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嫁》 第1章 高门富户 倚霞堂内,谢老夫人靠在榻上,悠闲地吃着递到嘴边的糕点,看样子很是受用。 女郎给老夫人喂完糕点,又替她捶了会腿,直到老夫人睡下,才缓缓起身离开。 然她前脚跨出倚霞堂,后面就有人说起了闲话。 “没想到小小年纪竟有这般心机,知道在老夫人跟前讨巧。” “可不是吗?乡野出身的女子,最是会察言观色,笼络人心,她若不是将老夫人哄得好,老夫人会让她进门?我们家大公子那可是今上最倚重的近臣,不知多少公侯娘子想嫁进谢家,老夫人都未松口,不想倒是便宜她。” 下人口中的她,便是才从倚霞堂出来的姜照影,她是谢家长房长媳,地位尊崇,以后是要接过掌家之权的人,按说旁人巴结她都来不及,何故在她背后说她闲话? 原来是因她出自贫户,父母早亡,背后无人倚靠,在谢府,除了老夫人外,无人将她放在眼中。 姜照影自知在谢府中的处境,对背后之言,只当没听见,她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提着裙摆,款步走上游廊,直到身后议论听不见,才放缓脚步。 春日明媚的阳光透过竹帘,洒在她脸上,照亮她细腻如白瓷的肌肤,迎着融融暖意,她好看的眉眼终于舒展开。 她嫁来谢家快一年了,方才背后之言,她听了无数次,可每次听旁人说起,她心中还免不了会一阵难过。 姜照影打开食盒,拿出一块糕点,捏碎后投掷水池中,不多时,隐匿水中的鱼儿翻腾出来,争先抢夺食物。 水中养了许多锦鲤,很快糕点便被分食殆尽,后面没了食物,鱼儿再次游入水中,湖面重归平静。 看着一哄而散的鱼群,姜照影想起了谢府中的人,他们因喜欢她做的菜肴,每每嘴馋便会哄骗她下厨,可当饱食之后,又变成了原来的嘴脸,对她极尽苛责。 嘲笑她是乡野村姑不知礼数,近来,上私塾的小姑子还总喜欢捉弄她,故意让她在长辈面前认字,叫她出丑。 “没良心的,好吃好喝的做给你们吃,你们却不领情。” 姜照影这般想着,念叨出来。 不想,正在她出神时,手腕突然被人捏住。 她惊慌之下往身后看去,却看到一张令她作呕的脸,那张脸上擒着坏笑,问她:“嫂嫂,你在说谁没良心,我可是很有良心的,不信你摸摸。” 谢沐说着,拉姜照影的手。 姜照影用力挣开,往身后跑,却被谢沐拦住,他厚颜无耻道:“嫂嫂,我又不吃人,你为何每次见了我都躲?” 姜照影不愿同这种无赖说什么,低头转身往另一边走,不防和来人迎面撞上。 对面走来的是姜照影的婆母安氏,和她的贴身嬷嬷赵嬷嬷。 赵嬷嬷是安氏身旁说得上话的嬷嬷,平日里对姜照影言语不敬,今日碰到这样的机会她又怎会放过。 她拿乔道:“少夫人,你来府中也快有一年了,怎么还似从前那便无规矩,冒冒失失的。你如今是撞了奴,若是撞了旁的贵夫人,你要夫人的脸面往哪里搁?” 赵嬷嬷说完,讨功似得看向安氏。 她知安氏看不上这乡野女子,当初若不是老夫人发话,定要谢澜娶姜照影,恐怕这一辈子,她都别想进谢家的门。 饶是姜照影拿着婚书上门,安氏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一个贫家孤女,无依无靠,想在这世代为官的谢家待下去,少不得被人磋磨。 想到这里,赵嬷嬷心中有了许多侮辱姜照影之言,人言道,柿子要捏软的,这少夫人便是可以任她捏的软柿子。 然而正当她要继续出言教训姜照影时,却听姜照影问她:“赵嬷嬷你是主是奴?” 赵嬷嬷被姜照影的话问住,无措地看了眼安氏后道:“自然是奴。” 姜照影听后,冷笑一声:“既是奴,那便该有奴的本份,莫说主子只是撞了你一下,哪怕是打你骂你,甚至是卖了你,也没有你置喙的道理。” 赵嬷嬷被姜照影的话噎得无话可说,她没想到,往日见了安氏如同老鼠见了猫的人,今日怎么转了性,硬气起来。 她满脸委屈地看向安氏道:“夫人,你可要为奴做主,奴方方才之言也是为了少夫人好,她不领情也就算了,竟还要发卖了奴,奴可是您的陪嫁丫鬟啊!” 只见安氏的脸肉眼可见沉下去,呵斥道:“大胆,在婆母跟前,由不得你放肆。” 姜照影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主仆,心中冷笑,面上却是做出柔顺听话的模样,对安氏道:“母亲,您可冤枉我了,我不过是照您教的做,又有什么错,您不是常说我是乡野来的,没有规矩,不懂如何做主人,儿媳方才那般做的好吗?” 安氏被姜照影这么一问,倒是不知如何回答。心中也生出了和赵嬷嬷一样的想法。 往日这姜照影在她跟前总是一副恭顺听话,低眉顺眼的模样,今日她这是怎么了,莫非听到了什么传言? 过了半晌,安氏才回了姜照影的话,对她道:“你这般的确没错,只是赵嬷嬷是我的陪嫁丫鬟,在我身边多年,你如此说她,太不给她脸面了,若让府中旁人知道了,她还怎么见人?” 姜照影不想在这件事情上多做纠缠,她还有旁的事要做。 安氏也有事去老夫人院中商量。 于是这件事便这样揭过了,只是分开前,安氏嘱咐姜照影道:“我明日要去别家做客,你帮我准备一盒云片糕点。” 姜照影应下后,并未多问。 安氏嫌她出身低,觉她上不得台面,是以,她嫁来谢家快一年,安氏从未带她出过门。 不过安氏每次出门前,会让她做一盒糕点,当作上门礼。 * 姜照影回到晚香院时,正好遇见谢澜身边的小厮从外面走来。 不待小厮开口,姜照影先问他:“大人今日想吃什么?” 小厮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一张纸,上面歪歪扭扭写着:“醉蟹,酒酿鱼丸,糟鸭掌,豆子焖猪蹄。” 姜照影如何不知,这不过是这小厮馋嘴,自己想吃,假借谢澜的名义罢了。 谢澜是清心寡欲之人,如何会喜欢这等大荤大油之物,他最爱吃的,只是一道鸡皮干笋汤,仅次而已。 姜照影将纸张收入袖中,似随意问小厮:“大人近来可还好,可有说过什么时候归家?” 谢澜年仅二十七岁便坐到御史中丞正二品的位子,虽不是六部长官,却也深受今上倚重。 半月前,河东路清河县因下了三日暴雨,河口决堤,死伤无数,今上连夜召人入宫,以求对策。 这半月来,谢澜住在宫中,姜照影便是靠着小厮得知谢澜近况。 小厮听见姜照影这般问,突然想起谢澜交给自己的东西,他将一个木盒递给姜照影道:“大人让我把这个东西给你,说明日是上巳节,他没办法陪你。也让我告诉你,他很好,你不用挂念,待事情处理完,他自然会回来。” 姜照影笑着将东西收起来,问他:“大人当真让你这么说?” 小厮点头。他敢在姜照影这里骗吃骗喝,却不敢传谢澜没有说过的话。 若被谢澜知道了,指不定会如何。 不过让小厮感到新奇的是,他们公子向来冷心冷意,对谁都漠不关心,可唯独面对姜照影时,却如同变了个人一般。 好似一根木头,突然通了人性。 姜照影出身贫寒,没有多少陪嫁之物,他唯恐旁人轻看了她,便将自己多年的体己都交由她保管。 往日外出,不能及时归家,他也会命人回来告知她,怕她担心。 看到适合她的衣物,头面,也会花重金买给她。 在旁人看来谢澜对姜照影极为用心。 姜照影自己也这般认为,是以在谢府中,旁人待她再是不敬,只要想着谢澜对她的好,她便都可以忍下。 小厮在晚香院的小厨房外候着,一个时辰后,姜照影拿出两个食盒,她将装有鸡皮干笋汤的食盒递给小厮道:“你小心些,别洒了。” 小厮接过食盒后,马不停蹄往皇宫赶去。 看着小厮离开的背影,姜照影从怀中拿出谢澜送给她的木盒,木盒里是一对金镶玉的耳环,玉质温润,做工精巧,放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让人看第一眼便会喜欢上。 这让她想起来,一年前,她在谢府门外,他逆光朝她走来时,身上也泛着同样柔和的光。 * 安氏同赵嬷嬷去往倚霞堂,找谢老夫人商量,明日去往皇宫为皇后贺寿之事。 谢家虽是安氏掌中馈,可有些大事还需要谢老夫人定夺,譬如为皇后贺寿,该送何物。 谢老夫人被人搅了午觉,有些烦躁。 面对安氏的询问,她不耐道:“你自行定夺便好,你是江南富户家的女子,是见过世面的,皇后那里该送什么寿礼,你应做到心里有数,何故为了这事来扰我?” 安氏向来惧怕性情古怪的谢老夫人,不知今日谢老夫人又为何事难为她。 安氏斟酌道:“是不是儿媳有什么地方做的让您不满,所以您……” “你想说我刁难你是吗?”谢老夫人打断安氏的话。 安氏垂首道:“儿媳愚笨,请母亲明言。” 谢老夫人也不再同安氏绕弯子,直接问道:“你不让姜丫头进宫,是真是假?” 安氏只道是姜照影在谢老夫人面前说了什么,心中暗恨,面上却是堆笑道:“儿媳确有此意,姜丫头出身低,不知礼数,恐怕冲撞了皇后。” 不想,谢老夫人听后,摔下手中茶盏,怒斥道:“你说她不知礼数,我看是你不知,她日日来我跟前侍奉,你呢?没事从不来我这倚霞堂,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对你多有苛责。” 安氏被吓得立刻跪在地上,不敢则声。 谢老夫人见敲打的目的达到,对安氏也未再为难,只是对她道:“明日你必须让姜丫头皇宫贺寿,若让我知道你违背我的话,我让你好看。” 安氏听老夫人这么说,只得应承下。 回听沁院的路上,赵嬷嬷拱火道:“那姜氏到底给老夫人灌了什么**汤,让老夫人这般心悦她。” 在老夫人那里受了气的安氏,咬牙恨道:“明日让她见了公主,便要让她知道什么叫无地自容。” 第2章 初见情敌 还在梦中的姜照影被自己贴身的丫鬟唤醒,她问丫鬟春夏发生了何事,春夏一脸笑道:“少夫人,你快些起床吧,夫人要带你去宫宴。” “宫宴?”姜照影揉了揉惺忪睡眼,她以为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是夫人说的?” 春夏点头,“是赵嬷嬷过来说的,说是夫人要带你去见见世面。” 春夏说话时,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姜照影自然知道春夏为何这般欣喜,这丫鬟自从跟了自己,就被别的丫鬟排挤,她在这谢家不受重视,连带跟着她的丫鬟,也矮了旁人一头。 如今安氏主动带她去宫宴,从旁人看来,是安氏要把她抬起来了,作为她的丫鬟,春夏怎会不欣喜。 不过姜照影倒不觉得安氏按了什么好心,安氏向来不喜欢她,对她处处刁难,怎么突然转性对她好? 莫非是为昨日她顶撞了她,所以寻衅报复? 姜照影这般想着,正要寻找理由拒绝,突然想到什么,她问春夏:“你说今日宫宴大人会不会去?” 春夏思忖片刻道:“大人应该会去,毕竟大人这段时日都住在宫中,去宫宴是顺便的事。” “这么说,去宫宴便可能遇到大人?” 姜照影在春夏跟前丝毫不避讳自己对谢澜的思念,春夏这丫头虽然贪吃了些,但心眼是极好的,也不是落井下石之人。 当初刚来谢家时,旁的丫鬟都不愿伺候她,唯有春夏主动跟安氏说想来姜照影身边伺候。 春夏回道:“理是这么个理,不过……” 姜照影起身打断春夏的话:“是这么个理就行,去告诉赵嬷嬷我去。” * 半个时辰后,姜照影提着食盒,上了候在府门外的马车。 见到安氏,她轻声唤了声婆母。 安氏听到姜照影的声音,不耐地睁开眼,却在看到姜照影那刻,呼吸一滞。 安氏知姜照影生的好,无论是容貌还是身段,在这京中,鲜少有贵女能出其右。 不过往日在府中时,姜照影穿着朴素,总是一副大气不敢出的,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叫人不想多看。 可今日,姜照影只是略打扮一番,竟让安氏看到姜照影身上的贵气。 这等贵气,不同于一般富户之女身上的娇气,反而是一种居高临下,让人见了不觉低下气势的贵气。 安氏没想到,一个贫户家的养女,身上会有这种气度,当真是惊讶到她。 她收敛心神颔首,让姜照影坐下。 姜照影将食盒放在二人之间的小几上后,掀帘看着窗外,此时天边已经泛起霞光,太阳自云层投下的金光,驱散薄雾。 街道两旁铺面陆续开门,小摊贩蒸笼里的包子飘出肉香,姜照影咽了咽口水,看向不远处的“荣禧楼”。 去年她在“荣禧楼”做厨子的时候,天不亮楼外便停满了马车,不想一年过去,“荣禧楼”竟清冷至此,都这个时候了,还未开门。 正在她回忆往昔时,一道熟悉的身影闯入她的视线,那人同时也看到了她。 “照影。” “飞燕。” 二人同时唤对方的名字。 杜飞燕见到马车没有停下的意思,挎着提篮追上去,对姜照影道:“我还在荣禧楼当差,你有时间来找我。” 姜照影点头,却并未说话。 马车内,安氏冷笑道:“当街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果然麻雀飞上高枝还是麻雀,并不会成为凤凰。” 姜照影放下帷幄,不与安氏争辩。 不多时,马车在宫门外停下,谢家三房宋氏的马车紧跟其后。 姜照影同安氏下车后,与宋氏汇合,三人在内侍的带领下进了皇宫。 漫长的甬道上,姜照影亦步亦趋跟在安氏和宋氏身后,俨然一副听话乖顺的儿媳的模样。 可在安氏和宋氏看不见的身后,那女郎一会儿被甬道两旁的石榴花吸引,忍不住抬手摘下一朵藏在手心,一会儿又因步子迈得太小,险些摔倒,后面许是因太饿,又从袖中拿出一块糕点,趁安氏不注意吃下。 却不想,自己在安氏背后的小动作,悉数被不远处望天楼上的人看见。 “文钦你在想什么?” 太子萧汐风见谢澜一直看着窗外,打趣道:“文钦莫非是在想自家娘子?” 镇国公世子云卿月将话接过去:“殿下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不放人回去?话说文钦如今已经二十有七了,膝下至今无子嗣,想来这事有殿下的责任。” 萧汐风不忿:“同我有何责任,是我不让他圆房的?分明是他嫌那小娘子出身太低,看不上人家罢了。” 说到这里,萧汐风见谢澜似被说中心事般,脸色冷了几分。 谢澜收回视线,把玩着手中杯盏,不疾不徐道:“你们是不是心操得太多?” 他看着萧汐风:“殿下,清河县决堤一事,天子问下来你可有对策?” 这次清河县决堤,死伤无数,天子极为重视,一面让都察院彻查清河县令贪墨之事,一面让户部重修河道。 一月过去,贪墨案毫无进展,河道重修也需银钱,天子近来为此事,茶饭不思,不时会宣萧汐风近前商量对策。 他答不上来,天子便会呵斥他一顿。 谢澜说完萧汐风,又看向眼云卿月:“我无子嗣,那你就有了?” 云卿月是京中出名的纨绔公子,整日流连坊巷,他比谢澜小两岁,如今也二十有五了,不仅未娶妻,房中也无姬妾通房,让三代单传的镇国公急白了头。 曾扬言,他再不娶妻,便打断他的腿,让他出不了门。 被人踩了痛脚,云卿月和萧汐风对视一眼,恨不得用手扇自己不会说话的死嘴,说谁不好,偏去是谢澜。 这时,有宫人过来,对谢澜说:“谢大人,公主有请。” 谢澜抬眼看向内侍,眼眸清冷犹似冰雪。 “公主找谢大人作何?”萧汐风问宫人。 宫人不知,只说萧汐婷在御花园的荷花亭等着谢澜。 萧汐风挥退宫人,然后对谢澜道:“难道汐婷对你还未死心,本宫就不懂了,你谢文钦这般冷心冷意的一个人,到底哪一点让女子喜欢……” 萧汐风话未说完,脚下吃痛,正要骂云卿月时,却见他对自己使眼色。 萧汐风想起方才谢澜“不疼不痒”的问候,立刻闭了嘴。 转而对谢澜道:“既然汐婷寻你,你快去吧,别让她久等。” * 姜照影随安氏去了设在御花园的宫宴。谢家世代为官,在京中勋贵中,地位颇高,是以安氏一来,不少想要攀附谢家权势的妇人便迎了上来。 她们满脸堆笑看着姜照影,问她是谢家何人。 大有,她若是谢家女郎,就要立刻攀亲的势头。 然而当听到安氏说她是谢澜之妻时,她们脸上堆的笑意,瞬间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屑的打量。 打量的眼神好似钩子,要将她外皮扒掉,看看这锦衣华服下,是一副怎样卑劣的身躯。 姜照影看着眼前这群惺惺作态,眼高于顶的妇人,只觉作呕。 她趁人不注意,走去一旁的石桌,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从袖中拿出糕点,自顾自吃了起来。 万事不重要,五脏庙要供好。 这时,有几个女郎的声音从她身后竹林传来,姜照影停下咀嚼的动作,安静听她们在说什么。 “你们方才看到安夫人身旁的娘子没?长得那般狐媚相,难怪谢澜会娶她。” “长得好看又如何,出身又上不得台面,你是没看到方才这女子被奚落时,安夫人那得意的样子,明眼人都看得出安夫人不喜欢她……” 姜照影知道这些女子同那些眼高于顶的妇人一样,对她不屑一顾,不过她不在意。 婆母不喜欢她又如何,旁人低看她又如何,只要谢澜对她好就行了。 姜照影这般想着,喝了一口茶。 不想,身后几人继续说道:“安夫人当然不喜欢她,安夫人喜欢的是安平公主,公主一心想要嫁给谢澜,听说谢澜也有此意,不过皇后不松口,说是要公主十八岁再嫁人。” “可惜了,就是因为皇后一句话,生生叫有情的两人分开。” “皇后这般,还不是因为十二年前那件事,公主亲眼目睹自己的表妹掉落山崖,被吓得不轻,大病一场,后来皇后对公主更是疼爱有加,不舍公主离开她一步。” 茶杯从姜照影手中掉落,温热的茶水洒了她一身,却浑然不知。 身后女郎说完话,便陆续离开了。 “皇后生生叫有情人分开。”这句话,却萦绕在姜照影心头。 她看着远处的荷花亭,脑中一片空白。 突然,一道颀长身影闯入她眼中。紫衣金冠,腰佩长剑,行动间衣摆起伏,他清冷的眉眼目视前方,由宫人领着他往荷花亭而去。 姜照影这时才注意到,荷花亭栏杆旁站着一个女郎。 女郎身穿华服,梳着时兴的飞天髻,肩上的披帛,垂在腕间,看上去慵懒明媚。 在听到脚步声后,她笑着往身后跑去,她矮了那男子一头,抬头看他时,阳光从她修长的脖颈划过,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男子背对着姜照影,她看不见他此刻面上的表情,但是从那女子面上一刻不落的笑意看来,二人应相谈甚欢。 这女郎便是安平公主吗? 姜照影心里有些闷,想着要不要去那边和他们打招呼时,耳边传来孩童的呼救声。 顺着声音,她看到了落水的孩童,姜照影顾不得别的,提起裙摆朝落水小孩跑去。 她走下水,待水漫过身前时,伸手一把抓住孩童,然后将他推上岸。 孩童得救后,道谢离开。姜照影低头看了眼湿了大片的衣裙,心道,如今这模样还是不要去见安平公主和谢澜了,太过狼狈。 她上岸后,寻到一处僻静之地,想等衣服被风吹干些,再去找安氏。 姜照影刚坐下,准备拧干衣裙上的水,耳边风声中却夹着熟悉的声音,灌入耳中。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的声音无波无澜,似在同陌生人说话。 姜照影抬眼看去,阳光下站着的男子,身量挺拔,容貌卓绝,一身玄色襕袍,衬得他不笑的面容更冷上几分。 她起身,用手抚了抚因打湿皱在一起的衣裙,讪笑道:“方才不小心掉水里了,没……” 话音刚落,一件外衫被他扔过来。 姜照影看了看,待要说话时,谢襕先她开口:“披上,等会儿随我回府。” 姜照影巴不得和谢澜一起回,不过在他转身离开前,姜照影还是问了一句, “婆母那边怎么办,她若问起来……” “我已经同她说了,你安心等在这里,我待会儿来寻你。” 姜照影听出谢澜语中的不耐,不再多问。 谢澜很快消失在姜照影的视线中。 稍晚些时候,姜照影随谢澜上了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伴着一声响彻空巷的马鞭声,车缓缓走动起来。 在朱红大门后,有一双眼一直盯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直至马车没入夜空。 马车里,姜照影本想问谢澜他和安平公主的事,但看着一脸疲惫的谢澜,她还是作罢了。 第3章 情敌登门 翌日,姜照影醒来天已大亮。 她忙起床穿衣,就要往谢府后厨去。这时春夏端着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笑着对姜照影道:“少夫人,你有福了。” 姜照影穿衣的手一顿,问春夏:“你怎不早些叫醒我,眼下再准备早膳恐怕来不及了。” 为讨安氏欢心,所以自嫁来谢府后,谢家一日三餐的吃食都由姜照影准备,若晚了一日,少不得被安氏责骂一番。 “是大人吩咐我,让我不要叫醒你的。”春夏说着从食盒里拿出早膳,然后对姜照影道:“大人还说,你是府中主人,以后吃食的事,让下人去做。” “可母亲那边……” “大人也说了,夫人那边你不用担心,他已经说好了,夫人不会再为难你的。”春夏将谢澜今日出门前让她转告给姜照影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姜照影听了春夏的话,心中一阵悸动。 她问春夏:“大人出门时有说今晚回来吗?” 春夏摇头:“大人这倒是没说,不过出门前,大人身边伺候的小厮背着一个包袱,想来大人会宿在宫中吧。” 宿在宫中?安平公主也在宫中,那二人会不会…… 姜照影这般想着,却听有人唤她。 她寻声望去,看到一个丫鬟,那丫鬟气喘吁吁,显然是跑来的。 姜照影问她是为何事。 丫鬟道:“是公主……公主找您。” * 姜照影去往前厅,厅中两侧坐着大房儿媳安氏,和三房儿媳宋氏,二房儿媳朱氏也罕见来了。 往日朱氏只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诵经念佛,不闻窗外事,今日出来见客,应是因来的人是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帝后唯一的女儿,地位尊崇,饶是朱氏看破红尘之人,也要给安平公主几分薄面。 谢老夫人将姜照影叫到近前,让她在自己左侧的椅子上坐了,然后对安平公主道:“这就是文钦的媳妇,昨日便是她救了小皇孙。” 姜照影这才知道,自己昨日所救的孩童,竟是太子和太子妃的孩子。 安平公主闻言看向姜照影,眉目中含着笑意道:“多谢少夫人出手相救,昨日若不是你,轩儿恐怕……” 她说着眼泛泪花,泫然若泣,喉头哽咽,竟是说不下去。 姜照影见此道:“公主过誉了,能救小皇孙,亦是臣妇之福。” 谢老夫人听姜照影这般说,欣喜地点了点头。 安氏却是不屑地看了姜照影一眼。 姜照影自然明白安氏为何如此,安氏在告诉公主,她看不上姜照影这个儿媳。 这让姜照影又想起昨日在宫中听到的传言。 安平公主和谢澜两情相悦,是皇后生生分开了他们。 若皇后没将二人分开,此时坐在这里的安氏的儿媳将会是安平公主,而不是来自乡野的姜照影。 姜照影出神时,谢老夫人轻拍她的手背,让她收回了飘远的思绪。 谢老夫人对她道:“照影,你带公主去后花园逛逛,在这里陪我们这些老货,免不得拘着你们。” 安平公主推辞道:“本宫幼时常和兄长来这里,对这里很熟悉,用不着……” 不想,谢老夫人打断她的话道:“公主既是客,我们也该尽地主之谊。” 谢老夫人说完,对姜照影道:“照影,我腿脚不便就由你替我陪公主了。” 姜照影知道谢老夫人的用意。 矮身福礼道:“孙媳知道。” 看着公主和姜照影离开的背影,安氏有些气恼道:“母亲,姜丫头笨手拙舌的,你也不怕她唐突了公主。” 谢老夫人横看她一眼,轻哼一声:“你别当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小算盘,你想让文钦休妻再娶,想让他娶公主,我告诉你只要我还活一天,就不会让你得逞。” 谢老夫人说完,便由着嬷嬷搀扶着回了自己的倚霞堂。 * 后花园中,安平公主突然问起姜照影幼时的事。 姜照影不明白安平公主为何问这些,含糊道:“我的确是父母捡来的。” “那你可记得幼时的事?”安平公主似乎对姜照影的事很感兴趣,言语中有些急切。 姜照影摇了摇头,道:“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只知道父母是在山下捡到的我。” “那你身上可有什么信物。”此话一出,安平公主觉得有些不妥,笑道:“本宫只是想着,若你身上有信物,或可帮你寻找家人。” 姜照影看了安平公主一眼,道:“没有信物,我也曾问过养母,他们说捡到我时,我浑身是血,他们费了好多银钱才将我救活,若有信物,想来也被他们拿去换钱,救我的命了吧。” 姜照影说到这里,她莫名的觉得身侧之人好似松了口气。 安平公主没有再问,二人继续往前走,这是一个身穿华服的仆人迎面走来。 那仆妇身量较之一般女子高些,容貌却比普通妇人好看上许多,她走到姜照影跟前福礼道:“殿下,太子殿下有事寻你。” 不待姜照影反应过来,便听安平公主道笑道:“周嬷嬷,你看清楚,本宫在这里。” 那仆妇发现自己认错人,赶忙跪下,道:“老奴真是年老眼花了,竟将殿下认错,求殿下赎罪。” “无妨的。”安平公主说着将人扶起。 那仆妇起身又打量了姜照影几息后,小声道:“这姜娘子长得可真像殿下您,照老奴说,她同你长得有七分相似。” 安平公主听后笑道:“当真是天下之大,找两个相似的人也这般容易。” 说完这些,安平公主又问周嬷嬷:“兄长这么急找本宫回宫是为何事?” 周嬷嬷道:“太子殿下特为公主在东宫设了接风宴,让您早些前去。” “就本宫和兄长两人,未免太无聊了些。”安平公主言语中透着骄纵,一看便是蜜罐中长大的女郎。 周嬷嬷似无意地看了眼姜照影道:“自然不是,太子殿下还邀了镇国公世子和谢大人。” 姜照影听到“谢大人”三个字后,心神一凌,险些绊倒,好在周嬷嬷扶住她。 安平公主关切地问姜照影:“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姜照影抬眼看着她,却从她眸中看到一瞬转逝的挑衅的意味。 “没……没什么。”姜照影掩饰道。 * 夜色浓黑似墨,晚香院的正屋中,灯光随窗隙透进的晚风摇曳,女郎双手托腮,看着烛火发呆。 “少夫人在想什么?”春夏放下手中的茶壶,替姜照影倒了杯茶:“自从您见了安平公主后,就这样了,是发生了什么吗?” 姜照影听春夏问,抬头看她:“你说大人喜欢安平公主吗?” 春夏是谢家的家生子,在伺候姜照影之前,是老夫人跟前的二等丫鬟,虽不得近身伺候,却也听过不少外面的消息。 安平公主和谢澜的事,她自然听过。 春夏没有隐瞒:“外面的确传过,皇后有意给他们赐婚的消息,但大人是否喜欢安平公主……” 春夏话音未落,身旁的姜照影重重叹了口气。 把昨日宫中看见谢澜和安平公主在一处的说笑的事对春夏说了。 “他们本是两情相悦,我在中间又算什么了?”姜照影心中烦乱。 谢澜本来就对她没有感情,现在又出现个自幼同他一起长大的安平公主,谢澜对她只会越来越冷,这家他恐怕以后也不会怎么回了。 姜照影胡乱想着,不觉蹙眉。 春夏见她当局者迷,笑道:“少夫人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您现在才是府中的正头主子,他们再是两情相悦也是见不得光的,不过,”春夏故意卖了个关子。 “不过什么?”姜照影问。 “不过,少夫人还是得主动些早日和谢大人圆房,有个孩子,到时您的地位就稳,大人的心自然而然回到您身上,至于公主,饶是再如何,也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春夏还未成婚,可到底听这种事听得多,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但这些东西姜照影不懂,她养母去的早,是养父把她拉扯大的,但到底是男子,也不好和女儿说这些。 老夫人到底是长辈,对晚辈说闺房之话,到底不妥。 安氏不喜她,更不会对她说。 是以她和谢澜成婚快一年了,对圆房是怎么会事,毫无所知,更别说付诸行动。 “可我不会。”姜照影实话道。 听了姜照影的话,原本还有些欣喜的春夏不觉蹙眉,喃喃道:“若少夫人不会,这事只怕就难了。” 主意她能出,可她是个未出嫁的姑娘,对成婚后夫妻之间的事也是一窍不通,想要教姜照影也是无能为力。 姜照影见春夏比她还焦急,轻笑道:“这种事怎么急得来,顺其自然吧,天不早了,你先下去吧,我也有些乏了。” 春夏走后,姜照影从怀中拿出一个银铃,她用手摇了摇,银铃却发不出声音。 养父说这物是捡到她那日,从她身上找到的,养父死前告诉她一定好好保管,以便日后找到家人。 可她去京中的银铺中打听了许久,没人见过此物,想必以为她死了早把她忘了。 既如此,此物也算不得信物了,所以当安平公主问她有信物时,她谎称自己没有。