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姑娘今天作妖了吗》 第1章 久别重逢 巷子很窄。 墙根渗着昨夜的雨水,混杂着血腥气。 “别打了……大爷,我错了……” 拳脚如雨般密密麻麻地砸在桑葵身上,痛得她条件反射地蜷起身体,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身上的粗布短打浸了太多血渍泥污,早已辨不清本色,青紫皮肉自衣物破洞处露出,新伤叠着旧伤不住往外渗血。 可她一双眼眸却亮得惊人,自始至终都盯着巷口的方向。 “看什么呢?你个泼皮小混混,还指望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救你不成?” “你说说,算上今天,这都打了你多少顿了?手还这么不干净!” “要不这样,今个爷们怜香惜玉些,不打你了,你乖乖给爷伺候好了,这事儿就算了……” 几声猥琐的笑声在狭窄空间里碰撞,桑葵的视线终于从空荡荡的巷口收了回来,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 她仰起脏污小脸,扯出个讨好的笑:“几位大爷说笑了……您瞧瞧我这模样,浑身没二两肉,要是硌着大爷们,倒成罪过了……” 说话时,她不着痕迹地挪动膝盖,将重心悄悄后移,鞋底顺势抵住了一块松动的石板。 “哟,这会儿知道怕了?”领头的汉子蹲下身,粗糙手指捏住她下巴,“爷不挑,凑合着能解闷就行!” 桑葵胃里一阵翻涌,脸上却笑得更软:“我、我这样的,怕是连猪圈里头的老母猪都不如……” 趁他们哄笑的刹那,她猛地蹬向那块石板! 碎石和泥水飞溅,迷了最近两人的眼。桑葵转身就往巷子深处跑——她记得那边有个狗洞。 “妈的!敢耍老子!” 脚步声迅疾追来。她还没跑出五步,后领就被揪住,整个人被狠狠掼在湿冷的墙上。 桑葵咳着血沫,急声道:“别碰我,我、我未婚夫就在附近!他……他可是江湖上名头响当当的大侠!” 大汉们闻言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几乎要掀翻巷顶笑声。 “吹什么牛皮啊?就你这泥坑里打滚的贱丫头,但凡有点子名头的大侠能瞧得上你?” “依我看呐,怕是被哪个野男人哄了睡了,人把你卖了换钱,你还在把人当大侠供着的吧?” “哈哈哈哈,光说大话有什么意思?有本事就把你那姘头叫出来,让爷们看看……他到底有多大能耐!” 桑葵拿袖子抹了抹嘴角的血,目光重新转向巷口,故意拖着语调,意味深长道:“……是你们非要我叫的哦!” 话音未落,她猛地吸了口气,朝着巷子尽头那片虚空,嘶声喊道: “大——侠——!” 大汉们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嗓子骇得一僵,齐齐转头,下意识朝着巷口的方向望去。 就在这个空隙,桑葵则如一尾滑溜的鱼,拧身就往狗洞里钻。 然而,她显然高估了自己的速度,也低估了那些彪形大汉的反应。 她不过半个身子刚探进那低矮狗洞,脚踝便被一只粗糙大手死死攥住,一股蛮力将她猛地向后拖拽。 “还想跑?” 桑葵被那蛮力拖得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上湿冷的墙壁,震得她五脏六腑都仿佛错了位,喉头涌上腥甜。 那领头汉子温热的、带着腥臭酒气的呼吸喷在她脸上,粗粝大手已经探向她的衣襟,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淫邪与暴戾。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桑葵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很轻,带着咳血的颤音,气若游丝,在这绝望的境地却显得格外诡异。 “喂……”她用脚踢了踢那汉子的小腿,“快放手!” 汉子一愣,随即被这反应激怒,狞笑更甚:“现在知道求饶了?晚了!” 说着,他非但没松手,反而收紧了几分力道,捏得桑葵骨头生疼。 “不是求饶。”桑葵嘴角弯起的弧度更深,目光越过汉子的肩膀,定定地望着巷口,语气略带惋惜,“是提醒你……真的,快放手,再不放开……” 她故意顿了顿,才慢悠悠地,一字一句地道: “……你的手,可就保不住了!” “同一招用三次,当爷们是傻子不成?”那大汉彻底失了耐心,啐了一口,满是酒臭和黄牙的嘴脸凑近桑葵,在她瞳孔中急剧放大。 桑葵依旧笑吟吟地睁着眼,仿佛在等待什么。 就在那令人作呕的气息即将贴上她脸颊的刹那—— “铮!” 一道清越剑鸣,如金石玉振,骤然撕裂了弄巷的死寂! 寒光一闪而逝。 正凑近桑葵的那颗头颅,保持着原本狰狞的表情,从脖颈上滑落,砸在她的脚边。 温热的液体溅在桑葵脸上,她蹙了蹙眉,伸脚将那颗碍事的头颅踢开。 看着那头颅咕噜噜滚进墙角阴影,她悠悠地叹了口气: “唉,本来嘛,最多也就是掉只手的事儿……谁让你,非要拿头来凑呢?” 说罢,她不再理会地上狼藉,也没去看那几个吓得连滚带爬逃出巷子的身影。 她的目光,越过空中尚未散尽的淡淡血气,直直锁在那道将要走出巷口的月白身影上。 “未婚夫,不带我一起走么?” 被她称作未婚夫的那月白身影脚步未停,像是根本没听到她的话一般。 眼见他即将走出巷口,桑葵心头火起,却还是咬了咬牙,忍着身上剧痛,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她张开双臂,拦在他身前。 “郭濯缨……”她喘着气,仰头看着这张近在咫尺、却淡漠得如同覆了一层寒霜的脸,语速飞快,“你、你不记得我了?九年前,白水村外,你救过我!当时……当时我们说好了的,等我长大,你就娶我为妻,你不会忘了吧?” 说罢,桑葵倔强地昂着头,紧紧盯着郭沧的眼睛,似是试图从中找出些什么。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目光平静,深不见底,仿佛她说的不过是某个与他不相干的、随口杜撰的故事。 心莫名空了一块,桑葵舔了舔嘴唇,却尝到了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巷子里湿冷的霉味,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是了,她早该明白,时过境迁,他不会是她记忆里那个少年了! 可那又如何? 她必须跟着他。为了师父,无论如何,都得跟着。 桑葵强行按下心头涩意,猛吸了一口气,决心拿出她市井泼皮耍无赖的看家本领,万事都等先缠上他再说。 然而,她才刚一撇嘴,吸了吸鼻子,眼泪都还没挤出一滴。 后颈便是蓦地一痛。 黑暗如潮水般涌来,瞬间吞噬了桑葵的意识。她身体一软,连带着未及施展的胡搅蛮缠之举,一起倒了下去。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她脑中只剩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王、八、蛋。 …… 意识是先于视觉恢复的。 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酸痛,尤其是后颈那记闷疼,让桑葵在彻底清醒前就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干净的床上,鼻尖萦绕着淡淡的、客栈房间的清冽气息。 身上脏污破烂的粗布短打已被换下,伤口也被仔细处理好,敷上药膏,被干净布条妥帖包扎。 “……查得如何?”一个冷淡的男声隐约传来。 是郭沧! 桑葵心头一紧,立刻屏息凝神,将头贴向冰冷的墙面,仔细倾听着隔壁房间的动静。 回应的是一个温柔的女声,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线索太少,如同大海捞针,至今……收获寥寥。” 短暂的沉默后,那女声再度响起,带着一丝试探:“你既这般在意身世之事,为何不直接问他?他或许……” “做好你份内的事。”话未说完,便被郭沧冷声打断,语气不容置疑。 那女子显然习惯了他的态度,倒也未曾纠缠,转而换了个话题:“好,那不说这个。你带回来的那个女子……你准备如何处置?就这么将她带在身边?一起参加武林大会?” 听二人提到自己,桑葵的耳朵瞬间竖得更直,指尖无意识地抓紧了身下的被褥。 武林大会。 他……会带她一起去么? 随着隔壁那漫长的、令人心慌的沉默,桑葵的脊背绷得越来越直,就连脚趾都紧张得蜷缩了起来。 终于,郭沧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没什么温度: “她,我另有安排。” 另有安排? 那就是不带了! 桑葵脑子“嗡”的一下直接宕机。想都没想,她赤脚跳下床,撒丫子冲向门口,猛地拉开门,不管不顾地朝着隔壁房间撞去。 她冲得太猛太急,房门被撞得发出哐当巨响。 然而,就在房门洞开的刹那,一道细微的破空声尖啸而至! 点点寒芒穿透门纸,直冲她面门而来,速度快得根本不容她反应。 桑葵瞳孔骤缩,全身僵住。 “铛!” 一道剑气后发而先至,裹挟着凌厉劲风,擦着她颈侧扫过,将那几点寒芒震飞出去,深深钉入了一旁的墙壁。 直至此刻她才看清,方才向她疾射而来的,竟是几枚三寸余长的乌黑细针。 那没入墙内的针尾仍在剧烈震颤,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嗡鸣。 桑葵缩了缩脖子,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算了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若是在这里丢了小命,还有谁能救她师父那个臭老头呢? 就在她这念头升起的刹那。 “吱呀——” 面前的门竟无风自动,被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震开,像极了一种无声的邀请。 桑葵咽了口唾沫,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拔腿就朝着自己的房间狂奔而去。 呵呵,不跑是要等死么? 光溜溜的脚掌敲在客栈的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急促声响。 然而,她刚迈出两步,便觉一股庞大到无可抗拒的吸力猛地自身后袭来。 “唔……” 桑葵惊恐地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双脚不受控制地脱离地面,整个人毫无反抗之力地被那股力量拖着往后。 在她被拽进房间的下一秒,房门也顺势被一股气劲关上,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未来得及思考,桑葵便本能抬手捂住眼睛,扯着嗓子,语无伦次地嚷嚷起来: “大、大侠,我……我什么都没听见!真的!呜呜,什么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我通通都不知道!还有那什么未婚妻、婚约,都是当时年纪小,童言无忌,当不得真的!” “您、您不必放在心上,您喜欢谁,乐意跟谁在一起什么的,我这么个泥坑里打滚的小混混哪管的着啊?呜呜,大侠,您大人大量,可千万不能跟我一般见识啊!我……我保证立刻滚蛋,滚得远远的,再也不出现在您面前!求求您千万别杀我灭口啊,呜呜!” 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恨不得把心肝脾胃肾都掏出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然而,就在她略微喘口气打算继续时,喉间某处突然被一道微凉的气劲点中。 世界……忽然就安静了! 桑葵张了张嘴,脸上依旧是浮夸的狗腿表情,却再发不出半点声音。 正在她胡思乱想,揣测着各种可怕的可能性时,却听见郭沧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 “把鞋穿上。” 小剧场: 桑葵:大招蓄力中…… 郭沧:无法选中。 注释: ①“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出自明·凌蒙初《初刻拍案惊奇》卷二十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久别重逢 第2章 九幽阎罗 把……鞋穿上? 听见这话,桑葵几乎要以为是自己惊吓过度,耳朵出了毛病。 可她在原地傻站了半晌,都没见郭沧有下一步举动,便大着胆子,把捂着眼睛的手开了一道小小的缝。 视线透过指缝,小心翼翼地向前窥探。 只见偌大房间里,唯有那道熟悉的月白身影背身立于窗边,衣袂翩翩,纤尘不染,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生死一遭不过是她的幻觉。 那个女人……不见了? 心跳渐渐平复,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点小小得意的情绪,如同沸水泡泡,从心底咕嘟咕嘟冒了上来。 嘿嘿,果然她未婚妻的地位是无可撼动的! 这念头让桑葵胆气都壮了几分,捂着眼睛的手也彻底放了下来。目光滴溜溜一转,便瞧见了端端正正摆在脚边的那双……绣花布鞋。 那不是她原本那双沾满泥污的破鞋。 这双鞋是崭新的,细软的青色缎面上,用明黄的丝线绣了几朵精致小巧的、向阳而开的葵花。 花瓣舒展,栩栩如生! 桑葵缓缓蹲身,双手齐出将那鞋子拿起,捧进怀里,如同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她仰着脑袋看向郭沧,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翘,想说些什么,却因哑穴被点,只能发出模糊的“唔唔”声,痴痴傻笑个不停。 郭沧不知何时也已转过身子,目光落在她紧紧搂住鞋子的手上,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 “不去武林大会了?”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 什么? 桑葵反应极大,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里面满是愤怒和斥责。 可她被郭沧点了哑穴,想说话又发不出声,只能拼命指着自己的嘴巴,急得在原地不停跺脚。 去!要去!为了师父她说什么都得去啊! 许是她那副抓耳挠腮、原地蹦跳的滑稽模样取悦了郭沧,只听他轻叹了一口气。 “把鞋穿上,我带你去。”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道微凉气劲掠过,桑葵喉间的桎梏瞬间消失。 “真……真的?”桑葵惊喜得差点咬到舌头,生怕他反悔,立刻手脚并用地将那双漂亮得不像话的绣花鞋往脚上套。 奇异的是,大小……竟是刚刚好。 桑葵略微惊异片刻,便站起身子,清了清嗓子,试图掩盖一下自己已然露馅的真实意图。 她一本正经道:“咳,那个……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去那劳什子武林大会不可!主要是……主要是离不开大侠您啊!” “自从九年前您在白水村救下我之后,我对您就是那叫一个情根深种、难以自拔!从那时起,我这个人、这颗心,就注定是您的了!您走到哪儿,我自然就想跟到哪儿,这跟什么武林大会真的是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她吸了吸鼻子,似乎是想挤出两滴应景的眼泪,可惜未果,只好用更加夸张的语调继续道: “更何况,听说这次武林大会群雄汇聚,盛况空前,如大侠您这般风姿绝世、武功盖世的人物,定然是要一展英姿,扬名立万的!” “这等千古难逢的场面,我,作为您最忠实的……呃,仰慕者!若是错过了,岂非会抱憾终身?所以大侠,请您务必给我个机会,让我能亲眼见证您的风采啊!” 桑葵叽里咕噜、噼里啪啦,那是越说越起劲,恨不能把毕生所学的溢美之词都堆砌上去。 然而,那道熟悉的微凉气劲却再次精准地点在她的喉间。 世界,又一次安静了。 桑葵:“……” 下一秒,她只觉衣领一紧,整个人便如小鸡崽一般被拎起,“嗖”地一下飞出了房门。 “砰!” 房门在她身后关上,将屋内的一切隔绝。 捂着被摔痛的屁股,桑葵慢吞吞从地上爬起来,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龇了龇牙,做了个鬼脸。 不过,若说她有多生气,那倒也没有! 毕竟郭沧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又冷又硬,跟那茅坑里的石头似的,但言出必行这一块,还是颇有大侠风范的。 他既说了会带她去,便决计不会反悔。 这般想着,桑葵拍了拍身上的灰,美滋滋地踩着脚上那双精致合脚的葵花绣鞋,回房睡大觉去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郭沧竟如此雷厉风行。 夜半三更,桑葵正躺在柔软干净的大床上,舒舒服服地流着口水做美梦的时候,突然就被郭沧毫不留情地从被窝一把拎出。 然后,丢上了马背。 冷风扑面,马蹄疾驰,颠得她七荤八素,就连残存的睡意也瞬间跑个精光。 原以为郭沧这么火急火燎带她出去,是出了什么天大的事。 结果……他他他、他居然就只是为了赶到问剑山庄山脚下的镇子,吃一口热乎的早茶! 思及此,桑葵愤愤地瞪了郭沧一眼。 也是,像他这种光风霁月、养尊处优的大侠,不愁吃不愁穿,怎么会懂她这么个风餐露宿、连个安稳觉都求而不得的小混混呢? 一时心头火起,桑葵抓起桌上的茶点,恶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下一秒—— 原本苦大仇深的小脸瞬间心花怒放。 呜呜,好吃,太好吃了,软软糯糯、香酥清甜,呜呜呜呜,此生能得如此美味,真是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啊! 而且,还是刚出锅的热乎点心,更感人了,呜呜…… 正所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 桑葵低头望了一眼手里那块精致美味的点心,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试图维护好同对面那位慢条斯理品茶的金主的关系。 可惜刚一张嘴,却发现哑穴还封着,一句奉承话也说不出。 她只好扯了扯嘴角,冲着郭沧挤出了个讨好又滑稽的笑容,同时用肢体动作夸张地表达着对他审美的赞许。 就在这时,邻桌几个江湖汉子粗犷的议论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九幽阎罗那魔头,合该千刀万剐!” 那硬挤出来的笑容,瞬间冻在了桑葵脸上。 她攥紧手里剩下的半块点心,低下头,将其塞进嘴里,缓慢地、机械地咀嚼着,沉默地听着那些人的议论。 “你说的可是那个一夜之间灭了青城派满门,连三岁孩童都不放过的魔头?” “何止青城派!点苍派、金刀门……哪个没被他血洗?这魔头杀人全凭心情,看你不顺眼就取你性命,听说还专吸人内力,不知多少高手被他吸成干尸!” 啧,臭老头。 桑葵伸手,近乎赌气地从碟子里抓了一把点心,一股脑塞进嘴里,用力咀嚼着,牙齿碾磨的沙沙声都透着一股无处发泄的愤懑和委屈。 丢下她这么多年音讯全无,死活不知,惹祸的本事倒是一点没落下! 一个清朗声音适时扬起,压过嘈杂:“所幸盟主已广发英雄帖,要在问剑山庄召开武林大会,共商除魔大计!” 茶馆里顿时一片叫好,仿佛她师父已然伏诛。 桑葵脑海里却闪过那老家伙瘫在竹椅上,翘着脚指挥她干这干那的无赖模样,忍不住轻嗤了一声。 就那老头能躺着绝不坐着的德行,还灭门?还吸功?他能这么勤快? 可这泼天的恶名,总不会凭空而来。 盯着手里被自己捏得已然变形的精致点心,桑葵抬手,生生咽下那一团狼藉,将碎屑进一步碾磨成渣。 罢了! 她费尽心机缠上郭沧,不就是想借他之力,去那武林大会寻一个真相吗? 至于那丢下她不管不顾的臭老头——等她找到他,定要揪着他的耳朵好好问个清楚! 就算他真恶贯满盈、血债累累,她也……该去给他收尸才是。 心绪稍定,新的疑虑却浮上心头。 桑葵下意识地,目光飞快地扫向对面的郭沧,见他依旧端坐,连执杯的手指都未曾动过半分,非但没有放下心来,倒是越发不安了。 他太平静了。 平静得……近乎漠然。 仿佛周遭那些关于血腥、杀戮、魔头的议论,于他而言,不过是穿耳而过的微风。 可分明,是他带她来的这间茶馆,又令她恰好听到这番议论! 这真的不是一场故意为之的试探吗? 桑葵正心潮翻涌,郭沧却已不紧不慢地撂下几锭银钱,站起身子,还顺手将一盒用油纸包好的点心推至她面前。 “既吃饱了,便走吧!” 他声音平淡,说完便转身朝外走去。 桑葵瞬间回神,忙不迭将包好的点心揣进怀里,指尖触及油纸包时,却感觉里面触感松散,不似整块。 悄悄揭开一角瞥了眼,竟真见里头点心都碎成了渣渣,奈何她寄人篱下,敢怒不敢言,只得憋憋屈屈跟在郭沧身后而去。 二人一前一后,不多时便抵达问剑山庄脚下。 只见山门巍峨,汉白玉石阶绵延而上,两侧已聚了不少携刀佩剑的武林人士,人声鼎沸,气象森严。 两人甫至门前,还未及递上名帖,一名管事模样的人便自内疾步而出,神色焦急地凑近郭沧耳边低语几句。 郭沧眉头微蹙,回头对桑葵快速交代:“有变故事宜,我需即刻处理。你在此等候,切勿走远。” 说罢,便与来人匆匆离去。 桑葵百无聊赖,只得倚在门边石兽旁,目光四下逡巡。忽然,一个穿着锦缎、体态臃肿的某派长老踱步到了她面前。 “眉如远山含黛,肤似凝脂映雪,笑若春风拂面,嗔犹寒梅点霜。” 那胖长老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随即抚须轻笑,彬彬有礼地问道: “姑娘姿容绝世,风华无双,想必便是素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称的吴虞姑娘了吧?” “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幸会,幸会!” 桑葵听得一愣,下意识眨了眨眼,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蛋。 江湖第一美人?她吗? 暗自得意间,胖长老又上前半步,悄无声息地拉进了同她的距离,语气熟稔:“吴姑娘怎的独自在此?可是无人相伴?若蒙不弃,不如由在下……” 他的话并未说完,目光却似黏腻蛛网一般,紧紧缠绕在她脸上身上,令人极其不适。 心头霎时警铃大作,桑葵开口咒骂,可却半个音都发不出。 糟了!她的哑穴还封着。 不知是不是她有口难言的柔弱模样激起了那胖长老的□□,他竟色胆包天到伸手朝她搭来。 “吴姑娘莫怕,老夫并无恶意,只是见你孤身一人,心生怜惜罢了……” 桑葵啐了他一口,迅速拔下头上银簪,直朝他肥厚手掌刺去。 胖长老仅是手腕微翻,便凭借巧劲轻易避开簪子锋芒。 他眼底兴奋更甚,舔了舔嘴唇,压低声音道:“好个带刺的娇花!真是越看越爱……若能死在吴姑娘这般美人手下,老夫倒也不枉此生了!” 桑葵心头一沉,暗叫不妙。 这老色胚功力不俗,若郭沧未归时遭他强掳,自己口不能言,岂非任人宰割? 她必须自救! 眼见那肥手再度探来,她眸光一厉,簪尖倏地转向,竟是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裙摆。 小剧场: 桑葵心碎:不?他什么意思? 郭沧偷笑:直接给老婆买碎点心,她就不用捏碎再吃了,嘿嘿! 注释: ①“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是一句俗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九幽阎罗 第3章 问剑山庄 “嗤啦——” 随着一声尖锐裂帛之音响起,桑葵的衣裙下摆应声裂开一道长口。 只见她反手攥住衣裙下摆,指节用力一扯,白花花的布料便如蝴蝶一般在她手中蹁跹而舞,骤然吸引了四面八方的视线。 然而,那些目光在触及胖长老后,大多闪烁了一下,旋即便若无其事地移开,或低头整理衣襟,或侧身与同伴交谈,竟无一人上前干涉。 见此一幕,桑葵心头一凉。 若是升斗小民畏于权势不愿相助也就罢了,可眼前这些所谓的江湖豪杰,竟也是虚有侠名、全无血性的欺软怕硬之辈! 既如此,何故还要聚在此处装模作样地召开武林大会,讨伐九幽阎罗? 不如卸了兵器、解了侠名,回家耕田织布去罢! 与桑葵的愤愤不平不同,胖长老脸上得意之色更浓,嘿嘿低笑道: “美人儿,看见了吧?在这地界,还没人敢扫老夫的兴!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 他话音未落,一道清越却难掩怒意的声音骤然响起。 “这位长老,还请慎言!” 桑葵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面色白皙、个头不高的青衣少侠飞身上前,持剑将她挡在身后,隔绝了胖长老不善的视线。 “此次武林大会乃为匡扶正义、共擒魔头所设,还请长老自重,莫要行不堪之事,辱没了自己和同道的声名!” “呵,我当是谁?”胖长老嗤笑一声,浑不在意地掸了掸衣袖,“原来是青城派的那个扫把星啊!” 这话一出,那青衣少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越发握紧了剑柄。 胖长老却越发得意,刻意拉长了语调,字字戳人心窝: “顾青崖,你一个被灭了满门的丧家之犬,不想着如何为师门报仇雪恨,竟还有闲心学人英雄救美?” “唔,莫不成你是想借着讨伐九幽阎罗的名头,让人忘记你其实是个克死父母、克死同门的扫把星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粗鄙刺耳的笑声,扎得人耳膜生疼。 顾青崖显然已被这诛心之语彻底激怒,原本白皙的面庞因极致的愤怒涨得通红,额角青筋突突跳个不停。 然而,比顾青崖脸色更难看的,是桑葵。 青城派……灭门…… 今晨茶馆听来的闲言碎语瞬间在她脑中炸开。 若那些话是真的,青城派是被她师父九幽阎罗所灭,那么眼前这唯一一个愿意为她挺身而出的人,便是……她师父的刀下遗孤? 这荒谬的认知,令桑葵感到一阵窒息,让她连看顾青崖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复杂与不忍。 “你……你个老……” 顾青崖气得浑身发抖,偏又说不出什么狠话,便拔剑而起,一手炉火纯青的青城剑法直冲胖长老要害而去。 然而那胖长老虽身形臃肿,一身横练功夫却极为扎实,掌风雄浑,力道刚猛,仅凭借一双肉掌,便将凌厉剑招一一挡开。 不过十数招过去,顾青崖已是左支右绌,呼吸急促,显然在内力与对战经验上皆逊于对方。 桑葵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 她虽天资愚钝,不通武艺,但好歹跟着师父长大,眼力尚在。 那胖长老的掌风明显一击沉过一击,杀意凛然,反观顾青崖气息已乱,就连格挡都颇为勉强,步伐越发繁重。 再这样下去,不出十招,这棵青城派的独苗怕是非死即伤。 必须做点什么!就算顾青崖要死,也绝不能是为护她而折在此处! 思及此,桑葵猛地冲至战圈边缘,指着自己的喉咙,张大嘴巴拼命地朝着顾青崖比划。 顾青崖虽不明就里,但还是觑准胖长老一掌拍来的间隙,剑鞘末端如灵蛇出洞,飞快地在桑葵颈侧某处一点。 一股微麻感掠过,喉间桎梏顿消。 “咳咳!” 桑葵几乎是立刻清了清嗓子,叉腰指着那胖长老就是一长串尖利咒骂: “呸!你这老猪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德性!肥头大耳,满面油光,活脱脱一个酒囊饭袋堆出来的腌臜货色,也敢说别人是扫把星?” “也是,就你这身蠢膘肥膘叉烧膘,做扫把都嫌笨重扫不干净晦气,怕是连当扫把星的资格都没有!” 桑葵在市井摸爬滚打多年,骂人之事自是驾轻就熟。 这一开腔,便如江河决堤,滔滔不绝,直直将那胖长老从头顶数落到脚底,气得他是面红耳赤,暴跳如雷。 “小贱人!老夫定要……定要撕烂你的嘴!” 胖长老怒吼着,招式陡然变得凌厉,想要迅速逼退顾青崖,转而擒杀桑葵。 然而他心绪已乱,盛怒之下,招式难免失了章法,气息一岔,那雄浑掌风竟生生滞涩了半分。 高手相争,只争瞬息。 顾青崖眼神一凝,趁虚而入,剑势如狂风卷叶,直袭胖长老因气息不稳而露出的破绽。 剑光闪烁间,竟逼得胖长老连连后退,先前那从容不迫的架势荡然无存,转眼便落了下风。 而这厢桑葵敏锐地注意到,那些原本远远避开的武林人士,正朝着这边的动静渐渐围拢。 她心念一动,立刻转了话锋,正气凛然道: “青城派满门忠烈,惨遭魔道毒手,是江湖共悲!你这老匹夫不思哀悼也就罢了,竟还以此去戳顾少侠的心窝子……你莫不是九幽阎罗派来的细作,专程来寒天下义士之心?” 这话一出,周围武林人士脸色骤变,看向胖长老的目光也带上了几分质疑与不满。 见此计有效,桑葵拔高声音,继续施压: “不独青城派!点苍派、金刀门,哪个不是侠名远播,却惨遭灭门?你身为武林前辈,不思同仇敌忾,反倒苛责遗孤——莫非是盼着天下忠烈尽绝,好让魔道宵小笑到最后吗?” 这话铿锵有力,直将私怨抬至江湖大义高度,周遭的指责声也随之渐起。 感受到四周那无声的压力和鄙夷,胖长老脸色难看至极。 他心知再纠缠下去,非但讨不到半分好处,反而可能颜面扫地,便虚晃一掌,借力向后跃开丈余,悻悻离去。 见此一幕,桑葵心头一松,连忙快步走到顾青崖身边,小声问道: “喂,你……你没受伤吧?” 顾青崖还剑入鞘,闻言并未看她,只抬手抹去额角汗珠,语气疏离:“你既半点武功不会,为何偏要来这龙蛇混杂的武林大会?若非我恰巧经过,你待如何?” 桑葵闻言一噎,却并未还口。 若是平日,她定要反唇相讥,可一想到眼前这人不但救了自己,其满门或还惨死于师父之手,便瞬间被浓重愧疚压得说不出话。 顾青崖见她沉默,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淡淡道:“走吧,我带你进去。” 穿过巍峨山门与重重院落,行至一处极为开阔的演武广场。 此刻场中已聚集了数百武林人士,服饰各异,三五成群,议论纷纷。 只一眼,桑葵就瞥见了那抹清绝出尘的月白身影。 郭沧立于场中,周身气氛却有些凝滞。他两侧各有数人怒目相向,争得面红耳赤,声浪几乎要盖过全场。 “……你们什么意思?掌门不至便罢了,连长老也只派了个毛头小子,堂堂武林大会,竟叫人如此轻视!” “哼,你们又是什么好东西?副帮主称病不来,莫不是心里有鬼!” 双方剑拔弩张,眼看又要动起手来。 就在这时,郭沧并指如剑,凌空一划,腰间佩剑应声出鞘,化作一道闪电,精准无比地钉在两派之间的青石板地! 剑身没入半尺,余下半截犹自震颤不休,发出阵阵嗡鸣。 那几名争执最凶的汉子霎时骇住,未尽之言卡在喉中,脸色煞白,连连向后退去。 全场霎时鸦雀无声,唯有—— “大侠,我在这里!” 桑葵一边兴奋地冲着郭沧挥手,一边小跑着凑到他身边,想要回头同他介绍顾青崖和方才发生的事。 可一转头,只见背后人群熙攘,哪还有顾青崖的身影? 桑葵怔了怔,心头掠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转瞬便又释然,走了也好,省得彼此尴尬。 郭沧似乎并未注意到她这片刻的失神,只淡淡道:“走。” “啊?你的剑……”桑葵指了指还钉在广场中央的那柄长剑。 郭沧却已转身,径自朝广场一侧的廊道走去。桑葵见状,只好咽下话头,快步跟上。 谁知才刚穿过演武广场,步入回廊,一个颇为眼熟的臃肿身影便堵在了前方。 正是先前悻悻离去的胖长老! 此刻他脸上堆满了谄笑,冲着郭沧便拱手行礼:“哎呀呀,果然是少盟主大驾!老夫方才远远瞧着就像,您这气度风华,与盟主年轻时当真是一模一样,真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扫过郭沧身旁的桑葵,面上情绪颇有几分悔意,忙不迭又道: “唉……老夫真是有眼无珠,早知吴姑娘您是少盟主的人,老夫说什么也不敢……咳咳,误会,都是误会!少盟主与吴姑娘真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 胖长老的话被郭沧散发的冷硬气场截断,生生卡在喉中。 桑葵见此得意地冲他做了个鬼脸,随即快步跟上郭沧,径直离去。 还未拐过廊角,她便忍不住笑嘻嘻地跟郭沧吐槽:“这老匹夫,不但**熏心,眼神也不好使!把你认成什么少盟主就算了,居然把我错认成江湖第一美人……啧啧啧!” 说到这,她突然探头探脑地指着自己问道:“大侠,你可见过江湖第一美人?我跟她比,如何?” 郭沧并未接话,只是沉默前行。 桑葵本就没指望他会回答,倒也不在意,一边跟着往前走,一边暗自记下院落方位、可能岗哨,打算趁夜探探与师父有关的线索。 是夜,月黑风高。 桑葵悄无声息地溜出房间,在问剑山庄错综复杂的回廊与院落间潜行。 山庄内一片寂静,只有巡夜弟子偶尔走过的脚步声和更梆声远远传来。 她七拐八绕,行至一处僻静院落,刚打算贴近窗棂听听动静,一股浓郁的血腥味却毫无征兆地钻进鼻腔。 桑葵心头一跳,借着微弱天光,循着气味小心望去,只见院中假山旁,赫然倒卧着一个臃肿的身影。 竟是白日里那个**熏心的胖长老! 他双目圆瞪,脸上凝固着惊愕与恐惧,胸口处的衣袍已被暗红色的血迹泅湿了一大片。 桑葵倒吸一口凉气,瞬间头皮发麻。 她常年混迹市井,深知一旦沾染这种是非,就算是有千万张嘴也说不清! 更何况,这老匹夫白日里才刚与她起过冲突。 桑葵不敢耽搁,即刻便要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刹那,一个提着灯笼的小丫鬟揉着惺忪睡眼,从不远处的小径拐角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 桑葵心头一沉,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一声凄厉的尖叫便划破夜空,直刺耳膜—— “杀人了,杀人了!快来人啊!” 小剧场: 郭沧:本来没打算拿你们怎么样,但老婆来了,我只好耍波帅了! 桑葵:大侠,剑、剑不要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问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