我倒是很好奇，姑娘既有如此胸怀，当今天下豪杰并起，姑娘为何不举起反抗的义旗，对抗着慵烂的朝廷呢？” 听到这个问题，杨雨曦娇躯一震，眼睛死死盯着对面之人不知该如何作答。 怎么敢问这个问题的？ 这尽是杀机的话语，倒是把她架了起来，无论怎么作答，可都是大逆不道。 她实在想不到这么没有分寸的话，对方就这么直言不讳的说了出来。 端起碗，用袖子遮住脸，抿了一口，偷偷观察着对方。 李秀宁倒是一脸从容淡定，好像寻常聊天一般，微笑的直视着自己。 “还是说姑娘心中有所担忧呢？” “我一个姑娘人家就是举起义旗，又能有什么用呢？只怕是会给人添乱吧？” 尴尬的笑了笑，放下酒碗，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 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再在这里聊下去怕是要出事。 眼前这个公子看来和自己想的有所出入，说话毫无分寸，立场也是十分模糊。 自己孤身一人的在这陌生之地，保不齐会出什么事情。 想着，杨雨曦座位上起身，向对面的人轻轻鞠了一躬。 “天色不早了，小女子不胜酒力，不能久陪，就先行告退一步了。” 还不等对面反应，转身，就快步向楼上走去。 不过好在，李秀宁并没有阻拦，也没有回应，只是撑着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任由自己离开。 这个公子倒不能说是口无遮拦，不过说的问题实在没有分寸，自己绝不可以在这里久待。 盘算着行程，心中有明日就离开的打算。 毕竟这里还是她的地盘，耗在这里出了什么事也没个保障。 “姑娘也不必着急，我这问题问的实在是唐突了一些，有些惊慌，可以理解。” 可刚刚上了2楼，楼下的公子却忽然高声说道。她闻言，动作一顿，扶着楼梯向楼下看去。 只见到公子头也不抬的默默喝着酒，自顾自的说着： “如果说刚才的问题有所冒犯，还请姑娘见谅，不过也不必着急离开，我看既然姑娘心怀大义，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 端起碗，喝了口酒，继续说道。 “我说过，我这人好结交豪杰，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在我看来姑娘也是英雄，所以姑娘的身份我自不必多问，今日与姑娘交谈，也自觉与姑娘志同道合，所以呢，我还想请姑娘在这留下几日。 杨雨曦皱着眉头，静静地看着楼下的公子喝着闷酒，也不言语。 “有些话在外自不必说，但如果姑娘有些想法，倒不如在这小小县城停留几日，明日来我府上坐坐，我好好招待一番。” 李秀宁仰起头，正巧目光落向停留在2楼的杨雨曦。 “不知姑娘意下如何呢？” 薄唇一张一合，眉眼之间，似乎有一种让她在意的意味深长…… 第3章 李家的家宴 昨夜，李秀宁的邀请一直萦绕在她的脑中，叨扰着她一夜没有睡好。 睁眼闭眼，全都是对方丹凤眼中的锐气。 即使明知道这份邀请里面可能暗藏杀机，还是那种按耐不住的好奇，如阴霾一般，久久不能散去。 一直到次日的凌晨，杨雨曦拖着疲惫的身子醒来，都一直在反复纠结着。 是离开还是赴约？ 真是一个难以抉择的选择。 不过思来想去，以对方的势力竟然没有强硬的将自己留下，应该也是有些诚意的。 而且思考了一下，当今天下的局势，八柱国中真正还忠心于杨家的，也不剩几柱，这李渊一脉估计也在风平浪静下暗潮汹涌。 从李秀宁的话来判断，能够推测出对方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是在深宫中见惯了明争暗斗的她实在难以判断，毕竟这几年走南闯北的流浪，体力倒是见长，这智商却退步了不少。 她实在是没有脑子多去思考对方的意图。 “还是先吃些东西吧，这些天一直也没吃个正经饭。” 察觉到腹中的饥饿，以及口腔中那浓烈的酒气，她实在是无暇顾及这些身外之事。 想着推开房间的门，向楼下走去。 “请问有人吗？能不能准备一些餐食？” 打着哈欠说着，扶着楼梯迈步下楼。 可是呼喊了几声店内却无人应答。 “嗯？难道没人？” 有些疑虑的向四周看去，目光扫过，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是起了好早啊，喝了酒，夜里睡的还好？” 还不等她反应，楼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先传入了她的耳中。 听到这个声音，杨雨曦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立，抬眼向声源处望去，只见昨日的位置上，李秀宁正优雅的坐在那里，手中还端着一碗白粥。 看着她投来的目光，对方很是热情的回应着微笑。 “啊，李…李公子？” 有些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她1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喝酒喝出了幻觉。 可对方就这么活生生的坐在这里，还冲着她眨了眨眼：“怎么样？喝了那酒没觉得头疼吧？” “你怎么没走？还是说，大早上的，错在这里等我？” 有些尴尬，强撑着微笑坐了过去。 “怎么会？就是昨夜在这里住了一夜，毕竟喝了酒回去也不好叨扰家臣，干脆就在这里住下了。” 对方春风满面的微笑着，那股从容都让她感到有些不自信了。 见她坐了过来，李秀宁倒也不见外，推过一碗白粥递到面前，招呼了一声。 “怎么样？喝点粥暖暖胃。” 手足无措的盯着面前被推过的粥，杨雨曦不知该作何反应，僵硬的微笑着，点点头。手上却没有任何动作。 “老爷子出去劈柴了，暂时还不在店里，现在这里就咱们俩，怎么看到我这个公子姑娘还拘谨了不成？” 这个心系礼仪的公主，看见对方这副模样，心里都忍不住暗骂着：能不拘谨吗？ 表情上却依旧很是温柔的微笑，像昨夜拿酒那般端起碗，轻轻的抿了一口，心里默默盘算着。 “不知姑娘对昨夜本公子的邀请意下如何？” 还不等自己完成思考，李秀宁倒是直入主题，毫不顾忌的开口询问道“要不要来我府上坐坐？” “公子专门为我怀设一场宴，太破费了吧。” 尽量保持着声音的平稳，内心已是无比忐忑，真是想不到这李家公子竟然没有善罢甘休！ “怎么会呢？只是正巧今日回到这里，家里管事的那些老人也要为我接风洗尘，自韬俸禄设了场宴席，借此机会，请姑娘去府上坐坐，怎来破费一说？” 李秀宁倒是毫不在意，给出的理由也滴水不漏，而且对方一边说着一边身体前倾的向自己靠了过来，那么是瑞奇的眼睛里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真是回避眼神都回避不了。 怎么办？要不要拒绝？ 到底是大场面见的不够，这个时候杨雨曦真的有些慌乱，心理飞速运转，却也找不出该如何作答。 “不急不急，姑娘这般窘迫，倒是本公子咄咄逼人了，家宴晚上才会举办，姑娘，还有一天的时间可以思考。” 也许是看出了自己不经意透露的慌张，李秀宁打了个哈哈，又靠了回去。 “也对。“ 尴尬地附和着，赶忙低头默默吃粥，回避对方那锐利的眼神。 “既然如此，那一切还请姑娘自行决定，不过如果姑娘要来，带着这个就行。” 忽然，李秀宁说着，将一个东西拍到桌子上。 杨雨曦被吓得一惊，抬眼看去，只见桌子上放着一个溜金的令牌，令牌上刻着一个“唐”字。 “公子，这个是……” 好奇的指着桌子上的那个物件，询问的口吻带着迟疑。 “这个是我们李家的密令，拿着这个令牌，在我府上可以随意出入，畅通无阻。” 李秀宁说着，从椅子上起身，抓起靠在一旁的横刀，娴熟的卡在后腰上。 “姑娘如果有意给公子我这个薄面赴约，傍晚卯时，趁着夕阳未落，可以去这县城东头最大的那个庄园找我，我李秀宁必定盛情款待。” 还来不及等人反应，对方已经一步跨开，扭头便出了店门。 “姑娘不必担忧，凭借此物，你就是我李府的贵客，出入随意，必不会有人为难，刚回府邸，我还有些要事在身，不能久陪，先走一步了。” 看着李秀宁离去的背影，那人身上由内而外散发出从容的英雄豪气。 的确在第一印象上给人一种气度不凡的感觉，可是作为大隋的公主，杨雨曦也是见过一些朝堂英雄的，李秀宁还差了些火候。 不过在这个年纪就有这样的胆识和气魄，的确已是不易。 如此想着，她虽然没有做下决定，却还是将对方拍在桌子上的那枚令牌，默默的收好揣入怀中。 一个人在店内沉默的吃完粥，热腾腾的暖意让少女的胃好受了一些。 她还是觉得自己的脑子昏昏沉沉，这几日赶路的疲惫，此刻也如潮水般上涌，压的她胸口发闷。 “我得先去这个县城看看，不能在店里久待了。” 尽管如此，公主还是强打着精神，催促着自己迈开脚步，她倒是颇有些好奇，这老人口中治下有方的李公子管辖的县城究竟会是一番什么样的光景？ 在来之前她就已经打听到，早在一年前，这县城的县令就已经因战乱逃亡，按理说，这小小县城应该是无人治理的状态。 不过在街上溜达了一圈，除去因为饥荒饿死的人们横尸街头，她还真的没有碰见什么恶霸或是打家劫舍烧杀抢掠的劫匪。 “看起来，虽然因物资匮乏，这里还是死了不少人，婆婆这里的人似乎还尚存礼数。” 心疼地看着死气沉沉的街道，四周的商铺都已经纷纷关门，地上除了被草席卷起随意堆放的尸体，似乎还算祥和。 这些尸体在她之前的游历中已经见过不少了，都是些因横征暴敛，无家可归的老百姓，死后也没有埋葬的地方，便随意的堆在这里。 虽然这个县城看起来也并不富裕，不过，和之前见到的兵荒马乱相比，这里恐怕也算是世外桃源了。 无奈的叹息着，只恨自己无力救治，握在剑柄的手都捏紧了几分。 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前走，眼前是一个还算空旷的街角。 “还有没有活着的乡亲们？还有没有活着的乡亲们？出来都出来，朝廷的救灾粮下来了，有能动的过来帮着搬一下，老人小孩先靠边站。” 拐角路过一个街口，忽然听到了紧锣密鼓的呼喊声，好奇的凑了过去，确看到了让她震惊的一幕。 只见在一处空旷的街头，一群官兵模样的人正敲锣打鼓的挨家挨户的呼喊。 他们的身后还有几辆推车，推车上堆放着土色的麻袋，每个麻袋都鼓鼓囊囊的，一个大大的“粮”字绣在上面。 街道上那些挨家挨户的百姓听到锣鼓，一个个都勾勒着腰，拄着拐，端着残旧的饭碗，行尸走肉的推开门窗，探头探脑的向街上望去。 可是看到街道上那推着推车的官兵后，又都喜出望外的跑了出来，顷刻间，将整条街为堆的水泄不通。 “这是什么情况？” 身单力薄的杨雨曦被突然钻出的人们挤得脚步踉跄，险些跌倒。 她好奇地打量着这番异景，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些百姓的动作疾快，即使个个只剩下了皮包骨头，却在看到官兵的时候，像是打了鸡血一般，不知从哪涌出的力量。 争先恐后的向前挤去。 “秩序都保持秩序，人人都会有份排好队 。” 官兵们声嘶力竭的喊着，可这些几天没见过粮食的百姓，哪里顾得上这些？ 一拥而上的向着粮车奔去，生怕晚一步，嘴中的食物就少一口。 “这是在干什么？” 杨雨曦没有办法，用力的拉过一个晚来的小姑娘，低下身子询问道。 “能不能告诉姐姐，你们这是在干嘛？” 那小姑娘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拉惊得浑身一颤，等到看清来人时，毫无血色的小脸上又有些惶恐。 “你想要干什么？快放开我，我还要去拿粮食呢，爹爹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得赶紧去抢？” “拿粮食，为什么要拿粮食？” 匆忙之间，连语言都没有组织好，就将自己的疑问脱口而出。 那小姑娘听的她问的问题，像是看疯婆子一样狐疑的盯着她“当然是为了吃饭啊，难道你不吃粮食吗？”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问得有误，杨雨曦赶忙飞速的组织了一下语言。 “不是，我的意思是说，这些粮食不是官家的吗？你们敢拿官家的粮食，他们也就这么让你们拿？” 那小姑娘疑惑的挠了挠头，随即恍然大悟的说道“姐姐，应该是外地来的吧？” 杨雨曦点点头。 “这个粮食不是朝廷的，是当地李公子的粮食，以前在李公子还没离开这县城的时候，就常常在灾年变卖家产给我们这些百姓发粮食吃，听说昨夜李公子回来了，我们就盼着这口官粮呢。” 李公子，听到这个称呼，她脑中一颤。 “你说的李公子是李秀宁吗？” “难道我们这小县城还有别的公子也姓李？” 那小姑娘像看疯子一样的瞥了她一眼，也不管对方回没回应，转身就向官兵处跑去，在人群中向前挤着。 只留下了杨雨曦一个人孤零零的愣在原地。 李公子，变卖家产，给老百姓发粮食。 那小女孩口中的几个词汇像是一记重锤，给了她当头一棒。 这样的行为绝对不是当地豪族的乐善好施。 确实，以前在宫廷学习的时候，她学到过东汉年间，那些当地的富强豪族为了稳固人心会在荒年给当地百姓施粥。 可那些豪族也不过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势力，绝不可能做到变卖家产这一步。 这李公子按照小女孩的说法，似乎在以前治理这县城的时候，就有这样的做法？ 如今还要怎么做，这个行为可就值得引人深思了。 如果说在两三年前，那隋炀帝的横征暴敛，就已经逼得老百姓没有活路了，如今，他已经下到江南，各地反抗的势力也是层出不穷。 李公子却还是变卖家产开仓放粮，这个做法就绝对不是为了保命啊。 忽然，一股寒意直冲杨雨曦的内心，一个令人胆寒的想法，在她的心底里升起。 该不会是唐国公李渊想要造反，所以他的家眷李秀宁就在她治理的县城，用这种方式收买人心吧…… 想到这里，她浑身忍不住的打颤，而且结合对方在昨夜的对话，这个想法似乎无比的顺理成章。 那对方邀请自己去共赴家宴，难道是为了…… “她就要拉拢我。” 喉头微颤，咽了咽口水，她喃喃自语。 一天的时间里，她就一个人静静地缩在街角，看着这些官兵放粮。 从一开始百姓的无序争取，到后来维持秩序后，一个接着一个的运走粮食。 她就这样默不作声的将一切尽收眼底。 从那些官兵的行为能够看出，这李家开仓放粮，绝对不是为了做秀，因为真的有接二连三的凉车，一遍一遍的将鼓鼓囊囊的粮袋运了过来。 而这些被运来的粮袋，也被一位又一位骨瘦如柴的百姓带回家中。 全程，她都只是默默的看着，没有帮忙，也没有插话，只是看着看着，她内心也有了一些冲动。 时间过得很快，在没有留意金就静悄悄的溜走了，等回过神时，天空已被晚霞染成了火烧云。 夕阳……沉沉的落下山头。 官兵们还在一代接着一代着运着粮食，那些百姓就像是死而复生一般的，不知从哪里冒出将粮食取走，又不知回到哪里。 她没有再继续去看，而是怀揣着忐忑的心，向着县城的最东方走去。 心中已经做好决，虽然还有些不安，但是，她要去赴宴了。 而此刻，李家庄园府邸的大门前，李秀宁正抱着胸，静静的站在门口。 她，在等待。 等待一个偶然相遇的贵客，等待一段命运的邂逅。 等待一个不知不觉中，已然结下的缘分…… 第4章 隐秘的身份 夕阳的余辉拉的人影变的很长很长。 站在门口的李秀宁，静静的期盼着一个人的到来，时间还早，可是她相信，那个人一定会赴约的。 “李小姐，要不我们回屋等吧。” 这时，一个老仆畏畏缩缩的从门后走出，好言相劝着李秀宁。 “不必，既然是贵客，就要有对贵客的尊重。” 李秀宁朗声笑道，锐利的眼神直视前方，头也没回。 这已经是这个老仆第三次劝了，李秀宁已经站在门前，好有半个时辰之久。 还穿着厚重的皮甲，府上的仆人实在有些不忍心。 不过李秀宁倒是全然不在，仍是披甲横刀的站在门前，一副少年将军的模样。 就在此时，李府门前的竹林小径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未见其人，可那影子已经从拐角中探了出来。 “来了。” 李秀宁勾起嘴角，平静的微笑着。 看到这影子，她已经猜到来人是谁。还不等对方露面便已经招着手，冲竹林中放声叫喊： “喂，杨姑娘，这里，在这里！” 来人闻言，不由加快了几分脚步。 从竹林中现身，只见来人穿着青衣，头戴竹笠，芊芊玉手提着一柄细剑。 那瘦削纤细的身材，穿着宽大的衣物，走起路来，像是飘着一样。 抬起头来，李秀宁看到了那竹立下遮着的眼睛，漂亮的眸子中透露出的清冷淡然让她感到无比熟悉。 “不曾想，竟是李公子亲自相迎，小女子来迟了些。” 远远的看到门前的李秀宁，杨雨曦稍显惊讶，没有想到，对方竟然在等自己，幸亏今天自己来了，不然恐怕以后都不好见面。 加紧了脚步，走到门前，李秀宁一拱手，“有幸请姑娘赴宴，还担心会有时不来，果然姑娘没有失约。” 杨雨曦尴尬的苦笑，虽然不清楚那些官兵是不是故意派下来，不过对方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还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公子诚心邀请不来，不是不给面子吗？”如此说着也弯腰行礼。 这时，一旁相劝的仆人也终于看清了李秀宁念叨一天的贵客是什么模样？ 不过令他比较震惊的是，他们家李小姐说了一天的贵客，竟然是一个游侠，还是一个女子？ 他缩在一旁，不敢说话，偷眼打量着。 “哈哈哈哈，怎么会，杨小姐，可以来已经是很给我几分薄面，这里说话也不方便，我们进去如何？” 李秀宁说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随机暗示仆人开门。 家谱反应很快，马上推开门，把两人请了进去。 李家的庄园很大，但是很多地方却都是荒着的，或者说应该是李秀宁常年离开的缘故，很多地方已经没了往日的生机。 硕大的庄园，静悄悄的，甘井中透着一丝荒废的凄凉。 “杨小姐，真是见笑了，这庄园久不住人，平时也仅有几个家仆在打理，还是百废待兴呢。” 边走边解释着，可表情中却看不出什么难为情，显然李秀宁并不怎么在意。 “李公子的庄园倒挺雅致，楼阁庭院什么的样样齐全，这没人的安静，也别有一番趣味。” 杨雨曦却并不这么觉得，见惯了宫廷中荒谬的歌舞声乐，这黄昏下凄凉宫廷的寂静反倒让她觉得心静。 两人在后面攀谈，跟着仆人一路指引，进入府上的会客厅。 “这大厅怎么没什么人呢？” 刚把两人送到会客厅，仆人便悄悄的离开了，面对杨雨曦的疑惑，李秀宁只是笑而不语。 “还没上菜呢，仆人正在准备，我们先上桌坐坐如何？” 对方突然转移话题，还不等自己反应，便拉着自己上了桌。 和朝廷会宴的那种安几不同，这厅子里放着的就是一张很大的圆桌子，就像正常大户人家吃饭时用的一样。 上了桌，李秀宁硬拉着杨雨曦做到了自己的身旁，接着二话不说的就给两人倒茶。 “公子，不必如此劳烦……” 对方的表现实在太过热情，已经热情到自己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摆手，可是茶已经递到了自己眼前。 “劳烦什么呀？姑娘肯来，我就高兴。” 薄唇上挑，端起茶盏，细细的吹去热气。 “话说今天赴宴的还有谁呢？” 试探的问诊，也学着对方的样子吹了吹“怎么用这种平时吃饭的桌子？” “都说了是家宴，为了接风洗尘的今日，也没有其他客人了。” 李秀宁扬了扬眉毛，凤眼中的锐气被柔和所取，扭头望向杨雨曦。 听到这个答复，她端着茶盏的手就是一顿，不可置信的瞪大着眼睛。 “没有别的客人？” 对方点点头，露出一个坏坏的微笑。 “对啊！就咱们两个。” 啊？？？ 忽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赶紧抿了一口热茶定了定心。 “那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来呢？而且既然李公子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地方，难道不需要宴请一下当地的豪族？” “当地哪里还有什么豪门大族，如今，天下乱成这个样，那些豪族不是跑了就是起义，这小小县城能称得上豪族的就我一个，我还能请谁呢？” “呃……” 瞬间气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两个人相互对视着，一个温柔，一个震惊，却都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邀请我来是为了啥？” 李秀宁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正欲开口，这时，房门却被敲响。 “李小姐，要不要上菜？” 门外家仆的声音传了过来。 李小姐？哪里有什么李小姐？ 正疑惑着，李秀宁却开口回应道“上吧上吧，上完菜你们就忙你们的去。” 而这个时候，李秀宁开口说话的语气也变了，和之前端着的不同，这次对方一开口，杨雨曦真的听出了一股浓浓的女人味。 这一瞬间，杨雨曦的表情从震惊转为错愕，她不可置信的盯着眼前的李公子。 可是对方这时却不再看她，只是静静的看着被推开的门口和上菜的家仆，然后，轻轻的解开头上的发髻。 长发披散下来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花香散发开来，也许是离得近的关系，这花香味已经盖过了饭菜的香味。 又脱下皮甲随手掷在一旁，就看见皮甲之下，红色华服遮盖前胸，真的微微隆起。 一盘又一盘精致的菜肴被仆人们接二连三地端上桌子，可是，杨雨曦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李秀宁的身上。 两个人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可是这沉默的气氛却越发诡异。 杨雨曦的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她依然无法接受眼前的现状。 薄唇徽张有些欲言又止，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一直到仆人们将菜都上齐，毕恭毕敬的退了出去，她的目光也没有移开。 “怎么了杨小姐，是菜做的不合口味吗？怎么不动筷啊？” 直至李秀宁用调笑的口吻出言提醒，她却依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你……你……你是个……” 接巴了半天，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没想到吧，人们口中那个行侠仗义的李公子，其实是个姑娘。” 夹着筷子，对方这时他终于看向自己，眉眼之间也不再似从前那般英气。 不知是不是得知了对方真实性别后的心理作用，杨雨曦这时竟然发觉出对方眼神中不曾有过的一丝女人的柔。 “所以你在这里一直是女扮男装示人？” 李秀宁点点头，却夹了一筷子菜，递到了杨雨曦的碗里。 “来咱边吃边聊，我想姑娘在城里游历了一天，也饿了吧。” “不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她哪还有吃饭的心思，拿着筷子的手悬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依旧不依不饶的问着。 “毕竟女子很多事情做起来阻力很大，所以才要以男装示人呢。” 对方无奈的摇着头，用筷子挑起一夹菜，优雅的放入口中。“所以也是出于无奈之举嘛，还望姑娘理解一下。” 这个回答也是堵的她哑口无言，沉默的夹了一口菜，可现在的心情，这美味的菜肴吃起来也味如嚼蜡。 倒不是说有多么低落，只是各种问题充斥在心中，憋的她没有心思。 “只怪我爹李渊给我生了个女儿身吧，想在这里做事，你觉得谁会相信一个女子？” 可就在这时，一旁吃菜的李秀宁却开始了碎碎念，迹象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故意说给她听一样。 “做事？李公……呃，李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在这个世人看来，女人是做不了的，只能由男人做，可是偏偏我的哥哥和弟弟又不能过来，这里只能交给一个女人打理，你说呢？” 对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挑起一个酒壶，娴熟的为杨雨曦筛着酒。 “就像即使我有一身的武艺和本领，他们也觉得筛酒的活更适合我，在那些人眼中，无论是什么样的女子，可能永远都只能去服侍别人。” 李秀能宁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淡淡的无奈，以及隐藏在深里的不甘与忧伤。 看着酒气中浑浊的酒水，在杯中波澜不清的倒影。 杨雨曦一时有些思绪万千，都说的话她深深理解，就像当年自己面对父亲皇帝昏庸无道的统治，却只能无能为力的离开宫廷，游历四方一样。 有些时候，作为一个女人，真的很无能为力。 她能够感同身受的理解，理解对方被这个性别束缚的无力，被各种异样的眼光在无意中被歧视的不甘。 “要不我们干一杯吧。” 她放弃了继续的提问，因为有些问题可能在水到渠成时自会水落石出。 相反，她现在比较想做的是，共情于两人同有的痛苦。 “杨姑娘真是好豪爽！来，干一杯！” 对方爽朗的笑声，掺杂着一丝苦涩，不过，尽管如此，李秀宁还是举杯接受了她的邀请。 举杯相交，铜器清脆的碰撞声是两个姑娘无奈的共鸣。 此番家宴在肱筹交错中，变成了两个互相理解的灵魂展露一切的真诚。 甘甜的葡萄酒入喉，感情一股暖流淌进胃里，浑身变得躁动了一些。 刚才还紧绷的人也放松了下来。 “怎么样？这葡萄酒是不是很不错？” 李秀宁靠回椅子上，仰头望着天花，脸微微侧向杨雨曦。 “很甜，也很顺滑，比以前喝过的都好。” 李秀宁捂着嘴，一抹红晕划过脸颊。 “今天看到了我的真实身份，有没有很惊讶？” “当然了，我差点连话都忘说了。” 夹了一口菜，压着胃中烧起的火，诡异的气氛变得轻松。 只不过一切却也只是表面风平浪静罢了。 “你刚才是不是问我想要做什么事？对吧？” 杨雨曦没有说话，静静的等待着。 “其实也没什么，就像我说的那样，一个女人想要做事，太困难了。” 一边说，一边摇着头。 万般无奈涌上心头。 “只不过，我……” 吐出一口浑浊的酒气，李秀宁定了定心神。 “只不过什么？” 杨雨曦侧眼观察着李秀宁，对方却全然没有看向自己，凤眼无神的盯着天花板。 手紧紧的握在后腰的刀上。 “也没什么，就是看着当今皇帝昏庸无道的统治，我心疼百姓啊……” 她口吻平静，就是那只握刀的手，却已经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