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爸妈破案CP粉》 第1章 第一章 昨晚的天气预报说接下来的几天H市都将会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今天早上却突然下起了暴雨。 来势汹汹的雨点伴随着雷暴,还没等到课间,外面的天就已经黑了。 教学楼外让无数九中学子引以为傲的百年樟树在狂风中簌簌,窗外颇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这种天气不适合学习。 因此,当九中的校长神色匆匆地刚从会议室里出来,就被不少正在教师里上课的学生看了去。 “这是怎么了?”有人好奇。 九中新换的校长姓潭,不久前刚从高校一把手的位置退下来,在教育领域令闻广誉。 他出现在学校倒也正常。但偏偏常年以和蔼老者形象面对学生的谭校长,今天不仅极为重视地穿上了西服,身后更是跟着教导处主任、学科组长等在内的一众学校领导。 看这架势,不像是日常的教学巡查,反倒是要去见什么大人物。 有的学生消息灵通,“听说是为了高三七班前几天打架的事。” 这话一出来,大家瞬间就懂了。 九中全名H市高级外国语实验学校,是挂名省教育部直属管辖的国际高中,虽然是公立学校,但由于几乎变态的教育资源和师资力量,能够在九中读书的学生必然是人中龙凤。 而高三七班又更为特殊。 七班的学生全都非富即贵,甚至H市还有过“资产不排全国前百,孩子连七班的门槛都够不到”的调侃。 毕竟现如今华国首富段秉衡的独子,段星洄,段小少爷,就读的正是高三七班。为了能与段家拉近关系,七班教室里坐着的全是商政两界下一辈的翘楚。 段星洄为人并不张狂,但偏偏有个全国乃至全球闻名的爸,他的一举一动就不可能低调。 更何况上周他打架的那事也没避着谁。 一米八的少年凌厉桀骜,突然发难,在楼道口拽着同班学生的衣领,面无表情,拳拳到肉,亲眼看见的人都说现场极为惨烈。 事后学校里还有人传,段星洄打的那人,与段家是亲戚关系。 不过他们俩为什么会打起来,就没人知道了。 吃瓜的学生不知道,九中校长倒是有些头绪。 这点头绪,弄的他脑袋更疼。 最近H市大降温,空气不凉不热。没精力去关心那些扒着窗户往外看的高低年级学生,著名的教育学家却拿着手帕一个劲地擦拭着额角冒出的汗珠。 “确定是段总亲自过来?” 教导处主任:“对,办公室已经和寰宇集团联系过,段总这次是专门与您沟通上周发生的事情。” “另外几个孩子怎么说?” “对方还是不同意私了,派了个代表,说是要和段总当面谈。” “谈?谈个屁!” 想到事后与在场其他学生的了解沟通,谭校长一阵心堵,打架这事不是谁最先动手,谁就不占理。 偏偏发生冲突的缘由,他们即使是作为师长也没办法放在明面上说。 “真是群活祖宗。” 段秉衡作为家长,愿意亲自来一趟学校自然是好事。 但每当面对这位频繁出现在财经杂志封面、身价过千亿、被国际金融组织评为全球最成功的实业家时,交了一辈子书的谭校长也紧张啊! 谭校长偏头吩咐负责这件事的教导处主任继续加强与对方家长的沟通,笔直的马路尽头驶来一辆轿车。 黑色的劳斯莱斯奢华低调,流畅大气的线条却无一不彰显出用金钱堆积出的沉稳质感。 轮胎在潮湿的路面上扬起水雾,轿车缓缓停在九中门口,随着助理举着伞打开车门,铮亮的皮鞋落地,男人低首,黑裤长腿,从车中出来。 男人身姿挺拔如松,周身携着淡淡的檀香。 其他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都喜欢通过佩戴价格不菲的名表来彰显自身的权势财富,但段秉衡手腕上只佩戴了一串素净的佛串。岁月洗刷了他所有的张扬,留下的只有架海擎天、位高权重的沉稳气场。 随着段秉衡的到来,压迫感有些沉重。 在教师学生面前态度严肃庄重的校长立马笑着迎上去,“段总。” 段秉衡颔首示意,简单寒暄几句,校长正打算将人迎到自己的办公室,却见段秉衡微微侧身,声线低沉。 “还不下来?” 众人这才发现装饰高级简约的车内还坐着一个人。 段星洄靠着窗,在同龄人中算是高大挺拔的身形修长。他穿着件烟灰色的带帽卫衣,外面松松垮垮地套着件九中的外套,卫衣的拉链被他抵到了最上面,遮盖住了下巴,也挡住了大半棱角分明,骨相极佳的脸。 听到声音,上个月刚染的粉毛抖动,吊儿郎当地偏头看过来,混不吝的气质显露无疑。 “段星洄。” 外人面前,段秉衡不咸不淡地出声,但已经隐隐约约带着警告的意味。 “下来。” 青筋与骨节都异常分明的手指转动着腕间的佛珠,段秉衡表情未变,但周围的温度却仿佛将至冰点。 任谁都能感受到这对父子所在的空间气氛里的焦灼,但偏偏造成当前恐怖氛围的段秉衡却像是根本感受不到,凌厉而锐利的目光轻敛,冷清且静默地落在始终未动的粉毛少年身上。 成熟男性与稚嫩青年的区别在此刻就完全显现出来了。 哪怕段星洄去哪儿都要被叫一声段少,是学校老师头疼但不敢招惹的问题学生,但在此时此刻,他也不过是段秉衡的儿子。 是单身多年的华国首富,段秉衡,亡妻留下的唯一儿子。 “啧。” 时间不过几秒,谭校长正打算当个和事佬,缓和下气氛。 却听见段星洄轻讽一声,拉开就近的车门,没打伞也没看这边,戴上帽子,单肩拎着书包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 被大力合上的车门发出的沉闷声响比雨点还要压抑地砸在众人心尖上。 谭校长又擦了下汗,“顾同学挺有个性,是件好事哈哈。” 为顾秉衡撑伞的特助收到自家老板的眼神示意,立马安排专人跟上顾星洄。 直至少年桀骜的身影消失在学校的铁栅栏后,顾秉衡才收回视线,淡声道:“给您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这本来就是我们的工作。”谭校长弯着腰,“您往这边走。” ………… 段星洄确实打了人,他不隐瞒,也不否认。 他知道动手这种行为不好,但却并不觉得自己做了错事。 那些人,该打。 怪就怪他怎么就没下死手谱,还留了那几个傻逼一条狗命。 至于他爸要和老师面对面聊些什么,段星洄没管,反正总归就是那么些屁事。 甩开他爸派来的眼线,段星洄转头就买了张火车票。 因为暴雨,省内的高铁线路或多或少受到了影响,从H市到汉津市的直达高铁更是晚点了四五个钟头,从高铁站出来,外面的天已经完全,街旁的路灯一盏一盏亮起来,雪光似的,映照着天空扯絮般的瑰红晚霞。 不像H市自建国起就是老牌的发达城市,前些年刚被评为新三线城市的汉津,空气里都是质朴的生活气息,与纸醉金迷的大都市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段星洄出站台前看了眼时间,不过才刚过七点,小城的路边就已经基本上看不见行人。 视线碰到站前广场上“欢迎来到汉津市”的几个大字,段星洄鼻子发酸,压下委屈和难过,呼出一团浊气,双手插着兜,避开前来旅游的老年旅行团,段星洄轻车熟路地在路边拦下运行的的士。 “北江路79号,旧三中旁边的小巷子,去不去?” 快到收班的时候,不是大单,的士师傅本要拒绝,余光从后视镜看到少年衣服上露出的名牌logo,话说出口的半途却变了主意。 “育才路最近在修自来水管道,从派出所到五步街都被封了,不好走咧。” 温热的车厢里鼓进夜晚的水汽,又很快被闭合的车门隔绝在外。 段星洄神色恹恹:“那就绕江津大道。” 的士师傅撇嘴,本以为来了个冤大头,没想到还是个本地人,特意往后面又瞅了眼,落到段星洄脸上,突然对上这号人物。 扭身看过来,惊讶道:“诶!你是不是老沐家那外孙?” 汉津市就是这么个小地方,作为县城的津北区就更小,住了一辈子的人在路上遇见谁都能扯上些关系,更何况是住在育才路上的沐肇明。 整个汉津谁不知道他家的女婿最有出息,津北那几条贯穿南北的主街,全是他出钱翻修的。就是可惜老杜闺女,遇上了那档子事,年纪轻轻就没了命。 要不说好人有好命都是放屁。 认出了来人,的士师傅的态度变化的翻天覆地。 “算了算了,不收你钱,我免费送你一趟。之前我帮人看厂遭了贼,还是你外公把钱追回来,不然我早就去喝西北风喽。” 追忆往昔,的士师傅的话就多起来了,一路上,嘴就没闭上过。 话里话外都是对段星洄外公的感谢。 把人送到育才路的巷子口,一辈子都在为生计奔波的中年男人还在感叹当年的汉津市有多么不太平。 “帮我跟沐警带声好啊。” 的士师傅扯着脖子在离开的少年背后喊,关上车灯,正打算离开,却发现后座的夹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塞了张红色的票子。 大腹便便的汉子五味杂陈地“哎呦”了一声,“这孩子。” ………… 卷席整个南方的暴雨刚停,城市各处的灯火从细长的水珠中折射而过,晕出朦胧璀璨的光雾。 育才路尽头的老居民楼里有人在办喜事,各式各样烟花噼里啪啦的声响就没断过。 段星洄往里走了几百米,便看见的士师傅嘴里当年有多么英俊神武的沐警官,此刻正端了张板凳,躬着腰,一瘸一拐地从楼道里出来。 沐肇明的腿是零几年追捕逃犯时受的伤,那年又碰上他妈去世。接连经历两次打击,曾经扎根在基层多年的老刑警便向组织申请,主动从一线队伍退了出来。 这一退就是这么多年。 “怎么了?又跟你爸吵架了?” 虽然退了休,沐肇明的直觉还在,明明背对着头也没抬,一张嘴便能猜中来人是谁。 段星洄语气生硬:“没有。” 沐肇明笑眯眯地松开凳子:“你爸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段星洄坐到他对面:“那您还问。” 段星洄小时候跟沐肇明住过一段时间,读书后被段秉衡接到了H市,每逢节假日也都会回来。 比起被万人敬仰的段秉衡,段星洄更愿意和他这位为老不尊的外公待在一起。 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段星洄在学校里做出的“英勇事迹”。 递出双未拆封的一次性筷子,沐肇明掀开菜罩:“从H市过来饿了一路,先吃饭。” “这也是我爸说的?” “我还能不了解你?说吧,到底咋了?” 段星洄只当没看见晃晃荡荡的小桌板中央放着的生日蛋糕,再开口,鼻子却像是被东西堵住了。 “就是我今天生日,我想来看看您。” 沐肇明一乐:“呦吼,果然是长大了,还记得我这位孤寡老人。正好我今天去棉纺厂那边打了米酒,十六岁也算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特例允许你喝一杯。” 像是想到了什么,沐肇明发出一声感叹:“听到那些鞭炮了吗,今天,可是个好日子。” 沐肇明为酒不欢,段秉衡偶尔来也会陪他喝上几杯。但这还是他第一次松口让段星洄喝,就是理由选得奇怪。 拆开筷子外的塑料膜,段星洄问:“别人家有喜事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开心嘛,度数不高,小喝一杯不碍事。” 说着,沐肇明将蛋糕往段星洄面前推了推,“咯,专门去给你买的。你妈小时候特别爱吃这家的蛋糕,每次只要是哭,买了他们家的蛋糕总能哄好。” 段星洄低头揉了揉鼻子,“我没哭。” “行行行,这条街上就我一个好哭佬行了吧。” “这话可是您自己说的。” “臭小子。” 沐肇明今天兴致颇高。 可能是久违的暴雨洗刷了街头巷尾的燥热,亦或是育才路上久违的喜事让他想到了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握着几毛钱的塑料杯,没夹一粒花生米,几杯浊酒就下了肚。 后面觉得不尽兴,沐肇明又从屋子里翻出了瓶他爸不知什么时候提来的茅台,混着米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段星洄没拦他,因为每次外公提到了他妈总会这样。 至于那块甜的发齁的纯植物奶油蛋糕,不好吃,但最后全都进到了段星洄的肚子里,等他抬起头,沐肇明已经喝醉了趴在桌子上。 段星洄起身,准备将他扶到屋里去睡,从桌子对面绕过去才发现他嘴里还在轻声念叨着什么。 仔细听。 曾经意气风发的刑警,头发花白意识模糊地念叨着死去女儿的名字。 “绒棉,棉棉……” 素冷的夜光在段星洄的瞳孔里变得杂糅,又被一团漆黑所吞没。 空气很沉,闷得人难以呼吸。 忍了整整一路的段星洄蹲在地上,一米八的少年桀骜不驯,抱着膝盖,终于,无声又落寞地哭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一章 第2章 第二章 段星洄记忆里从来没有沐绒棉。 他对她的全部印象都来源于遗留下的照片或者录像。 沐绒棉的死是段秉衡的逆鳞,没人敢在他面前提起这件事,段星洄也是在长大后,才在其他人嘴里慢慢还原出了事情的真相。 沐绒棉在段星洄一岁的时候去世,准确来说,是他的生日当天。 为了庆祝儿子的诞辰,新婚燕尔的段家夫妇在H市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举办了生日宴。也正是在这天,已经在科技领域初露头角的段秉衡的爱妻,沐绒棉在酒店门口遭遇了绑架。 有知情人说,绑匪的要求是五个亿。 不是五百万,也不是五千万,是用五个亿买一条命。 那几乎是段秉衡当时全部的资产。 金额之高,有专家在案件后分析时指出,凶手的目的可能一开始就不是为了钱。 没人知道正处于创业初期的段秉衡到底有没有拿出这五个亿,只知道留下勒索信的犯罪人从此销声匿迹,连带着被绑的沐绒棉也再为出现在大众面前。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H市圈子里说什么的都有了。 有人说是段秉衡拿不出赎金,所以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发妻。 更有甚者传言沐绒棉根本没死。 那时段秉衡与段家掌权人不和的消息人尽皆知,已经积累了巨额财富的段星洄的亲爷爷放出狠话,不会再认段秉衡这个儿子。 他们说,沐绒棉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选,所以才与人合伙演出了这么一场大戏,为的就是骗走段秉衡的全部家产。而她自己也在赚完这一票后,抛下襁褓中的儿子,悄无声息地远走他乡。 段星洄笃定他妈不会是那样的人,但嘴长在别人身上,十六岁的少年肩膀再宽阔,也抵挡不住那些怀着恶意与嘲弄的流言蜚语。 所以段星洄偶尔也会想,从小作为天骄之子的他爸,真的会爱上来自小城破旧巷子里的女人? 那么清高不可一世的一个人。 那么冷血的一个人。 真的—— 真的懂得什么是爱? 真的会抛下傲骨,不顾一切地救她? 道路前头的鞭炮声丝毫没有停止的迹象,天空被月光洗涤成混沌的灰,空气里弥漫着的萧瑟让段星洄打了个寒颤。 收拾好小餐桌,整理好思绪的段星洄将已经熟睡打鼾的沐肇明搀扶到主卧的床上。 关上灯,段星洄摸黑上了二楼,推开走廊末尾的木门,那里曾经是他妈从小住过的房间。 虽然已经很久没人居住过,巴掌大的房间却被收拾的很干净。一米五宽的单人床换好了干净的被套,不像一楼的沉闷潮湿,暖黄色的灯光下飘荡着的都是轻轻软软的香。 唯一不整洁的就是角落里还没来得及收拾进去的一箱杂物。 “老头又把东西翻出来了,天天翻来覆去,有什么好看的。” 段星洄嘟哝,话虽是这样说,脱了外套,却还是蹲在纸箱子前,将他妈留下的遗物一件件拿出来,垂眉端详片刻,又一件件地小心放回进箱子里面。 翻到压在箱子最下面的一样东西时,段星洄愣了一下。 那是本听说在零几年的汉津市特别流行的同学录,淡绿色的封皮按照当今的审美来看显得有些土气,右下方角落里的蝴蝶不知道是因为出厂前打印失误还是保存不当,彩墨从黑色的线条里面晕染出来,浸透出一块晦涩丑陋的深色墨团。 这本同学录是段星洄六岁的时候在他妈房间的角落里翻找出来的,交给沐肇明后就被他收了起来,段星洄也曾向外公打听过它的去处,但每次都被沐肇明给搪塞了过去。 久而久之,就连段星洄自己也忘了还有这么个东西。 却没想到原来一直就在箱子里面。 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段星洄躺在他妈曾经睡过的小床上,还没翻开同学录,便有张纸条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纸条应该是从某张完整的白纸上撕下来的,边缘并不整齐,字迹却娟秀飘逸。上面写着—— 【生日是实现愿望的日子。】 署名日期是2007年3月16日。 也不知道是种什么心情,段星洄沉默地盯着这行字看了老半天,最后又重新给塞进了本子中间。 除了一岁那年,段星洄就再也没有过过生日。 因为他的生日,早就变成了沐绒棉的忌日。 段星洄抿着唇,青涩但已初具棱角的面容凌厉淡漠,翻开下一页,却冷不丁地撞进一双言笑晏晏的眸子。 照片里的少女穿着统一的制服,正在侧头听旁边同学说话,明媚的阳光落在她扎起来的发梢上,愈发衬得整个人白皙而娉婷。 段星洄只是一眼,就认出了照片里的少女是谁,委屈再次涌上来了。 就算是老照片也遮挡不住年少时沐绒棉的自信和耀眼,段星洄的视线注意不到照片里的其他人,只能完完全全地落在她的身上。 甚至就连照片右下角的一团阴影也被他给无视掉了。 最终段星洄的双眼因为长时间紧盯而酸涩胀痛,奔波了一整天的倦意席排山倒海地袭来。 捏着照片的手指渐渐泄力,在黑暗笼罩意识之前,段星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刚才看到的那句—— 【生日是实现愿望的日子。】 如果生日真的可以许愿的话, 段星洄想。 可不可以让他,不要再隔着照片,亲眼再见一面沐绒棉。 他真的好想,好想,见到她。 ………… 天刚亮,小城还未在明媚的晨光中转醒,楼下就有人在喊捉贼,隔着老远,都能听见那人歇斯底里的叫声。 沐家的屋子就在马路旁边,上个世纪末留下的老式建筑物不隔音,外面稍微有些动静屋子里都能听的很清楚。 被吵醒的段星洄皱眉,翻了个身正打算继续睡,结果却直接摔进了黏腻潮湿的水沟。 扑面而来的腥臭顿时让段星洄的瞌睡全没了。 不是,他什么时候睡的垃圾堆? 段星洄不记得自己有梦游的习惯,更不觉得老头会半夜三更将他扔出家门。 从垃圾堆里站起来,段星洄打着赤脚,黑着脸,拿出手机,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了半天屏幕却始终没有动静。 “靠。” 没忍住,段星洄低声爆了句粗。 下动车的时候手机电量就提示告急,睡觉前忘了充,现在最后一点电量也没了。 真他妈有够倒霉。 事已至此,也只能先回去再说。 戴上卫衣帽子,段星洄遮挡住周围源源不断打量的视线,抬腿刚向前走上几步,迎面便跑来一个人。 “抓小偷!那人是小偷!帮我拦住,不能再让他跑了!” 段星洄没个好脸色,大清早遇到这档子事心情就更不爽了,罪犯手里明显拿着刀,他也没往后躲。 一米八的少年颇有一股子野劲,小偷没料到会有人敢站出来,慌了神,握着的尖刀没章法地乱刺。 人群里传出惊呼,紧跟在小偷身后的男人也连忙喊道:“小心!” 段星洄小时候跟着沐肇明学过几招擒拿,控制住一个成年人根本不成问题,烦躁的目光却在扫过男人时顿住,连带着动作也慢了半拍。 他记得这个人。 准确来说就在昨天他们还刚刚见过。 段星洄成绩不好,但并不代表他不聪明。 相反,作为华国首富和当年汉津市高考理科女状元的爱情结晶,段星洄打小记忆力就好,甚至还因为过目不忘的本事,让沐肇明在街坊邻居面前吹嘘过好多次。 就算男人比昨晚年轻太多,甚至身材还未发福,仅靠一个照面,段星洄还是认出了他就是昨晚的的士司机。 ——“之前我帮人看厂遭了贼,还是你外公把钱追回来,不然我早就去喝西北风喽。” 段星洄介于昏沉与清醒的脑袋突然响起这句话,电光火石之间,周遭那些熟悉却又怪异的地方就都说得通了。 就在这发呆的几秒间,段星洄硬生生挨了小偷一刀,好在追赶的人已经跟上来了,一群大老爷们扭打在一起。 来不及检查伤口,也顾不上什么小偷,推开人群,段星洄扭头跑进最近的店铺,短短一句话,他说得又快又急:“现在是什么时候?” 店铺老板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蒙了,“什么什么时候?” 不等他弄清,少年长腿阔步,已经直奔墙壁上挂着的日历。 巴掌大的粗糙纸面上塞满了五行岁煞、值日星神和当日宜忌,老黄历特有紧凑的排版加上大红大绿的文字晃得人眼睛发疼,但右上角的阿拉伯数字还是一个劲地往段星洄眼睛里钻。 2006年9月10日。 2006年。 记忆中的昨天还是2028年9月10日。 段星洄的心脏极为猛烈地抽动了下,带着血液在血管里急速涌流,修剪整齐的手指颤抖地又将黄历连着往后翻了好几页。 “不是,到底咋了,又不是我捅的你,你要是受了伤就去医院,可别赖在我这啊。” “这都是什么事!” 店铺老板只恨刚才被刺的人不是自己,但段星洄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是了,他想起来了,早在十年前,功成名就的他爸作为优秀企业家代表回到汉津市,便与当地政府签订捐赠协议,无偿拿出巨款款项作为城市发展的慈善基金。 承载几代汉津市城区居民的三角农贸市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跟随着老头喜欢的手工酒铺,一起搬迁到了棉纺厂那边。 为了这事,沐肇明每次打完酒回来,总会在背后蛐蛐他爸几句。 但现在,三角农贸市场还未搬迁,老头也没有因为断腿离开他热爱了一辈子的事业,更重要的是—— 2006年。 棉棉,沐绒棉,那个只会时常在梦里出现的名字,那个段星洄默默在心底叫了无数遍“妈妈”的女人,依旧好好的活在这个世界上。 “小伙子,你真不去医院看看啊?” “欸!你咋又跑了。” 呼啸的风声掩盖不住胸腔里的鼓点,段星洄的耳边出现肖似山呼海啸的鸣响,连带着店铺老板的关心也被甩在身后。 他从来没有跑过这么快,像是稍微慢一秒,就会失去某个机会。 好在,少年紧绷的双臂撑着膝盖,被划开的皮肉鲜血淋漓,喘着气,隔着车水马龙的主街,在众人齐心协力抓住小偷的刹那,段星洄抬起汗津津的面容,终于仓皇失措却又尘埃落定地—— 看见了那张温婉且如此鲜活的脸。 ………… “要我说既然是市直的奥数竞赛,自己学校管自己的呗,凭什么就连我们也要跟着实验中学一起上课,我们三中又不是没有老师,傅老师之前不就是负责这一块的嘛。搞得现在其他学校都开了专门的奥数班,我们还在等实验中学那边的通知,也不知道那群人到底是故意还是忘记了。” 叼着咪咪虾条,陈君林与沐绒棉面对面,逆着人行道往前走。 相比起陈君林的愤忿,沐绒棉就淡定多了,“华新中学的师资力量确实更好。” 陈君林撇嘴,切,算了吧。 谁不知道华新私立实验中学就是给那些有钱的少爷小姐镀金的地方。 汉津市作为南平省的第二大地级市,依托靠近省会的地理优势,在教育发展上一向不错,陈君林和沐绒棉就读的汉津市第三高级中学更是在全国都能排得上名次。但对于常住人口突破十万的市级城市来说,仅有一所重点高中远远不够。 所以几年前市政府携手作为当今房地产龙头企业的罡建集团,在新城区那边划出来了一片地,花巨资修建了华新私立实验中学。 但要真的说那里的学生成绩有多好,陈君林第一个跳出来不同意。 三中讨厌华新高高在上的做派,华新瞧不起三中只会死读书。 汉津市教育局每年会组织联考,汉津市第三高级中学和华新私立实验中学永远会被拿来做比较。 汉津市第三高级中学考得不错,华新私立实验中学成绩也还行,前一百名的光荣榜上,两所学校的学生人数往往是五五开。 但是再如何暗地里较劲,沐绒棉这个名字永远会跟在汉津市第三高级中学之后,稳稳当当地出现在光荣榜的第一排。 第一名在三中,华新就永远算不上赢,这是三中学子的共识。 情况却在高二那年却有了变化。 也不知道罡建集团的公子爷段秉衡受了什么刺激,放着首都好好的学校不上,非要跑来汉津这个小地方读书。 陈君林本意以为来的又是个有钱的草包。 结果身价过亿的豪门继承人,首次联考就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自从那以后,光荣榜第一名的位置就换了人。 与其承认实校的师资力量好,倒不如说是段秉衡的智商异于常人,就是不爽棉棉每次联考都要被他压上一头。 真不知道那人的脑袋是怎么长的。 陈君林将虾条咬得嘎吱作响,一直没做声的沐绒棉却突然停下脚步。 沐绒棉个头在女生当中不算矮,皮肤很白,五官均匀的分布在那张恬静的脸上。相比起汉津本地人风风火火的习惯,她说话的速度不快,有种南边吴语特有的软糯温吞。 “你不是待会还有一对一吗?” “我靠。”陈君林吃零食的动作停住了,“我怎么忘了这回事。要死了,上次我去晚了就被叫了家长,这次要又迟到,我爸妈不得杀了我不可。” 说着,陈君林连忙将剩下的虾条全部倒进嘴里,边跑边摆手,“棉棉,今天中午我就不陪你吃饭啦,下午学校见!” “嗯,学校见。” 陈君林找的补课老师是当地挺有名的骨干教师,陈爸陈妈花费了大力气,对方才答应每天中午挤出半个小时的时间给陈君林补课。 时间不长,价格却不便宜,陈君林一刻也不敢耽误。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街边的转角,沐绒棉才微微皱起了眉头,从刚才起她就感觉身后有人在跟着她们。 由于沐肇明工作性质特殊,沐绒棉从小就被耳提面命要时刻对周围的环境提高警惕。 一开始,沐绒棉还以为是自己弄错了,但对方的视线越来越炙热,让她根本忽视不了。 想起这些天城区里接连不断发生的盗窃案件,沐绒棉浅粉色的嘴唇微抿,站在原地思索了数秒,临时改变了路线,打算从巷子里绕回去。 育才路这边的房子已经有些年头,临街的不少商铺甚至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建筑物,因为靠近三中,租房子的人多,价格也不便宜,私自搭建违章建筑的就更寻常了。 短短的一条巷子七通八拐,要不是常住在附近的居民很容易迷路。 沐绒棉本以为这样能甩掉身后的那个人,却没想到对方同样知道她回家的这条小路。 要说刚才还只是猜疑,听着越来越靠近的脚步声,笃定也从八分变成了十分。 庆幸让陈君林先走了,沐绒棉握着随手捡起的木棍,却在巷口男人出现的瞬间,纤细的肩颈突然就卸了劲。 ………… 段星洄只是一眨眼,他妈就不见了。 现在正是中午放学,大马路上来来往往的全部都是穿着校服的学生,段星洄很轻易地就认出他们都是三中的学生。 毕竟这种土到极致的深蓝色校服,段星洄也只在他妈高中时的照片上看到过。 沐绒棉是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上的三中,沐肇明这辈子值得骄傲的有很多,但这件却是他每次喝醉后必定会拿出来炫耀的事。 段星洄听的多了,不仅知道她妈从小学起读书就没花过家里一分钱,更知道她妈从来没上过一天补习班,不是老头不给她报,而是根本没必要。 这会还不像十几年后,就算是高中也没那么卷,三中的学生大多就住在附近,临近饭点,街道上学生零星成团,都是打算回家吃饭。 从三中到外公家里有两条路,一条是横贯津北新旧两区的主街,至于另一条小道,段星洄也只是偶尔从老头嘴里听说过。 他妈失踪的次年,汉津市在全市范围内开展了违规建筑排查,三中附近的居民楼成为了地方办关注的重点对象,原本加盖、私改的无证房全部被重建拆除。 但这根本拦不住段星洄,沐绒棉上学回家的这条路,他闭着眼睛也能走完。 钢筋水泥墙面分割出的世界只有巴掌大的地方,外面艳阳高照,巷子里却冷清,浅淡的流云和四散的天光被晾衣绳切割的稀碎,但段星洄却从来没有感觉九月的汉津市有这样温暖过。 段星洄故意走的很慢,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也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他担心突然出现的自己会吓到她,更担心她会讨厌他。 但路总有走到头的时候。 沐绒棉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 楼上的人家最近应该是在装修,本就狭窄的巷子两侧堆放的全部都是建筑垃圾,大大小小的玻璃碎块在正午烈炙的太阳光下反射出令人炫目的白光,一下子晃了人的眼。 从段星洄的视角看过去,流光映在她的侧脸上,娉婷纤柔,美得有些让人觉得不真实。 “妈……” 段星洄张开嘴,眼泪却先一步涌了出来,但还没等他完整地喊出称呼,手掌外侧裹挟着炸裂的风声狠狠砍在他的颈后部。 “靠!” 这种时候遭遇偷袭是个人都忍不了,更何况段星洄从来与好脾气挂不上勾。 没看清来人,握紧的拳头就已经送出去了。 但对方显然与刚才的小偷有着天壤之别,段星洄只感觉眼前一花,膝窝猛地被踹了一脚,甚至没办法反击段星洄就被扣押在了地上。 “嚯,年纪轻轻,劲倒是不小。” “老实点,别乱动,这里全是钉子和碎玻璃,要是伤到了哪儿可别怪我事先没提醒你。” 控制住段星洄,沐肇明便没了下一步的动作。 他的本意也不是让这孩子受伤,刚想让闺女帮他把腰上的手铐取下来,结果却看见上一秒还浑身牛劲的少年猛地回头。 顶着一头不伦不类粉毛的男孩子,瞧着与自家棉棉差不多大,凌厉的五官却像是一把开了刃的剑。 帅倒是挺帅,就是看向他的表情活像是大白天见了鬼。 “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