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得到》 第1章 避免 2018年8月19日，夏。 “高主任。” “小江，这么早就来学校啦？” “嗯，过两天就快开学了，我过来收拾收拾宿舍，”江栖寒一脸平静，“顺便看看分班情况，免得开学时太过慌乱。” “那正好，”高志明扬了扬手里的文件，“我正要去通知栏那儿贴分班表呢，刚翻了翻，1班头一个就是你小子。” 1班，江栖寒停在原地，在心里无声念了一遍。 “那高主任您忙吧，没事我就先……” “来来来，小江，陪我走一趟，过会儿有点事要问你。”说着，高志明率先走下楼。 “……嗯。”江栖寒默默跟在后面。 唉，江栖寒叹气，无奈地想：不出所料的话，又是一个来问我高考怎么回事的人吧。 都怪那个家伙。 正值半下午，八月的烈阳倚在空中，外面暑气蒸腾，学校里人不多，三三两两，大多是快开学的高三生，提前来学校看看。 通知栏那边没什么树木遮挡，此时在太阳底下，铝合金的栏杆被阳光照得刺眼。 江栖寒默默停在大楼阴影与阳光的边界，正想说高主任您忙吧我在这站会儿，却猝不及防被塞了一叠文件。 “小江，帮主任把这些表给贴了，省得我再找人来做。” 高志明笑眯眯道，“你们年轻人手脚更利索些，没事多动动也好。” 江栖寒：“……” 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学期那个在学校门口一脚踢趴来闹事的混混头子、追着被吓跑的一干混混小弟整条街的人是你。 熊孩子也没您身子利索吧。 面对突如其来的差事江栖寒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拒绝。他只好将纸张卷了卷，用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接过一把磁钉，抬脚走进阳光下。 背后高志明还在不停唠叨：“记得要贴齐啊，慢慢来，按顺序贴，不要……” 通知栏前几框里是一片红彤彤的喜报，江栖寒目不斜视地走过光荣栏，停在空白处。认命干活。 按照潜川一中的传统，高三一般都会根据高二的期末考试成绩重新再分班。 今年潜川一中高三一共16个班，文科6个班，理科10个班，同时文理科各设有一个尖子班，分别为文科1班、理科1班。 潜川一中没有设置专门的复读班，像江栖寒这样的复读生，一般都会在高三正式上课的前两个星期，来参加一中为他们准备的摸底考试，以便让一中了解各位复读生的真实水平，再将其分班。届时，复读生们将直接和应届的高三学子一起上课，备战高考。 江栖寒对自己的水平还是较有把握的，但前阵子考试的时候，他的状态到底还是没能完全调整过来，因此他也不敢肯定自己一定会分在尖子班。 何况一中作为重点中学，应届每年也会出许多优异的学生，还有不少像江栖寒这样想要冲击清北等重点名牌大学的复读生。 临近开学，几乎在家闷了一个暑假的江栖寒决定提前两天来学校看看，换换心情，以迎接接下来的校园生活。 结果就碰上了高主任，还被抓来做苦力。 他很快将这几份文件依次张贴在公告栏，稍稍后退确认是对齐了，又走上前，顺利的在第一张分班表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便带着剩下的磁钉去找高主任。 也没有关注自己班里还有哪些人，至于后面班级分班情况以及一些安全注意事项等等更是一带而过。 …… “之前我就想找你聊聊了，但学校各种开会，又忙着开学考等事宜，一直没时间，今天刚好碰上你了。” 高志明将人带进办公室，在一张办公桌后坐下，看着面前没什么表情、显然没有交谈**学生，努力地组织着措辞，“小江啊，嗯…你觉得…” “高考是什么？” “……到了到了，我到宿舍门口了。” 尹煋挂断电话，一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提着一大袋刚从超市买的东西，大步流星向不远处站在宿舍楼下的一对中年夫妇走去。 “买什么东西非得现在去超市啊？”尹妈在楼下等了半天，这会儿看见儿子，忍不住抱怨，“磨磨蹭蹭的。” “额，就……突然想吃零食了嘛，你看我都好久没去过超市了。” “哼。” “好了好了，”尹煋赶忙向一旁的尹爸使眼色，嘴上安抚着尹妈道，“让您受累了，我们快上去吧。待会儿我来收拾，您跟爸就在一旁好好歇着。” 接着，他顺手将购物袋挂在放置在旁边的黑色行李箱的拉杆上，然后将其单手拎起，面不改色地率先走进楼道口。 “……哎，”尹妈还准备说些什么，结果看到尹煋手上拎着的行李箱，便改口道，“你那箱子里全是书，让你爸来拿，你快换个轻点的，才出院没多久呢别瞎折腾。” 尹煋只是朝她笑笑，又把行李箱向上举了举，表示自己毫无压力。 下午四五点的光景，楼道里、走廊上的灯都还未开。而外头阳光灿烂，哪儿都是明晃晃的，这时突然走进来，让人一时不免觉得有些昏暗了。 可尹煋走在里面，却丝毫没有陌生的感觉——一切还像当初那样，一切还是当时的景象。 走过宿管的门房，一直向前走，然后左拐、上楼、再右拐……一步一步，逐渐接近那个仿佛闭着眼都能走到的令人怀念的目的地。 他在一扇房门前停下，将从宿管那拿来的、一直攥在手心的钥匙伸进钥匙孔，慢慢转动，然后轻轻将房门推开—— 江栖寒径直走进宿舍，拉出行李箱，将从家里带来的复习资料拿出，一本本摆在已经清理干净的书桌上，码放整齐。 接着他掏出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准备放进抽屉，却在拉开抽屉时愣住了—— 里面放了一盒常温酸奶，酸奶下还压着什么，看样子是一个信封。 江栖寒皱着眉将酸奶和信拿出来，转过身，才发现对面的床上已经铺好了被子，桌子什么的也打扫干净了。 宿舍今年来室友了？这算是……示好？ 江栖寒漫不经心地想着，随即不带一丝犹豫地将信和酸奶放到对面桌上，又自顾自去收拾自己的东西去了。 走出宿舍楼时，夜晚已拉开序幕，原先铺满了半边天空的云彩，这时也已临近尾声，随着太阳的降落而逐渐被风吹散。 江栖寒站在原地，微微抬头欣赏了会儿晚霞，等那抹云彻底消散了，才将帽檐扶正，迈步向前，准备回家。 这时候的学校已经没什么人了，空旷的路上只有少年一个人在走。 从背后看，少年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身上穿着的黑色T恤和蓝色牛仔裤款式简单，却很好地勾勒出其单薄而又修长的身影。 夜幕降临，路灯自他身后依次亮起来，延伸至远方。晚风吹拂，将远处喧闹的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各种声音一并送来。 而江栖寒仍是一步一步的，安静地走着，只余身后映在地上的影子，调皮地从这个路灯下晃悠到另一个路灯下，逐渐拉长、又逐渐变短，乐此不疲。 夏夜的街道总是人满为患。 余热尚未散尽，人们便迫不及待走出呆了一整天的空调房。老人、小孩、学生、上班族，或是夫妻恋人、或是家人朋友，三五成群，呼前唤后，热热闹闹地走在街上。 或许夏天就是这样的一个季节吧，虽然炎热，但人们就喜欢聚在一起，挤挤挨挨的，有说有笑的。 很少有一个人落单的。 江栖寒小心地避开人流，从一个又一个闪着霓虹灯的招牌、店面前走过，然后在公交车站顺利地上了车。 车上的乘客不是很多，江栖寒在后排随便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然后带上耳机，隔绝了周围一切嘈杂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Once upon a time there was a little prince who lived on a pl that ......”【注1】 彼时车厢内的灯尚未全部打开，因此车内有些昏暗，光影与黑暗交错，苍白的光线各自交杂，切割出一块块隐秘的昏暗而令人心安的小小空间。 江栖寒靠在座椅上，看着车窗外光怪陆离、霓虹色彩，任凭脸上被光线、阴影各自放肆占据，他也没有去遮挡，而是一动不动，像是中世纪被精心雕琢的雕塑，随人任意涂抹。 在这宁静的氛围里，思绪不自觉地回溯。 “小江啊，你觉得……高考到底意味着什么？” 耳机内的声音也未能阻止大脑的发散，发生在下午的对话缓缓举起长矛向他进攻，而他事不关己地站在一旁，漠然地看着这场不见血的厮杀。 “咳咳，老师没别的意思，你也不用多想，我只是关心一下，小江你……是不是对高考太过紧张了，所以才……” 回忆见缝插针，渐渐与耳机内的话语重合。江栖寒索性将耳机取下，缓缓闭上眼，如看客般在心里回顾着当时的景象。他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 “高主任，您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会克服这些问题的，谢谢您的关心……” 没有人会知道，他疲惫地想，这终将是一个永远不会被揭露的秘密。 我从来不会因为一场考试而害怕，即便是高考。 我只是…在为一阵风的提前离去而感到难过。 如果他知道一朵花的凋败会来得如此突然，令人无法设防，江栖寒想，他不会期待这朵花的生长，他会避免将这颗种子埋进土里。【注2】 就像是在高二的期末考试里，他是真的睡过去了。然后，他可能会因为考试失利而懊恼一段时间，但接着一切都会重回正轨，日子仍平平淡淡地过。现在的他或许已经去了大学，或许仍会在高考中出现意外而暂留原地……至少，风不曾从他的世界掠过，他也不必为此缅怀，甚至……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随风离去。” 小小的昏暗空间，从未停止运动的细微浮尘因一句低喃上下纷飞，随即又渐渐回归自己的运动轨迹。 注1：摘自《小王子》 注2：顾城《避免》—— 你不愿意种花 你说 “我不愿看见它一点点凋落” 是的 为了避免结束 你避免了一切开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避免 第2章 距离 时间总是悄悄流逝，让人不易察觉。就像魔术师手中不停翻转的硬币，人们很难发觉它到底是什么时候由正面变成反面的。 自从那天从潜川一中回来后，江栖寒就一直在家里待着没在出门，平静的度过了属于假期的最后几天。 在那几天的日子里，每一天都很平常、很普通，当然，也很无趣。 江栖寒预想自己未来一年的“高四”生活大抵就是这个样子了。 不过江栖寒对此并不抵触，他相信自己会很适应这样的生活。毕竟，在一年前，在还没遇到那个家伙之前，他也一直都是这样的想法学习、生活，一切事情都按部就班，每天重复着前一天的事情，没什么不同，日复一日。 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现在一切只不过是重回正轨，他会适应的。 一直在到达学校之前，江栖寒都抱着这样的想法，并坚信不疑。 开学这一天，按日历上的时间来算已经是接近夏末了，但是气温不降反增，甚至堪比盛夏的高温，让人一早便汗意涟涟。 国人的传统向来是赶早不赶晚，更何况是上学这等大事。不过七八点的光景，潜川一中校园内外的停车位几乎都停满了车。到处都是家长和学生，门口的保安们努力的维持着秩序，校园里不少人在走动，进进出出、挤挤攘攘。 学生们或是携着他们父母一起参观学校，展开“学校里的食堂看着就没外面的小摊好吃”“小摊的东西既不卫生也没有营养，还是学校的食堂更健康”“宿舍好小啊妈我每个周末都想回去”“都高中生了你要把重心都放在学习上”等一系列话题；或是独自抱着一摞书闷头往自己的班级里赶，心里计划着这学期一定要进多少名以内，一鸣惊人。 吵吵嚷嚷的，便显得高三这边的教学楼格外安静。 早上的阳光过分耀眼了。 江栖寒心想。 从宿舍通往高三教学楼的走廊这一段路上，窗户明净，有光线从外面穿透进来，长长的走道阒无一人，只有晨光顺着一排排窗户将这里占领。细小的尘埃也趁着没人在，上下翻飞，沐浴阳光翩翩起舞。 而三楼走廊这边，江栖寒默默从楼道转角走过来，两手空空，步速有些快。他额头隐隐约约出现汗水，浸湿了些许黑色碎发。与那张冷漠但清白无垢的脸相映，一时之间更显得这个人清俊分明。 走廊路过的几个教室，从窗户向里看去，已经有不少人坐下了。班级里，学生们不是在与周围的学生小声聊天，就是在整理学习用品，检查有没有缺漏。更有甚者，已经摸出课外作业默默开卷了。 八点四十五分，这条走廊上竟只有江栖寒一个人，炽烈的阳光也没法将这人周身的清寂消除。 这时的江栖寒，浑身充满低气压，烦躁全压抑在眉宇间。 那天回去后，他便一直宅在家里，没再来过学校这边。 今天开学报道第一天，因为不是正式上课，江栖寒八点从家里赶过来，准备先去宿舍把一些要用的教材笔记什么的拿到教室里去，没想到却扑了个空。 江栖寒的宿舍在男寝2号楼3层，最靠北边的一间房，离楼梯口也最远。这房间小小的，不像其他宿舍，里面只有两套上床下桌相对放置于房间两侧。进门有一段很窄的过道，走两步便看见一个半人高的储物柜嵌在墙里。 最里面是一个小阳台，不过窗户很窄，阳光很难照进来。 这个寝室大概只有正常寝室一半大，位置也偏僻，离楼梯、洗浴间都有一段距离，所以一向没人愿意选这个宿舍。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安静，没什么人走动，听不见上下楼梯的脚步声和洗浴室的水声。 八点半，江栖寒推着一个26寸的行李箱进来，里面装着被子被套等床上用品，没几件衣服，毕竟他家就在附近，缺了什么回去拿就是，没必要一次性全拿过来。 他将行李箱推到柜子边上，继续往里走，没打算这时候收拾床铺，套被套太难了。 新室友好像已经来过了，从敞开的床帘可以看见对面已经打理好的明黄色的床单与被罩。 江栖寒无意探看，目不斜视地走到自己书桌旁，心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仔细一看，他原本整理好放在宿舍桌子上的那摞书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便签纸。 “江同学，书我帮你拿到教室里去了，不用谢哈～” 内容简单明了，字迹飘逸大气，语气亲切近人。 看得出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学生。 可是我不需要这样的帮助。 江栖寒揭下贴在桌面的便签，心里并不轻松，反而觉得烦闷起来——他知道这是迁怒，是一种应激反应，是不应该的，但仍然无可避免。 于六月发生的种种事情早已结束，可影响仍在持续，如燃起的星火越烧越旺，烘烧得身心俱疲。 原本，江栖寒发现自己被分到原来那个宿舍，并且跟之前一样，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时，他心里虽然有些微妙，但心情还是比较轻松的。 也不会觉得一个人住会孤单，反而觉得理应如此。毕竟自高二那年，江栖寒在父亲的安排下转学到了潜川一中，他便是一个人住一间宿舍。 而高三那一年，在物理意义上，那间寝室确实也是只有他自己在住着。 即使上次去宿舍整理东西，发现搬来了一位新室友，除了一点诧异，江栖寒对此也没有太大的反应。甚至都没有想着去宿管那找名单看看新室友的情况。 毕竟江栖寒并不关心，他不打算与这位室友发展为朋友，更不想与之做过多的交谈。只要这人别来烦他就行。 他相信正常人都有基本的眼力见，没人会想招惹一个刺猬。 江栖寒原本以为他将那瓶酸奶放回去，算是证明了自己的疏远态度。 不过现在看来，这样回避手段算是无用功了。 江栖寒走到教室门口，衣服口袋里还躺着一张被攥皱了的便签纸。 他没有想过，这位来的新室友及同学会不打一声招呼的，自来熟的拉近距离。 可是—— 亲密的关系并不牢靠，人与人之间应该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我不会再尝试和任何人建立交集了，我并不擅长经营亲密关系。所有人，同学、朋友，就连家人也不例外，最终所有人都会离开我的，毫无征兆，无法避免。 “吱呀——” 推开教室门时，江栖寒在心里这样冷静地想着。 第3章 重逢 乍一看过去，在班级里的人不多，零零散散地坐着，不过有很多课桌上都摆放着书本笔记之类的物品，应该是用来占座位的。 讲台一侧放了个玻璃杯，杯里的茶叶正缓慢地旋转着下降，杯口冒着缕缕热气，一旁放着杯盖，很有老干部的风格。看得出来刚刚有老师来过，现在不知道去哪了。 黑板上有用粉笔写着的龙飞凤舞的八个大字——欢迎回校，继续拼搏！放在一角的垃圾桶看起来是崭新的，里面都没什么垃圾；空调应该开了挺久了，整个班级冷气十足…… 有点烦，江栖寒站在靠近门口的位置，脑子里的杂乱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冒出来。 他刚刚粗略地环顾了下整个班级，几乎都是陌生面孔，除了有两三个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以前的同学，大概高考成绩不符预期，也过来复读了。 江栖寒垂下眼皮，沉默地靠在门边，不是很想走进去。 教室里许多课桌上都放了厚厚的一摞书，一眼看过去几乎都差不多。他并不能确认到底哪一摞书才是属于自己的，更不想挨个去分辨去问——那样看起来未免也太傻了。 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既不认识也没见过，或许你知道我，但在我都不知道你是谁的情况下，你好意帮忙的举动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妨碍呢？ 江栖寒默默在心里问候这位不知名的“好心人”，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先去找个空位坐下，还是干脆出去等到上课了再过来，毕竟这两个方法看起来都不高明。 “那个，江栖寒，这边这边！” 还没等江栖寒纠结完，班里的一位男生注意到他了，朝他出声招呼。江栖寒看他了好一会儿，想起来这人叫杨帆，曾经的同学。 杨帆坐在第四组的二排，正和同桌陈智涛说笑着，这两人刚好都是江栖寒以前的同班同学。 江栖寒朝他们微微颔首，同时带着疑惑向那边走过去。 “诺，你的位置在那，第五组第三排靠窗的座位。”杨帆转过身指给他看，“你同桌没提前和你说吗，我看你在门口站好一会儿了。” “好久不见啊，江同学。”陈智涛正将书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塞进桌斗，“你同桌不久前出去了，好像是去拿什么东西，看来你们没碰上？” “好久不见。”江栖寒面色如常道，“没碰上，他只说帮我把书一起拿过来，还没来得及跟我说在哪坐。” 尽管满心疑惑，但由于不想显得太过被动，江栖寒还是下意识隐瞒了真实情况，肯定了陈智涛的说法。 “那我就先过去收拾书本了，你们接着聊，再见。” “好啊。”杨帆挥挥手。 疑惑，越来越多的疑惑。江栖寒坐下，随手从摞着的书本中抽出一本教材心不在焉地翻看，眉头控制不住地皱起来。 他的同桌，以及室友，这个人到底是谁？ 按理说这人应该是和杨帆他们认识的，不然不会和他们提起自己，那应该就是以前班级的同学了？ 可是江栖寒思索半天，实在想不出会有谁这么好心肠，毕竟以往他和同学们不怎么亲近，一向独来独往。而稍微熟识一点的曲嘉铭和顾时也都考上了各自心仪的大学，这段时间里估计不是出去旅游了就是还在家睡觉。 那，究竟会是谁呢？ 教室的门不断开合，有人出去也有人进来。 江栖寒盯着书里的一串公式发呆，脑子里的同学姓名一个个划过去又划回来，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吱呀……” 门再次被人推开，江栖寒低头沉浸在思绪里，没有在意这点动静。 直到—— 来人有些气喘吁吁地进来，手里两瓶水，不知看见了谁愣在原地。 “嗯？你终于回来啦，原来是去买水去了。” 江栖寒听见杨帆说道，顺势抬头望过去。 猝不及防撞进一双许久未见却异常熟悉的瞳孔里。 他感觉自己好像看见那双眼睛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带着些紧张，而后听见那人镇定的回话：“嗯，太热了有点渴，小卖部现在人太多了，我等了好久。” 接着，江栖寒看着眼睛的主人拿着两瓶矿泉水一步一步朝他走近，最终在座位旁停下，似乎犹豫了一瞬，没有坐下来，站着对他说： “嗨，你好啊，江同学，”那人顿了顿，声音发紧，“嗯……感觉天气挺热的，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带水，就也给你买了一瓶。” 说着，将手中拿了一路的矿泉水递给从他出现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江栖寒。 实话实说，尹煋现在非常紧张，控制不住地紧张。 他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劝住想送他去学校的父母后，没敢在家多待会儿，刚吃完早餐就跑下楼踩着自行车火急火燎地走了。 接着又趁班里人没还来占了座，特地选了江栖寒以前爱坐的位置。 然后跑去宿舍搬书搬了两趟——每次都因为害怕江栖寒在宿舍，做了好一会心理准备才去开的宿舍门。好不容易把书本抱过来，还不待歇会儿，又想起什么似的，仔细擦了一遍桌椅，才如释重负地坐下来。 坐在椅子上的这期间，尹煋的头始终朝着门口的方向。虽然面色如常，看不出来什么，不过只有尹煋自己清楚，那个门每被推开一次，每当有人进来，他的心脏便跟坏了似的重重一跳。 ……怎么会不紧张呢？毕竟是他失约在前，还一声不吭消失了这么多天。 而且，尹煋在心里问自己。 他还记得我吗？ 高考考成那样的成绩，多半都已经不记得了。可是，万一他还记得，我该如何向他解释我的消失以及这后面发生的所有事情呢？ 尹煋又想起那天，他发现被退回的放在桌子上的酸奶，和没有被打开过的信，心情不免更加沮丧了。 该怎么做，才能再次靠近呢？ 窗外的太阳逐渐升高，即使教室里已经开了空调，温度也调的很低，尹煋仿佛还是感受到了外面炽烈的温度，手心渐渐冒出汗。 啧，还是先去食堂买瓶水吧。 他环顾四周，看到江栖寒以前的同学，走上前搭话。 “打扰了，同学你好，可以帮我一个小忙吗？” “啊，你好你好，”杨帆抬起头，脸上带着被陌生同学搭话的惊讶，“请问什么事吗？” “是这样的，我想出去拿个东西，顺便透透气。”尹煋笑着说，“感觉干坐着有点闷，不过我忘了和我同桌说坐在哪，要是他来了你可以帮他指下位置吗？” “可以是可以啦，大家都是同学，不过我不知道你同桌是谁，可能帮不上忙欸。” “嘶，我忘了还有这事了，嗯，我同桌是江栖寒，或许你们认识吗？” “诶！好巧啊，江栖寒我认识啊，我们以前就是一个班的人！”杨帆惊讶地感叹，“你放心吧，我会和他说的。” 当然巧了，要是你们之间不认识，我也不会特地过来问了。尹煋心里不禁暗暗得意起来。 …… 时间回到现在，尹煋说完话，将水递给江栖寒，紧张地观察眼前人的反应，没有了在其他人面前的游刃有余，心中忐忑不安。 仿佛过了漫长的时间，又好像只是短短几秒，江栖寒接过矿泉水。 只是还不待他说些什么，便发现江栖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里面并没什么笑意，而是一片冰冷。 尹煋先是欣喜，因为江栖寒那眼神里分明在说他认识面前这个人。然后开始紧张，因为尹煋发现江栖寒此刻的心情非常糟糕。 “麻烦可以让下吗？我想出去下。”江栖寒脸上带着假笑，一只手紧紧扣在桌上，指关节绷得发白，他感觉自己快控制不住情绪了。 “你……你去哪？”尹煋问他。 江栖寒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尹煋，他沉默地站了起来，明明脸上还是带着笑意的，可是尹煋只觉得自己从那张脸上看出了“关你什么事”这几个字。于是一时间不敢再问了，只得默默地让出道。 思绪仿佛在天外游荡了一圈，飘过不知多远外的海上，看波涛汹涌、潮水澎湃，一下一下带着巨响拍击在礁石岛屿上卷起千丈波涛；又回到近在咫尺的窗外，无人可见的树梢上，一阵轻风拂过，几片叶子悄然无息地落下；最后“啪嗒”一声，不知是谁的笔掉落在地上，在嘈杂的班级里发出轻响，却似雷鸣般惊醒江栖寒浑浑噩噩的神志…… 时间不会因谁而停止，即使是很短的时间，万事万物也在循着自己的规律运动。 江栖寒感觉自己一时间快把人生中的所有情绪都体验过了，震惊、欣喜、疑惑、高兴、生气、喜悦、难过、开心……最终，种种情绪不停翻涌，化为了强烈的委屈和愤懑。 为什么？怎么回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是什么情况？ 这人是尹煋吗？看样子是的。 可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是 我已经疯了？ 教室里的人渐渐多起来，声音嘈杂混乱，老师还没回来，不知去了哪里。 江栖寒觉得自己快无法正常思考了，他实在没办法控制住自己，也觉得他们的对话不适合在那么多人面前进行，只好先出去冷静冷静——还好今天只是报道而不是正常上课。 用力推开走廊尽头的小露台的门，江栖寒指甲无意识地掐进掌心，双手抱腹靠在墙上，转头看向一直跟在后面没说话的人。 他知道尹煋一定会跟过来的。 现在，他需要尹煋一个解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重逢 第4章 对不起 三楼露台向来没什么人。 这边没有什么遮挡，墙面地面皆是被时间润渍后的旧迹。像是被遗忘了的一处角落，连上次学校翻新都忘了给这里重新漆刷一遍。 不过此时倒勉强算一个交谈隐蔽话题的好地方。 ……前提是顺利地交谈。 阳光不遗余力地填满了整个空间，比阳光蔓延更广阔的是沉默的气氛。 无人言语，甚至无人动弹。唯有露台边缘栏杆上，几根不知放了多久的拖把倒吊着，轻轻地摇晃，以示时间没有静止，仍在敬业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不耐烦的蝉鸣，江栖寒微闭了闭眼，感觉汗水已浸湿额头。他烦躁地捏着指节，心想等那个人先开口是很难了。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 ！” 尹煋在后面站半天不敢上前，正埋头苦思该怎么组织语言，。一时之间，最先脱口而出的是抱歉， “……对不起啊。” “真的很对不起，”阳光下，少年微微低着头，他的声音干净清澈，此时有些发哑。面上是愧疚的神情，语气也带着歉意：“那天没去找你，对不起，是我失约了。” “……你知道我想要的不是道歉。”江栖寒绷直了肩，双臂交横于腹，看着对面的人，指尖不自觉抓紧了两侧腰间的衣料。 此时阳光斜射，照在尹煋身上，而在他对面的江栖寒恰好背对太阳，正面都藏在阴影中，这让尹煋难以辨认江栖寒的面部表情。 “我找了你很久，”江栖寒艰难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去哪儿了，我等了很久、很多天。” “我想，或许是你有什么事耽搁了，或许哪天你就回来了，你不是一声招呼不打就离开的人，可我始终没有等到……到最后，我开始怀疑，怀疑自己，怀疑这一切是不是只是我的一场噫梦。” 尹煋默不作声地听着，印象中他从未听过江栖寒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也几乎没有看过他情绪如此显露，而江栖寒这样却是他引起的。 江栖寒仍在说，其实他并不想向任何人显露出自己的软弱，哪怕是当事人，眼下却无法控制不去倾诉——他忍了太久了。 “那天下午，原本考试考得好好的，可不知怎么回事，好像突然脑子就不清醒了，感觉什么都记不清，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甚至反应不过来还在考试。我在考场上坐了很久，总觉得忘了很重要的事……” “……后来，铃声响了，大家都往外走，我也跟着出去。走到校门口又下意识停住，我好像答应了谁要在这见面，可我始终想不起来是谁。” “外面好多人啊，我看了很久，也等了很久，可是那么多人中，始终没有我要等的人……” 不太能说下去了。 江栖寒飞快地眨了眨眼，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失控。他努力调整呼吸，小声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直视着尹煋，开口： “解释一下吧，至少先回答我——那天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忘了你？忘了有关你的所有事。” …… 阳光灼热，露台上近乎没有一丝风。不远处的树梢上，夏蝉仍在发出无意义的长鸣，叫声连绵不绝。 江栖寒头上汗珠越滚越大，看着对面神情纠结的人，感觉自己的耐心快要消失殆尽了。 今天第一天报道，虽然说是高三，不过大多数班里都掺了一些复读生以及转校生，所以潜川一中对学生们今天的着装也没做什么要求。 对面那个家伙却好好地穿了一套校服——也不知道从哪弄的衣服，阳光下看着倒是人模人样的，不像之前的透明样子，一副好好学生的姿态。 无意识地暗暗观察完，江栖寒终于等到尹煋纠结开口： “……对不起。” “呵。”没想到听到的仍然是一句道歉，江栖寒不禁一声哂笑，只觉得荒谬。 不过更荒谬的是，尹煋的这句“对不起”竟让他想起了一年前的初见。 ——明明场景都完全不一样，两人之间的氛围也是天差地别。 “对不起。” 少年的身影若隐若现，不过以江栖寒的极佳视力，可以清晰看清那个人脸上的神情，再配合他那漫不经心的语气，显然，这不是真情实意的道歉。 2017年7月12日，傍晚六点多——说是傍晚，其实天还大亮着。 正值入伏时节，潜川跟火炉似的。太阳赖在西边山头不愿意走，也不反思反思自己让底下的人们都热得汗流浃背了。 不过，此时的江栖寒却真心实意地想要感谢太阳，并由衷地希望它能再多待一会儿。 毕竟，前方那个站在树下的少年，以江栖寒十七年的生活经验看来，那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类可以拥有的形态。 透过少年的身躯，江栖寒甚至可以看见他身后的树干——无论怎么想，正常人也不能是这样透明的吧，像即将褪色的旧照片。 江栖寒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手里的手机，悄悄挪动了一下脚，站直了身。 一阵风吹过，树枝轻晃，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江栖寒注意到有几片叶子自树上落下，被风带着，径直从前面那人的身躯穿过，落在自己的脚下。 “啧，你没听见吗？”那人，不，那鬼见江栖寒沉默着，不太耐烦，便直接朝江栖寒走过来，凑到跟前，见他眉头微皱，便又开口： “不会吧还生气呢，我都向你道歉了，不就喊了你一声‘病秧子’。” “还是说，”他又拉开了与江栖寒之间的距离，低头看一眼自己的身体，脸上挂起不怀好意的笑，“你在害怕，是在怕我吗？不会是吓傻了吧？哎呦，本来看着就不太机灵的样子，这下智商不会要降到低谷了吧，还有得治吗这。” “……” 江栖寒本来还在想这家伙居然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而且好像不怕太阳，又下意识去看地面——果然没有影子。结果这一大串话听下来，倒是不怎么有惧意了。 嘴也太碎了吧这个人。 “我有几个问题。”江栖寒看着那道身影。 “嗯？什么？” “为什么叫我病秧子？你见过我？什么时候？为什么我能看见你，你看着不像个人，”江栖寒直白地问：“所以你是鬼吗？” 一连串的问题抛了出来，双方都沉默了下。 “额……，虽然你没问，但我觉得吧，大家交流之前还是应该先互通下姓名，你说呢——我是尹煋，目前应该算是个鬼。” 说完，尹煋意有所指地看向江栖寒。 “……或许你可以先回答我的问题。” “啧，行吧。”尹煋耸耸肩，“我见过你，大概几天前的一场考试。至于你为什么能看见我——我哪知道，不是说人都看不见鬼的吗。” “那看来，我理综卷子上的那两道大题，想必跟你脱不了关系了？” 几天前，潜川几所高中联合出卷，给高二学生来了场期末联考，老师们称其“既是对高二学习的总结，又是对高三即将到来的迎接”。 出于种种考量，卷子质量极高，题目并不简单。 而江栖寒因为一些原因，非常不幸的在考前得了重感冒，又怕药效会影响复习和考试，便坚持没吃药。 结果在理综考试上，写到最后两道大题时，江栖寒发现那要用到尚未讲过的知识点，硬解的话计算过程很繁琐，因为身体过于难受，便准备放弃那两道题了。 心思一懈怠，身心上的疲惫便加剧袭来——江栖寒头一次在考场上昏睡过去。 再次清醒过来，江栖寒发觉自己已经出了考场，站在一个小凉亭里，一看时间都过了交卷时间快半小时了。 可是他并没有交卷和出考场这段记忆，也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走到凉亭这儿的。这次考试是分了考场的，江栖寒被分到潜川二中考试。 一中二中这两所学校一个在市中心附近，一个近年刚建新校区，搬到城东去了，两所学校距离相差挺远，江栖寒平时也不爱往城东那边跑，这还是他第一次去二中。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为什么去凉亭，毕竟这地方挺隐蔽的，作为一中的学生，他从来不知道这个地方。 头疼得厉害，思考半天无果，江栖寒收拾好情绪辨认路标出去了，回去吃完药睡了一整天。 两天后，江栖寒带着考砸了的心情回学校。可是一推开教室门，却被早早来了的学委曲嘉铭告知自己考了班级第一，且进了年级前三，据曲嘉铭在各方打听的小道消息，他在几所学校里也排上了不错的名次。 可是这怎么可能，他明明有两道大题都没写，就算题目很难，但他没写过也不代表别人写不出来，一中高二年级卧虎藏龙，他分明不占任何优势。 在荒诞无稽的心情中，江栖寒走到座位，在桌子上看到发下来的答题卡，一看，震惊地发现答题卡背面最后两道题的空竟然写满了计算式！ ……怎么回事，这绝对不是我写的。江栖寒心想。 虽然好像仿照了他的字迹，不过江栖寒仔细辨认后还是发现了端倪——解题的人在每行式子后面都下意识打了重重的黑点，而江栖寒没有这样的做题习惯。 越想越不对劲，于是江栖寒趁着暑假无人的空隙去了二中，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趁放假没人，江栖寒在考场绕了一圈又一圈，可惜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正思索着打道回府，走出教学楼没多远，猝不及防听见一声戏谑似的话语。 “呦，这不病秧子嘛。” 其实这句话声音不大，更像是自言自语，不过在安静无人的校园，江栖寒听得清清楚楚。 他下意识随声音转过头，看到树下懒散站着的少年，惊异的同时对上了少年的眼睛，然后发现这个少年的面上也是一惊。 …… “所以，我理综卷子上的那两道大题，是怎么回事？”江栖寒又重复了一遍。 尹煋现在其实很兴奋，他终于发现了个能看见自己的人，这是否意味着日子不再无趣了呢。 听到问话，便直接交代了： “我帮你写的啊，哎，我也觉得奇怪呢——这还是我第一次附身到人身上。”尹煋说着说着，不自觉在江栖寒身边飘来飘去，“那天挺无聊的，我在学校里逛累了，随便进了间教室，发现正考试呢，居然有个人睡着了。” 尹煋伸出手在江栖寒身上意有所指地点了点——自然，每次都碰不上，径直穿过去了。 “我当时就挺好奇，这题目是有多难啊，怎么还有人不写就直接摆烂睡觉呢，我就趴在桌子上想看看题目长什么样，一个不留神，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就到你身上了。” “好家伙给我吓得，笔都挥出去了——还是监考老师帮捡回来的。” “话说，你身体不太行啊，光看两道题给我晕的，我好久没这么难受过，差点题都没解出来……” ……这鬼东西怕不是太久没人说话，啰哩啰嗦地讲个不停。 江栖寒总算知道了来龙去脉。不过心情也没好多少。 他有些生硬地开口：“未经允许，在别人的卷子上乱写一通有点过分了吧。” “乱写？”尹煋挑了挑眉，语气嚣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算算我帮你得了多少分吧，我敢说那两题没几个人能写出来！” “你以为我很稀罕吗，不是我的东西我才不需要。”江栖寒气得一字一句道，这会怒气上来，倒真不怕这鬼了。 “啧啧，同学，做人可以坦诚点的，你在我一个鬼面前还装什么。” “……你们鬼都这么讨人厌的吗？”江栖寒忍无可忍。 “呵，你们人都这么坏脾气的吗？”尹煋果断还击。 …… 太阳不知不觉已回归地平线，余晖映衬着天边的晚霞，紫红一片，好看极了。 校园里一时安静下来，半晌先后响起两道不屑的咋舌声。 第5章 放假 傍晚七点多，太阳彻底不见踪影了，晚霞渐渐消散，天色也慢慢暗淡下来，变成好看的蓝紫色。 晚间起了阵风，温度也稍微降了一点，不再那么灼人。 江栖寒低着头向潜川二中大门口走去，神情看上去不太自然。 可能是心理作用的缘故，他总觉得自己此刻在被某只鬼看着，因此走路姿势都变得特别的板正、规矩。 其实，江栖寒这一路上有好几次都想回头看看，但又不想显得自己过于在意，终究还是忍住了。 直到走出校门时，才状似不经意般回头向后望了一眼，顿了顿，转身走了。 尹煋站在树下，看着江栖寒的背影逐渐缩小，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校门外，才一个翻身上了树，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半靠半躺倚在树桠上。 防备心很重啊这位朋友。 尹煋双手交叉垫在脑袋后面，看着上方数不清的深绿叶片神游发呆。 一直到离开，江栖寒都没有正面回复，告知尹煋他的姓名，而是岔开话题，当做忘了这件事。 不过。 尹煋透过叶子与叶子之间的缝隙，看见了晴朗夜空中的月亮。 大意了啊江同学，或许你忘了——那张卷子上还有你自己亲手写下的名字，连带着学校、班级，我可是都看到了。 他伸直了胳膊，掌心朝上半合，手指微微张开做了一个虚握的动作，假装自己抓到了那轮明月。 “江栖寒！” 离二中正门不远的公交车站处，江栖寒正抬头研究站牌上的路线信息，突然听见有人喊自己，他转过身来，循声望去。 是曲嘉铭和顾时，江栖寒的同班同学，他俩怎么也来这边了。 曲嘉铭和顾时各自骑着自行车在他旁边停下。 “哈喽，江同学，好巧，在这里碰到你。”顾时一本正经地打招呼。 江栖寒淡淡附和：“是挺巧的。” “嘿嘿，这不是放假了嘛，”曲嘉铭左手紧握车把，右手无意识在铃铛上摩挲着，“我打算趁着刚放假，我妈对我还温情满满，没相看生厌的时候，抓紧时间出来玩。” 说话间，曲嘉铭发出邀请：“我和顾时打算去市北路那边的电玩城，刚好体委也在那边，江栖寒，你没事的话和我们一起去呗？” 江栖寒：“还是不了，我待会儿……还有点事，你们去吧，我就不一起了，玩得愉快。” “那好吧，”曲嘉铭被拒了也毫不气馁，“下次有时间一起玩啊。” 江栖寒：“好。” 正巧，一辆公交缓缓驶来。 “我的公交车来了，不好意思，那我先走了，回见。” 其实江栖寒还没看清是哪路车，不过他更想早点摆脱这种无意义的寒暄，便顺势告别上了车。 “好啊，下次见。”曲嘉铭笑着挥挥手。 等到公交车关上车门，缓缓离开，顾时看向曲嘉铭，有些好奇。 顾时：“感觉你对江栖寒还挺热情的。” “这话说的，”曲嘉铭更正道，“我对班上每位同学都很热情好不好。” 曲嘉铭其实听明白了顾时的意思，他扯了扯衣服的下摆，说：“我只是觉得，江栖寒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也不怎么和大家说话，看着孤零零的，大家都是同学嘛。” “他转学到我们班快有一年了吧，平时也不怎么跟同学交流。” 顾时：“或许他就是喜欢独自一个人呢？” 曲嘉铭：“那也不妨碍我找他说话啊，你看每次班里同学找江栖寒帮忙，他都没有拒绝啊。而且你又不是不知道，每次月末年纪检查卫生，班里大扫除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当回事、打打闹闹的，但是江栖寒次次都认真完成了他的任务，还帮别人扫地呢。” “没有人天生就喜欢独处的吧，还是要多多沟通。” 曲嘉铭认真看着顾时，教育道：“都是一个班的，你不要自顾自地去定义同学嘛，可能人家只是性格慢热了点，人还是很好的。” 顾时点点头：“好吧好吧，你说都得对。” 公交车上人不多，空调冷气十足，乍一走上来，江栖寒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不过手心却是起了层薄薄的粘腻的汗。 “嗡嗡……”手机在口袋不停振动，江栖寒拿出手机，是爸爸的电话。 他垂眼看着手机界面，眸色晦涩不定。默默数过几秒，拇指右滑接听。 “喂，爸。” “嗯，你现在在哪。” “在公交车上，我准备回去了。” “不用急着回去，下一站就下车吧，你下去了给老王发个定位，我让他去接你。” 江栖寒握紧了手机，他突然有一种预感。 “怎么了？” “是这样，你妈回潜川了，她听说你这次考的不错，想着你们很久没见了，过来看看你。你去和她吃顿饭吧。” 江栖寒：“……我知道了。” “别忘了给司机发定位。” 那头已挂了电话，江栖寒侧过头朝车窗外面望去，说不上来的心情。 也不算厌烦，就是很累。 外面车流不息，行人走走停停，都在去往想去的地方。 公交车内的江栖寒，不知道下一站在哪停，也不知道下车后，司机要接他去哪。 早知道，就和曲嘉铭一起他们走了，至少是个明确的目的地。 “……前方即将到站，请下车的乘客不要忘记携带您的随身物品。” 江栖寒从后门走下车，抬头看了看四周，在手机里编辑消息，然后找了个地方坐下，安静等待。 天彻底暗下来了，但是街上霓虹闪烁，车流带着灯光交织成一条条明亮光带，哪里都是通明一片。 “小江，”某个公交站牌下，王叔停下车，招呼，“江总让我接你。” “嗯，我知道。” 结束没营养的交谈，车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江栖寒仍然没问去哪。 反正，他们都已经安排好了，不是吗。 自从父母分开，江栖寒已经很久没见过他妈妈了。 但是这些年的几次见面，江栖寒的从一开始的期待，慢慢地变为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的心情。谈不上明媚，也做不到想象中的平静。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之间的关系逐渐生疏。 有时江栖寒觉得，他的妈妈现在对待他，就像是看待一个关系有些远的亲戚家的孩子。 有些关心，但不多，更像是没话找话的客气话。 以至于江栖寒有时对着那张脸，需要酝酿一下，才能喊出那个称呼了。 现在算是放暑假了吧，接下来的一个月该怎么度过呢？尹煋看在树上思索。 他自半年前有意识醒来，便是这副半透明的魂魄形态，除了知道自己的名字，大概是一名高三学生，其余事情一概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怎么就成了这个鬼样子。 况且，尹煋一手托着腮，不爽咋舌。 这么大个学校，他除了自己，居然没再见到过任何一个鬼，这合理吗？ 曾经有天太过无聊，尹煋好奇地把二中外面的几条街仔仔细细逛了一遍——仍然只有人，活的。 难道是他错过了投胎的时机吗，怎么会只有自己一个鬼呢？ 无聊啊无聊。 没放假的时候还能每天各个班到处转悠，想象自己是一名用心良苦的教导主任在巡查——虽然没有人能看见。 时不时去蹭后排同学的小说和手机看，还不用像开小差的同学那样小心翼翼，看到好笑的地方也只得硬憋着，尹煋可以光明正大笑出声，反正没人知道。 偶尔路过哪个班，听见老师讲到了什么有趣的知识点，也停下来听一听，不想听了就再换下一个班级。 每天就瞎逛，自娱自乐。 结果这一放假又不知道能干嘛了，鬼生怎能如此堕落！ 唉，早知道就不顾江栖寒的强烈反对，偷偷跟上去了，毕竟那人目前是唯一一个可以看见自己的人。 不过他已经知道江栖寒的学校和班级了，到时候要是“不小心”在那边“偶遇”了，也不能算是跟踪吧？ 尹煋笑的鸡贼，觉得自己很机灵。 怎么还有一个月啊，快点开学吧。 没有课业烦恼的鬼没心没肺地祈祷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