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老的猫,跑啦!》 第1章 第 1 章 修理从未参加过如此盛大的婚宴。 宴会厅内,满目皆是鲜花。巨大的水晶吊灯优美地垂挂下来,像一泻发光的瀑布,浸染着馥郁的芬芳。 联姻的两家皆财力雄厚。餐桌上,菜品十分丰盛,红酒更是名贵——那是修理难得知道的一个品牌,是由一名英国医生创立的。 几天前,为期半年的第二轮“住院总”总算结束。24小时随时待命,一周六天吃住全在医院,在得到锻炼的同时,也着实让他筋疲力尽。 结果就是失眠加剧,习惯性头疼越发频繁地前来光顾了。 握住面前的酒杯,修理轻轻晃了晃。 他和新郎宋彦泽只是普通朋友,却被当作贵客,安排在了主桌隔壁。同桌宾客他一个也不认识。每个人都妆容精美、衣饰光鲜,看起来非富即贵。而他,衬衫牛仔裤,背着个帆布包,显得格格不入。 身后突然响起一片掌声。修理回头一瞧,新娘子换了一袭淡银色长裙,幽幽闪光的丝料勾勒出她修长曼妙的身姿。 宋彦泽迎上去,牵起她的手,优雅得像个王子。那姿态浑然天成,瞬间吸引了全场目光。 不得不说,他很帅气,即便身为同性,修理也觉得赏心悦目。 敬酒环节,新娘子特意走到修理身边,与他碰杯。 “修医生,祖母的事,实在是太感谢你了。要不是你及时发现,告诉彦泽,后果真的不可设想。” “太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老人家还好吧?” “她今天吵着要来呢。”陈安儿嫣然一笑,“医生说了,她现在需要静养,爸爸劝了好久,她才肯乖乖呆在家里。” “修理,今天你可是我们的贵宾。来来来,我敬你一杯。” 宋彦泽说完,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见修理只是喝了一口,宋彦泽抓住他的手,固执地往上抬:“哎,学弟,不够意思啊。” “修医生,你随意就好。”陈安儿及时拉住自己的丈夫,“彦泽,谢伯伯那桌还等着我们呢。” 四周觥筹交错。轻快的古典乐如泉水叮咚,流淌在一室繁花之间。坐在一旁的妇人见修理是个医生,与他寒暄了几句,看他兴致不高的样子,便也不再说话了。 太阳穴隐隐作痛。 昨天值了个大夜班,修理忙到中午,才匆匆回家。睡了会儿就得起来洗澡换衣服,坐了近一个小时的地铁,辗转三条线,赶来参加宋彦泽的婚宴。 新郎新娘还在敬酒,他溜出宴会厅,独自来到外面的露台。 三月天,乍暖还寒。绵绵细雨,似雾,总是不散。 露台不大,中间一座精致的小花园,两侧各有一道长梯,通往架空的观景台。 清凉的空气令人精神稍振。修理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点燃一根,轻轻吸了一口。 他没有烟瘾,但是工作压力太大,偶尔点上一支,能够让他感觉好一些。 烟雾在潮湿的雨气中近乎凝滞。露台上空无一人,静悄悄的。 修理走到右手边通往下层观景台的楼梯前,站在那儿,一边眺望城市朦胧的灯火,一边点开微信,给向风回拨去电话。 “喂,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头传来懒洋洋的声音。 “快了。吃饭了吗?” “嗯、嗯……在吃。我先写完手术记录,等你回来,晚点咱们一起去学校。” “行。” “我记得……”似乎差点噎住,向风远离话筒,连咳了好几声,“那酒店龙虾做得不错,多吃点再回啊!” 修理懒得理他:“挂了……” “了”字刚出口,他忽觉脚边有什么东西擦着奔了过去。正要转头,一股劲力狠狠撞在背上。 顷刻间,天旋地转。 修理心道不好,一脚踩空,手机也脱手而出,在倒悬的视网膜里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 这些年,他在急诊科救治过无数因意外而摔伤的患者,轻则骨折,重则命悬一线。那长长的大理石楼梯分为两段,一段少说也有十几级。真要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今天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恐怕就是他自己了。 然而,在短暂丧失对身体的控制权后,他感到一双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修理惊魂未定,茫然间,抬眼望去,只见一双晶亮的眸子,瞬也不瞬,正瞧着他。 那是个身穿白T的男人。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清清冷冷的。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任何情绪,好像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与他毫不相干。 他只是那样看着修理,静静地。 修理眨了眨眼。 那似乎惊动了男人。他转头看看四周,站起身,十分轻松地抱起修理,走了几步,复又蹲下,将怀中人轻轻放在了一块不那么潮湿的台阶上。 然后,他什么也没说,转身一溜烟地,跑了。 修理愣在原地。 刚才发生了什么? 那个人……是谁? 冷汗被风一吹,修理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他慢慢站起来,借着微弱的灯光,在台阶最底下找到了自己那部可怜兮兮的手机。 点了点,没反应;按开机键,也没反应。仔细一看,裂痕蛛网般密布在屏幕上,堪称“艺术”。 雨渐渐大了。 修理回到宴会厅,拿纸巾擦干手机。方才的惊吓余韵犹在,他端起高脚杯,将微凉的茶水一饮而尽。 “修医生,饭菜还合口味吗?” 温暖的手掌搭上他的肩膀。修理回头,陈安儿的父亲陈天德正含笑望着他。 他赶忙起身:“非常可口,谢谢。” “哎,这么客气做什么。”陈天德笑着拍拍他,“你能来参加小女的婚礼,我们都很高兴。” 修理注视着眼前这位儒雅随和的长者,很难将他与商界传闻中雷厉风行的企业家联系起来。就在一小时前,他才从同桌宾客的闲谈中得知,这位叱咤商界的风云人物,还是一位低调行善的慈善家——多年来以私人名义捐建的希望小学已达十余所。 更让修理感到意外的是,宋彦泽的父母早在多年前就已失踪,至今下落不明。作为宋家故交,陈天德对这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关怀备至。新郎真挚感人的致辞,纪念视频中温馨的点滴,无不诉说着这份超越血缘的亲情。 陈天德微微侧身,旁边立即有人递上一只纸袋。 “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修医生,请务必收下。” 修理推辞:“您太客气了,这个我不能收。” “沾沾喜气嘛。”陈天德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语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你不收,倒显得生分了。” 听他这么说,修理只好双手接过,点头道谢。 陈天德满意地点点头,又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转身回到人群之中。 修理重新落座,小心拆开那只精致的纸袋。里面躺着一只大提琴造型的胡桃木盒,琴身线条流畅,做工考究。盒子里装满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有一个黑色信封,厚实的纸张触感极佳。拆开后,一张知名商超的礼品卡滑落出来,待看清上面的面额,修理不禁皱了皱眉。 这份礼物实在太贵重了。 宴会接近尾声。摄影师布置好闪光灯,招呼亲友们上台合影。陈天德被宾客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修理几次想要上前,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时间不早了。 再不走,他就要“迟到”了。 最终,修理走向一位手捧鲜花的女孩。 “你好。” 伴娘转过头来:“你好。” “能麻烦你帮我将这个转交给新娘吗?” “啊……当然可以。”姑娘接过纸袋,“你是修医生吧?“她俏皮地眨眨眼,“安儿经常提起你。你的名字特别有趣,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旁边本来和她说话的女孩也凑过来:“这位小哥哥,请问你单身吗?” 修理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一时语塞。 “她呀,最喜欢医生了。”那女孩笑嘻嘻地,“今天刚好接到了新娘捧花,看来是个好兆头呢。不如加个微信认识一下?” “不好意思,我的手机刚才摔坏了。”尽管知道这样的理由毫无说服力,修理还是如实道出了实情。 不等女孩们说话,他再次道谢:“麻烦你了。请告诉新娘,喜糖我收下了。谢谢你们。” 伴娘姑娘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还是微笑地朝修理点了点头。 酒店位置较偏,门口暂时没有的士。修理冒雨走出大堂,站在路边一棵树下。枝头上滴滴哒哒,却没有雨水落下。他从包里掏出手机,再次尝试按下开机键。 屏幕依旧一片死寂。 叹口气,修理将手机塞回包里。 他暗自庆幸自己多年来保持的习惯,总会在随身小包里放点零钱,以备不时之需。否则在这个没有手机寸步难行的时代,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终于,一辆亮着“空车”标志的的士缓缓驶来。修理钻进后座,刚报出地址,另一边车门突然被拉开,一个人挤进来,带着一身雨气,坐在了他旁边。 修理吃了一惊——是那个在楼梯上接住他的男人。 “你……”他手指僵在门把上,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司机转过身,投来疑惑的目光。 “算了,你坐吧。”修理推开车门就要下车。 “等等。” 与那双眼睛相同,男人的声音,也是清清冷冷的。 “弄坏了你的东西,理应赔你。”见修理沉默,他又补充道,“先去个地方。我去……拿钱。” 修理想,自己一定是累得脑子糊涂了,才会因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选择放弃下车,重新关上了车门。 第2章 第 2 章 后座空间对于两个长手长脚的男人来说,未免有些狭小。 修理这时才注意到,身旁的男人,体格强健,看起来比宋彦泽还要高些。他坐在靠车门的位置,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头,很乖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是,“正襟危坐”。 难道自己表现得很吓人吗?到底是谁该紧张啊? 修理困倦地眨眨眼,轻轻笑了。 男人刚才报出一个高档小区的名字,让司机先去那里,之后,便沉默下来。 虽然没有在婚宴上见到他,但这人说不定真的是宋彦泽夫妇的朋友,修理心想。那样位于CBD的高档小区,单是一平方的房价,就够他辛苦工作好几个月了。 天气潮湿,车里的空气暖闷闷的。雨水落在车窗,划出道道水痕。望着窗外,不知不觉,修理闭上了眼睛。 鼻端似乎萦绕着一股香气,冲淡了车厢里混杂的气味。 车身一震,他猛然惊醒。 车子正驶下内环路,离开旧城区。两旁高楼林立,霓虹在雨雾中迷蒙变幻,恍然进入另一个世界。 修理有些惊讶。先不论身旁坐着个陌生人,这两三年来,就算疲惫至极,他也很难在短时间内迅速入眠,而且睡得这么沉。 上车时,他瞥了一眼司机插在空调格上的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九点五十八分。现在再看,居然已过去了整整二十分钟。 他睡得无知无觉,就连头疼也减轻了几分。 身旁的男人还是一言不发,感受到他若有似无的视线,修理偏过头去。 男人立即移开目光,双手在膝头握了握。 修理不觉好笑,这人怎么回事?看着挺成熟的,行为举止却这般孩子气? 他索性转身,放肆地端详起对方。 在这样的天气里,男人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T。露出的胳膊上有几道长长的划痕,像是被小动物挠出来的。他的头发略显凌乱,有些长,遮住了耳朵。侧脸倒是清俊。眼尾微翘,很有几分招人的意思。 修理抽了抽鼻子。那股梦中的香气,原来是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 是檀香。 很淡,却让人无法忽视。 是某种香水吗?修理想问问他。如果这种气味能够助人入眠,花再高的价钱,他也愿意。 车子离开大路,经过几栋商厦和高档写字楼,停在了小区门口。大门隐藏在树荫间,只露出几个映着冷白灯光的典雅的字。 男人打开车门,回过头来:“请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修理没出声,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树影中。 不知为何,他信任他。他甚至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手机号码是多少,住哪一栋、哪一户。他仔细回想了好几遍,刚才在露台上,事情发生得太快,许多细节已经模糊,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是那个男人接住了他。 是他,救了他。 即使他不再回来,不对他做出任何赔偿,修理也觉得没关系。 毕竟,在这“救命之恩”面前,其他一切,都微不足道了。 街道上很安静,车少,人更少。或许是下雨的缘故,也或许是这闹中取静的地理位置使然。 等了大约十五分钟,男人还是没有回来。 “走吧。” “不等啦?”司机摇下车窗,掏出一块抹布,擦了擦倒后镜。 “不等了。”修理说。 不知怎的,望着小区门口那几个发光的字,他心中竟隐隐有些失落。 司机挂挡:“你这个朋友不厚道啊,就这么跑了。” 修理笑笑,没有接话。 人心不古……他在心中感慨,但若说是“色令智昏”,会不会更恰当? 到医院已经快十一点,修理让司机继续往前开,进了学校,直到离艺术学院最近的路口才停下。 跟他联系不上,向风也许会直接来这里找他。果不其然,远远就看见一个人打着伞站在路灯下,朝这边张望。 “怎么回事,电话死活打不通。”向风一顿劈头盖脸,“没电了?酒店连个充电宝都借不到啊?” “不是……手机摔了。” “摔了?”向风将信将疑,“参加个婚宴这么刺激?” “刺激得超乎想象,说出来你都不信。”修理拖长声调,故意逗他。 “啊?发生了什么事,你倒是快告诉我啊!” 望着好友期待的目光,修理终是无奈地笑道:“真没什么,就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掉下去了。” 说不清什么原因,他不想跟任何人,甚至是向风,提起那个陌生的男人。 这个时间点,加上下雨,校园里不见其他人影。两人绕到艺术学院主楼后方,那里,种着几棵花树,还有一栋方方正正的五层小楼,历经风霜的水泥外墙上尽是各色涂鸦。 “七年还是八年了?”向风问。 “七年了。”修理轻声回答。 他们来到一面画满玫瑰的灰墙前。时光流逝,花朵依旧绽放,只是,不再鲜活。 佟晓志死去那晚,也是这样一个湿漉漉的春夜。那天晚上,本来温和的雨水突然倾盆而下,伴着电闪雷鸣。小楼顶层围墙不知是被暴雨冲刷,还是经年老化,竟在那一夜破了个大洞。 佟晓志摔落在楼下的小花园里,位置正对那道豁口。 事情发生后,校方反应迅速,封锁了消息,禁止学生们谈论此事。传言,警方找到了遗书。最后,无论死亡原因是什么,校方与家属达成协议,这件事便算了了。 的确有人,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放弃自己的生命。然而,对于晓志的死,修理有自己的看法。 他不相信那样一个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和晓志相识,是在大一下学期。他们是公选课“经典影视鉴赏”课上的同学。 有一次课间,修理经过走廊,看见几个男生围着晓志,嬉笑着骂他“娘娘腔”。虽然早已窘迫得满脸通红,那总是安静坐在教室一角的男孩脸上却依旧挂着淡淡的笑容。 修理看不下去,走过去把他刨出来:“这周的作业,要不要继续和我一组?” “可以吗?”晓志受宠若惊。 “有什么不可以的?”修理拉着他往教室走。 “我没电脑……又要麻烦你。” “没关系。”修理随口说道,“都是男生,你就住隔壁那栋,来我们宿舍也方便。” 或许是见他板着张脸,晓志反而笑着安慰他:“千万别生气,只是开个玩笑,我相信他们没什么恶意的!” 这就是晓志。 不愿给别人添麻烦;总是愿意相信人类的善意。 墙角斜放着几支半开的康乃馨,不知是什么人,因为什么,放在这里的。 也许,有人和他一样,还记得晓志,没有将他彻底遗忘。 点了一支烟,修理站在雨中,默默抽完。 “走吧。”他招呼向风。 两人同撑一把伞,驾轻就熟,抄小道朝学校西门走去。 修理的房子就在西门外,和学校一墙之隔。大学毕业那年,房价还未撒开膀子腾飞,母亲极有远见地看中了这套三室一厅,帮他付了首付。 小区是货真价实的老破小,没有大门,连保安都难得一见。胜在地理位置好,一旁是学校,两条街外就是修理工作的医院。附近虽有一大片城中村,鱼龙混杂,但人多,生活也便利。修理在这里住了许多年,真要他搬走,他还舍不得呢。 向风喊饿,婚宴上,修理也并没有吃多少。途径便利店,两人进去买了泡面和牛奶。 一到家,修理先去书房把旧手机找出来,充上电,换上电话卡,免得科室有事找不着他。向风乒乒乓乓地在厨房里忙活,不多时,端出一个大碗,一只小锅。 “爽!泡面就得用锅吃才够味儿。还是你这儿好,要是让竹子看见,又该念我不讲究啦、不精致啦,巴拉巴拉。” 修理在餐桌对面坐下:“要是没竹子管着,你现在估计还住在狗窝里吧?” “嘿嘿……”向风咧嘴一笑,“你这可是侮辱狗了。” “也亏得竹子能够忍受你。”修理拿起筷子。 “你以为我忍受得少吗?嘶——烫烫烫!”向风大大咧咧吸溜着面条,“我就没见过那么麻烦的人。非要搬那么远,租那180平的大房子,打扫起来要人命……” “不满意?我跟你换。” “想得美!我那房子背山面湖,又大,空气又好,就是湿气重了点。哎——”向风忽然凑近,“要不我搬过来算了,你把那小房间租给我。” 修理没好气地推开他:“你就这么懒?房子最怕空着,等竹子回来,还能住人?” “我看她挺喜欢这份新工作的,一时半会儿,还真回不来……” 向风声音越来越低,整张脸几乎埋进锅中。 “想她了吧?” 向风没吭声,一筷子插进温泉蛋里,埋头苦吃。 吃完宵夜,修理赶向风去洗澡,自己进厨房收拾。没过一会儿,向风踩着湿漉漉的拖鞋走出来,手上拿着一本书。 “这是什么?”修理一边清洗水槽,一边转头瞥了一眼。 向风从书页里翻出一张什么,递到修理面前。 那是一张拍立得照片。照片里,佟晓志抱着一只猫。猫的脑袋埋在他怀里,似睡着,又似撒娇。他亲昵地向后靠在一个戴鸭舌帽的男生身上。那男生侧着身,面容隐藏在阴影里,瞧不清楚。 修理动作一滞,定定看着。 晓志在笑。 他看起来很快乐。 第3章 第 3 章 那本书,是雷蒙德·钱德勒的《漫长的告别》,封皮早已不知去向。 修理很喜欢这本书,曾经是,现在也是。他依稀记得,自己好像的确曾把它借给过晓志。然而,它如何到了向风那里,书里又怎么会夹着这张照片,他毫无头绪。 大概是当年毕业收拾行李的时候拿错了吧,向风说。 他最近有事难得回了趟家,妹妹闲得无聊,整理旧物,翻出来不少东西。除了这本书,还有两本笔记本,他一并给修理带了过来。 “你再看看后面。” 修理翻过照片。相纸背面,用蓝色圆珠笔写着一行小字:“always love you。” 日期已经模糊,只勉强看得见“2007”几个数字。 那确实很像晓志的笔迹,小巧而秀丽。 “修儿啊……” 修理抬眸,警惕地看着向风。每次这人这么黏糊糊地叫他,都没好事。 “没、没什么。”向风挠挠鼻尖,“就是突然想起刚认识你那会儿,你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高冷得很。后来才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那时候,你不是每周都带佟晓志回宿舍看电影吗?我一开始还纳闷,看个电影有必要两个人一起吗。后来才知道,他买不起电脑,就连网吧都不舍得去……” 说到这里,向风停顿了一下:“那时,误会你和他的关系来着……” 修理挑眉:“误会什么?” “你懂的……”向风支支吾吾,“就是那个嘛。” “哪个?” “那个。” “哪个?”修理非要他说清楚。 “就是……gay呀!” “嗯。” “嗯?” “嗯。” 向风睁圆了眼:“嗯?!” “我是喜欢男的。但我和晓志,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你、你,你他妈……” 修理手指一点:“不准说脏话。” 向风把“的”字生生咽回肚里,长吁了一口气:“你逗我呢?我们认识多少年了,什么交情?你你你你这样?” “主要是没什么好说的。”修理语气淡淡的。 “你一个字不说当然没什么好说!”突然,向风像是想到了什么,手指在两人之间来回比划,“你……你该不会……” 修理瞥他一眼:“想多了,你不是我的菜。” “我哪里不好?!”向风不服气地竖起眉毛。 修理想了想:“话太多。” “啪嗒”一声,水烧开了。 修理起身:“来杯茶吗?” 氤氲茶香中,两人相对而坐。 向风捧着杯子,幽幽开口:“怪不得以前我们聊女孩子,你总是不接话。” “我不接话是因为那种话题真的很无聊。” “无聊吗?是有点无聊啦……”向风碎碎念道,“我真的好伤心……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怕我接受不了?” “不是。”修理垂下眼睫,“我只是……不想失去最重要的朋友……” “在你眼里,我是那种人?”向风苦笑,“这种事确实没必要拿着喇叭到处宣扬,但至少,你该让我知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无论你喜欢谁,这一点都不会改变,明白吗?” 修理喉结动了动,心中五味杂陈,想说点什么,却开不了口。 “感动得要哭啦?”向风瞧着他,忽然笑了,“竹子常说我说话不过脑子,刚才要是说了什么蠢话,你别介意。” 修理摇头:“怎么会呢。” “你不说,肯定有你的考虑,我没资格说什么。但既然我现在知道了,以后有什么事,别憋着,尽管跟我说。” 热气洇上脸颊。修理低头抿茶,眼眶有些热:“嗯……我会的。” 曾经,他天真地以为,每个人都能像向风这样,接纳他人与自己的不同。他没有想到,自己的“不同”,在有些人眼里,是瑕疵、是缺陷,甚至是肮脏的。 高一暑假发生的一件事,他至今记忆犹新。当时,他和好友逛完音像店,正排队结账,几个同班的男生恰好推门进来,与他们打了个照面。他们看到他手里拿着王家卫的《春光乍泄》,不由起哄道:“好恶心哦,两个男人……” 开学后,有关他的谣言,开始在班级间流传。好友为了避嫌,渐渐也与他疏远了。他成了大家眼中那个孤傲的、成绩优异,却有着怪癖的男孩。 无数个难眠的夜里,修理也曾设想过另一种可能:如果当时的自己能说点什么,或者装作满不在乎地加入他们的玩笑,说不定结果会完全不一样。 可是,他心里再清楚不过。 有些事情,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 而有些玩笑,真的一点也不好笑。 这件事,在一个身心均在发生巨变的少年心中,或多或少地,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也许正是从那时候开始,他选择彻底封闭自己的内心——关上门,将所有的脆弱与不安,都锁在里面。 “明天四台手术……”向风打了个呵欠。 修理扫了眼挂钟:“去睡吧。” “你呢?”向风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睡眠质量还是很差吗?你可要当点心。我们都是奔三的人了。去年有个师兄,就是连轴夜班,突然猝死。年纪轻轻,留下妻子和一对双胞胎,你说可不可惜。再不行,开点药吃吧。”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修理叹口气,“那件事我也听说了,师兄是个很负责任的人,真是可怜了他的家人。” “睡了睡了。”向风突然站起来,“我可不想让竹子年纪轻轻就‘守寡’。” “那你别拖拖拉拉的,七年了,倒是赶快向竹子求婚呀。” 向风脚下抹油,一边走一边嘟囔:“我跟你说,生活中不能只有工作。要不你赶快谈个恋爱试试,听说抱着心爱的人,睡眠质量也会提高。就像我,从来没有失眠过。还有,早餐你别管了,我自己搞定。” 他溜进小房间,关上了门。 听着窗外的雨声,修理独自坐在餐桌旁,慢慢喝光茶水。 那小小的照片里,永远二十二岁的佟晓志,眼眉弯弯地望着他。 是谁,竟让晓志露出了如此幸福的笑容?而露出如此幸福笑容的晓志,又是怎么在2008年的春天,从楼顶坠落的呢? 大夜班后有一整个休息日,修理尽量让自己多睡了会儿。 小锅里,向风给他留了一颗水煮蛋。那家伙想必囫囵吞了个鸡蛋,灌下一杯冰牛奶,便草草“搞定”了早餐。 他对早餐也不怎么讲究,但有一个习惯——早起,必先泡一杯热茶。饮下茶后,口齿留香,方觉肠胃真正苏醒过来。 冰箱上贴着向风新留下的字条,就在昨夜他贴上去的宝丽来照片旁边:“宝贝儿,明天我要去露营,就不过来了。照顾好自己。”潦草字迹后,画着一颗大大的爱心。 家里的客房,修理曾经租出去过。两任房客都是医学院的学弟。大家工作都忙,除了屋子脏乱些,倒也和独居没什么差别。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住。向风值完夜班懒得回家,或是临时被叫回来做手术,会过来借宿一晚。 天气难得晴好。修理打开音乐,一边听歌,一边洗衣、拖地、换床单。 昨天带回来的喜糖,盒子挺精致的,他拿出来,随手搁在茶几上。 下午,修理去了健身房。随着年龄增长,他越发体会到健康的体魄对一名医生,尤其是急诊科医生来说,是多么重要。 可惜他当“住院总”这半年,家门都没回几趟,更别说健身房了。想到高昂的会费白白浪费了不少,修理在心中“嘤嘤嘤”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在恒温泳池里多游了十个来回。 回家前,他顺路去了趟超市。结账的时候,手机响了。是同事小湉发来的微信。 修理点开照片,一只封口的牛皮纸袋映入眼帘。纸袋上印着一只黑色中华田园犬,头顶草莓蛋糕,吐着舌头,憨态可掬。 小湉发来语音:“修医生,有人来科室给你留了这个。” 修理打字:“没留姓名吗?” 小湉很快回复:“没有。就说给修医生。张姐说是个挺帅的小伙子,个头蛮高的哦。” 修理想了想,回复道:“谢谢你,我明天上班再看吧。” 第二天一早,一进更衣室,修理便看见自己的柜门上挂着那个纸袋。 拆开袋子,里面的东西让他大吃一惊,竟然是一部最新款的iPhone。此外,没有任何纸条或留言。 除了前天晚上那个奇怪的男人,谁还会这么做呢? 可他对那人一无所知,没有联系方式,就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 吃午饭的空档,修理思虑再三,点开宋彦泽的微信。结果刚开始打字,就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喂,修理,东西怎么退回来了?” “彦泽,我正想给你发微信呢。” “什么事?” 修理向宋彦泽描述了一下那个男人的衣着和相貌:“婚宴邀请的朋友里,有这么个人吗?” “那天晚上来了那么多人……白T恤,记不清了。怎么了?” 电话那头隐约传来播报的声音。 “没什么……”修理顿了顿,“你在哪儿呢?” “我在机场……”对方似乎扭头跟旁边的人说了什么,一阵笑声,“去马尔代夫玩几天。其实已经度过蜜月了,这次带着家里几个亲戚,再去一趟。” 修理斟酌着。 在上完那门影视鉴赏课后,晓志彻底迷上了电影,很快加入了电影社。当时电影社的社长,正是宋彦泽。后来,晓志跟着宋彦泽拍摄纪录片,两人一度走得很近。 或许……关于晓志的恋情,宋彦泽知道点什么。 但眼下,显然不是询问的好时机。 “你这小子,跟我太见外。等我回来,安儿让我一定要请你吃饭。” 修理客气地回应:“新婚快乐,祝你们一路平安。” 宋彦泽听了,什么也没说,挂断了电话。 第4章 第 4 章 绵绵细雨下到了三月末。学校里的花儿开了。图书馆前的广场上,粉色花朵缀满枝头,也纷纷扬扬,落在树下。 有两本书快要到期,修理趁着休息日去了图书馆,顺便翻阅一下最新的医学杂志。“烫手山芋”还原封不动地躺在牛皮纸袋里。怎么找到那个男人,可愁坏了他。 旧手机将就着能用,修理也就没急着去修。就算真要赔偿,他那部用了快三年的手机,也是远远不值那个价的。 泡了半日图书馆,快到闭馆时间,修理才舍得出来。学生们都往宿舍区那边走,他却反向而行,绕到图书馆后面。 去年秋天,他在这里偶遇了一只小猫。它的脸型略方,不像其他猫儿般圆乎乎,修理便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小国字脸”。 不知为何,这只小猫格外亲他,一见到他,便喵喵叫着凑上来。 “小国字脸”稍大些后,消失了一段时间。等再见到它时,它已经被学校流浪猫社团的学生捉去,光荣加入了“噶蛋”大军的行列。 它又回到了自己喜欢的这片花园。修理每次到图书馆,都会特意来看看它,给它带点吃的。 在昏暗的花园里等了一会儿,“小国字脸”果然出现了。它慢慢走过来,蹭了蹭修理的腿。 修理拿出猫条,撕开:“别客气,请吧。” 能够与一只自由自在的活物产生羁绊,修理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因为工作性质的缘故,他从未养过小猫小狗;恋爱方面,经验更是为零。 以前忙于学业,后来忙于工作,加之不擅交际,这么一想,倒也合理。只是偶尔,修理也会为自己感到遗憾。 在最青春年少的时候,没有热烈地爱上什么人,也没有被人热烈地爱过,总归是有点不甘的。 修理一手撑伞,一手拿着猫条。伞下,一人一猫,相对无言。 良久,修理轻声道:“小国字脸,我不来看你的时候,你会不会偶尔也有点寂寞啊?” “小国字脸”伸伸舌头,兀自吃着,没有搭理他。 修理笑了。 有些话,好像只要说出来,心中那点郁结也就散了。不管恋不恋爱,生活都在继续,不是吗? “小国字脸”突然警觉地抬起头,朝修理身后一望,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跑进了树丛。 “小国字脸”并不十分怕人,逃得这么快,修理还是第一次见。 他想看看身后有什么,一动,才发现蹲了半天,腿麻了,只扭过头去。 只见一人站在斑驳的树影里,还是那件白色的T恤,还是那副清冷的表情。 修理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人没看见他似的,转过身,抬脚就走。 “喂——等等!”修理急得踉跄一步,干脆收了伞,小跑着跟上去。 那人总算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你……”修理咬牙忍着腿上的酸麻,“你不记得我了?” 男人的脸被雨水打湿,身上的T恤也是半湿的。 他看着修理:“记得。” “那你跑什么?” “我没跑。” 修理:“……” 如果说那天晚上,这人将摔下楼梯的他接住这件事,他尚能勉强接受,那么这人不知由何处得知了他的姓名和工作地点,悄悄送来一部手机,到此刻在学校无人问津的角落又与他重逢,作为一个唯物主义者,修理真是感到难以理解,甚至有些脊背发凉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呢?”他退后一步。 “猫不见了。”男人说,“我来找猫。” “猫?什么猫?” 男人迟疑片刻:“胖,金被银床,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线。” 金……金什么?修理愣了一下,转念一想,算了,别问,别为难自己。 “找到了吗?” “没有。” “你住的地方离这儿挺远的,猫怎么会跑到这里来呢?” 似乎被他问住了,男人半晌没吭声。 修理默默等着。 终于,那人开口道:“……那只猫,和普通的猫,不太一样。” 什么样的主人,养出什么样的宠物。这个人的猫做出这般奇妙的事来,修理竟不觉得多么惊讶。他单纯只是从逻辑上提出了质疑。 见那人不准备再解释,他切入正题:“手机我收到了,谢谢你,但我不能要。我家就在附近,你方便的话,跟我回去,我拿给你。” 男人眉峰微皱,脸上终于显露出些许表情:“给你的,为什么不要?” 这人跟孩子似的——还是个认死理的孩子。 “你那天也算是救了我,对吧。”修理默默叹气,“我还没好好谢谢你,怎么能收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举手之劳罢了。”男人的神情十分认真,“本就是我的错。” “总之……”修理坚持,“手机,我得还你。还有……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附院急诊科工作的呢?” 男人微微歪了下头,眉峰皱得更厉害了:“那天,我听见你和司机说……” 就在这时,两人之间,雨雾之中,一小片阴影从天而降。男人迅捷地一伸手,那朵刚落的小花,便被撷取在他指尖。 男人看了看手中盛放的紫荆,并未将之弃在地上,而是轻轻一抛。花朵柔柔地飞去,落在了一丛灌木上。远远望去,花瓣舒展,倒像是灌木开出来的鲜花似的。 修理呆呆看着。 男人长了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左眼下一颗黑痣,如溅落的墨。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哎,”修理叫住他,“你现在没时间吗?手机……” 男人的眉头重新皱起。 “给你你就拿着。”他冷冷地说。 “我真的不能要。你如果现在不方便去拿,那好歹留个联系方式,我们再约时间?”修理摸出手机,按亮屏幕,“你扫我还是我扫你?” “什么?” “不方便加微信?那……交换下手机号码,总行吧?” 结果,又是一阵沉默。 修理无奈地摇头。瞧这事弄的,本意不过是想还手机,怎么反倒弄得自己像个缠着别人要联系方式的“怪叔叔”呢。 手机放回包里,修理打开伞,撑起来:“既然这样,麻烦你跟我回家一趟吧。我家真的就在附近,不会浪费你多少时间的……” 他现在只想赶快将事情了结,从此不再和这人有任何瓜葛。 男人却在这时掏出自己的手机,递给他。 修理疑惑地瞪着对方。 “交换。”男人言简意赅,却未免有些“断章取义”。 好吧,修理抬脚认输。他接过手机,顺便把手中的雨伞往前一递。 这一次,男人倒是没再推辞,伸手接过。 与送他的型号一致,但男人的手机竟然没有锁屏密码,只需一点,便进入了主界面。修理没多想,直接输入自己的号码,然后按下了拨号键。 很快,他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 修理按掉通话键,昂起头来。男人比他高些,光是这一点,就让他很不爽。 “好了。”修理把手机递还给男人,“有空记得打给我。” 他挑眉盯着男人看了看:“这种天穿这么少,还淋雨,小心感冒肺炎啊。” 说完,他转身就走。 “喂。”男人叫住他,“伞。” “你不是还要找猫吗?”修理挥挥手,头也不回,“不用谢,送你了。” 雨虽不大,却还是淋湿了头发。修理回家,冲了个热水澡。收拾妥当,他躺在床上,看着未接来电里的那个陌生号码,才想起自己又忘了问对方的名字。 他突然想起男人的话里,有一个漏洞。就算他听到他和司机的对话,知道他在哪个医院工作,那他又是怎样在不知他姓名的前提下,找到急诊科的呢? 对着空白的姓名栏,修理发了会儿呆,切换输入法,挑了一朵粉色的小花。 三天后,男人还是没联系他。修理发了条短信过去,等了一天,没有回复。他索性打去电话,对方没接。他又再发了条信息,让对方给个地址,他可以把手机快递过去。 信息再一次石沉大海。 深夜两点半,修理终于有时间坐下来休息片刻。病人做检查去了。他掏出手机瞧了瞧。毫无意外,没有新的短信。 “学长,你饿不饿,我去门口买点吃的,要不要给你带点什么?” 修理抬眼,见是实习生阿俊。小伙子初来乍到,每日生龙活虎,和他们这些“老油条”截然不同。 “不用了。对了,阿俊,你是不是说过,有个朋友是修手机的?” 阿俊从门口走进来:“是啊,他的店就在学校北门外。学长,你手机坏了吗?” “摔坏了。你在微信上发个地址给我吧。” “没问题。”阿俊笑道,“我叫朋友给你打折。” “谢谢。” “客气啥啊,学长。那我走咯。” 拿出保温杯,修理喝了口温热的茶水,继续在电脑上写病历。 敲击着键盘,他竟没留意诊室里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 “喂,医生,快给她瞧瞧,她肚子疼得厉害。” 修理抬头,只见一个年轻女孩半依偎在一个身穿黑色衬衫的男人怀里,脸色苍白,满额头的细汗。 黑衬衫四处望望,冲修理叫嚷:“快点啊,医生。给她弄点药吃吃。” 女孩两只眼睛泪汪汪的,脚步虚浮,站都站不稳了,显然不仅仅是“肚子疼”那么简单。 修理目光转向黑衬衫:“你先去挂号。” “你先给她看!我有的是钱,挂号过会儿再去!” “医院有规定,看病必须先挂号。”修理冷静地和他解释,“不挂号,检查开不了,病例写不了,怎么给病人开药?” 黑衬衫的脸色愈加阴沉,两只黑眼眶眯缝起来:“你随便给她看看,开点止疼药什么的。” 修理又再耐心地解释了一遍。 黑衬衫不等他说完:“赶紧的,啰里啰嗦,我还有事!” 修理看了眼黑衬衫长长的发黄的小指甲,语气强硬了些:“到底是谁看病?你、还是她?” 黑衬衫不满地踢了凳子一脚,总算是闭了嘴。 修理转向女孩:“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多久了?” 女孩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黑衬衫立刻打断了她:“她就是吃坏肚子了,矫情得很。” “请你配合,先出去。”修理的目光冷了下来,“我需要单独询问病人的情况。” 黑衬衫迟疑片刻,松开了一直紧拽着女孩的手,但丝毫没有要出去的意思:“要问什么快点!我是她男朋友,有什么不能听的?” 修理默默叹气,问女孩:“他是你男朋友吗?” 女孩沉默地点了点头。 几个问题下来,修理已经有了大概的判断。右下腹疼痛,经期推迟,伴有□□不规则出血。女孩的眼神羞怯闪躲,让修理在心中忍不住叹息。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女孩有极大的可能,是宫外孕。 若真是这样,情况非常凶险。 “不能再耽误了,她需要立即做检查。请你马上去挂号!” 黑衬衫冷笑一声,突然一把拽起女孩,拖着她的胳膊往外走。 修理站起来:“不及时治疗,她很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黑衬衫回头,恶狠狠地警告:“别他妈多管闲事!” 修理直视着他的眼睛,登时站起身来,跟了上去。 女孩似乎也挣扎着想回过头来,可惜她一个腿软,差点滑倒。修理下意识伸手去扶,却被黑衬衫猛地一推。 “修医生!有病人晕倒了!” 小湉冲进诊室,与两人擦身而过。 “怎么回事?”见修理坐在地上,她立刻上前扶起他:“需要叫保安吗?” 修理摇摇头:“别管了,救人要紧!” 候诊室里已乱成一团。修理迈开步子,开始与死神赛跑。 每天中午12点和晚上9点更新,欢迎收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